《异世-大秦》 序章(一) “他们说:人临死的时候会回忆到很多往事。可是有些往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警告!警告!密封舱破裂!自毁倒计时29,28,27……” “这个梦境实在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我都无法辨别出真假来。天旋地转……” 一间破旧的教室内,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小女生,她站起来,含着眼中的泪水,指着一个面貌模糊的男孩说道:“报告老师!孙铿掀我的裙子!” “又是你捣乱?滚出去!” “我是谁?我在哪里?” “3,2……警告!警告!中心计算机故障,自毁倒计时停止。即将坠地撞击,请乘员做好防撞击准备。距离地面八千米!” 地下实验室内,一排排刚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年轻学生,庄严的举起右手:“我宣誓!……” “距离地面七千米!” 导师严肃的讲解着实验室规则,突然他看到眼前一个面貌模糊的青年学生正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玩弄自己女学生的小手。 “咳咳……孙铿,想要泡妞得先等我讲完了。” “距离地面五千米!”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女孩的眼泪飞出来。 “距离地面三千米!” “你们是什么人?放手啊!” “啊……” 最后的回忆定格在黑衣人拿出一个闪着蓝色火花的电棒。他惨叫一声后,再也没有了意识。 “距离地面一千米!” “海瑞,欠你的五百块下辈子再还吧!”他的眼角滑落出泪水。 “爹,妈!孩儿下辈子还当你们的孩子!” “五百米!” “三百米!” “零米!弹射椅启动!” “轰!” 顶盖打开,他尖叫着被弹出座舱。劲风在耳畔呼呼作响,他呼吸到了几口与往日迥然不同的新鲜空气。睁开眼睛,看到了湛蓝的天空。 “活着真好!”他心中想着。降落伞打开,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挂在一株从未见过的巨树上摇摇晃晃。 …… 秦历714年元月七日,晴。长安天文司。 柏耀霖小心翼翼将手中蘸水笔搁在墨盒上,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耐心的等待五分钟,墨迹干了之后,才将文件塞进一个牛皮纸袋里。递给身边早已等候的小官,道:“最快速度送到秦宫,请陛下过目。” 小官躬身道:“是。阁下。”说完,挟着牛皮纸袋走出天文司办公室,跳上一辆四轮马车。 秦宫是长安城内最巍峨的建筑。马车穿过闹市,穿过拱桥,穿过杂乱喧闹的居民区,最后通过一条东西走向,宽敞的青石大街。直抵秦宫正门前,门前守卫验看了小官的证件,挥手放行。 小官跳下马车,给车夫叮嘱了几句,然后顺着一条郁郁葱葱的林荫道,走到秦宫议事大殿前。将牛皮纸袋交给了另外一名守在门前的近卫军军官,然后原路返回。 牛皮纸袋被归入到了厚厚一叠文件袋中,盛在银盘上,交给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托着银盘,穿过空旷的大殿,走到天窗下面,一位老人正在紧张的翻阅着文件,文件堆积成山。他抬起头,看着少年,笑道:“晚儿,你也一起吧。今天的奏报实在太多了。” “是的,陛下。”少年沉稳的点点头,跪坐在案几旁,拿过一叠文件仔细审阅起来。 过了片刻,老人突然重重一拍案几,阴冷的笑着,召来旁边侍候的小官说道:“去天文司,把柏耀霖给我叫来!” 皇帝陛下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容的人。所以当他将文件扔到柏耀霖的脑袋上时,柏耀霖也只是深深的低下头。一声不吭的等待发落。 “看看你说的什么话?”皇帝冷笑着指着柏耀霖的鼻尖:“元月三日,西南有星堕。其大如斗,有巨声震四野。有仙人现于世,披锦翼,着金衣……你写的是神怪小说吗?” “下官只是根据泉州天文司的报告据实书写。”柏耀霖无奈的解释道。 “泉州天文司胡说你也跟着胡说吗?”皇帝陛下冷冷训斥道:“自十三世皇帝赢谘时始,拒绝文言式公文出现。你这个天文司的主官,这是什么意思?给我拿回去改了!” 原来只是陛下对文言式的描述方法感到愤怒。柏耀霖心中松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纸来,就要告退出去。 “等等……”皇帝陛下似乎想起什么:“那些神怪的情节就不要写上了。你们天文司的记载是要录入史册的,搞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不好。” “遵命!”柏耀霖深深一礼。忙不迭退了下去。皇帝陛下揉了揉眉心,回到案几前坐下,将西南司送来的文卷一份份打开。终于,他找到了想要找到的东西。 “赢祯兄亲启……”皇帝陛下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看着熟悉的笔迹,他马上想到了那位很久没见过的故人。 打开信封,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他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一篇用秘文来写的书信,即使被一些有心人看到,也绝对不会弄懂其中的含义。在整个秦帝国,能懂这些字母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一百个。刚巧,帝国皇帝赢祯正是其中一位。 少顷,赢祯轻轻放下信纸。脸上露出阴晴莫测的表情,“看来,是要见那位故人一面了。”他喃喃自语道。接着,拍拍少年的肩膀,道:“去人事档,把编号六九五七三零五的文档拿来。” 档案已经尘封了若干年,以至于找到的时候上面落满了细微的灰尘。赢祯屏退左右,拿着文档走到大殿后部的休息室,坐在一张沙发上,重重的仰躺下去。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那个岁月经常听到的婉转悦耳的风笛声。 文档翻开一页,上面用墨水笔简单写着:陈暮,秦历669年六月生于南阳郡。曾任近卫军第一卫参谋,参加六七五年战争。秦历695年,调职至泉州军事研究院第四分院任院长至今。 “一晃都快二十年了啊!”赢祯喃喃着:“距离那次战争也快要三十年了。” …… 天阴沉沉的,空气中散发着潮湿腐朽的味道。似乎下一秒钟就会降下瓢泼的大雨来。赢祯感觉到自己被人推了一下肩膀,他蓦地惊醒过来,抓住腰间的佩剑。看到来人,放松了警惕,道:“陈暮?怎么回事。” 陈暮掏出怀表,看看时间。急促的道:“殿下。安宇的那队骑兵还没有回来。我想带队去看看。” “看什么看?安宇已经死了啊!”赢祯愤怒的喊道,但是陈暮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呐喊,敬礼道:“是,殿下。我会小心的!” 这原来是一场梦!赢祯忽然明白了,他看着对方那时而年轻,时而苍老的脸。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最后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你到天黑。” 陈暮重重的一点头,转身出了帐篷。 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么清晰的梦境了,赢祯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是一间破旧的军帐。书桌上摆满了还没有批阅的文件,案几杂乱而无序。这明显不是他的风格,是哪位军官的指挥部呢?赢祯信步走过去,翻开一份文件,上面写着:禀报摄政王殿下,我部已开进至蜀州,蜀州三百万民众被杀,满目苍夷…… “荒唐!”赢祯拍着桌子怒笑道:“蜀州天险之地,怎么会被攻破?这个摄政王又是哪根葱?” 他拿起另一份文件,上面又写道:禀报摄政王殿下,魔族萨明部前日与我部交火,萨明部败退至长安。我部已成功收复咸阳,正准备对长安发起攻击!秦军必胜!…… “真是越来越荒唐了!”赢祯习惯性的揉着发胀的眉心,历次大战中,尽管魔族会入侵国境之内,甚至会兵临长安城下。但从未有过帝都失守的窘境。 梦中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一瞬间之后。赢祯走出帐篷,来到一片荒地中。那里围着一群军人,看身上的打扮,应该是最精锐的近卫军。 他走进人群,只见地上放着一张蒙着黑色战旗的担架。所有人都默然低着头流泪。他依然清楚的记得:三十年前安宇离开的时候,荒地上只有安宇和陈暮以及自己。而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他从未见过的情景。他急切的拉住一名士兵的衣袖,问道:“这是谁?谁阵亡了?” 士兵抹着眼泪,泣道:“陈暮大将军阵亡了。” “是陈暮。”赢祯点点头,狂怒道:“我的膀臂怎么会死?怎么能是陈暮?怎么可能是陈暮?” 他狂吼着,荒地上,只剩下他自己和那张覆盖着战旗的担架。他蹲下来,颤抖着伸出手,掀开了染血的战旗。战旗下,显出一张表情平静却又陌生的面孔。 不是陈暮,很好!不是他!赢祯心中一阵狂喜。这是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放晴,一缕阳光照射下来,将自己笼罩在一片金辉之中。然后,他睁开眼睛,看到皇后担忧的表情。 “婉婉,别担心。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梦。”赢祯拍拍皇后的手,站了起来。 “听到你在梦中狂吼,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皇后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没有大碍,忙笑着道:“我担心你会不舒服,就叫了皇家医师过来,现在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序章(二) 秦历714年元月二十一日,晴。泉州东镇海军港。 军事研究院第四分院就隐藏在镇海军港的深处。年已四十五岁的一级卫将陈暮大步流星走进军官办公室。他先将军帽摆在桌上,又解下短披风,挂在办公室的三脚衣架上。凑到火炉前,搓了几把手。朝着几人笑道:“怎么样?那家伙招了没有?” “头儿,那家伙是个疯子!我们还是把他扔到矿山里劳作至死算了。”一个军官满腹怨怼的道:“我们派到江宁郡的军官昨天发电报回来,根本就没有那户人家。这样一算,这个月的行动经费又要超标了。” “是啊!”另一名军官强烈支持同僚的建议,他挠着头说道:“他说的那些事情似是而非,除了那个烧的不成形状的铁疙瘩似乎还有点用处。我看他就是一个疯子,还是最疯的那种。” “疯子怎们能懂得秘文?”陈暮冷笑道:“你们这些人也进行过秘文训练,到现在二十八个字母都认不全。一个疯子比你们这帮军官都强!” “也许他是蒙对的!”开始那名军官不确定的说道。 “不可能。”陈暮摇摇头,道:“加大审讯力度!一定要从他的嘴里把所有的事情都掏出来!” …… 劫后余生。 身陷囹圄。 还有什么? 孙铿摸摸下巴,长出来的胡茬已经有点刺手的感觉了。还有什么? “倒霉!”他嘴巴里狠狠的吐出两个字,然后重重得躺倒在冰冷的草席上,呆呆望着巴掌大小的天空。已经是第十四天了。从那天开始,昏头晃脑的在树上还没有回过神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就团团的把他围住。七嘴八舌的说着他听不甚懂的地方方言,最后在刺刀的押送下,他穿着那身熠熠生辉的银色紧身衣被送上一辆马车。 一开始只是在牢房里啃着干硬的窝头,狱卒看上去是黄种人的样子。他们的穿着也接近于现代,不过孙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自己绝对不在地球上。狱卒肩上背着的步枪绝对不是任何一个时代的产品。转轮步枪,孙铿想不通这种枪膛闭锁不严的步枪在实战中能有什么作用。 直到两盏散发着刺目光芒的汽灯对准了自己。坐在汽灯后面的黑衣人询问时,自己才努力的摇头,表示听不懂。黑衣人连续换了几种方言,直到一个看起来是首领的黑衣人用明显是陕西方言的汉语发音问道:“你的名字。年龄。” “我叫孙铿。二十七岁。” 无休止的审讯从那一天就开始了。孙铿甚至连几岁开始梦遗这种私密事情都交待出来,但是始终,他却看不清灯罩背后黑衣人的面孔。他过着单调的,牢房--审讯室这样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唯一好一点的改变是:伙食似乎好了起来,不再是糙面窝头。至少换成了一张干饼,一碗冰凉的咸汤。 他并没有得到多少休息的时间,狱卒走过来,打开牢门,冰冷的刺刀对着他示威性的晃晃。孙铿知道自己的煎熬又将开始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出牢门。仰头看看湛蓝的天空,至少我还活着!他如是想到。 陈暮从窥视孔里打量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军官们依然在无休止的询问着相同的问题。这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却又迫于刺刀的威慑力而不得不就范。发现这个有趣的家伙能读懂秘文完全是个意外,当时这个年轻人刚刚接受完审讯从审讯室里出来,门口一个军官正要去接受秘文考试而埋头苦读并没有发现走近的犯人。正当他为考试的试题冥思苦想的时候,身边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带着极度不屑的语气说道:“笨蛋,那个字母读‘埃’啦!”军官抬起头,只看到那年轻人摇摇晃晃的背影。 正好陈暮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试着将秘文写出来的词句交给那年轻人读写,结果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对这种秘文的认识超过了他的想象。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很久以前的传说,关于嬴子婴的传说。 关于如何验证这种推断到底是否真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请当事人到这里来实际走一趟。虽然还没有接到皇帝陛下的回电,但是陈暮相信,那位好奇心很强的皇帝陛下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契机。一个让两个人重新回到正确轨道的契机。 办公桌上摆放着三十七份同样内容的审讯报告。陈暮随意捡出一份来,翻看了一下。很显然,军官们对于这个自称名叫孙铿的年轻人的回答显示出强烈的不信任感,但是无论怎样逼问,得到的回答总是完全一致的。这说明,这个年轻人所讲述的,很可能是真实的。他决定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审讯。摇了一下铜铃,很快,一名军士走进来,恭敬的问道:“院长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通知审讯室停止审讯。”陈暮回到舒适的硬式沙发上坐下来,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命令道:“给他换一个地方。阴冷潮湿的牢房不是待客之道。” “是。”军士敬礼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被翻覆重复的问题搅得头昏脑胀的孙铿突然停下来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两盏照的他眼睛发花的汽灯突然灭了。他被士兵粗暴的从铁椅上提了起来,推推搡搡的出了阴暗的审讯室。 过了好一会,孙铿的双眼才适应了突然变亮的空间。这是一条不同以往的路,没有回到熟悉的牢房里。而是沿着一条绿树成荫的小路,来到一座小院前。 “老实在里面呆着。”身背步枪的士兵用生硬的陕西方言命令道。 孙铿点点头,走进小院。脚下是平整的青砖铺地,院中一株桂花树枝繁叶茂。可惜还不到花期,到时候可就满园桂花香了。孙铿脑海里起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信步走上前去,轻轻推开房门。 这是一间简简单单的南方民居,一间客厅,另一间稍小一点的是卧室兼书房。孙铿看到圆桌上摆放的丰盛晚宴,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液。吃了那么久的干饼咸汤,乍一见到这样丰盛的晚宴,顿时就像是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见到一汪清泉一样亲切。 一个声音突兀的在耳畔响起:“怎么样?还算满意吗?” “当然!”孙铿下意识的回答道。但是看到沙发中安然坐着的中年人,却是情不自禁的后脊梁骨发冷。笔直的站着,看着他。 “别害怕。”中年人缓缓站了起来:“我叫陈暮。是我手下的士兵捕获了你。现在我对你感到很好奇。在那个环境你是没有办法回答我的问题的。你可以坐下,先填饱肚子,这里有酒,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聊。” 不管怎么样,先填饱肚子再说。孙铿心中想着,一屁股坐在圆凳上,狼吞虎咽起来。陈暮安静的看着他,也坐到桌子前,优雅的给自己和孙铿倒上一杯酒,温声道:“慢慢的吃,不够还有。” 对于肉类的渴望在腹中的饥饿感减退后就消失了。孙铿端起酒杯,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他自称名叫‘陈暮’,大约四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一身类似于中山装的黑色制服。肩膀上挂着三粒排成一线的银粒。可以看得出,这个世界的冶炼工艺还不错,孙铿打赌中年人腰间的武装带暗扣是钢制的。 陈暮也在暗暗打量着孙铿。这个年轻人并不是好勇斗狠之辈,他脸上的线条比较柔和,肤色也较为白皙,与大多数经典的秦人不似。身高约一百八十公分,算是不错的身高了。年龄与他自称“二十七岁”约略显得年轻些,陈暮估摸着大约小了三四岁的样子。 过了片刻,陈暮一口饮尽了杯中残酒,又给孙铿的空杯满上。拿起筷子叨了一口嫩芽菜清口。慢悠悠说道:“孙铿,我看你的口供,说到你的职业上面总是避而不谈。为什么呢?” “不能说。”孙铿闷头吃菜,含混的说道。 “为什么不能说?”陈暮饶有兴致的问道。 “……”孙铿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密级……你的密级不够。” 一个新鲜的名词!陈暮心中略有些兴奋,但马上哑然失笑,这个年轻人曾经是什么职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精通的秘文。他想了下,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曾经交待过,你是来自于中国南京。我有一个问题,中国在哪里?” “这里就是中国!”孙铿耸了耸肩,道:“但是我估计应该是几百年以前。” “这里是秦国,没有中国。”陈暮认真的纠正道。 “对,没有中国。”孙铿怅然若失的回答道:“也没有南京。我迷路了,回不去了。”他看着陈暮,眼中含着热泪。 “我很抱歉。”陈暮诚恳的说道:“但是还有一些问题不得不继续下去。希望你能谅解。” “我明白。请继续吧。”孙铿收拾起心情,狠狠的喝了一杯酒。 序章(三) 用来招待孙铿的饮料并不是纯正的酒。或许将其称之为“果酒”更加合适一些。陈暮和大多数秦军将领不同,他并不嗜酒。平常也只是浅尝辄止。所以两壶酒尽,陈暮与孙铿二人也仅仅是微醺而已。 酒是好东西,可以适当得拉近人与人的关系。所以这个时候,孙铿已经看眼前这位中年大叔顺眼许多。除了闭口不谈自己的工作之外,其他基本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这些,已经都是被审讯军官们发掘出来的,或者审讯时因为孙铿抵触的心理而没有补完的。陈暮迫切的想要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对于“秘文”的了解程度,而那,与自己的计划密切相关。是以,当二人无话可说时,陈暮从腰间掏出一份皱皱巴巴的文件,平摊在桌面上,笑道:“孙铿,我对于你的遭遇非常同情。但是,你既然已经成为了我的俘虏,总得证明你的价值。要不然,帝国目前也没有多余的财力养活一个没有用的人。哪怕他来自未知的异世界也不行。所以……” “所以,得证明我的价值是吧?”孙铿失笑道:“让我看看……嗯,是一篇用esperanto文字写成的文章。嗯,其中有几处语法的错误。不过能在这里看到这种文字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陈暮点点头,道:“这种文字在你们的世界非常盛行吗?” 孙铿摇头笑道:“怎么会?这种文字是非常小众的。我也是求学时,闲得无聊才学了一些,大概也就是够用的级别吧。怎么,想让我为这种文字翻译?” 陈暮想了想,道:“目前也只有这么多了。你知道,你被捕获的消息我在第一天就已经禀报了我们帝国的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对你非常感兴趣,也许近几天就会到这里来亲自观察你。你总得拿出一点让陛下感觉你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吧——或者说,让陛下找到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孙铿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皇帝陛下会杀死我吗?” “有这个可能。”陈暮半真半假的道:“帝国的资源只用在有用的人身上,如果你没有用……”他右手虚劈做了一个向下斩的姿势,冰冷的眼神看着对方。 孙铿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他点点头,道:“如果只是esperanto的翻译,我想我可以做到。” “也许还有更多。”陈暮见到恐吓有效,连忙加码道:“比如你知道的,而我们不知道的一些事情。你的时间还有很多,我就不打扰你了,慢慢的想,然后写下来。我会帮你的。” 陈暮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和蔼,这让孙铿感到一丝安慰。但是对陌生世界的恐惧又让他寝食不安。 桌上杯盘狼藉,孙铿已经回到书房里。他呆呆坐在书桌前,注视着眼前绿意盈盈的桂树,一时间心乱如麻。 秦历714年元月二十七日,小雨。泉州第三十七兵站。 一列黑色涂装的列车缓缓进站。 “立正!敬礼!”士兵们举起手中步枪,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缓缓停下的列车。车门打开,帝国皇帝出现在车门处,无言的看着眼前这个鬓染风霜之色的中年人。良久,才缓缓说道:“二十年,你也老了。” 陈暮咧嘴笑着,向他敬礼。道:“陛下却依然年轻。” “青春常驻那是魔王族的特权。你这是在咒我变成魔族崽子?”赢祯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二十年的磨砺,看来还是没让你学会圆滑,马屁都拍的那么生硬。” 皇帝陛下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容的人,然而,面对眼前这个小他十几岁的中年人时,却显示出出人意料的耐心。陈暮放下右手,讪讪笑道:“陛下教训的是。请下车,属下已经在研究院备下酒宴。” 赢祯看着他,忍不住又要打击他几句:“你陈暮从不是饮酒之人,我要喝酒,还不如找几个近卫军士兵一起痛饮来的痛快。” 陈暮被赢祯几次三番的打击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讪讪的道:“属下已无话可说。请陛下做主。” “‘属下’这个词,听着真是令人感慨啊!”赢祯没头没脑的感叹一句,皱着眉道:“既然你准备了饭,那就不要浪费了。走吧,去吃饭。今日饭局,只谈离情不论公事。”说完,走下车,将大氅脱下交给身后的侍从官。 赢祯皇帝的绝密行程并不为人所知,因而也只是一场简宴。侍从官刚刚到了一轮酒就被赢祯撵了出来。陈暮走过去紧紧关上门,赢祯自饮了一杯,淡淡的道:“说吧,你信里语焉不详的惊喜在哪里?” 陈暮走回来,坐在赢祯面前,笑道:“陛下您说的只谈离情不论公事。怎么此时又变卦了?” 赢祯呵呵笑着,轻斥道:“油嘴滑舌!这二十年你窝在这个穷乡僻壤里,没有心生怨怼,倒是让我吃惊。” 赢祯陛下肯定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陈暮却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给赢祯的空酒杯又再次满上。道:“陛下与我有恩,怎会心生怨怼?当然,一些不满还是有的。陛下闲置属下二十年,而如今,大战将起,属下有一腔热血无处抛洒。若不是天降奇人,恐怕也只有属下快要死了的时候才可以得见陛下了。” 赢祯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道:“当初若不是为了安宇那个闲棋冷子,我怎么会将你生生闲置二十年?安宇怎么样?有没有联系过?” 陈暮轻蔑的笑笑,道:“我不和死人联络的。再说,那人可是在陛下您的身边。您不舍得将他放的远了,就安排在身边。您要说不知道他的近况,那才是有了鬼了。” 赢祯将杯中酒饮尽,道:“我欠你一个大将军。这个我心里是明白的。若是没有这次的事情,大战起时我肯定还是会起复你的。” 陈暮露出不明意义的微笑,将一张薄纸放到赢祯面前,笑道:“陛下,属下这次是捡到宝贝了。所以按捺不住才把您请来。” 赢祯拿起那张薄纸,看了看,笑道:“这就是你的宝贝?我看也就是那回事嘛。自称精擅轻武器制造?我的七大兵工厂数以万计的枪匠哪个不比一个嘴上五毛的小崽子强?自称精擅战术战略?怎么,你这战术大师也要甘拜下风吗?自称精通化学工业?这个倒是个新鲜东西。什么是化学?《子婴遗书》里有记载的吗?” 陈暮点点头,道:“陛下您既然那么多的问题,那么,就请快些吃饭,然后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他如何?” “卖关子!”赢祯白了他一眼,自己盛了一碗白米饭,大口吃了起来。 孙铿的囚居生涯过得简单又单调。每天陈暮都会过来,交给他一些新的任务,有时候是翻译一些文稿,有时候是改进一种武器。对于这些没有什么挑战性的工作,孙铿总是能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做完,剩下的整个下午和晚上,就呆呆的坐在窗前发呆。自从搬到小院居住之后,他的伙食也随之改善不少,每餐必有滋味不错的炒菜以及一壶淡酒,白米饭管够。这让原是北方人的孙铿愈发的想念北方的馒头。不过他还是知道自己是一个囚犯,没理由要求更多。每日做足了囚犯应有的本分,足不出户只是在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才会走出房门。 这一次,午后时分,陈暮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孙铿忙乱的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位露出和煦笑容的老人。从他走路的姿态,以及顾盼自如的神色。孙铿想起曾经见识过的一位将军,知道这应该是一位久居上位的高位者,或许应该是帝国的皇帝也说不定。 陈暮想要说些什么,但被赢祯的轻咳声打断。他踞坐在客厅里唯一的沙发上,看着这位手足无措的白净年轻人,轻声说道:“不必怕。我听陈暮说,你很是精通秘文,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他是用esperanto语言说的,只是语言中夹带着浓重的陕西口音。这让孙铿越发笃定眼前老人的身份。 孙铿笑了,用esperanto语回答道:“尊敬的陛下,我是孙铿。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旅人。我希望能在您的国度里找到我能生存的位置。”他的吐字清晰,二人高下立判。赢祯满意的点点头,恢复了正常的语言道:“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你坐下吧。怎么猜出我是帝国皇帝的?” 孙铿笑笑,并没有坐下,而是笔直的站着回答道:“陈暮将军曾经说过。” 赢祯回头瞥了陈暮一眼,陈暮木桩一样杵在原地做足了前侍从官的姿态。他看着孙铿道:“凭借着你关于秘文的精通,想要活下来并不算难。但是,你与陈暮所说的那些事情假如是真的,那么我可以保证你活的很舒服。现在,告诉我什么是化学?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肚子里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说吧。” 孙铿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序章(四) 这是一个漫长而无趣的故事。至少陈暮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赢祯听起来却是很感兴趣。看向孙铿的眼神里,也多了那么一丝不太引人注意的欣赏。 一个隶属于另一个宇宙中国家职能部门的秘密职员。因为一场意外而来到这个世界。难怪他的嘴巴这么紧。陈暮心中想着。 “纪律不许你说。但是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赢祯端起一杯茶,淡淡的问道。 “因为我已经明白……”孙铿抬起头,露出忧伤的微笑:“这不是梦,也不是敌对国家针对我设下的圈套。而我面对您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恐怕我的那个世界早已经以为我死了。而我在这里出现,应该是命运吧。” “很合理的解释。”赢祯点点头,放下茶杯。站起来道:“你所说的将会记录到一个极高级别的秘密档案中。现在我们来说说下一个话题,你究竟还会什么?” 宛如一场面试。孙铿已经完全沉浸其中。他已经对于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自然知道眼前这位皇帝陛下需要什么。他把自己的知识如数家珍的报出来时,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位老人明显变得粗重的喘息。 “你放心。”赢祯兴奋的走到他的面前,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道:“只要你诚心为帝国效力。我可以保证你会活的很舒适。”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元月三十日,晴。镇海军港。 “珍珠”号远洋货船在蒸汽小艇的引导下缓缓驶进港湾。下锚,降帆。缆绳牢牢的系在铁桩上。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官顺着舷梯走下货船,双脚终于接触到坚实地面的那一刻,他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三年时间!我终于回来了! 他回首望着那艘与他一起经历了风雨的货船,眼中满是湿润。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魏溪校尉,欢迎回家。我想,您应该提供一下这次货船运输的货物吧?” 他恼怒的回转头,看到眼前一名军官正冷淡的注视着他。魏溪的眼神落在他的肩膀上,不由冷笑道:“哟!闫峰一级校尉阁下。有什么吩咐啊?” 军官依旧一副死板脸道:“魏溪校尉,只是奉内务部的命令过来询问一下此次远洋航行的货物清单。” “喏!”魏溪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卷,塞进闫峰的衣兜里。整理了一下腰间别着的双枪,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身上浓重的气味熏得闫峰皱了皱眉头。 “我特别讨厌内务部。”魏溪不屑的吐了一口浓痰,哼道:“狗!” 闫峰笑笑,低声道:“刚才忘了说,我是内务部泉州监察司唯一的监察官。您刚才的言论已经可以让你脱了这身军装回家种田。” 他高高昂起头,一副“你快来讨好我吧”的可恶表情。魏溪笑笑,道:“你可以来咬我啊!老子在海上漂了三年,骂你一句怎么啦?” 闫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脱下头上的军帽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声道:“放心,对于一个在外面流浪了三年的军人来讲。有点臭脾气是应该的。兄弟,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咱总是一个学校出来的校友不是?至于吗?晚上我请你,好好洗刷一下身上的臭气。”他靠过来,揽住魏溪的肩膀,亲热的道。 魏溪猛地一把推开他,哼道:“泉州最好的馆子,外加上咸阳的稠酒。在海上喝的淡酒,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自是最好的馆子,最好的酒!”闫峰拍着胸脯打包票道,他看了邋邋遢遢的魏溪一眼,捂住鼻子作色道:“但是,你得先去把这身衣裳换了。再好好洗个澡过来。露西老板娘会把我们俩赶出来的!” 两人勾肩搭背的走的远了。这是货船上的舱门打开,一队金发碧眼的男男女女走了出来。他们个个衣衫褴褛,脸带菜色,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模样。一上到岸边,立时就有军士过来,给他们发放干粮和水以及一件虽然简陋但是结实耐穿的衣服。 一个军士看着这些明显的异族人,一边核对着船上的货运名单,一边懒洋洋的道:“珍珠号今年已经跑了第四趟了吧?不知道这些外国牲口到底运到哪里去?” “还能去哪里?咱们这里的矿山多的是。据说咱们这里的缺口很大。就这些差的可远了。”另一个军士倚在哨卡上抽着烟卷回答道。 魏溪披着一条雪白的浴巾,懒洋洋的从浴室里出来。满脸的络腮胡已经刮得干干净净。他赤着上身站在镜子前,摸摸光滑的下巴,以及右脸上一道并不明显的伤疤。三年的海上漂流生涯除了给自己带来丰厚的利润之外,还带来了这个足以带上一辈子的记号。他穿上熨得挺括的白色衬衣,认真得系上领扣;从衣架上取下簇新的黑色陆军制服,肩上三颗红铜纽扣闪着让人心动得光芒。扎上武装带,钢制皮带扣发出一声清脆悦耳得声响;最后,他取下刚刚配发的转轮手枪,扳开转膛,检查了一下枪膛里的子弹。“咔”地一声合上枪膛,塞进腰间的牛皮枪套里。最后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没发现问题后才对着镜中的自己咧嘴笑了一下,推开门走了出去。 闫峰提着两瓶珍藏已久的咸阳稠酒,百无聊赖的抽着手里的烟卷。听到门响,抬起头,看到魏溪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出来。反手将烟蒂丢进垃圾桶,迎上前去笑道:“真真儿是人靠衣装!这样打扮一下我都不敢认了。” “你少来了。”魏溪习惯性的敲打着他的胸膛,道:“为了衬托你这位小白脸。怎么说兄弟我也得妆点下门面吧?”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进泉州城最大的一个酒馆。酒馆名字颇有域外风情,就叫“露西大妈的酒馆”。当然,老板露西并不是一个大妈,而是一个年约三十几岁的丰腴少妇。手下雇佣着十几个妙龄西大陆少女。店里酒水种类齐全,菜色众多。正是泉州城内驻军最好的消遣之处。 闫峰显然是这里的熟客。走进敞开的大门,老板露西就迎了上来,媚眼朝着两位年轻的军官抛洒。“哟!什么风把闫校尉您给吹来了?快快里面请。”或许是久居泉州的缘故,露西的秦语说的甚好,闭着眼睛听地话绝对听不出来竟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妇在说。 闫峰抛出几枚泉州少见的金元,丢在露西丰满的怀里。咧嘴笑道:“上五斤烤肉,要加黑胡椒的。老子带的酒不多,你这里听说有什么甜酒,就给整一桶好了!” 露西将金元紧紧的捏在手心里,一张白嫩的圆脸笑得眼睛都几乎看不见:“闫校尉请到里面稍候。这就去给您准备!” 闫峰与魏溪二人就走进略有些昏暗的大厅中,只见这个时候大厅里已经坐了二十几桌人,竟有六成都是身穿黑色军服的军人。闫峰不欲多事,捡了一张靠边的桌子。马上就有身穿白色衬衫,系着领结的侍应端着小盘走过来,端上几味时令小菜。泉州位于帝国南方,又有海运的便利,因而菜色比北方丰富得多,端上桌子的不仅有海味,还有北方甚少见到的鲜果。 闫峰给两人满上一杯稠酒,端起杯道:“欢迎平安归来。干!” 两人满饮一杯酒,又夹了些菜吃,听起身边小桌上军人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十几日前那次天降流星事件。魏溪不禁有些疑惑,低声道:“闫兄,这事可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闫峰仔细打量着邻桌的几个军人,记下他们胸前的番号,心想回去要给这些大嘴巴的军士们好看。低声回答道:“噤声,这事情你听他们说就好。大抵就是那么回事。”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用极低的声音小声告诫道:“上面已经对这件事情下了封口令。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具体经过,我回去可以和你慢慢说说。保证比他们知道的还要精彩。” 魏溪知道眼前这位校友嘴巴之严可以和混凝土水泥有的一比。索性也不再问,慢悠悠的喝着酒,听身边那几位军士胡吹海拉。越说越是离谱,最后连天降仙人的鬼话都溜了出来。 邻桌军士说的兴起,嗓门不由得大了起来。他将酒杯重重一顿,兴奋道:“还有一个内幕消息,想不想听听?” 这时候大厅里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的声音。见大家伙都停下动作等自己说话,军士不由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坐下,一字一顿的说道:“为了这位仙人,咱们陛下还专程来了此处。就在……” “放肆!”闫峰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那军士鼻子斥道:“越说越离谱了。你是哪个部队的?我是内务部监察闫峰!” 魏溪本来想要听内幕的,没想到好友来了这么一出。拉之不及,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大嘴巴军士吃了闫峰的挂落。正想站起来打打圆场。却没想到大厅外传来一阵阵“橐橐”的脚步声。听声音就知道,除了装备最好的近卫军,没有哪支部队能奢侈的给所有士兵装备上牛皮军靴。 大厅里的汽灯突然打亮。一队近卫军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走了进来。 “起立!”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只听到一阵桌椅乱响,所有的军人都笔直的站了起来。所有人齐刷刷的向着一个肩上闪着三颗银星的青年卫将敬礼。 “国家机密也由得你们胡说?”青年卫将缓缓走到那大嘴巴军士面前,厉声斥道:“都说泉州是个好地方。不用上战场与魔族真刀真枪的厮杀,混个三五年就回乡了。我看你根本不应该当这个军人。简直是耻辱!” 军士被训的抬不起头来,嘴里嚅喏着不知该怎么挽回这个局面。同行的还有几个脸色铁青的泉州驻军军官,看到自己的麾下都在这个酒馆里,自然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双眼睛喷着怒火,只想把这些个不成器的玩意全给烧成灰烬算了。 “妄论国家机密大事,该如何论处?”青年军官踱到笔直站立的闫峰面前,冷冷问道。 闫峰挺直腰大声回答道:“责百鞭,勒令除役。” “就这么办。”青年军官冷声丢下一句话,扬着马鞭指着闫峰,魏溪两人,道:“你们两个随我来。”就撇下众军官径自走了出去。 序章(五) 大嘴巴的士兵自然要受到军纪的严惩。看他满脸懊恼的样子就知道,这次的惩罚绝对不会轻了。闫峰略有些庆幸的跟着出去,向着眼前这位卫将敬礼。 “闫峰?”那卫将核对着名单问道。 “正是。这位是魏溪校尉,刚从海外回来。”闫峰忍不住拉了魏溪一把。 卫将点点头,简短的自我介绍道:“我是皇甫华。正要找你们。” “找我们?”魏溪,闫峰二人同时道。 “正是。”皇甫华对这两个军人还是很有好感的。笑了一下,低声道:“对你们来说,是个机会吧。当然也是挑战。看你们的选择了。” 皇甫华的话让两人摸不着头脑。但能得到卫将的青睐总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两人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跟着皇甫华的马车来到了镇海军港。 “没想到几个小时以后又会回到这里。”魏溪叹道,看看身边一样迷糊的校友,道:“命运之奇特真是让人难以形容。若不是你那一声吼,恐怕此刻我们都要解甲归田了。” “是啊。”闫峰同样感慨道:“原本不过是想煞煞那大嘴巴的歪风邪气,没想到居然成了你我的晋身之阶。走吧,那位陈暮卫将还在等着我们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军事研究院的办公室,一个标准的立正,站在一个中年卫将面前。 “国防陆军海外特遣队三级校尉魏溪。” “内务部泉州司纪律监察三级校尉闫峰。” “到。”二人同时回答。 陈暮抬起头,打量着两人。沉默了几分钟后,不冷不热的道:“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交接一下。有新的指派需要你们完成。三天后到我这里来报到。” “是。” 陈暮目送着两位青年军官走出办公室,闷声叹了一口气。他合上文件夹,站起来。向后院走去。 赢祯站在马车前,一脸萧索的样子。看到陈暮走过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在咸阳等你。” “陛下一路顺风!”陈暮敬礼。 二人再也没有交谈,皇甫华为皇帝关上马车门,向陈暮挥了挥手。这辆马车驰入夜幕之中。陈暮等到看不见马车了,这才怅然走向关押着孙铿的小院。 孙铿此时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所谓“穿越者”的正常轨道之上。被上位者赏识,然后走上一条平步青云的通天大路。金钱,美女,地位,荣耀……一切美好的事物呼之即来,想象着锦衣玉食的未来,他不由得遐想连篇。陈暮重重得咳了一声,孙铿蓦地惊醒,看着陈暮笑道:“陈将军,您过来了?” “哼!”陈暮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皱着眉哼道:“看来你很享受这样的礼遇?” “那是当然。”孙铿轻松的笑道。 陈暮指着一张椅子,沉声喝道:“坐下。” 孙铿下意识的坐到椅子上,有些疑惑的看着忽然变脸的陈暮。只听陈暮说道:“别以为你见到了陛下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孙铿茫然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你说过的话太多,我记不清了。” 陈暮微微阖上眼皮,审视着眼前的青年,阴冷的声音仿佛彻骨的寒风:“帝国不会圈养没有用的人,如果仅仅指望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取悦陛下,我担心你会死得很惨。” “呃……”孙铿脸上的笑容凝固,露出颓然得真容。他苦恼的弯下腰,双手抓挠着短发,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不!”陈暮脸上露出恶魔般得微笑:“你能做的不仅仅局限于此。我记得你说过会设计轻武器的。现在,我要看看你的成色。” 孙铿直起身来,道:“仅仅如此吗?” “拿出你的真正实力来,证明你自己是有用的。”陈暮站起身,朝外走去,不容置疑得冷酷声音传来:“我给你三天时间。” 陈暮走到门口,回转身,看着孙铿依旧一副木愣愣得样子,不由得心中火起:“如果你只是在说大话,那么,我可以保证你会死的很惨。” 陈暮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了。孙铿猛地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他走到窗前,看到卫兵手里的转轮式步枪。又想起陈暮那居高临下倨傲的威胁话语。心中打了一个冷颤。“总有一天,我要逃脱动辄被你们这种喊打喊杀的命运!”他暗暗的下定决心,强迫着自己进入一种伪装的镇定状态。几分钟后,他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感觉似乎好了一些。敲了敲窗棂,朝着外面的卫兵道:“嗨,士兵。” 卫兵扭过头来,冷漠的看着他。孙铿堆起满脸笑容道:“叫你们的最高长官过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需要工具。” 卫兵点点头,将哨位交给身边的另一名士兵,朝外走去。过不多时,陈暮缓缓走了过来,看着一脸平静表情的孙铿道:“你想好了?” “没什么好想的。”孙铿脸上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我需要铅笔,尺子,圆规,量角器……以及大量的白纸。” 陈暮点着头,吩咐道:“满足他的要求。”身边的侍从官拿出上衣兜里的小小记事本,飞速的记下了孙铿点出来的工具。 陈暮有些好奇道:“你准备做什么?” 孙铿故作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指着士兵肩上背着的转轮式步枪道:“那支枪以及一些这种枪使用的弹药给我。” 侍从官停住记录,面有难色的看着陈暮。陈暮毫不动容的道:“给他。” “可是……”侍从官为难的道。 “没什么可是的。”陈暮背着手朝外走去悠然道:“我认为一个手上连枪茧都没有的人毫无威胁。” 孙铿不理他的调侃,继续对侍从官道:“我需要大量的水和食物,在我工作期间,任何人不许进入小院。” 这个要求倒不算过分。侍从官一一应允,然后去忙着准备。最先送来的不是纸和笔,而是孙铿坚持要来的转轮式步枪以及十几发子弹。 以专业的眼光审视这枝步枪以及枪弹可以看得出,目前自己所处的这个帝国的工业水平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发达的境地。枪管的尾部镌刻着一列小字,他端起步枪走到窗前,认出了那行小字“泉兵一七八一九”。将枪管倒转过来,孙铿口中发出“嗤”得一声冷笑。与自己的猜测完全相同,这枝步枪依然还是滑膛枪,枪管闭气不严,膛压不足以推动威力更大的子弹,于是只好使用滑膛并且加大了枪管的口径。 他随意的将那支步枪扔到一边,走回到书桌前。勤务兵送来了厚厚一叠白纸以及几只铅笔还有孙铿点名要的工具。他敲着白纸,沉吟着道:“这些纸张不够……我需要你带来的三倍的数量。快去准备吧。” 勤务兵不发一言的出去准备。孙铿坐了下来,抽出一张白纸,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从造纸可以猜度出当前帝国的化学工业水平。这些用来书写的纸张颜色洁白无暇,表面平滑无凹凸。看来帝国已经掌握了初步的化学工业,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赢祯陛下却不明白“化学”那个名词所代表的含义。 量角器,圆规以及直尺与自己曾经所见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更为体贴的是,长度单位采用的是自己熟悉的米,分米,厘米,毫米……的公制。将尺子在枪管口量了量,孙铿心中约略有了一点大概:“七点六二毫米口径……这样推断的话,射程应该不会超过二百公尺。” 他坐下来,安心的开始自己第一天的工作。他决定将自己曾经熟记的一种武器复制出来。脑海里出现了那支传奇步枪的所有数值,他胸有成竹的在纸上落下了自己的第一条痕迹。 …… 侍从官疾步走过来,低声说道:“他还没有休息。” 陈暮微微点头,下意识的看了看钟表,沉吟道:“已经十七个小时了。你们盯紧了他,可不要给他累死了。” “明白。”侍从官低声称是。退了下去。 孙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书桌上已经一片凌乱。圆规的针尖戳在一叠白纸上,直尺半截扎进废纸堆里,脚底下落着七八个只剩下拇指长短的铅笔头。他看着窗外洒进来的一丝曙光,站起身来晃了晃,却又定住。整整两天一夜的不眠不休。让他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他走到餐桌前,端起水壶将冰冷的水倒进口里。摇摇晃晃的走到床前,一头栽倒在床上,昏昏的沉睡过去。 少顷,勤务兵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注视了一会鼾声震天的孙铿,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侍从官再次来到陈暮面前,恭谨的道:“长官,他已经睡了。” “嗯……”陈暮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忽而笑道:“看来真的是老了。年轻时再多熬上两倍的时间也是毫无所觉。对了,他的工作应该是完成了。你看到了什么没有?” 侍从官面露难色,道:“他的书桌很乱。属下胡乱猜测应该是一种步枪的结构图。” 陈暮皱着眉看着书桌上一片纷乱的样子,制止了侍从官上前打扫的举动。他坐下来,看着面前混乱无序的书桌,又回头看看床上睡姿不雅的孙铿,沉默了片刻,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他的醒来。 序章(六) 只有疲惫至极的无梦之眠才能将心底暗藏的那种刻骨的恐慌情绪完全压制下去。迷蒙中,孙铿似乎感觉到了身边有人走动。他翻了一个身,不满的坐起来,皱起眉头抱怨道:“不是说过吗?我工作的时候不许有人进来打扰!” 陈暮看着睡眼惺忪的孙铿,笑道:“已经是第三天了,我是来检查成果的。” 孙铿看到笑得一脸和煦的陈暮,无声的叹了口气。披上外衣从床上走到书桌前,整理了一番之后,将所有画废了的纸张丢在脚下,归了归手中成功的图纸,交到陈暮手里道:“拿去。” “这是什么?”陈暮不接,皱眉问道。 “一种新式的后装填步枪,可以使用现有的纸壳定装弹药。”孙铿懒得和他多解释,将一叠稿纸塞进陈暮手里道:“让泉州的兵工厂按图样制造就可以了。现在我需要休息。” 陈暮仿佛初次相识一般的望着孙铿,孙铿情不自禁得摸摸鼻子,道:“不满意吗?” “不。”陈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来:“似乎我捡到一个了不得的宝贝。” “哈欠……”孙铿仰天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也不理会陈暮,坐在餐桌前胡乱往肚子里填了一些食物,再次回到床上补眠。陈暮拿着一叠稿纸出来,正好碰上并肩走来的魏溪,闫峰二人。 “正想找你们。”陈暮笑道,将稿纸交给侍从官,吩咐他去送到兵工厂,上前与两人汇合。 魏溪和闫峰二人同时敬礼,陈暮回礼道:“北上计划陛下已经允准了。我找你们过来正是要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陈长官您有事尽管吩咐,属下自然为你赴汤蹈火!”闫峰脸上露出一副恭谨的表情。 陈暮打量了他几眼,淡淡的道:“说的也是。”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心底却是鄙夷不已。 相比之下,一脸平和表情却默默无言的魏溪倒令他颇为欣赏。陈暮将心情掩饰在心中,不动声色的将两人让进办公室。取出一份草草写就的文件道:“这是北上的行动计划。陛下的意思是:尽量利用这次的行动来钓出一条大鱼来。而我们押送的目标就是足以让鱼上钩的香饵。” 魏溪扫了一眼文件,皱眉道:“这样是不是太过冒险?毕竟那人对帝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万一……” “没必要担心这个。”陈暮不以为然的道:“魔族虽然恨此人入骨,但是这里毕竟是帝国腹地。一部近卫军足以打消所有威胁。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钓出幕后的那条大鱼,为大战开启做好最后的准备。” 听到陈暮说起大战,两人不禁两眼放光。三十年一度的战争之门即将开启,多少军人前仆后继的奔向那热血的战场,成则衣锦还乡,败者马革裹尸。秦国军人最重战功。帝国六业:兵吏士工农商,军人最受尊崇。 陈暮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连篇幻想,沉声道:“现在我来分配任务。” “是!”两人同声回答道。 “我们预计将于四月十日开始北上。届时将有近卫军第一卫的一部(注:帝国军制卫,部,队,卒,伍五级)士兵随行保护。后队指挥由闫峰率领,而我和魏溪将与目标一起行动。” “这样太冒险了吧?”闫峰打断道:“陈长官是此次行动的指挥者,不能以身犯险。” “你怎么知道这是险情?”陈暮冷漠的抢白一句,将闫峰憋了一个大红脸,闫峰陷入了沉默。陈暮又道:“应急计划都写在这些文件里,你们好好看一下。然后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准备,明天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们。” 计划很简单,符合秦军一贯的作风:“香饵在前,钢刀在后。”只是,认真阅读作战计划的魏溪却没有发觉,自己好友的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闫峰轻轻吁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那位陈长官生气。不过,按照叔父的指示,自己已经是进入到了这个计划中心来,接下来就是要耐心的等待机会,等待一个足以一飞冲天的机会! 与此同时,办公室中,陈暮将闫峰的档案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二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是三级校尉的中级军官。没有显赫的家世很难做到这一点。但是,他的叔父闫长顺目前仅仅是蜀州总督,影响力远远不能与那些真正的功臣之后相比。如果说旧怨引起了自己的不快,倒真还是有那么一点。只不过,那并不是主要原因。陈暮在心中剖析片刻,最终放弃了追根究底的举动,将这份档案丢到一边。拿起铃铛轻轻的摇了摇。很快,侍从官出现在他的面前。 “长官,您有什么吩咐?”侍从官恭谨的问道。 “图纸送过去了吗?”陈暮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沉声问道。 “连大匠看到图纸之后,说可以马上开工制造。”侍从官从容答道。 陈暮点点头,凝望着年轻的侍从官,忽然笑道:“你跟了我也有十年时间了吧?” 侍从官有些疑惑,随即释然。淡淡的回答道:“从一参军就跟着长官您了。” 陈暮笑着,却没有点破。温声道:“我就要走了,你还是跟着我?” 侍从官眼中闪出一丝挣扎之色,坚决的摇摇头,笑道:“属下自有去处。” “嗯……”陈暮微微点头,在一份空白的纸上飞速的写下了几行字,交给侍从官:“这是你的报酬。” 侍从官低头瞄了一眼,慌忙推辞道:“这我可不能收。” “怕什么。”陈暮哂然笑道:“这是我对你这些年工作的奖赏。省得某些人埋怨我小气。” 两人之间永远都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隔膜,侍从官不再推辞,默默收下。最后朝着陈暮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出去。陈暮看着他的背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侍从官,自然就是皇帝陛下派来的眼线。不过,陈暮从来都没有点破过。十年相处下来,说没有感情,那是胡说。只是,陈暮依然还是要把他送走。脱离了这个樊笼,接下来等着他的将是一片广袤的天空。不会再有人轻易将他桎梏,甚至连他也不能! 魏溪是北人,泉州只不过是他停留的一个港口。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从远洋部将自己的关系调整到了泉州军事研究院分院。魏溪挟着自己的档案回到单人宿舍之中。他踢开门,疲懒的倒在床上,将手里的档案随手丢在床边的柜子上。双手枕着头,望着房顶的蜘蛛网发呆。“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站起身来,他走到门前,拉开门。一名陌生的军官站在门前。 “你好,魏溪校尉。”军官冷漠的问候道。 “你好。”魏溪做出一个向屋内请的手势。军官皱着眉朝房间里看了一眼,杂乱的房间让他心生厌烦,顿在门前,僵硬的道:“我是远洋部后勤处杨校尉。”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魏溪心想自己已经与远洋部毫无关系,这位杨校尉这时候过来,应该不是追讨自己拖欠饭费的吧? “是这样的。”杨校尉指着房间道:“你已经脱离了远洋部的隶属关系,正是转调到军事研究院泉州分院。我是来找你收缴房间的。” “明天可不可以?”魏溪皱眉道。 “抱歉。”杨校尉扯出一丝虚伪的假笑来:“处里的规定就是当天收缴。” 魏溪看着杨校尉,杨校尉无动于衷的摇摇头。魏溪咬牙道:“好吧。请等几分钟。” 半个小时后,魏溪拎着一个重重的手提箱出现在了闫峰的家门前。大门紧锁,也不知道这家伙跑到哪里野去了。魏溪叹口气,拖着箱子走上马车,吩咐道:“去军事研究院。” 车夫应了一声,挥鞭抽了一下马背,马车得儿得儿的朝着海港方向驶去。 陈暮皱着眉看着一脸窘迫的魏溪,忽然笑道:“被赶出来了?” 魏溪将箱子丢在地上,无奈笑道:“我已经是您的手下了,怎么着也不能让我露宿街头吧?” “说的也是。”陈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泉州分院没有远洋部那么财大气粗。我这个卫将也仅仅是一间单人宿舍可以住。计划上安排你去做那家伙的贴身护卫。这样吧,我安排你一个去处。” …… 孙铿恼怒的拍拍桌子,将铅笔头丢出去。士兵们忙进忙出的根本让自己无法集中精神。走出小院,看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军官质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魏溪。”军官指挥着士兵将床铺好,转头粲齿笑道:“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侍从官。” “我是囚犯,不是什么劳什子军官。”孙铿皱眉道。 “或许以前是。”魏溪摊着手道:“但是陈长官安排我过来。你总不能将我拒之门外。” “好吧,好吧。”孙铿决定屈服:“你可以住进来,但是我需要安静,你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说罢转身走回去。 “真是一个怪人。”魏溪看着他的背影,喃喃的道。 秦历714年四月七日,小雨。泉州,军事研究院泉州分院。 电报室里只有发报员和陈暮两人。陈暮再三的看了经过伪装的电文,不时的抬头看着墙壁上的挂钟。终于到了那个约定好了的时间,他点点头,将手里的电文交到发报员手上,沉声道:“发出去。” 长安,秦宫。电报收发室是整个秦宫中第二繁忙的地方所在。每天都要接收到数千份来自全国各地的电文,机要员们将这些收到的电文分门别类,装订成册然后转交给各个部门的办事员手中,经由他们的手传达出去。最后,递交到各个部门主官的面前。 机要员将几份刚刚接收到的电报归到一处,然后将它们装进一个写着“皇帝”字样的公文夹中,将几个公文夹摞成一摞,送到几十米远的一个大厅中。大厅里,来自各部门的办事员正在安静的等待着。见到机要员捧着电报进来,一呼啦涌上去,将属于自己部门的电报领走。机要员发完手里的文件,转身就往回走。办事员们带着电报各自分开前往目的地。几分钟后,那封来自泉州的电报就放在了皇帝陛下赢祯的案头。 赢祯看过电报之后,暗自点了点头。他没有时间进行期待的遐想,一个帝国的帝王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他将这件事情放在一边,又去忙别的事情。而赢祯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得到电报的一个小时以后,这封电文已经成功的复制了一份,并且送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下场所中。 苍老而干枯的手拈着那份电报。电报纸微微的颤抖着,手的主人看得吃力而认真。过了许久,才悠悠的叹道:“陛下已经决意起复那个好心的侍从官了。不日即将北上。也许他会接替章质夫的位置,章质夫回来还是去西边呢?”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没好气的道:“你管那么多有什么用?据说这次,还有一个咱们都不喜欢看到的人也会一起出现。” “这个笑话你居然还记得。”一开始那老人轻笑道:“咱们都不喜欢的人……可是已经死了六百多年了。而且,就算再不喜欢,也得装出欢喜的不得了的神色出来,要不然会被帝国臣民的唾沫星子淹死。” “沽名钓誉之徒,除了写出一本谁也看不懂的天书之外。他有什么功德值得接受万民景仰?” “话不能这么说。”老人将油灯拧灭,室内陷入黑暗之中。只有他的声音轻轻回荡:“你我毕竟获益良多。而且若是没有他,咱们恐怕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人总是要分两面来看的。好是好,坏是坏。一点沙子也容不得。” 另一个老人叹道:“说的也是。只不过,他让我族陷入如此窘境之中,让我义愤难平。我穷尽一生之力,要的只不过是为了找回我们应得的那一份荣耀。现在看来,这个人的出现,是福是祸究竟还是难定啊。” “今上是不会容许他成为第二个嬴子婴的。”老人冷漠的道:“他的那个脾气我了解的很。谁也不相信,只相信他自己。要不然侍从官阁下怎么会闲置泉州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和军方那些人藕断丝连的原因么?” “这个人总不能这样的闲置着,给个说法吧。怎么办?”另一个老人冷哼一声道:“要杀要留,你们说了算。” “且看。”开始那老人轻轻吐出两个字。 另一个老人听到脚步声轻响,知道他已经悄然离开。伸出手摸索着将灯拧亮,露出一张满是老人斑的苍老面孔。他自语道:“装神弄鬼惯了,小心自己也变成了鬼。且看?要我说,那个世界的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你这么信任他,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 序章(七) 有一个地方,叫做深渊。 深渊并不是悬崖绝壁,鬼哭神嚎的地狱。反而是一个到处用黄金和宝石装扮的天堂一样的所在。这是一个万民敬仰的地方,但是对于魔王葛林来说,这里仅仅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幻境罢了。 真实的深渊或许并不是这样。也许到处横流着炙热的岩浆,也许是空无一物的地底洞窟……只不过,时间久了,葛林也已经忘记了深渊的模样,反而适应了满眼的金碧辉煌。 他并没有呆在平素一贯喜欢呆着的地方。反而跑到了一座湖边安静的站立着。身边空无一人。能在深渊里存活下来的角色不一定强大,但肯是聪明的,知道自家的魔王大人心情不好,自然不会凑上来触这个霉头。 “失败了……还是失败了。”魔王低低的自语了一声。展开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在缓缓愈合。暗红色的血液止住,青色的肌肉交错着将骨骼覆盖,皮肤以极快的速度生长……伤口由长变短,逐渐消失。最后白皙的手掌已经看不到一丝受伤的痕迹。但很快,伤口崩裂开来,肌肉撕裂,鲜血喷溅而出,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颓然垂下手掌,任由鲜血肆意流淌。鲜血源源不断的滴落,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若是寻常的生物,这样的流血下去,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去。然而对于魔王来说,这样的伤势只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一次普普通通的伤情而已。 他所担忧的,是那艘看上去如同一根梭子一样的飞舟对于自己这个世界有可能产生根本性的影响。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睡吧,孩子……”葛林嘴角流露出一丝嘲弄的冷笑。王族拥有着近乎长生的寿命,这种让臣民们又敬又怕的能力对于葛林自己来说,却不啻于死亡。沉睡了之后,固然会治疗好伤势并且会产生更加强大的自己,但是那个自己仅仅是继承了自己的记忆而已。怎么能算自己呢? 当时还真是可怕。如果那道蓝色的光柱再向上扫一些,持续的时间再长一些可就要真正的杀死自己了。不过自己的巨力也几乎将那个梭子型状的飞舟捏扁。算是打了一个平手。 心中这样的宽慰着自己,但是却怎么也无法消除那种恐惧,他低声念了几句咒语,一面镜子从自己脚下的血洼中缓缓升了起来。 “尊贵的陛下。您召唤我有什么吩咐?”镜子中发出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恭谨的问道。 “沟通魔神之力。”葛林淡淡的吩咐道。 “那需要代价。”镜子机械的回答道。 魔王挤出自己掌中的鲜血,鲜血没有落地,反而在半空中悬浮,凝成一团诡异的血球。缓缓进入镜子中。 镜子在发亮,一行晦涩难懂的字迹显露出来,整个深渊中只有自己能够读出来,这是自己与生俱来的语言能力。 “后裔,找我何事?”葛林读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伟大的祖神,我想要得到您的启示。” “你不想沉睡,就只有献祭。我的胃口很大。” “我可以满足您的要求。” “我需要鲜血填满你面前的湖泊。” “可以。请您稍等。”葛林点着头道,他伸出右手,打了一个响指。很快,一个俊美妖异的年轻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垂首恭谨的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准备血祭。将面前的湖泊填满。”葛林冷漠的命令道。 “但是陛下请别忘了即将要发生的战争。”年轻人躬身劝谏道。 “在这场战争里我们已经输了关键的一战。现在正是扳回一局的好时机。不要啰嗦了,去准备吧。”葛林耐心的解释道。 “如您所愿。”年轻人躬身向后退去。 镜子诡异的悬在半空中,没有再发出任何字迹。魔王陛下也没有离开,他端正得跪坐在镜子面前,安静的等待着。 魔族的各个控制地响起了钟声,身披青色披风的狼骑兵四处出动,低等的兽族全族向着深渊进发,他们的脸上没有绝望,只有一种殉教一般的狂热。 死亡成了深渊中的主题,三天三夜之后,湖泊里满溢着鲜血。湖边倒毙着成千上万具尸体。葛林站起来,将手上的伤口伸进血湖之中,他的鲜血作为牵引之力再次驱动着镜子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后裔,你的诚恳我很满意。” “谢谢祖神的眷顾。”葛林躬身道:“我需要您的启示。” 镜子沉默了片刻,缓缓的显露出一行字迹:“契机或者毁灭的大门即将开启。解决深渊的终极麻烦的人,必须死掉。融合或者毁灭。在于一念之间。存亡其实并不重要。” 葛林缓缓的咀嚼这一段话语,浑然没有注意到镜子已经丧失了光芒,跌落在地上。手上经久不愈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好了。他无视面前尸山血海,转身走回去。似乎只是一步之遥,他的身形瞬间由血湖边传送到了一座恢弘的大殿前。 不需要解释什么,魔王陛下的心中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名:孙铿。想必那就是祖神启示的精髓所在。“既然祖神让你死掉,那么你就给我去死好了。”魔王葛林心中冷漠的想着。 魔原,第十六号奴工城。 忧伤的笛声让巴里巴斯爵士顿住了脚步,他拧过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步行鹰族正坐在城头吹着一根长笛。 “坎恩!”爵士招呼了一声。步行鹰族放下长笛,转头看向爵士道:“爵士大人,您怎么有空过来?” “准备一下,今天晚上我们出发。”巴里巴斯爵士冷漠的命令道。 “是要开战了吗?”坎恩疑惑的问道。 “我们此行是要去扼杀人族最后的希望。”巴里巴斯爵士攥紧了拳头低声喝道。 第一章神秘的旅客 泉州。 四三七二号列车已经晚点一刻钟。不耐烦的旅客将列车长团团围住。 “对不起,先生们。”列车长打着躬向周围的旅客们说道:“接到上级的命令,本次列车需要加挂一节车厢。非常抱歉,加挂的车厢现在还没有来。所以大家需要再等等。” 几个衣着华贵的乘客挥着拳头喊道:“已经超时一刻钟了!我们还有急事,耽误了事情,你们担负的起吗?” 列车长只是打着躬,说着道歉的话。正当群情激奋的时候,只听到一声汽笛长鸣,一台“墨子七三”型机车拖着两节车厢缓缓进站。 “立正!” “敬礼!” 车站大门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列车长如蒙大赦,说道:“诸位先生,来了!终于来了!” 这时候却没有人敢接他的话茬。即使是几个看起来颇有身份地位的乘客也悄悄的缩回到座位中去了。整个车站,除了机车的轰鸣声,竟是鸦雀无声,所有人惊慌的看着一队身穿黑色军服,头戴圆檐军帽,肩背转轮步枪的年轻士兵走向那两节车厢。 “居然是‘黑披风’!天子亲军喔!有什么大人物在车上吗?”撩开窗帘,卧铺车厢里有人悄声自语道。 “你少多事了!看见吗?是军人呀!还不快点坐好!小心他们将你抓去进劳改营!”这是担心孩子犯错的妈妈们的唠叨。 更多的贵妇人是悄悄的拉住自己的丈夫,然后在他腰间的软肉狠狠地拧上一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警告道:“威风也出够了,不要招惹了这群饿狼。你小心些,自然没人找你的麻烦。” 老人们摘下礼帽,隔着车窗向军人们致以尊崇的脱帽礼;这是在表彰他们保家卫国的功勋。年轻的小姐们摇着手帕,隔着车窗向军人们抛洒媚眼;贵妇人用热切的眼神注视着他们,那眼神中赤裸的欲望都快要把车窗玻璃烧穿。孩子们依着车门,痴迷的看着军人们,在他们成年之后,也将会穿上或者灰色,或者绿色的军装,只由最勇敢,最睿智的少年才能穿上那身象征着帝国最高的军人荣誉。 车厢里有个服过兵役的中年人,正热心的给孩子们讲解着这些军人到底高贵在何处,他正讲到兴高采烈处,口沫横飞:“看到么?这伙军人是咱们帝国最精锐的部队。看到他们身上的短披风了没?看到他们肩上背着的转轮步枪了没?啧啧……我那个时候就是差一点就加入了他们!” “这位仁兄。”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自我吹嘘,中年人有些恼怒,回头愤怒的看着这位身材肥短的商人。 只见商人笑嘻嘻的道:“这位仁兄,不知道他们肩上背着的转轮步枪可有什么可称道之处吗?” “那可是咱们帝国08年新研制出来的转轮步枪,装一次弹药可以连射五发子弹。这可是只装备给精锐的先进武器啊!”中年老兵眉飞色舞的道。正想拉着这商人多说几句,却发现那人已经离开,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也没在意,手舞足蹈的又讲了起来。 两节车厢接驳完毕。军人们沉默的开始登上列车。这是两节专为皇帝陛下准备的车厢。不仅车体经过加固,内饰也非常华美。只是当今皇帝不喜欢华美的装饰,一向生活简朴。也就便宜了陈暮一行人。 “目标已经出现了。头儿,我们动手吗?”商人出现在候车厅的阴暗角落里,弓着身向身前一位看上去面貌平凡无奇的中年人说道。 “现在动手等于是找死。”中年人毫不客气的道:“你去车上,继续观察他们。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再回来的。” 商人恭敬的向中年人行礼。然后回到了列车上。这个时候,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出现,将整列列车围的水泄不通,正在这个时候,三个身穿黑色军服的人走出候车室,趁乱登上列车。 “老陈啊,按照你说的……”年轻军人脱下军服,拿着军帽使劲扇风,看看窗外荷枪实弹的士兵。纳闷的说道:“我们处于帝国的大后方,没必要这么如临大敌吧?” 这个年轻人便是刚刚脱离了囚犯身份的孙铿了。他存了得过且过的想法,心中没了顾虑。自然一身轻松。才几天时间,就与曾经的审讯者陈暮以兄弟相称。只不过陈暮对于这个“孙老弟”心中依然还是有些介意。他端正的坐在一张木椅上,淡淡的说道:“作为饵料,自然就得有当好饵料的自觉。这么大张旗鼓,自然是要告诉可能的潜伏者,我们来了。” 孙铿脸色一变,惊慌的问道:“那么,潜伏者就会在这辆列车上吗?”他说着就想脚底抹油溜下车去。但一转身就被两双大手牢牢的按住。背后一紧,竟是魏溪不知不觉的靠了上来,手里的短枪打开了保险,顶在孙铿的腰上。魏溪慢悠悠的说道:“如果你想现在下车,我敢保证,潜伏者只能杀死你的尸体。” “啊!阿魏!”孙铿连忙举起了双手,道:“我其实是开玩笑的。世界那么危险,我怎么能下车呢?” 陈暮突然轻佻的拍拍孙铿的脑袋,笑道:“这才乖嘛!你放心,陛下是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去死的。只要你听我的。” 孙铿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看着陈暮和煦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事情可能不像老狐狸说得那么简单。 列车准备完毕,发出一声长鸣。所有人感觉到身体向后倾倒了一下,然后车窗外的景物缓缓的向后退去。旅程开始了。 陈暮觉得,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城市了。他站起来,向着窗外,饱含深情的注视着这块消耗了他二十年生命的土地。 第二章荆州-陈暮的野望 秦历714年4月14日。泉荆铁道线。 列车一旦开始行驶,旅途就变得相当无趣。孙铿无聊的坐在椅子上,看够了陈暮苍老的脸,看够了魏溪一成不变的面无表情,看够了近卫军士兵如临大敌般的举动。他站起来叹了口气说道:“阿魏,下一站我想出去转转。” 魏溪不置可否,玩弄着手里的短枪。孙铿恳求的看着他。陈暮展开地图,道:“下一站是荆州的骆驼山兵民两用站。我们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加水加煤。你可以在兵站附近溜达一会,但是我不建议你下车。因为荆州已经是黄色区域。你很可能会遭遇袭击。我想皇帝陛下不会希望我带着你的尸体回到咸阳。” 孙铿看着他一成不变的高深莫测的笑脸:“老陈,你别总是吓唬我。当我是吓大的吗?” 陈暮歪歪头:“你可以不信。我已经说过了。魏溪会跟着你。他可以保护你——或者杀死你。” 孙铿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魏溪看着正斗气的两人,这三天来两人已经爆发了无数次的争吵。最终的结果就是以孙铿的失败而告终,但是孙铿已经厌倦了在车厢里无休无止画图的生涯,近一天来他的工作进度已经缓慢了很多。 魏溪更同情孙铿一点。不过对于陈暮的热烈渴求也相当的深刻。他决定帮一下可怜得孙铿。他说道:“陈头儿,我也认为应该稍微的放松一下了。车厢里的小伙子们都快憋不住了。” 陈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好吧,好吧。你们可以下车,但是时间不得超过一刻钟,严禁到兵站外边去。” 孙铿试图再征求点什么,但是魏溪很隐蔽的拉住了他的衣角。“得了吧,老兄。”魏溪低声说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如果你不想在车厢上看下一站的风景就听我的。” 孙铿只好耸耸肩膀。虽然摆脱了囚笼,远离了死亡的威胁。但是现在的情况比之在泉州时远远不如。至少泉州还有一位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老者,而这位老者在得悉他最看重的荣耀即将获得时,就立刻变成了如狼似虎的剥削者。 长达十七节的装甲列车构图让孙铿受够了这样的盘剥。“能不能换点别的?”他恳求道。 “当然可以。”陈暮用小刀修剪着指甲,不咸不淡的说道:“你已经画完十三节车厢了,再画四幅解析图,我就让你换个口味。” “我会报复你的。”孙铿恶狠狠的威胁。 “随便。”陈暮对于这种没牙的老虎的空洞威胁完全免疫。孙铿在异时空土著面前的挣扎再次以失败告终。 终于,列车在骆驼山站停下了行色匆匆的脚步。车站管理人员开来了水车和煤车开始为列车添加燃料。而孙铿也获得了宝贵的放风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当他张开双臂,仰头沐浴着阳光的时候,一双眼睛已经将他的形象牢牢记住并且通过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形式传送到了几公里外的一处地下据点里。 “蒙蒂斯传来消息。目标已经出现。”一个声音打断了爵士的沉思。 巴里巴斯爵士来自于深渊。自从魔王的预言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一个不满三十岁,来自于不可知世界的年轻人。他会对魔王的大业造成严重的损害。他的小队已经在巨龙山脉中潜伏了整整一年。终于接到了来自于外界的消息。他不由得感到一阵阵的欢悦。 “通知所有人,集合。我们出发!”巴里巴斯爵士站起来,冲着身边一只侍魔说道。 “明白,大人。”侍魔的喉间发出一阵嘶嘶的轻响。意识通过脑波传入巴里巴斯的脑海。侍魔是纯粹的战斗生物,他只为战斗而活。一年的无所事事已经让他快要发疯了,只好把怨气发泄到无辜的猎物身上。他刚刚把一只野兔切成了一千块,鲜血从他暗青色的脸颊上流下,侍魔伸出舌头卷回那滴血珠,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你看你看,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嘛!”孙铿回来以后心情变得非常好。 “难道你希望发生什么事情吗?”陈暮看着地图,头也不抬的说道。 孙铿顿时语塞。闷头回到办公桌前。却不开始工作,一手托着腮,出神的望着窗外。 “下一站就到了舒城。好消息是我们将在明天白天路过鹰间峡。”陈暮掩上地图,看着魏溪说道。 魏溪耸耸肩,这个动作他和孙铿学的很熟稔。他本是咸阳人,对南方地形不甚熟悉。鹰间峡到底怎样险要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陈暮为此次的行程进行了周密的安排。明面上的一队近卫军仅仅只是幌子,跟在这趟列车之后,满载着整整一个近卫军大队(五百人)的军列。只要发出救援信号,只用一刻钟的时间大批精锐部队就会赶到。之所以没有选择军列来运送孙铿,正是来源于皇帝陛下对他的密议。看来战争快要来临了,皇帝陛下已经把雪亮的屠刀磨好,只等着一些不长眼的蟊贼自己撞上来了。 魔族的效率非常高效。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巴里巴斯爵士这次带出来的精锐魔族部队就已经集合完毕了。三个百夫长以及一个侍魔再加上智魔蒙蒂斯在列车上作为内应。对付三十几个近卫军。巴里巴斯对于自己的布置还是比较自信的。 蒙蒂斯自从与巴里巴斯爵士连上线之后,就每隔两个钟头发回一次消息。最新的消息就是:在明天的上午,载有目标的列车将会经过舒城。沿途最佳的伏击点只有鹰间峡。 看来不能在夜间进行伏击了。巴里巴斯爵士思忖着。 他看着三位百夫长和跃跃欲试的侍魔。简短的下达了作战命令:“明天上午,鹰间峡决战。抓住他,杀死他!!!” “嘶嘶……”头目们发出一阵嗜血的低声嚎叫。 列车上,孙铿终于忍不住再一次挑起了“战火”。 “我说老陈啊……”孙铿没心没肺的说道:“你一直在研究帝国的南方地图。” “嗯?”陈暮依旧低着头看地图,尽管这图他已经烂熟于心。 孙铿这时候纯粹在没事找事:“你是不是一直盼望着魔族入侵,然后你指挥大军完成你的毕生梦想?” 陈暮皱起了眉头,心说这家伙还真讨厌。口中却不冷不热的道:“何以见得?我是个职业军人,熟记地图只是职业习惯。” 孙铿脸上露出胜利一般的微笑:“我说老陈哪!看来我是触到你的痛处喽!近卫军卫将出身,当今天子的近人。怎么会跑到泉州那个山穷水恶的边僻之地?闲置了二十年?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屁股坐的不正?还是偷了皇帝老头的闺女?” “慎言!”陈暮怒道:“孙铿,我好意提醒你一句。以后你可是要在帝国当差服役的。这样的大嘴巴不会给你一点好处的。” 孙铿把手里的蘸水笔耍的团团转,白皙的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这里没有外人嘛。阿魏会说吗?” 魏溪摇摇头,道:“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听见。”这家伙倒是聪明,很明智的在两人交谈中选择了两不相帮。陈暮和孙铿各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孙铿说道:“老陈哪,我想我要说的你很明白。” “我自然明白。”陈暮心中一阵波澜起伏。但是话说出来还是一成不变的沉稳:“你得时时刻刻的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囚犯。就算你当了卫将,郎将,甚至大将军,封了侯……也得记住,你是个囚犯……” “但你需要我!”孙铿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斩钉截铁的道:“你需要我。只有我,才能带给这个帝国新鲜的血液,带领你完成你一辈子只敢在心里想想却从来不敢说出来的野心。” 陈暮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孙铿微笑着看着他:“我可以帮助你。像我在囚牢里对你说的那样。不管到了哪里,不管我的身份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陈暮依然沉默。窗外,夕阳已经落进群山,只剩下满天的红霞。他突然长身而起,凭窗伫立。深沉的眼神似乎要看穿不可知的未来。 第三章舒城-惊魂一日(上) 秦历714年四月十五日 朝阳升起的时候,列车经过一夜的奔驰。穿过平原,再一次进入了起伏的丘陵。此时距离泉州已经近六百里。不过车厢里的三人都没有离别的乡愁,倒是对皇帝突然的垂青感到兴奋不已。旅途在这时候显得无比漫长难耐。 打开车窗,放进寒冷潮湿的冷风,孙铿打了一个冷颤,忙扯过一件近卫军的短披风,紧紧裹住自己。嘟哝道:“这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发霉了。” 陈暮和魏溪倒是没有感觉到冷意。两人并肩站在车窗前,魏溪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笑道:“已经感到北方荒漠吹来的冷风了,三年没见的北方,还真是怀念啊。” “倒是梦里常常回到那个地方。”陈暮难得感性一回。眯起眼睛:“想起二十年前的一战,都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孙铿不理一老一小两个无聊的军人在那里滥发感慨,他一脚踢出桌下的木箱,打开箱子。里面盛放着一枝还未组装起来的仿温彻斯特1873杠杆式步枪。熟练的组装起来,说道:“干点正经的吧。话说泉州的兵工厂铸造的枪管还不错的说。” 这枝杠杆式步枪已经被大秦皇帝命名为秦七式步枪。总重4。3kg,全枪长125。2cm,枪管长76。2cm。管式弹仓里可以容纳七发11mm大威力弹药,有效射程可达150公尺。泉州兵工厂获得了这支枪的生产许可。正以每天八十枝的速度全力生产。按照陈暮乐观的估计,到了年底的时候,至少有三个卫可以装备上这种新式步枪。 当然,孙铿的终极目标并不是这种看起来很落后的杠杆式步枪。拘泥于当下这个落后的初级工业体系,孙铿还制造不出来栓动步枪,但是少量的手工制作还是可以的。列车上最大的宝贝不是这枝刚刚组装出来的秦七式步枪,而是两根通过泉州兵工厂十几位铁匠铸造出来的精钢导轨。拜那位几百年前的前辈所赐。秦历七世纪年钢产量达到了一万吨。国内已经制造出了最原始的机床,传统的手工业被新兴的机器工厂挤压的苦不堪言。这一进步体现在军事上,就意味着秦帝国可以生产更多的大炮,战车,以及更加精良的新式武器。这是最好的时代。当然,孙铿有理由相信,这个世界多了一个自己,他有能力让它变得更好。 鹰间峡。巴里巴斯爵士伏在草丛中。脚下的铁路看起来像是一只丑陋的蜈蚣兽,蜿蜒伸向远方。在他的身后,两个智魔正在一脸痛苦的咀嚼一种鲜红色的植物果实。 “不……不行了。我实在吃不下了。”一个智魔呻吟道:“该死的魔禁之地啊!如果这里有荒原上一半的火晶石能量,我也不用这么痛苦的食用人类的食物了。” “爵士大人,我们的吸收已经达到极限了!请你放过我们吧!”另一个智魔磨磨蹭蹭不肯继续进食,不断的在脑海里朝着巴里巴斯哀嚎。 巴里巴斯不为所动,他看着身旁一个身材修长,眼神犀利的步行鹰族人说道:“坎恩,你的魔弓手现在已经就位了吗?” “是的大人。”坎恩抚摸着手里的魔弓回答道:“但是受到魔禁之地的影响,我的魔箭只能达到三分之一的威力。如果血祭之人再多一点就好了。” “不必担心什么。”巴里巴斯心中总有一丝不安的情绪在酝酿,但还是挥了挥手说道:“我们已经将附近的生物杀光了,还是只打开了一点缺口。除了大萨满的神之祝福,恐怕没什么能够解除这种魔禁之地的束缚。我们还是依靠费杰特的肉搏兵战力吧。” “费杰特已经到了。”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只见一个人类装束的粗壮汉子从树丛中走了出来道:“我手下的五十名牛首战兵已经准备好了上百块巨石,只等着蒙蒂斯发出信号就会发动,然后剩下的一百五十个肉搏兵就会在魔弓手的掩护下直奔那两节铁车。” “埃莫森会混在你们的战兵之中。”巴里巴斯一指身边的侍魔说道:“我的计划就是这样。落石会首先发动,阻住铁车的去路,最好的效果是将铁车砸出轨道。然后智魔和魔弓手会对目标铁车发动一到两轮的远程攻击;然后费杰特出击,杀光所有的人。任务完成后,费杰特负责断后。我们分头逃亡。各位,王会保佑我们的。此战必胜!” “必胜!嘶嘶……”众魔发出一阵嘶吼。 上坡的时候,两节蒸汽机车发出最大功率死命的推动列车艰难的向上爬行。前方苍翠的青山若隐若现。孙铿站在窗边,问道:“这就是鹰间峡了吗?我们还有多久到舒城?你可是答应过我,到了舒城就让我下车一个钟头的。” “当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会在舒城呆上一整天。那里有我们的驻军,安全性的问题不需要过多考虑。”陈暮注视着原野,皱着眉头说道:“我发现一点不对,这个地方应该生存着很多羚羊才是。” 这时候列车已经到达了最高点,短暂的停滞之后,开始慢慢的加速。驶向两侧群山包夹的铁路。 鹰间峡,顾名思义。那是一条只能容一只鹰飞过的狭窄峡谷。如果它位于西北,肯定是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然而,这里地处帝国腹地,人迹罕至的山野,自然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铁路翻过一座并不算陡峭的小山,然后就会一鼓作气的冲进峡谷,只需要十几分钟,就会通过这个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的峡谷,到达荆州的中心地带。往常这个时候,有列车经过的时候,往往会惊起峡谷两侧的飞鸟,而这时峡谷的两侧,却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宁静。 陈暮脸色一沉,抓起手边的通话器,斩钉截铁的命令道:“驾驶室,立即减速。有埋伏!” “这样的加速度,贸然停车可是会脱轨的。”驾驶室传来列车长为难的声音。 “不用担心脱轨的问题。我命令,立即减速!”陈暮几乎嘶吼起来。眼看就要冲进峡谷了。 前车后车同时出力,想要截住这列即将冲向死亡的列车。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耀眼的火花,车厢危险的左右摇晃几下,居然奇迹般的没有脱轨,而是按照陈暮的剧本,缓缓的减慢了速度。 魏溪吹响了口中的哨子。他大喊道:“全体注意,一级戒备!” 车厢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孙铿还没来得及从差点脱轨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脖子已经被一双大手牢牢按住,连拖带拽的拥进卧室。近卫军士兵可不知道这位的娇贵身份,虎着脸威吓道:“老实点,别乱动。魔弓手的毒箭可不长眼睛。” 孙铿吓得浑身筛糠,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心乱如麻。 与此同时。坎恩发出一声惋惜的低叹:“车上的人发现了异状!是哪个环节出了破绽?要提前发动吗?” 巴里巴斯爵士心中电光火石般的闪念,想到那群已经变成祭品的鸟类。知道自己疏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同时也明白车上的指挥官也一定是个久经战阵的老手。他沉着脸点了点头,此时列车的车头部分已经进入了峡谷,但是那两节关键的铁车注定已经占住了最有利的防守位置。 牛首战兵接二连三的将巨石推下峡谷。很快就将狭窄的峡谷阻断,后续飞来的石头砸毁了几节载满了平民的车厢。一时间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濒临死亡的哀叫以及平民们惊恐的呐喊。 后两节车厢中,陈暮已经命令近卫军士兵们做好了战斗准备,原本敞开的车窗这时已经拉上了厚厚的铁板装甲,所有的人倚在射击孔前严阵以待。 巴里巴斯爵士也几乎同时下达了进攻命令,只见两团火球从智魔口中吐出,以一种并不快速却难以阻挡的威势轰向车厢中段。接着,坎恩松开了手中的弓弦,三十余支闪耀着各色死亡之辉的魔法箭矢从草丛中射出。 “冰冻箭,酸液箭,火箭!注意防护!”观察哨传来士兵声嘶力竭的吼叫。下一秒,车厢轻微一震,只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除了几个倒霉鬼被酸液箭四处溅射的酸液伤到了皮肤,冷冻箭和火箭都没有贯穿这节铁甲车厢。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又是两下剧烈的震动,一团火球击中了车厢中段,留下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浅坑,而另一团火球则歪打正着的击中了两节车厢的连接部,猛烈的火焰直冲进观察哨,霎时将倒霉的士兵烧成焦炭。 “观察哨破损!左翼步兵出现!大约一百左右!”魏溪不怕死的充当了观察哨的职责,他手持两柄短枪,倚在敞开的车厢门后,观察着外边的情况。在车厢里,小队长大声吼叫起来:“各自检查受伤情况,准备射击!” 第四章舒城-惊魂一日(下) “砰,砰,砰,砰……”车厢中发出一连串的枪响。顿时烟雾就将密闭的车厢笼罩,刺鼻的硝烟味道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呼吸道。魏溪从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山坡上倒毙了几具半人半兽的尸体,而敌人根本没有在意这微不足道的伤亡,继续在逼近。 “下一队!预备——射击!”小队长站在一个发射窗前,下令道。十五名士兵站在射击孔前,根本来不及瞄准敌人,只是盲目的将手中的枪弹以最快的速度发射出去。弹雨在距离车厢一百公尺的位置形成了一条死亡之网,凡是试图接近的敌人都被密集的枪弹射翻在地。 巴里巴斯再次一挥手,魔弓手们已经蓄势完毕,又一波箭雨射出,这一次坎恩的准头高了许多,他的冰冻箭准确的钉入一个射击孔,一名刚刚发射完子弹的士兵立刻变成了一座永远不会解冻的冰雕。 后续的士兵根本没有悲伤的时间,他一挥手里的枪托,就把那士兵的遗体打成一地冷冻的碎肉块,然后站在射击孔前继续机械的发射弹药。 费杰特已经成功的带着他手下最精锐的战士从另一侧接近了列车。他猛地站了起来,狂吼一声,十几个与他一样,手持双斧的虎首战兵疾步奔向已经被轰破的车厢连接处。五十步,二十步……眼看胜利在望,费杰特的脸上露出一丝嗜血的狞笑。 魏溪狡猾的侧身出来,手中的双短枪发出一阵轰鸣。顿时打倒了几个得意忘形的兽人,接着孙铿打开另一侧的射击孔,将手里刚刚组装好的秦七式步枪伸出,咬着牙扣动了扳机。为了增强近距离杀伤力,这些枪弹中都是铅子,费杰特与几个战兵浑身筛子一般倒在地上,血流如注。这位步兵的小头目竟是还没有摸到门就已经阵亡,真是死不瞑目。见情况不好,另一位攻击主力埃莫森也没有强攻去找死,而是就地一滚,消失在半人高的草丛中。 巴里巴斯爵士得知了费杰特阵亡的消息,知道自己的这次伏击已经失败。他也没有过多停留,而是带着剩余的魔弓手与智魔,将肉搏兵留下担当炮灰,一转身逃进了茫茫的大山之中。 短暂的战斗结束了。陈暮这边付出三人阵亡,数人轻伤的代价留下了一百余兽人步兵的尸体。但是危险并没有解除,因为敌人已经盯上了他们,并且将继续阴魂不散的追踪下去。 援兵总是姗姗来迟。尾随在后的军列好不容易爬上了高坡,听见枪声之后连忙派出几个大队徒步支援。他们赶到的时候正赶上兽人步兵的溃退,对于闫峰来讲,射杀斗志全无的兽人步兵远没有正面交锋,浴血拼杀来的带劲。然而当他看到了变成焦炭和冰块的士兵尸体之后,一腔热血转瞬化成冰冷。讪讪的向陈暮敬礼,然后等着这位新上位的军界新贵发落。 陈暮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是战斗,永远都有突发情况。即使他是名将,也没有办法随时随地的掌控全局。他没有想到魔族会如此毒辣的使出落石这种大杀器,结果导致平民伤亡惨重;也没有想到尾随在后的军列会因为机械故障而无法及时赶到战场对敌军实施包围。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招呼孙铿和魏溪走出车厢。接下来的旅程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是到了该好好的谋划一下的时候了。 孙铿好奇的打量着地上的尸体。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自己制造出来的武器杀人……或者说是杀生。因为,这场短暂的战斗更像是一场危险的狩猎。杀死这些半人半兽的生物对于他而言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这就是魔族吗?”孙铿问道。在他的身后,闫峰和十几个近卫军士兵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他。 闫峰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沮丧的回答道:“没错。在我们眼里,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功勋啊!”接着他又讨好的道:“孙先生还没有从军就已经有了功勋在手,着实让小将非常羡慕啊!” 闫峰出身于军人世家,他家世代从军,他的祖父更是达到了一州总督这样的高位。但是自从祖父以后,父亲只是在帝国大本营的参谋处担任一个闲职。闫峰渴望着建立功勋,但是又没有魏溪那样的好胆色。这时候他已经准确的判断出眼前这位刚刚从囚犯转变为专家的孙铿似乎对于皇帝陛下的价值更重(实际上陈暮和魏溪当然早就明白),于是便动了在他身上下注的心思。不仅派了三倍的警卫保护孙铿的安全,自己更是全身披挂不离孙铿左右,堂堂一个帝国军官,却好似成了孙铿这位前囚犯的勤务兵。陈暮看在眼里,对闫峰的观感更是恶劣,心中已将这位帝国陆军学校的高材生列入了黑名单。 闫峰歪打正着的趋炎附势,却不知不觉的为孙铿减免了一次致命的危机。等待了足足半个钟头之后,没有得到丝毫出手机会的坎恩,终于恨恨的一跺脚,收起了手中的魔弓,小心翼翼的退到了安全位置,去与他的子爵大人汇合。 人多力量大。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军民合作就已经打通了鹰间峡的道路。一行人重新启程,陈暮与魏溪似乎已经做出了某种决策,但是两人彼此心照不宣。既然那两人不愿意讲,孙铿也乐的装作不知道。只不过一场恶战之后,原来的车厢尸臭扑鼻已经没办法再住,只好暂时挪到另一节比较干净的客车车厢。孙铿知道,不管那一老一笑两只狐狸如何谋划,自己还得继续当他的诱饵,去引诱一些不知死活的猎物上钩。 到了下午三时许,总算到了舒城。舒城兵站就与火车站毗邻,闫峰再次充当护卫将孙铿带到严密设防的兵站之中,自己也找了一个理由没有回军列。孙铿得到了一间军官宿舍,美美的睡了一觉,到了半夜时分才起来。而这时,陈暮与一身便装的魏溪也到了兵站之中。 陈暮坐了下来,吩咐勤务兵去做一些饭食。这两人不知一下午时间都忙了些什么,竟是连晚饭都没有顾得上吃。少顷,兵站里的伙夫端上两大盆油饼,一碟小葱。两人也顾不上寒暄,埋头猛吃一顿。这才端起热茶,说起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陈暮早已经预料到车上会有奸细,但是没有想到会有咸阳的高官也参与其中。做着为孙铿普及帝都知识的打算,陈暮没有把孙铿赶走,而是让他留在屋中听魏溪讲述过程。 原来,孙铿搭乘的这列火车半途出事以后,一共造成了二十三名平民的伤亡。结果到了舒城火车站以后,大部分乘客就不愿意搭乘这列倒霉晦气的列车继续北上。而这个时候,隶属于大本营军情部在舒城的办事处一位情报官将一份电报转交给了陈暮。赢祯皇帝已经知晓了发生在上午的袭击事件,他非常担心孙铿的安危,并且电报里还隐晦的提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帝都有人将孙铿的绝密行踪泄露给了魔族的人。赢祯决定将计就计铲除那些可恶的投降派,顺便清扫一下潜伏在帝国内部的魔族奸细。于是魏溪就和军情部的人借着退给车票的机会对车上的乘客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调查。结果还真的有发现:一个化名为王喜的商人被挖了出来。此人是一名在帝国潜伏了二十余年的类人魔。军情部如获至宝,立刻对这个间谍进行了审讯。终于,在天黑之前获得了更加重要的消息。一只名叫蒙蒂斯的智魔潜伏在帝国,正是这只智魔向王喜发出了盯紧孙铿的指令。只是这只智魔潜伏的很深,一时半会的还不清楚到底藏身于何处。但是这也已经很足够了。王喜还供述出有一支人类佣军组成的袭击部队已经与上午袭击列车的魔族小分队汇合,目标正是舒城兵站。陈暮和魏溪得知了消息后来不及吃饭就匆匆赶来,就是担心兵站疏忽大意,在帝国腹地被魔族偷袭得手,那丢失的可不仅仅只有面子的问题了。 孙铿听完讲述不禁大为惊叹,原来,想象中的谍报战竟然发生在自己的周围。原来人类阵营并不是铁板一块,过去论坛上经常讨论的带路党居然也有了异界版本。孙铿不由得感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或者将这句话稍微改一下:有人的地方,就有内讧!大千世界,果然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的。 第五章分兵北上 “情况你都清楚了。”陈暮怡然呷了一口热茶。说道:“我的意思就是:现在钓鱼的行动已经获得了效果,你就没有必要再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了。要保护的目标太过明显,我想接下来,来自敌对势力的进攻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扑上来试图咬你一口。我们毕竟是战斗部队,没有太多保护人的经验。我决定分兵。” “老大……”孙铿欲哭无泪,道:“谁不知道人多力量大这句老话啊?你是要卸磨杀驴?不,过河拆桥吗?” 陈暮虽然没有看过三十六计,但是从字面意思还是能够理解孙铿的意思的。他摇摇头宽慰道:“你想多了。我准备制造出来一个你依然留队的假象,然后你的真身实际上还是要借助另一条道路快速离开。陛下交给我的另一项任务让我不可能很快的带着你回到帝都,而你必须尽快回去,帮助陛下尽快开始打造新式军队。放心,所有的一切只有我们四个人和帝都的陛下知道,你的行踪绝对是不会泄露的。” 孙铿喃喃的反驳道:“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行踪肯定会泄露’的预感呢?” 陈暮斩钉截铁的道:“你的预感从来都没有准确过。好了,你准备一下,下半夜你就和魏溪一起出发。当然,出发之前我会请你观看一场有趣的焰火。”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秦军有坚固的工事依托,恐怕还找不到能够击败他们的对手。孙铿对即将发生的一面倒的屠杀不感兴趣,他摆了摆手说道:“我还想继续睡一会。出发的时候叫醒我。”说完自顾自的走向卧室。 魏溪看了闫峰一眼,低声说道:“我认为,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保护人的职责。” 陈暮不置可否的说道:“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相比而言,我和闫副将更喜欢军功一点点。就让我们来做清道夫的工作好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闫峰虽然更想呆在孙铿的身边,他相信陈暮不会敢冒着陛下愤怒的风险把孙铿往绝路上推。看上去留下来是不错的获得战功的机会,但是如同陈暮所说的一样,孙铿就像一座挖之不绝的宝山,跟着他一路行游到咸阳,自己所学到的东西绝对要比军功更加实惠。然而,陈暮一句话就堵死了自己所有的可能,而把机会白白拱手给了魏溪那个平民小子。闫峰心中虽有不忿,但是身为军人,即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没有过多的表示,点点头表示同意。 陈暮正等着闫峰送上门来表示一下不满,自己有好多手段正好好的敲打一下这个满脑子都是龌龊念头的军中败类。但没想到闫峰这个人虽然有些喜欢投其所好,但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的军人。他既然没有过分,陈暮也没有矫枉过正的习惯,心中对闫峰这个人的观感又好了一点点。 子夜。巴里巴斯爵士靠在一棵大树旁闭目养神。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坎恩出现在他的面前:“大人,埃莫森还是没有回来。蒙蒂斯给我们的这个消息准确吗?” 巴里巴斯爵士看着一脸怀疑的坎恩,说道:“我们进入敌国之后,蒙蒂斯是唯一使我们与外界沟通的渠道,这个消息,即使我们不信,也要强迫自己相信。那些人类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有任何异常。”坎恩想了想说道:“大人,我感觉这些人类与我往常认知的那些人类明显不同。他们的军纪以及战斗力值得我们怀疑。” 巴里巴斯爵士拍着坎恩的肩膀说道:“当然,我们以往打交道的都是秦国最精锐的军人,而这些人是什么?社会的渣滓,罪犯,恶棍……我们只需要他们骗开秦军兵站的大门,以及把他们当作炮灰。得手后,他们就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你带三个最精锐的魔弓手,不要参加这次进攻。” 坎恩看到爵士眼中的杀意,沉默的点了点头,又说道:“我感觉埃莫森也在附近,但是他并没有出现与我们联系。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被秦军捕获了?” 巴里巴斯爵士嘲弄的看着他:“步行鹰族和侍族完全没有交集吗?第一,埃莫森并不是我的属下,我还没有资格统御哪怕一个侍族;第二,侍族是永远不会被俘虏的。以后你会明白。好了,年轻的小鹰,该去做你的事情了。这个世界很复杂,你慢慢的体会吧。” 这只人类和魔族的混合部队趁着夜色集合起来。爵士抬头看了看夜空,天阴沉沉的,即使拥有暗夜视觉的他都有些吃力。想必那些秦军在这种天气下会更加的脆弱吧?他双手合十向魔王祈祷。然后,他猛地一挥手,人类佣军向潮水一般朝着兵站扑去。 舒城兵站紧紧的挨着火车站,四周高达十公尺的高墙无声的宣示着它特殊的身份地位。佣军中有几个擅长攀爬开锁的勇士站了出来,掏出腰间常备的钢爪,甩了几下丢上了墙头,然后几个纵身,就爬上了墙头,接着像是幽灵一样消失在墙后。所有人都不自禁的屏住呼吸,等待着进攻的那一刻。 厚重的大门悄然的打开了,巴里巴斯爵士松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坎恩一眼,然后挥了挥手,魔弓手们和几个佣军力士抬着已经蓄势待发的智魔向前逼去。 战斗比陈暮预期的早一点打响。兵站里待命埋伏的士兵一不小心扣动了扳机,接着兵站士兵全体开火,顿时前头开路的佣军死伤枕籍。陈暮懊恼的一拍大腿,当机立断的喝道:“开灯,给我狠狠地打!” 早已准备好的龙卫军立刻拧开了几盏对准大门照射的汽灯,白亮的灯光在聚光镜的加强下让进攻的佣军无处遁形,他们挤在通道里进退不得,而这时,龙卫军的枪响了,一百多佣军挤在城门洞处,成了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活靶,龙卫军精准的枪法在密集人群中造成了重大的杀伤,有的子弹甚至穿过了多个人体,飚出一路血花。佣军们害怕了,胆寒了。他们混乱的在绝境里挤压,践踏。 “我们中埋伏了!” “怎么办?快逃吧!” 胆小的佣兵丢了武器像是鹌鹑一样抱着脑袋在地上发颤,更多的人激发出了狰狞,挥着手里的长短刀具朝向自己的同伴。巴里巴斯爵士看到眼前这群与平民无异的佣军们拙劣的表现,正想着是否要给城门洞里来上一发火球打开通道顺便制造一些混乱。却听到自己的侧翼传来一阵密集的鼓点声。 鼓点声停下,一阵密集的弹雨顿时打到了几个抬着智魔的力士,而这时,坎恩的嘶吼也在脑海里传了过来:“侧翼,秦军士兵!人数过百!” 火车站里的龙卫军并没有睡大觉,而是整夜都站好了队形等着魔族上钩。这边枪声一响,带队的军官立刻便按照陈暮预先的计划开始进攻,火车站正门杀出的这一队秦军好似一把尖刀,狠狠的捅了巴里巴斯一下,但是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正当巴里巴斯爵士脑袋混乱的时候,右侧一间民房的门突然打开,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尖利短促的啸叫,接着,一枚开花弹准确的落在人群当中,四散的弹片击穿了两只智魔鼓鼓囊囊的肚皮,失去约束的火元素立刻四处迸发了出来。造成了开战以来魔族混合军最大的伤亡。 接连两声剧烈的爆响之后,巴里巴斯爵士原来所处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深达半公尺的大坑,残肢横飞。巴里巴斯爵士正被一枚弹片击中脑袋,当场毙命。 调来大炮,预先安置在车站附近的民房之中,在关键时刻,给了魔族军致命的一击。在这场战斗中陈暮掌握了一切的先机,胜的理所当然。 清晨,当舒城居民还在为昨天夜里火车站附近激烈的枪炮声而议论纷纷的时候,两辆四轮马车静悄悄的离开了这座风暴汇集之城,沿着蜿蜒的山道,向着北方行进而去。 第六章在路上-刘氏 年轻的步行鹰族神射手感到极度的茫然。费杰特死了,爵士大人死了,他的族人只剩下身边的三个,其他的都没有回来。那一声如同惊雷一般的炮响直接震碎了他满满的自信,没敢在现场过多停留,而是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城市,向着山野逃亡。 坎恩敏锐的感觉到埃莫森也在附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神秘的侍族并没有主动现身联系。接下来到底要去哪里?是要继续固执的完成爵士大人未完成的任务?还是干脆逃回家乡接受未知命运的考验? 正当他迷茫的时候,脑海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步行鹰族?我好多年都没有看到过了。” “你是谁?”坎恩大声问道。 “我是南罗,你新的联络人。”那声音简短的回答道:“我需要你的协助,继续完成魔王大人的任务。” “我该怎么办?”坎恩说道。 “你想办法到荆州去。”蒙蒂斯和蔼的说道:“然后我会给你进一步的指示。” “是的,明白了。”坎恩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很多。他点点头,向着三个族人说道:“蒙蒂斯大人刚才与我联系了。现在我们要到荆州去。我想我们的目标也会去到那里。” 一个族人为难的说道:“这里可是敌国啊!荆州在哪里,我们怎么走才行?” 坎恩毫不在意的说道:“不管怎么走,一定在北边。我预感到我们会再次碰见埃莫森。走吧。” 四个人辨明了方向,跋山涉水向北方走去。再次的重逢没有任何热络的场面,削瘦的身影倚着干枯的树干等着他们,血红的瞳仁中只有慑人的杀意。 坎恩走上前去,向埃莫森鞠躬行了一个礼,说道:“埃莫森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嘶……”埃莫森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仿佛视几个魔弓手如空气。他收起手里的武器,干脆的转身,在前面带路。 感觉到他们渐渐远去,凝视着眼前硝烟未散的兵站大门。眼神似要射穿厚重的城墙,看到里面去。他自语道:“陈暮,我已经落子了。接下来,我就该好好的在这里拖住你了。”他转过身,干脆利索的离去,旁边围观的平民好奇的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笔挺帝国军服的中年男人。 …… 终于远离了舒城的地界,魏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拉开窗帘说道:“好了,你不必担心了。现在我们安全了。” “安全了吗?”孙铿依然一副鹌鹑的样子,身子缩成一个球状躲在铁箱子里:“我怎么还是有些担心。陈暮老东西这么搞是不是太冒险了?” “随便你好了。”魏溪无奈:“话说舒城到荆州这一路可是有着帝国最美枫林的美称,你不看看风景实在太可惜了。再说,你一直蹲在那个铁篮子里难道腿不会发麻么?” “和腿发麻这种小事比起来,还是我的小命比较重要一些。”孙铿不为所动,依旧顽固的呆在铁箱子里。一手托着下巴,然后说道:“陈暮现在在干什么?那老家伙会不会在后悔把我们送出去不受他的掌控了?” 魏溪说道:“你留在那里才是真正的危险。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刺杀事件了,有了国内那帮投降派的帮助,魔族会更轻易的杀死你。” “投降派的势力很大吗?”孙铿问了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虽然自己以后已经固定在帝国的高参这个位置上了(帝国皇帝绝对不会在自己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轻易的把大权交给自己的),但是适当的了解一下帝国国内的政治格局也是他未来的必修课。 “谁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他就是投降派啊?”魏溪好笑的说道:“上到官员甚至还有军队里的一些军官,下到平民百姓,都有这种人存在的。每年都会处决一批。我们对于这种人一般都是当作通敌处置的。正因为他们隐藏的很深,所以他的危害是很大的。” “话说,带队袭击我的那个魔族头目倒是很有我们那个世界的特种作战的风格。”孙铿想了想,不知在感慨什么,总之他是一个思维跨度很大的人,这感慨发的魏溪有些莫名其妙:“可惜你们下手太快,居然把他打死了。” “帝国和魔族的战争基本上是不留俘虏的。”魏溪解释道:“你说的特种作战是个什么意思?”魏溪敏锐的感觉到孙铿的话里有些他感兴趣的东西,连忙放弃了给他讲解政治格局的欲望,紧紧地追问道。 “特种……作战?”孙铿知道自己似乎惹来了一个求知欲极度旺盛的好学生。另外,他也不想在这个异世界默默无闻的度过一生,大概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点冒险情结吧。基于这个心理,孙铿难得认真的给魏溪讲解起来。 怎么打发这位好奇的学生呢?孙铿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然后干巴巴的说道:“所谓特种作战,就是专门执行突袭、破袭敌重要的军事、政治、经济等目标的战斗和其他特殊作战……特种部队,是指为了实现特定的政治、经济、军事目的,在军队编成内专门组建的遂行特殊任务的部队,具有编制灵活、人员精干、装备精良、机动快速、训练有素、战斗力强等特点。” “没了?”魏溪意犹未尽的问道。 孙铿老实的摇了摇头。魏溪想了想,又问道:“那么特种部队应该怎样训练呢?” 孙铿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心想:真是不作不死啊,没事我发什么这样的感慨?看来以后还是要沉默是金了。不然被这两个吸血鬼榨干了剩余价值,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魏溪大概猜到了他的顾虑,是以也不逼迫,只是转移了话题,谈论起大秦帝国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心中却是反反复复的把孙铿透露出来的几句话咀嚼了很多遍。 一行几人风餐露宿,昼夜兼程。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荆州。按照计划,到了这里,就基本上脱离了危险。因为谁也想不到陈暮会大胆的把自己手中最重要的目标丢出去。所以看似魏溪和孙铿两人危机重重,然则却不知道敌人要找到这个渺小了许多的目标究竟要花费多长的时间。 荆州是帝国南方的重镇。下辖南阳郡、南郡、江夏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七个郡,总人口一百多万。土壤肥沃,交通发达,是帝国中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 魏溪把马车交给马车行的小厮,交待要好生管理。这才笑着向孙铿说道:“既然到了荆州,自然要好好的游上一游。我先带你给陈暮家送点东西,然后我们今晚就住在楚王庙吧?” “陈暮的家就在这里吗?他是荆州人?”无论是异位面还是这个世界,对于荆州孙铿都是第一次到来。见到这座面目全非的历史名城,他不由得想起了异位面那个叫做“三国”的年代,当然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三国争霸,大概卖草鞋的刘大耳朵也不会有机会占领荆州,那位红脸的武圣更不会败走麦城。但是孙铿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他说道:“魏,你们国家有没有一个叫做刘玄德的人?他很有名的。” 魏溪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说道:“咦?你怎么会知道陈郎将内人家先祖的名字???喔!是了,你原来在泉州的书房里有一本《秦帝国功勋录》的,肯定是那里面记载了。” 接着魏溪讲述了这位“刘玄德”的光辉事迹。这位刘玄德生于秦历370年,是上京涿州人,少年投军。正好赶上魔族大举入侵,刘玄德累立战功,最终成功的活到了战争结束的时候。皇帝封赏其为中山靖王,并且在荆州这里赐给了他一块封地。刘玄德便在荆州开枝散叶,只不过先祖太优秀也不是好事,数代后人辛苦努力,却都没有达到先祖的高度。到了现在,王爵和封地自然是没有了,好在刘氏人口众多,在军,政,商各界都有人脉。日子过的倒也滋润。 陈暮的内人,便是刘氏第六代族长刘汉堂的小女儿。陈暮当年从军,与这位刘氏族长的千金结为连理。只不过二十年来聚少离多,陈刘氏不愿远离故土,陈暮也不勉强。到了今天,陈暮又重新被当今陛下启用,无疑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所以陈暮的老丈人刘汉堂派人送了很多礼物给他。而魏溪这次来,当然就是为了回礼来的。 第七章荆州-楚侯祠 孙铿听的瞠目结舌。这世界似乎乱了套,但又遵循着一定的规律在无休无止的行走。既然有刘玄德,自然也会有关二爷,诸葛武侯以及猛张飞,自然会有曹孟德,周公瑾,很可能也会有其他的历史名人。他按捺住向魏溪疯狂发问的举动,有些后悔当时在泉州整日担心自己的生死存亡,而对书房里的藏书无动于衷。心里暗暗记下魏溪说的那本书名,打算到了咸阳之后就去买一本细细研读。好好的看看自己所知道的历史被这个该死的异位面篡改成了什么模样。 荆州城采用的是标准的四方城布局,分为外城,内城两大部分。外城有九横九纵十八条主街,主街宽九公尺,主街两旁开满了商铺,米面粮油,五金百货,时装小吃一应俱全。荆州是荆咸运河的起点,荆咸运河连接了荆州境内的主要河流楚水和咸阳附近的渭水,前后花费了接近三百年才算开凿成功。荆咸运河是联通帝国南北的主要粮道,北方制造的钢铁等工业用品也从这条运河南下。只是近二百年帝国有意识的将轻重工业向南方腹地转移,荆咸运河在完成了它的历史性任务后又成为了一条不算繁忙的河流。荆州的城北修建有一座河运码头,停泊着南来北往的粮船以及发送原料的货轮。 走在荆州的石板主街上,手里拿着几串新鲜出炉的鱼糕串,孙铿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穿越历史的错乱感。街旁栉比鳞次的商铺,商铺上悬挂的彩灯彩旗,熟悉的简体字,横跨街道的横幅,熙熙攘攘的行人们五花缭乱的服饰,让他恍如有了一种回到地球的异样错觉。然而,现实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仅仅是幻觉而已,街边林立的电石路灯告诉他,他在一个名叫大秦的帝国,这个帝国的民族叫做秦,没有两汉三国,更没有隋唐五代,至于宋元明清,恐怕也没有出生的机会。他就这样木然的,沉浸在自己幻想与现实交错的状态下,来到了陈暮的家中。 陈暮的家住在荆州城里。是一座三层的砖石混合小楼,一楼是一家卖酒的小铺,二楼和三楼才是陈暮的家。很显然,这座小楼也是刘氏一族的产业,小铺门口悬挂的杏黄色三角旗明确的宣告着它的归属:刘。 魏溪很小心的与酒铺的伙计交流了片刻,然后朝着孙铿点了点头,向着二楼走上去。孙铿没心情跟上去见那位大耳贼的后人,掏出裤兜里的几张纸币,一股脑的扔给伙计,叫他打一壶酒来。伙计看着心不在焉的客人,又向楼上张望了一会,然后端着一个托板走了回来,托板里放着找来的零钱,一瓷瓶酒以及一碟小菜。 孙铿思量异位面应该没有能够把自己灌醉的高度白酒,也不用杯子,掂起瓶来仰脖一通猛灌。伙计几乎当场看的傻掉,伸出大拇指赞道:“先生真是好酒量!” 接下来,被呛到的孙铿一口把酒全部喷了出去。他的脸也变得像武圣一样的红了。一千万只神兽在他的脑海里奔驰而过:这分明是不知几蒸几酿的高度酒精啊!!! 伙计端来了醒酒汤,醒酒汤滋味鲜美,客人好歹没有吐的翻江倒海。孙铿干呕了几声,说道:“这是什么酒?这么冲?” 伙计却是像逮住了什么机会似的大声回答道:“此乃仙闻醉!是我家主人破解了天书,得到了朝廷特许生产的一种白酒!” “嗝……仙闻醉,好大的口气!”孙铿酒意涌上来,说话就有点乱七八糟:“天书?嗝……天书也是你们这群凡夫俗子能看懂的吗?” 伙计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古怪的客人,只见这人身穿一身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秦装,一般只有军人才喜欢这种有着双排铜纽扣比较正式的服饰。他以为这一定是个匿了身份的军官,喝醉了的军爷比较难伺候,总是会打破点盆盆罐罐什么的。他陪着小心道:“天书只是不知道奥妙的平民百姓的妄言,其实就是先皇帝的《子婴遗书》。小的不识先生真面目,倒是唐突了。” “《子婴遗书》?”孙铿使劲晃晃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总算没有说出:子婴那个冒牌的穿越者皇帝是个什么东西之类的大逆不道的浑话。神色间却是不怎么恭敬的样子被伙计看了出来。伙计登时变了脸色,口里冷冷的哼了一声,端起托板转身走了回去。孙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个伙计,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直到魏溪闻声从二楼下来,连声向店家致歉,这才带着醉醺醺的孙铿来到了他们的住所:楚侯祠。 打发一个勤务兵去打来了温水把这位不省人事的醉猫清洗干净。魏溪歪着脑袋看着这年轻人沉静的睡相,心中无奈的苦笑。这家伙新来乍到自然不会知道,先皇帝子婴在民间到底有着一个怎样的声望。想到这里,魏溪不由得有些热切: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不知道这个家伙的未来又是如何的光芒万丈? 清晨,自鸣钟悦耳的鸣响把某只醉猫从酣梦中唤醒。孙铿爬起身来,抓过床边一只绿色水缸把自己灌了一个饱。昨天偶然的一场大醉,意外的平复了自己一直以来紧张,恐惧,不安等等等等的负面情绪。虽然脑袋很痛,但是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魏溪推门走进来,笑道:“仙闻醉可是荆州乃至整个帝国南部有名的烈酒。你居然喝掉了一整瓶。实在是佩服佩服。” 孙铿自失的一笑,道:“完全记不得了。那酒……大概得六十度吧。这里是哪里?” “楚侯祠啊?”魏溪诧异道:“昨天给你说的。既然已经没事了,我带你到这里好好的看看。观赏一下帝国先圣皇帝的起家之地。” “爱国主义教育吗?”孙铿嘲弄的笑了笑。 魏溪摇摇头,严肃的说道:“你永远都不会懂得先圣皇帝对于整个帝国,乃至整个人类世界的影响有多大。起来吧,也许你看过就会明白了。” 走出房间,孙坑的眼前豁然敞亮。这是一处校场,方圆有二里之阔。青石板铺地,有的地方已经磨得发亮,几乎可以照得见人影。校场的南方,耸立着一座古朴的石门,两人沿着校场的石板路走上前去,只见石门的门前矗立着两块石碑,上面刻着字:羽之神勇,千古无二。右侧的石碑下刻着一行简体写成的小字:赢子婴,秦历一五年。 石门的后面,又是一条青石板的长廊,长廊的两侧,蹲伏着两对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狮和虎。长廊的尽头,是一座并不出奇的祠堂。祠堂上方悬着一块紫檀木材质的匾,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楚侯祠。 几乎不用刻意的去猜,孙铿知道里面供奉的是谁人了。能有一个“千古无二”的评价,自然便是在地球位面含恨自刎的西楚霸王项羽了。只不过这位穿越者前辈也太猛了,居然收服了这么一位绝世猛将。孙铿不禁猜想这家伙是不是开了什么金大腿什么的。 魏溪见孙铿停住脚步站在祠堂面前驻足,不由得笑笑,说道:“里面供奉的人乃是帝国第一任军部大都督,项籍。” “我知道的。”孙铿烦躁的说:“项籍么,秦末下相人,楚国名将项燕之孙。早年随其叔父项梁在吴中起义……我记得他是秦国的敌人来着。” 魏溪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大踏步的走进祠堂。孙铿无法,也只得跟了进去。这是一座三公尺高的彩色塑像,但是人物的穿戴对于孙铿的观感来说有些不伦不类:他身穿一身类似于魏溪的双排扣黑色秦装,头戴尖顶铁盔,面白无须。腰间挎着一柄宽刃铁剑,背上背着一枝极似后世鸟铳的火枪。这个打扮不像是一位威武的秦朝将军,更像是一个后世的民兵——还是最土的那种。 但是从这个雕像中,孙铿还是看出了端倪。这让他忍不住在心中仰天长啸:尼玛这得多凶残啊?秦末你就敢爆排队枪毙有木有啊?你以为你是天顶星人啊? 第八章先圣皇帝-改变命运的谈话 孙铿和魏溪在楚侯祠的长廊里慢慢的踱着步。楚侯祠现在依然还是属于皇家的领地。因为项羽并没有留下直系的后代,虽然他的侄子侄孙一大堆,但是赢氏依然还是没有传给他的某位“法定”后人,而是把这座面积不小的林苑搞成了现在的模样——国防教育培训中心。孙铿刚刚给它起的名字。 这里驻扎着一个大队的近卫军。在陈暮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落脚点。 秉承帝国一贯的传统,能够军民两用的建筑,帝国都习惯的一物两用。楚侯祠不光是皇家林苑,而且这里也保存了一整套《子婴遗书》,荆州郡县的公民可以凭借着郡县民政官员的介绍信和户籍来这里免费借阅——但是不允许拿出楚侯祠。所以,孙铿看到了很多商人,官员,学生甚至白发苍苍的老者也都神态自若的出现于这座祠堂。 “他是秦国的救星。拯救了帝国的国运。”魏溪悠悠的抬起头,似乎在湛蓝的天空中寻找着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们对他的感情。” 孙铿停住脚步,看着那些普通的市民往来,叹息道:“平心而论,我是非常的佩服这位前辈。但是如果说他没有什么金大腿,是不会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的。要知道,在我的历史当中,秦国早就已经在公元前207年灭亡了。在一个四面楚歌的环境之中完成大逆转,简直不可相信。” 魏溪似乎没有听到他的感慨,低下头看着石板:“真的非常遗憾,自己晚生了七百年。那是一个多么辉煌灿烂的年代。先圣皇在宫中斩杀赵高等一干佞臣,逼昏君胡亥退位,率咸阳军民死守,召回章邯。收服项羽,刘邦等各地反叛军;组成联军共击魔族。终于成就了一代大业。他发展科技,工业,数之不尽利国利民的发明,只是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创造出来。造纸,印刷,纺织,火药,冶炼……国中百业的匠师都奉这位神君为宗师。他只活了六十年,但是帝国受益至今。他废除了奴隶制,将国民分为三等:贵族,国民,平民。金字塔型的社会结构成就了帝国稳定的格局……比如《子婴遗书》。你在泉州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其中与军事相关的一卷而已。你知道《子婴遗书》有多少卷吗?”不等孙铿回答,便自问自答道:“足足五百七十卷!涉及了世间各个行业,在他生命中最后的十年,他把皇位传给儿子。就呆在咸阳不见天日的深宫里,一百个字工听他的口述日夜不停的记载,直到临死前一日,还在不停的口述。五百七十卷!堆满了整整一个书房。只可惜二十年一场大战,先圣皇教导出来的学生相继战死沙场。他的巨著到了现在竟然无人能懂。” 魏溪看着孙铿,又是惋惜又是羡慕的说道:“他来自于何方我们都是知道的。这在帝国的内部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我羡慕你原来所处的世界。但是我对于你个人,则是非常的失望。它们已经越来越强大了。也许下一次大战,我们苦苦守了七百年的江山就将毁于一旦。你看到的,感受到的繁华将会彻底毁灭,文明将回到原点。难道,你就没有他的一点责任心,想要守护这个世界吗?” “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孙铿低声说道:“我是一个不在你们皇帝控制范围内的人,你的皇帝只是想把我当成《子婴遗书》的翻译机。” “你休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魏溪断然说道:“命运让你来到这个世界,就赋予了你不可推卸,不可逃避的责任。你的手上必将染满鲜血。或许你可以逃离这个国家,到遥远的海岛上苟活,但是我们的灭亡,将是你一生背负,永远都逃脱不了的罪孽!” 孙铿哑口无言。魏溪脸色狰狞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应该好好的想一想了。现任陛下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如果他认为你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我想他不会让你活很久的。” 不理脸色煞白的孙铿,魏溪丢下他快步离去。孙铿应该好好的想一想,自己的未来应该怎样规划了。他堪称史上最倒霉的穿越者,一降临这个世界就落到了当地土著的手里。现在魔族想要自己的命,他可不想举世皆敌。再说,孙铿也不是那位开了无敌光环的前辈,如果贸然逃亡,恐怕过不了三天,他的尸体就得成为地里的肥料。孙铿突然打了个寒颤,把逃亡的念头赶出脑海。“那么只有老老实实的合作一途了!”他这样想着,信步走了出去。 荆州,舒城。陈暮的按兵不动令隐藏在黑暗中的一些人感到莫名的不安。蒙蒂斯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投降派在舒城的地下分部已经坐不住了。这个时候,内线传来的消息令他们精神一振。 “明天凌晨,陈暮和五百近卫军将乘坐军列出发,前往咸阳。车上的目标并未转移。”内线传来的消息非常详细。这让投降派的一干负责人们又有些不安。正当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地下分部的门,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人?”投降派的主管是舒城民政所的一名副官。他紧张的站起来,把这所分部里唯一的一柄转轮手枪握在手里,脑门瞬间冒出一层细汗。 “像你这种样子,也像是能搞大事的人?”门外一个安静的声音淡淡的质问道。 “是安宇大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警报解除!” 一个身穿便装的高大汉子大喇喇的走进来。他的脸上长着一层令人不适的疤瘌,只有一双眼睛很是慑人。他看了那位主官一眼,嗤笑道:“只是一场虚惊就吓成了这个样子,看来荆州的妥协工作做的真的不好。” 底下的人哑口无言。这位安宇大人是来自咸阳的大人物,同时也是与魔族那边的唯一联络人。他在这个时候到来,想必是有重要的命令。 安宇并没有穷追猛打这帮懦弱的反叛分子。他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说道:“蒙蒂斯大人已经告诉我,我们的目标明天凌晨的时候将要出发。他知道你们的尿性,特地让我过来看看你们怎么还没有行动。” 副官干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的道:“我们的确得到了消息,是我们的内线传过来的。但是……” 安宇两道浓眉一竖,脸上的疤瘌似乎都扭曲起来。他陡然转冷的声音阴沉的训斥道:“已经确认的消息还要在徒劳的反复验证吗?这是贻误战机!无能!” “是……”民政所的副官只能低头称是。 “你们准备好了吗?”安宇收起凶恶的表情,冷淡的问道。 “一共召集了五百多个义士,我们还弄到了附近矿山开矿用的炸药四百斤。但是武器却大大不足,集合起来,只有十九条老旧的秦四式步枪,还有六十支单发短枪。”民政所的副官说道,看来他是搞统计的,对数字非常敏感。 安宇笑了笑,道:“这些炸药足够我们干成很多事情了。把武器集中起来交给精锐,其他人就先装备刀子和棍棒吧。我命令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我们要在舒城干一件全国震惊的大事!” 陈暮站在浓重的夜色中,消息已经散发出去,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许很可怕,但是一旦控制了对方的耳目,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恐怖的。他的手里有一份长长的名单,天亮以后,不管会不会发生袭击,最后这些反叛分子的结局都是死路一条。这时,他不禁想起远在帝都运筹帷幄的皇帝陛下。这到底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下达一个这样的命令? 闫峰无声无息的站在身后,低声道:“长官,我们的哨兵已经发现了敌军出动的迹象。这次出战太过危险,属下请求出战。” 陈暮没有回头,仰天看着低垂的乌云说道:“天亮以后,你负责抓捕这些反叛分子的家人,军情部的人会帮你做好所有的鉴别工作。记住,除了我们和军情部的人,所有人都是不可相信的。我授予你自由开火的权力。反抗者,逃跑者,拒不执行命令者全部杀了!” 闫峰凛然答道:“是。” 陈暮不会将这种机会让给闫峰的。相比烈度较小的城镇抓捕,还是野外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比较有意思些,更重要的是:陈暮根本不想给这个年轻人一点冒头的机会。 明日的一战,必将引起天下震动。 第九章舒城-棋手的对决 舒城。秦历714年4月20日。乌鸦渡铁路桥。 安宇站在最高处,俯瞰着整个战场。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看着下边的反叛军埋放炸药。安宇很清楚这一炸之后的后果是什么,想必那位会为此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吧?这正是安宇乐意看到的。他再次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布置,然后冷眼看着这群必将要死的人们最后的演出。 军列发出一声长鸣,正在缓缓到来。所有人都紧紧的屏住呼吸,等着铁路桥崩塌之后的战斗。 已经看到了军列的机车,机车顶上的武装瞭望哨空无一人。下面埋伏的叛军心中一热。“看来,安宇大人的情报是真的啊!近卫军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之意啊!”有人低声絮叨着。 叛军头目计算着军列的速度,当军列即使减速也无可避免的冲上大桥的时候,他狞笑着点着了手里的导火索。幻境中,军列在一团火球中化为灰烬,帝国的希望将埋葬在乌鸦渡。 然而……幻境终将还是幻境。导火索还没有燃到尽头,一条水龙从列车上喷射出来,准确的浇熄了叛军的希望。与此同时,军列上伸出了无数的枪口,一条条火舌将埋伏在下面的叛军射杀。 “这是幻觉!对,一定是幻觉!”叛军头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遭到了最信任的安宇大人的出卖。而陈暮也没有浪费对手的“好意”,坦然笑纳了这份大礼。 在枪声响起的时候,一封电报从舒城的兵站里,以快逾闪电的速度,通过国内的有线电报网。十五分钟后,当今皇帝拿到了电报译文。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狰狞。放下电报,对着身旁的少年问道:“要动刀子了,你害怕吗?” 少年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道:“赢氏的词典里没有害怕这个词。” 嬴贞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放松。你得清楚,这些人不死,我们就要死了。” 少年点点头,试图让自己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但他发现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只好僵硬着身体,向祖父做出了一个貌似轻松的笑容。 嬴贞摇摇头,知道自己似乎是强求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了。但是他是赢氏的子孙,只能承受这种完全超出了平凡人家年纪的压力。他起身,拿起一柄长剑,交到少年的手里。说道:“去吧,我的孩子。” 少年双手接过那柄镶着金边的礼仪长剑。感觉到似乎有万钧的重量。大殿外,整整一队近卫军士兵已经整装待发。枪刺如林,带队的军官看到木然走出来的少年,他的目光凝聚到少年手中双手捧着的长剑上,低声提醒道:“皇太孙殿下,请把剑佩上。” 少年蓦地一惊,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身为皇族应有的风度。连忙把手里的长剑佩在腰间。一霎间,又回到了那个不苟言笑,冷冷冰冰的皇太孙的面具里。 带队军官心中一叹,见到这少年失态的时候可不多。只是,因为他身为皇族,自然要失去很多东西。军官想起自己的儿子,大概和他一般大小,此时依然还是在家里胡闹的大小孩。军官这一刹那想了很多,但是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折的皱皱巴巴的名单,说道:“殿下,这是今天晚上要清洗的名单。陛下命令,名单上的人,全部斩杀,抄家灭族。” 少年根本无心去关注哪些是将死的人。对于这种手上沾血的任务,他从本心是抵触的。但,他是皇帝最大的希望。他不得不这样做。阴沉着脸,朝着带队军官说:“皇甫,你是老手了,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带队军官重重的一颔首,道:“下将明白。要从哪家先开始?” 少年将名单扔的飞起,冷声道:“谁的官职最高?就从谁家开始。” 宫门打开,一条火龙蜿蜒而出。径直奔向距离皇宫最近的槐树宅邸。槐树宅邸是帝国大臣们的居住地。铁蹄敲击着长安官道上的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犹如死神的鼓点,让一些人的心理接近崩溃。 “他们去了晏右相家。” 深夜中,帝国军的武装游行并不是无人观看。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是皇太孙赢晚亲自带队!刽子手是皇甫嵩。哎呦呵,大阵势啊!”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胖子独占着家里大门的门缝,不住的大呼小叫着。 “家主……”一个家仆轻轻推了一下他。“老太太担心一会右相家火烧起来会牵连到咱们家。叫我过来告诉您一声,准备好水龙,到时候别把咱家柴房烧了。” “哦,也是。王二啊,你自去准备吧。”亲自霸占着门缝看戏,中年胖子头也不回的道:“这可是杀的宰相啊!大秦帝国开国七百年来头一遭的好戏啊!” “放屁!”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秦465年时候,先景皇帝可是在槐树宅子杀了三个宰相两个军部大将;今上在位三十余年,能忍到此时才动刀。杀的也不过是个右相而已,有什么好看的?素儿,你怎么就不能去办点正事?一天到晚只会干这些没用的破事?我们老王家的家业都要折到你的手里了。快去盯着家丁们把水龙架起来,一会儿烧了咱家的房子可就倒了大霉了。你又不能找那满地人头去讨要赔偿。” “是——”王素满心不情愿的拉长了声音回答道。 这时,几个军士已经开始砸门了。王素满心不情愿的的放弃了看戏的想法,怏怏而去。 门开了,一个仪态威严的老人站了出来,朝着一身戎装的赢晚拱了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太孙殿下驾临,只不过半夜砸门,看这架势是找我兴师问罪来了?敢问殿下,我犯了何罪?值得陛下这样兴师动众?连近卫军第一卫的皇甫将军都出来了?” “晏子期。”皇甫嵩沉声冷喝道:“你也是老人了,近卫军第一卫除了拱卫皇宫,另一重要任务就是铲除叛逆。罪证俱在难道还要装糊涂么?休得啰嗦!儿郎们,杀进去!鸡犬不留!” 军士们挺着刺刀早就蓄势待发,竟是没有给堂堂右相大人一句话分辨的机会,几人一轮刺刀上去攒刺,帝国右相的血顺着青石阶流淌下来,在火把的照映下,发出漆黑的颜色。一队队士兵冲进右相的宅邸,见人就杀,赢晚闻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但也仅仅是皱了皱眉头而已。皇甫嵩掐算着时间,待到一刻钟将近的时候,一个军官从大门里奔出来,大声报告道:“卫将大人,晏府上下一百七十四口,全部杀死,已验明正身。请示下。” 皇甫嵩随意的点点头,道:“时间紧迫,收队,我们去下一家。” 是夜,皇都长安发动大清洗,帝国右相晏子期以下七十六名帝国官员被杀,帝国朝野噤若寒蝉。因为他们的罪名是:通敌。 这其中或许有杀错的,或许有冤枉的。但是每一个人的死,都有其必须的理由。嬴贞看着赢晚送来的这份答卷,很满意。他知道,千里之外的某位大敌,也非常满意。 “我已经摆脱了束缚。”嬴贞站在恢弘的宫殿里看着西方,沉声自语道:“放手来战吧!” 第十章荆州-尘埃落定? 荆州楚侯祠。秦历714年4月22日。 “接到长安的密电。昨日已经成功铲除障碍,货物可以上路。”通讯兵大声报告道。 魏溪校验了一下密电的暗语。点了点头,心中一块大石坠下。他回头看着一脸懵懂的孙铿,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们可以再次出发了。沿河而上,只需要三天时间我们就可以到达咸阳了!” “是吗?”孙铿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怀疑的道:“我对你们没有信心。能多派点士兵随行吗?” “有帝国内务部的人跟着,我不认为还有谁能够对我们下手。”魏溪无聊的回答着。经过两天来的恶补,孙铿已经对帝国的一些强力机构有了了解。内务部是独立于帝国军部,由皇族掌控的一支武装力量。但是限于某些协定,内务部不能拥有重型武器和炸药,但是胜在由皇族内部人手掌握,安全可靠。 “船票已经订好了。锦盛号。今天下午五时一刻起锚。放心,锦盛号整条船都挂在内务部名下。除了没有大炮,整条船上的人都会保护你。还有什么好怕的?”魏溪笑着为他解决担忧。 “我还是对你们没有信心。”孙铿摇着头说道。看到魏溪的脸色阴沉下来,连忙改口道:“不过老是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办法。锦盛号上有全装甲房间没有?” 看到魏溪遗憾的摇摇头,孙铿只好再次降低了标准:“实在不行,给我找一套重装骑兵的装备也行。” “只要你不怕累死就可以。”魏溪没好气的嘟哝。命令勤务兵去收拾东西。孙铿自从听了先皇帝子婴的往事之后,除了听魏溪讲解朝局,基本就是在涂抹着一些看上去似是而非的东西。问他,他也不说,只说是给皇帝看的。把魏溪馋的心痒难耐,但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重装骑兵的装具在楚侯祠还是有的。帝国的重装骑兵编制倒是还有一些,只不过一是训练不易,再者造价高昂。除了装备了几个卫用作总预备队被藏在纵深里秘不示人,剩下的多余装备就被分散在了各地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中供世人观仰。孙铿看到这些钢制的装具心中垂涎不已。不管怎样都要一套来,先不管穿不穿得上,到时候拿来当做盾牌也是好的。 从楚侯祠到荆口码头尚有不近的距离。一行两人在楚侯祠里士兵的帮助下打点好了行装,又从马车行把马车领回来,便再一次踏上了行程。 ——————————我是分割线————————— “务必在开船以前把这个箱子送上锦盛号。”年迈的掌柜如是交待着邮政小厮。 “老先生。”邮政小厮陪着笑说道:“还敢问老先生这箱子里是什么?小的也好对上面有个交待。” 掌柜捻着胡子说道:“家里的孩子在长安读书,写信来说想吃家里的桑干咸鱼。孩子的妈妈生怕孩子不够吃的,一下子就邮了八十斤。” “是这样。”小厮恍然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邮费一共七百三十一元。” “哦哦,邮费肯定是给的。这是七百五。剩下的不用找了。小哥您收好。”老掌柜大方的掏出一叠纸币。 “您真是位慷慨的大人!”小厮欢喜的合不拢嘴。轻手轻脚的把咸鱼箱子装上邮政马车。挥挥手告别了老掌柜。 看着邮政马车远去。老掌柜一言不发的转身回了店里。关上店门。坐在黑暗的店铺里,过了一些时候,一个家养小厮走了过来:“老爷,细软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该走了。” 老掌柜留恋的看着店铺里的瓶瓶罐罐:“我们走吧,等着大人让我们启动的消息。通过第二线路,告诉那个人,钥匙已经在路上。荆州总店歇业。” 小厮沉着的点着头,退了下去。老掌柜站了起来,踉跄的走到店铺的后门,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火折子,丢在地上,然后合上店门。 火苗吞噬了周边的一切易燃物。等人们发现荆门木器店失火的时候,已经无法挽救了。 下午四时四十五分。荆口码头,锦盛号邮轮锚地。 船长黄胡接到了报告:客人已经登船。于是下达了准备起锚出发的命令。他知道这是一次事关重大但是又没有多少危险的任务。做完这一单,自己就不要在这条运河上讨生活了,长安的侄子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门路,内务部第二行动处的处长。黄船长……不,是黄处长。呵呵呵……黄胡摸着稀疏的胡子傻笑起来。 锦盛号是一条排水量400吨的平底明轮帆船,采用蒸汽和风帆双动力驱动,最大航速可以达到十一节。几乎已经能比得上帝国内河护卫舰的速度了。说白了,这是一条披着民船外衣的军舰。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这条船没有装备火炮,威力最大的武器是配置在舰艏和舰艉的20毫米转轮枪。操纵熟练的炮手可以用它来打出每分钟三十二发的射速。对付一般的毛贼来说绰绰有余了。 船员共五十四人,都是经过训练的士兵,配备秦三式双管短枪,另外每人还非常精擅舰上格斗。尽管运送的是一位事关帝国国运的重要人物,但是对于那位客人眼中明显不信任的态度,黄胡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屑的。 几个月前泉州的事情在帝国高层之间,已经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皇帝突然抛下一切政务突访泉州,在一些政治嗅觉敏锐的执政心中,除了起复一个曾经的天子近臣之外,肯定还有更加隐秘的事情发生。结合天坠流星这种瞒也瞒不住的公众事件,一些帝国高层的有心人很自然就会把事情剖析的水落石出。 黄胡有一个得意的侄子,自然而然在他的口中,得到了一些皮毛。鄙视归鄙视,但是防范还是要防范的。按照二等皇族的待遇,黄胡给孙铿的房间配了双岗哨警戒,另外,孙铿所居住的三层,也禁止乘客居住。这样总万无一失了吧?他得意地想到。 锦盛号发出一声汽笛长鸣,缓缓驶出了荆口码头,开始了它最后一次的航行。 双人船舱内,魏溪看着寸步难行的孙铿哭笑不得。这位看来真的是怕死的要命。从上船前就嚷嚷着要把那身盔甲穿上,拗不过他的固执,魏溪只好让他吃吃苦头。接近四十公斤的行头一穿上固然安全感十足,但是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出十几步的龟速让所有人感到无奈。不得已,只好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船员协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挪进客舱。船员累的够呛,孙铿几乎快要被坠死。直到启航,孙铿还是保持着进来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说,你穿够了吧?我可要去吃饭了。”魏溪笑着揶揄道。他看得出,这位已经耗尽了所有的体力,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麻……麻烦……”孙铿哆里哆嗦的连整句也说不清楚。祈求的眼神看着魏溪。 “额……”魏溪捂着额头走了过来,一番折腾之后,孙铿烂泥一般摊倒在地板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溪看着孙铿,笑道:“我估计你是没有吃饭的心情了。这事你谁也怨不着,你自己挖的坑自己跳。我可拉不住你。你先歇着吧,我得吃点东西去了。”说完也不管孙铿,关上房门扬长而去。 孙铿挣扎了半晌,看着紧闭的房门,幽怨的自语道:“好歹你得把我整床上吧?” 船底的货舱中,货物歪七扭八的存放着。只不过货物们没有知觉,自不会因为没有摆放整齐而发出抗议。摆在最上面的一个箱子忽然动了起来,它晃了晃,然后从货物堆的顶端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少顷,从箱子内部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刃,锯开了这个结实的箱子。露出了一张青色的面孔。 “嘶……”侍魔从箱子里钻了出来,打量着这个暂时安全的藏身之所。 按照一般魔物的简单想法,既然混上了船,那么凿穿船底让船沉下去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但是侍魔是一种高智商的战争魔兽。比那些头脑简单的岩石脑袋有很大不同。他很清楚,要杀死有严密保护的目标,仅仅依靠船底漏水是远远不够的。名叫埃莫森的侍魔歪着头想了想,手臂里弹出一柄利刃,试着在船舱壁上凿了几下。片刻之后,他收回手里的利刃,满意的点点了头。接下来,就是要等待时机了。现在,蒙蒂斯大人已经完全联系不上,大概已经凶多吉少了,就看他最后的布置能不能完成任务了。埃莫森蜷缩在角落,闭上了眼睛。 第十一章侍魔-激战之夜1 秦历714年4月24日。荆咸运河,香川河段。荆咸运河是一条半人工运河,香川河段是当时大运河开凿的时候,最早动工的。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河沙淤积严重,因此锦盛号的前行显得异常艰难,不得不借助拖轮的力量艰难的爬行。站在舰艏甲板上,孙铿最终得知了自己已经安全的消息后,把小心谨慎的性子丢到一边,兴致勃勃的来到舰艏甲板上观赏运河风景。 “我们那个时代,有个叫杨坚的家伙也开凿了一条运河,结果,他开凿的运河让我们那个时代的老百姓受益了千年,而他的王朝很快就灭亡了。”孙铿想起京杭大运河的故事,因而说道。 魏溪颇不以为然:“你的那个时代,敌人太弱小了。哪像我们?强敌环饲,除了秦国,全世界都已经沦陷在魔族的魔爪之下。第一次保卫战时期,全国人的求生欲望和凝聚力在先皇帝的刺激之下空前的旺盛起来。不把荆州和咸阳打通,我们就可能死,那时候什么牺牲都不害怕了。更不用担心会有什么起义军,推翻了先皇帝,他们还能怎么样?能够打败魔族吗?” 孙铿无语。举起手里的单筒望远镜,观望着河上往来的舟帆。魏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急忙转头,看见黄胡走来。他颔首向黄胡示意,黄胡显然是得到了来自咸阳的消息,朝着孙铿怒了努嘴,对着魏溪低声道:“陛下在咸阳动了刀子,三千多人命一夜间就化成灰灰了。就为了这位?” 魏溪无声的默认。黄胡偷偷的打量孙铿几眼,低声道:“没看出什么特异之处来。” 魏溪心中暗道:若是被你看出异处来还了得?口中却道:“接到咸阳的密报。20日,近卫军的清扫行动抓到了一条大鱼。贵部到时候又有的要忙了。” 黄胡只是“哦”了一声却无下文,手里下意识的拨弄着身边的转轮炮炮座。魏溪知道这人虽然可靠,但是级别并不高。自然不会知道皇帝陛下在咸阳抓到了一条什么样的大鱼。只不过可以预见的是这位即将荣升行动处长的黄船长这下可是真的有的忙了。 异世的风景虽然稀奇秀丽,但是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孙铿注意到了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的黄胡,有心想结识一下,又害怕触怒了皇帝的逆鳞,死的不明不白。只好收了望远镜,站在魏溪的身旁,听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 而他,则听的越来越震惊。因为两人谈话的内容,正是电文里语焉不详的20日清扫行动的细节。孙铿在之前只知道在清扫行动中抓到了这次行动的主脑: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智魔蒙蒂斯。但他并不知道,为了让敌人看似无意中抓到了这只狡猾的狐狸,那位看上去慈祥和蔼的老者赔上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七十六个帝国官员中,至少一半是枉死的冤魂。皇帝成功的给敌人树下了一个狂妄好杀的负面形象,也成功的迷惑了另一个暂时触动不到核心的智魔,让他成功的把这个消息传给了某位大敌。蒙蒂斯的落网也就显得顺理成章——皇帝陛下的迁怒是很可怕的。 蒙蒂斯是死是活已经不是下边这帮小喽啰们关心的问题。最让他们津津乐道的就是查抄出来的家产财货居然已经比得上半年荆咸运河的税务收入。 听到这里,孙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心中暗想:皇帝那老货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看来名单上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借着魔族的手除掉了朝中的贪官佞臣,顺带着抓住一个潜伏帝国多年的智魔。一石两鸟,这一手漂亮呀!看来这帝国里做贪官也是不安全的,搞不好什么时候被养肥了就该出栏了。这皇帝完全是在把帝国的官当猪在养了吧。 想起那位笑容和煦的老人,孙铿得脱火坑的念头就杳然无踪。至少魔族的追杀再凶险,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那位老人,孙铿哆嗦了一下,浑身冷汗如雨。脸色也变得苍白的可怕。 “你怎么了?”魏溪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以为两人的谈话吓到了这位怕死的仁兄。 “我……我不太舒服。我回房休息。”孙铿失魂落魄的逃离了甲板。 见到客人忽然离开,黄胡正好要把行程告诉这位位卑权重的军官一声:“我们今天下午要在雄县停留一个小时。晚上七时准时出发,在夜间通过激流峡。” “在夜间通过?”魏溪心中一惊:“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上边还安排了两艘浅水巡洋舰护航。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没有靠近罢了。我不认为敌人的势力强大到会去硬撼帝国最强大的海军。”黄胡自负的一笑:“那是自寻死路。” “既然你这么说。”魏溪想了想没有什么破绽。便道:“靠泊雄县的时候所有人不许上下船。我们到时候准时出发。今夜打点精神,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我们小心行事吧。” 黄胡重重的点了点头。 …… 激流峡,玉髓山主峰。 自寻死路的人正在校正一张巨弩。这种武器在秦军眼中早已经是落后八代的陈旧东西。但是在某些有心人的眼里,它还是能够给敌人造成一定困扰的。 坎恩亲自操弩试射了一发。接近两公尺长,手臂粗细的钢制弩箭准确的击碎了一块大石。这种古老的武器,除了射速慢到不可忍受,单就他的杀伤力而言,比之秦军的火炮还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坎恩得到了一共三枚绑了炸药的爆炸弩箭,还有若干枚普通弩箭,再加上自己一共四名神射手。他相信蒙蒂斯大人最后的命令还是能够完成的。 感觉到埃莫森大人已经渐渐要靠近了。坎恩深吸了一口气,依着巨弩冰冷的铁躯坐了下来,应该是最后一战了吧。坎恩忧虑的想着,漫无目的的眼光掠过高山朝向西方。这个时候,母亲已经煮熟了晚餐,父亲也已经打猎归来了吧。他叹了一口气,紧了紧手边的长弓。 船启航,锦盛号再次踏上征途。目送着繁华的城市消失在地平线,魏溪坐了下来,道:“你看上去比上午好多了。怎么,还不习惯这个随时会死人的世界吗?” “不是,我只是对你们的陛下没有信心。”孙铿缩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是我们的陛下。”魏溪认真的纠正着他话里的语病:“他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是他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 “忠于皇室吗?”孙铿隐蔽的冷笑了一声:“你们国内的内部斗争同样血腥残酷。我不是文盲,我也不是傻子。我这个断了翅的鸟夹在皇族与军部之间,前途堪忧啊。” “你越线了。”魏溪冷冷的警告道。 “越线了又怎么样?”孙铿不知为何蓦地激动起来:“你来咬我啊?!在皇帝确定我还有没有利用价值之前,你和陈暮那个老货根本不能把我怎样。” “是,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魏溪狞笑着说道:“但我可以揍你这家伙一顿。你一个外人根本就不明白我们秦国的内部事情。别自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其实你就是皇帝陛下一个大号的人工翻译机,等皇帝陛下确认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会得到一个你想的结局。” 孙铿忽然软了下来,他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道:“别打我。我会记恨你的。说真的,我很害怕,很不安。我担心自己还没有享受这个世界就要死了。” “放心吧,你暂时还是安全的。”魏溪知道自己面前这位快要被恐惧压得崩溃了。自己又不能真的打他一顿出气,只好故作轻松的说道:“说说看,你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 “我的世界?”孙铿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那是一个盛世。如果你想要了解,我想你看看我的审讯记录就明白了。我已经说了上百遍,现在我无比的痛恨我的那个世界,我回忆的已经快要吐了。” 魏溪知道孙铿在泉州的悲惨遭遇,落在陈暮的手里也是该他倒霉。要不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个成功的穿越者,他早就会被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扔到不知道哪个矿坑里挖石头去了。魏溪只好宽慰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残酷。自从百里大将军死了之后,帝国的内部斗争就已经到了一个缓和的地步了。说起来,你看到的那段黑历史,已经至今上百年了。今上是个怀柔的人,不会强求谁黑白分明的。这次杀掉的都是民政部门的人。包括那位可怜的右相。啧啧……他家的小姐可是和羽衣长公主殿下齐名的美色呢。可惜了。你的最大可能是应该得一个爵位,然后高官厚禄的养起来。如果熬到战争结束,能成为一个执政也不是不可能的。” “希望如此吧。”孙铿怀疑的说道。 魏溪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道:“晚八点整,应该已经进入激流峡了。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到了咸阳了。” 孙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船舱里的一个通话筒里传出一个惶急的声音:“货舱进水!全船一级戒备!” “货仓漏水?加强装甲的船底居然还能漏水?有入侵者!所有人注意,船上有入侵者!”黄胡大声的咆哮传来。 叮咚叮咚。警铃声大作。魏溪和孙铿听到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溪一把将塞在腰间的短枪拔了出来,靠在舱门边沉声问道:“谁?” “大人,我是陈四。”外边的声音回答道。 陈四,是魏溪带上船来的勤务兵,他这时候上来,想是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魏溪小心的将门闪开一条缝隙,接着,异变陡生。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刃隔着舱门直透了过来。 魏溪机敏的一闪,躲过要命的寒光,举起短枪,隔着门扣动了扳机。剧烈的枪声撕破了夜晚的宁静。 船长室的黄胡听到了枪声,意识到了不妙。大声命令道:“武装一队,上三楼支援!魏溪,坚持住!” 舱门打开了半个,勤务兵陈四的尸体软软的倒了进来,放大的瞳孔直直的注视着躲在床上发抖的孙铿。 孙铿七手八脚的套上胸甲,又从床底摸出一枝步枪,手忙脚乱的压上子弹,打开保险,对准了半开的舱门。 然而,敌人却没有出现。 闪电般的一击不中,又幽灵一般的消失了。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武装一队冲上二楼,二楼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尸体,这是原本负责保卫客人的警卫们,竟然被无声无息的干掉了。队长意识到了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解决掉的敌人。他打了一个手势,众人放慢了脚步。彼此掩护着跟进。走动一具尸体前,队长无声的命令队员停止前进。他俯下身检查这具尸体。凶手的手段非常纯熟,勒住脖子,背后一刀直接刺穿了心脏。完全没有防备的守卫根本来不及示警就被干掉。 第十二章侍魔-激战之夜2 秦历714年4月24日夜八时。荆咸运河激流峡段。 一向自诩“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黄胡有点不淡定了。武装一队派出去了,杳无音信。三楼上自从传出一声枪响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整个三层客舱静悄悄的,似乎刚才那声枪响只是幻觉。黄胡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毙,事关帝国国运的客人在自己的船上被魔族干掉,用手指头都能想到自己的悲惨下场。 船还在漏水,下到舱底堵漏的后勤二队传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自己还是疏忽了。如果对底舱进行一次检查,那么潜伏在船上的魔族就会被发现。暴露在阳光下的魔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现在,它在船上,但是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手里持着利刃,不知何时就会跳出来杀掉每一个人,这种无形的压力是非常让人难以忍受的。 黄胡手里只剩下了武装二队和三队,以及后勤一队。后勤一队在保卫蒸汽机舱,在凶险的激流峡,船失去动力和失去控制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黄胡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对着副官道:“都一刻钟了,为什么光辉号还没有到?海军这帮狗屎……平时趾高气扬,关键时刻就软蛋!他妈的!再给我发信号弹!最高级别求救信号!” 光辉号遇到麻烦了。大胡子舰长马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危险的激流峡夜航本就是非常玩命的事情,如果这时候再加上几个不开眼的魔族袭扰攻击。 本来按照正常航线行驶的光辉号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自从看到了三颗红色信号弹从下游升空后,马林舰长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按照之前的约定,这是遭到袭击请求援救的信号。按理说,作为援护的光辉号应该立即转向去下游支援。因为之前的计划,光辉号在激流峡上游最危险的地方待命,等待锦盛号到来后组成编队通过最危险的河段。然而敌人却不按照设定好的剧本来配合。锦盛号一进入激流峡就遭遇了袭击,而这时候,在下游尾随的另一艘浅水炮舰刚刚回航,能够在最近位置最有力支援的就只有光辉号了。 马林一瞬间做出了最正确也是最危险的处置命令:“右满舵!全速!赶往事发区域!” “右满舵!”舵手大声应答着舰长的指令。 在狭窄的河道中,这是一个危险的命令。光辉号有很大的可能搁浅在岸边而不是顺利的掉头向下游回到正确的航线。南岸的山壁像倾倒一样重重的压了过来,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要撞上了……吗?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光辉号险而又险的擦着离岸边最近的一块礁石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一瞬间,舰长室爆发了一股空前的欢呼声。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一根弩箭带着尖锐的啸叫,准确的钉在船头位置,几乎同时,爆炸发生了。一时间船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舰长室的欢呼声戛然而止,顶层观察哨的示警才姗姗而迟的到来:“敌袭!右舷船头中弹!水线以上!” “废话!”马林一个箭步冲到右舷舱,观察着可能的攻击位。但他失望了,船头燃起的大火严重影响了他的视线,对面的山林中也没有大炮发射的浓烟升起。 光辉号的还击也在同一时刻开始。舰艏舰尾两门120毫米口径舰炮同时转向右舷,发射。排列在右舷的臼炮也向可疑的地带抛洒出炙热的散弹。 水兵们从船舱里奔跑出来,架起水龙开始扑灭船头上的大火。一切看似井井有条。然而危险就在沉静中突然到来。又是一声尖啸。黑暗中的山林又蹿出一条弩箭,直接命中了灯火通明的前甲板,前甲板主炮顿时哑火了,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堆积在甲板上的弹药被弩箭的火光引燃,弹片横飞。前去灭火的水兵血肉横飞,损失惨重。马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狡猾的敌人很显然早就已经盯上了他。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敌人把一切时间拿捏的非常之准,看来咸阳的大清洗行动并没有清扫干净,反而召来了魔族最凶残的反扑。 “大致测出发射位置!是570年的制式弩炮。臼炮预备!”枪炮长在紧张的计算后,得出了对手的大致位置:“弹幕遮盖射击!水兵队准备出击!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马林猛地一挥手,制止了愤怒的枪炮长:“不!遮盖射击后全速脱离!” “可是!”枪炮长指着黑梭梭的山林说道:“敌人还没有被消灭。” 马林舰长长叹一口气,道:“记住我们的任务。是保护而不是消灭。他们不会傻到等着我们去捉到他的。全速脱离!锦盛号遇到麻烦了,需要我们解决。” 冉冉升起的五颗红色信号弹为舰长的话提供了最好的注解。枪炮长不再争辩,对着传声筒下达命令道:“臼炮对指定位置遮盖射击!” 光辉号缓缓脱离了危险的岸边,驶向了正常的航道。 看着远去的敌舰,一个族人道:“他们没有纠缠。”坎恩点点头,道:“这是一个难缠的敌人。知道孰轻孰重。我们的任务也结束了。走吧。” “就这样走吗?可是侍魔大人……”另一个族人不解的说道。 坎恩遥望着视线所不及的地方:“他有他的任务。也有他的荣耀。走吧。” 鹰族打扫了战场,静悄悄的撤离了阵地,闷头朝着西方奔去。“我们还会回来的,是吧?”开始说话的族人问道。 “是的,下次我们会带着大军回来的。”年轻的步行鹰族有力的回答道。 …… 锦盛号客舱内。魏溪和孙铿两个悲催的被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困在舱室中已经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了。魏溪自忖没有一对一干掉那很可能是侍魔的对手的能力(被对手反推的可能倒是大一些)。所幸所处的舱室已经加固过,倒也不虞被敌人攻进来大开杀戒。 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的敌人,似乎已经从空气中消失了。魏溪也不敢贸然出去送死,两方似乎就这么耗上了。 距离三层客人的房间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在武装一队的队长眼睛里却不啻于天堑鸿沟。当武装一队逼近了通往三层的楼梯时,在最前面的尖兵成了第一个受害者,对手倏忽来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利刃割开了喉咙,鲜血激喷而出。队长只看到血雾中一个形如鬼魅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队长怒吼道:“妈的!给我一起上。” 这次冲锋的是三个队员,三人排成一排小心谨慎的一阶阶楼梯步步推进。然而还是毫无道理的一刀,不只是哪个队员扣动了扳机,更不知道这种昏暗混乱的情形下这一枪到底是击向了何方。这次之后,队长知道:面对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再多的人上去也只是送死而已。队长皱着眉头,想了片刻。 不能退!队长心想:若退了,三楼上那两人更加危险。他眼神示意一个队员,队员心领神会的后退两步,突然狂奔起来向船长室奔去,大声呼叫道:“紧急求援!敌人在二楼!”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至少将侍魔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舷窗突然破碎,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窗而入。斜劈一刀,就把那名队员劈倒在地。 敌人终于出现了! 暴露在阳光下的魔鬼并不可怕! 队长知道这船上所有人都耗得起唯独这位敌人耗不起。想要用血腥的手段逼退援兵好回手去收拾关键人物。但是队长识破了他的计谋,队员用自己的生命发出的一声呐喊不仅给三楼的两位提了一个醒,还把侍魔逼上了绝路。 队长大喝一声:“结阵!”十几柄短枪对准了现身而出的侍魔。侍魔是最难对付的魔族——没有之一。这种只会出现在大战时的神秘生物,居然会出现在大战间歇期,一条普通的客船上。 只有一次射击的机会。对于这种肉体发展到极致的战争生物,这种狭窄的空间似乎就是它的福地,“也是我们的绝地!”没有胜算的,队长忍不住心里怒吼一声:跑啊! 听到来自于二楼的枪声与喊声,魏溪就知道援兵和敌人在哪里了。他一瞬间想到了逃亡,但是逃到哪里呢?这该死的楼船只有一座可供上下的楼梯,往哪里逃? 魏溪没想着去增援楼下的保卫者们,他知道那是自讨苦吃。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他们拯救的不仅仅有自己,还有整个帝国的国运。一把提著孙铿的领子,魏溪一脚踢开舱门,朝着楼梯相反的方向奔去。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却如同天涯一般遥远。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渐渐变得浓厚的血腥味。孙铿干呕两声,道:“往哪里跑?自寻死路去吗?” 魏溪顾不上搭理他,死死的揪住他的衣领,半拖半拽的朝着通道尽头的观景台跑去。 敏锐的听到楼上的目标要逃走,埃莫森心中暗暗恼火。他忽然动了,身体在众守卫者的眼中忽然化为一道残影,排成队列的保卫者们下意识就扣动了扳机。 枪声大作。没人知道到底击中了没有,但是侍魔已经决然的冲进阵列之中,两只手臂弹出两柄寒光闪闪的利刃。刀光闪动,舞出死神的狞笑,鲜血四溅,断肢横飞。对于队长来说,这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又恍若短短的一个刹那。 侍魔欺进队长的身前。暗红的瞳眸渗出慑人的寒光,口中的腥气直冲入队长的鼻孔中。队长下意识抬起枪口,想要扣动扳机,但是他发现似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埃莫森缓缓地抽出深深刺入队长胸膛的利刃,队长毫无知觉的身躯轰然倒下。身后,一个队员挣扎着撑起身体,他的肚腹被破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青色的肠子流了出来,红的血,各种颜色的内脏,涂满了原木地板。他的短枪中还有一发子弹,他凝聚起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扣下扳机,然而,这枚凝聚着主人巨大希望的子弹再次射进一个残影中。侍魔知道时间很宝贵,他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即将要死了的人身上。 魏溪狠狠地扣上观景台的舱门,暂时把死亡的威胁关在窗外。孙铿稍稍缓了口气,道:“可以把我松开了,混蛋!” 魏溪顺手一推,孙坑不受控制的四仰八叉的倒在观景台上的软垫子上。他试图努力爬起来,但是身上两片胸甲阻止了他徒劳的努力。 “帮……帮我卸甲。”孙铿哀求道。 魏溪眼角扫了他一眼,道:“你自己想办法,去把窗户打开,我们想办法从窗户那里逃出去。” “你以为我是超人吗?”孙铿喘息道:“他妈的铁甲太重了,我爬不起来。” 第十三章侍魔-湮灭 马林舰长深知“时间就是生命”这一名言的真谛。现在也许还要加上一句:时间就是前途! “光辉”号现在伤痕累累,船头破开一个恐怖的裂口,浑浊的江水时不时会冲刷进来,卷走战死士兵的尸体和血水,顺带着把船头的几个舱室灌满了水。 “简直奇耻大辱!”马林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熊熊的怒火。浅水巡洋舰部队第一次重大伤亡就出现在自己的手上,更可恨的是挨了打还没法还手,只好咬着牙看着几只实施偷袭的老鼠消失在密林之中。“报告损失!”舰长咬着牙吼道。 “战死十四人,失踪两人!船头破损,甲七至甲十一舱进水,航速减慢三分之一。船头主炮受损无法恢复。”舰长室里的值班主官大声报告道:“舰长,是否放下小艇搜索失踪的两个弟兄?” 马林黯然摇摇头:“顾不上了,命令损管队的弟兄们抓紧时间排水,先把航速提升上来。如果我们去的晚了,这责任不是我们能担负得起的。” 值班主官点点头,拿起传话筒,下达了排水的命令。“光辉”号上的两组蒸汽机发出巨大的轰鸣,明轮排开水面,借着顺江而下的水流,奔向它的目的地。 ………… 距离最初求救信号发出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锦盛”号邮轮如同一只濒死的巨兽,有气无力的趴在水面上。那只似乎是钻入大象鼻孔的老鼠的侍魔,已经把这艘船搅得天翻地覆。正当黄胡为了困在三楼的两位焦头烂额的时候,另一个噩耗让他如同中了一道闪电一样,足足的愣了三四秒。 下到底舱的后勤二队告诉他:这船已经没法救了。船底的大洞以每十分钟灌满一个水密舱的速度吞噬着这条船,最多再有四十五分钟,大家就得全部到江水里好好的洗一个凉水澡。这时候还是四月的天气,江水的温度不过四五度,人掉进去了不超过十五分钟就会冻僵。妥妥的就是一个死字——没有第二种写法。 黄胡揪着唇边的短髭,大声的吩咐道:“命令后勤二队撤上来,不要堵漏了,关闭所有的安全阀门,能挺多久是多久。下面的蒸汽机停火,后勤一队让蒸汽机停车,没必要了。集合所有的武装人员,跟我上三楼。我们把那只耗子逮住!” 侍魔伏在一只传声筒前,嘴角露出了残忍的微笑。“终于忍不住要上来了吗?正好一次解决掉这些让人心烦的麻烦!”它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短刃。 黄胡最终召集到了全部剩余的三十几名护卫,人人穿上盔甲准备战斗。感谢这是一艘隶属于内务部的武装船,船上武器库里除了各种大威力枪械以外,还准备着几十套轻型铠甲。侍魔手里的毒刃虽然锋利,但是也不能刺穿铠甲。正是因为这些铠甲的存在,黄胡心中才有了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决一死战的信心。但是,他不可能把赌注都押在一个篮子里,就在他命令得力下属出发的时候,他和另外三个身手矫健的精干护卫来到了舰艏甲板的地方。在这里,正好能看到三楼观景舱。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虽然没读过《史记》,但是也并不妨碍黄胡的想法。他就是这么想的!带着长长的勾索,一个护卫成功的将三楼与甲板连接出了一条生命通道。魏溪敲碎透明玻璃,将浑身筛糠的孙铿放在一个简易吊篮里放下,两个护卫架起他就跑上早已经准备好了的救生艇。 下面的武装护卫们摆出了一个密集防守阵形,所有人都穿着连体锁甲,这种铠甲可以有效的保护头颈胸的要害,真正是让上面的侍魔感觉到碰上一只铁乌龟而无处下手。 听到远处传来玻璃的碎裂声,尼莫森发出一声被愚弄了的怒吼。它舍弃了下面那群看似可口的猎物,转而以一种人类永远都无法达到的速度向回冲去。 而这时,魏溪冷冷的一笑,抓住勾索,纵身从窗口跳落下去。黄胡看到营救成功,举着一枝步枪,呼哨一声大喊道:“全体撤退!弃船!”说着也转身向救生艇逃去。然而,侍魔已经跳到甲板上,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并没有大碍。它看着奔逃向救生艇的黄胡,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然后急速向前奔去。 魏溪已经先一步上了船,看到侍魔追来的场景,知道必须当机立断。他遗憾的看了黄胡一眼,迅疾的拔出腰间的短刀,狠命的切断了系留绳,救生艇如同一颗失控的石头,狠狠地坠落在水面上。 “不!”黄胡发出一声绝望的大喊。身后传来一阵令人心寒的喘息,他回转头,枪口抵住了身后追上来的侍魔。 “不想让老子活,你也别想好受!我日你姥姥!”黄胡咬着牙扣动了扳机。与此同时,侍魔手中的利刃也吻上了他的脖颈。 热血冲天而起,黄胡的头颅看着惨嚎的侍魔。那绝望的一枪没有击中侍魔的要害,但是却击中了它的双腿。侍魔依仗的速度优势已经化为虚无了。“老子这也算够本了!”黄胡欣慰的陷入沉眠。他无头的躯体倒下,侍魔趔趔趄趄的爬到了船舷上,怨毒的看着正渐行渐远的救生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魏溪长吁了一口气,摘下头上的军帽,为战死的兄弟默哀。“锦盛”号上的船员们点燃了船舱,开始弃船的行动。 “我们……得救了?”孙铿从船舱里探出脑袋。狐疑的问道:“黄船长呢?” “嗯……船长,再也回不来了。”魏溪黯然回答道。 侍魔依然还在“锦盛”号上肆虐,它如同一个受伤的猛兽,疯狂的攻击着每一个来不及撤离的船员。锦盛号上如同人间地狱,到处都在吟唱着血与火的悲歌。失去了指挥的船员自发的留下来一部分,让伤者先行撤离,剩下的与恶魔继续周旋。随着船上的火焰越来越大,侍魔也迎来了自己的末路。 而这个时候,救兵终于来了。光辉号浅水巡洋舰蹒跚着,怒吼着像一个受伤的巨人加入了战场。 “发信号弹!客人在我处,速来救援!”魏溪大声命令着两个先行上艇的护卫。护卫会意,立刻打出了先前约定好的两颗绿色信号弹。很快,光辉号放下武装小艇向他们接近过来。两船靠帮,一队全副武装的水兵立刻将救生艇上的幸存者们转移到了更加安全的武装小艇上去。 马林亲自在甲板上迎接重要的客人的到来。但是魏溪并没有给他一丝寒暄的时间。冷着脸对这位已经年过五旬的资深舰长下达命令:“立刻炮击锦盛号!” 马林一脸不解的道:“那船上还有我们的人!” “还有一头穷凶极恶的侍魔!”魏溪阴沉着脸补充道:“如果不想节外生枝,我想你最好照做。” 马林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作为一个见识过上次大战的老牌军人,马林是知道侍魔的可怕之处的。他马上回到舰桥,命令舰上早已经预备好的侧舷炮发射。“锦盛”号被四发100毫米锥形炮弹击中,立刻引发了巨大的爆炸,汹涌的江水从弹孔中涌入进来,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这条承载了太多人遗憾与恨意的武装邮轮就永远的消失在了魏溪与孙铿的视线中。 这次短促而惨烈的遭遇战,共造成了五十余水兵和护卫死亡。十余人失踪的惨痛损失。但是对于帝国来说,能够成功的找到破解《子婴遗书》的人,无疑更大的损失都能承受。 杀死了侍魔之后,乘坐浅水巡洋舰的魏溪和孙铿再也没有遇到更大的风险,他们在第二天,换乘了帝国更加新式的快速巡洋舰,在两艘浅水巡洋舰的保护下,无惊无险的到达了此行最后的目的地——咸阳。 ………… 秦历714年5月1日。荆州。 天还未亮,这座久未经历战火的城市还依然在沉睡之中。但是也有少量早起的市民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宅子旁边多了很多从没有见过的士兵。他们穿着帝国陆军黑色军服,手持上着明晃晃刺刀的新式步枪。用冷厉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更有一些身穿便服,腰间明目张胆的别着短枪的内务部护卫正对着每一个可疑的家伙盘问。这是怎么了?要打仗了吗?荆州市民们惊恐了,但没有人敢上去打探,被那些内务部的人盯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把安荃从睡梦中惊醒。他愤怒的爬起身来,披上一件大衣走出门去,口里骂道:“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安心睡了。知道这是谁的家吗……呃……” 持枪的士兵潮水般的涌进大院,几个擅长抓捕的内务部护卫将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老门人捆了起来,嘴里还塞上砖块防止他叫喊。 “何必如此呢?”屋门先行打开了,一身戎装的安宇走了出来,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浅笑:“陈将军,都是老熟人了。您要搞清洗,派一个勤务兵直接到我府上来喊就是,没有必要浪费帝国的军费,搞出这种大动周章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嘛。” 陈暮出现在推开的大门处,黑色军帽掩不住他满头的白发。他冷冷笑道:“你可以选择继续伪装成安宇的样子。但是我告诉你,安宇早已经死在上一次大战之中了,是我亲自埋葬的他。而你这个冒牌货,被陛下和我玩弄了这么多年还不自知真是可笑。你说是不是啊,南罗?” 安宇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搓揉着光滑的下巴,说道:“看来陛下还是失误了,他选错了人,也看错了你。我认栽,但请你不要伤害我的下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陈暮摇摇头,说道:“看来你是要束手就擒了。南罗,我可要提前告诉你,有时候活着是一种煎熬。你慢慢会明白的。” 南罗(安宇)苦笑着说道:“我投降。你得知道像我这样一个有品位的智魔,现在已经很恐惧那边的生活,当然对于死亡我更是害怕。我想你会需要我的。我可以为你提供那边的一切情报。” 陈暮明显窒了一下,重新打量着这位“死而复生”的老熟人:“好,看来你很识趣。来人,把他给我带走。看好他!” 南罗(安宇)并没有反抗,顺从的被带上一辆马车。陈暮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吩咐道:“仔细的把他的家里搜一搜,一枚纸片都不要放过。” 第十四章咸阳-再次重逢 秦历714年5月10日。咸阳南第三十四兵站。 换上一身黑色陆军军服的孙铿看起来顺眼了很多。几天前,来自于帝国军部的委任状下发过来,授予这位没扛过一天步枪的宅男一个三级卫将的军衔。要知道,如果没有战争,大多数资深将领也是要经过大概三十年的磨砺才能成长为一个三级卫将。但是,孙铿得到它,仅仅只花了两天时间。赢祯皇帝的任命书第一次在帝国军部畅通无阻的转达,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好现象。然而更多的人却从这样一个貌似并不起眼的小细节里嗅出了更加危险的味道。战争的阴影已经临近了。 三级卫将,在帝国的军衔系统中,是一个很明显的分水岭。大部分的帝国军人,在战争中获得升迁,如果没有攻城掠地的伟岸功劳,那么一个三级卫将的职衔就已经是到顶了。而在和平时代,更多的军人此时还依然在校尉这一层次磨砺。比如魏溪这位,三年的海外生涯也只不过搏来一个一级校尉的职衔,若在实权作战部队,他的衔级,堪堪可以统领一个大队了,或者在更加精锐的部中担任裨将的角色。 当然,孙铿领到一个这样的军衔只能是虚衔。因为帝国皇帝根本不想这位计划外中的外来者指挥哪怕一个士兵。所以,在孙铿得到了军衔这个大大的画饼之后,皇宫里再也没有传来一点声息。是以,孙铿这位新出炉的帝国三级卫将依然还只能憋屈的住在兵站里,享受着半软禁的生活。 孙铿顶着灼灼的烈日,像一根木桩一样站在兵站的站台上。他很不习惯这身笔挺的军装。秦帝国的军人有三种军服:一种是比较华丽的军礼服,一种是稍微普通的军常服,还有一种是战时穿戴的作战服。据给他培训的军中礼仪官介绍,这三种军服制度,都是伟大的子婴陛下创建的。军礼服的穿戴者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完全掌握这种军中贵族的礼仪。根据礼仪官骄傲的转述,这种严格的规定也是伟大的子婴陛下发明的,传说是因为当初子婴陛下的将军们都是泥腿子,总是要把鼻涕什么的抹在袖口上,所以,为了操练这群讨厌的将军,陛下不仅仅为军中设立了礼仪部这一完全没有必要的部门,更加设计了一套袖口上缝了铜钉的笔挺军服,还设计出整整一套训练大纲来操练礼仪。 礼仪官并不知道,眼前这位面无表情的新晋卫将的心中滚滚翻腾着一千万只草泥马。“你让老子在这个不知道哪个位面踢正步是什么鬼啊?你的礼仪操典这完全是在抄袭pla叔叔的训练大纲吧?这算什么?异位面的解放军?你这个五毛!你真是没救了!……” 不管孙铿怎样的槽点满满,他还是被迫接受了异位面加强型的军事礼仪训练。整整七天时间,这家伙甚至连睡觉时候都是笔直笔直的……当然,效果也是蛮好的。至少在魏溪看来,这位之前一副散漫的平民作风,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浓浓的铁血军人的味道……等等,那股浓烈的杀气是怎么回事? 孙铿狠狠的横了魏溪一眼,虽然知道自己悲惨的遭遇和这家伙没什么关系,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杀了这个从来不穿军礼服的可恶家伙。他想拧一拧已经发酸的脖子,但一想到身后虎视眈眈的礼仪官(更重要的是礼仪官手里的木棍),还是忍住了这种奢侈的欲望,望眼欲穿的等待着姗姗而迟的军列的到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兵站控制室发出一声低沉的汽笛轰鸣,站在站前的值班士兵举起手中的红旗。远处,升起了浓浓的黑烟。随着一声长鸣,军列缓缓的开进站台,停在了孙铿的面前。 穿着一身军礼服的陈暮利落的从车门处一跃而下。在他的身后,是一个身穿着没有衔级的军装,脸色苍白的魁梧中年人。两边人见过礼之后,陈暮指着身边的中年人道:“认识一下。这位,孙铿。未来将要埋葬你们的人。” 南罗苦笑着,低沉着声音说道:“毕竟现在我们还占据着绝对的战略优势,你说这话似乎为时过早了。” 陈暮没理他,转身对孙铿说道:“看上去你精神不少。准备好了吗?我要的东西。” 孙铿挺了挺胸膛,说道:“都在脑子里。”他又缩了下去,心虚的道:“你知道的,锦盛号一沉,我的家什可都落在那里了。” 陈暮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你就祈祷你能在三天时间内完成吧。陛下只相信他看到的。” 孙铿心中发苦,道:“还有礼仪训练。” 陈暮向前走去,轻飘飘的丢出一句话来:“我只要结果。” 魏溪看了可怜巴巴的孙铿一眼,同情的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无能为力了,兄弟。”说完也跟上了陈暮前进的步伐。 南罗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可怜的年轻人一眼,低声说道:“陈暮,你这样逼他是没有什么用的,你们没有准备的时间了。最多三年,魔族的大军将会冲破北方各关卡的防守,像一条洪流一样把一切都淹没。包括你我。” 陈暮笑笑,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不一定是对的。你愿不愿意打这个赌?” 南罗无声笑道:“我当然愿意你是对的。说实话,那个地方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去了。” “那你就等着,看着吧。”陈暮手指轻轻向后指了指,满怀信心的说道:“他会给你一个奇迹的!” …………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洗的咸阳再次封闭了九门。临近所有的驻军全部出动。这也使得残存下来的魔族探子们风声鹤唳——已经遭遇重创的中原情报网经不起再一次的清洗了。花费数百年时间建立起来的情报网一夜之间几乎毁于一旦,再次重建起来不知道要到什么年月了。 不过这一次只是防御性的戒严。而如此的大动周章,就只为了一个人,那就是孙铿。 鉴于旅途中遭遇的袭杀事件,赢祯非常担心这种事件的再次发生会断送帝国的未来,因而不仅将咸阳城的防御提升一个等级,还派出了庞大的部队负责路上保护。 孙铿顶着一对大大的熊猫眼,精神不振的看着路两旁林立的士兵。这些年轻的士兵是这个帝国的中流砥柱,用血肉筑起的长城抵挡了来自四面八方敌人的一次有一次进攻。这才有了这个繁荣的帝国的今天。孙铿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主旋律的想法,或许他的骨子里一直都流着爱国者的血液,只不过在那个和平的位面并不显露罢了,而当他来到这个世界,得知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之后,这种高尚的爱国情怀一下子猛烈的爆发出来,让他生出一种“为国为民”的高大幻想来。是的,这的确是一种幻想。至少目前,帝国皇帝也好,陈暮将军也好,甚至魏溪也好,都还只是对他的戒心大过信任。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自走式人形翻译机样的存在。孙铿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要走。但注定了的是:这将是一条坎坷的路。 四轮马车在石板路上走着。因为戒严的缘故,沿途的商店并没有开张,咸阳的繁荣一面并没有显露出来,但从街边鳞次栉比的招牌上,孙铿可以想象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人类帝国首都的繁荣。他看着路边写着“赵氏肉夹馍”的字样流出了口水,很快,他的眼泪也一并流了出来。南罗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疑惑的道:“这是即将见到皇帝陛下激动的泪水吗?陈暮,你们的思想教育工作做的还不错。这才几个月时间已经将一个自由的人成功的发展成你们的信徒了。呵呵,刻板而不知道变通的愚蠢信徒。” “胡说!”孙铿抹着眼泪哽咽的说道:“我只是想家了而已。我的那个……家乡也有这种吃食。”陈暮冷冷的横了他一眼,让他把“世界”这个词咽了回去。 “你饿了吗?”陈暮温声道:“不过你还得再忍忍,我想陛下会给你准备好丰盛的晚宴的。一定吃到你走不动为止。” 孙铿感激的看了陈暮一眼,把纷乱的情绪整理了一下。南罗却是对他的家乡产生了兴趣,笑道:“小兄弟的家乡是在哪里啊?我南罗年轻时候也曾游遍了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但是肉夹馍这种吃食可是只由这里才有的喔。” 孙铿摇摇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他得到了陈暮的暗示,干脆的闭上眼睛来个充耳不闻。 陈暮阴冷的说道:“南罗,我虽然没杀你,但不代表我不能杀你。你可不要找死。” 南罗无所谓的笑笑,道:“你不不要老是拿我最害怕的事情威吓我。再说,又不是你的家乡,这么紧张干嘛?” 陈暮冷笑几声,却是对着孙铿警告道:“不要小看你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一个智魔,他的名字叫做南罗。过几天我会带你去见识另外一个家伙:它的同类,蒙蒂斯。你见到他们时,一定要提高警惕,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保留了什么秘法,如果你不小心泄露了你家乡的信息,我担心你的家人也会遭受他们的伤害,切记切记。” 孙铿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觐见-孙铿的野望1 秦历714年5月10日。咸阳。 在人类眼中,咸阳不仅仅是一座城市。它更是人类抵抗魔族暴政的精神支柱。在这里数百年间,共发生了数次大会战。最后的人族联军以咸阳为支点,依托着高耸坚固的城墙,与魔族侵略军展开最后的决战。血流漂杵,尸横遍野这样的形容不仅仅存在于人类的史书当中,更是一代代秦国人的亲眼目睹。这样一座坚城,自然其建筑风格就不如孙铿曾经见到的荆州,襄阳那样有着一种安逸的风格;每一栋房屋都透出一股冷冽肃杀的味道,似乎数百年来在此长眠的英魂正护佑着这座城市,用审视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从此经过和居住的人类。 马车碾过石板路,这一段石板路坑坑洼洼,并不好走。在颠簸中,孙铿疑惑的发现,咸阳城中的繁华好像到这里就结束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打磨的光滑却又朴素的石柱,足有数百个之多。“这是什么?”他指着石柱问道。 南罗在沉默,陈暮也是同样的沉默。魏溪只好站出来负责为这位白纸一般的客人解惑。“这是历次咸阳大战中全军覆没的部队的纪念碑。在咸阳城下,数十万人舍生忘死。每一个秦国军人都是好样的。我们所有的部队都是战斗到最后一人。所以每一次战后,都会树立起这样的石碑。” 南罗破天荒的没有唱反调,他一反常态的红了眼圈,似乎有些哽咽的说道:“我的父亲和两个兄长都战死在咸阳城下。所以,这里不仅仅是秦国人的纪念碑,也是我们的。” 这也在另一个方面解释了为什么历经数百年,而碑林丝毫无损的情况了。这些纪念碑无声的问着孙铿一个问题:“你能像我们一样为这块土地献出所有的一切么?你能么?你能么?你……” 孙铿沉默了。他也只能沉默。碑林绵延了二里有余,前方再次出现了一座稍微低矮的城墙,但也只是稍微低矮而已。这就是咸阳的内城。咸阳城,长宽都是十五里。而内城的建法稍有些特别。在孙铿看来,这完全是一个特别大号的棱堡。想必是那位先行者已经预见到了未来很久的时间,他的第二故乡都会处于一个防御的战略姿态;因而给自己的首都来上这么一个以防御坚固为著称的堡垒。 “啊!五芒星之堡!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它!”南罗忽然大发感慨起来,他有些激动的道:“你知道吗?每一个南罗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见到这座神奇的堡垒。而我是第一个见到两次的人。” “你搞错自己的种族了!”陈暮冷冷的回答道:“蠢货!” 南罗不满的扭过头,说道:“你得记得,我们和你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的高级动物。我当然也可以自称为‘人’!” 陈暮继续着他一成不变的冷淡腔调:“人类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别拿你这张皮来伪装成人,低级的软泥怪!” 南罗猛地涨红了脸,但瞬即又像是一个泄气了的皮球一样缩了下去。看来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他的身躯很不合常理的瘪了下去。看上去真的像一张人皮,只不过一双眼睛还是很有神采。这种诡异的场面差点让全无防备的孙铿惊叫起来。 陈暮嗤之以鼻的道:“智魔的本体实际上是一只软泥怪——呃,你把它想象城一滩烂泥就好了。偏偏这个种族以高级种族自诩……” “你够了!”南罗又突然饱满起来:“虽然我是你的俘虏,但是俘虏也是有尊严的!陈暮,我要和你决斗!因为你触及了南罗族人的底线!” 陈暮撇嘴:“你挑了一副好皮囊!安宇啊,可是当年陛下身边的第一侍卫。要不我再给你换个皮怎么样?我记得陛下的死囚房里可是有很多年轻健壮的躯体。足够你使用了。” “哦!不要……”南罗再次萎了下去,哭着哀求道:“陈暮,你是个好人,你是大好人!不要剥夺我的身份。” 不知道陈暮这家伙收了一个这样的小弟有什么意图。孙铿脑袋里这样想着,这家伙有什么用?他是来卖萌的吗? 魏溪再次充当了解说员的角色:“帝国几乎集齐了所有的魔族品种,甚至高位魔皇族也有一位。但是智魔这样的品种在帝国科学研究院里还没有。数百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活体的智魔。所以不论这位投降与否,咱们陛下都会留它一条性命的。只不过活的比较艰难就是了。” 南罗放弃了与陈暮的交谈,转而向魏溪冷哼道:“胡说,那么多次战争,你们捕到的尼罗族人也不少了。” “普通的战斗智魔非常多,但像你这样级别的智力型智魔还是第一次见到。”陈暮补充道:“好了,你够了。我们觐见陛下的时间就要到了。” 站在内城的广场前,帝国的心脏没有给孙铿更大的冲击。孙铿曾经去过很多名为古都的城市,没有一座皇宫是眼前这种寒酸的模样。普普通通一座三层小楼,孤零零的矗立在广场正中。楼前的花园里,一片叫不出名字来的紫色小花开的正艳。皇帝陛下本人似乎站在三层的阁楼前,遥遥的冲着他们挥手,那脸色和煦的就像一个邻家老农。 没有三跪九叩繁琐的礼节,更没有群臣山呼万岁的狗血桥段,当然也没有莺莺燕燕的妃嫔,扯着公鸭嗓的宦官。这完全颠覆了孙铿的想象。一个清秀的少年走到一行人的面前,他的容貌依稀与赢祯陛下有些肖似,但比之赢祯,他的表情更加冷淡刚硬,仿佛戴着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他像陈暮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冷淡的说道:“陈暮将军,我是三级校尉赢晚。欢迎各位来到陛下行在忧思官邸。请随我来。” 陈暮回以军礼,五人自动成一列纵队走向小楼直接通到三层楼阁的阶梯。这个阶梯由稍显奢侈的白玉铺成,五人的皮靴落在石阶上发出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孙铿心无旁骛的数着台阶,心中却想着那个名叫赢晚的清秀少年:最多不过十四岁的样子啊,十四岁就是三级校尉了。皇家真是特权阶层啊!(这货浑然忘了自己一步登天的三级卫将是怎么来的了,摇身一变就成了异位面的民粹分子) 掌管着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并没有像孙铿想象中的帝王一样锦衣玉食,佳丽三千;甚至比之这个世界的小贵族还有不如。赢祯只由一个妻子,亦即皇后。皇后有三子一女,小女初长成,三子已成年,都在帝国军中担任着守土之责。而赢晚,则是长子长孙,赢祯甚是喜欢,已经立为了皇长孙,准备承接帝位。而除了赢晚之外,赢祯还有四个孙子三个孙女,不过因为资质稍差,年龄稍小的原因,都随各自的父母在驻地,每年只有很少的一段时间才能见到自己的祖父祖母。 官邸里的老佣人给客人们奉上热茶和糕点。赢祯看着稍有些拘谨的魏溪,笑道:“不用紧张,年轻人。我记得你,是你在海外三年给我带来了盟友的消息。而且在这一次的运输行动中,你的表现让我非常满意。” 魏溪急忙站起来低声回答道:“是。陛下。” 赢祯看上去非常高兴,呵呵的笑着,像陈暮说道:“恭喜你啊,又捡到了一员虎将。” 陈暮低头饮着热茶,用平和的声音回答道:“虎将还不至于,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一头可堪造就的小虎崽仔。” 南罗看起来就更加激动了,他不住的端详着这位帝国皇帝陛下,手不住的在颤抖,几乎茶水都要洒在他的腿上了。 “你肯诚心投诚,自然是好的。”赢祯看着南罗淡淡的说道:“既然你借用了我的故人的皮囊,就一定要把他没有完成的事情做好。安宇的老娘还健在吧。” 南罗(安宇)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毕恭毕敬的道:“尊贵的陛下。家母已八十高龄,时时刻刻都在记得陛下当年活人的恩情。我……一定会完成他的遗愿。” 赢祯颔首微笑:“我听说你们南罗族人有与死者交流的异能,想必你也曾与他联系过了。他还有什么想法,可以一起提出来。” 南罗(安宇)迟疑了一下,迟疑的道:“家父……安宇父亲战死沙场,却没有得到军部的认可,求陛下为他追封。” 赢祯皱了皱眉毛,说道:“没有了吗?” “有的。”南罗说出最艰难的一句之后嘴皮子又顺溜起来:“安宇曾告诫与我,不可用他的皮囊做伤天害理,残害国民之事。” 赢祯的眼神似乎能洞察人心,但是南罗此时坦坦荡荡,毫无愧色。年过半百的皇帝忽然满意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满满都是掩不住的心酸:“安宇之父盲目指挥,断送了帝国最精锐的一个卫。就算是安宇的遗愿,我也是不能网开一面的。倒是你——南罗,也算是个信人。罢了罢了,你还是安心做好你的安宇吧。不要负了我这忠臣义骨的名头。”他摆了摆手,老佣人捧上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封早已准备好的证书。他把证书递交到南罗的手上,笑吟吟的说道:“虽说我不能为了忠臣遗愿网开一面,但是我可以封赏老夫人。赠予安宇母亲——爱国之母的称号。你可要当个孝子啊!” “下官敢不效死!”南罗眼眶突然湿润了,站起来郑重的行了一个陌生的礼节,右手握拳,重重的敲打在自己的左胸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赢祯笑着,坦然接受了南罗的致敬:“好了,你既然诚心为人。以后蛮族的礼节就不要用了。好了,赢晚。陪这位安宇将军去偏厅聊聊天。陈暮,你留下。” 赢晚和南罗安静的离开了。魏溪也想留下,但是老佣人走过来,不卑不亢却又不容置疑的说道:“魏溪校尉,想必您非常有兴趣参观一下陛下的行在的吧。” 魏溪僵硬的点点头,艰难的说道:“是。” 老佣人笑眯眯的说道:“正好,我对这个行在的一草一木非常熟悉。行在里的客人很少,您能屈尊陪我这个老头子一起游览么?” “敢不从命。”魏溪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乖觉的跟着老佣人一起离开了。而赢祯陛下,似乎没发现眼前的一幕一样,端着一杯热茶品咂。 陈暮想要说什么,但是赢祯陛下摆手制止了他的行动。转而对孙铿说:“先祖曾说过,他的那个世界的人,对于皇权和高位人群有一种天然的免疫力。在你身上,我有幸证实了先祖的话。在这里再次重逢,我非常的高兴。欢迎你,尊贵的异时空来客。” 第十六章觐见-孙铿的野望2 孙铿感慨万分。这位表情柔和可亲的老爷子实在对不起他对皇帝的联想。他亦知道,这只不过是这位陛下众多伪装中的一个罢了。看来他们还是需要我的。孙铿如是想到。 他轻咳了一声,回答道:“陛下,我既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有生之年也回不去了。只想以这里为我的第二故乡,如果陛下感觉有用到我的地方,我万死不辞。但求陛下不要鸟尽弓藏,能在利用完我之后,给我一条活路。” 在赢祯看起来,这个来自于与先圣皇帝同时空的年轻人简直坦率的可爱。他自失的笑笑,狠狠的瞪了陈暮一眼,讪笑道:“你想的太多了。对于帝国有大用的人,我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毕竟你的身份转变太快,我想他们一时还适应不了你的急速转变。” 陈暮无视赢祯陛下恶狠狠的眼神,插话道:“我想孙铿的确是误会了我的苦心。这一路行来,他也有诸多体会整理出来。想要迫切得献给陛下。请看他带来的笔记,这都是我大秦克敌制胜的法宝啊!” 赢祯笑着摆摆手,放下茶杯,站立起来负手道:“武器的确可以为我们赢得一部分的战术层面的优势,但又有什么用处呢?魔族人一直都在进化,这是我们无法阻止的事情。我想终究有一天,魔族会进化出大炮打不穿,火枪打不死的怪物来,我们用什么去抵挡?这是你的局限所在啊,陈暮。现在,我想听听孙铿怎么说。” 魏溪不在,陈暮只好充当讲解员的角色。不过来的路上魏溪已经给他恶补过魔族的知识,对于魔族进化这一现象,孙铿也感觉很难对付。但是逼到眼前了,也没有办法。借着陈暮讲解的时间,他在心里苦苦思索着可以过关的方案。 实际上,先行者子婴陛下已经为后来者提供了完整的工业体系,以及理论基础。如果给秦国一百年的时间,那么秦国可以凭借着强大的工业体系和制造能力横扫魔族,甚至都可以不给魔族进化的机会。但是,魔族极强的繁殖能力又造成了这个设想只能是空想。每过四五十年,魔族的新一代都会长成,魔族似乎一只玩弄耗子的猫,把秦国当成了磨碎血肉的磨盘。魔族利用秦国这块试金石去芜存菁,根本不可能给秦国一个发展壮大的时间。“似乎……只由像原子弹一样的大杀器洗地才可以了。”孙铿脑袋里升起一团蘑菇云,但是很快他默然苦笑着把这个念头驱除脑海。笑话,你能让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去试着解答微积分吗?技术与理论的巨大鸿沟直接导致了这个想法只能是空想。 这个时候,陈暮的一段话语打断了孙铿的思维。赢祯陛下的茶餐厅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除了满书架的原版《子婴遗书》外,更加丰富的就是关于魔族各种族的研究资料以及每一次战争结束后,军部整理出来的厚厚的战报。陈暮此时根本不用去军部借阅,靠着茶餐厅图书馆里的库存就能给孙铿解释到晚上。陈暮此时完全转变成了军事教员的角色,他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提着教鞭,指着墙上挂的一副丑恶的肖像画说道:“这是上次大战中新发现的魔族最新种族。应该是绿色地精的亚种。它的手里拿得是一种战斗智魔的变型体。是的,这是一种远程攻击兵种。它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激发出火球,射程最远可以达到一百五十米。虽然还比不上我们的秦五式步枪,但是威力却可以和我们最新列装的六管转轮炮相当。在上次大战中的平原郡战役中,被魔族大量使用,给我军造成了重大伤亡。我估计,在这次大战中,魔族会进一步增大这个兵种的比例,并且还会有更加危险的兵种出现……” 孙铿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灵感。他猛地站了起来,直直瞪着这个地精亚种的肖像。问道:“陈暮,我想请问,这种地精所持的武器也是一种魔兽对吗?” 陈暮眼中闪过一丝孺子可教的神色,他点了点头。孙铿的问题却连珠炮一样轰了过来:“射程一百五十米,每分钟射速是多少?每一名士兵的携弹量……呃,是最多能发射多少弹药?它的侵彻厚度是多少?杀伤效果呢?杀伤方式呢?” 一连串的问题把陈暮打蒙了。他只是兼职的军事教员,并不是专业的研究者。这时,赢祯陛下轻轻的击了两下掌。很快,一个年轻些的军人走了进来。向着陈暮敬礼后,年轻军人打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夹,说道:“我可以回答这位将军的问题。” 赢祯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这位军人开始。年轻军人打开一个上面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然后一板一眼的念道:“秦历685年,平原郡战役后期,陆军第一百一十九卫捕获了远攻型地精十四只,军事研究院魔物种类研究所试验员康甲,路乙,何丙对这些物种进行了检验。保留活体标本一只,死体标本三只。其余十只在试验中损毁。得出报告如下:该远攻型地精身高一百五十四厘米,体重四十五公斤,肤色深绿,无装甲。是一种介于魔弓手与魔法师之间的中程攻击兵器。其所携带的是一种未曾出现的智魔亚种,无神智,无痛觉,寿命在四十五到六十天之间。其中可以多次充能……该兵器最大射程一百五十米,发射弹药为能量火球,溅射伤害,因其缺乏足够的初速度,难以形成对我方工事,城墙的贯穿损伤。这种战斗型智魔每次可以充能十发火球的弹容量,每分钟射速一到两发,每次消耗完能量后,都必须再次充能,充能方式,时间均不详。但是,此种智魔可以自行吸取占领地的魔气充能,充能时间为两天零一个小时。……本次试验共计耗时十四天零十小时。一至十号实验体均因为各种情况损毁,损毁情况如下表。活体标本送至活体实验室后三十五天自然死亡。据推断,该型兵器的存活时间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天。试验结果如上,签字:康甲,路乙,何丙。报告时间:秦历685年6月9日。报告完毕!” 短短一份并不算详实的试验报告到底浓缩了多少魔族的血泪。其实这并不在在场的诸人的算计中。孙铿沉默着听完年轻军人刻板的复述,却是从口中吐出一句:“几百年时间才进化出一种比燧发枪快不了多少的武器来,这魔族的进化速度真是……令我失望啊!” 年轻军人的消失和他的出现一样突兀。整个茶餐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宁静。孙铿如同入魔一般,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茶杯已经空了,一口一口的把混着空气的茶汁饮进口中。 赢祯和陈暮相互对视,眼神交换了一下看法。沉默等待着孙铿的长考结束。但是孙铿,此时却如石刻木雕一样,陷入了恒久的思绪之中。 可以想见,数百年来的战争史,人类能够在这个四面强敌环伺的星球上苟延残喘,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魔族猫戏老鼠的玩弄心态——大概在魔皇族的高层眼里,根本没有把这当成自己的主战场,只是一个打猎的地方;再者,就是人类倚之为城墙的火药武器了。魔族多了一个几乎可以无限循环下去的练级场,而人类只能扮演沙包的角色,有了火药以及热武器,顶多是给这层沙包包裹上一层荆棘,魔族自身也许会很疼,但绝对改变不了人类沙包的命运。 就只能这样了吗?当然不!很显然,魔族也在尝试着像真正的高级种族一样生活,包括享乐,包括军事,包括自己的科技发展规则。是的!孙铿敏锐的抓住了自己的思路。他的嘴角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是这个词!科技发展规则!大概魔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致命软肋就在这里。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孙铿一直在主动和半主动的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他发现,每次魔族的入侵,对于魔族的描述都是混乱的,无序的。以冷兵器为主的魔族在一开始是没有远攻兵种存在的,被打疼了,才会想办法发展,刚刚找回一点科技均势,但很快又会被人类更加高级的科技拉出距离。 或者,魔族是在用人类来当作自己的进化标的也不一定——不,是肯定的。要不然根本没办法解释凭借魔族强大战争潜力,对于一个秦帝国不能一波流的推倒它? 但是这个想法,过于惊世骇俗,得慢慢的让眼前的人接受才是。孙铿心里有了定计,笑容愈发轻松起来。他站起身来,向着赢祯抱歉的说道:“陛下,我想请问一句:咱们帝国,到底还能承受多大的失败?” 孙铿这个问题很奇怪,不问胜,先问败。帝国教育普通士兵和中低级军官时候,都是把帝国已经不起一次失败当作口号灌输到士兵军官的脑子里。这样可以有效增强军队的战斗力,使其爆发出出人意料的决死力量。而实际上,在帝国高层中,这个问题很普通。魔族的探子可以很轻易的打听到帝国军部的南部转移大战略。一旦魔族军大举进攻,导致北方战线糜烂,那么包括咸阳在内的数十个北方城市甚至包括居住的平民都是可以丢弃的弃子。帝国将在巨龙山脉重新依靠天险设立起新的防线。但到了那个时候,也许帝国就真的一次也失败不起了。 听了陈暮的解说,孙铿点头有了把握:“陛下,这是我最新的解读成果。其中甲七号和甲十三号武器我们可以凭借现有的工业体系完全的开发出来,并且在三年时间列装部队形成战斗力。还有甲一号兵制改革建议也非常重要。请您仔细阅读,做出决策。至于我的那个想法,我想到了很多,但是还不成熟,请您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写成一个详细而完善的报告呈交给您,到时再做决定可好?” 孙铿没有把自己的想法竹筒倒豆子的都讲出来。这是一个注定庞大的计划,他不想在它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采摘。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想必会给敌人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喜”。他想:上天把我扔到这里来,大概就是借我的手来实现这个目标的。 第十七章觐见-那一朵温婉的紫花 孙铿最终选择了顾左右而言他。赢祯顾虑的事情显然更多,也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陈暮唯皇帝陛下马首是瞻。赢祯不问,他也只好憋着没有马上逼问。只不过最终还是达成了一部分的目标,想着皇帝陛下马上就可以看到孙铿的作用,想必这家伙也不会很快送到军事研究院去切片研究。陈暮把孙铿的惊人之语暂时撇到一边,转而专心的等待着赢祯为自己的设想做出最后的评断。 这时候,反而没有孙铿什么事了。赢祯虽然没有对孙铿的故作惊人之语却又半途而废虎头蛇尾的行径进行下一步的惩戒计划。但是这个年轻人故弄玄虚的军师作风让他心里很有些不舒服。 “孙铿啊,在这里你不要拘束。你可以稍微游览一下忧思官邸。等一会晚宴的时候,我会让仆人去通知你的。”皇帝陛下如是淡淡的说。 孙铿知道这是一个委婉的逐客令。很显然他们有一些关乎自己前途和命运的事情不方便当面讲。他歉然一笑,向皇帝陛下敬礼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茶餐厅之外是皇帝的会客室。孙铿看到了两个手持步枪的礼兵站在门口。会客室里摆着六把椅子,看上去已经是很有年头了。坐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叫,好像马上就要散掉的样子。这里的礼兵显然得到了上级的命令,对于孙铿的行为选择了视而不见。孙铿没有等来老佣人和想象之中的导游,他只好负着手,转到了主位旁。 搁到另一个时空,这大概就是龙椅了。孙铿饶有兴趣的打量这张显然是由金属打造的“龙椅”。另一个时空中,有皇帝存在的时代,皇权代表着至高无上不容凡俗轻侮的至尊。这龙椅不要说坐了,就是摸上一摸也有可能逃不了被拉出去杀头的命运。孙铿不想试探皇权的底线何在,他只是围着这把金属椅绕了一圈,然后就走出会客室,沿着白玉扶梯走下楼去。 此时的时间大概是午后两点钟的样子。外边是个多云间阴的爽适天气。孙铿活动一下酸痛的肩膀,保持那么久的标准坐姿,让他这个才刚刚穿上军服没多久的将军感到非常不适。 “如果有一张摇椅……最好是吊床。让我躺上一躺该有多好啊!”他心中闪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站在了花海前。这是一片叫不出名字的紫色小花。很显然,应该是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皇后在打理。看得出来,那位容貌只是清秀的皇后很喜欢紫色。而官邸里也由着那位皇后折腾,到处都是不那么让人舒服的紫色调,显得过于阴暗。这大概是孙铿对于忧思官邸唯一的感慨了。 身穿黑色军装的年轻军人长久的伫立在紫色花海之间,他的脑海里还在思索着计划的可行性。他骨子里实质上还是一个理想者,满脑子充满了不切实际过于完美的幻想。机缘巧合,让他站在了一个帝国最高指挥者的身侧,这让他的幻想有了一个可以实施的可能。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真切的幻觉:我可以……改变这种颓势!改变——人类的命运!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那是一种听起来很让人舒服的声音,一般拥有这种声音的女子,都有着婉约如水的风姿。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皇后殿下的身影。立刻转身,垂首道:“皇后殿下。下官思虑事情,一不小心走神了。挡了殿下的路。还请见谅。” “抬起头来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那声音清冷的训斥道。 孙铿抬头,冷汗立刻流了下来。这是个身穿一袭紫色长裙,容貌只是清秀的少女,她的领口绣着两条细小的金线。他再次低头,道:“原来是长公主殿下。下官……下官实在疏忽。” “你倒是很有趣。”少女掩口笑道:“你站在这里是迷路了吗?用不用我带你啊?” “呃……”孙铿突然口吃了。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与女生接触,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那慌乱的神色落在少女的眼里,更是显得可笑:“纠正一下喔。我不是长公主殿下。你是哪里来的?连皇族的徽志都分不清楚!你的礼仪老师死得很早么?” 孙铿大汗,讪笑道:“抱歉……” “我叫紫苏,是这官邸里的花农。皇后殿下的花儿都是我在打理的。”少女背着手绕到孙铿的身后,说道:“你是三级卫将,却又不识得皇族的徽志。你很可疑哟。卫兵!”少女突然大喊了起来。 两个礼兵马上出现在眼前。朝着少女敬礼道:“紫苏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我怀疑这个人是魔族的奸细!”名为紫苏的少女伸出玉指点着孙铿的后背说道。殿外的士兵显然警惕性很高,两把锋锐的刺刀立刻顶住孙铿的后背,刃尖甚至刺破了他的军服,抵在皮肤上,激出一身的冷汗。 “呃……我不是,我是……”孙铿无力的解释着。 “不要狡辩啦!”紫苏跳到他的面前,瞪圆了眼睛装作很威严的样子恐吓道:“你明明就是一个心怀不轨的奸细,偷了一套三级卫将的军装混进忧思官邸里来,想对皇帝陛下和赢晚哥哥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吧!” 少女瞪起眼睛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孙铿视线落到少女的胸前,显然那里很平坦。他大致推断出少女的年龄,笑说道:“我是陛下的客人。真的,这只是个误会!”真要被礼兵绑了给皇帝看到可就糗大了。孙铿只得搬出皇帝这座大山来压人。 “还敢狡辩是吧?把他给我绑起来!”少女的小指头点着孙铿的胸口。她的身高刚刚够到孙铿的肩膀,踮起脚尖来很是费力的样子,孙铿只得稍微弯下腰配合她的动作。鼻端传来少女身上的馨香,说不出是花香还是体香的沉醉味道。 “好了!不要闹了!”一声稍显稚嫩的威严断喝打乱了孙铿的迷醉思绪。他直起身,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赢晚正与魏溪和南罗一起走过来。赢晚依然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他身后的南罗与魏溪却满脸都是促狭的笑容。 少女愣在当场,有点迷糊的看着赢晚,再看看孙铿。赢晚走过来,一丝不苟的向着孙铿敬礼道:“真是抱歉。孙将军,我和两位一起聊天过于投入,一时没有注意到您已经自行出来了。” 孙铿回礼,如释重负的说道:“皇太孙殿下何必如此重礼?这让下官有些无所适从。” 赢晚毫不在意,说道:“赢氏子孙,终身军人。您的军衔比我高,自然要向您敬礼。”他半转身,朝着少女,轻声训斥道:“紫苏,如果这位孙将军是奸细,那么你刚才已经不知道被这位将军杀死多少次了。你不觉得你和他的距离过于接近了吗?在这个距离,如果他真的想杀你,我想我和卫兵都没有机会救下你的。” 少女仰头,差点与孙铿的鼻尖撞上。她发出“哇”的一声怪叫,猛地向后跳去,脸上红红的,羞羞说道:“原来是我错了。孙将军,真得很抱歉。” 孙铿无奈的耸耸肩,说道:“这里是我第一次来,是我唐突了。紫苏小姐。” 少女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仕女礼,红着脸逃了开去。赢晚嘴角扯出一丝冷淡的微笑:“这位是我后母的远房外甥女。是官邸里帮忙打理花草的女官。孙将军以后不要认错了。” 孙铿赧然点头称是。这个丑丢的可大了。看赢晚身后两位那强自压抑的表情就知道了。他感觉自己老脸发烫,眼神却不自觉的撇向少女逃开的方向。少女已经跑得远了,就仿佛一朵跳跃的紫花在眼前晃动。“紫苏……好名字。”他嘴里喃喃的说道。 赢晚没有在官邸前多做停留,他伸手虚引,将几人领到官邸旁侧的一座凉亭前,吩咐佣人端来了糕点和茶水,请已经饥肠辘辘的三人食用。魏溪和南罗在未来皇帝面前有些拘谨,糕点只是浅尝辄止,只得捧着茶水充饥,一边还在羡慕着孙铿狼吞虎咽,据案大嚼。魏溪心想:这家伙胆小的要死,却是又没有我等人见到陛下的惶恐之心。难道这正是陛下和陈暮真正欣赏他的部分? 且不管凉亭里的几人心思。赢祯与陈暮的交谈已经到了几乎要崩裂的地步。话题的中心自然就是这位凉亭里大吃大喝一心要做个饱死鬼的孙铿。 陈暮和安宇,在当年赢祯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是他身侧亦师亦友的近臣。陈暮多智近妖,安宇勇武无双。赢祯也正是靠了他两人,在上一次的大战中脱颖而出,战胜了众多的兄弟,一跃而成为帝国最高的统治者。 但是之后,安宇因为一场意外的阴谋而身死,后来又被名叫南罗的魔族附体,赢祯自是不敢留他在身边;而陈暮则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被皇帝疏远,最后发配到偏远的泉州养老。是以这些年来,赢祯的心里还是很孤苦的。要不是孙铿从天而降,给了陈暮一个机会,也给了赢祯一个借口。两人的重逢也许就只有等到陈暮或者赢祯快要死的时候了。 附身于安宇身上的南罗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帝国的军人都是刻板而僵化的。对于这样的认识,赢祯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要承认。他愿意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放开他的枷锁,看看他到底能走到何种地步。他要往这池死水里投入一条聪明的鱼,看看到底能激起何种变化。 而陈暮的想法正相反。他要把孙铿牢牢的绑在自己的身边,让他只能在有限的范围里发挥作用。他可以想象得出,一旦孙铿脱离了自己设下的牢笼,再要把他抓回来,几乎就是不了能的事情了。他不能容忍这种计划之外的意外发生。绝不! 第十八章晚宴-最新任命 茶餐厅里一片狼藉。仿佛台风过境。皇后站在气喘吁吁的皇帝身边,深色担忧的看着他。 “无妨!”赢祯一只手解开了仅仅扣在脖颈的风纪扣,神清气爽的说道:“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我告诉你,这个家伙是不挨打不舒服,你看看我揍他一顿之后马上就老实了吧?” 虽说今上平易近人,但也只是针对特定人群而言。大多数官员和将军们面对这位陛下时还是小心谨慎,噤若寒蝉的。但凡事必有例外。敢和皇帝陛下掀桌子的陈暮就算一个。两人嘴上交锋不过瘾,也不知谁先动的手,反正等皇后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冲进来时,赢祯陛下已经直接把陈暮按在地上一阵痛打。打完之后,问题还是要解决的。于是两人重新坐在谈判桌前,为了这个貌似无关痛痒的小人物继续争执。 他们很了解彼此,也很了解各自不能轻易触碰的底线。一拳之后解恩仇,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了。最终,他们在晚餐开始之前,成功解决了所有的分歧,达成了初步的共识。 “陈暮,我需要你。这个时候,我想不是你认为能够解决最终矛盾的合适时间,战争已经迫近了。我可以保证,战争结束后,只要帝国还存在,我和我的继任者将会完美的解决你的担忧。” “陛下,你知道我是中间派。我的我的保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更何况,我的眼里只有战功才能填满。我担心你的小动作会激怒那些将军们给你引火烧身!那样的话局势就真的没法收拾了。” “我会让他控制在合理的范围,我看近卫军就不错。给他一个卫,看他能做出多大的风浪来。如果能引动几百年来僵化的陆军大变革自然最好了。” “将军们不会坐以待毙的。我亲爱的陛下,他不能直接领军,这是我们在泉州的协议必须照办。除非他彻头彻尾的变成我们的人。” “难道让我一个帝王去嫁女儿来笼络吗?你也太高看这小子了。他只是一条池鱼,我只想让他起到应该起的作用,至于之后你们是把他煮了还是炸了,这不关我的事。” “如果右相女儿还活着的话那么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但是您可是把她给杀了。这样吧,我再退一步。他可以直接插手部队,但是我建议您把魏溪也给安插进去。” …… 皇帝的晚宴在下午六点的时候准时开始。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宴,没有大臣和将军们的搀和,只有皇帝夫妻,他们的孙子赢晚,奇怪的是那位少女紫苏也赫然在场。作为客人的陈暮四人,坐在长条餐桌的尽头。 银质餐具摆上来,亮晶晶的只想照花人的眼睛。帝王家的厨房里有四个大厨,除了秦国本土的顶级厨师以外,还有来自泰西以及风暴洋诸岛上来自西大陆的皇家御厨。 在孙铿看来,这简直是一位帝王的典范。他不好色,不贪钱,没有强烈的权力欲和控制欲。唯一的缺点甚至不能说是缺点:他喜欢吃。所以无论战时还是平时,皇帝陛下的晚宴总是要进行的。哪怕是在敌人的重围之中,皇帝陛下也从未中止过这一习惯。 赢祯陛下的晚宴必须要有肉食。因为今天客人多一些的缘故,泰西的厨师奉上了自己的拿手绝技“烤全羊”,烤的金黄璀璨的羊羔肉切成一片片的薄片,盛到盘子里,就着秦帝国本土特产小麦煎饼,简直就是绝配。如果还有一点果子酒就更好了。只不过皇帝陛下虽然非常喜欢美食,但是却从不饮酒。所以皇宫的厨房里只能给客人们准备了新榨的果汁。 皇帝陛下的家宴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赢祯时不时的招呼客人们放开肚量的吃喝,女士们很快借口吃饱了便离开了宴席,而赢晚也很快的结束了晚餐时间,作为一个帝国的继承人,他每天时间的安排都非常紧张。晚上还有课程要听讲,尽管对即将发生的事非常感兴趣,但是他还是不得不离开。 赢祯以极快的速度吃掉了三张薄饼,然后放下刀叉,拿起身边的丝巾擦了擦嘴巴。见魏溪和南罗停下进食,忙说:“不妨事,你们尽情的吃。不够还有。今天不是正式的接见,所以你们不必过于拘束。” 陈暮附在孙铿的耳边低声解释道:“忧思官邸仅仅是陛下的私人寝宫。实际上,帝国的中枢目前实际上是在长安。你不要被他骗了。小心些……” 孙铿听的一头雾水。看了看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又看了看身边闷头猛吃再也一言不发的陈暮。他撇了撇嘴心想:不管怎样,还是找一根比较粗的大腿来抱着吧。看上去皇帝陛下也没那么可怕…… 皇帝既已停著,那么下边人再没心没肺也知道晚宴即将结束。所以,放开了大吃大喝的陈暮和孙铿心满意足的拿丝巾抹着嘴巴,喝着酸甜适口的果汁消食,而可怜的魏溪和南罗就只能看着烤羊肉和薄饼消失在眼前,忍着辘辘的饥肠,陪着笑脸端起果汁杯。 “有好消息。”赢祯笑着看着他们:“陈暮将去往北方防线,接替章质夫准备完成我的第一计划。计划书稍后会通过军部传给你。陈暮作为北方防线最高司令官,晋升为郎将。” 陈暮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兴奋。 “南罗,你以后不适合出现在公众面前了。你明日即去军事科学院报到。任第十三处处长一职。” 南罗一脸喜色的笔直站起,敬礼道:“谢谢陛下栽培!下官敢不效死!” 赢祯摆摆手,说道:“不要高兴太早。这个十三处还没有成立,你去了只是先把关系落在那里,省的没有地方给你发军饷。你还是一个新人,只能让你先跟着陈暮,做好他的幕僚。让我看看你的真实实力。” “是。”南罗满头雾水的坐了下来。 赢祯打量着魏溪,审视的看着他,缓缓的说道:“魏溪,你是军人之后。海外三年也为帝国立下了功勋。这个一级校尉的职衔确实委屈你了。我问你,你的志向在哪里?” 魏溪弹簧一样立了起来,大声道:“带领军队,收复失地!驱逐魔族,创我大秦军队赫赫战功!” “是吗?你且说一说,我们的失地在哪里?大秦立国七百一十四年,哪一块地丢了?”赢祯捻起一颗翠绿的葡萄,丢到嘴里慢慢的咀嚼着。汁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他用手指一揩,拿起丝巾慢条斯理的擦着手。 魏溪低下头:“回禀陛下,下官所说之失地乃是指大秦帝国之外,被魔族侵占的广大人族之失地。” “那叫做开疆拓土。”赢祯温声解释道:“你既然有这样的宏愿,我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入我的麾下,来近卫军任一个卫将?” “这……”魏溪沉吟了片刻。大声回答道:“无论近卫军还是国防军都是大秦的军队。下官非常愿意!” “好。”赢祯没有强求他的语病,见魏溪同意,立刻下达命令道:“近卫军第三卫的卫将现在还空缺着,明天我就给军部发文要人。到时候你不要反悔才是。” “下官决不后悔!”魏溪挺直了身体回答道。 赢祯点了点头示意魏溪坐下,再把视线转移到孙铿的身上:“今天你卖了一个很大的关子给我。想必一下午的时间你也已经考虑清楚了。虽然你提出的建议的可行性很高,但是我和你都应该知道,单凭这些还不能解除套在我们脖子上的枷锁。你需要几天?” “陛下。”孙铿站了起来,稍稍平复了一下紊乱的思绪,然后说道:“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我想全面的了解帝国目前的军工业制造水平以及战争潜力,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以。我答应你。军事研究院的所有数据可以对你开放。另外,甲七号到甲十一号目标需要你完成,这些又需要多长时间?先圣皇帝的《子婴遗书》核心部分的破解又需要多长时间?我们只由不到三年的准备时间了,你还需要几个月才能做出我满意的结果?”赢祯陛下的追问一个接着一个,放佛一条绞索,缓缓的勒住了孙铿的脖子。 孙铿低头沉默不语。 但是最后关头,赢祯却没有乘胜追击。他忽而展颜一笑,又恢复了那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头的颜色:“一个月太久了。年轻人,我只能给你一半的时间。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不要让遥远的目标拖住了你的腿脚。” 孙铿点头称是。老佣人走上来说道:“陛下,已经很晚了。您也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了。明天还有很多的安排。” 陈暮立刻站起来请求离开。赢祯点点头,挥手让他们走。孙铿浑浑噩噩的跟在后面。身后却传来赢祯略显不快的声音:“孙铿,你想去哪儿?” “什么?”孙铿愣住。 “还想住在兵站里吗?”赢祯笑道:“你这个人真是不好安排。这样吧,忧思官邸还是有几间客房的。老白,给他打扫一间出来。” 老佣人低头称是。陈暮等人离开了。只剩下孙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僵立在那里。 赢祯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好了,碍眼的苍蝇已经飞走了,你还有什么顾虑?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别告诉我,你白天说的都是托辞。” “陛下,你真的要听吗?”孙铿索性豁出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逼视着这个他看不透的老者。 赢祯苦笑着:“这不是我听不听的问题。孙铿……”他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你慢慢的看吧,慢慢的你就会明白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为你着想。现在,你可以把你所想的说出来了。” 孙铿低下头,说道:“陛下,我有一个问题。您说,军队是惧怕刀枪不入的魔族呢还是惧怕有着强大火力但是肉体与我们一样脆弱的魔族?” “有什么区别吗?”赢祯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不管是哪一种,它们都会用十倍甚或百倍的数量把我们淹没。不过,如果照我的意思来说:还是后一种魔族更好对付一些。你知道,魔族里有一种叫做魔皇族的高级种族,就是这种刀枪不入的变态怪物。为了杀死一只这样的猛兽,我们至少要付出几百甚至上千战士的性命。” “如果说,我可以用武器来弥补这种数量上的惊人差距呢?”孙铿把玩着手中果汁杯。透明的玻璃在明亮汽灯的照耀下发出熠熠生辉的璀璨光芒。 “你说的是甲十号计划里那种射速很快的枪械么?”赢祯摇摇头:“我对那种六个管子的枪不感兴趣。” “如果我说那种机枪在我的世界里的一次大战中杀死了几十万人呢?”孙铿极力的解说道。(此处孙铿记忆错误,一次世界大战中同盟军和协约国投入使用的是马克沁机关枪。) “几十万人的损失对于魔族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损失,用不了三个月,他们就会把损失补回来。向我们发动更加凶猛的进攻。”赢祯依然在摇着头。 “其实不止这种武器。”孙铿脸上扯出一丝扭曲的微笑:“还有可以一次性杀伤数千上万人的毒气,还有可以喷出火焰把敌人做成烧烤的武器,还有很多……我可以帮助帝国在短时间里就可以提升战斗力,但是我认为,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们如果能够引导魔族人的进化方向。让他向着我们所乐见的方向进化。” “这简直不敢想象。”赢祯发出呻吟一般的声音。沉默了许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孙铿,半个月后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报告。” 孙铿站起来,说道:“定不辱命。” 第十九章囚徒-绮罗夜,美人香 几个月以前,孙铿从来都没有想过有这样美好的未来。一张软而舒适的床;每日三餐会有人送到房间;写字桌前坐累了打开窗窗外就是满眼怒放的花海;有一个每天在花海前走来走去的小萝莉;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老头有时陪着他聊几句天。除了自由,孙铿几乎拥有了一切。但是,孙铿依然喜欢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因为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开始,自由这个词已经从他的字典里删除。他的脖颈上套上了这样那样的枷锁,而解开这些枷锁,则需要穷尽他一生的精力。 只用了三天时间,不眠不休。孙铿连夜就把他的计划呈给了皇帝陛下。赢祯简单的翻阅了一下,召来一个年轻军官,把计划郑而重之的交给他。年轻军官把这份文件装入一个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袋中离去。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参谋人才,提出的这个非同一般的设想已经是极限。接下来的工作就需要设立在咸阳的一个参谋部去更加详细的完善这个计划。而孙铿也没有时间去关注自己的设想到底被修改成了什么模样,他只得到了一晚上的休息时间,接着就投入了对《子婴遗书》核心部分的破解之中。 子婴在世时,曾经把一种文字教给了他的众多学生。但是,历次的战争导致学习这种文字的人最终死绝。这也导致了最终的破译工作陷入了绝境。 原本以为,子婴是用一种密码或者小语种的文字来编写《子婴遗书》的核心部分,但是当孙铿翻开原版书的扉页时,却是如释重负的微笑起来。这是一部用世界语来写就的巨著。而世界语,对于孙铿来说,却是不那么艰难。他自如的读了下去。 魏溪曾经说过:子婴陛下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孙铿现在越发的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无法想象一个人的知识储备竟然可以如此的丰厚,各种化学,物理知识,各种武器,装备的制造生产方法。这——还算是人吗?最后,他读到了一篇用简体字写成的《秦国国防军军歌》,他跟着哼唱了几句,突然把书本一扔:“我去!你这个五毛!看来你还是苏粉!”这哪里《秦国国防军军歌》?分明是异界版的《莫斯科保卫者之歌》!甚至只是改了改歌词就照搬出来了。想着秦军高唱着这歌向魔族发起冲锋的情景,孙铿身上一阵恶寒,囧了又囧。 这家伙一定是带了本《大百科全书》穿越来的!孙铿狠狠的想到。不管怎样恶意的猜测,这位伟大的先圣皇帝早已经化为天上的星辰俯视着这个世界。是他给了这个世界新的生命,所以无论如何的诋毁都是要遭人记恨的。 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孙铿扭了扭发酸的脖子。推开窗,又是到了小萝莉浇花的时间了。每天这个时候几乎都是他最惬意的时间。赢祯老头不会来烦他,老佣人也不会打扰。小姑娘也总是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自顾自的唱着秦地里流传了几百年的古老民歌,把一桶桶清水浇到花池里,小小花农总是看起来很可口的样子,这让他难免想入非非。等到少女提着水桶离开,也未曾向窗口瞟上一眼。似乎那里从来没有站着一个总是无礼的注视她的年轻人,只是空气一般。 孙铿站在窗前,空气中依稀残留着淡淡的香气。那如麝如兰的芬芳,让他从未如此沉醉,甚至连赢祯笑眯眯的走到他的背后都没有察觉到。 “陛下,原来是您。”孙铿擦着脑门上的冷汗,讪讪地说:“今天看上去您的心情不错。” “我每天都心情不错。尤其是你这样勤奋的工作——还有,甲一号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戴着尖角的小恶魔在孙铿的心里呐喊:“把那个小萝莉奖赏给我吧!”脸上却露出赧然的笑容:“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包括活命的机会在内。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讨要的了。” 赢祯眯眼笑道:“年轻人,你在说谎哟。”他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占据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慢吞吞的坐下来,说道:“这个忧思官邸,就没有你什么中意的东西吗?或者,你看上了紫苏?老白可是告诉过我,你天天都是这样子看那个小姑娘的。虽然她是我的远亲,但是只要你提出来,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孙铿笑笑,在心里再次将那个狂呼乱叫的小恶魔按下去:“在我的那个世界,对这样的小女孩下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哦!”赢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表情:“那真是遗憾。记得先圣皇帝也是一个这样的道德圣人。他拒绝和当时只由十三岁的先皇后成婚,也是用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 孙铿有些惊讶的看着赢祯爆出粗口。在这个世界上,子婴享有着极高的声誉。从一个嫡系的赢氏子孙的嘴巴里竟然听到了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评价,这让他有些接受不能:“真没想到,子婴陛下竟是这样的人。那么后来呢?” “呵呵……”赢祯脸上露出戏谑的微笑:“那个可是宫廷秘梓。无意知道的人是要眼瞎耳聋舌头也要斩去一截以防泄密的。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孙铿大汗,摆手敬谢不敏。赢祯似乎很乐意看到孙铿这种诚惶诚恐的样子,却又忍不住的说道:“对于你来说,宫廷里的隐私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我可以告诉你后来如何:当时的汉王刘季找到了整整一斤春药,然后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哈哈哈哈……” 赢祯陛下摇摇晃晃的走了,这头老狐狸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样明显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晚上会发生什么。孙铿恐惧又在渴望着什么。饥渴了很久的肉体也渴望着什么。他没滋没味的吃下自己的晚餐,坐在床前,安静的等待着一个他所期待的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 夜凉如水,孙铿和衣躺在床上。心里充满着纠结复杂的情绪。赢祯陛下如此露骨的拉拢,让他很难想像自己一个囚徒竟然会有如此炙手可热的时候。可是,陈暮却让自己小心这位尊敬的陛下。看来帝国内部并非宣传口所说的铁板一块。只是陈暮的拉拢看起来有些强横,而赢祯则怀柔许多。 房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轻轻得掩上了门。孙铿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股热血涌上头顶,这使得他产生了一种醉酒的眩晕感。 那人站在房子的阴影里,似乎在颤抖着。迟疑着不敢向前迈步。她的全身被黑色大氅包裹着,看不清容颜。 “是谁?”孙铿低声问道。 没有回答,那个娇小的身影似乎已下定决心,举步走了过来。她站在了窗前,如霜的月光洒在身上。然后,她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紧绷着的小脸。 “紫苏……”孙铿僵在床上,动弹不得。看似可口的小萝莉就站在眼前了。白天赢祯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浮上心头。“何须如此?何须如此……”孙铿的嘴里发出压抑着的呻吟。他不敢动,那隐藏在身体里的恶魔正在呼呼的狂笑着摩拳擦掌。 少女的眼角似有泪滴滑落。接着,她轻轻的一松手,大氅如云彩般滑落在地上。如雪一般洁白的肌肤,映着银月之辉光。在他的眼前形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那一双小小的蓓蕾,骄傲的挺立着。 少女走进了阴影之中,站在孙铿的面前。她在颤抖,长长的睫毛都在忍不住的颤动。他如同石桩一样,用尽几乎全身的气力,才能用稍微正常的口音说:“我们素不相识,这样的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少女如乳燕投林,将他扑倒在床榻上。那如麝如兰的体香灌入他的鼻孔,又是令他迷醉。然而她温软的躯体,却是实实在在的紧紧的贴着他的胸口。 孙铿仰天躺在床上,手足无措的挣扎。“似乎和剧本上说的不一样!”心中的恶魔惋惜的说。少女笨拙的去解开他的领扣,乌云般的秀发调皮的捉弄着他的鼻孔,孙铿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两人的动作霎时停顿下来,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少女伏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的无声啜泣。 一幕幕图画像是电影一般在孙铿眼前闪过:貌似和蔼的老狐狸奸忍狡诈的邪笑,少女如梨花带雨的容颜,被迫分别的恋人,皮鞭,绞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少女赤裸的肩上:“乖,不要哭。哥哥这就出去给你买糖吃。”另一只手已经顺手扯过一条毯子将她裹住…… 少女响亮的哭声从屋中响起。孙铿狼狈的逃了出来他狼狈的系上领扣。恶狠狠的想道:看来应该和那老家伙好好的谈一谈了! 耳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冷哼声,孙铿敏锐的感觉到了隐在暗处有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大概是那可怜女孩的恋人吧?孙铿自以为是的想着。小心翼翼的带上房门。 第二十章咸阳-忧思官邸的新主人 “然后,你就在广场上站了一整晚。最后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赢祯笑眯眯的捧着一杯热茶,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狼狈的年轻人。 “我很生气!阿嚏!”孙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怒冲冲的向着老人嚷嚷道。 “放心好了。”赢祯给孙铿倒上一杯热茶,说道:“我不会像某个没有道德廉耻的汉王一样给你灌上一斤的春药。你既然不喜欢,那么我是不会强求的。但是……”老人脸上浮现出担忧的表情:“他们拼命的想要把你从我这里抢走。我担心……” “我是不会走的!”孙铿急忙保证道:“不管是谁,我总不能忘记救命恩人的恩情。” 赢祯脸上浮现出莫测的微笑:“你这样说,就太肉麻了。” “我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不管怎么样,你既然这样说,我都是很欣慰的。”赢祯看着他说:“咸阳虽好,也不能久居啊。明天我就要走了。” “走了?去哪里?” “我是一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总不能离开权力中心太久的。离开的时间长了,总是有一些不长眼的小崽子蹦出来找死。”赢祯喝光了最后一杯热茶,站起来说道:“我走了以后,你可不要偷懒啊!必要的功课还是要做好的,不要每天总是想着推倒啊什么的。花朵就在那里摆着,你什么时候想去摘了,就什么时候摘好了。” 孙铿讪讪的笑着。皇帝依然没有提他的去路在何方,这让他有些企盼也有些失望。这失望之色遮掩不住的显露出来,赢祯心中微微一松,一拍脑门,假装刚刚想起的样子说:“看我这记性!这人老了,记性也就差了。” 他召来忠心耿耿的老佣人,他的手里捧着两个密封的很严实的文件袋。“这是忧思官邸的任命书。我走以后,你要负责忧思官邸的一切事务。如果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只需要打一个报告给老白就是了。老白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 只是一个皇帝私人别墅的管家么?孙铿略感失落的打开文件夹。接着他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军军军……军事研究院……院长?我何德何能?” 赢祯很满意孙铿的这种状态:“内务部,近卫军还有军事研究院是属于皇家的三大独立机构。近卫军未来的最高长官我已经预定给了陈暮,内务部主官非赢氏嫡系族人不可担任。这军事研究院多年以来院长之职空缺。在他们看来,这也只不过是个吸食民脂民膏的无能衙门,早就该裁撤了。正好你出现了,当这个院长是实至名归的。不要推辞了。对了,甲字计划也可以在你到任之后开始了。我认为,你应该可以胜任这个职务的。” 皇帝送他美人,他尚可以拒绝接受;皇帝送他厚禄,他也可以拒绝接受;但此时皇帝给他的是他没办法拒绝的。孙铿捧着重逾千斤的任命书,心中百感交集,哽咽道:“陛下知遇之恩,下官抵死难报。” 他很清楚,在这样一个帝国,只有地位才可以保护他长久的生存下去。虽然依然还是寄人篱下,但是他的身份已经不是陈暮可以轻易触碰并且恐吓的了。所以,面对着皇帝这样赤裸裸的拉拢,孙铿毫不犹豫的背弃了陈暮,转投入皇权的一方。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怎样曲折难捱的道路。 秦历714年5月30日,孙铿走过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步:就任秦帝国第三任军事研究院院长一职。从此成为了帝国权贵中的一员。 ——————————我是分割线———————————— 清晨,咸阳内城的城门洞开。一辆通体黑色的四轮马车悄然驶出。城门的礼兵高举起步枪,向马车内的主人致以敬礼。 “陛下今晨时分已经离开。院长,现在起您就是这个官邸真正的主人。”老佣人(老白)站在孙铿的身后,用一如既往的谦恭调门说道。 “嗯……”负手站在窗前的孙铿发出意义难明的哼声。老白留下表明了皇帝陛下依然还是对自己表示一定程度的戒心。但是孙铿却并不在乎这样的防备。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唯有紧紧的靠在帝国皇帝这样一棵大树下,才能更好的实现自己的目标。 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孙铿初步了解了军事研究院这个皇家私属机构的大概结构。军事研究院成立于秦帝国成立之初,前身是先圣皇帝子婴的幕僚团。第一任院长是由子婴陛下亲自担任。第二任院长名叫百里良,是子婴陛下的得意门生,也是后来帝国名将百里无忌的先祖。百里良死后,军事研究院的院长一职常年空缺。研究院的实际掌权者是挂名为第一副院长的历任帝国皇帝。军事研究院的总部就设在这个咸阳城里忧思官邸的地下。这也是为什么魔族探子多方打探总是不得要领的原因。研究院下辖十个处,其中有三个处语焉不详,孙铿猜测这些应该是皇帝暂时不想让自己触碰的部门。不过孙铿不介意,他只在意自己实实在在能掌握在手里的权力。 院长之下,还有三个副院长,除了第一副院长随着院长的到任而空缺之外,还有两个副院长:一个是赢氏族人赢羽衣,而另外一个则令孙铿大跌眼镜,竟然是白紫苏。 年仅十四岁的副院长吗?孙铿将狐疑的眼神投向老白。很显然,老白和紫苏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字面意思里的那么简单。 “呵呵,陛下任命她为副院长自有其深意。紫苏的语言天赋很强,早在四岁的时候,就已经通过自学,初步学会了秘文。只不过没有院长您这么精深就是了。”老白淡定的解释道:“当然,她也和我有一点亲戚关系,院长您不必介意。” 我不介意才有鬼呢!孙铿没好气的想着。接着看了下去。实际掌管在孙铿手里的有七个处:兵工一,二,三处,秘文一,二处,魔族研究处,土建处。而另外三个处则从字面意思上可以推断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部门,它们是:监察一处,监察二处和行动处。这样来看,皇帝手里的三张牌各有用处:内务部负责监察各部门官员,反间谍;近卫军负责捍卫皇族尊严,而军事研究院则是有着监督内务部与近卫军的职责,那个行动处也是不可小觑,那大概就是皇帝手里专门用来干脏活的秘密部队。 兵工一处主要负责研发陆军装备;处长百里泉,是老将百里无忌的孙子。真让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生致力于铲除皇权的老将军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亲孙子送进这样一个皇家机构;兵工二处负责研发海军装备:处长章逸夫,是秦初名将章邯的嫡系后人,也是现任北方战线指挥官章质夫的亲弟弟;兵工三处负责杂项。处长名叫项羡籍,项氏家族后人,名字是后来改的。项氏家族人丁不旺,这位是项家目前官职最高的一位。魔族研究处想来就是那个热爱收集魔族种族做活体标本的那个部门,当然也是这些年来最为军事研究院拉仇恨的部门,处长英南,家族并没有列出。土建处处长公输敬,据说是公输家族的后人。 秘文处两位处长空缺,白紫苏掌管秘文处工作。孙铿算了算,加上十四岁的小萝莉副院长,五个处长,老白只能算是半个;自己能够管理的人员也就这么大猫小猫三两只。 孙铿想了想,决定还是从自己最熟悉的方向展开自己的下一步工作。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6月3日。咸阳忧思官邸地下,军事研究院总部所在地。 “敬礼!”站在门口的近卫军礼兵端枪致敬。迎来了孙铿和老白两人。忧思官邸下的地宫,原是为了给子婴皇帝修建陵墓所用,但是遭到了子婴的拒绝。索性废物利用,改为了军事研究院的研究中心。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孙铿站在地下宫殿的入口处,俯视着这个号称代表着人类最高科技水平的地方。 地宫分为三层,通过地宫中央的旋转楼梯上下通行。地下的空气算不上清新,但也没有陈腐的味道,这说明整个地下宫殿的通风问题解决的非常高明。 百里泉今年三十三岁。常年地下生活,让他的肤色偏白,加之此君没有蓄须,因而显得比较年轻。他身穿一身代表着帝国研究院的土黄色军装,面无表情的向孙铿敬礼。 孙铿回礼,笑道:“百里处长久等了。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 百里泉点点头表示并不介意,然后在前带路,领着两人来到一间牌子上写着的“陈列室”门前。 “这里是兵工一处自建成以来,为帝国所做出的贡献。院长请进。”百里泉淡淡的说道,言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孙铿笑了笑,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这是一个大约一百平方左右的空间,四周的墙壁上摆满了各式枪械,步枪,手枪,如果一个现代人走进去,立刻会以为自己误进了一座近代武器的珍藏馆。当然,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墙壁上挂着的枪械,都是实打实的“国之重器”。 第二十一章十四岁的副院长 孙铿已经在泉州时就曾对秦国陆军的现役装备嗤之以鼻,在他看来,秦七式步枪完全是历史的倒退。发展高射速的后装步枪原本没有问题,但是单纯的把转轮式手枪的构造放大,枪管加长就敢盲目的取代成熟的秦五式步枪的设计实在是太过儿戏的表现。更何况,他早在泉州就凭借着记忆将另一个时空中的经典杠杆式步枪复制出来,并且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认可。 因此才敢以一个专家的身份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那支最新放上陈列架的,打造的非常精致的秦七式转轮步枪。 百里泉嘿然笑道:“看来院长是来挑毛病的。”他是帝国中的高级军官,同样也是名族之后。因而对于孙铿的来历知之甚详,更是知道眼前这位用三天时间“设计”出一种成熟步枪的壮举。而这位就任军事研究院院长之后的第一站就来到了自己这里,又用一种很是不善的眼神挑剔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很显然,新任军事研究院院长大人是立威来了。所以,百里泉的口气也就敌意顿生。 孙铿听出了百里泉话语中的敌意,拱了拱手道:“原来秦七式是百里处长的杰作,失敬失敬。” 百里泉莫名其妙的看着孙铿不甚规范的拱手礼,心中的怒气却是悄然消失了。但依然还是很不服气,揶揄道:“院长的神速下官可是比不了的。不过陛下只听院长一面之词就否决了秦七式的前途,在下不服。这是兵工一处历时十年辛苦才换来的成果。不能就这么没有一点声响就没了。” 孙铿听着百里泉的叫屈,淡淡的笑道:“杠杆式步枪也不过拾人牙慧而已,所以很快。辛苦做出来的东西被人否决了的确很冤,但是你得首先搞清楚,你们的辛苦付出是不是有作用?武器,是我们在这个强敌环伺的恶劣情境下最后的依托。你们只是靠着拍脑门想当然的理所应当,就无谓的搞出这种开历史倒车的东西。射程,威力较秦五式全面下降,除了射速稍快,你觉得它还有什么资格能与众多前辈同处一室?” 百里泉一时语塞,孙铿趁机乘势追击道:“我在泉州往北行来之时,乘坐军列在鹰间峡遇险。当时近卫军就装备了这种武器,一个轮次的射击之后,车厢里满是硝烟,甚至连对面的军士都看不清。无烟火药的配方不是十年前就已经破译出来了吗?为什么还在使用这种落后的火药配方?” 百里泉讷讷的解释道:“是为了配合七式步枪……”他猛地一怔,满脸羞惭的看着孙铿。转轮式步枪的缺点正是眼前这位向皇帝陛下指出来的,放弃使用威力更大的无烟火药而使用低一级的颗粒状黑火药虽然使七式步枪减少了闭合不严的致命缺憾,但也造成了这种武器的杀伤力,射程的大幅度削弱。 孙铿摇了摇头,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从今天起,兵工一处停止所有有关秦七式转轮步枪的研究工作,开始改良秦七式杠杆式步枪的工作;另外抽调精干人手,研制甲十一号计划——给你们六个月时间,我要看到样枪摆放在陈列室里。” 百里泉立正:“是!院长。” 三言两语,解决了兵工一处的问题。孙铿又走马观花的视察了兵工二处和兵工三处的工作,派发了一大堆的工作计划。这下子三位处长以及下面的研究员们有的要忙了,大概很久都不会看到地面上的风物了。 秘文处目前正在编纂《秘文词典》,准备用作最新一代的军用密码,孙铿虽然熟识世界语,但对于密码学一窍不通,又加之某些不能言说的秘密,走到秘文处附近时,孙铿突然拐弯朝着土建处方向行去。老白在他身后摇了摇头,也跟了过来。 土建处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公输敬——一个五十余岁的矮小老汉,即使穿着二级卫将军装也没法掩饰他身上浓郁的工匠气息。原以为,土建处是负责设计建造防御工事一类的部门。没料到,这仅仅是土建处一部分的职责。这里竟然还承担着蒸汽机研制的重任。甚至在这里,孙铿还看到了内燃机的雏形。虽然距离实用阶段还很远,但有生之年还是可以见到的。 孙铿正好把自己的“水柜”计划拿出来卖弄一番。谁知公输敬却摇摇头,恭敬而不失骄傲的说道:“战车计划在我处早已立项。现在已经生产出了第一台样车,但是因为限制太大,而没有办法列装。所以,我看院长的战车也不过如此罢了。” 孙铿满以为自己的“水柜”计划就算一时不能应用在实战之中,也能制造一个样车,搞搞技术储备什么的。没想到话刚起头,就被现在的帝国第一装备专家来了闷头一棍。登时敲的孙铿头晕脑胀。气不过的孙铿便要来公输敬的战车样图拿来一看。 公输敬不仅拿出了战车的1:1比例构造图,还拿出了一个1:64的木质模型。这让孙铿对这位老木匠刮目相看,只是这个构思实在让孙铿敬佩不起来。 这似乎是异界版的多炮塔陆地巡洋舰。公输敬老头没有考虑到蒸汽机那悲剧的自重与功率,一味的往这个平台上堆积火力。最终也导致了一个噩梦般的效果:战车最终自重超过一百五十吨,要想让它挪动一步,则需要十台最新的“公输”一四型蒸汽机带动。 孙铿哭笑不得。似乎当时子婴陛下没有意识到的一个问题这时候突然爆发性的出现了——那就是,他手下的那群研究员都是守成有余而建设不足的材料,只是机械的照搬书上的资料,把《子婴遗书》视为圭臬,只是盲目的模仿而不是大胆的创新。 关于水柜的计划,孙铿想想还是放弃了。在内燃机还没有出来之前,蒸汽战车注定了就是一个悲剧。 “院长,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老白凑上来恭敬的问道。 此时孙铿茫然站在地宫的螺旋楼梯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因为捕获到的活体样本过于危险,所以军事研究院的魔族研究处并没有设在地宫之下,而是建在了咸阳城附近深山的一个所在。短时间内孙铿没有前去探视的想法,所以这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然而,赢祯皇帝临走时的戏弄让孙铿此时的心痒难耐。想想那个差点被吃掉的小萝莉就在附近,他到底是该去呢?还是去呢? 孙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回去。饿了。” 老白看到了新晋院长心中的悸动,没想到却得来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回答。不由得再次苦笑,附和道:“也好。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鼻端传来一股异香,有的人总是人未到,香先至。孙铿原本提起的脚步又停顿下来,怔怔的站在螺旋楼梯的低端仰望着突然出现的少女。 只能说,当初子婴陛下设计军服的时候充分考虑了女兵的利益。一身合体的陆军礼服穿在少女身上,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滋味在其中。齐耳短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的抿在少女耳后。孙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仔细的审视着眼前的少女。少女的容貌说不上多么出色,只是清秀而已。就是这种原生态似的美丽,却让孙铿有了一种出水芙蓉的奇妙感觉。 紫苏冷淡的看了孙铿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忽视了他,转向老白恭声说道:“叔爷,我去秘文处看看。” 老白点点头:“过会就该吃饭了,还跑什么?” “没关系,我不会饿着自己的。”少女浅浅的笑了一下,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孙铿的眼前。 等到脚步声消失,孙铿才缓缓的偏转头:“她……叫你叔爷?” 老白无辜的点点头:“是陛下的意思。再说,我也觉得不错,你不要担心了,陛下不舍得杀死你的。” 孙铿恶狠狠低吼道:“禽兽!”也不知道说的是谁,大概三人都有份吧? 老白又摇摇头:“大秦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女子十三岁就可出嫁,这么一个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的年代,她们实在是没有更多成长的时间。这就是我们秦人的命运啊。不管怎样的逆境,都得尝试着活下去。” 孙铿满心想要吐槽,眼前这位老头子莫名其妙的发出这样一番感慨什么意思?萝莉虽然可口,但是他还是不忍心下手。最后落得这个地步,是不是要怪自己作茧自缚呢?好吧,还有三年时间——我总有的是时间等你长大。他再次嗅了嗅那残留在空气中的幽香,把蠢动的情欲深深的埋在心底。 接下来的时间在平静而繁忙的步伐中度过。二十七岁的院长大人和十四岁的副院长偶有交集,但是也只是在相视一笑或者点头之交中浅尝辄止。夏末的时候,赢祯再一次来到忧思官邸。检查了最新的秦七式甲型步枪的射击演练,留下来吃过午饭后又匆匆的走了。身为一个帝国皇帝,不总是像春天时候那样有大把的闲暇时光可供挥霍。庞大的国家正在缓缓的向战争形态转变。而在忧思官邸中,时光好像停止了。 第二十二章新的任务 秦历714年8月3日。咸阳南第三十四兵站。 军列缓缓的停靠在站台上。身穿黑军衣,披着短披风的近卫军士兵鱼贯有序的从列车上走下来,列成整齐的纵队。 “魏溪校尉。第三卫的临时驻地已经划定。这是驻地转让命令,请您签收一下。”一个大眼睛的美貌女军官用甜美的声音撩拨着从此经过官兵们的心弦。“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这话从来都不是虚假的套词。更何况一个年轻美丽富有活力的美女?一时间,严整的队列中,传出一阵整齐划一的口哨。 女军官掩口娇笑道:“魏溪校尉,你的部队真是很特别的呢。” 三个月来再次重返咸阳。脸膛已经晒得黑里透红,接过文件笔走龙蛇的签下自己的名字,对于女军官勾魂夺魄的笑颜视而不见,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的确很特别的一支部队。谢谢统帅部(夏季时,帝国军部已正式成立统帅部,总部设在长安。)的全力配合。接下来没有什么事情了吧?” 抛出去的媚眼被人无视,美女军官有些气馁。但心想这位可是皇帝陛下青眼有加的新晋才俊,眼界高些也不一定。是以很快调整了情绪,甜甜的笑道:“没有其他的事情。魏溪校尉,祝在咸阳一切顺利。” 魏溪此时已颇有大将风范,颔首微笑道:“再见。” 击退了美女,魏溪此时总算能够长舒一口气。转过身,看到列车车厢里走下一位英武的年轻军官。不由得笑道:“淼夫兄若是早下来一会,恐怕就要被统帅部那位美女活活吞了。” 被叫做淼夫的青年军官哂笑道:“区区不才,岂有英俊潇洒的魏大校尉魅力无边?对了,统帅部这次把我们调到咸阳来,可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魏溪无奈笑道:“要是连章淼夫你都不知道的事情,那我怎么可能知道?” “诶?!”章淼夫一副“你不老实”的表情:“这话可就错了,谁不知道你现在有宫里那位的关系。老实说,有什么内幕消息?” 魏溪摊摊手:“我猜测,应该是和战争有关系。” “这不是废话吗?”章淼夫等了半晌,等出这么一句。气的伸手拍了魏溪一巴掌。两人正说笑间,从兵站里奔出一名中年军官。 “是魏溪校尉和章淼夫校尉吗?”中年军官直奔二人而来,大声问道。 两人连忙肃容,同声道:“正是。” “我是军事研究院行动处的李庚。”中年军官向二人敬礼,道:“请二位安顿好部队后,即刻到军事研究院总部去。接受新的任务。” “正事来了!”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回礼后答道:“立刻就去。” 此时此刻,忧思官邸长久未用的茶餐厅重新启用。只不过这时端坐在主位上的不是赢祯皇帝,而是已经就任院长三个月的孙铿。这个时候,他正在仔细的阅读一份文件。 “这个章淼夫是咱们院里那位章逸夫的兄弟?”孙铿抬起头问道。 “正是,他们都是秦初名将章邯的嫡系后人。章氏六兄弟中最小的一个。”老白几乎不用翻阅资料,他对于帝国各个部门的人员自是熟极而流:“比较有名的还有目前在北方和陈暮打官司的章质夫。” “陈暮怎么会打起官司来?”孙铿有些纳闷,不过想想那老小子的脾气立刻就了然了。大概两位都想执掌北方防线的主导权,依着陈暮的脾气,不打官司才是奇怪了呢。 “性格中评,温文尔雅,军人阳刚之气不足……咳咳……”孙铿看到这一段评语之后直接笑喷了:“这是谁写的评语?真是别致的评语啊。” 老白伸过头看了一眼,面带笑意的道:“这是已故章立上将军的手笔。上将军是这位的父亲。生前最不喜的就是最小的淼夫。唉……可惜前年时候老将军病故了。也是一个帅才啊。”老白絮絮叨叨的感慨了一会。见孙铿又沉浸在文件海里,脸上顿时充满了失落的表情。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的,大概一个钟头以后,就听到外边礼兵的通报声,孙铿知道是他要等的人来了。随着一阵有节奏的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外边传来一声熟悉的“报告!” 孙铿想要拿出一些上位者的架子来,但他发现自己很难这样做。于是还是遵从本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魏溪的面前,紧紧的拥抱住了这位共过生死的弟兄。 三个月的时间看似并不长久,但是时间已经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孙铿早已不似从前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囚犯形象,而魏溪,也早就不是那个刚刚从海外归来,神鬼不惧的青涩小军官。两人再次相互敬礼。然后,魏溪指着身边的同伴介绍道:“章淼夫,帝国陆军一级校尉,我的副手。”这样的介绍听起来平平淡淡,但是孙铿听得出来,魏溪这是在向他卖弄。一个低级武官的儿子终于可以驱使帝国名族的子弟。这何其荣耀的一幕又怎能让它衣绣夜行,无人知之呢? 章淼夫知道自己这位搭档的小心思,却是混不在意的站了出来,向着孙铿敬礼道:“章淼夫,帝国陆军一级校尉,见过院长。” 孙铿向他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笑说道:“都请坐下吧,站着说话不是我这里的规矩。” 老白虽然顶着一个军事研究院“高级顾问”的身份,但是这种场面还是不适合留在这里,找了一个借口出去。三人寒暄一阵,孙铿不是那种说三千句话也可以不着正题的标准政客。更何况秦军作风与异时空某个部队风格相似,讲究雷厉风行。因而问候过各自的近况之后,孙铿就准备直入核心。 他拿出一份文件,交给魏溪说道:“你们出发之前,陛下的电报打到了我这里。就是这个事情。说说看,你们有什么想法?” 魏溪打开文件,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然后转交给一旁的章淼夫,沉吟不语。等到章淼夫看完,把文件传回到孙铿手里时,这才字斟句酌的说道:“是为了新式武器更好的发挥战斗力,所以才进行的现代化改编吗?”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孙铿站了起来,给两人倒上茶水。然后依次打开早已放置在圆桌上的木盒:“新式步枪将会以更快的速度列装部队。因此而产生的新式战术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让尽可能多的部队掌握。在战争开始以前,我们就要扼住敌人的喉咙。” 盒子里安静的躺着一枝崭新的步枪。两个人都是老行伍,对于步枪的了解非常通透。章淼夫看着这枝步枪,奇怪的道:“这是秦五式?!不对!” 孙铿没有回答,他抱着双肩,等着章淼夫做出他的判断。这种步枪的枪体完全与秦五式没什么两样。但是似乎多了一样东西,表尺!这个原本被用在了炮兵瞄准的玩意被缩小了无数倍此刻装在了步枪的枪体上。章淼夫恍然,立刻倒转枪头,朝枪管里望去,只看到四条膛线延伸向枪管的底部。他这下彻底明白孙铿的意思了。急忙问道:“射程多少?” “有效射程五百米,最大射程九百米。”孙铿示意对方不要过早激动,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魏溪打开另一个枪盒,但他马上就吼了一声:“后装枪!这是他妈的真正的后装枪!不是秦七式那种不伦不类的废物点心。” 孙铿微笑着,他很满意这种效果。这种后装枪完全复制了另一个时空中的夏普斯式步枪的结构,虽然他更加欣赏后续的斯普林费尔德活门步枪的设计。但是眼前这枝步枪并不是最终的目标。因此,够用就好的夏普斯式步枪被命名为秦七式甲型步枪正在全力生产中。但是可以预见的是:这种划时代的武器肯定是赶不上这一次的战争了。 接下来的世间在阅读中度过,可怜的章淼夫和魏溪简直目不暇接。军事研究院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制造(注意!不是发明!)出了多种新式武器。现在最最制约目前秦军战斗力的已经不是武器因素了,而是秦军那令人惊叹的步兵战术。一套纵队战术,从子婴陛下时代一直用到了当今,这固然也是武器制约使然。也从另一个方面看出,魔族对于秦军的火药武器,实际上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是现在,孙铿的目标就是改变这个现状。首先还是要打破目前这个平衡。孙铿拍拍手,一名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士兵全副武装的走了进来。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应用最新设备装备起来的帝国战士。”孙铿说道。这是一场面对诸多统帅部将军们的预演。孙铿所主导的模式注定不可能在咸阳忧思官邸的地下隐藏下去,而这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打造一只模范的部队出来。 这名士兵身穿帝国陆军标准黑色作战服。头戴零四年式钢盔,脚蹬皮质作战靴;腰扎皮质武装带,还有两条皮带一左一右从他胸前交叉而过。他肩背秦五式乙型步枪,左腰间佩挂刺刀,右腰间皮质弹药盒里装着五十发定装式子弹,另一个大的装具盒里则是两枚最新制造出来的手榴弹;士兵背后背着一个短柄的工兵铲,以及帆布背包内装着的一条毛毯,钢制饭盒和其他一些零零碎碎。 这几乎颠覆了魏溪和章淼夫对于秦军陆军士兵的印象。陆军一直是最简朴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的眼中:黑色作战服,翻毛牛皮靴,步枪,子弹袋,刺刀还有帆布背包就是他们仅有的装备了。而眼前的这位士兵,简直就是豪华版的神话,这令的他们根本不敢想象。 第二十三章威胁-孙铿的首演 秦历714年6月7日。咸阳城西北郊三十里孟山村 老孟挑着担子回了家。今天的买卖还不错,过路的一伙士兵把他的梨子都买走了。这下子,媳妇叮嘱要买的花裙子,孩子们嚷嚷着要了好几天的竹蜻蜓和铁蛤蟆就都有了着落了。 老孟是这孟山村的老住家。孟山上别的不多,就是这梨树漫山遍野。勤劳的孟山村村民就把梨子挑下山来,拿到附近集市去卖。总能得上几十个大钱,若是运气好碰上了附近驻军的采买队,还能换几个钢元回来。别小看那亮晶晶的小物件,孟山村的小伙子若是能攒够二十几个钢元,就足够去十几里外的邱县,娶个漂亮媳妇再办上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了。 回到家,撂下肩上的担子。老孟看到家门口的灯笼似乎歪了。“这个懒婆娘!”老孟嘟哝着:“一天天的在家睡大觉,也不注意看看,连灯笼歪了都……” 老孟忽然住了嘴,脚步缓了下来。他掏出兜里的一块钢元还有十几个大钱,想了想,把钢元掖到贴身的一个钱袋子里,只拿着那十几个铁钱走进房子。 “爹爹回来了!”欢快的喊声,顿时,老孟就被儿女们包围起来。老孟媳妇走过来哄走了孩子们,嗔道:“这么晚了才回来?今天买卖好嘛?” 老孟心虚的把手里捧着的铁钱给了媳妇。嘟哝道:“城里的行商嫌梨子小,只给了这十几块钱。” “才这么点?”媳妇不满的横了老孟一眼:“你不会把多出来的钱送到城里给了哪个小狐狸精了吧?” 老孟猛拍胸脯:“怎么会?我老孟可是这孟山村数得着的老实男人!” “谅你也不敢!”媳妇把铁钱收进床头的铁匣子里,数了数里面的钱,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说道:“对了,眼看咱家的思思明年就二十三了。村里的娇丫头都当上姥姥了,可这个祖宗还是不肯嫁。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老孟不吱声,闷头逗着两个小东西玩。老孟媳妇不乐意了,盖上钱匣子扭着腰走过来,一巴掌拍在老孟头上:“给我起来你这个没出息的夯货!我给你说话呢你敢不听?” 老孟默默的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坐好。只是愁眉不展的唉声叹气。老孟媳妇啐了一口,道:“虽说思思不是我的亲闺女吧,可我也总是他的娘不是?这当娘的总得为自家闺女着想。邻村章太爷家,那可是名族章邯的嫡支后人,虽说家道中落,可是瘦死骆驼比马还大。那也是这十里八村数得着的富户。他家小子今年也有二十七了,还在军队里当着什么校尉!这不?老章太爷家瞧得起你,媒人上门了。你说说看,嫁还是不嫁?” 老孟媳妇柳眉倒竖,一副要吃了老孟的样子。老孟心中本来有事,被老孟媳妇这么一激,怒火猛地爆发出来。随手抽出一把笤帚,劈头盖脑的抽打过去:“蹬鼻子上脸了你还!我叫你惦记我家闺女!我叫你惦记我家闺女!……” 顿时,女人的哭嚎声,孩子的尖叫声,混成一片。老实人发起火来威力是很令人咋舌的,邻居们闻声赶来,把老孟媳妇从暴怒的老孟手里救了下来,可怜老孟媳妇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哭闹不停。老孟心中只觉得一团无名怒火高涨,一把丢了笤帚,丢下女人和孩子扬长而去。只留下假哭的女人和一帮热心的邻居们面面相觑。 “这个天杀的吃了哪门子枪药啦——”女人两腿一伸,再次哭嚎起来。 “我说叶子妹子——这事啊,得怪你!”邻居大妈觉得这事不能全怪在老孟头上,老孟媳妇也要占着很大的责任。想当年,老孟孤身一人带着小小的孤女流落到了孟山村,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把女儿拉扯大,送进了军队当了军人,后来还成了军官。要不是老孟手里有着百十块钢元,老孟媳妇也不会贪图这点富贵下嫁给老孟这个半老头子。老孟的老实,在孟山村也是有了名的!而老孟媳妇当了家,顺理成章的侵占了老孟的财产不说,还处心积虑的盘算着要把老孟唯一的女儿嫁出去,好挣下一笔丰厚的聘礼,为自己的儿子娶个好媳妇。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劝着老孟媳妇。有说老孟媳妇不能太贪心的,有说老孟下手忒狠的……乱七八糟乌央乌央的一顿说嘴。老孟媳妇听得心烦,一声尖吼道:“老孟那窝囊的人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闺女?什么闺女?我看就是个小狐狸精!” 这一声尖叫把大家伙都震住了。所有人都道老孟媳妇被老孟打昏了头说起了胡话。又劝了几句,这才散开。但是有一个人却不这么以为。他隐在人群中,若有所思的看着老孟和媳妇生的一双儿女。心中闪过一丝顿悟的光芒。 村头小酒馆,两个小时后。 “打一斤酒!再来两斤牛肉!”一块锃亮的钢元落在柜台上,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伙计。伙计抬起头,看到老孟一张臭脸:“哟!老孟叔,今儿这是想开荤了啊!” “少废话!”老孟阴着脸哼道:“钱少不了你的!” “哪敢?”伙计利落的给老孟切了两斤牛肉,又打了两斤酒端了上来。说道:“老孟叔,这是和婶子生气了吧?平常都是半斤酒,一斤牛肉的,今天怎么加倍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老孟没好气的打发了伙计,又把找回来的零钱塞进兜里。这才端起酒盅来,一口抽干了杯里的烈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伙计也是闲来无事,索性坐下来给老孟东拉西扯的聊天。老孟不是个健谈的人,有一搭无一搭的接着话,不大的功夫,已把两斤牛肉一斤酒全部塞进肚子里去。 带着三分酒意,老孟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口,却是迎面差点撞上一人。“哟!这不是萧县尉吗?怎么有空也来这小酒馆玩玩?”老孟喷出一口酒气,含混的说道。 被叫做萧县尉的青年男人嘴角扯出一丝说不清意义的冷笑,慢悠悠的说道:“找的就是你。来人,给我把他拿下!”话音未落,从他身后涌出三五个手持短枪,身着便衣的五短汉子,七手八脚的就把老孟扑到在地,麻利的把他捆了个结实。 “一并带走!”萧县尉指着伙计,大声命令道。伙计有点懵,这一切发生如同电光火石一样迅猛,还没有从震惊产生的混乱中清醒过来,他的脖颈上就套了一条铁索,跌跌撞撞的被如狼似虎的汉子牵走了。 萧县尉带着城里的人抓走了老孟和酒馆里的伙计!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霹雳,将偏远小山村的平静一瞬间打的粉碎。 老孟媳妇闻讯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口里喃喃的说道:“这个天杀的夯货!……这以后,可怎么过啊!”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6月8日 咸阳城西南郊十里外咸(咸阳)-长(长安)公路。 四匹神骏的战马上骑坐的骑士骄傲的扫视着四周,在他们身后,一列四轮马车组成的车队缓缓行进着。马车中,传出来女孩的笑闹声。对于常年不见天日的她们而言,这次所谓的考察,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场短途旅游。 秦帝国中的女兵从来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自从秦五世赢咏皇帝那时起,开始征召适龄女性进入帝国各军种序列。到赢祯皇帝时期,男女兵的比例已经达到了7:1,秦军的征兵向来是国民优先,平民其次。与男兵大多数为了一个国民的身份而参军的欲望不尽相同,女兵的家世大多不错。况且大多数的女兵都主要集中在医护,通信,指挥这些远离一线战场的地方服役,因而秦帝国大多数的国民家庭都乐于把自家女儿送到军队历练一番,运气足够好,长相也不赖的女兵,也许还能得到军中中高级军官的青眼,钓上一个便宜女婿回来那就是了不得的好事了。 军事研究院中的男女兵比例绝对要超过7:1这个平均数值的。这次院长在即将改编的近卫军第三卫的考察工作中,对于第三卫的官兵而言,绝对是一场香艳的派对。除了拿来讲排场的四名身高体壮的礼兵,其余自副院长白紫苏以下,足足来了二十个貌美女兵的豪华阵容,绝对可以使得兵营里今晚的手纸消耗量大增。不过,这个难题就让魏溪和章淼夫两人头痛去吧,想必两位青年军官一定有办法让自己麾下的士兵忘记自己的性别的。 看着自己队伍里一片莺莺燕燕,孙铿也是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美女集中营吗?因为院长出行的关系,老白身为高级顾问要留在大本营坐镇,因此这时候没有老白照应的孙铿此时彻底抓瞎。与面对面坐着的紫苏是各种别扭。紫苏的小脸自从对上孙铿之后就没有任何表情的木着,一副冰山小美人的做派。孙铿暗自撇嘴,“切!牛气啥,你再长大三四岁试试,老子分分钟吃了你!” 在孙铿的心里,实际上是有着一只名为精神洁癖的怪物在作祟。明明知道这个已经是皇帝陛下预定给自己的女人,但是因为某些根深蒂固的异时空思维,孙铿对于眼前这个小萝莉永远都是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纯洁思维。至于他什么时候可以脱离这种可耻的思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军事研究院的所有年轻貌美的研究员们分乘四辆马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进。孙铿索性不再对着紫苏徒留尴尬,打开放在手边的改编计划再一次的阅读起来。虽然已经反复推敲了数次,但是一到了实际推行阶段,他还是心里没底。要知道,这是孙铿现实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帝国的一线野战部队。一旦对这支部队的改造失败,那么赢祯陛下应该会把自己关在忧思官邸那个樊笼里一辈子。孙铿闭上眼睛,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务必成功!只能成功! 正当隶属军事研究院的马车在平坦的公路上行进的时候,一支精干的队伍正在与他们不远的山路上不即不离的尾随着。这个小队足有三十人,他们身穿帝国陆军标准野战制服,每人肩上至少背着两支步枪,腰间插着两支手枪。为首的一个女军官身上,竟然足足配着四支转轮手枪。 “处长,咱们现在处于帝国腹心之地,没必要让弟兄们全副武装的这么辛苦吧?”一个领口绣着“三级校尉”字样的小军官忍不住叫苦道。 被下属尊称为“处长”的女军官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凹凸有致的身材包裹在严实的军装里产生着别样的诱惑,她回转头,看着小军官和后边的士兵们笑道:“你们很辛苦吗?” 小军官脸色倏地一变,陪笑道:“说笑……说笑而已。处长千万不要介意。我们……我们轻松的很!是不是啊兄弟们!” 美女处长脸上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转过身去盯着那只缓缓前行的车队。小军官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军事研究院里有名的女魔头,千万不要让她笑,笑了之后什么结果,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能把这位处长逗笑的家伙,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厕所里哭晕了呢。 “前面什么人?!站住!”树林子里传来一声警惕的喝问。 没等美女处长出声回答,小军官已经跳了出来大声叫骂道:“我们是研究院行动处的。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自己人!”山路的两旁出现了几十个身穿黑衣的士兵,手里的步枪低垂下来,为首一人沉声说道:“我是近卫军第三卫第二部李忠三级校尉,刚接到统帅部命令,有人要行刺军事研究院院长。我们奉魏溪一级校尉之命,特地赶过来进行暗中保护。” “来自于统帅部的命令?”美女处长分开护在四周的士兵,走上前来,蹙着一对好看的眉毛,说道:“能具体说说吗?” 李忠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命令是魏溪一级校尉发出的。我们刚刚从山里回来,就接到了命令出发。只是叫我们暗中保护。没有说清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美女处长想了想也没有头绪。干脆放弃了胡乱猜测。嫣然一笑,伸出素手道:“我是军事研究院下属行动处处长萧冰三级卫将。奉命负责对我院院长随行保护。希望以后的日子里合作愉快。” 李忠听到三级卫将的时候脑子一懵,条件反射似得立正,敬礼道:“是!长官!” 美女处长萧冰看到李忠这个样子忍不住掩住了额头,苦笑起来。 而山下公路上的孙铿,全然没有发现一个巨大的危险正慢慢逼近,全然忘我的投入到了工作之中。紫苏百无聊赖的支起手臂看向车窗外的密林。突然,一道闪光准确的照耀在她的脸上,连续闪动三次。 “是警戒信号!”紫苏的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小手伸进衣兜,紧紧地握住了衣兜里安静放置的一柄精巧的转轮手枪。 第二十四章威胁-技术革命 秦历714年6月8日正午 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第三卫临时驻地。 话说人数上万,无边无岸。只不过这会儿第三卫的官兵正在吃午饭,因此孙铿也没有看到万人大集合的壮观场面。与来迎接的魏溪寒暄了几句,便走进了刚刚修建好的巨大指挥部中。 近卫军第三卫原驻扎地在长安以动百余里的渭州。这次与咸阳当地的国防军第一百一十四卫换防,实际上还捡了一个大便宜:114卫刚刚修建好的营房没住几天就便宜了魏溪,章淼夫两个。 第三卫这几天也没闲着,下属的五个部轮番上山,把周遭的狼虫虎豹驱赶一空,顺便也让全军上下跟着打了打牙祭,不用说,不开眼敢来冒犯近卫军的野兽都祭了将士们的五脏庙。孙铿来的正是时候,魏溪和章淼夫别出心裁的整出一顿山野猪的宴席,这让孙铿第一次尝到了完全无污染的野味。 当然,这也不是完全的白白付出。整整二十人的貌美女兵组成的豪华阵容也让第三卫里大多数都是光棍汉的各位将佐大饱眼福。再看向这位年轻的研究院院长,心中的想法也自然就不一样了。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很快就让第三卫所有的三级校尉以上的军官们笑不出来了。 按照孙铿最终拿出来的计划:首先,第三卫要进行缩编,从目前一万两千人的超编状态,缩编至七千五百人。按照兵员学历,身体素质,学习能力逐步进行削减;裁汰下来的兵员,可以分配到另外的近卫军部队中去,或者干脆退伍到地方。紧接着,缩编下来的第三卫要开始换装,摒弃射程近,威力小的秦七式转轮步枪,转而使用前装的秦五式乙型击针步枪。第三步,从中级军官开始,到低级军官,军士直到最底层的士兵,要进行紧张的学习训练。抛弃已经沿袭了几百年的纵队战术,转而学习更加先进的线列战术以及战斗工事的建设等等。最后,还有一场接近于实战的演习等着他们,成绩优异者,将会进入到一个新设立的机构担任种子,负责把这个模式发扬光大。所有的步骤,要在十月底前完成。对于第三卫官兵来说,这实在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时间紧,任务重。”孙铿在最后说道:“希望各位能够抓紧每一秒可以抓紧的时间,争取在冬天来临之前,让我们的第三卫重新获得新生。” 没有预料中的热烈掌声,孙铿扫视过去。只看到军官们各个面有难色,却是碍于某种原因而无法开口。 “有困难吗?”孙铿温声问道。 “时间……”第二部三级校尉李忠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摒弃射速快的秦七式转轮步枪,转而使用落后的秦五式步枪。我认为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第一部三级卫将赵灏站起来质问道。 孙铿摇摇头,淡淡说道:“这个问题,我想魏溪和章淼夫已经给你们解释过了。更加新式的步枪正在生产之中,第三卫作为未来帝国军中的标杆部队,必须要首先适应这个过程。我们是先驱者,必然会面对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这个期间一旦发生了战争,我们第三卫就只能拿着这种落后的烧火棍上阵搏杀吗?”赵灏寸步不让,咄咄逼人的说道。 孙铿看着他,说道:“我说过,我们将是未来的标杆部队。你首先应该相信我们帝国的军工生产能力。而如果战争在我们整编的过程中爆发,第三卫将不会参战。” 一言既出,满场大哗。诸军官面面相觑,顿时有人露出了不舍的神态。秦国最重军功,而一旦不能参加战争,那就是与军功绝缘。这之中对军功的热切之人,难免心生退意。 看出了在座军官的两难,孙铿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里抽出一叠盖着鲜红大印的空白文件:“如果各位认为无法接受我的要求,这里有统帅部签发的空白调令。你们考虑清楚了,这时候就可以找我。去你们想去的部队。” 所有人都无声的权衡着自己的未来。没过多久,赵灏站了起来,推开身后的座椅,大步走上前,向孙铿敬礼道:“抱歉。我认为我的未来没在这里。我想离开。” 孙铿毫不迟疑的点头,抽出一张空白调令,交给身边的女兵,说道:“说出你想去的部队。然后带着调令就可以走了。” “近卫军第十八卫。我的长兄在那里,我想过去投奔他。”赵灏或许有一点内疚的心思,说话的声音并不高。看向魏溪的时候,这位年过四十的老将微微低下头,凄凉的笑着说道:“我没办法接受不能作战的可能。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魏溪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章淼夫不动声色的在他身上踢了一脚。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向赵灏敬礼。这事,女兵已经写好了调令,双手交给赵灏,赵灏将它折叠起来,塞进上衣兜里,再次向着孙铿敬礼,不发一言转身走了出去。 有了赵灏开头,陆续又有十几名军官站出来,请求调离部队。这些大都是四十多岁,军衔不上不下的军官。若能熬过这次大战,论功行赏,总能博得一个贵族的头衔,留在一个很大可能不能得到战功的部队,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最后留下来的清一色的青年军官,他们中最大的如魏溪,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最小的是第二部的李忠,刚刚度过自己十九岁的生日。孙铿看到再也没有提出要离开的军官,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在他的预想中,最坏的结果就是遭到全体军官的强烈反对,此次计划最终强制执行。但是强制执行的效果不可估测。而现在,保留下来的年轻军官很显然对于未来有很大的期望——或者是对于那群美女的关系也说不定。 接下来就是继续分派任务。二十名研究员分为四人一组,跟着各部长官回到营地。正如孙铿的说法一样“时间紧,任务重”。他们要抓紧一切时间进行初步的遴选工作。 首先是登记造册,每一名士兵都按照学识,身体素质,可塑性,服从性这四个大类进行登记。应该要感谢子婴陛下以及他的继任者们的努力,秦国早已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普及了全国义务教育。在遍及全国的三千余个县建立了公立县学。公立县学有教无类。不管国民还是平民抑或外来难民后代都可以免费接受秦国最基本的教育,达到识字三千外加初级的加减乘除的初级水平。而军官们大多数由建立在秦国四座陪都的军事学校来进行培训和深造。因此,秦军尤其是以精锐著称的近卫军中,文盲士兵的比例是非常低的。在孙铿到来之前,魏溪和章淼夫就已经秘密做好了最初的准备。所以,当四人小组走进营地时,士兵们早已按照名册排列的顺序安静的等待着。 士兵们需要亲身考评的只有身体素质和可塑性测验这两项。身体素质的测试是要求士兵背着全部装备,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十秦里(一秦里等于五百公尺)之外的目标。以及士兵的视力,体质等等一系列简单的体检。孙铿并不是遴选特种兵,他也没有心思打造一支异界版特种部队。而可塑性测验更是简单:或者是在规定时间内记忆一段文字,或者是三则包含加减乘除在内的应用题。 通过两项测验的士兵,最后需要面对由自己的直接上级,研究员和所部的最高指挥官三人共同组成的考察组。对该士兵服役期间的所做作为进行综合评估。以十分制为标准。如果是个刺头,那么得分会很低。 三项工作完成后,士兵将返回宿舍。等待最终结果的出来。三项平均分低于五分的直接淘汰,等待他们的是调整到其他部队或者退伍的命运。 深夜时分,最后一批待测验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回到了营房。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与不安。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成者,留在这个注定要成为标杆或者旗帜的部队里,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辉煌;败者,要么分流到其他作战部队,要么就打理好背包,返乡去做一名普通的秦国人,只有到了帝国最危急的时刻,才能重新接受来自于统帅部的召唤。 所有的研究员都回到了位于驻地中心位置的卫指挥所。开始给上万名士兵进行总结。他们将彻夜工作,甚至一部分军官都加入进来。终于在天亮之前,将所有的遴选结果整理完毕。 孙铿顶着一对大大的熊猫眼,再看其他两位年轻的校尉,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样子。他扬着手里的名单:“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 魏溪整宿没闭眼,这会正仰在椅子上补眠。章淼夫的精神稍好一点,但也累的够呛。佩服的看了孙铿一眼,懒洋洋的回答:“都一样。” 孙铿无奈的耸耸肩,扯着嘶哑的嗓子念道:“刚刚整理出来的最终考核结果:第三卫共有八百名士兵的平均得分在五分以下。但是——有同样数目的士兵的平均分在八分以上,达到了优秀的标准。这些士兵很显然已经具有了军士的素质。所以我决定:这八百名士兵将会挑选出来,成为种子部队。” “什么意思?”魏溪倏地睁开眼睛,狐疑的问道。 “意思就是,我把最好的和最坏的都挑选出来,留给你们的是中间的。”孙铿不怀好意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梭巡。 魏溪没有注意到孙铿满脸的不怀好意,“哦”了一声之后继续补眠,章淼夫却是浑身发毛,往后跳了一步,求饶道:“院长,您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咸阳城里的兔族多的是,男的俊女的俏。兄弟顶多一个月的军饷豁出去也得满足您的欲望不是?您可千万不要把欲火发泄在小的身上啊!” “给我去死!”孙铿抓起手边的墨盒丢了过去,正色道:“这也产生了一个难题。种子部队的教官由谁担任。淼夫啊,看到你这么勇于自我牺牲的精神我大感欣慰。这种子部队的教官非你莫属了。” 章淼夫连忙推辞。但是孙铿显然其意已决。完全无视了章淼夫的抗议,将他硬生生的按在了种子部队指挥官兼总教头的位置上。章淼夫没有料到自己的军人生涯竟然是被某人硬生生的掰弯。心中叹了一声,最终还是服从了命令。谁让皇帝陛下给孙铿封的官位太高,想拒绝都没有办法。 第二十五章密谋-紫苏的担忧 秦历714年6月6日。秦国北方防线石湖关 帝国幅员辽阔,此时已是初夏,南方安南州这时候已经热的能把鸡蛋烤熟,而在帝国的北部边陲,却依然还要穿上厚厚的风衣才能抵挡寒风的侵袭。 章质夫披上风衣,从温暖的半地下指挥部走了出来。迎面吹来一股寒风,寒风透骨。他赶忙系上脖颈下的领扣,看了身边的侍从一眼,问道:“今天的进度怎么样?” 侍从道:“今天上午,预定要完工的十二号堡垒已经按时完工。现在工程部队已经协同神木县征发的一万民夫正前往第十三号堡垒区域。预计工期十天。” “通知工程部队的程天星,告诉他一定要在雨季来临之前把堡垒群修建好。要不然我们没脸在这里待下去。”章质夫皱起一对浓眉,语气严峻的朝着侍从官说道:“原话交待给他。” 侍从官敬礼,转身离去。章质夫望着远处正在热火朝天建筑中的工地心想:陈暮啊陈暮,你这会又在想什么呢? 陈暮此时什么也没想,和衣躺在热炕上,冻得瑟瑟发抖。对于他这样一个标准南方人而言,帝国北方的恶劣气候简直就是地狱。反倒是披着一张人皮的南罗,对于这种情况,要比陈暮轻松不少。这会他挟着一身寒气刚从外边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这天气,他和北地的士兵们一样,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夏季军装,腰里扎着武装带,两柄转轮手枪插在腰间,显得杀气腾腾。 陈暮裹紧了被子,从炕上坐起来,闻到了南罗满身的硝烟气和血腥味。不由得皱眉道:“你没必要这么拼命的。带回来什么好消息了吗?” 南罗浅浅的笑了笑,自嘲道:“我总得手上沾点血,向陛下表达我的忠诚不是?我率队前出到了三号奴工营。目前还没有发现魔族大规模集结的动向。依然还是春季时候的样子,大约一个不满编的万人队。” 陈暮点了点头:“这样子,我们至少又多了一年的时间。那件事情……怎么样?” 南罗警惕的侧耳倾听了片刻,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员接近。这才压低了嗓音,用只能两人听到的低声说道:“近期内可见回应。” 陈暮默然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也应该安心了。对了,刚刚接受到咸阳的电报,陛下派遣孙铿去了第三卫。” 南罗低头算计了一下时间,断然道:“最多十天!” 陈暮闭上了眼睛,心中激烈的交锋着。南罗却是不解的道:“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暮摇摇头:“没什么误会。都是为了帝国的未来而已。” “但是那个人……”南罗脑海中又浮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 陈暮脸上露出一丝挣扎的神色,过了一刻钟。才断然道:“无妨。看他的造化……我这也是帮他。” “真的不向统帅部提醒一下?那家伙万一死了,可就遂了魔王陛下的心意了。”南罗再次表达了他的意思。 “我看他死了才最安全。”陈暮冷冷的看着他:“这样就真的绝了那位智计无双的陛下的心思了。既然已经有了两个那地方的人先后来到这里,我看也会有第三个和第四个。” “与其等待着虚无缥缈的第三个人的到来,不如攥紧你能拿到手的这一个。”南罗低声朝着陈暮咆哮道:“再说,有了那个世界的牵制,魔族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对付我们了!” 陈暮笑笑:“看来你还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啊!” 南罗耸耸肩膀:“多谢夸奖。我只想活的舒服一点。” “也罢……”陈暮最终下定了决心:“就以远程侦察队的名义向统帅部和陛下发报:有人要行刺军事研究院院长。望统帅部和陛下仔细斟酌。”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6月10日 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近卫军第三卫临时驻地。 走在营地中的石板路上,白紫苏感觉到自己轻松了许多。终于不用对着那张总是正经不起来的脸了,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前后看看没有人注意,脚步终于轻松跳脱起来。恢复了一个十四岁少女应有的模样。 不过,那家伙自从那令两个人都非常尴尬的一夜之后。倒是没有小姑所说的包藏祸心——放长线,钓大鱼。即使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也只是温和的与自己谈论公事,似乎那一夜自己纠结了很多天的心事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这也让少女不服气的轻抚着胸口——我难道真的那么没有吸引力么? 想起皇帝陛下的嘱托,看来自己是没有办法完成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对方的心思压根没在这里啊。少女又忧愁起来,重重的脚步落在青石板地上。眉心也紧紧地蹙成一个纠结的疙瘩。秀气小脸紧蹙的样子要是被孙铿看到,不知道又要迷醉多久了。 “哟!我们家的小美女这是怎么了?”路旁传来一个不甚正经的尖细嗓音:“是为了自己迟迟不能献身出去而苦恼吗?” 紫苏猛然抬头,秀气的小脸上满是羞恼的嫣红:“小姑?!你又开我玩笑!” 路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出现了一个窈窕的女体。这只是一个年轻的少女,只比紫苏大不了几岁的样子。这时候她戴着垂到肩头的面纱,依稀只能看到面纱后面一张精致的面孔。此时的她用一种刻意伪装出来的尖细嗓音,调戏着眼前的小女孩。 “我来看看我家的小侄女又被人欺负了没?或者还是一个处子之身恼怒着某只呆头鹅不解风情?”少女掩口娇笑道。 紫苏气得直跺脚,上前拉住少女的手泫然欲泣道:“小姑……你,你太坏了!我整天对着那个工作狂真的……好辛苦啊!” “知道知道。”少女轻刮了下紫苏的鼻尖,恢复了自己原本如黄莺夜啼般的悦耳嗓音说道:“这不是体恤到你的委屈来看你了吗?我看你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不会是昨晚和那只呆头鹅一起玩到深夜吧?怎么样?” 紫苏真的哭出来了,跺着脚嗔道:“小姑——你总是这么欺负我!” 少女突然神色一正,道:“看起来你似乎很委屈的样子。怎么,对父皇陛下的许配不满意吗?我回去和他说,让他收回成命!” 紫苏含泪大喊道:“小姑!你突然到这里来就是专门欺负我来了吗?” 少女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想让你轻松一下好犒劳犒劳我这可怜的被那个混蛋操练了好几天的小侄女的。既然你没有别的意思,那我也不玩了!没劲!”她在自己的兜囊里掏了半晌,摸出一叠信笺来,道:“看看吧。你快解脱了。” 紫苏接过信笺,翻阅了一遍,忽然脸色紧张起来,道:“我得回指挥部!警戒级别要再次提高!最高级警戒!那家伙平时一点都不小心,肯定会被那伙人杀掉的啊!” “等等……”少女急忙拉住了紫苏:“着急什么?我看你有点口不对心的样子啊?” “哪有?!”紫苏再一次羞红了脸颊。 “你仔细看看。”少女轻轻点了点紫苏的额头。 这是一份来自于内务部的行动通报。事情要从六月七日的那个晚上说起。当晚在孟山村临时休息的内务部调查官萧显县尉偶然从一次家庭纠纷中发现了端倪。统帅部军令处办事员孟思思三级校尉的父亲老孟有重大嫌疑。因而,萧显县尉连夜组织内务部行动处人员将老孟抓回咸阳审讯。没想到真的抓住了一条大鱼。不仅起获了来自与魔族方面的,尚未来得及销毁的行动指令一份,还顺藤摸瓜的牵出一个隐藏的很深的间谍网络。那份行动指令上只有一个人名和三句话:孙铿!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老孟最后被查验出是一只等级很高的拟人魔。上次大战还没有爆发就已经潜伏在了帝国境内。而已经成功潜入统帅部的孟思思,则是一只危险的智魔。行动处当夜立刻展开行动,将化名孟思思的智魔捕获。并且在咸阳以及周边的数个城镇展开了行动。将整个网络一网打尽。 “意思就是说:这个事情已经结束了?”紫苏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问道。 “算是吧……”少女捏着自己尖尖的下巴,不确定的道:“应该会有漏网之鱼。也许就藏在附近的山上注视着我们。等着你的呆头鹅最最放松的时候,射出致命的一枪。” “那混蛋岂不是死定了?”紫苏很恨的说道:“那家伙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的。经常会一个人跑出去。有时候我都察觉不到他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那就麻烦了。”少女不由得蹙起眉头:“我听父皇说,那家伙很怕死的。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要不,我们立即结束这次考察。回去?”紫苏开始胡乱想办法。 “怎么可能?”少女不满的拒绝道:“陛下对这次改编倾注了很大的希望。应该不会允许我们的要求。” 紫苏眼里闪着莹莹的泪光,紧张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双手紧握着,似乎要把手里的信笺攥出水来。 “算了,算你小姑我命苦。”少女唉声叹气道:“只好劳累行动处的弟兄们辛苦一点了。为了防止他们偷懒,我会亲自在这里坐镇的。为了你的如意郎君的安全哟!小侄女!” 紫苏再次气的跺脚。少女轻声笑着,身形敏捷的一躲,消失在紫苏充满了怒意的眼神中。只留下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半个小时后,心事重重的紫苏如同失魂落魄一样回到指挥部。孙铿看着丢了魂一样的小萝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道:“紫苏,你怎么了?” 紫苏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关切之色的年轻男人,心中一阵紧缩。她悄悄的伸手进兜握住了手枪,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没什么事。你多虑了。” “奇怪。”孙铿心里嘟哝了一句。又将全副心神集中到眼前的工作中去。全新的作战方式需要重新修改训练大纲,不仅仅是十秦里全副武装越野那么简单,纵队转散兵线的训练,士兵们射术的训练,战斗工事的挖掘……新的部队将传承新的荣耀,而这一切,需要他为这支充满了殷切希望的部队打下最最坚实的基础。 而紫苏,坐在一旁,把手头的工作交给身边的女兵。托着腮安静的坐在他的身旁。脑海里不断的闪现出眼前这个男人满身血污倒在她眼前的场景。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会不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挡在他的面前?”紫苏再一次握紧了兜里的手枪。 第二十六章刺杀1 秦历714年6月13日上午。天气晴,无风。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近卫军第三卫枪炮试验场。 二十枝新鲜出炉的样枪安静的摆放在射击阵地上。二百米处的靶子安静的树立着。没有风,是个试验新武器效果的好天气。一列士兵走上前来,站在步枪前。他们的身后,安然坐着一位陌生年轻的军官。可能一个普通士兵一辈子见到高级军官的次数也就那么寥寥的一两次而已。而眼前这个年轻的三级卫将,却是在这几天里一直和他们混在一起。仔细的聆听着他们的想法,然后详细的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 新装备正在火速的运输当中,旧式的转轮步枪分批次从第三卫的营地里撤除。拉膛线是个辛苦活,咸阳附近的三个兵工厂所有的工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全力给回炉的枪管重新拉制膛线,使其适应孙铿的要求。即使这样,也依然没法满足帝国上百万军队庞大的需要。 孙铿夜里的睡眠依旧不足。朦胧中似乎听到房间外有脚步轻响,鼻端有淡淡幽香缭绕,不知道是不是小萝莉又打算玩上一把主动献身的把戏。只是精神严重透支的他此时已经没有了用眼神调戏小萝莉的欲望。他不住的打着哈欠,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好好的补充一下睡眠:“再这样下去,老子就成了第一个在异界过劳死的穿越者了。”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咕哝着,拿起身边的茶杯,大口大口的把酽的发苦的茶水吞下肚去。 紫苏昨晚确实来过。实际上,这几天紫苏也是吃不香睡不安。行动处传来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他们搜遍了附近所有的山头,也没有发现可能的潜伏者的踪迹,只好退下山来。重新休整之后打算下午再进行一次彻底的搜索。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士兵们在军士的逼迫下用出全身的潜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繁琐的发射动作。孙铿脑子里又习惯性的神飞天外:“前装枪就是慢啊。可惜后装枪现在还是面临密封不严的问题。不然给老子三年时间,十万后装枪部队岂不横扫天下?” 士兵们很快射击完毕。二百米外的靶子被拿了回来。魏溪看了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十中七八。这种精确性相当不错了!” 孙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也就这点出息。我这几天研究过资料。秦历553年时候,曾经有个不知名的军官发明了一种八角步枪,这种步枪可以在九百米的距离上一枪中的。可惜这位军官后来战死在了战争之中。他所发明的枪也最终只是生产了十余枝。最终没有在部队中推广开来。瞄准镜技术和膛线技术早在二百年前就已经被你们秦人发现了却一直没有重视,用这种滑膛的褐贝丝足足几百年的时间,最后还鼓捣出来一种滑膛转轮的玩意。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什么好了。我告诉你,这样的射击技术在一般的部队里也许还行。但是在我这里行不通。每一个留下来的士兵都要接受更加严酷的射击训练。我的枪有效射程可是足足有四百米。二百米内百分之八十的命中率你就满足了吗?” 魏溪在孙铿面前给训的抬不起头来。说来奇怪,两人的角色现在完全反转。不知道是不是孙铿融入这个异世界越来越深入的原因。魏溪慢慢的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位前囚犯的“吹毛求疵”的要求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我的要求不高。”孙铿再次把一罐凉茶倒进嘴里,感激的冲着紫苏笑了笑,转过头接着朝自己这位好友吹冷风:“更快,更准!二百米之内命中率要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每分钟射速要达到四发。你立刻就把这个要求作为硬性指标写在新的训练大纲里。达不到目标的士兵,立刻给我走人!” 也只有魏溪这样的熟人,才能时时刻刻的享受到孙铿火力全开的“吹风机”模式。更多的时候,包括章淼夫这个谦谦君子都对孙铿的涵养表示了赞赏。不卑不亢的对人态度似乎已经成了孙铿在第三卫里的标签。无论军官还是士兵,对于这位没有丝毫卫将架子的年轻将军都是非常有好感的。 ——————————我是分割线———————————— 山顶上的草枝忽然抖动了一下。惊跑了附近一只机敏的野兔。附近大片的草丛忽然蠕动起来,从拟态化的草丛重新凝聚成人型,需要极大的消耗。哈登恶狠狠的吐出几口粗气,警惕的四周张望一下。抱住身旁的大树,几下蹿了上去。 “侍魔都是脑袋里只剩下肌肉的蠢货。”哈登嘴里不断絮叨着:“这种情况下只有我们拟人魔才能胜任!”他蹲在大树上朝山下望去。震耳欲聋的持续枪声让它感到天然的恐惧。但身负的艰巨任务迫使着它不得不以缓慢的速度接近那个目标存在的地方。只有一次机会。必须要成功! 又一轮的射击结束,枪管已经开始烫手。在射击场上的技术军官下令终止射击。然后十几个工匠走上来开始对这些步枪进行检查。 “新型的弹药还不错。你看,枪管里没有一点残渣,燃烧的很干净。”工匠甲指着光滑的内膛说。 “这种新型的弹药将来是要用在新式步枪上的。”工匠乙仔细记录了枪支数据之后,满怀憧憬得说道:“据说已经把生产计划发给咸阳第三兵工厂了。那位的计划是在年底之前,使用新式步枪的士兵比例达到1:5!” “至少一千五百枝!”工匠甲吃惊的说道:“就算三厂就几百工匠,能忙得过来吗?” 工匠乙对同事的无知嗤之以鼻:“你整天忙着媳妇孩子我看是眼睛都忙瞎了。咱们厂的大匠何以胜带着他的三个高徒一个星期前去了哪里?你都在场的就没看见?三厂也不知道烧了哪门子高香,居然就能得到那位的青眼。唉,这下咱们厂要被三厂比下去了。” “瞎嚷嚷什么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工匠走过来,点着两人的后背叱喝道:“整天不务正业就在这里瞎叨叨。与其担心其他那些跟你们没干系的琐事,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干好自己分内事。这支枪的数据记录下来了吗?” 工匠甲恭恭敬敬的将手里的记录递给那老工匠,讪笑道:“公输子玉先生教育的是。我等的确是白操心了。” 名叫公输子玉的老工匠白了他一眼,翻看着手中的记录,说道:“弹着点的散布记录怎么这么集中?你们偷工减料了吗?” “我们哪里敢?”工匠甲大急道。 公输子玉乜了他一眼,道:“记住这个枪号,回去查查是哪位工匠拉的膛线。” 工匠乙抬头看了一眼枪号,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是三十四班的赵煦那小子!” 公输子玉暗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心想哪天得赶紧的把这个很有天赋的小子收为徒弟,省的被何以胜那个老小子抢去。恐怕那位老对头还不知道,他们这四厂,已经承接了更加重要的任务。这一切,还得感激那位——老工匠转头向着凉棚望去。孙铿正毫无所觉的往口里灌着茶水。 “院长!”公输子玉捧着工匠们总结的记录走到孙铿面前说道:“工匠们的记录已经出来了。” 孙铿接过那本厚厚的文件随便翻阅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于是站起来对老工匠说道:“去外边换换空气,我们边走边说。” 公输子玉道:“岂敢劳动院长?我已经将记录记在了脑子里。不用去太阳底下暴晒的。” “无妨。”孙铿呵呵笑道:“正好换换脑子。这几天可把我累死了。” 两人举步向外走去,紫苏愣了一下,忽然紧紧跟了上来。孙铿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变成了不得的大人物。他一出凉棚,立刻就有七八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上来,然后三四个身着便服的显然身手矫健的内务部人员也紧紧的跟着他半步不离。即使他此时脑子如同浆糊一般浑浊迟钝,也能发现自己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孙铿狐疑的道:“在这里还会有什么危险吗?” 紫苏从人群里挤了进来,低声说道:“没什么。担心你的安全罢了。”她担心自己一旦说破,眼前这个男人立刻就会由完美的形象转变为可耻的胆小的鼹鼠。这对少女的某些小小心思,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一瞬间,她蓦地有了一丝明悟:大不了,暗箭飞来的那一刻,我就挡在他的前面好了。 “我脑袋很疼。”孙铿看着眼前的人墙,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他拉着紫苏的衣襟,温声说道:“我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了。你把人都堆过来,让我的头更疼了。这样我没办法理清自己的思路。再说了,这是近卫军的营地啊!怎么会有担心我的安全这种奇怪的想法呢?”孙铿低头看着少女,眼中露出一丝疑意:“难不成,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想起刚刚行动处的回报,少女微微有些放宽了心。她固执的摇摇头:“没有。” 孙铿想从她的表情中了解一些什么,但是少女完美的用冷漠的面具遮盖住所有的担忧。他无奈的摇头,对身旁的士兵们说道:“都散了吧!这里是军营!是帝国腹心之地!没有危险的。” 人墙不为所动。孙铿气馁,这是他的悲哀。虽然位高,他还是紧紧的锁在别人身边的囚徒。于是他把求援的眼光投向远处的魏溪。 魏溪会意的走上前来,说道:“散了散了,各自拉开警戒!”他没有更多的解释什么,但是却站在孙铿的身侧,右手紧紧握住插在腰间的转轮手枪。 第二十七章刺杀2 士兵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沿着铁丝网走过,警惕的眼睛注视着四周的山林。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脚下一条蛇一样的草绿色生物蜿蜒而过。 哈登再一次成功的通过了严密的封锁。“人类都是废物!只有我们拟态族才是这片土地的最强者!”它心中闪过狂喜的念头,动作却是丝毫不敢放松。直到爬进了一处茂密的草丛时,才狠狠地喘出一口大气。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过了几分钟,它稍稍恢复过来,扭曲着变回原来的形态:一个瘦小的人类形象。距离靶场还有两百米的距离。这还不是最佳位置。哈登知道自己的任务很艰巨,它最擅长的武器只有在三十米距离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再远了,就只能听天又命了。它不想把唯一的刺杀机会交给可耻的命运之神裁决。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拼下去。为了魔族的未来!停顿了片刻,哈登张开嘴巴,舌头卷着一个晶莹的水晶瓶吐了出来。水晶瓶里只有一滴紫色的液体。哈登不舍的看着它,然后闭上眼睛,将水晶瓶紧握在手里。 “最后一滴了。”哈登心里难过的想着。拟态族的至宝只剩下这最后的一滴了。如果能够杀了那个可恨的人类,那么我将回去接受魔王的厚赏,重振拟态族的威风。如果失败了,我的尸体也将被低贱的人类践踏。我的一切都被他们据为己有——不,我不可能失败。胜利会给我一切!封地,女人,奴隶和财富。用这一滴至宝换回整个族群的荣光很值得不是吗?一切都会有的。只要今天能够完成这一票买卖。我就将……它猛地睁开眼睛,指甲起开封在瓶子上的木塞,将那一滴液体贪婪的倒进自己的嘴里。脸上露出了迷醉不舍的表情。 浑身充满了力量的感觉!但是还不够。哈登遗憾的想着,看了看那空无一物的水晶瓶,伸出长长的舌头,把水晶瓶整个卷进嘴里,嚼碎,咽下。“虽然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的能力。但也足够把那个人类的小虫子碾压了。”哈登再一次化成蛇形生物,匍匐在地上,蜿蜒着向前行去。 魏溪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天,他总是有一种即将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的预感。所以,在遣散了周边护卫的士兵之后,他并没有回到凉棚里去纳凉,而是按着手枪,紧紧的跟在孙铿的身后。“如果真的有刺杀,那就冲上去挡住就是了。”他满不在乎的想到。至于自己会不会因此而丧命,倒是没空多想了。 紫苏执意要与孙铿并肩行走,公输子玉也只好屈尊落后半步。这是这段时间来,孙铿享受到的最高待遇。闻着身畔醉人的幽香,他的精神也似乎更加振奋。看着紫苏冷漠的小脸,却是不知不觉的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每前进十米都是一种煎熬。哈登在玩着一种名叫“走钢丝”的危险游戏。游走在被发现的边缘,终于,哈登进入了自己所携带的武器的最大射程。现在,面临的只有一个选择题:是不惜己身的全力刺杀还是保留一点逃跑力量,好卷土重来? ——————————我是分割线———————————— 世界上,有一个地方与天堂相类,却又比九层深渊还要恐怖。这便是魔王的行在。 传说中的魔王身高九丈,青面獠牙。每天都要饮上九十九杯处女的鲜血,再吃上一百个刚刚满月的婴儿。秦人的传说把最恐怖的词汇都无私的献给了这位魔王。但是如果与其几乎毁灭整个人类世界的丰功伟绩相比,这样恶毒的形容实在不算夸张。 魔王葛林此时一副人间一个普通学者的形象。他穿着颇有古风的长袍,手里捧着一枚白玉酒杯。笑吟吟的对着身旁一个美姬说道:“你看看朕今日形象如何?” 魔王陛下既然自称为“朕”,那么这个世界没有人应该比他更适合这个自称。秦人的皇帝早已经走下神坛,走到了百姓之间。这是令魔王陛下所不齿的。 “陛下的形象当然很好。”美姬殷勤的给魔王斟上一杯美酒,甜笑着逢迎道:“在妾看来,陛下的什么打扮都是好的。” 葛林对于美姬的恭维很是受用,正当一主一仆其乐融融的时候,一个长相貌美的妖异年轻人走了进来:“陛下,刚刚接到消息,三十分钟前,哈登已经将那滴至宝吞服。” 葛林对着美姬摆了摆手,顿时大殿里不相干的人等都退了下去。葛林的表情阴沉下来:“那这么说,已经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年轻人点点头。葛林站起来,走到大殿的一个角落。这里,摆放着一支巨大的蜡烛。这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火光明亮。蜡泪已经快要将下面的盘子积满。然而奇怪的是,却没有一个人想要把它清理一下。 而在蜡烛的旁边,是一连串的油灯。每一盏油灯的底部,都刻着一个人名:赢祯,赢晚,赢羽衣……每一盏油灯与另一盏油灯之间都有一种奇妙而诡异的细线联系着,从上至下,足足有数千盏之多。而在这串油灯的旁侧,诡异的漂浮着一盏特立独行的油灯。它与周边的所有油灯似有联系,但有看不到那种连接的细线;似没有联系,但又在无风的大殿中缓缓的向油灯串接近。那灯盏的底部,刻着一个名字:孙铿。距离所属孙铿的油灯最近的,是一个底部铭刻着紫苏字样的小灯盏。它的位置处在油灯串的中间,但却与排在顶端的王族油灯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时候,异变陡生,孙铿的油灯忽然伸出一条细线,紧紧的和紫苏的油灯连接在一起。而紫苏的油灯,也借着油灯串的集体力量想要将他吸引到这个大群体里来。 “可惜,灯要灭了啊。”葛林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而随着他的话语,代表孙铿的油灯,忽闪了两下。 与此同时。哈登终于暴起,显示出身为一个魔族超绝人类的肉体力量。附近的士兵们惊呼着端起步枪朝着这位隐藏至今才暴起出手的刺客盲目的射击。哈登柔软的躯体在空中扭动,所有的子弹都擦着它的身体滑落开去。它举起一枝筒状武器,瞄准了五十米外的孙铿,咬着牙按动了阀门,一条火龙喷薄而出…… 震惊的表情定格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紫苏一个敏捷的跳跃挡在孙铿的面前。那一瞬间,她没有多想或者早已经在几天前深思熟虑过。不管怎么说,她至少得为眼前这个人做上一点什么。那种不明不白的某种心意涌上心头。紫苏缓缓的闭上眼睛。 时间似乎停顿住了。紫苏想起了似乎不久以前的那次误会。自己皱着小鼻子拿指尖点着身后这家伙时,他微微弯腰配合自己的一个闪点,回忆像流水一般从脑海里划过。“这就是要死亡的感觉吗?”紫苏的心中回荡着这样一句话。 然而,一双温暖的臂膀紧紧的拥住瘦小的身体,然后猛地转过身去。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哈登射出的火龙硬生生的轰在孙铿的后背上。而这个时候,魏溪已把愤怒的子弹倾泻在凌空的哈登身上。但没人去关心一个刺客此时的生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被击中的躯体。 孙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而,很奇妙的却没有想象之中彻骨的疼痛。他没有力气再支撑下去了。双腿一软,已扑着紫苏倒在地上。 紫苏的眼泪流下来:“你不是很怕死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挡在我的面前?你不是……你不是很怕死的吗?” “咳咳……但我也不能让女孩子挡在我的前面啊。”孙铿面色惨白如纸。这时候剧烈的疼痛才海潮一般汹涌而来。偏生却不知道什么情况阻断了孙铿想要晕过去的身体本能。只是强忍着说出一句话,就痛得再也说不出来。 …… 简直就是耻辱!在眼皮子底下被魔族把目标从容刺杀。阴影中,一个少女安静的站了起来。面纱背后的目光,像是要把萧冰吞掉般凶狠。 “殿……殿下。听我解释。”萧冰忍不住冷汗直流,却依然强迫自己没有转身而逃。哀求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我不想听你解释什么。”少女淡淡的声音蕴藏着极大的愤怒:“这是行动处的耻辱。你明白怎么才能洗刷。”说完,她转过身,急匆匆的离去,忽然顿住脚步,像是打量一件货物一样打量着萧冰:“哦,对了。看看那家伙死了没?如果没死,记得把你自己交待过去。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萧冰想了想眼前少女的话,脸忽然羞红起来。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处长,这时候才明白少女话里的真实含义:只会给拉拢对象送女人吗?你们父女两个,还真是如此相似的人哪。 代表孙铿的油灯忽闪了两下,虽然暗淡了许多,但还顽强的燃烧着,被紫苏的油灯一点一点的建立起了一条明显的细线,融入到了那庞大的油灯串子之中。 魔王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手里的白玉酒盏不知怎么就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废物!拟态族活该被灭族。” 妖异的年轻人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仿佛轻轻一吹就可以熄灭的灯盏,对着空气说道:“真可惜,我也帮不了你了。” 第二十八章余波-生或死 奄奄一息的拟态魔被愤怒的士兵砍成肉酱。这种泄愤方式并没有稍稍浇熄魏溪的怒火。指着地上一堆烂肉怒吼道:“把它给我烧了!” 熊熊的大火中,哈登发出绝望的尖叫。亲眼看着自己搏命一击没有杀死目标,哈登的确心灰欲死。但是他又不能死,他身负着族群延续的希望。怎么能死?怎么可以死?但是秦军士兵听不懂他的哀求,执意把干柴堆在他的残躯上。之后,哈登这个拟态族最后的天之骄子,在绝望中化为灰烬。 军医手中的盘子发出“丁丁”的轻响,两盏大功率汽灯的照耀下,孙铿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精巧的镊子夹出一枚枚细碎的弹片。章淼夫,萧冰的心里充满了对命运的感激之情。幸好只是霰弹,幸好只是皮肉之伤。不过,此时的萧冰心中充满着疑问。这位杀手先生为什么愚蠢的使用霰弹而不是用威力更强的锥型弹? 魏溪走了进来,手里攥着那支用来射伤了孙铿的筒状武器:“我们也许应该感谢的是对方那并不成熟的冶炼技术。”魏溪将火筒扔给萧冰,后怕的说道:“军事研究院的技术人员刚刚对这玩意进行过分析。这是一种类似我们的火铳一样的武器。非常原始的玩意。只能发射一次。预先充满了它们惯常使用的魔能量。在火筒的前端,放置了一枚锥型弹丸,幸运的是,这枚弹丸似乎没法承受这么巨大的能量。在射入孙铿的身体之前,被动能挤压成了一团碎片。最后造成了这样的效果。” 这时候军医抬起头来,说道:“已经把碎片都捡出来了。共有三十二片。有一个坏消息是,这枚弹头上似乎还淬了一种慢性毒药。正是这种毒素,抑制了我们的所有麻醉针剂的效果。除此之外,别的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迹象。” 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成是天佑。魏溪,章淼夫,萧冰同时松了一口气。仅仅是受了一点皮肉之苦的孙铿这次可算是赚大了。那位救人不成反被救的小美女看来铁了心要以身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 孙铿是否真的赚大了还不知道。但是这会,那股英雄气概消散之后,留给孙铿的感觉就只剩下彻骨的疼痛了。 魏溪和章淼夫又留在孙铿的临时房间里说了一会子话,各自告别离去。萧冰却是扭扭捏捏的留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孙铿的床前,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我是帝国军事研究院行动处处长萧冰。奉命前来向院长阁下报到。” 孙铿用眼角乜了一眼这个前凸后翘,面孔也算妖娆的成熟女子。实在是没有搭话的心思。满脑袋都是“疼疼疼……”的感觉。好像整个后背都不存在了一样。 这时候,紫苏身穿一身素雅的紫色长裙,安静的走了进来。看到萧冰也在,展颜笑道:“萧冰姐姐,你怎么没走?行动处里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那神情,活脱的是要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领地。萧冰肚里暗骂了某人一句,脸上却现出理所应当如此的笑容:“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行动处诸位同事的疏忽。我留下来,正是要问问院长阁下我们反击的力度。” 紫苏疑惑的问道:“反击?这应该是羽衣副院长的直辖范围吧。院长不应该过问的啊。” 萧冰轻咳了一声,道:“羽衣副院长已经把我们行动处整体划归到院长阁下的执掌范畴之内了。” 一瞬间,紫苏似乎明白了什么。用了然的神情上下打量着一脸尴尬之色的萧冰。板起小脸说道:“我明白了,萧处长,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是。现在你去忙吧。” 这算什么?萧冰气愤的想着:这是在宣示主权吗?以为老娘稀罕那个弱的一比的小白脸吗?脸上却露出自是从命的顺服表情,干脆利落的敬了一个礼道:“是的,副院长阁下。行动处全体会给院长阁下和您一个满意的交待的。” 紫苏目送着萧冰婷婷袅袅的走出去,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她回望了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孙铿一眼,心道:又有人给你热心的送来了女人呢。小姑……你在想什么呢? 午后,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上午发生在靶场的刺杀事件余波还未平息。行动处临时营地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萧冰此时身穿一件短小的黑色背心,鼓囊囊的胸部和盈盈可以一握的纤腰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产生非分之想。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的等待着女魔王大发慈悲的饶恕他们。 但是这位女魔王今天的怒火似乎出奇的持久。挥着手里的鞭子,萧冰狞笑道:“把那两个混蛋给我放下来!下一个是谁?麻利点自己站上去!” 麾下的队员们相互看了一眼,哀叹着站了出来,自己解开军服的扣子,互相帮助着把自己的身体绑在木柱上。皮鞭劈头盖脸的抽打下来。挨打的也是咬着牙硬生生的扛着。直到萧冰打累了,抹了一把额上的香汗,一把扔了皮鞭,冷着脸转身回了自己的营房。这时候一干挨了揍的队员们才敢小声的窃窃私语起来。 “谁惹了咱家的姑奶奶了?哎哟这十鞭子抽的啊!疼死老子了。” “谁知道?不过我可听说,咱们以后可要归院长阁下管了。” 人群里传出一个更低的声音:“传说咱们的副院长阁下已经将咱家的姑奶奶整个人都送到了院长阁下的手里,随便院长阁下怎么处置。”那人咕咚一声吞咽了一口唾沫,显然是很羡慕某人的艳福不浅。 “那也得能收拾了那悍妞才行啊!”人群中一个低到蚊子哼哼的低语说道:“万一咱们的姑奶奶一记断子绝孙脚下去……” 有人幽幽的补充道:“我见过咱们的姑奶奶曾经一记飞脚把一个奸细的蛋蛋踢了进去……” 所有人听着这个好笑的笑话,却都没有笑。然后大口的开始吞咽口水,为某人那即将不保的小兄弟而担忧起来。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萧冰再次出现时已经全副武装。她寒着一张俏脸,冷冷的喝道:“十分钟!全副装备集合!” 人群作鸟兽散。一个小队长凑上来,讨好的笑道:“处长,咱们这么急是要去哪?” “哪有那么多废话!”萧冰柳眉一竖,冷喝道:“自然是得给某个混蛋带回来一个足以让她满意的贡品。” “让……那位满意?”小队长面露难色,伸出一根手指:“岂不是要干掉魔王葛林才行?” “没那么恐怖。”萧冰宽慰道:“带回来一个魔皇族的首级就够了。” 小队长情不自禁的吞了一口唾沫。忽然发现自己今天吞的唾沫有点多了。 “怎么?怕了?”萧冰言笑晏晏的道。 小队长忽的挺直胸膛,大声道:“怎么会?!行动处的字典里没有‘怕’这个字的含义!” “好,那就出发吧!”萧冰风情万种的一笑,让小队长呆了一瞬,随即又想起那个可怕的传说。忙不迭的敬礼,回营房准备去了。 一伙人杀气腾腾的奔出临时营地,迎面撞上正往这里奔来的章淼夫。 “什么情况这是?”章淼夫温润如玉的表情早已抛出十万八千里,铁青着脸追着萧冰问道。 “杀个魔皇族送给院长阁下消气!”萧冰抛个媚眼给他。挥舞着手枪大声喝道:“都给老娘精神点!全速前进!目标,车站!” 一干精壮汉子大声应诺,大步向前奔去。章淼夫满头雾水,无奈的看着那个绝美又强悍的女子绝尘而去。 ——————————我是分割线———————————— “殿下。”一个身穿军服的侍从官走进来。英俊的脸上充满了一种遗憾惋惜的表情:“萧冰处长二十分钟前带领全队人马出了第三卫临时营地。” 头戴面纱的少女没理他。伸出纤长的玉指捻起一颗葡萄,樱唇衔住,洁白整齐的玉齿咬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顿时汁水四溅。仿佛咬的是某人的肉一般:“小冰冰真得生气了呢。这笔帐总得记在某人身上。不过,我把小冰冰整个人都送给了你。你也得拿出适合她的身价的代价吧。” 沉思了片刻,少女站起来,望着目瞪口呆的侍从官嫣然一笑:“给我准备一个合理的身份,我要亲自评估一下那个人的价值。另外,请公冶大师过来。” “殿下没有必要以身犯险。”侍从官急忙阻止道。 “你知道什么?”少女摘下头戴的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去吧。让公冶大师赶快过来。” 侍从官无奈的放弃了劝说。他眼神复杂的看了少女一眼。敬礼转身离去。 少女俯身,再次捻起一颗葡萄。放在如玉般温润的掌心间温柔把玩:如果你证明有这个价值,那么紫苏和小冰冰都许给你也无所谓。如果你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哪怕父皇再怎么维护你,我也会杀了你,让小冰冰满意。 掌心突然攥紧,汁水从指间滴落下来。一滴滴的落在猩红的地毯上,如血般鲜艳。 第二十九章瘾 秦历714年6月17日 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近卫军第三卫临时驻地。 主持改编的院长伤了,但是改编依然在进行着没有丝毫中断的迹象。章淼夫和魏溪两人按照既定的计划,开始对第三卫的训练。唯一失望的是公输子玉,孙铿本来已经答应给他们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现在看来,这要无限期的向后推迟了。公输子玉看着远处的小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走了回去。 这座小楼,是魏溪和章淼夫临时指挥部,不过已经划归为孙铿所有。楼上一间大房,是孙铿未来的工作室兼卧室。侧间,原本是未来的侍从官的房间,但现在,显然被紫苏占有了。孙铿与紫苏之间的弯弯绕绕,此时已经明显向着公开化进行。尽管这是紫苏的个人行为,却是某人所热切盼望的。遗憾的是,因为体内毒素的缘故,尽管三天过去,疼痛依然没有消退。紫苏虽然生着某人的闷气,却也不得不求到了她的门上。 “什么?殿下不在?”紫苏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有些恼怒的看着英俊的有些过分的侍从官。 “很抱歉,副院长阁下。”侍从官无奈的笑笑:“殿下昨日就已经回到长安。这次大概要离开半年的时间。您请回吧。” 难得上门去求人,没想到却是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闭门羹。紫苏闷闷不乐的回到第三卫指挥部。 迎面碰到章淼夫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急冲冲得道:“正要去找你。长安皇家医院来了一个军事医疗队。我和魏溪都忙着没有时间,你过去接收一下,好吗?” 是陛下那边得到了消息吗?紫苏眼前一亮,忙不迭的点头道:“当然没问题。他们现在哪里?” 章淼夫把文件丢给紫苏,道:“已经到了接待站了。” 紫苏接过文件,转身走去接待站。指挥部和接待站之间的距离并不远。短短百十米的距离。紫苏远远的看到一辆涂成黑色的四轮马车,车厢上绘着一个白底红十字标志。知道自己急需的专业医生就在接待站里等待着自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面前站着一老一少两名身穿白色治疗服,头戴医师帽。紫苏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医师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似得,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老医师身边一个身材很好的女医师,容貌却很是普通, “只有你们两个人吗?”紫苏疑惑的问道。 老医师轻咳了一声道:“听说院长阁下只是轻伤。所以只有我们两个过来。老夫乔季。这位是我的助手婉晨。” “你好。”那容貌普通的女医师冷淡的点点头。 紫苏点头回应。转而对乔季说道:“乔老医师。虽然知道你们刚刚来到这里,舟车劳顿的。但是那位病人对我——我们非常重要。希望您能尽快的给他看一看。” 乔季笑道:“医者的使命就是解除病痛。那么我们这就去吧。” 紫苏在前领路,一行三人走向那座绿茵掩映下的小楼。门口站立的两名士兵向三人敬礼。刺杀事件发生后,魏溪特别安排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卫队在附近昼夜值守。 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紫苏带着一老一少二人来到门前。悄然向内猫了一眼,只看到两个军医正收拾包袱走了出来。 “现在什么情况?”乔季悠然喝着一杯热茶,沉稳的问道。一般这个时候,同时医生的同行要比患者更加了解情况。 “外伤伤口正在愈合。昨天我们卫里的军医对院长阁下的血样进行了分析。最终确定这是魔族常见的三号毒素。以剧痛和慢性伤害为主。这是魔族那边比较常见的毒药了。”一个军医面有难色的说道:“难题是我们并不知晓这种毒药怎么解毒。只能用我们军中的镇定剂给院长阁下进行镇痛处理。” 乔季捋着银白的胡须,沉吟不语,身侧的婉晨女医师插言道:“我记得皇家医院曾经研发出过三号毒药的解药。乔医师,你看——” 乔季抬头看了婉晨一眼,皱着眉头道:“可是那种解药的成瘾性很大。解了毒又染上瘾这的确比较棘手。” 婉晨看向一旁静静听着的紫苏,冷淡的表情不带一点感情的刻板声音道:“总比让病人活活痛死的好。三号毒药主要对肾脏有极大的损害。毒药在体内时间超过一个星期,将会对病人的肾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怎么取舍?” 紫苏听着这位女医师不带一点感情的话语,心中又急又痛。一个声音在心中对她说:成瘾总比被毒死的好。她望向两个军医,想要获得一点帮助,但是两位军医都无奈的摇摇头。这种选择,只有身为病人自己或者他的家人才可以做得。正当她两难的时候。 “两害相权取其轻。”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孙铿披着一件宽松的军大衣走了出来。脸白如纸,只是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如果有解药,自然最好。两位,赶快治疗吧。” 紫苏赶紧站了起来,伸手搀住孙铿。眼里含着泪,心疼的道:“你还不赶快回去躺下。” “我没事的。只是皮外伤而已。”孙铿安抚紫苏两句,看向乔季和婉晨二人,催促道:“最好快一点。第三卫目前的事情还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乔季依然沉吟,婉晨却是嘴角露出一丝说不清意味的嘲弄笑意:“真是无知者无畏。虽然说是解药但也是毒药。我可要提前告诉你,这种解药的成瘾性很强,很难戒断。长期服用的危害不比三号毒药的危害要小。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不用会死吗?”孙铿苦笑道。 “我研究过你的伤情,因为是皮外伤的缘故,所以你只是轻度中毒。虽然不会立刻死亡,但是你的寿命不可能会超过三年。”婉晨冷漠的下了结论。 “那就是了。”孙铿身体晃了晃,道:“我还不能死。这个原因足够了吧。” 婉晨眉毛一样,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能说说是什么理由吗?” 孙铿笑笑:“如果这对治疗有帮助的话,我会告诉你。”他摆摆手,示意可以开始了。乔季站了起来,对孙铿说道:“真幸运,我们来的时候就准备了这种药物。如果是其他的快速型毒药,恐怕这个时候我们到来刚刚好能赶上你的葬礼。” 裸露出肩膀,孙铿看着婉晨手里的钢制针筒。笑道:“真没想到,居然又会在这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注射技术也是伟大的子婴陛下的发明吗?” 口罩之下的婉晨看不到表情。她用嫌恶的语气说道:“你的话可真多。”说完,手里的针筒狠狠的刺了上去。 孙铿紧紧的咬住牙,才没让自己惨叫出来。这位女医师的手劲很大,推速又快。注射完之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像是掉下来一样的疼痛。但是后背的伤口却又似乎好了一点。孙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 将手里的酒精棉花团交给身旁的紫苏按住。婉晨医师将针筒丢进装满消毒液的钢盒里泡着。柔声对着紫苏说道:“按住别松手,五分钟以后就没事了。晚饭前我会再过来。以后每天三次注射。两个星期之后,体内的毒素就会中和。在这期间,你得看好他禁食所有的肉类制品,绝对不能饮酒。明白?” 紫苏小脑袋重重的点了下去。婉晨宠溺的摸着少女的头,笑道:“真乖。” 老少两位医师走的时候孙铿并不知道。身体上的疼痛一旦缓解。潜藏在体内的工作之心就旺盛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绘图本。他还清楚的记着,自己答应公输子玉的事情。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婉晨医师每天的早中晚时间都会准时来给孙铿打针。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孙铿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他有些企盼着婉晨医师的到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成瘾的迹象。但只是那位相貌一般,身材却让人流鼻血的女医师,也是孙铿值得期待的对象。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6月21日。咸阳城第九居民区。 菜市场里熙熙攘攘。附近山村里的商贩都乐意于把自己地里多余的蔬菜瓜果拉到这里来贩卖。因为附近就有咸阳第四兵工厂的缘故,相比于其他各行各业,兵工厂里的工人的待遇还是比较高的。大概这也是这个小早市比其他早市更加繁华的原因。 赵煦提着篮子,走进了市场。今天轮到他日休。所以赶了一个大早,想来市场买条鱼回去。家里的孩儿已经嚷嚷了好多天了。倒不是没钱,连续一个多月的加班生活让他两口子根本没有时间出来。趁着日休一天的宝贵时间,正好和孩子们亲热亲热。一个多月没回家,儿子看到他时已经有点认生的样子了。 身穿着工厂里发的靛蓝工作服,附近的小贩热情的招呼道:“赵六小弟,很久都没看到你了。忙什么呢?” “加班啊!”赵煦笑嘻嘻的回答着。 “你们加班的话,是不是就要打仗了?”小贩话音一转问道。 “管他呢!”赵煦依旧笑嘻嘻的东拉西扯。工厂里的东西尽量不要让外界知道。这是铁律!赵煦深知这一点。 小贩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话题。丢下他,转而去招呼其他客人。赵煦笑了笑,提着篮子往家走。 这时他的工友齐大志急急忙忙的奔过来,拉住他的手,气喘吁吁的道:“正到处找你呢。公输大师傅要见你。” 赵煦奇道:“公输大师不是去了第三卫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齐大志哪里有时间听他罗里吧嗦,死死的拽住赵煦的胳膊,连拖带拽的将他拉走了。 公输子玉负手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眉头紧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候门外一阵吵吵嚷嚷,齐大志拉着赵煦走了过来。 “让我先把菜放家里再说?”赵煦气急败坏的对着齐大志说道。 齐大志乜了他一眼,不屑的道:“你以为公输先生他老人家有时间侯着你这小辈?等你回家一趟,他老人家说不定一生气,跺跺脚就走了。你就捧着鱼在家哭去吧!” 公输子玉被打断了思绪,不满的咳嗽一声,大声道:“两个小崽子,都快点滚进来吧。” 齐大志缩了缩头,朝着赵煦吐了吐舌头。放开他的手,两人先后走进办公室。向公输子玉行礼道:“公输大师好。” 公输子玉微微颔首,上下打量提着篮子的赵煦一眼。说道:“我那个班正缺一个拉膛线的小师傅。你把手里的活交接一下,明天就过来吧。” 赵煦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听错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大师,问道:“我,去您的班里?” “怎么,还不乐意?”公输子玉眉毛一横。 “哪里!”齐大志急忙踹了赵煦一脚,替他解释道:“这傻小子欢喜傻了。大师您可千万别介意。” 走出来的时候,赵煦还依然沉浸在梦里。齐大志却是满满的替朋友高兴。“小煦子,你以后富贵了,可千万不要忘记了兄弟我啊!” 赵煦随口道:“怎么会忘记你?对了,大志哥你以后怎么打算。我走了以后咱们工班可就要靠你了。我看以后工长的位置非你莫属啊。” 齐大志却是悠悠的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说道:“一个工长的位置怎么能满足哥的欲望呢?对了,现在工友们正在谈论着这次咱们加班的事情。你说,战争是不是快了?” 赵煦悚然一惊,道:“你可不要乱说。内务部的人紧盯着我么呢。” “怕什么!”齐大志猛地一拍赵煦的肩膀:“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你以为咱们秦人都是傻子吗?我看,三年内必有一战!” 赵煦不屑道:“你三年前就这么说。战争呢?不要太杞人忧天了,战争喊了三十年了。也没见它真的打起来。我们还是好好的当好我们的工人吧。” 齐大志却是不置可否的道:“那可不一定。昨天,军部里的人到咱厂子里来了。他们想要一批人去军队里当军械师。我想去!” “我们都走了,老王可要哭了!”赵煦若有所思的道。 “喂!兄弟,我说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啊!”齐大志气愤道:“哥我可是要上前线的!随军军械师啊!领着双份工资,穿上黑大氅,那叫一个威风!” “随军军械师能穿黑大氅吗?”赵煦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去你的吧!”齐大志气不过猛拍了赵煦一巴掌。两个年轻人在夕阳下渐行渐远,描绘着自己的美好未来。他们身后,一座繁荣的城市依旧热闹非凡。 第三十章瘾-死或生 秦历714年6月30日,大雨。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近卫军第三卫临时驻地。 孙铿有时候感觉自己前二十七年的生涯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时他没有接触过任何一种所谓的成瘾物品。所以,对于成瘾这种事情,他起初是嗤之以鼻的。然而,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实在错的离谱。 婉晨医师足足迟到了十五分钟。而这十五分钟里,孙铿经历了一段从天堂到人间再直接坠落到地狱的快速历程。当鼻涕,口水从口里喷出来的时候,他无比痛恨自己的躯体会做出这种让人恼怒的反应。躯体动弹不得,不断的抽搐。把紫苏吓得小脸煞白,而孙铿知道自己扭曲的面孔此时应是狰狞的可怕。直到婉晨医师赶到,将一剂药剂打入他的身体。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孙铿迅速恢复了平静。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沉沉睡去。婉晨收起医药箱,走到紫苏面前:“有一个坏消息。他……上瘾了。”女医师平淡无奇的脸孔上波澜不惊。似乎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紫苏听来,实在是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 “明天是最后一天。”婉晨看了紫苏一眼,继续用平淡的令人咬牙切齿的口气说道:“我会尽量按时来。并且会给他抽血,检查是否已经完全清除了毒素。但是之后,我想告诉你,一个成瘾的人会非常危险。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会有什么危险?”紫苏扬起满是泪滴的小脸,紧张的问道。 婉晨医师出乎意料的笑笑,这是紫苏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笑容。但是她的话语却让紫苏产生一种想要杀死她的恨意:“短暂的失去神智,攻击身边的人。而且,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很多天。你很危险,甚至可能被他侵犯……甚至他杀死你都不自觉。但是……还是有办法的。” 被他侵犯……吗?紫苏心中浮起一种可悲的情绪。自己投怀送抱都不被接受的温润男子,竟然会变成这种只靠本能行事的野兽。听到婉晨最后的结论,她的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希望您能救救他。” 婉晨脸上再次浮现出玩味的笑意。紫苏发现这位貌不出奇的女医师实际上是有很多表情的:“是对你很重要吧。我会尽量想办法,但是你得知道,这种事情,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看着紫苏不解的样子,婉晨医师心中叹了一口气,耐心的解释道:“这样的情况,病人的意志力是否强大,是这种治疗能够成功的关键。很遗憾,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所以,你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了。” 次日,婉晨医师按时来到孙铿的面前。“抽血!”婉晨医师的面孔罩在巨大的口罩下面看不清表情。 孙铿乖乖的伸出手臂。看着对方的眼睛,萎靡的说道:“你看上去很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有吗?”婉晨熟练的在他的手臂上扎上牛筋,然后用一根尖锐的中空针头刺入孙铿的静脉中。 “为什么不消毒?”孙铿突然说道。 “消毒?”婉晨医师眼睛里露出一丝慌乱的神色:“你懂得倒是不少。放心,死不了你的。” 暗红的血液流到精巧的玻璃管中,孙铿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它,道:“看来你的培训还不过关。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打针?” “用你教?”婉晨医师嗤之以鼻。孙铿似乎有些头晕的样子,往前一靠,头顶在婉晨医师的胸前。 婉晨身体突然僵住。因为孙铿不知何时已经轻轻环抱住了她的纤腰。“你……你放开!”她的声音突然变冷。 “血液恐怖症。”孙铿似乎铁心要赖在她的身上,口里却是平淡的惊人。 这令人羞恼的情况持续了几十秒中。脸色苍白的孙铿直起身来,带着一丝玩味的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料的。” 婉晨医师的眼睛满含着怒火:“你想死的话,就吱一声。” “我可不能死。”孙铿无视对方的怒火。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家医生,只不过吃吃豆腐而已:“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是该打针了吧?” “哼……”婉晨医师发出一声冷笑:“大概还得等半个小时,不,也许得一个小时。我得先要看到你的血液检验报告。”再决定今天是不是停止治疗。 孙铿笑笑:“那麻烦你找一根绳子来。最好结实一点的。” 看着他熟练的把自己捆得结结实实。婉晨医师赞许的道:“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手段。” 孙铿狠狠的抽了一下鼻子,把鼻涕吸回鼻孔里。狼狈的笑着说道:“你不知道的还很多。最后一步,麻烦你一下……”他费力的扭着头,眼神落在床头小桌上一个早已经卷好的毛巾团。 “怎么用?”婉晨医师拿着毛巾团狐疑问道。 “塞进我的口里。”孙铿张了张嘴示意道。婉晨医师俯身将毛巾团送进孙铿的口中。他却突然双眼一翻,紧紧的咬紧了牙关。 是提前发作了吗?婉晨医师心中一紧,试图用手掰开他的口。然而极短的一刹那时间,孙铿脸上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意。舌头突然伸出,在婉晨医师的玉指上轻触一下,又倏地缩了回去。 “你……”婉晨感到异样,顿时羞怒不可抑。 “这是对你不给我打针的小小惩罚。”他笑着说道。心中却是涌起一种别样的情绪。 “找死!”婉晨医师终于暴走。手掌斜劈在他的脖颈,孙铿白眼一翻,真的晕了过去。 几个小时后,孙铿悠悠醒来,身上的紧缚已然松解。想想之前对那位女医师的轻薄。不由得哑然失笑。看来这种解药还有着降低自制力的效果存在。如果用在军事领域,无视它那恐怖的成瘾性的话,还是很好的吐实剂的。 一阵脚步轻响。紫苏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看到孙铿,展颜笑道:“你醒了?” “嗯……”孙铿直直的望着天花板,道:“医师……什么时候走的?” “你不知道吗?”紫苏惊奇的说道:“你体内的毒素已经清理干净了。下一步将是戒断治疗。大约需要四周时间。她说都已经告诉你了。” 看来婉晨医师没好意思把这事情告诉她。孙铿心中浮起强烈的罪恶感。最后自己做的的确太过分了。那个对自己凶巴巴的女人,虽然貌不出奇,可是对于自己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尤其是她身上那种出奇紧致的弹性。以及一双令人着迷的幽深眼眸。平淡无华的面孔也因为那双眼睛而生色不少。 “看来下次要对那女人说声抱歉了。”孙铿嘴里小声的咕哝道。 每天三次定时发作的药瘾几乎榨干了孙铿身上所有的精力。连续三天来,婉晨医师只是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挣扎,嘲弄的眼神不时挑逗着他的神经。是的,没看错!那就是挑逗。 “只要你点一下头,我就可以解除你的痛苦喔。”女人挥舞着手里的针筒,魅惑的说。 孙铿愤怒的摇头。向后缩去。这……这是在红果果的报复!孙铿恼怒的想着。一边奋力的把自己绑得更紧一些。 第四天。孙铿已经早早的把自己固定在床上。婉晨医师很快就走到他的面前,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她并没有戴上大大的口罩。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意:“看来你今天准备的很充分。” 孙铿乜了他一眼,鼻孔里发出一声闷哼。闭上了眼睛。他要保持体力。婉晨医师看了身边的紫苏一眼,笑说道:“看来他的症状正在减轻。现在,你得出去了。” 紫苏无言的点点头,稍稍弯下腰鞠躬致意道:“请您尽心,医师。” “我会的。”婉晨医师柔声道。 孙铿奋力挣扎着,鼻涕,口水从鼻孔里一股脑的喷出来。一刹间,他的脸憋得通红。床板都似乎摇塌了的惊天动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怒吼:要憋死了,真他妈的憋屈啊—— 婉晨医师看到他的危急。急忙抢上一步,伸出素手拔出了塞在孙铿口中的毛巾团。 大大的喘了几口粗气。氧气又重新回到他的肺叶里。孙铿奋起心中最后一丝清明,对着眼前女人点头道:“多……多谢。” “不客气。”婉晨医师优雅的回答:“今天你的情况有些反常。也许我可以减量一半对你注射以缓解你的症状……” “闭嘴!蠢货!”孙铿突然爆发道:“我不想变成瘾君子。所以,那种话请别再说。” 婉晨闭上了嘴,脸上依然古井无波,但是眸子里却喷出滔天的怒火。她后退一步,冷冷的看着孙铿痛苦的挣扎。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 挣扎越来越激烈。终于,紧缚在背后的双手终于解脱。一声闷响,孙铿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口里发出“荷荷”怪叫,直扑过来。把猝不及防的婉晨医师扑倒在地。 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场面香艳却又诡异。婉晨一瞬间芳心大乱,手心倏地弹出一柄尖锐的匕首。但看到孙铿时而清明时而迷乱的双眸,心中却是一阵动摇,喟叹一声,匕首又缩回去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 纤纤玉指挡在孙铿的唇边。婉晨轻声道:“嘘……” 似乎遭遇雷噬一般,孙铿的身体突然僵住。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缓缓的翻转过来,一枝饱含着镇定药剂的针筒,刺在他的腰间。婉晨松了一口气。狼狈的爬起身来,看着孙铿,眼中尽是羞恼之色。 当孙铿再次醒来的时候,满眼都是素白的颜色。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酸痛异常。这是哪里?他张开嘴想问,却是嗓子干涩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里是医疗站。”婉晨医师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淡淡地说道:“昨晚我看到你的情况不是很好。叫人把你送到这里的。现在感觉怎么样?” 孙铿清了清嗓子,沙哑着声音说道:“还好。对了,我想既然我醒了,是不是可以回去。” “回去?”婉晨医师有点惊奇的看着他,皱眉道:“你还需要观察。没想到,这种解药居然还有狂暴的效果。” 孙铿皱眉思索一会,道:“好吧,既然我没法回去。可否派一个人去到我的房间里,把书架第四排第三份文件拿来。” 婉晨医师看着孙铿的眼神。无奈说道:“既然你坚持。好吧。但是,我得提醒你,你现在更重要的是休息。” “对不起,我没有休息的时间。”孙铿露出一丝说不清意味的微笑。 婉晨医师耸耸肩,转身走了出去。 病房里的灯光亮了一夜。早晨的时候,孙铿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把手里的文件交到身边的传令兵手里,道:“这阶段的队列训练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按照文件上的开展下一阶段的训练。” 传令兵点头。拿着文件转身离去。孙铿看着他的背影。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的走回病房。婉晨医师站在他的背后,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喂!我可以回去了吧?”孙铿突然大声问道。 婉晨点点头,突然想起那人背对着自己实际上是看不见的。于是朗声说道:“可以。但是今天的治疗,我还会跟着。” 孙铿忽然回转身,展颜笑道:“婉晨医师,我发现你的声音很好听。” 第三十一章迷茫与执着 秦历714年7月3日,阴。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野外。 这是一个月来的第一次合练。数百名士兵以每百人一个单位,形成数个三列纵队,在急速的前进着。各个纵队之间形成一定的距离。紧接着,李忠吹响了含在嘴里的哨子,三长一短。 “成战斗队形!”下属的各军官拔出腰间的指挥刀喊道:“散开!间距二米!”纵队忽然停下,以中间排头兵为标杆,士兵们迅速而有序的向两旁散开,形成一条长达二百米的一字型人链。站在附近的山上向下望去,就可以清晰的看到。数百人形成了一波波的人浪。滚滚的向前以缓慢的速度涌去。 “看来训练初见成效了。”章淼夫举着望远镜,朝山下望去。与身旁的搭档聊着。 “这是咱们第三卫精挑细选出来的最精锐的种子部队。悟性高,身体素质好,学识最低都是从州学里出来的。都是军官种子啊,被孙铿那家伙一网打尽了。”魏溪冷哼一声说道:“要不你以为呢?” “说的也是。”章淼夫讪笑道:“对了,最近也没什么时间去看看孙铿。听说昨天你过去了,恢复的怎么样?” 魏溪白眼一翻,没好气的道:“紫苏一看到我就把我往外撵。她家的院长阁下听说犯药瘾的时候都忘不了工作。紫苏现在看到我就和隔世的仇人似的。去了免不了打搅她家院长阁下的休息。所以我就没去。不过,听乔季老医师说,恢复的还不错。现在药瘾已经基本克制住了。再休养个十几天,就可以和正常的人没啥两样了。” 章淼夫笑笑,道:“你说,紫苏这下算不算一救倾情?想不到那位倒是个怜香惜玉的货色。” “我说你一个老爷们怎么和医疗站那些女兵们一个德行?”魏溪不满的嘟囔道:“对了,我可听说,李忠那小子可是搞到了一个好婆娘。” “你不也一样?!”章淼夫对于好友兼搭档的严于律人,宽于待己的作风很是不爽,看着魏溪道:“怎么,下属先于你这个长官找到了老婆,你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 “哪儿有的事。”魏溪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嘲笑道:“倒是你,是不是因为嫂子不在身边,所以才整天这么大的酸气?” “边去!”章淼夫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愤怒的将损友一脚踹开。 ——————————我是分割线———————————— 杀气腾腾的美女带着一班伤痕累累的男儿闯进一间居室。她茫然四顾,只看到了年轻英俊的侍从官。 “殿下在哪里?”美女恶狠狠的看着他道。 年轻侍从官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殿下已回长安。萧处长,欢迎回来。” 萧冰斜着眼看他,年轻军官只是羞涩的微笑。接着,她从背上扯下来一个包裹,丢在脚下。伸出脚上破烂的军靴,一脚踢到他的面前。包裹散落开来,是一颗表情狰狞的头颅。 年轻军官脸上的微笑依旧。口中却是带着惋惜的口气道:“太可惜了。” “可惜?”萧冰冷笑道:“为了这位莫里斯大人,老娘折损了三分之二的人手!对老娘我品头论足,你还不配。别以为你有一个威风牛逼的老爹就可以高高在上。” “下官不敢。”年轻军官收起脸上的笑容,低头道:“王素是王素,王戎是王戎。” “你那位五短痴肥的老爹,居然生出你这样玲珑俊俏的儿子。真不知道那老东西上辈子修了什么功德。”萧冰抬抬手,立刻就有一个手下把包裹里的头颅捧了回来,斜背在自己肩上。 萧冰“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含着血水的浓痰:“你既然已经看到了。等殿下回来时告诉她一声。现在我得走了。” 王戎低头敬礼:“萧处长慢走。” 萧冰转身,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带着一队浑身硝烟未散的男儿浩浩荡荡又杀了出去。十几人的小队,竟然走出一个百战军团才有的威风煞气。 “居然能杀了魔王的世子莫里斯。这下子魔王陛下恐怕要心痛了。”王戎收起笑容,摸着光滑的下巴想道。不过也得告诉那位父亲大人,省的怒火攻心的魔族攻来的时候,他还在和美姬们睡大觉。误了军务,可是要枪毙的。 孙铿刚刚发作过一场。接过紫苏递过来的湿毛巾,将脸胡乱的擦了擦,挣扎着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捉起面前的蘸水笔,喘了几口粗气,定了定神,才翻开眼前的一份文件。 “你没必要这么拼。”婉晨医师沉声道。 “因为我怕死。”孙铿头也没抬,说道:“因为怕,所以才拼。” 婉晨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执着的人。或许他的心中真的有一种旁人都无法了解的恐惧,正是这种恐惧才是他不断前进的动力。婉晨其实很想说:你不要怕,皇帝不会杀你。他会重用你,依靠你。但是她无奈的发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实在是非常没有说服力的。于是她昂起头,低声说道:“看来你真的没什么事情了。我也要走了。” 孙铿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他很平静的说:“什么时候?” 婉晨发现,这个人是真正的无动于衷。她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看了看一旁忙碌的紫苏。心想:将军和小医师终究是无法擦出火花的。口里却是淡淡的回答:“明天。” 那人“哦”了一声之后又埋下头去。沉浸在工作之中。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喧哗。 孙铿愤怒的把蘸水笔掷了出去:“还让不让人干活了?卫兵呢?” 卫兵没来,走进来的却是一瘸一拐,却是一脸凶悍之色的萧冰。孙铿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面善的美女。想了想终究是没有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你是?”孙铿狐疑的问道。 “下官率属下五十人,奔袭两千余里。历时十五天,以三十二名忠武之士的代价终将酋首带回。请院长阁下发落!”萧冰利落的敬了一个军礼,咬着银牙一字一句的道。 “嗯?”孙铿依然如坠云雾之中。接着他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包裹砸在自己的桌案上。包裹散落开来,一颗满是血污的狰狞头颅出现在他的眼前。霎时,孙铿脸色苍白,接着仰天倒了过去。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婉晨无力的掩住额头,萧冰目瞪口呆。看着孙铿连人带椅轰然倒地。紫苏怨恨的看了她一眼,连忙抢上前去,伸手掐住孙铿的人中。孙铿从迷茫中醒来,转头开始干呕。萧冰无言的摇摇头,眼中闪现着失望的颜色。只是一个草包而已,居然是这种人。她自失的一笑,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了出去。 “姑奶奶,那位怎么说?”小队长看到萧冰大步走出小楼,急忙推开身边阻拦的卫兵,抢上前来追问道。 “没说什么。”萧冰只觉得自己出奇的平静:“晕过去了。” 小队长愣了愣:“晕……晕过去了?是高兴的吗?” 萧冰柳眉一竖:“滚一边去!老娘想静静!” “姑奶奶,您的伤……”小队长担忧的道。 萧冰大大咧咧的一摆手:“还死不了。”说完,将一对配枪还有马鞭丢了过来。小队长急忙接住,眼睁睁的看着萧冰沿着小路扬长而去。 小队长摇头喟叹一声:“这下麻烦大了。看来处长要把殿下给恨死了。” 萧冰仰躺在病床上,浑身包裹的像是粽子一般。给她包扎的是一位叫做婉晨的女医师,据说是从长安来到这里专门给孙铿治伤的。萧冰现在听到孙铿这个名字就感觉恶心,恨屋及乌之下,连这位容貌一般却出奇温柔女医师也爱理不理的。听的那女医师在为孙铿开脱,气不过的萧冰呛了一句道:“你说的这人那么好,怎么不去嫁给她?嗯,对了,那个叫紫苏的小丫头才是他的未来老婆。你这种姿色的过去也就是给他铺床的命吧。” 婉晨医师的脸色阴沉下来。过了半晌却是展颜笑道:“也对啊。我这种姿色那人是不会看上我的。谢了,小冰冰。果然还是你最懂我。” 萧冰脸色倏地变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伸着手指,张口结舌道:“你,你……我,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婉晨医师打落她的手指,拍着萧冰的肩膀道:“刚才那是幻觉。你只是受伤太重,所以产生幻听了。对了,长公主殿下明天从长安回来。你到时候可要过去喔。” 萧冰木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似是而非的女子。突然啐道:“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把自己陷进去很好玩吗?” 婉晨医师却是依然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懂的娇憨表情。她看着萧冰叹道:“唉,可怜的女孩。这次出去把脑袋都打傻了。这下我看你是真的嫁不出去了。谁家会要一个傻女孩做媳妇呢?”说完,摇着头走了出去。远处的小楼,依然灯光明亮。乌云密集,也许过一会就会降下豪雨。她双手合十,低头不知在祷祝什么。然后,再抬起头时,所有的汹涌都已回归平静。明亮的双眸也回归往日的湛然。 清晨。孙铿慢慢的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行走。又是一夜无眠,顶着乌黑的眼圈,披着稍有些宽大的军衣,看上去有些憔悴的样子。 他走到医疗站门前,看到一辆黑色马车正准备出发。知道自己来的还早。他淡淡的微笑着,倚住身边的一棵大树,从兜里摸出一个烟斗,叼在嘴上。 过了片刻,穿着一身戎装的婉晨医师从医疗站走出来,意外的看到了树下的孙铿。她歪歪头,走近,冷着脸说道:“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这几天,谢谢你的照顾。”孙铿微笑道:“得知你今天就要离开。我想,总得表达一下我的谢意。” “你表达过了。”婉晨医师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你看,我还是一个病人。”孙铿试着说点什么,他发现眼前这个人似乎变得离他很遥远,让他有一种永远不可接近的错觉:“我的身边还缺一位医师。虽然你的手艺不是很好。但是我也是个穷人。呃……我是想说,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婉晨医师抿起嘴唇,冷漠的微笑着:“不可能。” 意料之中的答案。孙铿心中有些悲哀的想着。他摸出兜里一个温热的木匣。双手捧着:“一点谢意。这是我昨晚花费一晚上的时间做出来的。希望你能收下。” 婉晨看着那个精巧的木匣,鼻端依稀可以闻到残留的木质幽香。她的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了,口中却是揶揄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时间很宝贵。” “这不一样。”孙铿辩解道:“我认为,为你牺牲这些时间是值得的。” 婉晨伸出手,将木匣接过,揣进兜里:“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吧?” 孙铿深吸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大胆的举动。他跨前一步,猛地将眼前玉人抱进怀里。 “嗯……也许你对自己的容貌并不自信。”孙铿紧张的调整着自己已语无伦次的话语:“但是,我不在乎……我会去长安找你。” 婉晨猛地从孙铿怀里脱身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年轻人。理了理鬓间的乱发:“你该走了。”她的声音清冷。 “是……是。”孙铿看到她古井无波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失魂落魄。他向这位女士点头致意,转过身一个踉跄。 婉晨想要迈步上前,却是有一种本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牢牢的站在原地。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马车开始前行,车窗中的景物飞速的向后退去。婉晨卸下自己的伪装,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她微微的冷笑着自语道:“将军和小医师擦出火花却绝不可能走到一起;同理,长公主和囚犯之间也没有丝毫的可能。”她扭头看向窗外,眼睛似乎有些湿润的样子。 第三十二章大志从军 美人慵懒的卧在软榻上,纤纤玉手把玩着一个做工精致却不知道怎么打开的木匣。 “看不出来,你还有做木工的天赋。”她自言自语道,将那个精巧的木匣丢在一旁,拍了两下手掌。 掌音刚落,王戎便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是一位随时都准备出发的完美侍从官。他抬头挺胸,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美丽女子:“长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 女子站了起来,冷冷道:“明天起,你去行动处接任萧冰的职务。同时,给我把他的安全看好了。我估计那边还会对他动手的。” 王戎嘴角抽动一下,还是接受了命令道:“是。”他向着眼前的女子敬礼,转身。 “等等……”女子在他身后叫住了他,冰冷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叫你的老爹别再往本殿下身边塞人了。你是最后一个。” “是。”王戎没有回头,低声应答着然后走开。 “因萧冰处长行动中受伤过重,从此退役。由王戎接任行动处处长兼——本人的安全顾问?这是什么鬼?”孙铿展开眼前一份短短的文件念道:“安全顾问?我好像不需要。”孙铿看着眼前这位美貌帅哥,不屑的说道。 “院长阁下。”紫苏站了出来道:“王戎哥哥是大将军王素的儿子。他本人也是很厉害的!曾经是长公主殿下也就是赢羽衣副院长阁下身边的侍从官。您就接收下他吧。有他在,我对您的安危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孙铿扭转头看了小萝莉一眼,紫苏重重的点头强调。他无奈的道:“那么好吧。不过我认为羽衣副院长实在是太过于小心谨慎了。魔族不可能会对我发动第二次刺杀的。” “但是其他人可能会非常想要你的命。院长阁下。”王戎冷冷的开口道,他的声音并不像面孔那么娘,反而是一种带着金属声般的质感:“如果他们动手,仅仅依靠第三卫士兵的能力,是没有办法抵挡这种专业人士攻击的。您的防线对他们而言,仅仅比纸糊的稍微坚硬一些。”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7月10日,晴。咸阳城第五招兵站。 因为秦国以从军为荣。参军是平民进阶到国民的唯一途径,所以无论平时战时,招兵站总是能排起长队。普通平民排起的长队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但是有几个人却无视这种规矩,穿过等候的人群,直接走到招兵站里。 有的平民想要大声叫骂,但是身边一个见多识广的同伴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把他的这声叫骂憋回肚子里。“你不要命了?”同伴指着那几人说道:“没看见他们的制服吗?那可是随军军械师。唉,天生好命的家伙们。一入伍就是军士,弄得好了还能混个校尉什么的当当。” 齐大志听到身后普通平民的私语,却是露出不屑的表情。他们只看到了自己光鲜的一面,却没想到自己能有今天到底付出了什么。他七岁就进了咸阳第四兵工厂当学徒,到今天,也有二十年了。二十岁的时候,别家子弟都还是刚从县学州学里出来,而自己,胳膊上的烙疤数都数不清;今年已经二十七岁的自己,虽然没有县学的结业书,但是齐大志自己的功课也没落下。正因为识字,懂军械维修。齐大志这才动了参军的心思。他不如赵煦有天分,在兵工厂里打混到老也不过是个工长到顶了。不是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么?齐大志憧憬着自己得到将军的认可,最终成为一个校尉荣归故里的未来。 “齐大志!”一声断喝把陷入白日梦的他喊了回来。一个面色威严的中年军官站在门口,脸色不善的看着他。 “在!”齐大志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叫你名字时要喊‘到’。重来一遍!齐大志。”中年军官冷冷的说道。 “到。”齐大志做了一个不甚标准的立正姿势。 中年军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没吃饱饭吗?齐大志!” “到!”齐大志把自己的身体绷得更直了。军官走过来,重重的拍拍他的肩膀,道:“身体还算结实。怎么,有没有兴趣到我的海兵队去?” “当兵吃粮,长官说去哪里,就去哪里!”齐大志昂着头回答。 “正好我那缺一个随军军械师。你就跟我走吧。”中年军官顿时喜笑颜开,变脸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齐大志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没发现到底哪里不对。中年军官手劲极大,拉住他的手就不放开,齐大志只好被一步一拖的离开招兵站。 “又让那水鬼哄走了一个。”兵站里的军官低声埋怨道。 “放心好了,过不了三四天,那家伙就会哭着喊着要求回来的。”另一个军官头也没抬,满不在乎的回应道。 咸阳城南十字大街,海兵队司令部。 王祀低头打量着这身湛蓝的军服,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不过没办法,老爹的要求自己没法不答应。既来之,则安之。他倒想看看这个新建成的部队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 门外传来一阵调门极高的争执声。王祀抬头,正看见绰号“水鬼”的搭档田继海和一个敦实的年轻士兵吵嚷着什么。 他急忙走过去,海兵队自建成以后就一直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样子。无论是老派军官还是新入伍士兵,都对这个新兴门脸兴致缺缺。所以现在王祀和田继海每日最犯愁的就是从招兵站哄来的新兵不要再回去。到时候见了那位老爹口中军神再世般的人物,自己可就丢脸了。 “老田,怎么回事这是?”王祀站在门前说道。 门口二人正是绰号“水鬼”的田继海以及刚刚回过味来的齐大志两人。一看到那个破烂的海兵队门面,齐大志就有些不乐意了。推说还有事,要回家考虑考虑。“水鬼”怎能看着到嘴的肉飞了。他虎着脸吓唬一番,又好言好语的许诺了一番好处。没想到这年轻人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一门心思就要走了再说。两人纠缠着,就挡在门口。田继海一看这个年轻人要走,心中有些着急,不由得提高了调门,想要把救兵搬出来再说。 王祀打量了齐大志一眼,挑着眉毛说道:“老田,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歪瓜裂枣?我不是跟你说过,咱们海兵队可是皇帝陛下眼里未来的国之栋梁。你怎么能找来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充数呢?快点快点给我哪来的送哪去。” 田继海心道:就知道你小子鬼点子多。脸上却露出不满的表情说道:“王校尉,你这就不知道了。别看这小子长得癞,可是个兵工厂里出来的。精通多种枪械的维修,而且身体还壮实。比您找的那几个豆芽菜一样的军械师强多了。您就收下吧。” 齐大志有些发懵。自己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履历,怎么说也得去一个挂着近卫的部队里当一个人见人敬的军械师当当啊。可是,面前这个瘦削的年轻军官上来就看不上自己。他不由得有点被看轻了的恼怒。再想想身边老田对他的回护,不由得对老田的感觉也好了起来。 田继海见激将法生效,暗地里朝着王祀伸出一根大拇指。王祀看见不动声色,继续按着自己先前的思路说道:“什么兵工厂里出来的?老田,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做事情还那么不靠谱啊!我看这小子也就是身材壮实点,没什么优点。送回去吧。对了,你快去快回。咱们还得合计合计下周三见到皇帝陛下时的事呢。统帅部刚才派人过来通报了。据说还有军事研究院的人给我们量身装备新式武器。”他不耐烦的看了齐大志一眼,道:“你不想来,我们也不想要。你呀,该去哪去哪吧!”说完,理也不理老田和齐大志两人。转身扬长而去。 齐大志听说有新式武器和皇帝陛下的召见时,心里还是有点蠢蠢欲动,看着那青年军官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心中有些后悔。他想:这里怎么说也是个新部队,自己的升迁之路应该能顺利一点吧。于是他将祈求的目光投向老田。 老田心领神会,急忙上前几步。拦腰抱住正往里慢腾腾挪步的王祀,大声说道:“王校尉,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你看看这个兵!他身体多壮实!而且还是第……哪个厂,小子?” “第四厂。”齐大志在旁弱弱的说。 “第四厂的高级技工。王校尉,你可得好好看看啊!”老田这么半真半假的一闹。王祀也就不好再装下去了。他斜睨着齐大志,哼道:“老田,我就信你这一回。这个兵,我先收下试试。若是不行,你可得受连带责任的!” 老田点头如鸡啄米:“那是,那是……那个谁,快把你的征兵书拿来。趁着王校尉还没有反悔,我们把文书先签了。” “哎!”齐大志急忙把怀揣的征兵书交了过来。老田心头大乐,朝着王祀露出一丝贼笑。等到签了征兵书,正式落了档案,就算齐大志想要反悔也不行了。帝国征兵虽然全凭自愿,但是一旦成了正式的士兵,就要接受统帅部的命令。擅自逃跑可是要吃枪子的。 齐大志就这么糊里糊涂的陷入王祀和田继海的陷阱之中,开启了他人生新的篇章。 第三十三章新的危机 秦历714年7月30日,晴。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近卫军第三卫驻地。 赢祯再次出现在孙铿面前时,显得苍老许多。看来,身为这样一个帝国皇帝并不是多么轻松的差事。在他身后半步的是一脸冷酷表情的皇太孙赢晚。他身着军服,一丝不苟的向着孙铿敬礼。 “我们都在努力着。看起来你最近没有偷懒。”赢祯笑着对孙铿打趣道:“怎么样,伤全好了吗?” 孙铿脸上露出疲惫的微笑:“多谢陛下关心。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赢祯笑着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年轻人,虽然勤奋忘我是好事,但是我不需要你不惜体力的昼夜奋战。我需要一个健康的人,我可不希望你先于我而去。这样对帝国的损失实在是不可承受的。” 孙铿看着老皇帝真诚的笑脸,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他低下头,道:“我自有分寸。再次感谢陛下的关心。” 赢祯看向孙铿身后寸步不离的王戎,满含深意的道:“好好跟着孙铿。我希望你能重振家族的荣光。” “是。”王戎低头,简短有力的回答。 赢祯只是匆匆的在孙铿面前露了一面,接着又踏上了行程。这位日理万机的老人的时间很紧张。孙铿目送着皇帝陛下的车队远去。这才回身,打量着一本正经的王戎说道:“听说你有个很厉害的老爹?” “家父是家父,王戎是王戎。”王戎淡然解释道。 “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王大将军一战而传名天下,自然儿子也不会太差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章淼夫那里去深造一下?” 王戎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下官主要职责是护卫院长阁下的安全。” 孙铿摇摇头,这终究不是自己的人手。即使自己想要栽培,恐怕也无从说起。他看向密林深处,在那里,有着他的希望所在:“走吧,我们去章淼夫那里看看。” 皇帝陛下突然到访并不是无的放矢。他还带来了一份孙铿急需的文件。建立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任命书。第一任校长自然是孙铿。当然,孙铿因为身上的担子足够多,根本没有办法长期授课。因此,章淼夫这位前第三卫副指挥就这样名正言顺的脱离了近卫军,来到了新式陆校担任总教官。随着对于帝国的贡献越来越多,皇帝陛下对于孙铿的限制也就越来越少,虽然还是不肯让他接触军权,但也不惮于让他培养军官。孙铿相信,自己终会走向一条无人可以随意打杀的道路。但在那之前,他还是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紧紧的抱住皇帝陛下的大腿。 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就坐落于第三卫驻地内。甚至于教务处就和第三卫指挥部共用一座小楼,主要工作人员就只有章淼夫,孙铿,魏溪以及紫苏等人。偶尔军事研究院的诸位处长也会过来。当然,主要课程还是孙铿编写的,有关后装击针步枪等等一系列新式武器的战术应用。虽说有的武器目前只是一个样品,甚至还存在于图纸之中。但是孙铿依然迫切的要求所有学员将这些全部掌握。因为三年后即将爆发的战争无时无刻不再催促着他。一旦等到这些装备制造出来,军官们将没有时间去学习有关它的一切。 学员的主体是第三卫的种子部队以及其他各卫调来的青年军官学习小组。总计一千余人。每名学员要在半年的时间内学习全部的课程,并且通过考试和武器实操测验才可以结业。孙铿考虑到在之后的时间这样的学员团队还会扩大,为了能够将章淼夫从繁重的授课任务中解脱出来。他还特意开设了一个教官培训班。以图快速扩大教员队伍。 第四厂负责所有的武器样品的制造。公输子玉带着自己的学徒班常驻在第三卫驻地里。不仅平时负责武器教具的维修,还顺带着教授第三卫随军军械师队的技术,忙的不亦乐乎。 现在的第三卫驻地,已经成了整个帝国最先进入战备状态的地方。所有人都为着那个时候而奋力的准备着。 ——————————我是分割线———————————— 这里百花永远都是最鲜艳的怒放状态。没有酒案,没有凉亭,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魔王葛林以及那个妖异的年轻人。还有……地板上一具无头的尸体。 魔王陛下的衣角无风自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尸体。道:“最后的追踪结果怎么样?” 妖异的年轻人跪在地上,以头触地道:“追杀千里,对方接连断臂求生,最终……让他们大部分逃了回去。” “哼!”魔王陛下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带队追杀的万夫长就地处斩,负责追击的所有部队全部坑杀……不!全部发配去苦寒之地给朕挖矿。永远都不要回来了。抓到对方的人,无论死活,全部制成尸傀。要他们立在我儿的墓前,接受风吹雨打。” 一连串冷酷的命令下达。魔王陛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对那年轻人说道:“希罗,你站起来吧,这件事跟你没有什么关系。莫里斯的死,也是他自己大意造成的。” 年轻人(希罗)又重重的磕一个头,这才站起来,劝慰道:“陛下不必太过伤心。想来莫里斯殿下也不希望陛下为他如此伤心。” 魔王陛下看着他,苦笑道:“朕的儿子们啊——我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货色,我也不需要他们继承我的王位。希罗,你不必用这样违心的话来劝说朕……你那个兄弟还可靠吗?” 希罗心中悚然一惊,他沉吟片刻,斟酌着道:“我觉得,南罗没有背叛我们的必要。毕竟人魔不两立。他的身份一旦暴露,在人族社会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魔王脸上古井无波,走到大殿一角的那串油灯前。注视着那盏象征着孙铿的油灯。只见它已经融入到了秦国的体系之中。似乎又有了向上攀升的迹象。 希罗看着魔王陛下,道:“我可以再去通知南罗,让他想办法杀掉孙铿。” 魔王缓缓摇头:“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在秦国的情报组织已经折损太多,我不想再失去一颗重要的棋子。所以这件事情,南罗只负责居中联络就是了。有的是人愿意做朕手里的刀。”他冷冷笑着,看向空洞的大殿。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8月12日,中雨。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第三卫驻地。 两辆马车缓缓逼近检查站。持枪士兵打着手势令马车停下接受检查。一个年轻军官跳下车,干脆利落的拿出一份盖着统帅部军令处大红印章的通行证,交给士兵。 “第二百一十三卫前去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受训军官?”士兵狐疑的问道。 年轻军官脸上露出一丝倨傲的笑容:“正是。” “您的军官证。”士兵无视他的表情。 年轻军官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拿出揣在上衣兜里的小本子交给士兵。士兵验看无误后交还给他,敬礼道:“史长官,失敬了。” 年轻军官摆摆手,道:“无妨,你们也是秉公行事。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士兵摇摇头,挥手命令放行。年轻军官看着马车通过检查站,又笑着向士兵致意,这才跳上马车。 “院长阁下。”一名士兵走进孙铿工作室敬礼道:“第二一三卫史礼长官带队前来受训。想要谒见阁下。” “二一三卫?”孙铿翻看着手里的名册,随口道:“让他们直接去章淼夫那里报到就是,本院长很忙,没有时间。” 士兵敬礼,转身出门。 “不见?”名叫史礼的年轻军官歪着头问道。 士兵摇摇头,说道:“院长阁下时间安排很紧。所以没有时间接见各位。请各位直接去章淼夫总教官那里去报到。” “哦,真可惜。”史礼叹道。转身往回走。士兵看到这个情形,也转身回到哨位上。 士兵忽然觉得耳后有风声袭来,蓦然转头,只看到史礼那张狰狞凶狠的面孔。接着,自己的心口一凉。他低着头看到一柄匕首插在自己的胸口,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位长官,想要大声示警,但是史礼已经捂住了他的口鼻。 士兵最后的视线看到自己的同伴也以同样的软软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染红了青石板台阶。 史礼放开士兵的尸体,看着眼前的小楼。知道自己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回头看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十几个军官,狞笑一声,拔出腰间的转轮手枪,低声道:“并肩子上!杀了这个沽名钓誉的狗官,我们就是拯救秦国的英雄!” “诺!”众军官低沉的应答了一声,一哄而上。 一众军官拥进小楼第一层。立刻引起了在一楼值守的行动处护卫的注意。“什么人?!”一名行动处护卫举起手中步枪大声喝问道。 史礼举起手枪,瞄准,扣动扳机。清脆的枪响立刻惊动了整个小楼。护卫捂着胸口倒下去。另一个护卫立刻机警的闪到角落里,拼尽全力大声喊道:“敌袭!护送院长阁下快速离开!” 小楼里共安排着三十余名行动处精干护卫,但是他们需要防守各个紧要地点,枪声响起的时候,护卫们只能各自为战,向着小楼发动了攻击。然而,史礼手下的军官也是久经战火之辈,立刻占据了通往小楼唯一的入口处,双方展开激烈的枪战,一时间枪声大作。 史礼让大部分手下在一楼挡住想要反击的护卫们,自己则带了三四名精干手下,向着三楼发动了勇猛的突击。他们每人都携带了四柄以上的转轮手枪,凭借着凶猛的火力,仅仅几分钟时间,就将整个二楼的护卫们横扫一空。剩余的护卫逃往三楼,与孙铿,王戎等人汇合在一起。 第三十四章生死时刻 小楼上只有一条可供上下的楼梯。实际上,当史礼杀死卫兵,冲进小楼时已经占据了先机,至少他成功了一半。但是,要想拿到全部的胜利,还得把挡在他前面的行动处护卫们杀光才行。 跟随史礼的军官都是猛士,王戎手下的兵也不赖。史礼率兵仰攻楼梯,没占到地势上的便宜。但是几个手下人手好几把手枪,胜在火力强劲。王戎命令一个精干小队长率队去阻击史礼。其他三四人就充作最后的预备队,统统退入孙铿的工作室中,用家具堵住唯一的房门,几个人把孙铿挡在身后。 “放心,院长阁下。”王戎将孙铿推到工作室中最安全的角落,俊美的脸上都是坚毅的表情:“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会保证你的安全。” 孙铿想笑,却是笑不出来。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最后只能道:“保重。” 王戎站起来,向他敬了一个礼。然后踢翻一张办公桌,立在孙铿身前,举起手枪,对着门口。大声叫道:“全体注意!准备战斗!” 此时楼梯口的短促战斗已经宣告结束。最后一名子弹打空的护卫软软的倚着墙瘫了下去,绝望的眼神盯着眼前凶神恶煞一样的史礼,右手不屈的扣动着扳机,转轮手枪只发出无奈的“咔嗒”声。史礼丢下一把打光子弹的手枪,看了那濒死的护卫一眼,大踏步的走上前去。在他的身后,也只剩下两名带着伤的军官。三人如同受伤的猛兽,一步一步的逼近最后的工作室。 只装备着轻武器的行动处显然无法胜任强攻任务。小楼一层的火力太猛,每次冲锋,都被兜头一遭强横的不讲道理的弹雨逼了回来。听到枪声最先赶到的魏溪气的把马鞭一摔:“给老子调炮过来。我就不信了!” 在下面指挥的小队长担忧道:“可是炮弹有可能会伤害到小楼的建筑结构。院长阁下还在楼上。” “那你给我个办法冲上去?”魏溪怒吼道:“愣着干什么?晚了我们就只能上去收尸了!” 史礼轻轻的推了推门,发现门紧闭着。他咧开嘴笑了笑,对身后的手下道:“你们猜,那个狗屁院长这时候会不会躲在床底下和那个小妞一起发抖?” 一个手下狞笑道:“可惜时间太少,不然老子可要先尝尝那小妮子的味道。” 另一个手下甚是轻松,这生死关头依然忘不了嘲讽对方:“你这家伙的口味还是那么特别!” 史礼微笑着听手下们尽情嘲弄。这时候他的心情很好,他们的家人已无后顾之忧。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冲进去。把里面那个所谓的院长阁下,打成破口袋就行。他缓缓的给自己的手枪压上子弹。向后挥了挥手。 一个手下取下斜背在身上的大斧。狂笑着走了上去。 大斧重重的劈着脆弱的木门。像一记重锤重重的敲打在他们心头。护卫忍不住开枪了。子弹透过门板,击中了门口的大汉。大汉浑然不觉,依然机械的一下一下劈砍。 房门轰然倒下。三个护卫同时开火,史礼推开已被打成蜂窝的同伴,开始还击。一时间,不大的工作室里硝烟弥漫,射击中,史礼听到身后的同伴像一截木桩一样倒了下去。他没有回头,执着的向着房间里每一个站着的人射击。同样,所有人都无视击中自己的子弹向着目标射击,直到打光弹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枪声蓦然止息。这房间里只剩下最后的两个人勉强站立着。王戎浑身浴血的站在办公桌前,低垂着的手里握着子弹打光的最后一把手枪。史礼靠在门框上,看上去比王戎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了王戎一眼,旁若无人的掏出随身的子弹袋,打开弹膛,开始一颗一颗的慢条斯理的压着子弹。 王戎试着举起手臂,但是似乎已经丧尽了全部气力。他无奈的丢掉手枪,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一点一点的拉紧。 史礼终于装好了子弹。他咬着牙把转轮装到手枪上,一瘸一拐的向前走来。王戎挡在他的面前,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史礼看着他,眼神出奇的柔和,他挥舞着手枪,道:“王素大将军曾是我的上司。我不想对你下毒手。闪开。” 王戎固执的摇摇头。史礼举起枪,最终还是没有扣下扳机。而是奋起最后的气力,一脚把已经耗尽所有体力的王戎踹开,现在,孙铿就像一个剥开硬壳的鸡蛋,裸露在刺客面前。他站在孙铿对面,扳开击锤,枪口稳稳的指在孙铿的脑门上。 孙铿看着他,一个普通的青年军官。他没有求饶,因为知道那似乎没有用。“杀了我,有什么好处?”他发现自己出奇的平静。 史礼歪着头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孙铿闭上眼睛。 下一秒,地动山摇。 …… 王戎听到了枪响,悚然一惊。他想跳起来,挡在孙铿的面前。但是全身的绷带阻止了他的行动。眼睁睁的看着孙铿在他面前倒下,他感到莫大的屈辱与愤怒。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疯狂的撕扯着身上的绷带。 “医生!三号床伤员又开始自残了!”一声惊呼之后,医生们狂奔过来。 “镇静剂半毫升,立即注射!”几个年轻力壮的医师按住不断嚎叫的王戎,一根粗大的针筒扎在他的肩膀上。王戎渐渐安静下来。双眼无神的仰望着天花板。 一百六十余颗霰弹像一股旋风一样横扫整个一楼。陆军大炮近距离释放的效果惊人,带起一片血雨腥风。蓄势待发的士兵不待硝烟散尽就冲杀上去。 被炮响震得发昏的史礼还没有爬起来,已经被十几把刺刀团团逼住。他几乎就成功了,然而魏溪的大炮拒绝了他载入史册的机会。史礼绝望的嚼碎了含在嘴里的毒丸。魏溪把闭目等死的孙铿从地上拉起来。这位院长阁下一根汗毛都没少,只是被大炮震得昏头转向。另一位勇敢的护卫王戎,虽然身中十几弹,但是奇迹般的还剩下一口气,被后续赶来的医疗队送往医疗站救治。这一场不啻于残酷战斗的短促刺杀,共造成二十余行动处护卫战死,还有多人受伤。但是摆在魏溪以及孙铿面前的一个难题是:他们不知道敌人来自于哪里。 自从到了咸阳之后,孙铿一直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与人结怨的机会。而那些刺客也一一被验明正身,此前都是正牌子二一三卫的中级军官,史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正是因为如此,才无法推断到底是什么才能使一位帝国中坚的军官去悍然刺杀一位一无兵权,又无政治影响力的军事研究院院长。似乎只有把原因推到魔族身上才能说的通了。 隶属于军事研究院的监察一处立刻杀向第二一三卫。他们将对这个卫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清洗,以期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是这需要时间。而老白也星夜赶到第三卫,强烈要求孙铿回到忧思官邸去。只有在那里,才能得到更好的保护。 对于老白管家的建议,孙铿断然拒绝了。这位前囚犯有着极为执着的心思。他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执着的留在这里,但是老白只能无功而返了。 经历过一场血战,孙铿临时居住的小楼算是毁了。住在指挥部条件又太简陋,幸好军事研究院中能人众多,土建处答应用最短的时间给孙铿修建一处坚固的避难所。 秦历714年8月15日,晴。位于第三卫临时驻地内的军事研究院第一分院建成。 这是一幢模仿异时空福建土楼的堡垒式建筑。这种圆形建筑上下分为三层,分为内外两环。内环为孙铿的新居所。内环地下还开挖了一条紧急通道可以在危急情况下通过通道直接到安全地带,甚至还模仿异时空后世的设计,在孙铿工作室里安排了一间安全屋。安全屋四壁和房顶用钢板搭建。一般的大炮都无法轰开,安全屋里准备了一个星期的食物和清水,足以保证极端状况下孙铿的安全。外环居住着行动处整整一百六十名武装护卫负责孙铿的安全。装备了包括火炮在内的齐备武器。第三卫也采取轮值的手段,每个星期都安排士兵负责外围警戒。 用孙铿的话说:他就像一头被圈养起来的猫熊。只是紫苏怎么也不明白,在蜀州成群结队的猫熊怎么也成了需要圈养的动物。孙铿知道她的疑惑也不解释,只是悲哀的笑笑,接受了目前的结果。 沿着史礼的行动轨迹。监察一处并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蛛丝马迹。很快,军事研究院的监察二处同时入驻第二一三卫。和平的接管了二一三卫的所有指挥权。 8月13日,监察一处逮捕了二一三卫指挥程立二级卫将。并将二一三卫全体参谋部人员带走询问。副指挥袁野二级卫将于同日拍电报报告统帅部,控告军事研究院监察处越权处置。然而,他的电报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应。 来自二一三卫的加急电报解译出来后,统帅部通信处立刻派出传令兵前往统帅部大本营通报情况。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传令兵在这里看到了一辆皇家徽记的四轮马车。 第三十五章交换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会面。皇帝陛下傲然踞坐在指挥部象征最高指挥官的藤椅上。一如几十年前那次会战之后的模样。在他的身后,有皇太孙赢晚,有近卫军最高指挥官赢庸大将军还有一个远离视线很久的章质夫。 统帅部最高指挥官百里明阳大将军看着这个阵容,又看了看喜怒未形于色的皇帝陛下,心中咯噔一声。却是强笑道:“陛下。欢迎莅临统帅部。” 赢祯没有搭理他,端起面前茶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百里明阳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大将军,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皇帝给他摆出一张臭脸,顿时让老将军有些下不了台。站在那里,出声不得。看到百里明阳吃了一颗软钉子,站在百里明阳身后的刘汉升大将军却是站了出来,恭恭敬敬的一个敬礼,朗声说道:“见过陛下。是否有紧急事务?臣下立刻将所有在值的同僚叫来?” 赢祯放下茶杯,品咂了一下茶水的滋味,这才抬起眼,看着一脸尴尬的两位大将军,幽幽说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很久没来这统帅部,已经有人开始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你说是不是啊?百里老将军?” 百里明阳知道赢祯心中有气,但不知这气从何来。见皇帝把“老”字咬的很重,多年军伍生涯总算磨练出一张厚脸皮,低头服软道:“臣下见过陛下。” 看到百里明阳如此作态,赢祯也不好再说什么。微微合上双目,仰在藤椅上,问道:“第二一三卫的事情就交给羽衣去做。你们不要管了。” “大战在即,陛下难道不担心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吗?”百里明阳昂起头,沉声问道。 “章质夫去镇守玉门关。张广武大将军回京。”赢祯没接话,却是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刘汉升忽然面露喜色:“此话当真?” 百里明阳却是闷闷不乐。这是皇帝陛下的交换条件。张广武这位被压制了十余年的大将军终于还朝。这也意味着自己这个和平时期的统帅部最高指挥官已经做到了头。接下来,将是张广武时代的开启了。他心中升起一丝怨怼的情绪。 刘汉升心中却是大乐。号称军中赤帜的张广武大将军,已年过六旬,先祖是子婴陛下麾下第一谋士留侯张子房。既然皇帝陛下为了一个小小的二一三卫开出如此重注,他自然乐的接受。至于百里明阳将来的命运。一场博弈之中,总得有人做出牺牲不是? 二一三卫可以牺牲,百里明阳当然也可以牺牲。只是为了一个最终极的目标。刘汉升小心的将情绪隐藏起来,躬身道:“陛下英明。” 赢祯微微点头,站起身来:“你们好自为之。大战当前,我不想看到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刘汉升心中冷笑,口中却是老实的应道:“臣下必将此事牢记心头。” 三日后,玉门关西军指挥所。 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一丝不苟的整理好军服,指着桌上摆放的井井有条的文件档案说道:“质夫,玉门关所有防务以及军政战策都在这里了。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尽忠职守。做好我大秦国的忠臣鹰犬。” 章质夫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位志得意满的老将,低头道:“我谨记的。下官恭送大将军回京。” 8月17日,帝国皇帝下达了一个惊人的军令:大秦留侯张广武大将军回京任统帅部最高指挥官,百里明阳大将军同日卸任,转去蜀州任后备军指挥官。 军中赤帜的回归,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战争将要来临了。 秦历714年8月21日,晴。帝都长安,秦王宫。 赢庸与赢祯两兄弟已是多年未见,只不过只是匆匆一面,转眼又要天各一方。赢祯很是伤怀。握着赢庸的手道:“又不知何时再能见你。” 赢庸比赢祯小十岁,面对这个长兄,赢庸的性格却是粗豪的多:“皇兄何须伤感?近卫军总署就在西京,想兄弟了常来就是。” “我们兄弟一见面,那些人岂不是要吓死?”赢祯被赢庸的话逗笑,他收拾起心情,打趣道:“这次回去,你就准备召集近卫军各卫,选派优秀军官,去往咸阳。学习最新的战术知识。” “不过,皇兄……有一事不得不防。”赢庸显出一丝担忧的神色:“那个孙铿,陛下就这么任其在近卫军中培植羽翼?万一有一日长成一棵大树,我们怎么控制?” 赢祯一笑,道:“无妨,我让羽衣在一旁。也是保护他不要再被那些短视的人伤了。” 赢庸知道自己这位长兄向来行事沉稳。也不再说什么,抱拳道:“如此甚好。那么兄弟这就走了。” 赢祯挥手:“路上小心。”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8月27日,中雨。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军事研究院第一分院。 一场考试刚刚落下帷幕。已经在总教官职位上轻车熟路的章淼夫挥舞着手中的试卷,颇为兴奋的道:“本次测验,名次最好的前五十名将会得到一次珍贵的机会。” 学员们安静的听着,听到这里时彼此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最后一排的一个圆脸学员流涎道:“莫非是和紫苏教员单独相处的机会么?” “你少做梦了。老赵!”另一个学员白了他一眼,哼道:“紫苏教员这种高贵的女孩怎么能答应这种混蛋无理的要求?” 章淼夫眼尖的看到后排的两个学员窃窃私语。不禁沉下脸来,大声道:“张延鹤!赵梦贤!” 两个学员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到!” “这次测验你们很有把握是不是?”章淼夫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已经有了一种威严的师长气质。 两名与他年岁相仿的青年学员立刻低头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 章淼夫又道:“你们两个下课后负责打扫教室!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章淼夫走出教室后,学员们一哄而散。只剩下两个倒霉鬼负责打扫偌大一间教室。赵梦贤还好,四肢发达。舞起扫帚来,像是刮过一场旋风,弄得教室里乌烟瘴气。张延鹤捂着嘴巴咳嗽,逃到教室外骂道:“赵梦贤!有你这么打扫的吗?” 赵梦贤却是气定神闲的回答道:“张延鹤啊张延鹤!只是一点灰尘而已,若是真正战场上的硝烟,你岂不得昏过去?” 新落成的“土楼”式建筑的内环,正是孙铿最新的住所。他既可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或者呆在冬暖夏凉的工作室里忙个通宵。这个时候,孙铿出乎意料的没有在工作,而是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洒落的雨丝出神。 紫苏蹑手蹑脚的关上房门,安静的坐在落地窗背后的沙发上。自从那次惊险的刺杀事件之后,紫苏越来越抗拒在军事研究院里繁重的工作。最后,秘文处被交给了另一位副院长羽衣。而她,除了偶尔去大教室教教秘文,更多时候就像是孙铿的秘书兼侍从官一样。十五岁的侍从官,倒是少见的很。不过,在王戎养好伤以前,孙铿身边侍从官的职责就只有这个少女兼任了。监察处的大部分人手目前仍然在二一三卫调查史礼事件的后续,羽衣也不会把自己得力的手下萧冰再调回来。 章淼夫兴冲冲的走进内环的大门处。卫士们虽然认得他,但还是例行公事的检查他的证件。然后,卫士们后退打开了紧闭的铁门,敬礼道:“总教官阁下,院长阁下现在在工作室。紫苏小姐特意叮嘱过,总教官阁下的脚步要轻一点。” 章淼夫无奈的一笑,道过谢之后,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只不过,最后还是惊扰到了发呆的孙铿。看到章淼夫狼狈的在院子里淋雨的时候,孙铿忍不住露出笑意。回头看了紫苏一眼:“去准备一条干毛巾。把这位总教官淋病了,你我可就有的要忙了。” 紫苏点头应是,转身走进一个衣帽间,拿了一条干爽的毛巾出来。递给满脸都是雨珠的章淼夫。“院长阁下真是好兴致啊!”章淼夫走过来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说道:“一分院全体三十多位同仁累的要死要活批阅试卷,院长却躲在屋子里面看下雨。真是……” 章淼夫只是打趣一句,不过紫苏对这位总是温温和和的笑着的总教官没好气,抢白道:“院长阁下已经连续三个日夜没有好好休息了。那个时候你的同仁们都还在被窝里睡大觉。” “好了,紫苏。”孙铿笑着打断了老母鸡似的护着自己的紫苏:“淼夫只是在开玩笑。你去端杯热茶来。” 紫苏嗔怪的瞪了章淼夫一眼,气哼哼的出去了。章淼夫无奈的摸摸头,道:“院长,我可是要劝劝你的。您怎么能这样拼死拼活呢?一点都不知道顾惜自己的身体。万一你要是倒了。咸阳陆校和一分院可就没咒念了。” 孙铿笑笑,却是没有解释什么:“说正经的。看来成绩已经出来了。怎么样,学员们对于新的知识掌握如何?” 章淼夫大笑几声,抽出一张成绩单递给他道:“及格率达到百分之百。学员们的学习热情非常之高。晚上放课后还有学员借用咱们的实验室研究新装备。” 孙铿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拿着成绩单看了下去。过了些时候,才道:“公输子玉到了没有?下午的演示没有他在可玩不转。” 章淼夫笑道:“公输子玉上午就已经到了。现在就等你下命令了。” 孙铿点点头,站了起来。却是一个趔趄,又跌倒在沙发上。 章淼夫大惊,急忙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不妨事。”孙铿摆摆手道:“大概是太累了。” 第三十六章口是心非 赵梦贤做了一个真实的梦:天阴沉沉的,他孤身一人站在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人呢?人呢!”他大喊道。没有人回应他,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好友都倒在地上,脸上凝固着不舍的表情。远处,一阵隆隆的炮声传来。硝烟中,杀出无穷无尽的魔族士兵。而他,只有他以及背后一杆军旗。他从地上捡起一枝枪,口里喊着:“杀!”端起枪冲上前去。而这个时候,下雨了……倾盆大雨浇在他的脸上。他一摸脸,睁开了眼睛。正看到一脸焦急之色的张延鹤。 “你他妈的搞什么?”赵梦贤跳起来骂道。 张延鹤一把丢了水杯,拉着他的手往外奔去:“傻瓜!快走,我们迟到了!” 大教室里,所有的学员正认真的听着总教官宣布名单。章淼夫念出最后两人:“……张延鹤。” “……” 章淼夫皱了皱眉头,接着向下念道:“赵梦贤。” “……”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两个座位,脸色阴沉下来。正当他想发作的时候,门口传来两声:报告! 章淼夫转过头,看着气喘吁吁的两个人。冷冷道:“为什么迟到?” 赵梦贤立正回答:“因为上午打扫教室太累。” 章淼夫陡然发作:“打扫教室太累?这是什么狗屁理由?你们两个回到座位上去。其他四十八人,成两路纵队跟我走。” 张延鹤急忙立正抢答道:“报告总教官。我们是因为这几天复习功课太晚。中午多睡了一会。” 章淼夫没理他。但是孙铿却低声道:“好了好了,念在只是初犯,罚他们打扫一周教室好了。” 章淼夫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带队走了。孙铿看着两个只比他小了几岁的年轻人,微笑道:“还不赶快跟上。” 张延鹤立正,感激的看着眼前这个面生的年轻卫将一眼。拉着赵梦贤跑过去跟上了队伍。 “那个大官是谁,居然章阎王都听他的?”赵梦贤小声问道。 队伍里传来一声嗤笑:“你连咱们校长阁下都不认识。还怎么好意思说是咸阳陆校的学生?!” 五十人的队伍一路开进从没有走进过的土楼东侧。这里是绝对的禁区,平常时候学员被严禁接近这一区域。有传言说这个区域在晚上还有怪声和火光发出,于是一分院东区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 一扇扇门洞开着。赵梦贤好奇的向内看去。只看到了一台台叫不出名字的机器。想来怪声和火光就是这些机器发出的。他继续四处张望,只来得及看到前方一个日思夜想的倩影出现,后脑就挨了一巴掌。回头一看,章淼夫虎着脸正瞪着他:“老实走路,不要东张西望!” 赵梦贤低头认倒霉。斜眼看着身侧的张延鹤。这小子也不老实。隐蔽的打量着不远处俏立的紫苏,嘴里不住叨叨着:“秀色可餐,秀色可餐……” “这小子气我来着!”赵梦贤气的牙痒痒。也学着他样子偷偷张望,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不由得有些着急。只听身旁无良的同伴低声笑道:“已经进去了。” 赵梦贤大怒,要不是章淼夫在后面虎视眈眈,自己早冲上去给这损友一顿饱打让他三天不能下床! 五十名学员排着整齐的队列走进东区唯一一间大教室。空旷的教室中,留出一半的空间用做教课的讲台。章淼夫看着学员们安静的坐下。转身向孙铿敬礼道:“校长阁下。五十名学员已经带到。是否可以开始授课?” 孙铿微微颔首,道:“可以开始。” 章淼夫向后转,大声道:“诸位学员。今天,你们将学习到的是帝国最高极的绝密课程。我宣布以下禁令。本课堂严禁交头接耳,严禁携带教具出入,严禁……”一共八项禁令。学员们只能听,不能问,更不能讨论,记笔记。而且还要对所授课程保密。 赵梦贤和张延鹤两人心中一阵激动。他们热切的看着章淼夫,一时间,连最想看到的紫苏都忘记了。 孙铿见章淼夫宣读完毕,然后说道:“各位,我是你们的校长孙铿。你们之中可能有人见过我。是的,你们现在所学的一切关于新式装备,战术的课程都是我编写的。”他顿了顿,看着学员们。学员们以一种真诚狂热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没有掌声,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勉强提振起精神来:“战争已经距离我们很近了。你们所学到的,就是我们在未来战场上能够克敌制胜的绝招。现在,我们来看一下,你们将来要使用,装备的新式武器。” 他向着门口招了招手。公输子玉早就等着这一刻,老工匠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学徒们说道:“快点,抬上来!” 兵工厂的学徒们将一个个组件抬上讲台。老工匠先向孙铿行礼,然后开始指挥学徒们组装。这是一个有着三脚架,多条枪管的武器。六个黑洞洞的枪管组成一个圆柱立在三脚架上。公输子玉装上最后一个零件,然后把黑色的弹盒扣在供弹口上,完成了安装。他向孙铿鞠躬行礼,退了下去。 看着眼前最终成型的武器,孙铿一时间百感交集。加特林机关枪终于在他的手里重现,这种成就感让他的脸上显出一丝不健康的红。他想把这种喜悦找一个人来分享,但是他茫然四顾,却最终发觉没有人能够分享他的喜悦。也许有一个人,但是他此时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辰,无言沉默的望着这块大地。也许还有一个人,她可能打开了那个盒子,但是永远不会了解盒子里那个精巧的模型到底是什么。 排开脑海里混乱的思绪,孙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走到这个时空唯一一挺加特林机关枪面前,拍着弹盒。向五十名学员说道:“这是一种划时代的武器。有效射程四百米,使用铜壳中心发火尖型弹。每分钟射速可以达到五百发;口径十二点七毫米;采用漏斗式供弹,弹盒存弹量一百发。战斗全重二百一十斤。这种武器,已报请陛下,并且命名为‘火神’机关枪。” 学员们倒抽一口凉气。五百发每分钟的射速代表什么?那意味着枪声一响,四百米的有效射程内,所有冲锋的生物都得给我趴下。 章淼夫下令道:“学员五人一组,过来学习这种武器的拆装!” 学员们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学习。章淼夫蓦地发现,孙铿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他急忙向紫苏使了一个眼色。紫苏会意,在后面紧紧的跟上。 孙铿脑子里一片混沌。毫无所觉的走下楼梯,来到一片竹林前。他眼前金星乱冒,身体一软,就人事不知的倒了下去。 紫苏看到孙铿倒下,心中大急。急忙叫来卫士,七手八脚的把晕过去的孙铿抬到军医室里。 ——————————我是分割线———————————— 赢羽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眼前这个精巧小玩具。在她的身边,那个木匣被拆的七零八落凄惨的散落在书桌上。 身后珠帘轻响,一身戎装的萧冰走了进来。轻笑道:“殿下,告诉你一个不好不坏的,但是你绝对盼望的消息。” “嗯……”赢羽衣毫无所觉的应了一声。 “那家伙把自己累倒了。”萧冰笑嘻嘻的说道:“刚刚紫苏拍来电报,孙铿在给咸阳陆校学员授课后吐血昏倒。军医已经给他诊治,是劳累过度,现在人还晕着。紫苏吓傻了,要求咱们和皇家医院接洽一下,给他派一位专职医生过来。” 赢羽衣手上顿了顿,淡淡的吐出两个字:“白痴!” 萧冰知道眼前这位只是口是心非。也不说话,静静的等着她下一步的指示。 赢羽衣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秀出完美的曲线。她没有回头,懒洋洋的说道:“这里的事情真是无聊。小冰冰,你看着办了吧。” 萧冰却是苦笑道:“殿下,我以为您还是不去的好。您的医术并不像想象中的优秀,会医死人的。” 赢羽衣声音依旧还是淡淡的不带一丝烟火气:“我出去散散心而已。你紧张什么?” 萧冰忍不住摸着自己的鼻子,吃吃笑道:“殿下的鼻子要长出来了。” 赢羽衣撇了撇嘴,知道身后这位佳人的聪明才智不在自己之下。想要瞒过她着实是件很艰难的事情。她不再掩饰,转过头看着萧冰道:“对!我就是想去。” 萧冰看着她,摇摇头道:“可惜了,我看某人活不长了。”说完,也不理羽衣,转身走了出去。 赢羽衣在她的身后道:“这里的事情就先拜托你了。” 萧冰潇洒的向后挥着手,还是不发一言。赢羽衣无声的笑了笑,开始打理行装。 紫苏给孙铿端来滋补的汤药,见他还沉沉的睡着。就将汤药放在床头小桌前,托着香腮,看着睡梦中仍眉头紧锁的他。长公主的回电就放在她的手边。讲明了还是那位婉晨医师。可是紫苏却并不 第三十七章魔域研究处 秦历714年8月30日,晴。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军事研究院第一分院,土楼。 看着眼前一脸怒色的女医师,孙铿心中有点心虚的感觉。他这么辛苦的把自己差点累死,仿佛就是要的这个结果。但在她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明眸面前,他发现自己的伎俩似乎有被识破的迹象,于是讪讪的笑笑,道:“请坐。” “看到某人还没死。我很宽慰。”婉晨咬着银牙说道:“那么,我也得回去了。” “别走……”孙铿可怜巴巴的装出一副病容,耍赖道:“既然来了,就看看再走。”那副模样,好似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婉晨心中暗笑,脸上却还是那凶巴巴的模样道:“既然要聘任我,你得拿出一份丰厚的合同来。你有钱吗?” 孙铿叹了一口气,无言。紫苏弱弱的说道:“孙铿的工资是每个月八十钢元……” 婉晨冷喝道:“闭嘴!我要的可是现钱。” “现钱没有的。”孙铿心虚道:“我能打借条吗?” 婉晨心中发噱,依然却是不肯松动:“每个月二百四十钢元聘金,三个月聘任期。你现在就打欠条吧。” 孙铿笑说道:“好好好……只要你能留下,别说这些钱,我一辈子的工资都可以给你。” 紫苏听的孙铿的话越来越没正经,心中来气。嗔怪的看了孙铿一眼,又狠狠地在婉晨身上剜了一眼。气鼓鼓的走了出去。“哐”地一声门响,将两人惊醒。 婉晨心中幽幽叹了一声。看向孙铿。而孙铿也苦笑不已。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一个棘手的难题啊! 婉晨从孙铿那里出来,刚刚走出几步。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挡住她的去路。 “紫苏……”婉晨淡然一笑,道:“有什么事情吗?” 紫苏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婉晨心中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你总得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紫苏迷茫的抬头,迎上婉晨明亮的双眸,一幕幕往事回顾。王命……献身……然后,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得呆在那人的身边。她苦苦的思索着,想着他轻薄自己时的眼神,想着他环抱自己时有力的臂膀……她的眼神坚定起来,看着眼前的婉晨说道:“我想要……和他……一辈子……” 最后的三个字低如蚊呐。紫苏的脸红了,羞羞得低下头,不敢看眼前那人明亮的眸子。 婉晨心中暗叹,这小妮子还真是死心眼。她摸摸少女的头,柔声说道:“要不要我成全你啊?” 紫苏卜楞楞的摇头拒绝,半晌后才说道:“孙铿对你有意。瞎子都能看的出来。我只想守着他,就在他身边……无论他要我,还是不要我……”小姑娘又羞红了脸颊:“我就想守着他。” 婉晨摇头,叹气。含嗔带怒的看了屋中一眼,说道:“那么我收拾他给你出气好不好?”不等紫苏阻止,婉晨已经一阵风一样的飘走了。 只留下紫苏看着婉晨向前走着的背影。指着自己脸颊羞羞道:“不害臊!怎么会跟一个陌生人吐露心声?”眼看婉晨就要走远,急忙追了上去。 次日,一封电报送到孙铿的案头。电报上详细的报告了二一三卫史礼案的调查结果。结果是:不存在上下勾结的可能性。这完全是史礼的个人行为。 同样的一封电报也出现在婉晨的手上。此时,婉晨正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怔怔出神。这意味着幕后的真凶并没有浮出水面。而孙铿的危险并没有解除。但是他不可能一辈子躲在这个乌龟壳里。潜在阴影中的那个人正冷酷的等待着他疏忽的时候。 这样一份调查报告到达陈暮的手里时,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一个午后。陈暮把那份调查报告反反复复的品咂几遍,才看着眼前浑身伤痕的南罗说道:“别装死了,说说你的看法。” 南罗生龙活虎的一跃而起,道:“有些人要杀孙铿。” “有些人?不是一个人?”陈暮道,眼中却没有更多的出奇之色。 南罗点头,说道:“他们早就想要和那边联合起来。我也不知道是走的哪个途径。反正不是我就是了。” 陈暮眼前一亮:“蒙蒂斯!军事研究院内部有奸细!” 南罗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道:“算不上奸细吧。和你们只是政见不同而已。” 陈暮呵呵冷笑,道:“政见不同?你太抬举他们了。这件事情我们要通知陛下去做。” 南罗摇头,道:“单纯靠杀,是杀不完的。” 陈暮将手中电报攥成一个纸团,冷然道:“那就再杀好了,杀了他们,再杀了他们的亲戚,朋友,老婆孩子……杀到他们胆寒了,自然就会知道什么是底线,什么是背叛的代价。” ————————我是分割线—————————————— 被强制离开工作的孙铿感到非常无聊。他咬着指甲苦思冥想自己有什么轻松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终于,一丝灵光闪过。他看着紫苏,问道:“我记得军事研究院下属的魔族研究处就在这附近不远的地方?” 紫苏点点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孙铿。 “备车!我要去那里看看!喵的,上任这么久,居然一次都没去过,真是……”孙铿拍着自己的脑袋,叹息道:“太蠢了。” 紫苏求助似得看着婉晨,婉晨无辜的摇摇头,装作没听见。孙铿拍着紫苏的肩膀道:“宽心啦,又不是去西部前线。我会带足卫士的。” 不顾紫苏的拦截,孙铿还是走了出去。身为一分院中官职最高的孙铿,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没有人可以把他拉回来。 魔族研究处就坐落在咸阳南郊元山上的半山腰。 元山是咸阳附近第一险峰。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山顶。山下有足足一个卫的士兵驻守。即使孙铿贵为军事研究院的院长,也要经过重重哨卡才能进入。 魔族研究处的处长英南是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笑容的胖子。他上前一步,谄媚的握住孙铿的手,笑道:“热烈欢迎院长阁下莅临。” 孙铿点点头,打量了眼前这个胖子一眼。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去,道:“是本院的疏忽。居然冷落了英处长这么许久,还希望英处长不要责怪本院。” “院长阁下哪里的话。”英南搓着手道:“院长阁下事务繁忙,本处又不是什么紧要衙门。院长既然大驾光临,下官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招待才是。” 这位英南处长叫来一个低级办事员,附耳说了几句,这才满脸堆笑道:“这荒山野岭上,也没什么乐呵物事。院长请先稍歇,下官去准备准备就来。” “等等……”孙铿叫住正要离开的英南,一本正经的道:“本院到此不是为了玩乐。我想英处长在这荒山扎根十数年。总得有些成绩吧。我想看看英处长的工作成果。” 英南只是搓着手道:“今日天色已晚。院长阁下路途劳顿不堪。还请稍歇。等明日再检查下官的作业不迟。” 孙铿看看日头,刚刚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又看到英南只是一味要孙铿留下来。想想也不愿拂了他的面子。只得答应下来,住在半山腰英南专门为他一行人腾出来的小院。 一行人刚刚安顿下来,天色突然阴沉,一场豪雨不期而至。英南顿觉自己颇有先见之明,拱手道:“院长阁下先请稍歇,下官去去就回。” 孙铿不知道这位英处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来之,则安之。也就回房间休息。紫苏吩咐好卫士们做好防卫,这才回来,看见英南给孙铿准备的房间,不禁大羞。原来英南并不认识紫苏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副院长,只把她当作孙铿的女伴,安排了婉晨的房间,却单单为孙铿安排了一张双人床,还体贴的为两人准备了两套床具。孙铿倒没察觉什么,婉晨心想这位英南处长倒是个妙人,有心想要成全紫苏,全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回房休息。可怜紫苏,滂沱大雨之中,偌大一进院子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她站在孙铿房门前,左思右想,终究一咬银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透过窗缝看到紫苏最终走进去。婉晨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喜是忧。 孙铿翻阅着一份档案。婉晨和军医们强制停止了他的所有工作。不许他无休止的绘图,编写教案。最后,孙铿的手边,就只剩下了档案和一些军方文件供他无聊时翻阅。听到门响动的声音,抬头看看头发湿漉漉的紫苏,关切的道:“快去把头发擦干,小心别着凉了。” “嗯。”紫苏闷闷的答应一声。找到一块干松的毛巾,擦着头发。她心思复杂的看着床榻上两件床具。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她看了坐在窗前书桌上认真看书的他一眼,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手足无措,她想了想,还是依照本能,走到孙铿的身边,打开窗,让光亮照射进来。他抬头,看着紫苏。无声的笑笑:“谢谢。” “嗯。”紫苏心有些乱,看着飘洒进来的雨滴,溅在光滑的书桌上。 第三十八章兔女郎 盛夏时节的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黄昏时分,斜阳探出云层,将金黄的光辉洒落人间。紫苏也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孙铿看看怀表,摸了摸肚子,道:“饿了。”他回头,看到紫苏,笑说道:“你饿不饿?” 紫苏默然摇摇头。看着积满了雨水的院落,说道:“英南处长来了。” 孙铿应声向窗外望去,只看到一个胖子费力的躲过一个个水洼,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院长阁下!”英南大声喊道:“请随我前去用餐吧。真是让您久等了。” 从丰盛的晚餐中,足以看出英南处长的殷殷盛情。古风盎然的晚宴,也让孙铿感到颇为受罪。整晚都跪坐在低矮的软榻上,纵使面前摆放着再丰盛的美食,他也是食不甘味。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似乎要断掉一样的酥麻。 婉晨看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孙铿,低声笑道:“怎么?不舒服?” 孙铿笑笑:“习惯在椅子上吃饭了。” “这位英大处长是九江王英布的后人,最是喜好古风古礼。你若是不习惯,可就可惜了英大处长的一番苦心了。”婉晨吃吃笑道。 孙铿知道历史上确有英布其人。只不过这家伙造反成性,最后也因造反而死。也不知道那位子婴陛下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把他收服的。看上去,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英布的下场还不错。似乎还混了一个九江王当当。后人还有在军事研究院这种高档衙门里当差的。他不由得对婉晨的见多识广产生了一丝兴趣,想想对方皇家医师的身份,立刻就释然了。 英布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这才笑言道:“院长阁下莅临小处,怎可干吃而没有歌舞助兴?来啊!把舞跳起来!” 十六个身着白色轻纱的美人款款走进宴厅,先是朝着主位上的英布行了一个仕女礼。然后,音乐起,十六人开始了舞蹈。 “唔,看来英布为了讨好你下了血本。”婉晨端起酒杯,浅饮一口,赞道:“咸阳最好的舞姬都请了来,今日却是有了眼福了。” 孙铿看着这些绝色的美人,如穿花蝴蝶一样在宴厅上旋转。总觉得那些雪肤,琼鼻的美女有些不对劲。终于,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实:这些美女竟然不是人类。她们头顶着一对巨大的兔耳,颇似后世戴着兔耳朵的兔女郎。但是仔细看去,赫然发现她们的耳朵竟是活生生的长在身上的。 孙铿囧了又囧,原来原生态的兔女郎是真的存在啊。他侧身问身边的婉晨:“这些是魔族吗?怎么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婉晨似乎有些醉意,但是脸上却依然平静淡然。她斜睨了孙铿一眼:“你这位大院长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好奇宝宝。兔族么,是魔族里攻击性较低,性格温和的种族。这位英大处长家就是干这个起家的。不信,宴席散后,我看他还会送你一对可爱的小兔子当礼物。你要是不要的话,可以送给我喔。” 这位婉晨医师今日似乎很兴奋的样子。孙铿摸不着头脑的一笑,继续喝美酒,观舞。 果然不出婉晨的所料。宴席持续到十点方才结束。自然是宾主尽欢。孙铿扶着英南处长宽厚的臂膀一直走到门前的车驾旁。一对长得白生生的小兔人正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安静的站立在车驾旁。 “院长阁下。这是下官的一点小小心意。”英南处长指着两个小兔人说道:“都教训好了的。院长阁下还请笑纳。” 孙铿看着那两个小小兔人。他不是那种迂夫子。英处长一番好意,他却也不愿意推拒,就算不送人,留在自家当宠物养着也是不错。他朝着英南处长拱手道:“如此多谢了。还请英处长今日早些歇息。明日我再过来。” 英南处长拱手致礼,孙铿将两个小兔人交给身旁的紫苏,自己也跳上马车,与对方挥手作别。 小兔人都长着一头雪白的毛发,配着她们的雪白肤质,蓝莹莹,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挺的琼鼻,樱桃般的小嘴;虽然年幼,身段也已是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小小年纪就可看出长大了必然是倾国倾城的尤物。 孙铿不是恋幼狂,想起宴席上婉晨的嘱托,向着紫苏道:“等会到了家,想着把这两个小家伙送给婉晨去。我身边有你照顾就够了。” 紫苏听着孙铿漫不经心的说话,心中有喜有忧。口里低声应着,心中却是不断回放着孙铿最后的话。 孙铿和紫苏将一对小兔人送到婉晨的身边。“嗯,好可爱!”婉晨发出惊喜的声音,将一对小兔人搂在怀里揉揉捏捏。 孙铿仔细看着婉晨的表现。发现她平静的脸上并无特殊的喜色。倒是一对眸子明艳动人。似乎眼前的佳人戴着一层精致的面具。看到孙铿审视的表情。婉晨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道:“想什么呢?” 孙铿咧嘴笑笑,道:“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他转过身,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紫苏可怜巴巴的看了婉晨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婉晨戏谑的笑笑,领着小兔人的手,转身回房。院落中只留下紫苏一人。紫苏抬头,看见天空中繁星满天。 婉晨独占了一间大房。打发两个乖巧的小人儿去偏房休息。婉晨拉开一条窗缝,偷眼往院落看着。只见紫苏在孙铿房间外踌躇不前的样子,叹息一声。又轻轻合上窗子。 孙铿看到床上两件床具。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位英大处长终究百密一疏。没认出紫苏副院长倒也罢了。安排一张双人床这怎么说?他摇摇头,看着门外徘徊的倩影。走到门前,猛地拉开房门。似笑非笑的看着紫苏。 “怎么不回房去睡?”孙铿有心取笑道。 紫苏垂下头,低如蚊呐的声音回答道:“没……没有我的房间。” 孙铿笑笑,心中暗骂了那胖子一句。看了已经关灯歇下的婉晨房间一眼。捉住紫苏的冰凉小手,用力将她拉入房间里。关上房门。 两人靠的很近。紫苏依旧低着头,嗅到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双颊晕的绯红,她感觉自己心跳的飞快。低低的嗯了一声。自然是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而当那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她内心渴望而又抗拒着。 孙铿双手按在紫苏瘦削的双肩上,温声道:“你上床去睡。” 紫苏的双手无意识的绞紧了衣角。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烧。她应了一声,转身走向那宽大的双人床。她只觉的两股战战,身后那人似乎一头流着涎水的狼,下一秒就扑上来了。而她就是那个自愿被吃的可怜小傻瓜。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孙铿目送着她爬上床,乖乖的躺下。脸发烧,木愣愣的样子,心中好笑。然后走到书桌前,拧亮了油灯,打开手边看了一半的档案,就着昏暗的灯光看起书来。 紫苏等了片刻,没有听到逼近的步伐,更没有再嗅到那令自己意乱情迷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她偷偷睁开眼睛,扭过头,看到书桌旁,椅子上写意的歪坐着的男子。她不自禁的咬咬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口。就这样的看着他,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孙铿等她睡熟了,这才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凝视着那张秀气微蹙的小脸。片刻后,他拉起一条被子,轻轻的给她盖上。放下窗前的珠帘,转身又回到书桌旁。 窗缝中,那个身影去而复返。懒洋洋的坐下,灯火又亮了几分。那人就如同木雕似得,偶尔会翻动一下书页,偶尔也会托着下巴沉思状。婉晨——或者说赢羽衣,孤单的坐在昏暗的房中。手里把玩着那个精巧的玩具。她已经卸下了精致的面具,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只是清冷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似乎永不会熄灭的灯火。 一片乌云慢慢掩上来,遮住了满天的星辰。偏房里的小兔人一阵骚动,她们比人类更加敏锐的直觉预料到了天气的变化。赢羽衣站起来,轻如幽灵的脚步来到偏房里,安抚了一阵。等到两只小兔子又香甜的睡着,这才直起身来,走到床前。 窗棂传来几声轻轻的敲击。两轻两重,是潜藏在暗处的卫士与自己约定好的暗号。赢羽衣敏捷的翻出藏在枕下的一把精巧的手枪,快步走到窗前,低声喝问道:“谁?” “皇甫罡。”窗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殿下,可曾歇息?” “没有。”赢羽衣心中稍宽,将手枪轻放在桌上,道:“什么事。” “距离院子二里处,发现有人窥视。属下已派人盯上他们了。”皇甫罡低声禀报道。 “继续观察。不要轻举妄动。”赢羽衣想了想,又道:“派一个得力人手去山下,准备好一支快速力量。随时准备驰援。” 皇甫罡低沉有力的回答道:“是。还请殿下注意自己的安全。” 赢羽衣没有回应。那皇甫罡等了片刻,又悄悄的消失在窗前。 经这样一闹腾,羽衣倒是没有了睡意。将手枪掖回枕头底下。抱着双膝坐在床上,清冷的眸子里闪着迫人的寒光:不管你们是谁,这一次一定要让你们感到心痛。 窗外,忽然雷鸣电闪。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第三十九章核心地带 “闫校尉!”士兵背着步枪冒着大雨踩着泥泞跑上前来:“山洪冲断了桥梁,我们只能扎营了。” 闫峰看着从天而降的豪雨,又看了看浑身湿透的士兵们。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停止前进。就地宿营。你们安排好戌卫,然后问问向导,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上元山?” 士兵敬礼道:“是!” 闫峰看着这支精干的部队开始扎营,又转身回到马车中去。打发随行的侍从官去帮助士兵们一起搭建帐篷,自己则坐在座位上,想着这次长途奔袭的目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紫苏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耳边响起淅沥沥的雨声。她看了看自己的身边,另一套卧具叠放的整整齐齐,根本没有打开过。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去,只见孙铿将脚高高翘在书桌上,把书扣在脸上睡得正香甜。她坐起来,蹑手蹑脚的下床,顺手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军衣,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紫苏的动作尽管轻柔,但依然还是惊醒了孙铿。他拿起扣在脸上的书本,朝着紫苏抱歉得笑笑:“不小心睡着了。” 昨夜就开始下的雨,至今仍然没停。孙铿打来一盆冷水,将脑袋整个浸入水盆之中。精神一下子振奋许多,他抬起头,吐出一口浊气。接过紫苏递来的毛巾擦脸,道:“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还好。”紫苏幽幽说道。孙铿笑了笑,道:“我今天就找英南那家伙去。让他给我们换一进大点的院子。” “不……不必了!”紫苏急忙道:“我和婉晨姐姐挤挤就好。” “那怎么行?”孙铿一本正经的打趣道:“挤着睡对身体不好。你想啊,你们好几个人谁在一间屋子里。晚上紧关着门窗,空气会变得很污浊,呼吸了污浊的空气脑袋也会变笨的。”他讲着乱七八糟的理由。正巧婉晨推开门走进来,笑说道:“是谁脑袋变笨了?” 紫苏看向婉晨,没来由的心中一羞,顿时霞飞双颊。低着头不敢看他。婉晨笑了笑,看着孙铿道:“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偷吃?” “我偷吃什么?”孙铿不明所以的笑着,将毛巾扔回脸盆里。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道:“都快九点了,这个英南怎么还不到?” “大概是下雨的原因吧。”紫苏为那位胖子处长开解道。 紫苏话音刚落,英南这个胖子就身手敏捷的跑进小院,几个快速的跳跃避过院中积存的水洼,站在屋檐下气喘吁吁的道:“院长阁下,看来您得在小处多呆几天了。” “哦?”孙铿看着全身淋透如同落汤鸡一样的英南。英南苦笑道:“昨夜大雨,冲塌了上元山唯一的一座木桥。幸好山下的驻军已经得知了消息,正在想办法抢修。不过,现在天正下雨,怎么也得等到雨停了才行。” 孙铿以为多大的事情,听处长这么说,顿时放松下来,道:“不碍事。我去你们处里看看,能在你这里呆几天也是我的福分。你说是不是?” 英南一副受宠若惊状,堆起满脸的肥肉笑起来。 紫苏却没有孙铿那样毫无危机意识。这桥早不塌晚不塌,偏偏等到孙铿上山后才塌。这,只是一个巧合吗?她下意识的望了婉晨一眼,只看到婉晨医师一对闪着寒芒的眸子,悄然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似人畜无害的胖子处长。 吃过简单的早饭。英南处长在前领路,一行人打着雨伞,踩着山上湿滑的青石板路,爬到了元山的山顶。山顶处就是在魔族大名鼎鼎的魔族研究处入口。门口两名士兵看到英南到来,同时举枪敬礼。孙铿看着眼前三人多高的木门,又看了看周边戒备森严的样子。英南处长简单介绍道:“在山顶上,共有五百名近卫军士兵负责驻守。这里仅仅是魔族研究处的一部分。主要负责存放各个时期对于魔族生物的研究资料以及关押一些重要的魔族头目或者珍惜品种。” “其中就包括那位智魔蒙蒂斯和魔王族人?”孙铿饶有兴趣的问道。 英南点点头,道:“蒙蒂斯被捉住后,就一直关押在这里。至于那位魔族王族——虽然它已经很老迈了,但是我还是不建议院长阁下去贸然的会见它。” “为什么?”孙铿不以为然的道:“他比侍族还厉害吗?” “大概院长阁下对于魔族王族还有着一点误会。”英南虽然一身肥肉,但是说起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来,可是头头是道:“魔族王族是一个和智魔族一样的有着非常明确分支的族种。他们有战斗王族和内政型王族的明显区别。我们当年捕获的这位,就是战斗型王族的佼佼者。您似乎是知道的,当时我们整整消耗了接近五百名士兵的生命才将它的体力耗尽。而您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它只是一个幼生体,同时还受了不轻的内伤。您可以想象得出,这位战斗王族一旦发挥全部的实力,将会有多么可怕!” 孙铿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问道:“这种战斗王族的族群大不大?” 英南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道:“院长阁下您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正如它们的后缀是王族,王族的特征之一就是出众,另一个特征就是稀有。”他看着身旁的孙铿,喃喃道:“如果它们能够达到侍族的数量,那么我们大秦可以直接宣布亡国就可以了。” 孙铿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景。士兵们前仆后继的冲上去,又颓然的倒下。高地的正中央,一个矮小的,不断尖叫的小小身影机械的收割着人命。钢刀已经劈砍的卷了刃,它扔下刀,徒手撕开濒死士兵的胸膛,扯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大口吞咽下去,直到最后倒下。铁网迎面盖了下来,它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血泪…… 走进木门,恍如进入了一个异类的国度,眼前出现了一个个铁笼。小儿胳膊粗细的铁棍将笼中的猛兽与在外的众人隔绝。士兵们手持长矛和皮鞭紧张的注视着笼子里的魔族俘虏。 “我听说,战争中很难得到魔族俘虏的。”孙铿看见一个不屈的狼头人被刺刀逼到角落,它尖嚎着,嘴里吐出令人不明所以的语言。士兵们冷笑着,刺刀狠狠的刺进它的大腿里,这个狼头人绝望的惨叫一声,听话的闭上了嘴巴。 “那只是普通士兵的想法。”英南处长意味深长的笑笑说道:“在历次战争中,魔族研究处共有超过三万名士兵和研究员战死。有的甚至连尸体都无法找到。就是在战争停歇时期,我处下属的十九个远程捕猎队,也日夜不停的前出到魔族聚居区捕猎。当然,这个时候捉到的只有一些低级魔族罢了。” 英南指着笼子中一个伤痕累累的虎头人说道:“这位,叫做豪斯,虎人族。是个万夫长。它是我们在上次大战中捕获的。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按照它们那边的算法,这位已经是高龄了。”英南拿刺刀拨弄着豪斯的残腿,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道:“你说是不是?豪斯?” 豪斯有气无力的抬起头,看到笼子外面的一张肥脸,口吐人言道:“死胖子!你弄死我吧。我这样活着简直是虎族的耻辱。” “怎么能轻易的让你死去呢?”英南小心的用刀将豪斯的残腿削下一块鲜肉来,道:“我可得让你好好的活着,我得让你成为你们虎族最高寿的残老虎。” 豪斯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虐待,它对腿上的疼痛只是皱了皱眉,看着一脸狰狞的胖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道:“那个小妞的肉真是好吃。我现在还记得她的骨头在我嘴里变成碎片的味道。真是……好极了!嗷——” 英南一张肥脸扭曲着,一点一点的将豪斯的五根脚趾剁了下来。那豪斯也甚是硬气,硬撑着将话说完,这才惨叫起来。 英南将豪斯的五根脚趾剁成肉酱,然后扔进它的食槽里。站起来,扭曲的脸上已恢复了平静,看着孙铿,淡然道:“我的恋人,死在它的嘴下。那年她只有十七岁。” “那小妞的肉真好吃,就是好吃!!!”豪斯扑在笼子上嚎叫起来:“死胖子!你杀了我吧!我他妈的活够了!” 英南不屑的看着狂叫哀求的虎头人,朝它脸上吐了一口浓痰。背着手向前走去。 胖子眼角闪着一朵泪花,他伸出胖手擦了擦眼泪,恢复了平静,道:“院长阁下。从那以后,我捕获了这头老虎。我愿意在这里呆着。因为,它们痛苦的嚎叫对我而言不啻于她在天堂的笑声。希望您不要草率的把我调到别的地方去。” 孙铿强笑道:“怎么会?你想到哪里去了。” 英南又恢复成了那个满脸谄媚的胖子,道:“那么院长阁下,请您移步。到地下一层去。去见见我处最珍贵的私藏以及我们这次的最主要目标,我想您大概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孙铿点点头:“的确。” 山顶的最高处,是一座半天然的石山。它的外部是一整块岩石雕成。一对厚重的大铁门紧紧的闭着。门口的士兵看到英南一行人的到来,急忙摇动了手里的铜铃。门内的看守听到铃声,从里面缓缓的把门打开。 英南在这里介绍道:“铃声是有暗号的。大门只能从内向外打开。铃声信号不对的话,在内部的看守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引燃堆在山顶的炸药,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湮灭。” 铁门洞开,犹如一只猛兽张开了大口。孙铿略微感慨了一下,接着就走进这座藏身于山腹中的秘境中去。 第四十章神秘感觉 几百年前,先人们用炸药和铁镐硬生生的将整个元山山顶挖出三层。最底一层关押着魔族最凶猛,最稀少的种族;中间一层是研究员们的工作室,最上一层则是历经几百年收集到的所有关于魔族种族的资料以及标本。孙铿这才明白英南处长所说的一部分是什么意思了。这里才是魔族研究处最核心的区域所在。 英南带着孙铿等人来到第二层一个防护严密的房间。请孙铿坐下,然后拍了拍手掌,顿时,两名身穿铁甲的卫士将一个神情略显委顿的老人带了进来。 虽然从未谋面,但是孙铿还是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蒙蒂斯?” 老人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个面生的年轻军官,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女人。他咧开嘴笑了笑,道:“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下的见面。你好,孙铿。异世界的来访者。” 对方叫破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孙铿并不感到奇怪。虽然婉晨的密级不够,但是以她皇家医师兼自己的私人保健医生的身份,自然早就知道孙铿的来历。不像大多数的穿越者,孙铿对自己这个身份,实在是没有特别保密的必要。紫苏看了一头雾水的英南一眼,低声道:“院长阁下的身份有些特殊。希望您能按照帝国保密协议第一级严守这个秘密。” 英南茫然点了点头,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小女孩有些眼熟。他指着紫苏,愣了半晌,然后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英南吩咐卫士把蒙蒂斯牢牢的绑在钢制座椅上,这才拿出一份保密文件交给孙铿道:“这是我们的审讯记录。遗憾的是,这位的嘴巴严实的很,我们又没有办法对他用刑。所得实在很少。” 孙铿点了点头,拿过文件,打开简单翻阅一遍。然后放下文件,看着眼前这个披着一张人皮的家伙。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智魔:南罗。 孙铿打量着眼前的蒙蒂斯说道:“看来你对我的了解很深刻。那么我就不那么费事的自我介绍了。现在我想知道,你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来了解我的呢?” 蒙蒂斯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孙铿笑了笑,道:“你不愿意回答,没关系。”他拍了拍脑门,装作刚刚想起来的一样,说道:“忘了告诉你。我从另一个世界来,这对于你来说也许不是秘密。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对付你们这种不想回答问题的家伙们总是很有办法的。你想不想试试?” “你对我动刑的话只能让我死的快一点。”蒙蒂斯忍不住冷笑道。 “怎么会动刑呢?”孙铿微笑着温声说道:“脱了你那张人皮,我与很多种办法对付你。你只不过是只软泥怪而已。对付软体动物,我是非常有心得的。” 蒙蒂斯脸上涌出一股怒色,大声道:“我不是软泥怪!你居然敢侮辱高贵的智魔。我要杀了你!” “你看看……软泥怪发怒的样子真好笑啊。”孙铿冷笑着道:“我有很多种不伤害你的生命但又让你难忍的小玩意。想不想试试?” 蒙蒂斯的脸色变幻。它琢磨不透孙铿突然来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它知道自己躲是躲不过的。只好装作屈服的样子,无奈的软了下去。低声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孙铿没料到对方居然如此容易的就屈服了。他将眼前这个智魔与南罗对比了一下,想了想,决定还是试探一下才好。于是道:“还是那个问题。你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来了解我的呢?” 蒙蒂斯半真半假的说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通过你的气味找到的你。然后,跟踪你到泉州。” 孙铿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蒙蒂斯沉默。 “你们的皇帝陛下。应该会知道我的存在。”孙铿试探着问道。 蒙蒂斯瞳孔缩了缩,依旧保持着沉默。 孙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接着道:“魔王可能直接导致了那场事故。”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蒙蒂斯一头雾水的道。 孙铿失望的摇摇头,道:“人类世界对于你来说,恐怕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吧?” “哼……”蒙蒂斯说道:“那当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我的家乡。” “嗯。”孙铿点点头,翻了翻文件,转头对英南道:“蒙蒂斯化名赵桥,当时是帝国右相的管家的亲家对吧。” 英南点头简短的道:“是。” “他在这边的妻儿呢?”孙铿问道。 “死于四月的帝都流血夜当中。”英南回答简单有力。 “那他还有什么幸存的亲戚没有?” “在咸阳住着一个疑似是他儿子的人,名叫赵煦。业已成家,有一子一女。”英南对蒙蒂斯资料掌握熟极而流。 “关系如何?” “八岁时交给了现在的养父母。我们派人查过,赵煦并不知晓蒙蒂斯之前的事情。由现在的父母收养后,便再也没有联系。” 赵煦这个名字好熟悉的样子。孙铿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看着蒙蒂斯老神在在的样子,冷笑道:“掩藏的很深啊!你拍一个电报,把赵煦的全家人带到他的面前来,一个一个的杀了给他看看。” 蒙蒂斯猛地睁开双眼,看着孙铿道:“没用的。我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我不知道的,我也不会瞎说。我相信你们的皇帝绝不容许你这样滥杀无辜。” “他无辜吗?”孙铿微笑着反问道:“他的养父是一只智魔,这头智魔害死了数以百计的帝国士兵和平民。还试图掐灭帝国最后的希望,也就是我。你这时候跟我说无辜,你没有这个资格。老老实实跟我合作,我保你的儿子不死。否则,我不在乎手上会染上更多人的血。我今天能杀了你的儿子,明天也能杀了你的朋友,当然,我也能找到你的家乡,把你全族都杀光。你得明白,我有这个能力的。” 蒙蒂斯看着孙铿,喃喃道:“你才是魔。” “是人都有留恋的东西。”孙铿站起来打算结束对话:“我不相信你这种高级魔兽在这个国度生存了这些年会没有感情。” 孙铿转身走了出去,丢下一句话:“英大处长,现在开始审讯。一天之后我来拿结果。如果他不说,明天我会通知行动处动手抓人。” 英南立正答道:“是。院长阁下。” 这是孙铿第一次露出自己狰狞的獠牙。他不会对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有半点的怜悯。走出房门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那个赵煦是谁。公输子玉竟然收了一个这样的徒弟。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他虽然这样想着,但是脚步没有一点迟疑。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了外面的休息室中。 坐在休息室里宽大的沙发上,孙铿总感觉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休息室旁边就是档案室,一些研究员忙碌的来来回回的走着。 忽然,一阵熟悉的感觉袭上孙铿的心头,他脑袋一晕,强自保持着神智清明,仔细注意着身边人的动静。只见紫苏,婉晨也都露出不适的表情。 “怎么了?”孙铿问道。 “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罢了。”婉晨从晕眩中恢复过来。淡淡说道。 “我也是一样。”紫苏轻按着小脑袋,蹙着眉头回答。 孙铿想了想,站起来冲着附近的一位研究员道:“军士,过来一下。” 研究员看了孙铿一眼,放下手里的书卷,走过来彬彬有礼的道:“长官,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你刚才是不是有些头晕的感觉?”孙铿问道。 研究员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他点点头,道:“最近时常有这种情况发生。军医也没发现什么病情。只是短暂的头晕。” 孙铿点点头,道:“把英南处长和军医叫来。快一点。” 研究员向他敬了一个礼道:“是,长官。”说完转身匆匆的跑出去了。 其实英南处长就在审讯室里,听到研究员的传话,英南将事情交待一下,就抖着一身肥肉小跑过来。看到孙铿正在翻阅一份文件。抬头看到他,淡淡的道:“坐。有点事情要问你。” 门打开了,一个五十余岁的军医走进来,朝着孙铿和英南敬礼道:“我是魔族研究处值班医生白正严。见过院长阁下和……” 孙铿朝他摆了摆手,道:“稍后寒暄,有一点事情想找你们了解一下。” 白正严听话的坐下,局促不安的看着若有所思打量着他的孙铿。孙铿摸着下巴,道:“这种头晕的现象最早出现在什么时候?” 白正严想了想,不确定的道:“是在大约三个月之前。有好几个人来找我。说是感到头晕,恶心。我给他们检查过,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然后,这就成了一个常见现象,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几天。他们总会过来。我也查不出病因,就只好给他们开一些提神醒脑的药物。” 孙铿摸着光滑的下巴,继续问道:“是固定的病人吗?” 白正严点头,道:“小康,小路还有二层的几个档案管理员。其他人暂时没有迹象。” 孙铿看向一旁紧张的胖子,不由笑道:“不用紧张,我似乎找到了一点头绪。你现在把魔族研究处的地形图拿来,把这几个头晕的人标示在图上——还有,请拿一下你们这里,存放的所有战斗型魔族的资料过来。” 英南忙不迭的点头。有点搞不清楚这位院长阁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要的这些东西就在档案室中,胖子处长倒还不用跑得腿断。 第四十一章挖坑 看着面前几位忐忑不安的年轻研究员。孙铿笑笑。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惶恐不安的面对着自己的导师?只是那个时候再也回不去了。孙铿在心里默默的怀念了那位小手软软的小师妹,展颜笑道:“无需紧张。只是简单的分类工作。现在,请你们把纯肉搏型的战斗魔族挑出来。” 几个研究员急忙开始工作。面前是历次战争出现的,多达数百个品种的战斗魔族的资料。英南处长不得不动用了一辆手推车才把文件弄过来。累的满头大汗,正在沙发上急促喘息着。在他的面前,正摆放着地下基地的全图,他需要在白正严军医的配合下把犯过头晕病的人员在地图上标记出来。 很快,孙铿面前的魔族档案种类少了一小半。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把远程攻击型的挑出来。” 研究员们继续挑拣。这种事情只有他们才最合适。如果孙铿一份份的看下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远程攻击的魔族种族并不多,只有少少的十几份,孙铿毫不在意的瞟了一眼,想了想道:“能量型的。继续……” 研究员们面面相觑,他们也看不懂孙铿的意思,不过对方是院长,他的命令必须执行。所以研究员们机械的挑拣下去。 看着面前百十份档案,孙铿面无表情的道:“低级魔族排除。” …… “没有活体样本的,排除掉。” …… 最后,摆在孙铿面前的,只剩下一本薄薄的档案。档案的封面上写着:“种族 战斗型魔王族 姓名 埃蒙”。 孙铿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道:“你们可以下去了。”这时候,英南的工作也正好完成。他把地图拿过来,交给孙铿,道:“奇了怪了。都是三层靠近那王族崽子的人犯过病。” 孙铿无声的点头,拿起眼前的档案。翻开了扉页。档案的第一页一般写着捕获者的名字。而孙铿看到了密密麻麻一行行排列下去的名字,大部分都打着象征着死亡的黑框。他的嘴角抽动一下,翻过那长长的死亡名单。捕获者名单之后,是捕获过程。孙铿一目十行的向下扫视着,终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用手指甲在那句话下面刻下一条印记。再次翻到最后的审讯记录。研究处对埃蒙一共进行了十三次的讯问,每次只有一句问答:“‘你叫什么名字?’‘埃蒙。’” 孙铿放下手里的档案,笑道:“我想我找到原因了。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绝对不可以!”英南和婉晨同时阻止道。 孙铿看了表情紧张的英南一眼,又扫视了一下婉晨。笑道:“他已经快死了。不是吗?” 婉晨紧紧的闭着嘴。英南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道:“快死了的埃蒙也有非常大的危险。我担心它会不顾一切的杀了院长阁下。毕竟,院长阁下是它们最想置之死地的目标。” 孙铿摇摇头,道:“有些事情非得我去确认一下才可以。嗯,对了。英处长请把纸和笔拿来。” “干什么?”英南紧张的问道。 “写遗书。”孙铿半开玩笑的道。 一双小手紧紧的握住孙铿的手臂。孙铿拍拍紫苏的小脑袋,宽慰道:“放心好了,我有把握的。记住,我是非常非常怕死的人。” 孙铿独自在休息室里半个小时。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张纸上涂涂写写了什么。最后,他把那张纸仔细的叠好,揣进怀里。像是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务一样,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看着眼前三人。孙铿自失的笑笑:“如果真的有最坏的情况发生。我有两件事要交待给你们。第一,立即杀死埃蒙。不管用什么办法;第二,将我身上这份东西……交给陛下,陈暮还有……婉晨。”他别有深意的看了婉晨一眼,笑笑道:“这只是最坏的情况,而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我估计不会超过万分之一。好了,英处长,请你下命令让三层的所有人员撤退到一层来。” 英南担忧的看着孙铿,像是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似得道:“我随你一起去!院长。” 孙铿耸耸肩,道:“我可能稍微好一点。你可是一定会死的。”他向着三人摆了摆手,走向通往三层的楼梯。 地下三层的面积比上一层小了很多。孙铿走过长长的甬道,想起了小时候玩的一个地宫探险游戏,上面两层大的想要人把电脑砸掉,而第三层则是很小很小。一个金光闪闪的宝箱就在第三层的正中央等着他开启,当然,永恒不变的是强的变态的怪兽。孙铿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是,怪兽却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孙铿推开厚实的铁门。眼前,是一间完全在石壁上掏出来的囚室。从手掌大小的窥视孔中望去,只见昏黄的油灯下,两条小儿胳膊粗细的铁链紧紧的缠绕着一个瘦小的身体。 孙铿低声道:“埃蒙?” “谁?”严重发育不良的头颅昂起,四处梭巡着目标。最后,终于在窥视孔中看到了孙铿那张白净的脸。它发出尖利的嚎叫:“不是那个胖子了吗?换了一个瘦子过来。滚!” 孙铿打量着它,轻声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喔。埃蒙,这些年你一直硬挺着不死是不是还想出去啊?” “我的秘密?”埃蒙摇动着铁链,发出一阵瘆人的尖笑声:“我的秘密多着呢。” “蒙蒂斯都告诉我了。”孙铿笑道:“他告诉我,你可以在脑海里和他说话。并且,你可以和你们的王联络。” “你怎么……”埃蒙怒吼道:“不可能,不可能!蒙蒂斯不会背叛我,你诈我!你这个低贱的人类,别以为我不能杀死你。” 孙铿笑笑,道:“你可不能杀我。对于你们的王来说,我就是它打开另一个世界通道的钥匙。他怎么舍得杀我呢?不信,你问问它?” “打开另一个世界?”埃蒙想了想,忽然愤怒起来,拼命的向前冲来,两条铁链牢牢的把它拴住,铁链激荡石壁,发出哗啦哗啦令人惊恐的声响:“你是和子婴那个杂种来自一个地方的!混蛋!我要杀了你!” 孙铿后退一步,低声笑道:“果然啊,你们知道子婴的秘密。自然也就知道我的秘密了。我有些重要事情要和你们的王说。我知道你有办法。” 埃蒙沉默了。过了片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凡人!你有什么说的?” 孙铿看了一动不动的埃蒙一眼,强忍着剧烈的头痛。道:“你是魔王?” “你可以叫我葛林。”那声音冷淡的道:“不要耍花招,我可以让你瞬间死掉。” “也可以让我的船出故障是吧?”孙铿冷冷得道。 葛林的声音不耐烦的道:“你既然活的很好,那就什么也不要说了。” 孙铿揉了揉太阳穴,干呕一声,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他笑笑,道:“你本意是想杀死我的。但是你没想到我的太空船很结实。对不对?”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说出你的赌注,我可以给你平等交换。”葛林的声音更加森冷。 孙铿心中掐算了一下时间,道:“只求你不要杀死我。” “成交。说出你的世界的钥匙。我就可以命令杀手们停止对你的行动。” 孙铿低声念出了一组数据。 紧接着,脑袋的剧痛突然停止了。孙铿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心道:好险!他看了看已经奄奄一息的埃蒙,摇摇头,自语道:“祝你一路顺风,魔王陛下。希望你在那个鬼知道什么样的世界玩的愉快。” 摸摸怀里的信封,孙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他笑得很欢畅,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上去。 孙铿走了上来,看着眼前三人平静的道:“埃蒙死了。” 英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看来您平安无事。” “有一点内伤。”孙铿摇摇晃晃的走到一张椅子上,道:“大仇已报,我很高兴。” 紫苏正想说些什么,但是婉晨已经走上去,玉手按住孙铿的脉搏,眼中全是关切之色:“你的心跳很乱。” “啊,是的。”孙铿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他昏昏沉沉的道:“被次声刺激这么久,没当场死掉已经是万幸了。”说完,他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婉晨脸色一变:“该死!军医,准备抢救!” 魔王陛下看着自己得到的一组数字。他捏住下巴,自语道:“这个人类倒是比那个子婴爽快的多。希罗,你怎么看?” 希罗耸耸肩,泼冷水道:“他那么痛快,陛下您不担心其中有诈吗?” 魔王陛下笑道:“只要让我知道了那个位面的数据,即使是假的又能如何?魔族大军迟早一日会找到那片土地的。去,准备大祭典。我要打开通往那个世界的门。” “但是陛下,我们即将要发动对秦国的最新一次战争。大祭典的话,会让我们损失太多的人口。” “不用担心。”魔王陛下笑吟吟道:“在这个新世界面前,秦国只是一个小小的干粮,而那片广袤的世界则是一桌丰盛的宴席。你会选哪个?” 希罗低头道:“我明白。” 第四十二章次声-萌芽 “到底什么是次声?”婉晨俯身看着脸色苍白的孙铿问道。 孙铿虚弱的睁开眼睛,看着婉晨,道:“那封信,你看了?” “看了。”婉晨轻声笑笑:“很肉麻。” 孙铿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拍拍自己的胸膛:“我的心。” “到底什么是次声?”婉晨再一次的问道。 “你们的科学体系发展太偏科了。”孙铿想要坐起来,发现自己的全身依旧无力。婉晨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孙铿感激的笑笑:“可以这么说吧,子婴陛下只教会了你们应用科学,而没有教会你们研究科学。所以,有些事情你们就只是按图索骥的照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说了长长一段,看着有点失去耐心的婉晨,接着道:“次声,从字面意义上来讲,就是比较低频的声波,我们人耳并不能听到它。在我们那个世界,已经对这种次声有了较深刻的认识。而我,也因为学科的缘故,对于这种次声造成的感觉非常熟悉。所以,我发现那种感觉的时候,才忽然想到的,蒙蒂斯和埃蒙之间会不会有所联系?结果,正如我所料。” 婉晨看着他,眼神复杂。许久,才说道:“以后不许你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孙铿摇头,道:“谢谢你。不过,我给魔王陛下挖了一个大坑让他跳下去。你说,该怎么庆贺这件事情?” 婉晨看着他,就像看一头史前巨兽。过了片刻,她才失笑道:“是不是次声让你产生了幻觉?” “也许吧。”孙铿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跟对方解释这种超现实的事情。他没再坚持。想起了一事,道:“这个元山上有电报站吗?我想给陈暮发一封电报。” 婉晨点头表示可以。然后,孙铿口拟电文道:“陈暮兄,烦请派出当面远程侦察队三日后探查当面魔族之动向,请尽量深入察看。” 看到婉晨充当书记员迅速写下电文,孙铿笑道:“你懂得倒是很多。” 婉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孙铿敏锐的捕捉到她的眼神。再次看向这个女人时,心中不知怎么就泛起别样的涟漪。 “我是皇家医师喔。”婉晨笑着打出自己的金字招牌。 孙铿微笑着没做声,婉晨借口去送电文,溜出门外。关上门,拍拍胸口,自语道:“好险,差点就穿帮了。” 房间内,孙铿枕着双臂躺下:好神秘的女人。 陈暮拿着手上一封简短的电报,看向南罗,道:“小家伙给我们出难题了。怎么,这次你带队还行不行?” 对面,是一个包扎成木乃伊状的人形。南罗只露出一双眼睛,嘴巴含含糊糊的道:“没问题。” 陈暮摇摇头,叹道:“你可别把这张皮毁了。在这种荒凉的地方,我可找不到你要求那么高的皮囊来。” “给我一天时间。我会恢复正常的。”南罗信誓旦旦的说道。 婉晨走出电报站,仰头看了看天,这雨依然还在下着。她款款迈步踏上马车,这时,身边一个行人与她擦肩而过。之后,婉晨的手里多了一张揉搓的皱皱巴巴的纸条。 “有人欲行刺孙”。婉晨坐在车厢里,看完那张纸条的内容。然后将它仔细的撕成细碎的粉末。“这个家伙,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婉晨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低声自言自语道。她想了想,然后敲敲车厢。马车立刻停了下来。“叫皇甫罡马上过来。”婉晨在车厢中对车夫冷淡的吩咐道。 一个粗豪大汉匆匆从密林中走出来,敬礼道:“见过殿下。” 赢羽衣的声音在车厢中响起:“下山的那座桥修好没有?” 皇甫罡沉声回答道:“还没有,但是已和陛下派出的增援小队联络上。他们现在正在修建索道,大概今天晚上就可以上山。” 赢羽衣道:“安排人看好索道。让增援小队到了以后直接与你部汇合。我们要在这里将所有刺客一网打尽。” “但殿下您的安全——”皇甫罡担忧道。 “没关系,依靠孙铿的卫队应该还能抵挡一会。”赢羽衣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小心一点,不要让他们真正攻打进来。” 皇甫罡不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既然这样吩咐了,他自是照办。躬身答应一声,又匆匆的离去。 婉晨回来的时候,看到孙铿已经下了床。在院子中仰天望着纷纷雨落。她悄悄的走到他的背后,猛地一拍对方的肩膀,笑道:“在想什么?” 孙铿发现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才能依稀找回往日的一些东西。他粲然笑着,道:“这雨下起来就没头没尾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桥才能修好。” 婉晨笑道:“你不是对英南说喜欢呆在这里吗?这雨一直下个不停岂不正合你意?” “我的时间很紧张。”孙铿看着她,认真的道:“我的大小姐。” 婉晨倏地收起笑脸,冷冷道:“您最好叫我婉晨医师。” “呃……”孙铿忽然碰了一个硬钉子,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这个忽冷忽热的女人,摸不着头脑的挠着脑袋。 婉晨看到他困惑的样子,忍不住一笑,道:“说说你的过去吧?” 孙铿发现眼前这位搭讪的手段还真是老套。他摸摸脑袋,道:“如果你的密级够高,应该可以查阅到编号七一四零二一五泉零零零一号档案。那就是我的最详尽的过往经历。甚至包括我几岁开使梦遗的绝对隐私。” 婉晨冷笑道:“你这个冷笑话真的很不好笑。和你拙劣的遗书式情书一样令人乏味。” 孙铿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过去。我是个只有未来的人。”他认真的看着婉晨,喃喃道:“需要有一个人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我吗?”婉晨摸摸自己的脸,道:“看上去紫苏才是你的佳侣。你不要指望我能够照顾你什么。” “我的年纪,够得上当紫苏的叔叔了。”孙铿无奈道:“是你们的皇帝陛下硬塞给我的。” 婉晨伸出玉手拖起香腮,看着他道:“但是你也没有拒绝不是?” 孙铿看着她如象牙般玉润的手掌和她微黑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脑海里瞬间自行脑补出一个神奇的画面。眼前这个女人所面对她的绝不是真实的面目。这个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谁? 看到孙铿没有回答,婉晨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观察力细致入微的孙铿面前穿帮的事实,带着一点得胜的小小骄傲,追问道:“怎么,你不敢回答了吗?承认吧,你对紫苏是不是有意思?告诉我,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婉晨医师。”孙铿无奈的叹口气,道:“没用的,她还是太小了。在我们那边,这个年纪的女孩还正在上学的年纪。” “果然是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婉晨不屑的撇撇嘴。她站起来,回转身,施施然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种口气,和那个老头子还真是像。孙铿脑海里闪现过一个老人的面孔:“要不是你们年纪相差太大,真的就以为你是他的女儿了。”孙铿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大雨变成了中雨,又变成了小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孙铿吃过晚饭,回到房间之中,看到沙发上,紫苏正托着腮,木愣愣的看着窗外洒落的雨丝。 “你怎么没去逗那两只小兔子玩?”孙铿看着一脸郁郁的紫苏诧异问道。 “嗯。”紫苏懒懒的直起身,看着孙铿道:“不想出去。” 孙铿看着她略有些苍白的面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这样吧,我让婉晨医师过来给你看一看。”他走到窗前,朝着对面喊道:“婉晨医师!” 对面窗户打开,露出婉晨那张平淡的脸:“什么事情?” “紫苏有些不舒服,麻烦过来一下。”孙铿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眼前的问题。 婉晨白了孙铿一眼,款款走到紫苏身边。摸摸她的额头,这才吩咐两只小兔人去给紫苏打一点热水来。“你可以出去了。”婉晨瞪着孙铿说道。 孙铿体贴的为她们关上门窗,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婉晨房间的门洞开着。孙铿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迫切了解对方的欲望。他鬼使神差的走到婉晨房间门前。 偏厅是两只小兔子的房间。孙铿没有过分的关注,他略微扫视了一眼,然后站在婉晨的书桌前。看到了那个精巧的“火神”机关枪玩具。房间里遗留着佳人淡淡的体香。孙铿在书桌前站了几分钟,然后走到她的床前。 枕头下露出一个枪柄。孙铿掀起枕头,小心的将那柄精巧的手枪拿在手里。这是一柄做工精致的转轮手枪。虽然精美绝伦,但并不能掩盖它是一种杀人工具的事实。孙铿摩挲着象牙制成的枪柄,熟练的打开卡榫,弹膛里六发子弹整齐的排列着。“普通人所无法拥有的武器。”孙铿做出这样的判断。“咔”的一声合上卡榫。将手枪塞进枕头下面。 身后产生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孙铿急忙回身,正看到面露寒霜之色的婉晨医师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他。 孙铿没有丝毫的惊慌感觉。他看着正在生气的婉晨,笑道:“说说你的来历吧。婉晨医师。” “你怀疑我?”婉晨站在门口没有动,语气森寒无比。 “我只是很好奇。”孙铿走近她,站到她的面前:“你见多识广,你懂很多重要的知识,甚至还有一柄常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精致手枪。”孙铿慢慢的逼近他:“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个迷。” 婉晨感觉到他身上愈来愈浓厚的男性气息,向后躲避道:“这没什么好好奇的。那柄手枪是我的一个长辈很久以前送给我的防身武器,他位高权重,家里自然有这些。” “是吗?”孙铿笑道:“还有一个疑点我没有说,枪膛里的黄铜子弹可是新货喔。它的发明人或者说制造者就是我。时间不超过一个月。目前只装备了近卫军第三卫和少部分送往皇宫。这你怎么解释?” 婉晨没法解释。她索性赌气道:“如果你一直逼问不休。那么好,明天下了山之后,我立刻消失在你面前,你永远别想见到我。” 孙铿出人意料的突然伸出双臂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抵在门框上,逼视着她慌乱的双眸。低声道:“你哪里都不许去。我的迷。” 孙铿不容分说的低头吻了下去。婉晨眸子中闪着挣扎的神色,最终,却是情不自禁的放弃了挣扎,两人不顾一切的吻在一起。 第四十三章夜袭-闫峰的豪赌 也许是一刹那,婉晨从迷醉中醒来。发狠地咬住孙铿的嘴唇。这才让有些意乱情迷的男子清醒过来。看着他嘴唇上鲜血淋漓,婉晨慌忙找来一块方巾,按在孙铿的嘴唇上。 孙铿却是不依不饶得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她的手指。“你够了。”婉晨恢复了那个冷静精明的模样,冷冷的拒绝道。 “我会对你负责的。”孙铿傻傻得说道。 “你负什么责?”婉晨冷笑道:“为了这个吻负责吗?” 孙铿讪笑。趁机握住她的手,恳求道:“别走。我不管你是谁。你就是婉晨。你就是我的迷,我的一切。所以……” 婉晨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去,看着孙铿真诚的脸,淡淡的道:“看你表现。” “好!”他站起来,又摇摇头,迷惑道:“什么表现?” 婉晨被他逗笑,推了眼前男子一把。孙铿又要借机靠近,婉晨却是说什么也不再上当了,推开了他,淡淡的道:“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好。”孙铿再次点头,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将深深的爱意埋在心里。他温柔的笑着,退了出去。 婉晨目送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的关上了窗。回到自己的床前,猛地仰天倒在床上。“为什么会这样……”她低声的呻吟道。 夜已深。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小院中一片沉寂。 一阵杂乱的枪声将孙铿从睡梦中惊醒。紫苏敏捷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小手里拎着一柄装满了子弹的转轮手枪。 院墙低矮的小院瞬间失守,十几个身穿黑衣,手持长短枪的刺客们闷不作声的杀了进来。卫士们虽然猝不及防,但是也抄起短枪奋起抵抗。一时间,小院中到处都是混乱的景象。 一个黑衣刺客一脚踢开了房门,看到眼前站着一个清丽的少女,他发出一声狞笑,端起枪,但是少女已经抢先开火,六发子弹一泄而空,刺客浑身抽搐着仰天倒在地上。紫苏拉起孙铿,朝着房门外跑去,迎面正碰上婉晨赶来,两女护住孙铿的左右,一同向后院逃去。 听到枪声,闫峰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他向枪声响起的方向眺望,但什么也没有看到。于是便问道:“皇甫校尉,我们为何不动?” 皇甫罡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哼道:“等着。” 闫峰虽然着急,却是没有一点办法。趴在皇甫罡身边,轻声道:“皇甫兄,给兄弟我交个底吧。陛下那边的任务可是让我看好孙铿,不是让我跟你在这里伏击刺客。” 皇甫罡叼着一根草枝,冷冷道:“人留下,你随便。” “你——” “人留下,你随便。”皇甫罡斜睨着他,挑衅道。 “别以为老子不敢。”闫峰冷然道。抢过一个士兵的装备,朝着枪响的方向扬长而去。 皇甫罡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将草枝吐在地下,骂道:“白痴。” 皇甫罡埋伏的地点距离孙铿所居住的小院并不远。走了几百步之后,闫峰就听到几句低语声,他警惕的一矮身,钻近路旁的树林里,蹑手蹑脚的向前走去。 一个黑衣刺客正在外围警戒。从这里望去,只见小院已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到处都在进行着残酷而激烈的战斗。闫峰心中喃喃的念叨着:功名但在马上取,富贵只从险中求。他轻轻将手里的步枪放下,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慢慢的从后面摸了上去。 闫峰猛地一扑,左手捂住那黑衣刺客的嘴巴,右手的刀子利落得在他脖颈间划过,一股鲜血向前喷溅出来。那刺客只是绝望地挣扎几下,就软软得倒了下去。闫峰小心的将尸体拉进草丛。这才拾起地上的步枪,接近小院。 乱战中,也不知道多少个刺客被打死;更不知道卫士们现在伤亡情况怎么样。孙铿狼狈的被紫苏拉拽着,他发现两女的射术都是非常精湛,近距离射击之下几无活口。不禁有了自惭形秽之感。 幸好腿脚还算利落,一行三人打打逃逃,居然逃到了后院,与四五个卫士汇合在一起。几人退到后院中,关上大门。暂时将危险关在门外。 “清点子弹。”婉晨接替气喘吁吁的紫苏成为这个小队的指挥官,她看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卫士,冷静的下达了命令。 卫士们面面相觑,一个小队长期期艾艾道:“我们猝然遇敌,都没带子弹袋。” 婉晨面无表情的看了紫苏一眼。虽然眼下的窘境是她一手造成的,但是也对孙铿身边的卫士感到无力。自己还是遗漏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紫苏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侍从官。大概她从来没有重视过卫士们的问题吧。 紫苏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羞愧的低下头。孙铿看着她自责的样子,不忍道:“算了算了。不要对小孩子那么苛责嘛!” 婉晨哼道:“这个小孩子的一个疏忽把我们都置于险地。你说说看,孙大院长,你有什么办法?” 孙铿耸肩,他可没有异次元空间袋。宽慰众人道:“附近就是魔族研究处,那里有五百士兵。我们先等等,援兵也许马上就赶到了。” 一伙人正作难的时候,后院的畜栏中忽然传来掘土的声音。婉晨心中一紧,握紧了手枪低喝道:“出来!什么人?” 几支长短枪一起对准了畜栏。畜栏中几头驴子无辜的看着他们。几秒钟后,两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小兔人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她们看着婉晨,眼中露出恐慌的神色,但是很快,一个稍大点的兔人低声求饶道:“主上,我们只是万不得已才想着逃走。求主上宽恕。” 婉晨冷笑道:“前院到后院十几米的距离。我倒是疏忽了,你们这伙兔子都是天生打洞的高手。怕是早就想要逃走了吧?” 小兔人吓得连连磕头,哀求道:“主上息怒。我们可以将功赎罪。我们出来的时候,看到主上的箱子遗忘在了房间里。我可以让小妹去给主上拿来。我留在这里当人质。” “倒是识趣。”婉晨收起枪,道:“就这样办吧。注意点别给刺客打死了。” 两只小兔人齐齐叩首,稍大一点的兔人迟迟疑疑的走到婉晨身边,嘟着小嘴卖萌。另一只小兔人又翻了回去。消失在畜栏中一个半尺有余的土洞中。 前院的乱战依旧在继续着。黑夜中,敌我难辨。这也增加了突袭者的难度。不过孙铿卫士们的疏忽,导致弹药严重不足,虽然吸取了上次史礼的教训,每人携带了多支手枪以增强火力持续性。但注定是要被刺客们击败的。 出去的小兔人费力的拖着一个沉重的小箱子爬了上来。婉晨看着两个小兔人,淡淡的道:“这次算是你们将功折罪。若是还想逃走,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收拾你们。” 两个小兔人战战兢兢磕头道:“属下再也不敢了。” 婉晨哼了一声,将小箱子踢过来,道:“打开。” 一个卫士掀开箱盖,顿时大喜道:“子弹!还有手枪!” 孙铿低头瞄了一眼,看着婉晨促狭笑道:“一个皇家医师医药箱里没有针剂药品,倒是有这么多的枪支弹药。婉晨,你真是迷雾重重,让我捉摸不透啊。” 婉晨知道今夜注定是要穿帮了。她有点羞于面对紫苏的感觉。眼神复杂的看了孙铿一眼,低声道:“要你管?” 院墙处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闫峰爬起来,揉了揉摔得发麻的屁股。俯身捡起甩出几步远的步枪,还没直起腰来,后背就被顶了一枝冰冷的枪口。他无奈的举起双手,道:“别走火,兄弟。自己人。” 身后传来一个凶巴巴的女声:“谁是你兄弟?老实点,慢慢的转过来。” 闫峰心中一松,他知道刺客里没有女人。有女人相随的话,孙铿也在附近。他慢慢转身,道:“孙铿院长在哪里?我是闫峰!” 孙铿急忙走过来,借着前院的火光打量他片刻,忽然笑道:“你怎么跑来了?” “奉陛下之命,知道元山有危险。特率队来保护。突遇大雨,道路阻断。又遇到皇甫罡,诳走了我的部队。无奈,我只好一个人过来了。”闫峰高举着双手,把早就在心中反复了多遍的话一气呵成。然后看着孙铿。赌博成功,这时的闫峰心中充满了胜利的欢欣。 “皇甫罡是谁?”孙铿犹疑的问道。 “长公主殿下的侍从官。他所率领的近卫部队与我的部队在二里外处设伏。”闫峰看着孙铿道:“孙铿,现在不是蘑菇的时候。我们趁着前院正在混战,我们趁机从后院逃出去。来的时候,我已经勘察过线路。一路上并没有刺客的踪迹。” “小姑居然来了!”紫苏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丝疑心,她看向孙铿身侧俏立着的婉晨的背影。怀疑越来越接近现实。 “小姑……”她低声喊道。 婉晨全身一震。恢复了原本的声音低声笑道:“还是被你看破了。小侄女。”她回过身,看着眼中莹莹含着泪光的紫苏,心中升起一丝歉意。道:“不过,你还得忍一会。” 紫苏看着眼前这个面目陌生的女子,又越过她看向正和闫峰说话的孙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她拿起手枪,悄悄的向院门移动。想要离开。 赢羽衣知道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的情愫难以瞒过眼前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女孩。她急忙拉住紫苏的小手,低声道:“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该结束了。” “嗯?”紫苏狐疑的看着她。赢羽衣从腰间掏出一根精致的信号筒。举起来,咬着牙向天空发射。 第四十四章梦醒 一团光芒冲上天空。孙铿停止了动作,回头看着婉晨和紫苏二人。紫苏眼里泛着泪光,而赢羽衣,则若无其事的丢掉手里的信号筒,笑道:“救援信号。”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近卫军特有的哨声在夜空中回荡着。看来危险已经过去了。赢羽衣看着孙铿惊诧的样子。笑道:“我猜你一定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我的身份。那么,你最狂妄的幻想是什么?” “一个天使。”孙铿低声道:“拯救我脱离出绝境的人。” 赢羽衣伸手在脸上揉搓片刻,恢复了自己的本来的面貌。一张精致美丽到让人窒息得绝美容颜。这一刻,孙铿窒息了。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佳人,喃喃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婉晨……”赢羽衣轻启朱唇,道:“你就当是一个梦吧。现在,梦醒了。” “的确。”孙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前院,杀声顿止。一个粗豪大汉推开院门,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看了院中诸人一眼,道:“长公主殿下。刺客已制服。共生俘三十四人,击毙十八人。” 赢羽衣看了紫苏一眼,轻声道:“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她走了出去。 孙铿头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晃了晃身体。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叹了口气,道:“再见。” “最好永不相见。”赢羽衣清冷的声音在院外响起。之后,杳无声息。 两天后,孙铿回到咸阳。走进阔别数月之久的忧思官邸之中。老白看着这个掩不住满脸憔悴的年轻人,悠悠叹道:“何苦呢?” “不苦。”孙铿一头扎进工作室中,紧紧关上房门。 紫苏在门外带着哭腔大喊道:“你就是把自己累死,小姑也不会回来了!你个白痴!” 房门突然打开,孙铿探出头来,脸上露出微笑,摸摸紫苏的小脑袋。紫苏止不住泪水,仰头看着眼前模糊的笑脸。 他温声说道:“我饿了。”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9月15日,晴。咸阳城忧思官邸。 孙铿揉着疲惫的眼睛,缓步走出工作室。看了看窗外温暖的阳光,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他蓦地扭过头,看着眼前英俊的有些过分的年轻人,笑道:“不好好养伤,急着回来做什么?” 王戎胳膊上仍然缠着绷带。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道:“已经无大碍了。听说院长阁下又要出行,所以才急着赶回来。” 孙铿笑笑道:“就在咸阳城里。没什么危险吧。” 王戎摇摇头,认真的道:“危险信号依旧没有解除。紫苏小姐不是合格的侍从官。还是早点回来比较放心。” 孙铿捏着鼻梁,坐到软软的沙发上。道:“听说海兵队已经成军了。我想过去看看。” “时间。”王戎立刻进入到工作状态。 “今天下午吧。”孙铿看了看怀表,道:“另外,你给第三卫传个信,大概从明天开始,边境各个远程侦察队的头目们要来。让他们安排一下接待。” “是。”王戎递上一份电报,道:“石湖关陈暮将军发来的电报。” 孙铿打开信封,看了一遍,道:“魔族那边似乎遭到了重大变故。他们开始收缩了。” …… “不管什么原因造成的,这都是好事一桩啊!”张广武拍着大腿庆幸的道。 刘汉生担忧的道:“但是这样一来,陛下的战争危机消除,我担心您恐怕又会去到玉门关守边。” “你这就想多了。”张广武看着刘汉生道:“陛下让我回来坐镇是干什么的?百里明阳过于刚硬,章质夫,陈暮又太年轻难于服众,王素一心只在山水之间流连。除了我,谁能让陛下放心?” “说的也是。”刘汉生见对方志得意满,只得点头应是,又道:“咸阳那个孙铿最近通过统帅部系统向远程侦察队各校尉发出培训的命令。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算。” 张广武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道:“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罢了。你且由着他折腾,自有人对付他。” 刘汉生暗中打量着老将军的表情,只见张广武一脸的高深莫测。知道这件事是上面几位的逆鳞不可轻触。他也不再追问。只得把问号埋在肚子里。 …… 秦宫,赢祯正坐在凉亭中看着池塘中依然绿意盎然的荷叶,听着身边一位内务部官员的报告:“……咸阳监察官左孟奇昨日上报,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贪墨军中研发款项。在二十里铺大肆修建堡寨,窝藏军械,似有反意……求陛下早日派出监察官查处……” 赢祯脸上露出掩不住的笑意,道:“这个左……” “左孟奇。”内务部官员补充道。 “哦,左孟奇做的很好。”赢祯冷冷笑着夸赞道:“观察的很细致。叫晚儿过来。”他淡淡的对着身边卫士吩咐道。 内务部官员想要告退,赢祯却是突然怒起,拾起手边的茶盏,掷了过来。正中官员的额角,鲜血流了下来。官员不知为何惹怒了皇帝,战战兢兢的一动不动。 “学的精乖了。知道暗杀没用就想要把对方搞臭。”赢晚冷冷笑道。 “陛下息怒。”赢晚快步走了过来,冷淡的看了鲜血披面的官员一眼,道:“你先去裹伤。等会再过来。” 赢祯看着孙儿,道:“有些人实在是太可恨了。你去咸阳,告诉那些没卵子的文官,多给我办点实事,少给我攀咬国家重臣。这个左孟奇,你要好好的查,查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在背后使坏。” 赢晚安静的听着,等皇帝气儿喘匀了,才道:“小姑也在咸阳左近,何不让小姑过去?” 赢祯看了孙子一眼,没好气道:“你居心不良的很哪!” 赢晚低声道:“孙儿只是心痛小姑。” 赢祯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道:“只怕不是良人啊。” 赢晚沉声问道:“陛下可是疑他?” 赢祯摇摇头,道:“只是不想让他过于权重。” 赢晚了然,道:“一个女儿,换个强助。这买卖做得。” 赢祯勃然作色道:“那是你小姑!” “也是赢氏族人!”赢晚昂头强辩道。 祖孙两人对视片刻,互不相让。半晌后,赢祯叹道:“紫苏又怎么办?姑侄两人同侍……天下都要看我赢族的笑话了。” “紫苏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赢晚低声道。 “再议吧。”赢祯道:“你发电报,让羽衣去做这件事。” 赢晚应是。 …… 咸阳郊外,军事研究院监察一处驻地。 萧冰拎着一份电报走进长公主闺房。笑道:“看来陛下不肯让他宝贝女儿有片刻清闲。” “又有什么事情?”羽衣慵懒的抬头,娇声问道。 萧冰将电报纸丢在桌上,道:“有个叫左孟奇的小官举报你家良人,说他贪墨军资,私筑堡寨,想要造反。陛下大怒,用茶碗砸破了内务部官员的脑袋,严令咱们去查查咸阳的文官系统。尤其是这个叫做左孟奇的倒霉蛋。” 羽衣失笑,没注意到萧冰语中调笑的词语,懒洋洋道:“他要是要造反,那我怎么不知道?”语毕,发现自己的疏忽,不禁红了面颊,羞恼的看着萧冰,道:“这点小事你去就是。何必还来问我?” 萧冰娇笑道:“我认为这事还是殿下去最好。可稍解情苦。这位院长阁下倒是个妙人,这么每日一封书信的写着,您不烦,属下可要被烦死了。” 赢羽衣丢了一颗苹果过去,脸红红得笑骂道:“赶快吃点东西堵住你这张嘴!” 萧冰一把截住空中飞来的苹果,吭哧咬下一口,坐到一张宽大的沙发上。看着羽衣道:“殿下不会是动心了吧?那种男人研究院里多的是。您口味可真是很特别。” 赢羽衣蹙眉沉思一会,叹道:“看来陛下还是担心那群整日算计怎么夺回昔日权势的文官们。孙铿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们,看来这件事情还得我们帮他收拾首尾。那个叫左什么的小官,查查也罢。” 萧冰一会就将整只苹果吃下肚去,忽又想起一事,正色道:“还有,你家良人(羽衣羞道:再说?!)咳咳……那位院长阁下今日通过统帅部通信系统发来一份公文,要求咱们内务部属下的三支远程侦察队的小队长明日去一分院报到参加培训。” “是吗?去就好了。”羽衣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道:“这种小事到你那里就好了。不用来烦我的。” “知道——不是还有个皇甫罡在里面搀和吗?”萧冰想起那位粗豪大汉便一肚子火,哼道:“皇甫罡在远侦队散布对你家……咳咳……那位院长阁下的谣言。远侦队三位小队长正摩拳擦掌的准备要收拾他一顿呢。您看……” 羽衣想了想,笑道:“这事好办,让皇甫一起去好了。咱们内务部怎么说也是内部单位,院长阁下发召集令,咱们就大力支持好了。让皇甫带队,从远侦队召集精干组成一个十人小队过去。就这么说定了。” “殿下,我看你怎么笑得那么贼呢?”萧冰狐疑道。 这下皇甫罡那家伙要有苦头吃了。羽衣没听到萧冰的声音,她回想着在元山小院中时,孙铿埋头写的一份教案,教案的名字叫做《关于远侦队和海兵队的训练作战方案》。 第四十五章海兵队 咸阳城。民情监察院。 左孟奇往右眼皮上贴了一张湿纸条,这才感觉好一点。突突直跳的右眼皮总算暂时安生下来了。他搂着茶杯寻思: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报灾。”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寻思着呢,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他站起来高声喝道:“什么人在此处喧哗!” 紧闭的大门轰隆一声洞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左孟奇用手挡住阳光,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正不怀好意得看着他。 “呔!”左孟奇看他的肩膀,不过一个小小的三级校尉,也敢在他这个民情监察院高官面前放肆,不由得怒发冲冠,伸手指着那军官喝道:“小小军官,敢在本监察面前放肆!还不快快给本监察滚出去!” 呵斥军人这种事,对于他们这种文官来说,感觉是相当好的。左孟奇在心中回味了几遍自己刚才的“英姿”。想着今晚和几个朋友饮酒作乐时一定要好好的为自己宣扬一下。回过味来,看到那军官不仅没有“滚”出去,反而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口,手里的马鞭轻轻地抽打着空气。 “你……”左孟奇气的哆嗦起来:“放肆!” 军官终于看够了,收起马鞭,斜睨着眼前这个矮小的文官道:“你叫左孟奇?” “正是本监察。你是什么人?”左孟奇隐隐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我是谁不重要。”那军官满不在乎的道:“听说你是监察。正好,我也是监察。咱们这可对上了。”那军官啧啧叹道,上下打量着左孟奇,嗤笑道:“还真真得是个狗官的模样。左孟奇,你犯事了,有人控告你污蔑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跟本监察走一趟吧!” 左孟奇大怒,语无伦次的回骂道:“本监察所负职责乃是陛下给的,你才是狗官!狗军官!滚出去!” 军官点了点头,道:“哦,又多了一条罪状,辱骂监察处军官。来人呀,给我把他捆起来,押出去!” “你敢!”左孟奇一蹦老高,跳着脚骂道:“你这狗军官我看是疯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胡来。你若抓我,全咸阳文官都为本监察鸣冤叫屈你信不信?本监察风闻奏事哪里错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那军官没想到这小官讲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不由的有些愣了。不过这也是个混货,见左孟奇与冲上来的士兵厮打就是不肯就范。脑子一转,计上心来,叫道:“拿毛巾扎住这老货的狗嘴!把他给老子叉出去!” 如狼似虎的士兵将左孟奇按在地上,摸出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块抹布堵上了他的嘴巴。拿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像抬猪一样将左孟奇抬了出去。左孟奇气的脑袋发昏。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丢人过,气急攻心,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 前面堵路的人群渐渐散去。王戎站在马车上,看到几辆有着监察处标志的马车从民情监察院内行驶出来,朝着城外扬长而去。寻思着什么。正好一个前出打探的卫士疾步跑了回来,附耳对王戎说了几句。王戎点头,拍拍卫士的肩膀,道:“继续前出打探。” 打发走了卫士,王戎猫腰走进车厢,看到手不释卷的孙铿,道:“院长,前路已经通了。是监察一处的兄弟到民情监察院抓人。据说那人和你有些关系。” “哦?”孙铿放下手中书卷,道:“我在这里无亲无故怎么和我有关系?” 王戎笑道:“是个小小的监察,据说向陛下举报了院长您想要造反。所以被监察一处的兄弟们捉了回去。估计这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了。” 孙铿愣住,失笑起来:“说我造反。唉……” 王戎打量他的表情,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忙道:“院长您真的不准备向陛下解释一下?” 孙铿看着他,笑答:“不需要解释的。解释了倒嫌多事了。” 王戎想想也是。马车继续前行。少顷,就到了海兵队驻地。王祀与田继海二人一身戎装站在门口相迎。 孙铿利落的从车上下来,二人同时敬礼道:“见过院长阁下。”孙铿会以军礼,道:“听说海兵队成军,特地过来看看。顺便问问两位有什么打算。” 王祀与田继海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孙铿所说的打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人走进大堂,各自坐在沙发上。勤务兵端来滚热的茶水。孙铿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和颜悦色道:“二位指挥以为,这海兵队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作战部队呢?” 王祀想了想,道:“听说,最近帝国正在修建最新式的远洋战舰。我认为,我们海兵队的主战场应该还是在敌国境内。但是目前这种情况,恐怕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地。” 田继海接着补充道:“我们拜读过院长阁下您写给我们的《海兵队作战方针》。但是现在我们面临两个难题。一是我们目前没有合格的远洋运输舰;然后是我们帝国附近并没有合适的攻击目标。” 孙铿看着他们两个,端起茶杯来轻轻的啜了一口茶水。没有继续这个问题,他放下茶杯道:“去看看你们的士兵。” “是!”田继海站起来在前领路,走过一条长长的亭廊,来到一个刚刚收拾好的大操场上。三百名士兵正在烈日下光着膀子训练。 纵队变横队,士兵们散开,拿着木制的假枪模拟射击的动作,然后向前冲刺。然后在操场的另一端重新集结。如此反复。 齐大志混在队伍里,成为军士的梦想破灭了,皇帝陛下也没有来。随军军械师也得掌握军事技能。这会他刚刚完成了一个冲刺,扶着木枪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伙夫送来了淡盐水,给士兵们饮用。虽然已是初秋,但是天气依然炎热。不时有士兵因为中暑而昏倒。医务队的军医和护士们一刻也不得空闲。 孙铿只在操场站了一刻钟,然后走到了操场边上的武器仓库里。武器仓库中堆放着秦七式转轮步枪。这种高射速的步枪并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孙铿看了几支保养的非常好的步枪,走出仓库。三人站在操场的边上。孙铿看着士兵们刻苦的训练,然后回过头,继续大堂里的话题:“田校尉。你所说的的确是事实。但是,我有一点需要告诉你。没有合格的运输舰,我们可以用一些民用的远洋船来代替;没有合适的目标。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但是,你是不是觉得敌军据点在距离海岸线五十里外都不是合格的目标?” 田继海想了想,道:“按照您的教案说法,是的。” 孙铿看着他,好笑的说道:“那么,如果有一天,海岸线临近的敌军据点被消灭一空了,你们海兵队是不是就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田继海默然。王祀说道:“我有点明白院长阁下您的意思了。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能拘泥于您的教案,而是要更加深入的选择目标。” 孙铿没说对与不对,只是悠然望着湛蓝的天空,道:“有那么一支部队,一夜行军一百四十五里。他们能够做到,你们就做不到?都是人,为什么?” 田继海也算老兵了,他仔细从脑海里掏了掏,也没有想起这么一只部队的名号来。只当是眼前这位院长胡吹。孙铿看着他不服气的样子,拍拍手道:“王戎,现在海兵队归谁管?” 王戎站在孙铿身后朝着自己兄长挤眉弄眼,却是用严肃刻板的语气道:“目前海兵队归属近卫军,应是归属近卫总指挥赢庸殿下掌管。” 赢庸是当今皇帝的幼弟,孙铿点点头,道:“给赢庸殿下发电报,把海兵队要过来。暂时归到第三卫去。” 王戎朝着兄长吐了吐舌头,道:“是。” 孙铿看着两人,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意,道:“从明日起,二位以及下属的所有官兵就去一分院。本院要好好的调教你们这帮菜鸟。” ——————————我是分割线———————————— 左孟奇被捕的消息如同一阵旋风一样瞬间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两个小时后,赢羽衣接到了一封求见名笺。她打开一看,上面用小隶书工工整整的写着三个字:白江怒。 她手里摇晃着名笺,苦笑道:“麻烦上门来了。” 萧冰好奇的走上来看了一眼,笑道:“你不是要给人家一个解释吗?这不是正好吗?欺负了小的,老的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羽衣揉捏着眉心,道:“该来的还是得来。算了,我去见上一见。大家把话说开了,或许事情就好解决了呢。” 白江怒大约五十余岁的年纪。坐在监察处客厅里安然的喝着一杯茶。皇甫罡站在客厅里,目不斜视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白江怒忽然笑道:“小罡,不要这么见外嘛。来来来……一起喝杯茶。” 刚走到门口的赢羽衣听到老白如此招呼,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笑跌在地。忍住笑疾步走了进来,朝着四平八稳坐着的白江怒行了一个晚辈礼,道:“羽衣见过舅父。” 白江怒赶忙站了起来,还礼不迭道:“没想到是长公主殿下亲至,老朽不胜惶恐啊。” “舅父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赢羽衣笑着吩咐侍从给白江怒倒了一杯茶,道:“舅父这么着急着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白江怒不动声色的看着赢羽衣,道:“民情监察院的监察左孟奇被殿下给抓了。老朽听闻,倒是觉得有些蹊跷。受友人所托,特地过来。把他领回去。民情院监察有风闻奏事之权,说那竖子几句不是也没什么大过。殿下的气既然出了,就让我把人带回去吧。” 赢羽衣却是盈盈笑道:“舅父久不在位,可能消息有些闭塞了。我抓他,并不是您说的这个原因。而是身在帝都的皇帝陛下亲令。” 白江怒神色一变,道:“陛下很生气?” “正是。因为这个小人擅自攀咬大臣,陛下震怒。还用茶杯砸破了监察院一个官员的脑袋。”赢羽衣悠然答道。 白江怒思来想去,脸色变了数变,堆起笑容来,道:“原来如此。是老朽唐突了。我这就回去,回绝我那友人请托。” 白江怒起身告辞,羽衣只是稍稍挽留。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门,白江怒一拍脑门,忽然道:“忘了一事了。紫苏孙女在外边疯玩许久也不回家。她母亲想她了,回家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羽衣表情不变,淡淡道:“舅父说的是,不过紫苏侄女在我院担任要职,恐怕一时半会不得脱身。” 白江怒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小孙女已然十五岁了,该到了嫁人的时候。在军中呆久了就有一种草莽气。老朽的意思还是让她回来。” 赢羽衣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又是交换。用自己女儿回到樊笼里来交换自己在咸阳的行动畅通无阻。她抿嘴笑了笑,道:“我只管把话带到。紫苏侄女愿不愿回去那是她的事情。” 白江怒立住脚步,眼里露出一丝慑人的寒芒,他看着羽衣道:“殿下,老朽以为,孙女还是回来的好。在那短命鬼身边,注定没什么好下场的。” 羽衣雍容的微笑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白江怒点了点头,冷笑道:“好,很好。”说完,愤愤然一行礼,气冲冲的离去。 萧冰走出来,看着老头的背影,低声道:“殿下,这是皇后的亲弟弟。咱们也要动一动吗?” “白江怒携皇亲之威,已俨然是这咸阳城里文官的统帅,不动动他,我又去哪里找这么一只听话配合的猴子?”羽衣脸上浮现一丝狠意,道:“当年卖了后母换来他一家的富贵,现在又想卖孙女去换子孙的荣耀?这算盘打的好啊。庸叔回电报了吗?” “刚刚已经回了。退亲的文书正在路上。”萧冰低声答道。 羽衣点头,道:“今晚就按照左孟奇的名单开始行动。反抗的人格杀无论好了……把那群刺客的口供也带上,我要让他们死的明明白白……让他们知道,这大秦到底是谁说了算。” 萧冰脸上露出杀意,点头应是。 第四十六章“魔王”的觉醒 秦历714年9月16日,晴。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军事研究院一分院。 皇甫罡大马金刀的坐在长条凳上,面目不善得看着眼前一名显然是个新手的年轻女教员。女教员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凶巴巴的粗豪大汉,像是要哭出来地样子。 “哭什么?!”皇甫罡眼睛一瞪,喝道:“老子是卫将,你让老子住集体宿舍这可不行。叫你们院长来。给老子一个说法!” 被话一激,女教员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却是不肯退让,带着哭腔道:“你叫谁来都没用。大家都是住集体宿舍的,进了学院即是学员,学员一致要求住集体宿舍。除非你退学!” 皇甫罡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女教员心中来气,捋了两把袖子,走上前来,逼视着女教员道:“你算个鸟?叫你们院长来,要不叫章淼夫过来也行!” 章淼夫远远看到土楼门口围了一大群人。疾步走过来,分开人群,看到皇甫罡和几个监察一处的学员混在一起欺负自己刚刚培训出来的教员。不禁心中有火,走到女教员面前,温声道:“别哭,你做的对。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去安排其他学员吧。这里交给我。” 女教员抹了一把眼泪,瞪了皇甫罡一眼,转身领着其他学员进了土楼。门前人群逐渐散去,就只剩下皇甫罡几人孤零零的站着。章淼夫斜睨了他一眼,道:“皇甫罡,你得知道,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找事的。” 皇甫罡看着眼前这人肩上代表着一级校尉的三颗铜星,懒洋洋道:“虽然我是芝麻粒一样的三级卫将,但是心里还是清楚的。下官见了上官的时候,是要先敬礼的。” 章淼夫淡淡笑道:“发给你们的文书上说的清清楚楚。到这里来,就是学习的。学员身份,无分尊卑。教员都是他们的长官。你想让我给你敬礼,好啊,等你毕业了再说!或者——”章淼夫眼露寒光,冷冷道:“我在这里给你开一份证明,证明你皇甫罡不遵校纪,已经被一分院校委会开除了。到时候自然会恢复你一切的卫将级待遇。好吃好喝的送你回去。怎么样?” 皇甫罡被章淼夫的话噎得一窒,却是忍不下这满肚子火气。殿下那边如同踢皮球一般将自己踢到一分院来不说,原以为这边的孙铿怎么也得见上一见,没想到孙铿没出面也就罢了,章淼夫只是派了一个刚刚出炉的菜鸟级教员陪自己玩。这让皇甫罡大为不满。冷哼道:“你以为我稀罕你们这鸟学校不成?开除就开除,咋滴?老子还就部遵校纪了。等你写了开除文书,老子非拆了你这怪模怪样的土楼不成。到时候,看你这鸟校到哪里容身!” 章淼夫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当真开除?” 皇甫罡看他笑容就知道不妙,偏偏骑虎难下。话赶话赶上了。当下硬着头皮道:“当真!” 章淼夫挥挥手,叫过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森然道:“这几人违反校纪,依照统帅部一四零九一一号命令。现在将他们抓起来,关紧闭三十一天,直到培训结束后方可以放出。” 土楼里的士兵可不认得你是卫将还是郎将,端着刺刀将几人围了起来。皇甫罡朝着身边侍从官使了个眼色,侍从官知道不妙,忙疾步奔走。章淼夫却是不理不睬,只把几个学员拿绳子穿起来,押到土楼的地下一层之中。 皇甫罡进了监牢,打量了一下四周簇新的环境。章淼夫在他背后笑道:“这里是院长新修建的军纪室。没想到,第一个住客竟然是皇甫将军。您不是要求单间吗?这下可以如愿了吧。” 皇甫罡知道侍从官已经回去报信,倒也不慌不忙。他拖了锃亮的军靴,盘膝在草席上坐了下来。道:“章淼夫,你这是使诈。别以为就这么算了。殿下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章淼夫笑而不语。“哐”的一声锁上牢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皇甫罡的侍从官见到了萧冰。萧冰听说皇甫罡被一分院的章淼夫关进监牢,不由失笑道:“这么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不是了?” 侍从官忿忿道:“是那章淼夫使诈,先是骗皇甫将军可以开除,将军不知他后面还有一个什么见鬼的命令。这才着了他的道。请小姐速速禀报殿下,将皇甫将军捞出来。” 萧冰想了想,道:“可惜啊,殿下有事去帝都了。这样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我还是写一个条子,你拿去找院长身边的侍从官王戎,请他转交给孙铿院长,看看有没有作用。” 侍从官无法,只得拿了萧冰的条子又跑一趟。萧冰见那侍从官骑马远去。脸上笑容消失,转身来到小操场这里,看着已经蓄势待发的几个行动处小队,说道:“都给老娘提振起精神来!按照名单上一个一个的来。要注意保密!” 下午,咸阳郡守府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军事研究院下属的监察一处突然行动,将三十余名各部官员及家属抓走。郡守李太不禁有些愤怒。心想:我们文官岂能容皇族与武夫们随意宰割?他想了想,写了一张请帖,交给身边的侍从,低声道:“马上秘密请白老过来。” 白江怒走进郡守府一刻钟后,消息就传到了赢羽衣的耳朵里。羽衣轻笑了笑,看着萧冰道:“还是你的计划好,白家老头果然上当了。这就出发!” 萧冰低头一笑,道:“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萧冰粲然一笑,道:“皇甫罡上午时候因为藐视校纪,被章淼夫关起来了。殿下您有什么指示?” 羽衣沉默几秒中,忽然笑道:“皇甫罡就没有反抗吗?” 萧冰摇摇头,道:“侍从官已经拿了我的条子过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估计恐怕不太顺利。殿下是否再催一下?” 赢羽衣微不可查抿嘴一笑,道:“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震慑咸阳的一伙蠹虫们。皇甫罡交给他去头痛好了。现在我们行动吧!” “是。” 郡守府中。 李太与白江怒对坐着,密室之中只有两支红烛悄无声息的燃着。阴影中,李太低声问道:“白老,赢家人咄咄逼人之势已经不可阻挡。可有什么良策?” 白江怒蹙眉沉思道:“眼下看来,那竖子已经坐大。我们还是能忍就忍吧。” 李太却是忿然道:“那竖子一句话就把已经定型生产的武器给否了。让你我损失惨重如此。怎能这样就算了?” 白江怒却是惨然笑道:“那又如何?我们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召来的就不是赢羽衣那小丫头了,而是赢祯陛下的滔天怒火!晏子期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摆着,我可不想因为身外之物丢了大好头颅。” 李太喘息几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本打算浑水摸鱼,没想到那竖子毫无所觉不说,反而招惹了赢羽衣那恐怖的丫头。白老,您看我们是否有与军方合作的可能性?战争即将开始,皇族的权力又开始复萌。我想军方有人也不愿意这种情况的发生。比如……百里老将军。” 白江怒不屑道:“百里明阳不过一个看不透事儿的老匹夫罢了。和军方合作这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可不要再说了。就这样了吧。我估计一会我那外甥女就该上门了。你记住了,该推的都要推的干净,可不要留下什么手尾。” 李太重重点头道:“白老放心。那火定不会烧到你我头上。” 一刻钟后,赢羽衣轻轻推开会客厅的房门,看着一脸愕然之色的两人,嫣然笑道:“李郡守,白阁老。接到可靠情报。您二位与半个月前一起刺杀案有关联。请随本殿走一趟。” 白江怒愤然起身,指着羽衣怒道:“长公主殿下,你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羽衣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去了便知。请吧。” 白江怒,李太同时起身离席。傲然道:“我等光明磊落。要去便去。” 羽衣看他二人作态,抱着肩膀笑而不语。等二人上了马车,才轻声说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别以为你们的隐私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白江怒心中一惊,却是硬生生的按捺住本能的驱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弯腰走进车厢。 是日,咸阳郡守李太以下,包括前任执政白江怒在内的三十九名官员入狱。一时间,帝国朝野一片哗然。 赢祯陪着皇后在后花园走着。皇后突然道:“听说羽衣将我家二哥下到了狱中?” 赢祯温和的笑道:“放心好了,羽衣有分寸的。” 皇后蹙了蹙眉毛,道:“我家那个二哥,当初把我卖与你时也是如此这般。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不知悔改。孙铿那孩子不错,也不知道他犯了哪门子浑,非要和他过不去。” “你若如此想,孙铿可冤枉了。”赢祯笑笑,停下脚步,看着依然翠绿的荷叶道:“从始至终,孙铿都一直不知道到底是得罪了哪位过路的神明。还以为是魔族那边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白老二这次做的忒过分,不好好敲打他,恐怕是不知道悔改的。”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当初二哥将我卖与你换了他一家的富贵。这许多年来,有他在外边支撑着我白氏一族倒也算是过得去了。但求陛下能看在白氏满门忠烈的份上,放过我这不成器的二哥。” 赢祯却是看着她,淡淡的道:“若是能证明他与那边没有关联,我自然是会饶了他的命。不过他还觊觎紫苏丫头,想要把紫苏配与庸弟家那位白痴儿子。真是孰不可忍。” 皇后悠悠叹道:“紫苏丫头也是命苦。说起来,我白家女人哪一个能有自己可以选择的命运?陛下若是有心,将紫苏寻一个富贵人家嫁了吧。总好过纠缠在皇族里,毕生难过。” 赢祯眉头紧锁。却是没有做声。皇后看着他,也是叹了一口气,与他并肩站在莲池之前。 天依然湛蓝,天气依然炎热。但是淡淡的秋风吹来时,已经明白的告诉他们:秋天已经来了。 第四十七章胁迫-决定未来的男人 士兵将食盒从牢门底部的小窗里推入。皇甫罡烦躁的看了一眼一成不变的青菜,豆腐,米饭;还有一小瓮大概是菌子熬得汤。他已等了一天一夜,依旧是没有消息传来。 监牢里寂静的可怖。每日三餐倒是及时送来,但是送饭的士兵根本不理眼前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三级卫将。皇甫罡有些恐慌了,他从没有尝试过这样的牢狱生涯。狭小的空间内,让他产生了一种与世隔绝,被世人遗忘的恐怖感。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下一个晚上。他不知道的是,所有的受训学员,都被孙铿关在这样一个笼子里,忍受着枯寂难耐的煎熬。 帝国的远程侦察队里都是最最桀骜不驯的军官。皇甫罡敢做初一,他们就敢做十五。进入土楼以后,军官学员们开始鼓噪起来,结果当然是章淼夫下令卫兵出动,将一群刺头赶进地下单间之中开始了他们别致的受训生涯。 从特别制造的孔洞中,孙铿看到了一众军官的表现。他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笑道:“差不多到了临界点了。我估计快有忍不住的人出现了。淼夫,你安排一下。人出来以后,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可不要被人说我慢待了他们。” 章淼夫点头称是,翻看着手里的训练大纲,道:“皇甫罡怎么处置?” 孙铿坏笑着道:“既然是长公主殿下送来的人,自然是精锐。” 章淼夫心中为皇甫罡哀悼了几秒钟,提振起精神,继续在地下巡视。 土楼的地下已经挖空了。魔族研究处一行给了孙铿极大的启发。回来以后就安排土建处开始对土楼的地下空间进行开发。现在刚刚建好的地下一层已经投入使用,而更加靠外的空间,土建处下属三百多名工人,正日以继夜的工作着。力图在冬天来临之前完工。到时候,孙铿就将拥有一座完全独立的空间了。 打发走了章淼夫,孙铿带着王戎继续往下走去,来到一个密室之前,门口的两名卫兵连忙敬礼,道:“院长阁下。” 孙铿点点头,道:“里面那位今天如何?” “一切如常。”卫兵回答道。 “嗯。”孙铿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个装饰的很豪华的房间。一个中年人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孙铿,忙站起来恭谨的道:“院长阁下。” 孙铿看了他一眼,道:“蒙蒂斯,看来你还算老实。” 中年人正是蒙蒂斯。它看了孙铿一眼,笑道:“煦儿在你们的手上,我只能就范。” “看起来你挺享受的样子。”孙铿道:“咱们接着昨天的话题。你说说,你们智魔都有那些品种?南罗是属于哪个种族的?” 蒙蒂斯放下笔,正色道:“想不到南罗大人也投靠了你们。智魔中分为罗族,蒙族,拟型族还有最低等的埃斯库族,我们可以简称他们为埃族。南罗大人就是罗族中的高位者。他们这一族擅长的是谋略智慧。而我蒙族则是擅长通讯和侦查。拟型族现在式微了,听说前段时间院长阁下您曾在此地遇刺,当时刺杀您的就是拟型族中的一个好手。至于埃族,我主要要对您说的就是埃族了。埃族中,有大型兽,中型兽和小型兽。大型兽身长可达十米,吸收一次能量后,可以将能量喷到三百米以外。中型兽略小些。小型兽最小,可以拿在手中。” 孙铿点点头,问道:“你们那边,智魔负责的就只是战斗嘛?民政体系归谁管?怎么管?” 蒙蒂斯笑了笑,道:“院长阁下,魔族一直以强者为尊。我们用爵位来区分等级的高低。当然,一个庞大的帝国除了战斗种族以外还是要吃喝的。所以,魔王陛下给我们创造了另一种区别方式:爵级。我们在每一个占领区都有最高爵位掌管的军队,还有相应的爵级负责包括后勤在内的所有民政事务。但是,民政爵级的等级要比军事低。毕竟民政人员死了可以再调遣一个过来,而有爵位的军官可是很难培养的。” “我明白了。”孙铿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蒙蒂斯,你要好好表现,这样才能保证赵煦的安全。这个年轻人很不错,我想他的未来一定很辉煌。” 蒙蒂斯低头致谢道:“那非常感谢您,院长阁下。” 孙铿笑着摆摆手,走出房门。蒙蒂斯抬起头来,面色复杂的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了片刻,又坐回椅子上,提起笔开始书写。 孙铿和王戎一前一后的走在甬道里。孙铿笑着自语道:“蒙蒂斯……不,魔族人有一种狂热的自信。他们以为靠着生就能统治一个世界。但是,我得好好的教育他们一下,这种人海战术就要过时了。” 不知多少个日夜过去。皇甫罡已经习惯了沉默。他木然坐在草席上,脚边摆着冰冷的饭食。除了水,他其他一动不动。他的思维似乎已经停止了,甚至连呼吸都减缓。就这样等待着。 “几天了?”孙铿看着孔洞里端坐着的皇甫罡。轻声问道。 “第七天。”章淼夫干咽下一口唾沫。 “已经是极限了。”孙铿道:“把人带出来。派人给殿下带个话,这个人我得留下好好的特训一番。” 章淼夫翻翻白眼,心想这位倒还真的是公私分明。自己一天一封信闹得整个咸阳都轰动了,这时候倒是假惺惺的托人传话。但他这时可是最大的一位,肩上一颗银星表明他已经成功的坐上了赢氏牌火箭,开始了急剧蹿升的生涯。大概是最年轻的郎将了吧。虽然只是三级郎将,但也是郎将啊!帝国正牌子的将军序列里又多了这么一位。他再低头瞅瞅自己的三级校尉衔,微不可察的呼出一口气,点头应是。 秦历714年9月23日,晴。北方边境石湖关。北部战区最高指挥部。 来自统帅部的特使展开面前的军令,表情严肃的看着眼前这个华发早生的军人,大声念道:“兹令:北部战区代理最高指挥官陈暮。自即日起正式任职为北部战区最高指挥官。授二级郎将衔。大秦帝国统帅部,秦历714年9月11日。” 陈暮一丝不苟的敬礼,瑟瑟寒风中,他的鼻尖冻得通红。眼中却是炙热如火。“这是我应得的!”他心中微微叹道:“只是晚了二十年。” 随行的礼兵跨步向前,将一身簇新的将军礼服双手端给陈暮身旁肃立着的南罗。 特使走上前来,给陈暮的腰间佩上一柄礼仪长剑,道:“希望陈郎将可以再接再厉,为我国北疆再写华章。” 陈暮点头,敬礼。特使回礼。特使行色匆匆的上了马车,虽是初秋,但是石湖关的天气已经到了零下。目送着马车越驶越远,陈暮拍拍腰间的长剑,笑道:“如此,在这个石湖关,我就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 南罗捧着将军服,道:“不过一个郎将罢了,如何如此高兴?” 陈暮往回走去,道:“我少年还没从军的时候,曾经在家乡见到一位衣锦还乡的郎将。心想,我以后也要做到这样的高位。而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你说说,我能不高兴吗?”陈暮说着高兴,却是一点兴奋之色也无。南罗看出他心中的怨怼,却是道:“陛下待你恩重如山,当时你犯了那么大的错误,几至于背叛。但是现在陛下还是起复了你。虽然这之中,孙铿的原因占了大部分。” 陈暮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森然道:“你懂什么?软泥怪,我可告诉你,我和陛下现在的关系不是你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能挑拨的。信不信我这就找个理由枪毙了你?” 南罗却是不惧陈暮的威胁,二人彼此都有利用之处。到时不至于因为几句话就这么翻了脸。他幽幽的道:“我观陛下,不是长寿之人。你就不想想,万一哪天陛下离你我而去。我们又作何打算?” 陈暮默然,嘿嘿笑了几声,道:“想那么久远做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刚从地牢里出来的人几乎都变成了话痨,但是这个定律在他身上似乎失效。但也是够呛,章淼夫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他回过神来。这位趾高气扬的粗豪汉子已经失去了刚来时的嚣张气焰,对他简直言听计从。 皇甫罡没滋没味的吃着碗里的饭菜。看着八人间还算满意。皇甫罡既然没有提出来要回去的事,章淼夫也就乐的装作忘记了此事。百十个刚刚吃过杀威棒的兵痞子头这会都老老实实的坐在集体宿舍里吃晚饭。 章淼夫挨个房间看过,每个学员面对丰盛的晚餐都吃的很欢。除了皇甫罡似乎还没有恢复食欲。他看向孙铿,孙铿点了点头,道:“今天是正式培训的第一天,别把人玩坏了。按照计划来就是了。” 章淼夫知道眼前这位自从元山回来之后就憋了一肚子的“坏水”。为学员们祈祷了几秒钟,然后命令值哨士兵吹响了哨子。 尖利刺耳的哨子混合着大嗓门士兵的叫喊:“紧急集合!”兵痞子头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群身穿皮甲,手持藤条的士兵就冲了进来,见人就是几棍子下去。学员们终于明白过来,丢了盘子碗筷,浪求滚蛋的跑了出来。 孙铿站在土楼外的小操场上冷冷的看着他们表演,等到列队完毕,这才走上前去,面无表情的道:“诸位,晚上好。我是孙铿。你们未来三个月内最能决定你们未来的人。” 第四十八章特别的一天 皇甫罡冷眼瞧着眼前这位,心中忖道:几日不见,已经是郎将了啊!心中完全没有听到孙铿在讲什么,但是发现身边同伴们一脸苦色,忙低声问:“怎么回事?” “我滴个娘啊!”同伴哭丧着脸低声道:“这位院长阁下说要给咱们见面礼,晚饭已经吃过了,正好要好好的消化一下。要让咱们趁着天黑上山,把山上的石头给他带下来。” 皇甫罡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哼道:“一个一天兵都没带过的半吊子郎将,居然也敢如此操弄军中虎贲!”他站出来,大声道:“我不服!” 孙铿看了一眼眼前这位,摸着下巴苦笑一下,道:“不服的人都可以站出来。” 队列中犹犹豫豫的站出来十几个自忖法不责众的刺头。孙铿忽然冷笑起来,阴森森的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不服从的人是个什么下场。淼夫,沙袋准备好了吗?” 章淼夫道:“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每人背三个沙袋。绕着土楼跑到天亮吧。”孙铿看向其他人,很是好心的对他们道:“你们抓紧点,腿脚快的兴许还能睡个回笼觉。对了,我只要山顶上的红石头。不要拿其他的石头充数喔。” 一伙人撒丫子跑去。孙铿走到皇甫罡面前,笑道:“我认识你。救命恩人嘛!”孙铿摸出一把小刀装模作样的修剪起指甲,漫不经心的道:“你在地牢里关了七天七夜,你的侍从官就在我门前站了七天七夜。带的好兵啊!” “哼!”皇甫嵩将头昂起,道:“我不知道院长阁下这样操练我们究竟用意何在。” “你先跑完再说吧。”孙铿看着他满脸络腮胡子,笑道:“胡子不错。不过军中不许蓄须,明天我不想看到你的胡子。”说完,收起小刀,背着手走了回去。 “对了……”他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笑眯眯的看着一脸愤怒的皇甫罡道:“你能放出来,我是看了长公主殿下的面子。想回去,可以。给我坐够三个月的小黑屋我就放你回去。” 皇甫嵩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闷声道:“我认罚。”说完,背起沙袋,开始跑。孙铿也不理他,穿过两进院子,来到了土楼之中。嗅着空气中饭菜的香味,笑着对身旁的章淼夫说道:“我们去吃饭?” 章淼夫婉拒道:“不了,还得监察那伙兵痞子们呢。” 孙铿一笑,转身进院。紫苏扎着雪白的围裙,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真是麻烦你太多。”孙铿歉意的笑笑,道:“明天我去咸阳请个厨子回来。” 紫苏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摸摸脑袋看着他,抿嘴一笑。孙铿拍拍她的头,道:“快点吃吧,我真的饿了。” 紫苏给他盛了满满一晚米饭,孙铿吃了两口,想起什么,端着饭碗就坐到书桌前,翻看着一本名为《大秦地理志》的书。这几乎就是他的常态。似乎每一秒钟都会有新的想法蹦出来,然后走到书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夜。 孙铿坐在那里沉思着,将没吃两口的米饭放在桌前。紫苏自己吃过,再将他的饭菜收起。放进锅里温起来。 回来时,孙铿不知道去了哪里。紫苏也不找,缩进一个宽大的沙发里,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深夜时分,兵痞子们依次返回了土楼。早已经累的欲仙欲死。不过看到还在奔跑的皇甫嵩时,他们感觉自己幸运了很多。再看向孙铿时,早已经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兵痞习性。老老实实的归队站好。 孙铿心中清点人数,口中不咸不淡的说道:“让那几个家伙停下吧。别真的跑死了。” 章淼夫点头,命士兵将已经脱力的皇甫罡等人搀了回来。 孙铿看着眼前歪七扭八的队伍,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牛气冲天。远程侦察队嘛!目前唯一还在与魔族作战的部队。年战损率高达百分之十。很了不起是吗?你们得知道,这个时候,你们使用的是整个帝国供给你们的资源,居然还能打成伤亡百分之十这样的战绩来?你们拍拍胸口,对得起战死的同袍吗?” 队伍里鸦雀无声。孙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们或许说,老子我和魔族真刀真枪拼杀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猫着呢。那么好,我们看看你们这些号称精英之中的精英们拿到了什么样的战绩?我来给大家念念?我手里的是你们在713年全年的战果汇总。你们好好听听。” “斩首各类魔族,一万零七十四级;掳获俘虏,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一名,大部分是幼年期魔族和雌性魔族;获得财物,三百斤黄金,两千一百五十三斤白银,其他各类宝石一千零三十九块;”孙铿念着念着忽然笑起来,将手里的册子掷在脚下,看着眼前这些满不在乎的兵痞子们,冷笑道:“你们简直就是一群猪!不,统帅部训练一群猪去作战也能取得比你们好得多的战绩。谁能告诉我,魔族有多少人口?” “……”队列中鸦雀无声。 孙铿大声喝道:“我来告诉你们!目前已知的魔族,有十七亿人口。用你们的手指头,手指不够再加上脚指头。年斩一万人的杀敌数目,你们也好意思拿来夸耀?你们怎么不去找一块豆腐撞死?” 跟前这位年轻的郎将嘴里喷出来的恶毒话语,只让这些在各自部队中被郎将宠着,上将军爱着的军头们感到莫名的羞耻以及愤怒。然而,孙铿还没有说完,他顿了顿,看着眼前人人眼中喷出的怒火。似乎有些得意的道:“我知道,你们现在的想法是冲上来然后狠狠的揍我一顿。但是你们不能!老子是郎将!你们之中最大的才是卫将!见到老子是要先敬礼的!而且,本院也不是项羽那种绝世武将。你们就算想要和老子决斗,老子也是不会应战的!” 孙铿自曝其短的做法多少为自己挣回点人心。皇甫罡暗想:这位倒还真是敢说。其他人眼中则有了点笑意,因为他们总算发现眼前这位郎将还是有其坦率的一面的。不过,孙铿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诸位。我有一个问题,梗在喉咙里很久了。在这里诚恳的向大家发问。”孙铿挠了挠头发,道:“远程侦查队的作用在哪里?” 远程侦察队的作用在哪里?皇甫罡乍听到这个问题时,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大笑。但是他很快忍住,他知道,面前这位很显然意有所指。他不由得想开去。一时间,队伍中沉默了。 孙铿笑笑:“也许你们有人想说,远程侦察队是各个防御集团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战时你们需要前出到很远的地方去判断敌军的动向;而平时,你们就是将军们的眼睛,手臂。甚至是国家的捕奴队。但是,我想问的是,你们的作用在哪里?或者我可以问的更加尖锐一点:你们存在的价值在哪里?论侦查能力,你们不如专职的侦查队,你们只能判断出距离战区之外的敌军动向。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当你们的消息传到的时候,也许消息已经过时了。论侦查范围,你们不如骑兵;论作战能力,你们或许比一般的部队要强,但是面对大量敌军扑进时,同样比轻步兵小队的表现好不到哪里去;你们现在还没有发现吗?你们似乎样样都行,但是样样都不精。就这样,你们这帮蠢货居然还趾高气扬的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觉得羞耻吗?” “觉得羞耻吗?”孙铿并不高亢的声音却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他们的心头,所有人都沉默着,甚至不敢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并不威严,并不勇武,甚至还有一点弱不禁风的年轻人。 看到眼前的军头们都变成了鹌鹑。孙铿哼了一声,道:“都抬起头来。叫你们来这里,并不是来质疑你们,打击你们的。因为我觉得,远程侦察队不仅仅应该是单纯的捕奴队,在这个时候,你们能做的,是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笑道:“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了。今天,是特别的一天。我希望各位能够记住我说的话,好好的想一想。现在,解散。” 真是特别的一天啊。皇甫罡看着孙铿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的想道。 次日,学员们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早餐。在土楼门前集合,值班军官点清了人数,然后跑步向章淼夫面前,大声道:“报告总教官,远程侦察队学员班应到七十一人,实到七十一人。请示下!” 章淼夫微不可察的点点头,道:“现在宣布训练科目……” 章淼夫的语气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甚至带着一点军人所缺乏的悠闲懒散。但是他说的内容却是令所有人心中凉了半截。 每天早中晚上附近山上带孙铿院长 第四十九章慈不掌兵 王祀一身戎装,站在队列前面。海兵队全员五百人一个不落的排成整齐的队列,接受着眼前卫兵奇怪眼神的审视。 过了片刻,王戎骑着一匹战马从小路上出现。兄弟二人会面,倒是没有过多的冷淡,王戎跳下马,快步走到王祀面前。兄弟二人紧紧的拥抱了一下,然后分开。王戎笑道:“院长今日有些私事,没过来,哥哥不会介意吧?” 王祀爽朗笑道:“怎么会?能够接受到院长阁下的亲自教导,是我们的荣幸。早晚能够见面的不是?” 王戎有些不自然的点点头,心里想着一会王祀等人的待遇,不禁心有戚戚焉。不过这也是孙铿特意交待过的。他牵马前面带路,王祀带队在后面跟随。 荒野之中,掩蔽部里,魏溪看到哨兵发来的信号。心中一动,道:“来了!预备!” 草丛中所有的士兵都紧张的伏低了身子。过了一会,王祀毫不防备的走进伏击圈。王戎见兄长已经入彀。不慌不忙骑上马,抱拳道:“哥哥少待,待我将院长请来。” 王祀挥手道:“去便是了。”他回身看着田继海,道:“走了那么久,让兄弟们就地坐下。休息片刻。” 田继海点点头,道:“都坐下了!” 田继海话音刚落,忽听见草丛中一阵急促的哨子响,四面八方涌起一群身穿草绿色军服,手持步枪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只有王祀和田继海两人随身携带了防身的手枪,但是他们没来得及掏枪,就被几名士兵用刺刀逼住,按到地上。 “我是三级卫将王祀!你们住手!”王祀脑袋贴在地上大吼道。 士兵们恍若未闻,下手依旧狠辣。田继海身手还算敏捷,躲过一群士兵的围攻,试图掏枪反击,但是一人眼疾手快,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魏溪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指着地上翻滚的田继海不屑道:“捆得结实点!” 只是短短一刻钟,海兵队五百人连官带兵就这样全军覆没。魏溪掏出怀表,皱着眉掐算一下时间。对着带队军官道:“一刻钟多三分钟。就算是五百头猪也撂倒了。何况是手无寸铁毫不防备的人?多出来的五分钟怎么处置你清楚的。” 带队军官低头认错,道:“属下清楚。” 魏溪看着五百多个捆得结结实实的官兵,道:“押他们去地牢。然后你们回来领罚。” 王祀大吼道:“我要见孙铿!这是误会!” 魏溪打量了他一眼,笑嘻嘻道:“还捉了个卫将啊!孙铿是谁?我不认识。再嚷嚷就把你的嘴堵上!” 王祀怎么也寻思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五百人被绳子穿成一条壮观的人串,被士兵们用刺刀押着,老实的来到土楼。 赵煦行色匆匆的走出教员室,身边学员们见到他都恭敬的行礼问好道:“您好,赵教员。” 赵煦温和的点头回礼。这时,他抬起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大志并没有看到土楼的二楼上凭栏俯视的赵煦。他自从被田继海骗进海兵队以来,终于以为迎来了自己人生的转机。路上他一直在幻想着能够得到孙铿的赏识然后穿上卫将礼服的场景,美梦还没醒,就被人按倒在地,顺便穿成人串子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赵煦看着齐大志的背影消失在土楼的地下入口处,知道那里是院长最新开挖的所谓“潜力激发教室”的地方。不知道这位久未见面的好友会遭受什么样的磨难。他有些担忧的看着,决定去找院长聊聊。 没想到,刚刚走下土楼,就看到一脸玩味表情的孙铿站在院中。 “院长阁下。”赵煦站在他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如仪。 孙铿看到他,倒是不觉得有多惊奇,笑道:“赵煦,最近怎么样?身体都恢复了吗?” 赵煦知道,孙铿说的是前几天时候那次奇怪的体检。那次体检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的可怕经历。十几个身穿白大褂,戴着严严实实的口罩的医生用一种想要把他切片研究的眼神注视着他。一开始还好,到了后来,无休无止的抽血让他最后昏迷着被抬出检查室。 赵煦打了个寒颤,道:“已经全好了。我看到这队列里有一个熟人。不知道院长阁下这又是什么打算?” 如果不是赵煦半人半魔的身份,孙铿还是很喜欢这个直率认真的年轻人的。不过,对方永远都要限制于土楼之中。孙铿看过那份检查报告。一种超强的恢复力,以及人类当中根本不存在的暗红色血液。都预示着眼前这位是一个稀有的人魔混血儿。而他的生父,就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直至老死的蒙蒂斯。 “你的熟人?”孙铿奇怪的道:“哦,对了。是齐大志吧。没事,一个小小的测验而已。不必担心了。” 赵煦心事重重的点点头,又躬身行了一个礼。默默离开了。他能敏锐的感觉到眼前这位院长对他那种隐藏的很深的疏离感,尽管他很卖命的工作。自从离开了公输子玉之后,孙铿给了他一个一分院教员的职位,而他也很努力的学习着所有的一切。孙铿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或许这个年轻人身上一半的人类血统应该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孙铿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他。赵煦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边隐藏着一支强悍的作战小队随时待命,而一旦出现异常情况,等待他的将是“就地格杀”这样残酷的命令。 也许,知道他是混血儿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他以绝后患的。孙铿暗暗想到。但是潜藏在心底的一丝恻隐之心让他很难下杀手。他将那份报告束之高阁,然后默默的观察这个年轻人,想要看看他到底能够做到哪一步。 王祀被关进阴森黑暗的地牢。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哨兵,道:“我要见院长。” “闭嘴。”哨兵用刺刀趸了趸他的身体,示意他退到门后去。然后“哐当”一声,铁门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两天后,海兵队临时宿舍。 齐大志狼吞虎咽着眼前的大饼。孙铿并没有让他们这些士兵享受远侦队军官一样的优待。但是两天两夜食水未进的滋味也不是多好受的。从地牢里出来时,孙铿吩咐伙夫队准备了大量的肉食给这些倒了大霉的士兵们。 “大饼卷肉!管够,慢慢吃啊!”孙铿套着一条雪白的围裙,看起来真有点大厨的样子。只不过唇角的坏笑暴露了他的心思。他给一个士兵满满的舀了一碗肉块萝卜,拍拍士兵肩膀说道。 孙铿将手里的饭勺交给伙夫队真正的大厨,然后慢悠悠的走到正在同样猛吃的王祀和田继海面前。田继海自从当上军官以后就再也没有尝过这样的苦日子。看到眼前的大饼卷肉这种粗劣的食物,放在几天前他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但是现在他正双手捧着,贪婪的舔舐着滴落的油脂。 “慢慢吃,别噎着。”孙铿好心的给田继海倒了一杯温水。相比之下,王祀就斯文的多了。到底是将门之后,王祀的表现比田继海这种从军队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军官强得多。虽然饿得够呛,但是也没有狼吞虎咽的大吃一通。慢条斯理的捡着瘦肉吃了几块,然后慢吞吞的喝着一晚肉汤。他看向孙铿笑眯眯的脸,解释道:“家父说过,暴饮暴食对胃不好。十个士兵有九个半都是肠胃病患者。这样可以长寿。” “王素大将军倒还是个妙人。有空了应去拜访一下。”孙铿取过一个碗盘来,学着王祀的样子喝着肉汤道。 “院长阁下的见面礼真是别致。”王祀喝完肉汤,端正的坐着道:“利用我部毫无防备之心,给我们来了一个彻底的歼灭战。我觉得,跟着您应该能学到很多东西。” 孙铿看着他真诚的表情,笑道:“你不要捡好听的在这里给我灌迷魂汤。心里肯定是恨我吧?没关系,我既然把你们要过来,肯定是要教你们一些东西的。不过,别以为几句好话就可以让我对你们放松管教。现在,你们已经吃饱了。给我集合。” 王祀看了看士兵们,担忧道:“刚刚吃饱的他们进行大负荷训练会出问题的。” 孙铿收起笑容,恶狠狠道:“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们仁慈。现在,去让士兵集合!” 王祀叹了一口气,道:“我无法从命。已经饿了两天的士兵,突然进行高负荷训练,是会出人命的。” “卫兵!”孙铿没理他,叫来了在一旁的士兵。士兵跑过来,道:“院长,请示下!” 孙铿指着正在桌旁打打闹闹的海兵队士兵们冷然说道:“我的院子里还缺铺地的红石头,让他们全副武装给老子捡来!” 士兵敬礼,然后端着刺刀扑了上去。一片鬼哭狼嚎之声,海兵队士兵们被驱赶着向山上跑去。不时有人捂着肚子蹲了下来,有人还在呕吐。但是士兵们毫不客气的冲上去,皮鞭抽打在他们身上。 王祀看不下去了,昂头看着孙铿,道:“我不认为这样能够有效提升士兵的作战能力。” 孙铿看着他,然后转头问田继海:“站起来!你绰号‘水鬼’。我问问你,你最远去过什么地方?” 田继海站起来,摸摸脑袋,迟疑的道:“最远跟着军舰去过占城。” 孙铿点点头,道:“慈不掌兵。这是老话了。王祀,我对你很失望。因为你不知道你即将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作战环境。现在,我要告诉你,海兵队将在三个月的培训期结束后前往南大陆作战。到时候,魔族人会给你吃完饭消食的时间?魔族人会给你吃完饭以后聊天打屁的时间?魔族人会给你安心扎营的时间?没有!你除了你身边的五百名士兵,什么都没有!你好好的想一想吧。” 王祀沉默不语。孙铿看着他,不屑道:“看来你害怕了。没关系,现在放弃还有机会。你现在离开,我不会责罚你。” 第五十章十八街-萧显 一整天艰苦的训练下来,齐大志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吃力的挪动到了营房,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只想闭上眼睛昏天黑地的睡上一大觉。然而,急促的哨声响起。值星官大声喊道:“都给我起来,集合!” “催催催……催命鬼啊你!”齐大志呻吟一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背起沉重的背包,将步枪背在肩上。走了出来。 值星官点数,然后命令道:“院长阁下命令!餐前活动:红石头三枚!先到的有肉吃,最后三名只能喝刷锅水了!出发!” 齐大志背着愈发沉重的背包向山顶跑去。他蓦地看到,自己的长官王祀,居然也是一身士兵标准打扮,冲在最前面。他的心里涌上一股不明的情绪。他嚎了一嗓子,咬着牙跟上了大队。 孙铿放下手里的单筒望远镜,笑道:“这家伙总算开窍了。” 王戎在他身后悄然撇了撇嘴,道:“家兄向来都是个聪明人。既然发现您现在是他无法抵抗的,索性服从就是了。” “是那句‘生活就像强奸,抵抗不过就享受吧。’的意思吗?”孙铿笑道:“没想到这句话居然成了这个世界的俚语。” 王戎默默点头。孙铿没有回身,道:“我发现你们王家倒还真是人才辈出。你也就罢了,你家兄长也绝对是个将才。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部队历练?” 王戎心中动了一下,却是笑道:“我担心我走了,院座您的脑袋被人摘去就是我的大罪过了。” 孙铿无声的笑笑,道:“我没那么脆弱就被人杀死的。” 紫苏悄无声息的走上来,低声说道:“晚饭已经做好了。” 孙铿回头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愧意。道:“这就下去。” 静谧的夜里。两人默默吃完晚饭,紫苏照例收拾碗筷。孙铿坐在沙发上,看着紫苏忙里忙外。紫苏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微红了红。停下脚步,看着他。孙铿笑笑,道:“你一整天收拾一遍又一遍,家里都快没地方落脚了。” 紫苏察觉到他话里的语病,却是没有纠正的意思。也没有继续和他说话的心情,低头弯腰执拗的将手里的活干完。小院外传来夜巡士兵橐橐得脚步声。孙铿伏案看书,写字。紫苏忙完手里的活,回到客厅里。看到孙铿在昏暗的烛台下费力的看着书,心中叹息一声。走过去,将烛台挪走。 “你干什么?”孙铿眼前忽然一黑,不禁有些微怒。 紫苏幽幽叹息一声,低声道:“我把汽灯打开。”说完,她拧开房间里的汽灯。屋里顿时大放光明。孙铿眯着眼睛,看着汽灯白亮的光芒。这个世界上,虽然有了初级的电力应用,但是,并没有出现一个爱迪生似的人物。或许是因为秦国人多数时候还是在啃着子婴留下的老本,适应了不劳而获的生活。汽灯用了几百年,亮度还不错也就没有去想着开发更加优秀的照明用具。同样的,嬴子婴帮助这个古老的帝国以一种跨越式发展得方式进入了工业时代,但是知识储备并没有相应的跟上来;使得这个时代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虚假的发达。孙铿有时不敢去想这样一个国度的未来,但是他又不得不想。他知道自己将要终老在这个宇宙中,他不想自己的后人沦为魔族的血食。他不知道凭借自己的努力是否能够扭转目前这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局面。但是,他至少得试一试。 许久之后,孙铿终于做完了一天的工作。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针已经指向夜间十一点半。他将书桌收拾好,走到客厅中央,看到沙发上紫苏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熟了。他回过身,轻轻的将汽灯的光芒调暗。伸手扯过一条披风,轻轻搭在紫苏的身上。 她睁开眼睛,仰头看着他。孙铿笑着低声道:“既然醒了,还是回屋去睡吧,在这里容易着凉的。” 紫苏轻轻嗯了一声。有些慵懒的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紧紧拥着裹在身上的披风,走出去,轻轻的带上门。 孙铿注视着她离开,来到落地窗前,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他等了片刻,再次回到书桌前,拿出一张信笺,挥笔写道:“致长公主羽衣殿下……” ——————————我是分割线———————————— 萧冰蹑手蹑脚的走进羽衣的闺房,看到她正把玩着手里一张心型信笺。撇嘴笑了笑,道:“有好消息。” “说。”羽衣将信笺随手丢下,抬起头看着萧冰有点憔悴的脸。 “李太招了。”萧冰说完这四个字,一屁股便坐了下来,熟稔的倒了一杯茶,小口抿着。等待着羽衣的反应。 “意料中事。”羽衣站起身来,踱到萧冰身后,伸出一双玉手轻轻帮对方揉捏着肩膀,笑道:“赏你的!小冰冰,接下来还要继续。白江怒那老头子也是不能轻饶的。” 萧冰喝完一杯茶水,拧腰躲开羽衣的“魔爪”,站到门边讨好的笑道:“白阁老可不是我能轻动的。李太倒是有点奇怪,跟我们之前设想的不同,竟是将全部责任自己一肩挑了,白江怒现在一点关系不沾。他不知道这样会死的么?” “李太不过是一枚卒子。”羽衣没去追她,端起萧冰用过的茶杯,又斟满了茶水,蹙着眉道:“既然如此,就将他办成铁案就是。” “那白阁老呢?”萧冰问道。 “我会给他一个机会。”羽衣冷冷的笑道:“给他一个自己把脖子送进绞索的机会。” …… 眼前这个心如蛇蝎的美人朝着自己笑了笑,柔媚的道:“白阁老,您可以回去了。已经查明,全部都是咸阳郡守李太一人所为,跟您没有一点关系。” 白江怒看着这个颜若桃花的妖艳女子,心中不禁一松,肚里却是泛着龌龊难言的念头:早晚有一天爷要把你摆出十八般的花样来!面上却是一副清者自清的刚正颜色:“多谢萧处长秉公直断。” 萧冰微微一笑,却是漫不经心的道:“唉,李郡守这次一念之差可要害了全家老小了。殿下已将李郡守的供词发往长安,不日就有判决下来。到时候,希望您也一起去看看——背叛帝国的下场。” 白江怒心中又是一紧,他知道眼前这女子不是易与的角色。不禁笑道:“背叛帝国?没那么严重吧。只不过是财路被断,愤而仇杀罢了。” “哦?”萧冰笑盈盈道:“看来白阁老对这内情很是了解呀!那您知不知晓有一个重要人证对李郡守做出了至关重要的指控?” 竟有这事?!白江怒不动声色的摇头,道:“老朽不知,我和李太二人只是茶道上的交情。他家私事我只是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老狐狸!”萧冰肚里暗骂一声,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吩咐士兵将白江怒送出大牢。白江怒一坐上马车,就吩咐心腹家人道:“快去给我查,李太究竟会受到多重的处罚!还有,那个重要人证到底是谁,他到底知道多少,都给我查出来!” 心腹点头应是,匆匆出去打探消息。白江怒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总是心神不定。他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道:“去咸阳十八街。” 便衣军官疾步走进萧冰的办公室,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美女处长,低声报告道:“目标去了咸阳十八街。” “老东西一出监牢就去了咸阳有名的风月场所。”萧冰回身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面有鬼?” 便衣军官想了想,道:“也不排除他想去去晦气的可能。” “到窑子里去晦气。”萧冰玩味的笑道:“你们男人还真是有趣。” 便衣军官看着她魅惑的笑容,那个恐怖的传说又浮上心头,背上惊出一身冷汗,忙低头道:“请处长示下。” “盯紧他。”萧冰看到诚惶诚恐的便衣军官,恶作剧的心情顿时少了很多。表情转冷,淡淡的道。 咸阳十八街的所有妓馆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据说这是便于管理的缘故。因为共有十八家妓院,所以这条大街便叫做十八街。这里是整个帝都区有名的风月之地。在这里,可以找齐所有种族的美女;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脑袋上长了一对毛茸茸兔耳的兔族女孩。 萧显走进编号十三的妓馆之中。门口一对雪白的兔耳少女躬身向他问好。他随意的点点头,甩出两枚钢元,准确的丢入兔耳少女的胸前饱满之处。少女羞红了脸颊,萧显却是毫无所觉的走了进去。 “客人,您好。”一个身穿西大陆流行的侍应服的年轻人走上前来,不卑不亢的道:“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萧显脸上露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道:“最近有什么新鲜货色吗?” “有的。”年轻侍应脸上露出笑容,道:“新运来的猫耳少女一名。只有十五岁。而且还是处女。当然,价钱也不便宜。如果您想得到她,请去二楼参加本馆召开的拍卖会。价高者得。但是,您需要缴纳一千元的押金才能进场。” “钱什么的,爷就只剩下钱了。”萧显摆出一副二货败家子的样子,随手丢出一袋子钢元,道:“多出来的请你喝茶。” 第五十一章死不悔改 萧显缓步踱上二楼,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他找了一张空闲的桌子坐了下来,叫了一杯红色果子酒。轻轻啜饮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个老人的一举一动。 白江怒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杯咸阳特产的稠酒。却是一滴未沾。他不与任何人交流,老神在在的坐在专为他这种高雅人士准备的雅间中,等待着好戏的开锣。 帝国人对于长着兽耳的异族少女有着超乎寻常得热爱。兔耳,猫耳,犬耳……十三号妓馆身为咸阳十八街中名声最盛的一家,自然每次拍卖都会造成很大的声势。不过,这一天的拍卖似乎仓促举行。除了别有目的的萧显,往日都会爆满的拍卖场这时冷冷清清的。只有寥寥十余人而已。 一个身穿侍应服的年轻人端着果盘走上楼来,走到萧显面前,笑吟吟道:“客人,您要的果盘。” 萧显看了他一眼,发现这是一位临时客串侍应的监察处队员。他知道有了新的行动指示,点点头,将酒杯放进侍应的盘子里,道:“再给我倒杯酒来。”他拿起一颗鲜果,不动声色的拉出果盘底下压着的纸条,打开了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 “萧处长到底在想什么?”萧显心中想着,摸了摸揣在兜里的支票本。 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灯光暗了下来,一阵丝竹声响,一个身穿白色礼服的中年胖子走上台前,向台下诸人鞠躬致意,朗声道:“欢迎各位客人光临。今天将举行一场临时的拍卖。请看……” 四个侍应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笼走上台来。木笼四周垂着红色的丝绸,灯光照射在丝绸上,闪出一条条耀目的红光。急促的鼓声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中,胖子作态的一把掀起丝绸。 绸布轻轻飘落在地,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木笼上。只见一个赤裸的猫耳少女,低伏在笼中。低声呜咽着,惊惶的看着耀眼的灯光。 “上品的猫耳族少女。可是真正的处女喔!”胖子卖力的叫卖着,一如宠物市场吹嘘自家宠物品种优良的宠物店老板。 片刻之后,有人在台下懒洋洋道:“我出三千元!” “四千!” “五千!” …… 价格节节升高,立刻便进入到高潮阶段。十几个商人你来我往,瞬间就将价格抬到了三万三千钢元的高价上。这时,一直呆坐在雅间里的白江怒出手了,他丢出一个木牌,朗声道:“我出五万元!” 胖子拍卖师喜出望外,大叫道:“这位客人出价五万元!还有没有加价的?” 萧显想不明白为什么萧冰铁了心的要破坏这场生意,他是下属,自然要服从命令,站起来,轻蔑的看了雅间中的老者一眼,道:“五万五千元。” 这样的高价已经不是商人们能够承担的了。没有人加入这场豪奢斗富的战争。只看着雅间中的老人与那个俊朗的青年之间得激烈肉搏。 “六万。”白江怒波澜不惊, “六万五千元。”萧显身后站着一个庞然大物,自然是夷然不惧。 “七万。” “七万五千。” …… 萧显得意的看了看老者,笑道:“老先生,您的身子骨可消受不了这样的美人。十五万!” 市场上一个纯色猫耳处女的最高价格不过四万,而萧显此时开出一个至少三倍的高价。白江怒坐不住了,撩起珠帘走了出来,怒气勃发道:“年轻人,要留些口德。” 萧显混不吝的看着他,笑道:“别说那些有的没得,您说您买不买吧?” 白江怒却是淡然一笑道:“有什么是老夫买不起的?不管你出多少价格,老夫都在上面加一万。出价吧,年轻人。” 萧显却不说话,要过纸笔,写写画画一番,交给那中年胖子。中年胖子看了一眼那数字,白眼一翻,咕咚一声倒了下去。竟然是欢喜得晕了。 白江怒低头看了一眼,摇头道:“年轻人,这个数我加不起。你赢了。” 所有人都想一睹能让白江怒认输的数字究竟是多少,但是却没想到事情还没完。白江怒负手站在一旁,虽是退出了竞价,但也不是要走的样子。他冷冷注视着萧显,道:“年轻人,现在我得看看你能不能拿出这笔钱来。若是拿不出来……哼哼。” 萧显看着面色冷淡的白江怒,笑笑,掏出随身揣着的空白支票本,在白江怒眼前晃了一晃道:“叫我数数后面几个零。”说完,真的去数。白江怒如同见了鬼一样,脸色煞白,看着萧显,指着他手里的密码本说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萧显不理他,心中诅咒着萧冰。一边快速的把数字填上,交给身边的侍应。道:“拿去!现在我可以把人带走了吧?” 一场闹剧!萧显领着乖猫咪一样的猫耳少女回家的路上怒气冲冲的想着。白江怒看到支票本后再也没说什么,失魂落魄的坐上马车回去。萧显平白得了一个猫耳少女,却也没有得到萧冰的进一步指示,只好也交了差事回家。 猫耳少女还不会说秦语,张嘴居然就是“喵喵”的声音,萧显费了好大力气才连哄带骗的帮这少女穿上衣衫。 赢羽衣听了萧冰的回报,合上书本。笑道:“大概回去以后,白江怒就会彻底的撕下伪装,来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了吧?” 白江怒从车厢中走出来,接过老管家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阴沉着脸走进大堂。看见自己的夫人愁眉苦脸的坐着,身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 屏退了管家和使唤。白江怒脸色一变,忽然变得满脸喜色,对夫人道:“今日我见了咱家的孙女婿了!那小子好不正经!居然和老夫争抢一个猫女。呵呵……你怎么不说话?” 夫人白了他一眼,垂泪道:“还有什么孙女婿?皇叔家都把退婚文书发给咱了!”她拿起手边的布包,狠命一丢,布包到了白江怒脚下,散落一地。大红的婚书落在他的脚面上,忽闪忽闪的,像是一张嘲弄的脸。 “这……”白江怒心中狐疑,赢庸这是什么把戏?收了自家的聘礼,却又退回了婚书。正犹疑着,忽听老管家在门外低声道:“老爷,老爷!十八街有客人来。” 白江怒不敢怠慢,忙撇下垂泪的夫人,来到前堂。看到十三妓馆的老板正袖着手等着他。急忙走上前去,见礼道:“赢掌柜。” 赢老板同样回礼道:“白阁老。下人不懂事,今天下午冲撞了您。这不,我特意过来给阁老赔个不是。”他抽出兜里的空白支票本,交给白江怒,笑吟吟道:“下午那个后生您老别见怪。赢庸殿下早前与他有一面之缘,所以送他一个猫女以当谢意。不巧却冲撞了阁老的面子。真是……” 白江怒颤抖着手接回支票本,铁青着脸道:“殿下的意思是——” 赢老板笑吟吟的道:“殿下的意思我们下边人是猜不透的。阁老自己寻思吧。来啊,把美女送上来!”四个含羞带笑的猫耳少女走上来。白江怒抖抖索索道:“小女顽劣,自是难入殿下法眼。但是何苦如此折辱与我?” 赢老板恍若未闻,自顾自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四个美女虽不如今日阁老错失的那个尤物,却也是上品了。还请阁老笑纳。告辞了。” 赢老板将手一拱,竟是扬长而去。 “老爷……老爷……”老管家凑了上来,低声道。 “什么?!”白江怒猛地一惊,回过神来。 “赢老板已经走了。老爷,这四个美女作何处置?”老管家指着四个猫女问道。 白江怒心中一阵暴怒,将支票本撕得粉碎,转身向后院走去,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活活打死了,扔到河里去!” 走了几步,白江怒停下脚步。听着前院里猫女们凄惨的嚎叫声,竟是一阵快意。他招了招手。一个小厮疾步跑过来,道:“老爷什么吩咐?” “找到下午那个年轻人。和那个猫女一并打死了,扔到街上去。”白江怒冷然道:“叫白七过来。我有事问他。” 白七忐忑不安走进后堂,跪在白江怒面前,道:“见过老爷。” “白七,叫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白江怒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端着茶杯淡然问道。 白七磕了一个头,道:“小的已经打听过了。那个重要人证现在二十里铺。后天就要提来再次进行问询。李太李郡守的处罚小的也打听过了……” “说,别婆婆妈妈的。”白江怒心中有了定计,依旧阴森森的催问道。 白七看了面无表情的白江怒一眼,咬着牙低下头道:“李太老爷已经定下了,满门皆杀。” “哐”的一声,白江怒已经将手里的白玉茶杯丢到白七的脑袋上。鲜血顺着白七额角流了下来。白江怒咬牙切齿道:“赢氏小丫头欺人太甚!” 白七捂着额角伤处不敢作声。白江怒喘息几声,恢复了平静,冷冷看着白七道:“很好,你再去打听,看看那证人的马车走哪条路。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白七低头行了一个礼,捂着头跑了出去。 夫人走进来,担忧的看着白江怒道:“老爷,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啰嗦。”白江怒瞪了她一眼,道:“说。” “老爷,我们收手吧!”夫人忽然跪在白江怒脚边,哀求道:“咱们斗不过赢族的。万一连累了妹子和大哥,李太一家的下场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啊!” 白江怒冷漠的一脚踢开了她,冷笑道:“收手?我凭什么收手?赢祯那老东西把手伸进咸阳不就是为了我收手么?他为什么不退一步?我是国舅啊!你见过这么夹着尾巴做人的国舅么?这个帝国都是他家的,我捞一点养老的钱怎么啦?有错吗?” 夫人爬起来,抹了一把眼泪,道:“老爷,我是一个女人家。不懂你们男人的世界。但是有一句话我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您就不该把手伸进那里边去!” “我不该伸进去?”白江怒看着她,冷笑道:“夫人,你老糊涂了吧。我不掺那一手,哪有钱给你买金银首饰?哪里有钱给我们置办豪宅?哪里有钱给孩儿们打点路子?这件事,没有退路了。这一次不是赢羽衣饮恨,就是我白江怒身亡。没有退路了。” 白江怒凄凉的看了夫人一眼,沉默了片刻,道:“给紫苏丫头写一封信,告诉她。白家不认她这个不孝的孙女。好歹,也得给我白家留下一点血脉吧。” 第五十二章猫咪爱吃鱼 翌日。咸阳城里一如既往的热闹。萧显起了一个大早,从院子里溜达出来。见到几位坏笑的同仁。 “老萧,听说你昨儿个去了十三妓馆,怎么不叫上哥几个一起乐乐?” 萧显失笑,只是拱拱手自顾自前行。 “哎哟!脸上这是让猫爪子挠得吧!”有不安分的同事怪笑道:“春宵一刻,看萧兄您这两个黑眼圈就知道,昨晚没睡好吧?” “哪里是没睡好?干脆是没睡!好吧!” 避开一众同事的笑闹,萧显急匆匆走进处长办公室。“哐”一声重重关上门,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美女道:“给我一个解释。” 在别人面前毒如蛇蝎的萧大美女此时却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邻家小妹。走到萧显面前,双手扭动着衣角,期期艾艾道:“三哥哥,都这么多年了,您还嫉恨着他么?” “两码事。”萧显冷着一张脸,根本不吃这一套:“给我个解释。” “您要解释是吗?”萧冰收起委屈的表情,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道:“庸殿下特意安排的。您去找庸殿下问吧。小妹实在不知情。不过,小妹感觉有些疑点得给三哥哥说一下。您想,白江怒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了为什么一出大狱就直奔十三妓馆?为什么十三妓馆会安排这样一场不合常理的拍卖?” “只有一个理由。”萧显皴着眉头说道:“那个猫女有问题。” “三哥哥果然睿智。”萧冰小小的捧了一句,道:“羽衣殿下也是这个想法。但是我们不可能出手去买下。只有你了。” 萧显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道:“解释不成立。” 萧冰又装出委屈的样子:“三哥哥,小妹只是想,您已经单身多年,借着白江怒的钱给您找一个床伴而已。” 萧显淡淡道:“不需要。” 萧冰气的跺脚,道:“三哥哥,您真的就这么恨我们吗?” 萧显嘴角抽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看了萧冰一眼,道:“白江怒很危险。你们得罪了他,要小心他的报复。”说完,拉开了门,转身走了出去。 萧冰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用低的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悄声说道:“三哥哥,谢谢你。” 萧显摇摇晃晃的从监察处走出来,立刻敏锐的感觉到有几个并不专业的盯梢者盯上了自己。他心道:刚刚提醒了小妹,没想到居然找到我的头上来了。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佯作不知,慢悠悠的向无人的小巷走去。 几个壮汉看前面的年轻人走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嘴角露出一丝狰狞,他们对视了一眼,紧跟着扑了进去…… 几分钟后,手断脚折的壮汉们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萧显捏了捏手指,冷笑道:“别来烦我,告诉白江怒,惹急了我上门灭了他满门。滚!” 壮汉们夺路而逃,萧显目送着他们狼狈的背影。摇摇晃晃的朝着家里走去。 萧显的家就在距离忧思官邸不远的菜市。拎着一个刚刚买来的鱼罐头,他轻轻的推开房门。 猫女慵懒的四肢蜷缩着在暖炕上睡觉。毛茸茸的尾巴盖在小巧精致的脸上,只有脑袋顶上的一对猫耳朵警惕的转来转去。萧显看到猫女这个样子,不由得一笑,将咸鱼罐头搁在炕上的小桌上,轻轻敲了敲桌面。 猫女愕然抬起头,迷蒙的双眼满满都是睡意。她耸起小鼻子四处嗅了嗅。看到桌上的咸鱼罐头,脸上露出喜色。站立起来,捧着罐头在床上翻滚。 “果然,猫咪还是爱吃鱼的。”萧显心中想着。 看着眼前这个猫女徒劳无功的与瓶盖作战,萧显走上前去,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道:“你叫什么名字?” “喵?”猫女听到眼前年轻人问话,放下玩的不亦乐乎的罐头瓶,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 “你来自哪里?”萧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件很傻的事情。和一只猫说话与和一只猫女说话很明显都是神经不怎么正常的表现。 猫女从炕上跳下来,拿着小脸脸去蹭着他的裤脚,口里发出黏腻的声音:“喵~” 猫女对于自己的认同显然还是更加偏向与猫咪一些,她讨厌穿在身上紧巴巴的布套子,总是想方设法把它脱掉。萧显是一个正常的青年汉子,看着纤腰盈盈一握的猫女在自己脚边磨蹭,尤其还是一个半裸的,身体发育的还不错的猫女。萧显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冲出一股热流。 无可奈何的萧显只好用鱼罐头哄走了猫女。找块脏兮兮的方巾擦掉已经快要过河的鼻血。他托着下巴坐在炕上,看着愉快的在地上打滚玩耍的猫女。皱起了眉头。 ——————————我是分割线———————————— 孙铿坐在书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手里,不自觉的把玩着一张只有寥寥几字的信笺。 “明日九时,请君奇石亭一晤。”娟秀的字迹彰示着出自女子之手。能这么无聊兼神秘的,也就只有那位谜一样的长公主赢羽衣了。 这时候她约见自己是什么意思?孙铿理不清头绪,只好放弃。心中有点渴望却又有点惧怕。 萧冰走进羽衣的房间,羽衣正耐心的坐在书桌前叠着什么。“刚刚传来消息。他已经准备要来了。”萧冰淡淡说道。 “哦。”羽衣抬起头,看着萧冰道:“都安排好了吗?” 萧冰点点头,道:“特制的铁甲马车。保证他安然无恙。” 羽衣蹙着眉头,道:“那么,这就将消息传给他吧。希望他能上钩。” 白七匆匆走进后堂中,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交给白江怒。白江怒看了一遍,脸色舒缓下来,他不放心的再次斟酌一番,终于满脸喜色的一拍桌子道:“天助我也!赢家那个小丫头居然如此大意!” 他看了白七一眼,冷漠的道:“你去管家那里领些钱钞。躲藏几个月再回来吧。” 白七磕了一个头,走了出去。白江怒脸上表情忽喜忽忧,似在盘算着什么,过了许久才铁青着脸,将手里的纸团撕成粉碎。 孙铿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王戎所带领的行动处卫士负责保护。经历过几次刺杀之后,他身边的卫士们也在吸取血泪的同时迅速的成长起来。 一个小小的车队从第三卫驻地悄然开了出来。十八名骑马卫士护翼在马车左右,王戎与孙铿对坐着。紫苏坐在双排座的前列,愣怔的看着窗外飞速向后的风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张巨弩对准了弯道处,一枝长逾两米的钢制弩箭,闪着慑人的寒光。 几十个身穿黑衣,手持长短枪支的蒙面人紧张的注视着远处。 “该来了吧。”一个蒙面人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喃喃的道。 军马脖颈下的铜铃响声远远的传来,所有人精神一振。一个壮汉摩拳擦掌的站立起来,操着巨弩上的击锤,做着瞄准动作。 马车出现在视野当中,壮汉瞄着,却是迟迟没有扣下击锤。过了片刻,他迟疑道:“打哪一辆?” 一个头目跳起来踹了他一脚,骂道:“夯货!打中间那辆!快点发射!” 壮汉恩了一声,重重扣下击锤,弩箭带着一声利啸窜了出去。下一秒,孙铿感到车厢猛地一震,一根闪着寒光的弩箭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敌袭!”王戎一把将孙铿按到车厢地板上,大喊道。 这时候,道路两旁跃出几十个身穿黑衣,手持各式杂项武器的蒙面人杀了出来。朝着车队杀了过去。 卫士们掏出手枪还击,密集的弹雨如同一把镰刀,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人齐刷刷的扫倒在地。刺客们没料到护卫的火力竟然如此强大,暗叹着卖命钱也不好挣。红着眼睛冲进道路上的火力圈。 借助上弦器的帮助,壮汉很快又装好第二支弩箭,还是瞄准了那辆马车,扣下击锤。第二支弩箭呼啸着发了出去,将车窗玻璃撞的粉碎,又从另一面射出去。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壮汉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扳动着上弦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以为是哪位怕死的仁兄。一边用力扳动上弦器,一边满不在乎的道:“快点往上冲啊!做完这一单,我们就能得到一大笔钱!” “就怕你有命挣没命花。”身后传来一个低如蚊呐的声音。大汉大惊,丢了巨弩伸手去摸腰间的短刀。但是刚刚摸到刀柄,一柄刺刀就洞穿了他的胸膛,看着血淋淋的刀尖从自己前胸突了出来,壮汉不甘的挣扎几下就僵直了身体,直挺挺的倒在巨弩上。 刺客们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猎物。当漫山遍野出现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时候,一个身穿火红色劲装的美女骑着战马冲上前来:“放下武器,就饶你们一死。” 孙铿从车厢里狼狈的爬出来。看到如同一朵红云般的赢羽衣,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道:“你可以事先通知我一声,至少我可以加挂一层装甲。” 赢羽衣骑着战马踱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的男人,笑道:“万一你不出现怎么办?” 孙铿敲了敲射进车厢的弩箭,微怒道:“你这是在拿我的小命开玩笑。” 赢羽衣得意的昂着头,从他面前飘过。“我在奇石亭等你。”她回过头,简短的说道。 第五十三章口信和评价 后世人对于几百年前的历史总是充满好奇。尤其是在秦历714年,孙铿与赢羽衣之间复杂纷乱的感情故事。 没有任何文献记载了当时二人究竟因何缘起。笔者几乎阅遍整个皇家图书馆的历史档,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说明。只有在714年九月时,咸阳的某次宴会上,约略看出某些端倪……(《观察者说》作者应无名。秦历1334年著) 秦历714年9月30日,咸阳忧思官邸。 “这是白江怒的遗书。我觉得应该交给你才是最适合的。”近卫军总指挥赢庸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对着面前的老人道。 “行不轨之事,死有余辜耳。”管家老白淡淡说道,将那张薄薄的信纸丢在桌上。 “好歹与你也是兄弟一场。”赢庸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笑道:“不能这么绝情吧?” “十五年前他把婉婉卖给你们赢家时,我们兄弟的情义就已经终结了。”老白翻着白眼道:“死了好啊!省的他又将如意算盘打到我那可怜的侄孙女身上。” 赢庸撇撇嘴,道:“你那侄孙女我可看不上。对了,那小子在哪里?” 老白奇道:“你不是来找我喝酒聊天的吗?哪个小子?” “孙铿!”赢庸没好气的道:“拐走了你的侄孙女不算,还要对我那乖巧的侄女下手。这次我倒要看一看,那小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青年才俊!” 老白呵呵笑道:“赢庸啊,你今年也有四十三四岁了吧?” “嗯。”赢庸点点头,道:“老东西,我好歹也是羽衣的亲叔叔,我不知道我那位皇帝哥哥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总得掌掌眼吧?” “唉……”老白长叹一声,道:“别管年轻人们的事了,你也管不了。还是赶快洗洗手,陪我老头子喝杯酒吧。” 赢庸看着他,道:“那小子真就这么好?值得你去这么维护他?” 老白不理他,自顾自端来几盘肉,一壶酒,给赢庸满斟一杯,端起杯子道:“你喝不喝?不喝我自己可要喝光了。” 赢庸摇摇头,端起了酒杯。 …… 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军事研究院一分院土楼。 白江怒终究还是死了。赢祯皇帝丝毫没有顾及到这位国舅爷的尊崇身份,毅然高举起屠刀。 两天前的咸阳城外,咸阳前郡守李太一家十八口,白江怒以及参与两次刺杀的四十多名刺客在一阵阵枪声中,不甘不愿的结伴去了黄泉。 这样一次的处决行动,比之几个月前在帝都的那次清洗,无论范围还是高官的级别都大为不如。不过,赢祯皇帝也通过这样的举动,霸道的宣示着对于孙铿的“所有权”。无论军方还是以萧南里为首的文官派系统统噤声。对这次事件保持沉默。 最终的报告已经送往长安,赢祯陛下将会对此做出公正的判决。孙铿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马上投入到了更加紧张的工作之中。目前的他,还是一个幼小的树苗。只能托庇于皇族的余荫之下。他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工作室空无一人的时候,眉眼中才会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皇帝杀得越狠,孙铿就会在这泥潭里陷得越深。这时候,陈暮那句“小心陛下!”孙铿才约略捉摸出了大致的意思,但是,一切似乎已经晚了。他只能随着赢祯陛下的指引,主动或者被动的走向皇族的樊笼。 萧南里站在土楼门前,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位值星官。 “对不起阁下,没有第三卫指挥魏溪三级卫将开具的出入证明,任何人等不可进入土楼。”军官拦住萧南里的马车,意志坚决的道。 萧南里四十九年的政治生涯中,还从未遇见这样的情形。他抚摸着颌下的短髭,淡然道:“管家,去开具一份证明。拿着我的名帖。” 值星官知道眼前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大人物,但是日以继夜的培训中,教给了他只认证件不认人的本能。 萧南里看着这位值星官紧张的表情,不禁笑道:“你做的很对。士兵。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值星官一个立正,挺着手里的步枪回答道:“我是一级军士齐大志!” “齐大志?”萧南里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好名字。” 十几分钟后,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过来,魏溪还没等骏马停稳,就飞跃而下,气喘吁吁的站在萧南里面前,道:“萧执政驾临,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 萧南里打量了魏溪一眼,哼了一声,绕开齐大志。走了进去。齐大志看到魏溪已经过来,没敢去挡。立得像杆标枪似的,魏溪恨不得拿马鞭狠抽眼前这个不长眼的值星官一顿。狠狠瞪了齐大志一眼,紧张兮兮的跟着萧南里小跑进去。 今日正是七天一次的轮休期。受训学员们好不容易脱离了恶魔般的章淼夫,站在栏杆下享受着秋日里温和的阳光。教员们也懒得这时候去找学员们的麻烦,大多数都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碌着什么。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有一个勤奋的院长作为榜样,教员们就不敢过多的放肆。虽然是休息日,但是章淼夫以及一众教员都没有休息,而是聚在一个实验室里研究着什么。他们如此的认真,甚至连萧南里在门口站了五分钟时间都没有发现。 萧南里没有打扰他们,他背着手在实验室门前站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点点头,离开了实验室,向后面跟着的魏溪招招手。 “萧执政,有何指示?”魏溪凑到萧南里面前问道。 “孙铿在哪里?”萧南里仰视着土楼中喧闹的学员们,冷冷的问道。 魏溪没费太多的力气便找到了士兵所说的第九实验室。隔着玻璃窗向内看去,只见孙铿穿着一身皇家医师似的白色大袍站在一堆玻璃瓶罐面前捯饬着什么。孙铿将白色粉末倒进一个容器之中,然后极快的速度盖上了盖子。 容器之中的混合液体发生了剧烈的反应,最后生成了一种暗绿色的气体顺着管道,流入了一个玻璃瓶之中。 孙铿擦了一把汗,笑道:“制取成功了。这就是氯气。” 负责帮手的王戎点点头,道:“院长果然高明。” 孙铿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只不过是实验室中的制取罢了。要想大规模生产出来,还是有难度的……太浪费宝贵的盐酸了。” 萧南里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孙铿的叹息。孙铿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俊朗的中年人,笑道:“阁下是谁?请进来说话。” 萧南里走了进来,打量着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拼命宣示主权不惜刀下人头滚滚的才俊。 “很抱歉我这里没有饮料招待您。”孙铿无奈的耸着肩膀道:“如果您乐意,请去我的工作室等一等。稍后我换好衣服就会过去。” “不必了。”萧南里面无表情的道:“我只是来送个口信给你。陛下明天晚上将会在忧思官邸举行晚宴,到时候请你准时参加。” 魏溪听着咋舌不已,孙铿好大的面子。帝国左相居然屈尊过来只为送一个口信。难怪这位执政得脸色那么臭,好像别人欠他三千金元似的。 萧南里优雅的一伸手,道:“口信已经带到。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就不能浪费在无聊的下午茶上了。就此告辞。” 孙铿不知道那位皇帝陛下又想出了什么把戏。辞别了萧南里,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实验之中。 萧南里坐上马车,召来老仆人,问道:“你观此人如何?” 老仆人垂首道:“白江怒死得其所。” “哦?怎么讲?”萧南里对于老仆人的论断很是感兴趣,饶有兴致的问道。 “这个人其志不在官场,此其一;专心学问不问外事,此其二;面相朴实温和,不是好勇斗狠之人,此其三。所以,白江怒妄想加害此人,正好做了陛下用来吓猴的鸡。正所谓死得其所。”老仆人侃侃而言,倒不似一个仆人,更像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说得好!”萧南里拊掌赞道:“那么我们的立场呢?” “保持距离即可。”老仆人抬起头,一对湛然有神的眸子闪闪发亮:“陛下的刀针对的不是我们,我们只要站在陛下一边,就稳居不败之地。” “就依你。”萧南里说道。他拉开车门,道:“既然已经看了,说了。不如就再会吧。” 老仆人神色复杂的看了萧南里一阵,苦笑道:“算你狠,难道叫我走回咸阳去吗?” “陛下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容的人,若是被他发现你在我的马车上,恐怕你我未来的日子都不好过。”萧南里悠悠说道:“所以,你走上三十里也算安全起见。”说完,也不待老仆人反对,伸手一推竟是将他推出车去。 老仆人显然并不如装扮中那样苍老,从疾驰的马车上跌下,轻轻巧巧的舒胸展臂只是跌了个灰头土脸。听着车厢里压抑不住的大笑声,他很恨的扯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圆滚滚,白白嫩嫩的脸蛋。他怒骂道:“萧南里你这老狐狸!过河拆桥也没有你这么拆的!” 看着远去的马车,他又叹了口气:“没办法了,只好回去找我宝贝儿子,看看能不能借一匹军马出来。三十里山路!可要了老爷我的老命了!”说罢竟是回头朝着第三卫驻地走去。 第五十四章王素 得到传令兵的通知,王戎急匆匆从实验室里奔了出来。来不及换上军装,就奔到接待站,推开门,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正负着手仰视着接待室里的字画。不是王素又是谁?王戎急忙走过去,躬身施礼道:“爹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旁人来得我就来不得?”王素回头看着一身白大褂的儿子,没好气道:“你爹我春秋正盛,还不需你穿上这劳什子孝褂子为老爹送终。” 王素在儿子们面前向来都是没正形的。每一个军人世家都有一个严父存在。只有这位老爹,倒是王氏十一代家主以来唯一一朵奇葩。王戎也不解释,将王素扶到座位旁坐下,这才道:“我刚刚跟孙院长从实验室里出来。听说您过来了,院长去换衣服,叫我先行过来留住您。院长对大人好生仰慕,已经在我面前提过多次了。这次您过来,怎么也要和院长促膝畅谈之后才可以走。” 王素哭笑不得,心道:“我刚刚见了那小子,若是再见一次难免被那家伙瞧出什么异样来。我这傻儿子刚刚倒是低眉顺眼不敢抬头,那个看上去蛮精明的小伙子说不定叫破我的行藏可就不美了。”急忙推辞道:“为父从长安一路行来只不过路过这里,想你了过来看看就走。听说皇帝陛下明日忧思官邸设宴,为父若是走着恐怕三五天也到不了咸阳。这不是想着你在这里吗?给爹爹我找一辆舒适的马车。我这就走。等明天在忧思官邸,孙铿想见谁就见谁。想怎么聊就怎么聊。今日我看是不行了。”王素自从辞了军职就一直流连于山水之间,他说自己从长安一路走着过来倒也妥帖。王戎也没多想,只是劝说留下,王素心中有鬼,哪敢再留,只是一味的要王戎给自己找车子好快点到咸阳去见陛下。 王戎再三劝说不住,只得给王素找了一辆四轮马车。孙铿换好军装匆匆赶来,只看到王素慌慌张张的背影远去。王戎苦笑道:“家父急着去咸阳与陛下汇合,就不留在这里了。” 孙铿只觉得那人背影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从哪里见过。见已经追不上。只得作罢,与王戎二人怏怏而回。 王素唯恐孙铿纵马直追,一路上只把车夫催的要死。只花了一个钟头就直抵咸阳。他跳下马车,来到咸阳军务站。亮出身上的证件,见是大将军亲至,军务站值班军官倒是不敢小视,匆匆为他准备好了清水洗漱,等王素洗净了满身灰尘,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军官已为他备好了合体的军服,还殷勤的召来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军士过来侍候。王素恶言恶状将女军士赶出房间,气冲冲穿上军服扬长而去,直奔忧思官邸。 守门的士兵自是认识这位不问军务的大将军,几人也甚是熟稔。便放了王素进门。王素轻车熟路的走进会客厅,只见到萧南里早已经到了,坐在案几上,似模似样得与赢祯低声商讨着政务。王素狠狠白了萧南里一眼,轻手轻脚的走到一个靠边的案几前坐下。自从卸了军部指挥的职务后,王素很少参与这种商谈政事的场合。不过每宴必到,不求其他,但求一醉。赢祯对于这位世家将才很是恨铁不成钢,曾经教训过几次。但是收效甚微,也只得随了他去。 王素蹑手蹑脚的模样让人发噱,群臣之中有人忍不住微露笑意。赢祯狠狠剜了王素一眼,王素皮糙肉厚只当没看到。端着一杯热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一路狂奔可要消耗不少能量的,王素只觉得自己肚子饿了。偏生赢祯似乎刻意与王素做对,只是一味与萧南里等人商讨事务,就是不提开饭的事情。 王素左等右盼,肚里正是闹得慌的时候。屁股后面突然挨了轻轻一脚。怒回头,却是堆起满脸肥肉扯出一张笑脸,道:“侄女,你怎么来了?” 赢羽衣对这位痴肥的叔叔辈大将军也甚是无语。精致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低声道:“白叔知道叔叔饿了,特意叫我过来。有些事情要好好的盘问一番。” 王素腆着脸笑道:“侄女,好酒好肉的侍候叔叔。叔叔给你想办法钓个金贵美婿……” 赢羽衣知道这位胸怀丘壑的大将军向来没个正行。横了他一眼,冷道:“爱吃不吃。”说完缩回到内厅去了。王素感觉到一股冷冷寒光注视着自己,抬起头,正好迎上赢祯的冷冷眼神。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唱了个喏。怏怏地退了下去。 一到内厅,就看见老白摆了一桌子的饭菜,正含笑看着他。王素快速的坐到桌子前,毫不客气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抽干。赞道:“还是老白你够意思。知道老王我不抗饿。”说完,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大口吞咽起来。 老白也不以为忤,看着眼前这似乎没心没肺的胖子一顿胡吃海塞。悠悠的道:“陛下刚刚发了一阵大脾气。你要是不怕死,尽管大声嚷嚷便是。” “放心好了。”王素三口两口吞下一个肉丸,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还指望着我老王给他当中流砥柱呢,怎么会说杀就杀跟你家那位不长眼的兄弟一样白白就被祭了旗?” “白江怒自有取死之处。”老白冷冷斥道:“倒是你,再这么厮混下去,就不怕陛下将你发配到苦寒之地罚你一辈子吃不上一口热饭?” “呵呵……”王素飞快的吞着肉丸,含混不清的道:“我跟统帅部那帮鸟人不对付。老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爱跟着陛下厮混,那帮鸟人却非要让老王我跟陛下划出个道道来。老王我不挂靴而去,难道要学老白你猫在这忧思官邸三十年也不出来?” 王素这话直刺到老白心中的痛处,老白想说的话一窒,再也出不了声。闷头抽干一杯酒,这才稍稍舒出胸臆间的闷气。叹道:“百里老东西已经死了十年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哼?”王素乜了他一眼却是不屑的发出一声冷哼:“你我半斤八两,就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了。陛下一天要保证三方平衡,就没有我等的出头之日。不过我发现最近这三方均势的态势似乎有些松动,难道是那小子的缘故?百里老鬼的徒子徒孙好日子可要到头了。” “张口那小子,闭口那小子。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老白不屑道:“你不过就见了区区一面,怎么就如此笃定是他的原因?” “老白你不知道。”王素掂起酒壶往口里灌了一通酒,酒意上涌顿时白净的胖脸涌起一抹红色,他打了一个酒嗝道:“我家那两个傻儿子可是很推崇他们那位院长。家信上满满都是那位院长如何如何。可不是我说的。我听说明晚有盛宴,这不巴巴的赶来。只求一醉嘛。” 说起明日的盛宴,老白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陛下不肯说他的原委,但我猜度,应是与孙铿有关。否则也不会巴巴的派了萧南里那老狐狸去当信差。” 王素贼眼四处一瞟,没看见那位的身影。不由得露出一丝坏笑,压低了声音道:“我权大胆猜度,莫不是咱那侄女的终身大事?” “咱那侄女?”老白过了半晌才想起眼前这蔫坏的胖子所言是谁。急忙一把捂住王素满是油腻的嘴巴。怒道:“噤声!这忧思官邸也不是铜墙铁壁,你胡乱说嘴小心坏了人家的名声!” “忧思官邸不是铜墙铁壁?”王素推开老白那干瘦的手,呸呸两声骂道:“白大将军三十年苦心经营的忧思官邸不是铜墙铁壁,那我看这大秦也找不到私密之处了。说,这地底下你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有没有美人儿,给兄弟发一个,今晚好好乐呵乐呵。” 老白眼中射出愤怒的寒光,如果眼神如刀,恐怕眼前这个胖子早已被削成人棍。只不过王素的脸皮厚如城墙,对于老白的眼神杀伤,王素端起饭碗一顿猛扒,就将老白的精神攻击消弭于无形之中。 砰的一声,王素将空空的饭碗一顿,舒服的抚了抚肚皮道:“八分饱,刚刚好。”说完,留下满桌子杯盘狼藉哼着小曲走了出去。只留下老白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 老白端起最后一杯酒,轻轻的啜饮着。低声道:“我且看你还能忍到几时?” 已经走出十几步的王素似乎听到他的低语,转头笑道:“等到陛下打开栅栏的时候为止。” 胖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老白吩咐侍从打扫战场。捧着一杯热茶坐到沙发上。赢羽衣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轻轻揉捏着老白的肩膀,道:“白叔,您就别费脑子了。眼前这困局也不是一天一日形成的,枉费脑力是没有作用的。他们一心想要削了皇族的权柄,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想过,万一有一天,赢氏不在了。谁来当作最前面的盾牌挡住浩浩荡荡的魔族大军?” “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对孙铿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因为他,正是我们赢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赢祯带着满脸疲色走了进来。狠狠地掐着眉心道。 第五十五章夜宴 一人高的巨大穿衣镜前,王戎做足了侍从官的本分,忙前忙后的妆点着孙铿。帝国崇尚黑色,军礼服无一例外都是纯黑。只在胸前佩上几条金黄的绶带。大将军五条,郎将三条,卫将一条,校尉没有,但是可以佩上标示军衔的胸章。校尉以上可以佩挂礼剑;郎将以上可以携带由皇帝陛下颁发的权杖,郎将的权杖为玉质;大将军的权杖为金质镶宝石。森严的等级制度在军中显得无比分明,逾越阶级的军人将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威胁他的军人生涯。 王戎帮着他将肩上的三颗银花摆放整齐,对着镜子看了看。感觉甚是满意。又拿起搁在旁边的白玉权杖塞进孙铿的右手。道:“权杖是一个高位者身份的象征。您这是郎将里最好的一根权杖,白玉材质的。家父当年都只是得到了一根青玉权杖,完全没有您这一根那么纯白。” 孙铿把玩着手里这枝长约一尺的短杖,道:“一会开了宴我这家伙放哪里去?” 王戎失笑道:“院长您是真不懂还是在逗属下?这次在忧思官邸所开的盛宴不是正式的宴席。您得先在家吃饱。盛宴上陛下只会提供一些酒类和点心之类。你若想要在那种宴会上吃饱肚子,恐怕要饿肚子回家了。” “原来如此。”孙铿恍然大悟:“不就是酒会吗?没想到大秦也流行这样的玩法。” 王戎取出一柄装饰华美的礼剑配在孙铿腰间。秦帝国规定只有国民以上才可以佩剑,平民是不可以用剑的,甚至观赏保存都不行。不过,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孙铿而言,这柄礼剑在身上的作用仅仅限于装饰品的地位。 王戎取出枪套,想了想还是没有给他佩上。尽管大多数军官都喜欢左手佩剑右侧挂枪的装饰。但是在一场盛宴上,实在没有必要把自己家的主官打扮成“人形武器挂架”一般的模样。 在帝国中,郎将可以允许带随从三人。不过孙铿的配置实在简陋,到目前为止,近身的侍从官就只有王戎一个。再加上他深居简出,挂名的医务官婉晨原来便是长公主赢羽衣自然是支使不动的角色;另一位生活侍从官紫苏自从元山之事后,就一直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当然也不可能跟随孙铿出去。无奈之下,王戎只好求助章淼夫,让他调了两名学员过来充实孙铿的侍从官队伍。 赵梦贤与张复亭二人换上全新礼服在院外待命。赵梦贤的皮囊不错,张复亭颇有乃父之风,再加上英俊的有些过分的王戎三人,顿时就将相貌一般偏上的孙铿比了下去。 坐上马车,魏溪便带着一队骑兵急匆匆赶了过来。孙铿打开车窗,笑道:“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吧?” 魏溪嘴角微动,扯出一丝微笑,却是一本正经的道:“奉陛下命令,目前道路不甚太平,第三卫骑兵一部奉命全程保护。” 这边王戎已经带着他的卫队坐上了前后两辆运兵马车。孙铿实在不喜欢这样招摇的排场。但是魏溪一句“御命”便让他一点办法都没。只好由得他去。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第三卫驻地,朝着咸阳行去。 孙铿在马车上悠闲的读书。却不知道后一辆马车上两位临时侍从官已经快要掐起来。事情坏就坏在章淼夫挑人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水深火热之中的一分院两个班的学员关系。 赵梦贤与张复亭虽然都是一分院的学员,但是彼此之间并不熟悉。赵梦贤是第三卫种子部队的受训军官,而张复亭则是玉门关防区第十远程侦察队的主官。虽然都是来自陆军,但是远程侦察队一贯的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作风让所有军人都对他们不爽。 远侦队指挥在咸阳受训的事情,传扬了很久。每天军官们议论最多的话题就是这个。孙铿操练他们的手段也足够狠毒,据说山上的红石头已经快捡完了。章淼夫正在考虑是不是让学员们再把石头背回山上去。 张复亭的体能一流,所以在如此严酷的军事训练中依然还能保持良好的仪容。不过见了学员队里的尖子赵梦贤时,顿时嘴角一撇,翻着白眼道:“哟……这不是学员队那小谁吗?不过一群渣滓而已,不值得浪费一分院宝贵的教学资源。该上哪上哪去!” 赵梦贤却是嘴巴不饶人,嘿然冷笑道:“远侦队也不过院长眼中的渣滓而已。据说某人曾在三天前训练中吐得天昏地暗。我看,该走的人是你们才对。” “老子不过晕车而已。”张复亭脸上发烧,犹自强辩道:“远侦队各个都不是吃素的。这已经是第几次比武了?哪一次你们学员队有我们背回来的石头多?” 赵梦贤冷酷一笑道:“只会背石头疯跑的傻子。你被章魔王训傻了吧?拳头大的才是老大!下了车咱哥俩找地方单练,谁喊人谁是小娘养的!” 张复亭狞笑着将拳头上的关节捏的嘎巴作响:“你说的,可不要反悔。下了车,地方你挑。老子一分钟就搞定你!” 王戎已经从车厢前面走了过来,狠狠瞪了他们两个一眼,斥道:“要掐架回去再掐。谁再废话老子先把你们扔出去。” 身为院长身边的侍从官,王戎还是有一定威信的。但是也只是针对赵梦贤这样的边防军军官而言。对于张复亭,王戎就有些不够看了。张复亭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大哥来说我或许还给他一个面子。王小二,你就不必与我们瞎掺和了。” 王戎低头看了看他肩章,冷笑道:“张复亭,别以为你有个大将军的爹就可以目空一切。现在你是个军人,老子现在命令你:给我老实做好院长侍从官!再胡咧咧老子一枪崩了你!” 张复亭梗着脖子怒视着他,王戎右手按住枪套毫不退让的逼视。最终,张复亭还是一丝理智占据了上风,低下头默然不语。 王戎将右手从枪套上放了下来,冷冷道:“好自为之。”说完,又走回车厢前部去。 赵梦贤与张复亭的冲突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一个小时之后,孙铿的车队赶到了咸阳城下。魏溪与前来护卫的近卫军交接了一下,便带队回去。在严密护卫下的孙铿就这样无惊无险的来到忧思官邸。 这是一次盛宴。文官集团以萧南里为首,共来了十一人;武官集团以张广武为首,刘汉升,百里明阳,章质夫等名将赫然在列。赢庸以亲王之尊亲自在忧思官邸前迎客。 赢祯以及皇后白婉婉则在忧思官邸前的小广场上与众臣交流。孙铿在这众星闪耀之中,只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见孙铿并不了解这样一场盛宴的缘由,王戎跟在他的身边低声解释。 原来这场由皇家举办的盛宴始于先圣皇帝子婴的时代。每次大战之前都要例行举办一次,而在战争结束后还要再次举办。普通百姓将其视作战争临近的信号,而对于高层而言,这样的一场宴会,更像是诀别与临战前的狂欢。因为,在这之后的大战里,很多人将会死去,再次重逢的时候不知道还能留下多少人。 秦国历史上,举行这样的宴会已不计其数。最惨烈的一次莫过于第一次盛宴,当时赴宴的二百一十四名文武大臣,最后只有三十六人活了下来。人魔战争的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而最近的一次盛宴,是由赢祯之父赢咏操办的,当时赴宴二百七十九人,最后活下来的不过一百三十七人。而这一次的开宴,邀请名单上共列了三百一十五人,几乎罗列了各州太尉,左相以下各部文官主理,各防御方面指挥,统帅部指挥,副指挥等。 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是:皇族要在此次盛宴上,宣布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人选。赢晚虽然已经被定为皇位继承人,但是也只是皇族内部的共识。并没有所谓的“共同见证效力”。这是一个由子婴皇帝发明的名词,他宣布只有这样决出的帝王才是帝国合法的继承人。也就是说,赢晚继位,需要经过所有文武大臣的共同见证才能生效。 虽然战云密布,但是这一次的盛宴明显要比之前的盛宴举行时间还早。各个防御方面传回的消息是稳定的,魔族依然没有进行大规模调动的信号,反而异常的向回收缩了主力军团。这也是让人搞不懂的地方,为什么赢祯皇帝要那么迫不及待的举行盛宴呢? 只有一种可能,有心人渐渐将目光投向正在角落里站着的孙铿身上。只不过他们想不通,究竟如何才能将这根救命稻草拉到皇族的战车上呢? 也许盛宴之后就要见分晓了。百里明阳嘴角划过一丝不明意味的浅笑,朝着刘汉升举起酒杯。 “下面,酒宴开始。各位请尽情享用!”老白站在台上朝着大家说道。后来的人都没有看到赢祯皇帝夫妇,只道是皇帝还没有出来。但是萧南里,张广武等一干重臣脸上却有着明显的忧色。就在孙铿刚刚走进来之前,赢祯皇帝忽然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说不出话来。赢晚与羽衣大惊,急忙将他扶了回去。这时,赢祯服了药物之后,神色已经好了很多,他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皇后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如同珠串一样掉落下来。 “放心……”赢祯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我还死不了。去,准备一下。我要出去见客。” 第五十六章疯子和傻子 “可是陛下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再次饮酒了。”皇家医师惶急的说道。 “这样的场合怎能无酒?”赢祯勉强睁开眼睛,轻声斥道:“出征在即,再见恐怕已是黄泉。把药拿来。我要出去。” 皇帝的命令几乎无人可挡。喝下那碗苦涩的汤汁之后,又歇息了片刻,赢祯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些血色。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皇后与羽衣来相搀扶的手,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仪:“走吧,赢族的人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了祖宗的脸。庸弟一个人不足以支撑大局。我们还是出去帮他一帮。” 皇家医师摄于赢祯的压力不敢言声,只得找到羽衣轻声道:“长公主殿下,那药不可久服。可是陛下总是不听。” 羽衣轻叹一口气,道:“也只能劝他少喝了。你去召集所有医师全部在后厅待命。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孙铿漫无目的的在会场里走着。他的手里端着一杯咸阳稠酒,虽然诸多好奇的眼神在他的身上逗留不去,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搭讪。他也没有找到熟悉的陈暮的身影,放眼望去,帝国三百余名高官竟是无一人熟悉。只有一个一面之缘的萧南里,只不过位高权重的帝国左相此时正被一群州郡长官围着献殷勤,根本脱不开身。遑论撇开众人与孙铿交流了。孙铿走到长桌前,浏览着桌上摆着的一些鲜果点心,拿盘子随意弄了一些,走到会场角落里的一个圆桌上慢慢享用。 “小伙子面生的很吗!”身边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孙铿抬起头,只见一个笑容可掬的胖子正端着酒杯看着他。 “阁下是?”孙铿急忙端起酒杯站起来,礼貌的问道。 “我叫王素。”胖子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手中酒杯与他碰了碰,道:“年轻人,看上去你还是个生人啊!” “王素?……原来是王大将军。失敬失敬。我是孙铿,常听王戎说起您。”孙铿立刻想起了这位胖乎乎如同一个富豪商贾的中年人是谁。 “原来是军事研究院的院长阁下。”王素仰天大笑打着哈哈:“我的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在院长阁下手下当差。他们倒是经常向我提起你。” 孙铿知道眼前这位胖子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人畜无害。曾经是赢祯陛下手下四虎将之一。只不过上次大战结束后因为某种原因忽然退出军界。终日流连于山水之间,身材日益痴肥,据说现在连战马都爬不上去了。 一个过气了的大将军忽然找上自己。这应该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性接触。孙铿微笑着,与这位肥胖的大将军攀谈几句。正好此时赢祯已经出现在白玉石阶上,王素眺望着远处有些虚弱的赢祯陛下,眼中虽满满都是担忧的神色,但是口中依然无遮无拦的低声道:“陛下又发病了。这几年一次比一次更严重了。小友,你真的决定要投到这一方了吗?小心害的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啊。” 王素看来已经明白很多事情,至少这一句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文官,武官,皇族……帝国高层现在就像是一个三色交杂的蔬果沙拉。皇族虽然可以制约文武官集团,但是自从子婴死后,魔族一直对帝国施加强大的压力,赢族数代忠烈为这个帝国几乎流尽最后一滴血。再加上历代皇帝都是对武官拉拢,文官打压;武官集团一直都是皇族最强力的后盾。然而当武官集团中出了一个姓百里的异类之后,三方平衡的均势就隐隐有了崩盘的趋势。赢祯不得不依靠着文官集团挽回颓势。借着魔族的利刀斩掉与军方纠缠不清的晏子期,扶植左相一系。驱逐百里明阳,召回张广武。试图将均势维持到战争之门再次开启。然而,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倒皇一派实在牵涉广泛,到现在,赢祯都搞不清谁到底是真正支持皇族的人——而谁又是欲铲除皇权而后快的人。 赢祯心中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念头,扶着白玉栏杆拾阶而下。他走到众臣面前。最后想到:也许子婴陛下的选择真的错了。 孙铿摇晃着酒杯里的稠酒,笑问道:“你是哪一边的?” “我?”王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是中立的。我们这种两边都不待见的就是中立派。我是,陈暮是,章质夫也是。还有老白……也算是吧。” “陈暮也是?”孙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疑惑道:“陈暮不是陛下前任侍从官吗?” “呵呵……”王素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意:“陈暮大概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到底为什么被赶到南方去。” “哦?” “因为他娶了一个不该娶得人。”王素笑道:“因为讨了一个不受先帝待见的人的侄女做老婆,所以被发配到了泉州一呆就是二十年。赢族啊,向来都不是一个宽容的家族。嗯……子婴陛下应该除外。七百年前若是当今这位执政,恐怕帝国最后活下来的世家不会超过三家。” “那么阁下你呢?”孙铿随手从侍者手里拿过一个酒杯。 “我?”王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如果说我是一个不恋权位的人不知你会不会相信?” 孙铿不动声色的笑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权位就是利益,这个世界上不恋权位的人很是稀少。中间派先生,祝你愉快。” 王素干笑着,两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赢祯看着他的重臣们,视线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或真或假的关切之色,只是他知道,这些人每个人都戴着一副难以看穿的面具。赢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强作轻松的道:“我没事。现在可以开宴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他将身后的少年拉了出来,道:“依照几百年来咱们帝国的规矩。下一任继承人要经过诸君的评判。子婴陛下定下这个规矩原是担心我赢族子孙太多,防备有人篡权。可惜,我等不肖子孙,七百年来,赢族人丁零落,子孙不振。数代都是单传。到了我这一代才稍稍好了一些。我已经有三子一女,十几个孙儿。实在是让我老怀大慰啊。” 赢祯虽是这么说,但在座的听众不管立场如何,心中却齐齐的都是一阵敬仰。赢祯说的很对,赢族数代都是单传。但是个中原因却是每个人都明了的。除了先圣皇帝子婴陛下老死之外,此后十一代帝王,有八人战死疆场,还有三人死于过度操劳。十一代赢族子孙,战死沙场者高达一百余人。在赢咏那一代,还险些遭遇过绝嗣的危机。赢咏父子三人在一年之内先后战死,若不是赢咏一个妃子腹中还留有一个遗腹子,恐怕子婴的直系传人早就断绝了。到了赢祯父亲那一代,虽有四子长大成人,但是最后依然只剩下赢祯与赢庸两人。其他各地分封的赢族也大抵是这种情况。在与魔族血战的沙场上,赢族当之无愧可称“中流砥柱”。 那少年就是赢晚。此时他已经年满十五岁。正是到了成年的年纪了。此时他身穿一身笔挺的一级校尉礼服,腰间悬挂着礼剑。没有即将继承大位的激动与兴奋,反而是一脸平静,甚至冷漠。 “皇族不易啊。”王素在人群中低声道:“堪称是满门忠烈。帝国征兵律中尚有独子不征,无后不征的规定,但是这个规定对于赢族,向来都是无效的。赢祯他们兄弟当年上战场时,只有长兄赢胥已结婚但尚无后。其他三个弟弟更不要说了。赢庸当年甚至只有十岁,也被先帝带上了战场。结果呢?长兄赢胥死于玉门,老二赢礼死于石湖,先帝殁于咸阳城下,先皇后跳下城墙与夫同殉。只剩下赢祯和赢庸小哥俩。你说惨不惨?你还敢加入到这个风雨中飘摇,随时都可能覆灭的派系中么?” 孙铿听得心旌动摇,七百余年的征战史,赢族人用血写下的华章足以令所有人目眩神驰,肃然起敬。赞道:“赢族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傲骨的。” “诚然。”王素亦赞道,然而话锋一转,却是嘲弄的道:“而我却觉得,他们着实傻了点。” “此话怎讲?”孙铿低头看着脸色复杂的胖子,疑惑的问道。 “子婴陛下曾经讲过:‘秦国不只是赢族的秦国,秦国是秦国人的秦国。’因而以此话为开端,下令举国赢族走下神坛。然而,数百年过去,他的子孙依然自以为是整个秦国唯一的救星,带领着倾国百姓,无休止的抵抗,就是不肯屈服于魔族的铁蹄之下。你说,你说他们傻不傻?哈哈……”王素笑出了眼泪,伸出肥胖的手抹去溅出的泪花。 孙铿点点头,心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酝酿。然而最终还是汇成一句平淡的话:“确实有点傻。” “怎么,你改变主意了吗?”王素一口干了杯中酒。 “你不是中间派。”孙铿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你是陛下的人。” “那么你呢?”王素问道,眼中带着探寻的意味。 “我是个傻子。”孙铿勇敢的看着他,微笑道。 “那么傻子先生。你要倒霉了。”王素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很快会发现,那些刺杀只是小儿科。更厉害的还在后面。” 第五十七章共同见证 赢晚站在重臣们的面前。聚光灯映照下的少年脸色略有些苍白。他沉默着,等待着重臣们的评判。他面前的长桌上,摆着一个空空的酒碗。 “说来好笑,这个规矩当年还是汉王刘季想出来的办法。”王素低声给孙铿解释道:“在场的重臣以先文后武的顺序,每人要对这位继承人说上一句慰勉的话,然后干一杯。走到现任皇帝面前,再干上一杯。权作告别……说不定就是诀别了。秦国人就是这样,高兴地时候,他们对酒当歌;伤心的时候,他们借酒浇愁;人生百味,总是离不开酒这种东西。那位老人,你可不要小看了他。当年那次出征盛宴上,他可是连干三十四大碗,然后与张广武——对,就是现任的统帅部指挥。也是当时他未来的大舅哥,两人痛饮整整一坛稠酒。可惜当时我还太小,只能在一边看着。和你现在差不多。不过作为军事研究院的院长,你可是重臣之一,比我那时候强多了。你看,老白过来了。就是叫你去慰勉继承人的。我估计位置不会太靠前。”王素看到老白过来,急匆匆说完这些话便溜走了。似乎很害怕那位老管家似的。 老白抓住孙铿的手,抹着汗道:“让我一通好找。对了,一会仪式开始,你排在第二十四位,最后一个。记得别给陛下倒太多酒。” 孙铿点头表示明白,老白放下心,又去安排重臣们排成一队,等待仪式的开始。 赢祯拍了拍手,会场里的喧嚣声沉寂下来。他缓缓环视着周围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重臣们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萧南里作为现任文臣之首,第一个走了出来。他小心的给赢晚的酒杯倒上美酒,端起自己的酒杯。郑重道:“殿下,请满饮此杯。” 赢晚重重一点头,端起大碗咕咚咕咚一阵痛饮。面不改色的放下酒碗,脸上表情依然平静,只有一双眸子亮的慑人。 萧南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想要说什么,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只是拍着赢晚的肩膀,眼眶发红。最终,还是一言未发。郑重的行了一个臣子礼,踉跄的走到赢祯面前。 “陛下……”萧南里给赢祯的酒盅里倒满了酒,然而,赢祯却是不悦道:“你也嫌我老了?给老子换大碗!”萧南里默不作声的给赢祯一个海碗,斟满了酒。 双手平端起酒杯,萧南里注视着赢祯略显苍白的脸,哽咽道:“陛下,请珍重。得胜还朝时见。”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赢祯大口饮酒,笑道:“萧执政豪爽如斯!” 萧南里躬身一礼,退回到重臣队列中。接着走上来的是鬓发染霜的张广武大将军,张广武看着赢晚一成不变的平静面容,忽然伸拳,重重敲打了一下他的左胸。爽朗笑道:“做个好皇帝。别忘了赢族的骄傲!” “是。”赢晚低头称是。依旧是一口喝干,不带半点扭捏。 张广武面露满意之色,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来到赢祯面前。笑道:“陛下,可还能饮?” 赢祯推开身边阻拦的侍从,笑道:“再来一坛稠酒也不成问题!” “干!”张广武也不废话,两人一饮而尽。如此,接连下去,赢晚已经连干十四碗美酒。脸色依然平静,似乎喝下去的不是浓郁芬芳的美酒,而是一杯杯的清水。 秦人用最质朴的方式向他们未来的王表示敬意。帝国能称得上重臣名号的也只不过二十余人。落在最后的便是孙铿。他走上前来,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少年。一时间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端起酒杯,道:“为了秦国。” 仪式过后,赢祯与赢晚祖孙两人回到官邸里休息。此时已是深夜,忧思官邸四周点亮明亮的汽灯照明,整个会场热闹非凡。文武大臣们凑到一起,借着酒意聊天喧闹。王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孙铿又只剩下孑然一身,端着酒杯,孤独的在会场上游荡。 “哟!重臣怎么自己一人在这里。你的侍从官呢?”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孙铿的遐思。他转过身,看到身穿一袭白裙的赢羽衣背着手歪头微笑着。 “长公主殿下。”孙铿略微垂首致意。他早已不是那个会认错人的愣头青。而眼前这位美少女却依然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的样子。 一个侍者从身旁走过,赢羽衣端来两杯酒,轻声笑道:“陪我喝一杯?” “赢族人都是海量。”孙铿难得开一句玩笑,取过酒杯,道:“我怕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就丢了大丑了。” “父皇和小晚都已经休息了。老白在照看他们。素叔说估计你还是会很孤单,于是令我过来陪陪你这位重臣。”羽衣简单几句交待了自己过来的原因。 孙铿却是摊摊手,无所谓的道:“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安静的考虑一些问题。” “哦?有何高见?”羽衣顽皮的恭维道。 “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个皇家医师多好?”孙铿看着她完美的容颜,心中叹道。眼光复杂的在她的脸上瞥了眼,昂着头道:“自然是如何减少人族的伤亡。我想起一种新的远程武器。” “比之大炮如何?”赢羽衣想了想,轻声问道。皇族长公主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女子。她的见识甚至比之一般的陆军军官都要广阔。 “大炮?”孙铿想了想,道:“帝国目前拥有各种口径的前装炮,以威力最大的二零三毫米前装要塞炮为比照范本,二零三要塞炮因为发射药的制约,最大射程为三千七百米。这种武器,杀伤力和射程差不多,但是重量却只有火炮的千分之一。” “千分之一?”羽衣夸张的捂住小嘴,道:“好厉害!” 孙铿白了她一眼,道:“长公主殿下,我感觉您今天变笨了。” “有吗?”羽衣娇声笑道:“说说这种武器有什么缺点吧。子婴陛下说过,没有完美无缺的武器,任何武器都有缺点的。” “精度太差。”孙铿简短的说道:“而且还会做出布朗……嗯无规则运动。只能打击一些射程外的固定目标。比如说,城堡,要塞什么得。” “也很不错了。”羽衣赞道:“是你的发明吗?” 孙铿藐视的看了她一眼:“我可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 “切!”羽衣哼道:“剽窃就不要说的那么趾高气昂。你准备怎么做?” “先立项吧。我准备交给百里泉去做。”孙铿说道:“兵工一处闲了好久了。总得有点事情做,否则容易胡思乱想。” “他感觉出了什么吗?”羽衣平静的表情下面心思涌动。却是毫不在意的道:“军研院现在是你说了算。立项以后去找我,我给你拨款。老白就要走了。以后拨款的事情找我。” “老白要走?去干嘛?”孙铿蓦地一惊。 “你以为我们皇族那么弱,七百多年了他们还没有把我们吃掉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很善良吗?”羽衣脸上露出嘲弄的表情:“错了!是因为我们手上有一支他们难以反制的力量。投鼠忌器,懂了吧?” “似乎懂了。”孙铿晃晃空了的酒杯,感觉有些意犹未尽,抬起眼,看到附近一名游逛了好久却没有送出一杯酒的侍者,于是招手把他喊了过来。 “您有什么吩咐?”那侍者看着孙铿问道,声音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孙铿将空酒杯放在送酒车上,端起一杯酒。 “对不起,这杯酒是准备送给萧执政的。”侍者慌忙阻止道。 羽衣看着孙铿挑酒,走过来,打量着侍者,道:“你是哪个部分的?很面生啊。” “长公主殿下,小人是前天才调过来的,替的是钱四的班。钱四生了重病来不了了。”侍者躬身一礼,说道。 这时候孙铿已经将酒杯拿在手里,放在手心里把玩。站在一旁看赢羽衣与侍者交谈。 侍者见孙铿只是把玩,却不喝。似乎多嘴一句道:“院长阁下,您挑选的那杯是今天很稀少的冰酒,放在手心里时间过长的话,味道会变差的。”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孙铿端起酒杯,轻轻的嗅着。忽然,他的脸色变了变。却是不肯再往嘴里送。打量着这位侍者道:“看来你懂得很多啊。” “院长阁下谬赞了。”侍者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这酒里有毒。”孙铿忽然冷声道:“我如果喝下去,恐怕会马上七窍流血的死掉吧。” 他的话音刚落,侍者已经变了颜色,探手入怀,竟是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挥刀刺来。 从孙铿翻脸到侍者拔刀,中间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赢羽衣站在孙铿身后几步远,已是救援不及。 那侍者显然是此中老手,身形快的令人吃惊,几个大步逼近,手中短刀直刺向孙铿的胸膛。赢羽衣怒喝一声,悍然出手,抡起手边的一把椅子朝着侍者面门砸落。 侍者举起一只手格挡一下,身形不停,几乎要冲进孙铿的怀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孙铿只觉得一股怪力从身后使出,身不由己的向后摔落。紧接着,一人已经拔出他腰间的礼剑,格住了要命的短刀。 一时间,会场中一片大乱,王戎以最快速度扑过来,与那个施以援手的人联手将侍者按在地上。这时,赢羽衣也将孙铿扶起来,发现这位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倒是毫发无伤。 第五十八章他们 会场中尘埃落定。兔起鹘落之间的短短几十秒,孙铿就又躲过一场几乎致命的刺杀。先前救援那人竟是年过半百的张广武。大将军提着礼剑走过来,“呛啷”一声将剑插入到孙铿腰间的剑鞘里,惋惜的道:“剑是好剑,可惜跟错了主人。” 身后王戎已经卸掉了侍者的下巴,熟练的将手伸进嘴巴,掏出一粒毒丸。侍者见最后的依仗已经失去,不由得万念俱灰,一双怨毒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孙铿。 “你怎么会察觉到酒里有毒?”羽衣低声问道。 “我的鼻子还算灵敏。”孙铿坐到一张椅子上喘息道:“氰化物的味道我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是最浓郁的酒香也遮掩不住那种刻骨的味道。” 羽衣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看到张广武依旧一副不屑的样子。忍不住道:“大将军阁下,孙铿虽然功夫不行,但是术业有专攻。做学问您老人家可是远远不如他。” 按理说,羽衣应该喊张广武为舅父。这可是亲舅舅。可是赢族首先是军人,即使羽衣这位长公主,在公开场合,也得按照规矩称呼张广武一句“大将军”。 张广武横了她一眼,低声哼道:“你这偏袒的脾气倒真如你那可怜的娘一样。” 舅甥两人私下低声交流,旁人倒是没听到什么。只不过羽衣听舅舅所言忍不住霞飞双颊,流露出少见的小女儿姿态。 士兵们已经把倒霉的刺客押了下去。经历了一场刺杀之后,孙铿借口身体不适,在羽衣的掩护下溜之大吉。 盛宴经过这么一闹,再也开不下去。于是在孙铿离开后不久,赢庸宣布盛宴到此结束。送走了所有宾客,赢庸吩咐近卫军加强戒备。自己则急匆匆的走进后厅。 赢祯还醒着,看样子刚刚吐过一场,胸前还带着一些污渍。皇后白婉婉嗔怪的看着他,手里捧着一碗醒酒汤。 “皇兄,他们动手了。”赢庸人还没进来,声音就传了进来。 “不用慌,我已经听羽衣捎信来了。”赢祯干呕几声,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淡淡的说道:“广武兄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手救人。你过几日和他说说,就说我欠他一次。” 赢庸坐下来,接过侍者递来的一杯热茶,喝了几口道:“看来他们是非要致那小子于死地不可了。皇兄,可有什么良策?要不我亲自带队把他家团团围住。谅没有那个不开眼的敢连我一起砍了。” “堂堂一个亲王去给一个郎将看大门。”赢祯冷笑道:“皇家的脸都要被你们叔侄丢尽了。孙铿只要躲在土楼里不出来就没人能动的了他。” 赢庸脸上发烧,讪讪的道:“皇兄,我这也是关心则乱。” “关心?”赢祯冷笑起来:“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关心什么?羽衣虽然心有所属,但是皇家的婚事可不能这么草率。那个年轻人,我还要观察观察。王素今天与他见面了。” “我看见了。皇兄,王素对你忠心耿耿。难道他也要怀疑吗?”赢庸不解说道。 赢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是谁?” 赢庸愣了一下,颓然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赢祯喟然一叹,道:“能信任的人,只有你我。他们……我担心甚至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张广武……都不可相信。子婴陛下……铸下大错了。” 赢庸默然,过了许久才道:“皇兄,您还是疑心病过甚了。” “你不懂得。”赢祯幽幽叹息着:“我只希望,我的选择不要是错的。如果……非要除了他才能保证三方平衡的话,那么……”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狠意,却是没有把话说下去。 赢庸心头泛起一丝凉意,他看着一脸决然的兄长,叹息一声,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十月三日。咸阳城南于村,军事研究院武器试验场。 咸阳周边多山,找到一块足以充作武器试验场的大块平地很是不容易。长度达到四千五百米,宽度五百米的长方形地块。第三卫足足出动了五百名士兵经过十几天的昼夜劳动,才算是堪堪完成。 孙铿带着王戎走进地下掩蔽部的时候,百里泉正和一个中年军官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孙铿悄无声息的走进来,百里泉稍稍怔了一下,很不自然的走过来,道:“院长阁下,您过来了。” 孙铿点点头,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百里泉道:“今天运来了五十支一式火箭,二十支二式火箭。如果射击成功,就可以定型生产了。” “那还等什么?”孙铿点点头,踏上掩蔽部准备好的观察哨位,抢占了一具潜望镜,道:“通知试射部队,可以开始了。” 百里泉点点头,吹响了手里的哨子。顿时试验场上的空气紧张起来。几十名士兵迅速将身边一个铁架子立起来,然后将一个圆筒形带着一条长长木杆的火箭架在发射架上,牵引出一条长长的火绳。士兵点燃火绳后,快速的向后退去,跳进事先挖好的战壕里。 火绳飞快的燃烧着,最终烧到了终点,紧接着,“咻咻……”几声轻响,五条拖着青烟的火龙直窜上天空,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圆弧,坠落在地上。并没有发生爆炸。 过了一会,呆在另一边的士兵测量完距离,用旗语告知结果。王戎解读道:“平均射程一千七百米。” 百里泉解释道:“因为是第一次试射,所以我们第一批试射的一式火箭并没有装弹头,所以也没有爆炸效果。” 孙铿点点头,道:“我要看看实际杀伤效果。准备第二轮射击。” 第二次试射的依旧还是五支一式火箭,不同的是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玩意,每支火箭的顶端都携带了五百克的炸药。 士兵点燃了火绳,然后跳进战壕。又是一阵轻响,五支火箭同时射向空中,经过极短时间的飞行,迅速的爬升到了顶端,然后急速的下坠。“轰!”一连五次剧烈爆炸后,五团浓浓的黑烟升起。 射程达到了一千一百米,比空包弹头射程稍近。但也达到了孙铿最初的预期。试射继续进行,百里泉虽然创造出一种并不成熟的枪械,但是他的想法还是不错的,这批火箭包含了信号弹头,爆炸弹头,燃烧弹头等好几种杀伤性弹头。甚至还有两枚火箭的装药量达到了两千克的重载。当然在推进段没有相应增强的情况下,射程缩短到了五百米,当然威力也是大幅提升。一式火箭的稳定性也非常不错,五十支火箭只有两支出现问题,发射升空后,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拐了一个弯居然又回到发射阵地,幸好只是少量装药。最后只是炸翻了几台发射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二式火箭与一式火箭略有不同。孙铿向百里泉交付图纸的时候,特地向他说明了这种情况。一式火箭胜在制造简单,成本低廉但是稳定性略微差些;而二式火箭主要依靠尾部三个倾斜喷口是火箭自转来保证平衡,比之一式火箭困难之处就是无法就地取材的现场装配,但是精度射程以及杀伤力都大幅提高。 最后一支二式火箭坠地后发出剧烈的爆炸。地下掩蔽部里,百里泉情不自禁的跳了起来,大叫道:“成功了!” 这时,百里泉带来的技术军官已经将两本制作图纸交到孙铿的手里,热切的看着他。只要孙铿在上面签字,之后兵工一处至少又可以凭借这两种火箭的定型,再次超越最近风头正盛的兵工二处。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孙铿到没有那么兴奋。完全模仿另一个世界的武器对于他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挑战性。草草的在文件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孙铿对着百里泉说道:“你准备把这两种火箭的生产交给哪个兵工厂?” 百里泉想了想,道:“三厂和四厂正在全力生产新式步枪和火神机枪。我看还是将火箭的生产交给二厂。” 孙铿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你回去以后做一份可行性报告。交给我就可以授权生产了。” “明白。”百里泉沉声答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孙铿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草稿,道:“你来看看这个有没有可行性。” 百里泉疑惑的接过稿纸,飞速的扫了一遍,然后道:“这不是臼炮吗?” “臼炮?”孙铿先是一愣,然后使劲拍了一下脑袋,道:“对,原理和臼炮是一样的。但是需要发射超口径炮弹。” “我大约有一些想法了。”百里泉快速的将稿纸塞进上衣兜里。信心满满的道。 “不要急于求成。”孙铿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们还有时间。” “我明白。”百里泉点点头。 孙铿看了他一眼,招呼着王戎,道:“一分院那边还有点事,我先过去。” “再会。”百里泉挥手道。看着孙铿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却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九章挖角-意外 秦历714年十月五日,晴。咸阳城戊字大街,第六居民区,乙号路三零三号简舍。 虽已是仲秋,但是中午的日头依然还是毒辣的要晒死人。乙号路上一个鬼影都没有,就是精力再旺盛的小孩子,都不愿意在这个时间段出门玩耍。一辆四轮邮政马车缓缓驶进小路,一个身穿绿色制服的邮递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包裹。抬头看了看门牌号码,对照了一下包裹上贴着的邮条,点了点头,走到门前,敲响了门环。 “萧显,萧显在吗?”他大声叫着。 过了几分钟,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身穿着犊鼻短裤,上身穿着一件汉白背心的萧显拉开大门,睡眼惺忪的道:“我是。有什么事?” “阁下,您的包裹。从长安邮过来的。”快递员将包裹递了上去,擦了一把汗说道:“麻烦您签收一下吧。” 长安邮来的包裹?萧显第一个念头就是退回去,但是看到邮条上娟秀的小字时,又改了主意。从短裤的小兜里摸出一把零钱,塞进邮递员的手里,冷淡得道:“辛苦了。”说完,拎起包裹,哐的一声关上大门。 邮递员颠了颠手里的零钱,费力地爬上马车,又奔向下一个目的地。萧显听着门外车轮辘辘作响,越走越远。将包裹捧着走回房间,看到猫女正趴在床上玩弄着一只可怜的小老鼠,不由得怒火三丈骂道:“卡蒂!你把床单都弄脏了!” “喵?”猫女喉间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两根纤巧的手指拈起小老鼠的尾巴,流着口水,可怜巴巴的看着萧显。 萧显不为所动,冷冷道:“不许吃。否则的话晚上没有晚饭!” “喵~喵喵~”猫女敏捷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四肢着地,一头金黄的秀发披散下来。她撒娇似得拱着萧显。 “还是不许吃。”萧显摇摇头。蹲下身,将猫女手中的小老鼠夺了过来,丢出窗外:“乖乖的,晚上我给你买鱼吃。” “喵~”猫女这才作罢。又跳回到床上,蜷缩起来,毛茸茸的尾巴盖在姣好的面庞上,开始假寐。 萧显叹了口气,和这只猫女一起生活一个多月了。除了弄明白了她的名字叫“卡蒂”之外,萧显什么也没有得到。也许为害家中的老鼠们自此不再出现,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来自长安的包裹随意的丢在脚边。萧显将之提起来,在小几上打开。果然不出所料,这是他最小的妹妹寄来的包裹,一个密封的严严实实的木匣子,上面还有一个开口的信封,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三哥哥亲启。“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回去的?”萧显想着,漫不经心的打开信封。 “我就知道!这丫头无事献殷勤……”几分钟后,萧显将信团成一团,扔进墙角的垃圾桶。气哼哼的自言自语道。 掀开木匣子没有上锁的盖子。阳光照耀下,萧显面前一片金光闪烁。“一百金元的猫粮钱!哼哼,小妹在女魔头那里果然财大气粗啊!”萧显混不在意的将匣子里的金元抓出来,洒在炕上,金灿灿的硬币到处乱滚,有一个甚至顽皮的溜到猫女卡蒂的脚边,卡蒂只是酣睡着,尾巴一扫,就将讨厌的金币推到一边,一点都不受影响。 金币下面,是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露出一张签发好的调查令,以及一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崭新手枪。 “持此令者,可以任意调查所有嫌疑对象!——帝国内务部” 萧显将手枪拿起,显然这是一柄最新出厂的货色。比他自用的那支强上不少。他将弹膛打开,黄澄澄的子弹滚落到手心。“居然不是用纸壳弹!”萧显心中对那位一直未曾谋面的孙铿产生了一丝兴趣。 “到底是谁想要谋害一个对于帝国有着显而易见益处的人?”萧显将手枪和调查令放到一边,抚摸着短髭想到。浑然没有在意一旁假寐的卡蒂已经醒来,毛茸茸的尾巴下面,一双惊恐的眼睛正紧张的注视着他。 ——————————我是分割线———————————— 军事研究院第一分院,土楼。 教务处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教员们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悄悄的从门前经过,生怕惊动了里面的杀神。 章淼夫胸膛急促的起伏着,鼓起眼睛瞪着眼前这位翘着二郎腿的军官,怒道:“再次重申一遍。培训未结束之前,我拒绝任何无关调令。” “淼夫。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得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前途。在这里呆着有个屁的前途?”眼前的军官不为所动,抽出上衣口袋里的铜制香烟盒,掏出一根卷烟悠然点燃,平静的劝道:“别忘了先父对你的巨大希望。窝在这样一个整天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学校里,怎么能完成他老人家对你的深切希望呢?” 章淼夫一时语塞。但是也拒绝跟随这位军官离开,两人一时间陷入僵局。正在这个时候,赵煦领着孙铿急匆匆的走进教务处。 “我说怎么这么气定神闲?”那军官看到孙铿肩膀上亮闪闪的三颗银花,笑道:“原来是救兵来了。” “阁下哪位?”孙铿插着手站在那军官面前,面沉似水的问道。 “章英夫。淼夫的二哥,同时也是国防军第七卫的指挥,一级卫将。”那军官连忙掐灭了烟卷,站起来道。虽然心中并不尊敬这位坐着火箭蹿上来的郎将,但是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军中阶级森严,虽然孙铿不掌军权,但是万一怒气勃发,给自己一顿鞭子。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第七卫?”孙铿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有什么事?” “我带着统帅部的调令过来,顺便看看我家最小的弟弟。”章英夫一本正经的将调令呈到孙铿面前。孙铿低头扫了一眼,随即冷笑起来:“调走我的总教官。谁来接替?” “这个就不是下官应该考虑的了。校长阁下。”章英夫脖子一梗,强硬的说道。 “这个不行。”孙铿冷冷的拒绝道:“除非找到合适的人选,否则我绝不放人。你可以回去找张广武大将军来与我分说。” “哈哈!”章英夫干笑道:“张广武大将军可没有空闲管理你这小小郎将的事情。这是统帅部军令,你要抗命,我没意见。别怪我明天带着统帅部的纪律部队过来。到时候,阁下这个小小的院长可就要做到头了。”章英夫狞笑着威胁道。 这是孙铿第一次被这个帝国的军官威胁。孙铿疑惑的看看章淼夫,章淼夫摊摊手,摇摇头。意思是说:他这个二哥什么也不知道。孙铿想着:大概这位二哥是真心想要淼夫有个好的去处又或是心里确实对自己这个咸阳陆校心存恶意。但是他和他的后台似乎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孙铿朝着赵煦道:“去紫苏那里把建校文件取出来给这位将军看一看。”赵煦应声走了出去。 章英夫心中感觉有些不妙,但还是强撑着道:“哪怕是陛下亲口下令的也不可能违抗统帅部的军令。今天,章淼夫必须跟我离开这里。” “他走不了。除非他自己想要离开。”孙铿依然冷淡的拒绝道:“在文件没有拿来以前,我可以先行告诉你一个事实。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并不隶属于统帅部。而是归于帝国军事研究院。章淼夫早已经将他的档案转到了军事研究院的名下。我叫孙铿,你也许听过这个名字,但是那并不重要。我,是军事研究院的院长。同时也是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校长。一级卫将先生,现在,你还如此笃定的要将你的幼弟从我这里带走吗?” 章英夫想了片刻,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是谁。他懊恼的拍拍脑袋,道:“原来是军事研究院那位郎将阁下。别以为我搞不到皇帝陛下的调令。我还会再来的。”说完,他将调令往怀里一收。看也不看身后脸色铁青的章淼夫一眼,扬长而去。 赵煦抱着一个文件袋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正好看到章英夫带着随从走出门口。章英夫眼角斜睨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教员,嘴角一撇哼道:“滚一边去!” 侍从官狗仗人势的上来推人,赵煦慌忙伸手一挡。侍从官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嘴里发出一声惨叫,竟然撞破栏杆,从二楼直挺挺的跌了下去。 章英夫怒视着一脸惊慌的赵煦,右手按在枪套上,恶狠狠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赵煦吃惊的反复打量着自己的手掌,有点混沌的不知道刚刚到底出现了什么情况。 孙铿听到声音就赶到门前阳台上,看着地下大字型躺着的人事不知的侍从官,又看看一脸惊慌迷惘的赵煦,再看看即将暴走随时可能拔枪的章英夫。不由得倍感头痛。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章英夫指着孙铿的鼻子吼道:“我的人,生死不知。这个教员,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是一个误会。”孙铿知道这时候没办法解释什么。只得息事宁人的道。 “误会?”章英夫冷笑着道:“我没看到误会,我只看到这位教员蓄意将我的侍从官推下阳台。这是谋杀!院长阁下,这次,你的麻烦大了!” 第六十章约会请求 章淼夫走出来,看着眼前一团乱象。沉声喝道:“二哥,别再闹了。” “你闭嘴!”章英夫头也不回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院长阁下,大秦军律:平民攻击军人一律判死。您不会不知道吧。现在,我要控告这位教员。攻击我的侍从官——一位光荣的帝国三级校尉。你是亲自把他抓起来送到军事法庭呢?还是我让您省省力气,把他带回去,接受他应有的惩罚?” 孙铿并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而现在赵煦已经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下。只好道:“我不能听从你的一面之辞,章英夫一级卫将。我的教员现在处于一种慌乱的状态下,我得等他恢复理智之后才能裁决。” 赵煦完全听不到身边的两人正在为他的前途激烈的争吵着。他感觉眼前一片黑暗,自己的灵魂正急速的坠落向一片深渊。忽然他听到冥冥中一个声音对他说:“到这边来,我的孩子。” 深渊中出现了一缕光明,他情不自禁的向着光明挣扎过去。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迷途的孩子啊,快回到我的怀抱里来。到这里来,到这里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感,心底深处有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着:“别过去,别过去!” 没人注意到赵煦此时的挣扎,他的眼中冒出一缕血色,但很快又压制下去,似乎有两种不同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战斗着,争夺着。 赵煦迟疑着,本能让他去拥抱光明;然而心底的那个声音不知怎的却让他产生一种亲切的亲热感。他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世界,孙铿与章英夫的交锋愈加激烈起来。章英夫恶人先告状,试图将这个可怜的教员带走。然而孙铿却坚决不同意。章英夫冷笑着道:“你的人是人,我的人就不是人了是吧?今天,现在我必须得到你的一个答复。这个教员必须跟我回去。” 孙铿摇摇头,道:“这不可能。他是我研究院的重要——人物。你没法把他带走。” 章英夫仗着自己身高体壮,想要扑过来硬将孙铿挤开,抓住他身后浑浑噩噩的赵煦。然而,孙铿却是极其倔强的挡在他的面前,一步不让。章英夫终于恼怒了,他噌的一声拔出手枪,顶在孙铿的脑门上,怒道:“你让……还是不让?信不信老子搞死你?” “我是郎将。”孙铿淡淡的道。 “冲撞上级军官不过就是个革职。三年仗打下来只要老子不死就还是条好汉!”章英夫抓着孙铿衣领,低声道:“老子咬死了枪就是走火了。统帅部那群老头子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让还是不让?” 孙铿摇摇头,道:“你要是杀了我,你就死定了。” “二哥!放下枪!”章淼夫急的跳脚,想要过来,却被章英夫飞起一脚踢了出去,轻蔑的道:“小六,你不行的。你二哥我就算断的就剩一只脚,也能把你踢回姥姥家去。” 卫兵们逼了上来,章英夫狂笑道:“你们上啊!上来老子就让你们这鸟院长脑袋开瓢!来啊!” “你若是敢再拿枪对着他的脑袋。我保证你死去的爹活转来也救不了你。”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孙铿身后响起。 章英夫从狂躁状态中瞬间清醒过来。抬起头,看到一个仪态万千的少女眉眼含煞的看着他。纤巧的玉指上,一柄左轮手枪正滴溜溜的耍着枪花。 “赢羽衣,今天我讨不回公道回去。谁来也没用。”章英夫依旧用枪顶着孙铿的脑门,冷冷的喝道。 赢羽衣摇摇头,冷笑道:“身为侍从官,让自家主官陷于危险之地。你真是该死了。” “什么?”章英夫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道。 赢羽衣却没有理他,纤指一顿,已是快速的将手枪抓回手里。正是这个时候,章英夫只觉得脑后风声袭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寸劲就击在自己的手腕上,顿时手腕脱臼再也使不上力气,眼睁睁的看着手枪跌落地上。紧接着,一个年轻人忽然从头顶出现,单手卡住他的喉咙,章英夫只觉得不可抵挡的巨力让自己无法反抗。竟是屈辱的被对方顶到墙上,双脚悬空。 王戎转头对着孙铿道:“院长,属下救援来迟。着实该死。这家伙冲撞长官,意图谋杀。是否格杀?” “王小二,你敢杀我?”章英夫剩余一只手拼命的挣扎,瞪着王戎喝道。王戎单手使劲,他顿时没了力气,翻着白眼双脚在墙上乱蹬。 “算了,他是淼夫二哥。让他下来。”孙铿看着一脸担忧的章淼夫,道:“让他冷静一下。等赵煦清醒过来以后,我再定夺。” “是。”王戎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手,任几乎以为自己就将这样屈辱死掉的章英夫软软得滑跌在地,他依旧梗着脖子,怒视着王戎道:“你偷袭我,这次不算。下次我弄死你。” 王戎招了招手,命身边卫士过来把章英夫绑起来。自己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蹲下身笑眯眯道:“章二哥,孙铿现在是我的主官。”他面色一变,一拳捣在章英夫小腹上,看着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冷冷说道:“你若再敢拿枪指着他。下次,手腕就不是脱臼那么简单了。” “你……你给我记着!”章英夫被两个士兵拖走之前,却依然还是嘴硬。 “哼!”王戎不屑的看着他的背影,走到章淼夫面前,道:“六哥,你们章家人除了你和大哥还算温和,其他几个都几乎是一个样子。麻烦你告诉一下二哥,下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章淼夫表情复杂的回答道:“你不懂的。这也许是我们章家人的骄傲吧。” “真是奇怪的情绪。”王戎俊美妖异的脸庞上露出难解的表情。又走到赵煦面前。赵煦呆愣愣的,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王戎过来,急忙躬身一礼道:“王校尉,多谢你的搭救。” “谢谢你那不怕死的院长阁下吧。在章疯子面前居然还敢梗着脖子寸步不让。也不知道是真不怕死还是死要面子的硬捱。”赢羽衣走过来,幽幽的道:“到底怎么回事,和我说吧。” 赵煦红着脸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赢羽衣看着王戎道:“这么说来,章英夫这次是没道理了。你去审问下边那位,晒太阳晒够了,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王戎知道眼前这位少女有话要说,拉了赵煦一把,两人走下楼去。士兵们也退了下去。教务处门外的阳台上,就只留下孙铿与赢羽衣二人。 “你还是太弱。”赢羽衣歪着头看着他。眼前的年轻人虽然被枪顶脑门,又被一个狂妄军官言语威胁许久。居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记得以前听某人说,你可是很怕死的。怎么,转性了?” 孙铿笑笑,道:“不一样。那位眼中没有杀意,我知道他不会开枪的。殿下怎么会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章英夫外号‘疯子’就是疯狂于此。”赢羽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解释道:“他可以微笑着将一个犯人斩成十八段,然后无事人一样。心跳都不会跳快一点。以后你要离这种危险的人远一点,至少也要带上你的侍从官。王戎的身手还不错。” “谢谢殿下解惑。”孙铿看了远方一眼,又道:“这样说来,我真的感觉有点后怕。对了,殿下还没有说过,您过来有何重要的事情。” “章淼夫离开已成定局。”赢羽衣淡淡说道:“章家人不会置自家弟子于一个没有战火硝烟熏烤的地方。正如父皇不会让你领兵打仗一个道理。”她注视着孙铿,眼中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情绪。 “淼夫很适合干这个。”孙铿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解释道:“有的人适合当一个铁血军人。有的人则适合教育这样的铁血军人。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你去和章质夫讲一讲,看看能不能说服他。”赢羽衣对于孙铿这种顽固的坚持感到头痛。只好掩着额头叹道。 “章质夫?” “对,他明天要来。”赢羽衣忽然道:“如果我告诉你接替章家小六的人是我。你会不会放人?” 孙铿看着她,赢羽衣眼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但是他还是肯定的摇摇头:“战争让女人走开。”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美丽的时装,灿烂的花海,悠闲的下午茶还有对镜帖鹅黄的优雅才是女人的主题。” “没想到你的脑袋里居然有这种想法。”羽衣莞尔一笑,道:“可惜……你终究还是不明白。晚上有空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孙铿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这算什么,约会吗?” “额……”羽衣难得的微红了红脸,白了孙铿一眼,道:“带上你的侍从官。从今以后我不允许你独自一人出行。” “遵命。”孙铿抱了抱拳,躬身行礼如仪。 第六十一章位面之子的最终归宿 长公主殿下的钧令,孙铿是不想也没办法违背的。即使他想一个人单独行动,王戎也绝不会允许自家的长官再次逃离自己的视线。 羽衣终究没有与孙铿同乘一个车厢。她选择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而孙铿,则只好坐在公输敬特意为他制造的装甲马车里与王戎二人相顾无言。 马车在山路上行驶了两个小时,然后到了一座并不熟悉的小县城。城门上青石板刻着两个大字“礼泉”。 此时天色微微还带着点亮色,但是太阳已经落下山去。礼泉县的城门也早就关了。隔着狭小的车窗,孙铿打量着这座城池。很显然,帝国对于掌控下的每一座城市都看的很重,也许是因为它毗邻帝都的原因。城墙四角设有炮台,深蓝的天空背影下,孙铿只能大略的猜测出那应该是帝国标准的二百零三毫米口径城防要塞炮。这种射速缓慢的火炮威力巨大,射程可以达到两千米。唯一遗憾的是不好移动,另外也只能发射球形炮弹,是一种比较落后的火炮。陆军并不喜欢这种笨重的武器,因而更多时候都是出现在了城墙上,作为一种威力巨大的震慑性武器。 领头的卫士叫开了城门。守门的军官忙不迭的走到路边向车队敬礼。三辆马车轻盈的驶进县城,经过一条狭长的街道,在一个寺庙模样的建筑旁停了下来。 羽衣一身戎装的站在那座建筑门前,脸上露出肃穆的表情。孙铿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道:“这里是?” “英烈祠。”羽衣幽幽叹道,当先走了进去。孙铿看着她的背影,紧紧的跟在身后,却没有注意到,王戎并没有跟进来。 祠中香火鼎盛,供奉着一男二女三尊塑像,都是身着帝国陆军标准的黑色军服。男子英武非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瞭望着远方;而那两名女子,一个胳膊上绣着一个白底红十字,另一个则腰间挎着短枪。神色都是哀婉中带着坚强,站在男子的身后。而在三人背后的背景上,则是一座燃烧的城池。城头上依稀可以分辨出魔族各族士兵的样子,他们在火海中挣扎。 塑像下的神排上,立着三个牌位。分别写着:“光武侯刘文叔之灵位”“光烈侯阴丽华之灵位”“礼泉圣女郭圣通之灵位”。 孙铿心中一震:“没想到‘位面之子’竟然陨落于此。” 羽衣显然是对这三人典故熟极而流的。她恭恭敬敬的为三尊塑像上了一炷香。然后走到孙铿面前,指着那男子塑像道:“光武侯刘文叔,汉王刘季之后。秦历218年生人,礼泉郡郡守。秦历259年,魔族大军入侵,连下数城。咸阳,长安岌岌可危。然而礼泉郡成为了最后一道防线。刘文叔与妻阴丽华散尽家财,征召民勇抵抗。先后打退魔族军十九次进攻,最后粮尽援绝。三人竟是将魔族军放进礼泉,然后举火焚城,与敌偕死。院长阁下,你作何感想?” 孙铿仰头看着那位一脸坚毅表情的塑像,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道:“可敬可叹。中华辈有英才出,没想到……”到了最后,他的低语竟是不可耳闻。 赢羽衣没有注意到他的低喃,心绪万千道:“你也许不习惯我们这个国家全民尚武的风气。或许你的世界里,那些幸福的女人真的远离了战争。但是我得告诉你:在这个国度,如果魔族真的再次入寇,那么我们如果不拿起枪,下场将会是什么样子?”她猛地撩开塑像后面的幕布,一脸凄然的冷笑道:“看看吧。” 孙铿走上前去,只见一个巨大的深坑中,泛起点点磷光,在黑暗中,竟是深不见底。 “城破后,魔族军为了报复,从周边乡村抓来几万名男女老幼,将他们活活的扔进这个坑。哀嚎声十几日不绝。人魔大战数百年的历史,那些魔族在我们的国土上造了多少罪孽,真是罄竹难书。”羽衣放下幕布,道:“战争的阴影从来没有在我们的头顶上散开过。这与你想象的不同,它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如果我不拿起枪,那么我就没办法在父兄都死了的情况下再站起来保卫我的祖国。所以,秦国人都是以武力为荣。宁战死,不投降。” 孙铿呆呆的看着眼前决然的女孩,他知道羽衣是认真的。他也想象得到一个历尽了磨难的国家所能承受到的最大痛苦。一个刚强的战士!他默默想到。 羽衣走到塑像面前,看着塑像,低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想我也会和这位先人一样,抛弃所有,抛下所有的不舍,拿起火柴,点燃火堆,将那群恶魔埋葬。到时候,希望你不要为我伤心。”她回转头,脸庞红艳艳的,娇艳不可方物。 “我怕我会伤心死的。”孙铿喃喃的看着她道:“希望你不要这样想。男人在战争来临时,终究还是要站在前面的。” “你不懂。”羽衣走到他的面前,咬着嘴唇道:“你永远不懂我们秦人的心。” “如果有那一天,希望我能站在你的身边。”孙铿走上前去,俯视着眼前少女,心情澎湃道。 赢羽衣仰头看着眼前男子,他深沉而炙热的眼眸,他光滑的下巴,他温和的似乎永远都不会愠怒的脸庞,他的睿智,他的奇思妙想,他的一切……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竟然毫无道理的攫夺了她的心。 “这不是我理想的男人。”她在自己的心中暗暗地说,但是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要违背你的本心。爱就是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没人知道那个夜晚,那座祠堂里后来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回来的旅途中,孙铿再次脱离了侍从官王戎的视线。百无聊赖的坐在装甲马车里,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前方那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殿下,祝你幸福。”他摸出手边一个水壶,咽下一口苦涩。 ——————————我是分割线———————————— 章质夫安逸的坐在沙发上,端起酒杯,看着眼前两人,冷笑道:“老二,小六。你们就这么站着?” 章淼夫畏惧得看了长兄一眼,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小心地坐下。章英夫却是不管,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毫不在意的翘起二郎腿,斜睨着自己最小的兄弟。 章质夫扫视着两人,最后把眼光落在章淼夫身上,笑道:“小六,说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走?” “……”章淼夫畏畏缩缩的抬头看了章质夫一眼,又慌忙低下头,期期艾艾的道:“我并不是畏惧上战场。而是我发现,这里更能够发挥我的才华。” “你这只弱鸡也有才华?”章英夫毫不客气的大声嘲笑道:“别笑话我们了。章家人世世代代都是军中猛将,就你和我们不一样?小六,我可告诉你。当初死鬼老爹可真没看错你。你就是一个没胆子的弱鸡!” “我不是!”章淼夫昂然抬头,怒视着二哥。 “就是!”章英夫一字一顿的重复道。然后气呼呼的扭开头,从古铜烟盒里掏出一支卷烟,点着,大口大口的抽吸起来。 “老二说得没错,章家世世代代都是从军中挣来功名。你在这里窝着,没什么大用。”章质夫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淡淡的道:“反而会让别人真的以为你没有什么胆气。” 章质夫如同一座令人仰望不止的高山,即使他只是淡然的与你交谈,但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章淼夫可以和自己的二哥顶牛,但是绝对不敢和大哥这样说话。他无法放弃自己的理想,也没办法反驳自己最尊敬的长兄,所以,只好低下头。用沉默做着无声的反抗。 “孙铿快要过来了。”章质夫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忍受不了大烟枪老二的肆虐,从兜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烟斗。慢悠悠的往里塞满上好的烟叶,沉静的道:“你最好快点下决断。我也省的和他打交道。” 长兄的动作和语态虽然缓慢,平静。但是在章淼夫的眼里,却是如同不可阻挡的海潮一样汹涌而来。他就如同海滩上一座脆弱的沙堡,只需要一个浪头,他可怜的坚守,可笑的执着就将化为一片废墟。 他低着头,似乎在酝酿着。章质夫停顿下手中的动作,拈起一根火柴,在裤子上滑了一下,一朵火花亮起,照亮了阴影下那张因为过度操劳而过早衰老的脸。眼镜后面幽幽得眼神似乎要将章淼夫洞穿。他在等待。他知道,自己的六弟根本承受不了这样无言的压迫。 火柴很快燃尽了,章质夫遗憾的看着他,扔掉烧的只剩下短短一截的余烬,正要开口。但是章淼夫忽然闪电般的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长兄,用从未见过的坚毅口气说道:“我决定了……”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和那家伙打交道之前就搞定了所有的事情。兄弟二人极其隐秘的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庆幸,懊悔,内疚等等极其复杂的内涵。 然而,章淼夫接下来的声音却让所有的侥幸心理统统化为虚无。 “我准备留下来。一分院和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需要我,孙铿需要我,教员们和学员们需要我。我……”看着两位兄长转为暴怒的表情,章淼夫却是声音高亢起来:“我认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只有在这里,我才更加的认识到我自己。我爱这个职业。我——无法离开。” 长久的沉默之后,“喀”的一声脆响,坚硬的烟斗竟然断裂在章质夫的手中,烟丝和鲜血一起洒落。 “小六你居然敢这样跟我们说话?”章英夫跳了起来,挥着拳头扑了上去:“你这个胆小鬼,不敢上战场的懦夫。我要打死你!” 第六十二章章族的宿命 章英夫的拳头没有落在兄弟的头上。一双有力的手稳稳的按住了他。他恼怒的抬起头,讥笑道:“我打自家兄弟,还要向你家院长报备吗?” 王戎一点一点将他的拳头推了回去,嘴角弯起一个可恶的弧度:“莽夫。” “收回你的话,否则不管谁拦着,我都要弄死你。”章英夫瞪着他恶狠狠的低声威胁道。 章质夫看到站在门口的孙铿,对方站在门处的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连忙呵斥自家兄弟:“老二,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滚回去!” “是。”章英夫朝着自家长兄点了一下头,缓缓退回沙发上,坐下。狼一样凶残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王戎。王戎却是满不在乎的一笑,退回到门边。孙铿走了进来,眼角扫了章淼夫一眼。不动声色的大步向前。站在章质夫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军事研究院院长,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校长孙铿一级郎将见过章质夫一级上将军。” 章质夫没有按照军中的常规站起来回礼,他仰起头,审视的眼神扫视着孙铿平和的脸庞。道:“有一点军人的样子。但是我看还是虚有其表。” 孙铿对于这样的评语,也只是一笑。放下右手,笔直的站着恭维道:“上将军彪炳战功下官拍马难及。” “说客套话没用。”章质夫将手里捏断的烟斗扔在脚下,将一张信纸拍在身旁茶几上,冷漠的道:“我是找你要人的。” 信纸上罗列着一串人名,最上的是章淼夫,以下有十六个学员。孙铿依稀记得,这些人都是隶属玉门关防区的远侦队指挥。他低头两三秒中,抬起头,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恕难从命。章淼夫是我校主要教员,无法放人。其他人目前正在接受培训,短时间内离开……也不可能。” 章质夫轻轻的弹着桌面,冷笑道:“你想抗命?” “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是隶属于军事研究院。军事研究院与统帅部并无从属关系。”孙铿依旧拿出皇帝这面金字招牌。 “别以为你有皇帝陛下当靠山就可以万事无忧。”章质夫看着他,淡淡说道:“大战当前,这些人必须马上跟我走。赢氏一族,首先还是军人,即使尊贵如长公主殿下,皇太孙殿下,接到统帅部军令,即使九死一生的任务也毫不皱眉。现在,马上让这些人过来。” “我再重申一遍:军事研究院和统帅部并无从属关系。如果有陛下之命,我马上放人。”孙铿看着他,依旧微笑着。但是态度却是毫不动摇的强硬。 “淼夫,英夫。你们出去!”章质夫突然开口道。 两人愣了一下,急忙抬起屁股往外走。章质夫眼神扫到无所事事站在门前的王戎,哼了一声,不悦道:“王戎,给我滚出去!” 王戎迟疑了一下,看着笔直站立着的孙铿。 “害怕我会打他吗?”章质夫冷笑道:“要打早就打了。现在滚出去。把门关上!” 只是一个小小校尉的王戎根本没有办法抵抗上将军的直接碾压。只好慌忙的退了出去。轻轻把门关上。 章质夫顿了一会,看着孙铿冷冷道:“为什么不放人?” “淼夫是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重要一员。作为他的兄长,您可能从来没有关注过您这个弟弟在这所学校中所投入的心血。第三卫学员队,海兵学员队和远侦队学员队三个班所有的重要课程讲授,教员培训,我每一项新式武器的操作方法他都是最熟悉的。您把他要走,就等于是抽掉了咸阳陆校的脊梁骨。” 章质夫沉默着仰头看着他。似乎并没有丝毫触动的意思。 孙铿看着他,道:“我的原因就是这个。希望您能谅解。” “章淼夫是章家子弟,更是一个军人。”章质夫站起来,缓缓说道:“军人能体现价值的地方只有战场。不管你的理由多么生动,总归是遥不可及的。章淼夫必须走。” “如果您非要淼夫走。”孙铿苦涩的笑笑:“我有一个建议。” “说来听听。”章质夫背着手踱到他的背后,审视的目光犹如实质,孙铿都有了一种如芒刺在背的错觉。 “我的建议是,您可以让他暂时先挂职在咸阳陆校。或者兼职。他需要为我培训更多的教员。更重要的是,我需要时间找到更加合适的继任者。”孙铿苦笑着,继续道:“当然,我只是建议。具体的执行还要看看淼夫的意见。” “那些远侦队的指挥呢?”章质夫并没有去管后面的话,乘胜追击道。 “我将加紧时间完成他们的课程。最多一个星期,就可以把他们交还给您。”孙铿答道。 “我一直很好奇,这所学校到底与其他学校到底有什么不同。”章质夫的口气柔和了些:“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远侦队的指挥到底能在你这里学到些什么?” “真正的作战知识。”孙铿大声回答道:“远侦队不应该局限于目前现有的任务,他们将成为帝国的尖刀,刺向敌人最软弱的地方。” 章质夫沉默了一会,再次踱步回到孙铿的面前:“一把尖刀。说得很好,我希望你一样能够做到你所说的。现在去把章淼夫叫进来,我要问问他的意见。” 门打开了,孙铿站在门后说道:“淼夫你进来。” 章淼夫忐忑不安的走了进来。立正在长兄面前站好。孙铿关上门,倚在门后,双手抱着肩膀。良久之后,章质夫终于站起来,走到章淼夫面前,双手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道:“孙铿的意思是不放你走,但是我不同意。现在有一个选择题:一,你跟着我马上离开,我给你一个主力卫正指挥的位置;二,你可以留下,但是必须是兼职。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总教官兼第九十三卫的正指挥。战争爆发,你必须从这里离开。到战场上去兑现我们的承诺。给你十五分钟时间,你给我一个答复。” “我要留在这里。”章淼夫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章质夫看着他:“小六,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我必须留在这里。”章淼夫昂着头,第一次如此自然的面对自己的长兄:“如果战争爆发,我会第一时间赶到九十三卫去,完成我们每一个章族子弟的承诺。但是现在,我得留在这里。因为我总得培训更多的教员,而且也要给他时间找到一个更加合适的继任者。” 章质夫越过章淼夫看着门后倚着沉默的孙铿,笑道:“真是如出一辙啊。小六,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章质夫就这样离开,带着遗憾以及某种无法言明的感觉走出了房间。他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沉声对章英夫说道:“隔天你送一些礼物给他,诚心的赔罪。不管怎么说,我们章族不能慢待一个对帝国有抱负的年轻人。” “是。”张英夫点头答应,兄弟二人再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安静的离开。 房间里,对话依然在继续。 “真是搞不明白,你们章族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承诺呢?足以让一个军界大佬冒着得罪皇帝陛下的危险来我这里撬墙角?” “孙铿,你以后会明白的。”章淼夫在长兄走了以后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姿态,看来这位长兄以前对于他的威压实在是太大了。他坐在沙发上,凝视着那只硬生生握断的烟斗。 尽管孙铿对于这个谜一样的章族感到好奇,但是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询问下去。因为即将来临的还有更加急迫的事情。一个星期内,玉门关防区所有远侦队指挥就要归队。如何把三个星期的教程缩短到一个星期内完成,这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同样感到头疼的人还有赵煦。在那个午后发生的事情以后,赵煦就生病了。因为,他老是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有两个人在不断的窃窃私语。甚至有时候言辞激烈的情况下还会爆发争吵。这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争吵。赵煦无时无刻不在为脑海里的两位感到苦恼。找带班的教员请了一天的假,赵煦拿着药走出土楼,准备回到宿舍好好的睡上一觉。 “赵教员,这么着急是要干什么去呢?”一个让他刻骨铭记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他悚然一惊,快速的转回身,看到手里拎着一兜果品的章英夫正带着满脸坏笑的看着他。 “章卫将。”赵煦连忙躬身行礼。 “不打不相识嘛。”章英夫看到他手里的药,故作吃惊道:“哟,这是生病了吗?真是罪过啊。是我的错,居然害的你生病了。我问问你,你是不是感觉脑袋里有两个人在吵架,吵得连脑袋都快要爆开了是不是啊?” 赵煦吃惊的看着他,期期艾艾道:“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章英夫脸上露出一阵狂喜之色,如同打量货物一番上下打量着赵煦,捏着下巴不怀好意的道:“怎么样,我那里缺一个合格的侍从官,有没有兴趣过去?” 赵煦直觉上感觉眼前这个军官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于是拒绝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员。还不是军人。侍从官的事情,我做不了。失陪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但是章英夫却是在身后叫了起来:“等等……” “阁下还有什么事吗?我的脑袋现在都要爆开了。我得赶快回去睡一觉才是。”赵煦强忍着头痛道。 “这里军医开的药没办法治好你的病的。”章英夫走过来,掏出怀里一个小册子,不由分说的塞进赵煦的手里,顺手又将他的药扔进水沟。赵煦苦着脸看着他肆意作为,却是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念头。“回去以后将小册子上的字念三遍,然后每天早晨醒来,晚上睡觉前各念三遍。持续三年,之后就没有这种症状了。”章英夫看着他,咕哝道:“你们那位老母鸡似的院长绝对不会同意我的要求的。但是看在你那么可怜的份上,怎么也得帮上一把。” 赵煦看着章英夫洒然离开的背影,心中感觉这人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的蛮横。他摇摇头,捧着小册子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将那小册子上短短的一段诘屈聱牙的字念了三遍。果然,脑海中两个声音像是突然被捏住脖子一般,都不做声了。赵煦大喜过望,将小册子郑而重之的塞进怀里,心道:“那位章英夫卫将看来是错怪他了。他是个好人!” 第六十三章无衣 廖波喘着粗气第一个奔回起跑点,将满满一兜石头倒在石堆上,然后扔了布兜,摇摇晃晃的走回到休息区草坪上,仰天倒在地上,只感觉自己全身关节都在痛,一根小手指都不想动的感觉。他眼角乜着看向站在一旁立的笔直的章淼夫,心道:“这个活阎王今天是吃了炸药吧?这么操练下去,我估计结业证书没混到手,老子就先归位了!” 第二个,第三个……陆续有学员叫苦连天的跑回来。有的人甚至连人带石头一起栽进石堆里再也爬不起来。执勤的士兵将他拖死狗一样的拖出来,交给现场的军医简单处理伤口。廖波知道,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长真正是他们这群人的煞星,每一次出现都会像风暴洋里的鲸鲨一样卷起一片血雨腥风。昨天刚刚在聚餐会上笑眯眯的说着给大家加上一点佐料,今天就多了这样一个背着石头上山再背着石头下山的项目。最后一个学员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章淼夫抬头看了他一眼,冷道:“皇甫罡,你的力气让狗吃了?后十名留下整理石堆,剩下的跟我到第二场地。” 皇甫罡有口难言,山顶上长公主殿下亲自在那里看着。哪个敢偷懒,身边那位恶婆娘萧冰上去就是一顿鞭子抽下来。更加不齿的还有那位侍从官。一边笑眯眯的说:“能者多劳。”一边给自己换上三倍重的石头。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王戎,你个落井下石的兔崽子。别让老子碰到你。碰到你一定宰了你。”皇甫罡捏的拳头嘎巴响。身边传来一声呵斥:“有劲赶快抬石头!愣着干什么?” 皇甫罡鼓着眼睛瞪了一眼那狐假虎威的教员,愤愤然将一块沉重的石头丢进石山里。 中午开饭的时候,三个学员队陆续排队走向食堂。孙铿扶着栏杆俯视下去。只见一个上午的训练效果十分出众,以往趾高气昂的远侦队学员队如同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他翻开随身的小本子,上面写着一天的行程。下午是第三场地和第四场地的训练,晚上还有第五场地和文化课的训练。看来远侦队学员们有的要忙了。只是有一点孙铿心里并不笃定。这样的操练他们是不是会遭到这些人的忌恨,到时候上战场挨了这帮崽子的黑枪,可就麻烦了。 时光飞速流逝,远侦队学员们像是被牲口一样操练的日子即将结束。最后一天的晚上,章淼夫走进学员队的教室,微笑道:“今天晚上没有课程。远侦队学员班第一期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了。” 沉默了三五秒钟之后,帽子与书本一起飞向天空。是啊,一段难忘的时光,终于结束了。一时间,廖波甚至都感觉到眼中有些湿润的东西在酝酿。他急忙定了定神,用手背揩了揩眼睛偷偷四处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章淼夫一个一个学员认真的看过去,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批学生。每一个都是好样的。他们的成绩表上,每一项都是合格。“大家吃过晚饭后,在第一训练场集合。孙铿院长和我,在那里等着你们。有一个惊喜要给你们。” 学员队守则一:永远都不要相信总教官口中的惊喜; 学员队守则二:孙铿院长才是真正的活阎王; 学员队守则三:当两人一起出现时,危险系数增加二十倍。 “他们会来吗?”章淼夫站在篝火下,心中默念着学员队里面流传着的“口诀”。有些不淡定的问道。 “会的。”孙铿坐在地上,把玩着一枝崭新的转轮手枪。这是兵工四厂最新的一批产品,之前只是小批量的制作出来,赠给一些人试用。而现在,正是孙铿要给他们的惊喜之一。 晚八点,章淼夫焦躁的掏出怀表看着时间,道:“要不我去吹紧急集合号?” “别着急。也许他们憋着劲给我们‘惊喜’呢。”孙铿混不在意的道:“老子这批枪还不愿意送给他们呢。他们不想要,有的是人抢着要。你说是吧?王戎。” 王戎干笑着道:“那是自然。” 三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几十米外的草坪中,似乎有影子动了动。 廖波摘掉身上的草枝,对着皇甫罡道:“看样子只是想要给我们点临别赠品。没有别的意思。” 皇甫罡想了想,对着黑影中另一人道:“张复亭,你也别愣着,说说到底怎么办?” 张复亭淡淡道:“大概也就这个意思了。总教官和院座也不能把我们都得罪死了才是。走吧?” “那行。整队,出发!”皇甫罡向后一挥手。小路尽头,顿时出现了一队整齐的队列。 所有学员都绷着一股绳,四周似乎鬼影憧憧,似乎到处都有伏兵隐藏,只要坐在火堆正中的男人掷杯为号,立马就会杀出一大群士兵将他们重重包围。然而,一直到他们走到孙铿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孙铿依然安静的坐在篝火旁擦枪,章淼夫站在一面黑底红遍的大秦战旗下,满脸是肃穆崇高的表情。 皇甫罡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大声道:“报告院长阁下,总教官阁下。远侦队学员队全员到达。” “嗯。”孙铿将手枪放在草坪上,眼皮抬了起来。看着这个瘦削了很多的粗豪汉子。他站了起来,道:“因为某些原因,课程突然加重了三倍。很高兴,诸位都挺过来了。” 队列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孙铿下面将要说的。 “说实话,我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老师。把你们千里迢迢从各自的部队中弄来,只有寥寥几次的课堂上我们见过面。大多数时候,都还是淼夫——你们的总教官在带着你们,完成一项又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孙铿略有些内疚的说道:“我记得,你们刚刚开始培训前,我问过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还记得吗?” 所有人都沉默着。他们当然记得。但是没有人可以张开嘴。因为经过这样一段时间的训练。他们发现自己理解的远侦队和院长阁下期望的远侦队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看来你们应该是记得的。”孙铿借着篝火从他们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笑着道:“看来这些天的训练并没有把你们搞成岩石脑袋。这非常不错。那么,现在我重新提问一下:远侦队的作用是什么?” 过了很久,皇甫罡大声道:“属下以为,远侦队是一把尖刀。” “嗯。”孙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置可否的道:“继续。” “不仅仅是刺探情报。更重要的是,要消耗敌人的战争潜力,摧毁敌人的指挥系统。”队列中一个声音朗声答道。 “张复亭。不要缩在队列里回答。”章淼夫瞪着他道:“站出来回答!” “是。”张复亭站了出来,大声重复了一遍。 “很好。”孙铿点点头:“看来你们已经了解了我训练你们的苦心。那么接下来,你们将回到各自的战场上去,回到各自的部队中去。把你们所有学习到的东西,传授给你们的部下,你们的同僚。毕竟一个人是没办法改变整个战局的。” “遵命。”队列中发出一声整齐的呐喊。孙铿一歪头,踢了踢脚下的箱子,道:“临别之际,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们。最新式的手枪一柄,子弹两盒。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学员培训臂章一副,你们可以将他挂在左臂上。这是属于你们的荣耀。去战斗吧,士兵们!” “是。”众学员热血沸腾。热切的注视着箱子里的武器。等待着孙铿为他们授枪。 孙铿后退一步,朝着章淼夫呶呶嘴,道:“说到底,实际上他们都是你的学生。跟他们告个别吧。” 章淼夫感激的看着他,他跨步向前,扫视着面前众学员,缓缓道:“我知道,你们给我起了个不算好听的绰号。也许这段时间把你们训得太苦了。但是没有办法,将你们仓促的训练出来并不是我们的初衷,但是我们最短缺的就是时间。希望你们不要忌恨我。现在,开始授枪。皇甫罡!” “到。”皇甫罡一个立正,挺直了胸膛。章淼夫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将手枪插进他腰间的枪套。最后将臂章别在他的左臂上。 皇甫罡向章淼夫和孙铿分别敬礼,然后走到战旗前,向战旗敬礼。又回到队列中。紧接着下一个学员走上来…… 这个过程中,除了章淼夫不断的念着人名。并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孙铿也只是沉默的回礼。充当旗手的王戎挺着一面巨大的秦军战旗肃立当中。夜风将战旗刮得猎猎作响。篝火忽明忽暗,照耀着每一名军人刚毅的面庞。 远处,不知谁在大声歌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一开始只是一个人的独唱,渐渐的成为所有士兵的合唱。这首流传了千年的战歌,鼓舞着每一个秦人士兵走上战场,英勇杀敌,骄傲得赴死……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不知何时,章淼夫面前的箱子里没有了枪,他手里的臂章也都端端正正的戴在学员们的左臂上。然而,歌声却没有停下来。所有人都在高声唱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一遍又一遍,似乎永远都不会止歇。 孙铿莫名得热泪盈眶。他的心里想着:这就是秦人。勇敢的秦人! 第六十四章离别 清晨,远侦队学员队的学员悄然从宿舍里出来。整个土楼静悄悄的。除了执勤的士兵,似乎还没有醒来的样子。 皇甫罡紧了紧身上的背囊,缓慢的从土楼面前经过。忍不住回头向里面望了一眼。这一转头,竟是停顿了脚步。保持着那个姿势,像雕塑一样的伫立在那里。只见土楼里的小操场上,教员们在,邻班的学员们在,排成整齐的队列。孙铿和章淼夫自然站在队列的最前面。举手敬礼。 执勤士兵向着他敬礼,诚挚的道:“战场珍重。” 那歌声似乎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再次响了起来。皇甫罡缓慢的向左转,立正,敬礼。 放下手臂,眼中晶莹的东西闪过。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然后,他向右转身。迈着稳定的步伐离开。 远侦队学员们终究还是走了。章淼夫怅然若失的望着空荡荡的教室。一时间竟然有了一种难言的感觉。 “这下,我算是明白那时候导师为什么流泪的原因了。”孙铿叼着一根烟卷出现在他身后,含混的道。 “嗯?”章淼夫回过头,道:“你怎么抽烟?” “我刚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个东西。”孙铿狠狠地抽了一口,熟练的吐出一串眼圈,得意的道:“看到你的情绪,我就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章淼夫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从孙铿手里抢了烟卷过来,同样也是狠狠地抽了一口。顿时,咳嗽声剧烈响起。章淼夫的鼻涕泪水一起涌了下来。 “太呛了……”章淼夫掩饰道,却藏不住声音中的哽咽。 “的确是……”孙铿蹲在空荡荡的教室门口,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枝烟,默默的点燃。 青烟缭绕……教员们就这样的看着,他们的校长和总教官在烟雾中默然泪流。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十月三十日,阴。金州,一九一卫驻地。 “黄指挥,我回来了。”浑厚的声音,在人还没有进门时,就将声音传递到房间里来。 一九一卫指挥黄埔站起来,惊喜的道:“廖波!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培训提前结束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廖波放下背囊,毫不客气的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喝着水,看上去累得够呛。 黄浦欣喜的上去摸摸拍拍,道:“结实了不少啊!不过瘦了,怎么那个地方伙食不行?我叫伙夫给你做好吃的去!” “不是。”廖波急忙将心急的指挥拉住,解释道:“训练量太大,活阎王……章淼夫总教官把我们给训惨了。” “章淼夫不是近卫第三卫的副指挥吗?”黄浦疑惑道:“怎么成了你们的总教官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廖波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道:“这次我过来,给咱们卫里带来了不少好东西。现在都在路上,这是清单。” “一式火箭三千支,二式火箭一千支,转轮手枪两百柄,子弹十万发……”黄埔借着院里的亮光念着清单,睁大眼睛道:“廖波啊,你这是打劫了咸阳的军火仓库吗?” “不是……”廖波吸溜着热水,满不在乎的回答道:“院座给我们的。每个远侦队都有。” “乖乖,全国七十来个远侦队,光这个一式火箭就得发出去两三万支。这不是开玩笑吧。”黄浦满脸怀疑的看着廖波。 “一式火箭有啥了不起的?”廖波从背囊里掏出一叠图纸,交到黄埔手里,道:“这是图纸,我们自己就能造。院座的意思是到开战前,边境线上各卫都要储备至少五万支这种火箭。到时候,光是这些火箭就够对面的魔族喝一壶的。” “你们这院座可真是位神人啊!”黄埔看着手里的图纸,啧啧赞道。 “不蘑菇了。”廖波拎起背囊,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我还得回队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操练那帮小崽子们呢!” “唉?”黄浦连忙追出去,只看到廖波的背影。大声道:“不留下来吃饭了吗?今晚我给你炖狗肉吃。” “有时间吧。”廖波人早就去的远了。他朝后挥挥手,大步流星的远去。 “这小子。去了咸阳一趟,回来变了个人似的。”黄浦摸摸脑袋,笑道:“真不知道那位章淼夫给他们施了什么法术。” 一九一卫驻地位于帝国东北方秦西大陆桥的第一线,隶属于国防军北军指挥部。从此地向东前行约四十里,就是魔族的实际控制区。往前数的数次战争,这里都是秦国与魔族的主要战场之一。 廖波从卫指挥所出来,就搭乘上一辆轨道马车,前往自己的远侦队营地。远侦队营地藏身于一片北方特有的桦树林中,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异样来。 廖波刚一下车,就吼了一声:“小兔崽子们!老子又回来啦!快快滚出来接驾!” 树林中人影闪动,几分钟后,所有的没出任务的远侦队士兵都出现在廖波眼前,七嘴八舌的喊道:“指挥,回来啦?” 廖波拍拍这个的肩膀,推推那个的胸膛。和几个心爱的部下寒暄一阵子,忽然脸色一肃,道:“这么围着有什么军人的样子?都给我列队站好了!” ,大家伙面面相觑,远侦队平常最重战力不重军姿。往常都是这样队指挥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今天这是怎么了?指挥从咸阳回来转性了?一个小队长腆着脸凑了上来,笑道:“弟兄们打了十几只土狗,正在瓮里焖着呢,就等指挥您了。” 廖波沉着脸喝道:“就那么点战绩还好意思整天吃吃喝喝?你家指挥这次去咸阳被人整惨了。还不列队?小心老子整死你们!” 兵痞子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指挥说狠话!小队长凑趣不成反倒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回到队列中,几十人很快排成一个不甚整齐的队列。队列里鸦雀无声,看着突然翻脸的队指挥。 “老子这次去咸阳……”廖波站在队列前,大手一挥,想要找点章淼夫的感觉。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于是又转回到自己熟悉的模式:“接受了整整两个月的培训。你们这帮兔崽子在这里吃香喝辣,知道老子受的什么苦吗?每天背着石头上山,再背着石头下山。刚刚一见面,老子就是提了一句换间好点的宿舍,接着就被按进地牢里整整关了三天三夜……” 廖波越说越觉得愤怒,他只觉得自己不能白白的受苦,总得要在眼前这帮兔崽子们身上找补点回来。嘴角勾出一丝邪恶的微笑,道:“不过,我明白一个道理。战斗力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兔崽子们,从今天开始,好日子到头了。现在给你们三分钟时间,把自己的装备带齐了,老子带你们上山捡石头去!” “报告指挥,咱们附近没山!最近的山距离一百秦里远。”队列中有人举起手泼冷水道。 “一百秦里能累死你吗?”廖波脸一沉,骂道:“都给我滚回去拿装备。三分钟我看不到你们,我整死你!” 这样的场景,在帝国各个防区的远侦队营地里重复着。大家都明白,时间已经不多了,抓紧把士兵们训练出来,才是最好的方式,院长说的对,靠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扭转战局的。 咸阳,孙铿和章淼夫看不到远侦队学员们如何用着自己操练他们的方法训练手下的士兵。他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很快又迎来了新的学员。章淼夫的任务依然繁重。 “报告,海兵队学员队临时队指挥齐大志求见。” “进来。”章淼夫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从繁重的工作中暂时脱身出来。推开眼前写了一半的教案,走到桌前,给齐大志倒了一杯水,道:“别束手束脚的,我又不是老虎。坐下。” “是。”齐大志双手接过杯子,老老实实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叫你过来没别的事情。”章淼夫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回到椅子上,看着脸色黝黑的齐大志温声道:“你是这个周期的临时队指挥。问问你一些学员的动态。怎么样,训练还吃的消吗?” “报告总教官。”齐大志连忙放下杯子,立正答道:“官兵们对于训练强度非常满意。” “放松。”章淼夫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道:“你不用拿客套话来蒙我。咸阳陆校一共三个学员队,你们在背后编排我的那些话三两转就转到我耳朵里了。训练是很辛苦,但是这正证明我们对你们的期待也是很高的。实话实说,现在海兵队学员队里对我们给你们安排的训练课程是有些繁重,但是那也是有原因的。远侦队走了,接下来你们也即将结业奔赴新的战场。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去送死吧?” 齐大志点头道:“总教官的苦心,大家都是明白的。” “明白就好。”章淼夫站起来,给他的杯子续上水,放下水壶,拍拍他的肩膀道:“作为队指挥,你能做的不仅仅是维持部队里的一团和气。我知道在这之前,你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但是一旦穿上军服,你就是秦帝国一名光荣的士兵。战斗部队里,仅仅只有一团和气是没有战斗力的。” 章淼夫委婉的提出了对齐大志的批评。齐大志点头受教。他这才明白,原来看上去光鲜亮丽的指挥这样的职位,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第六十五章等着我 送走了齐大志,章淼夫坐回到书桌前继续工作。这时,又响起敲门声。章淼夫没有抬头,直接道:“进来。” 门开了,王祀站在门口,大声道:“海兵队学员队学员王祀求见。” “知道是你。”章淼夫抬头笑道:“听脚步声就听出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请假。”王祀简短的说道。 “请假?”章淼夫皱了皱眉头,道:“学员队一般禁止请假,除非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说说你的理由。” “未婚妻在咸阳,要我过去见上一面。”王祀理直气壮的道。 “未婚妻来了?哪家的小姐啊?”章淼夫打趣道。 “吕家的三小姐。”王祀眉头不皱一下。 “哦。吕家这下是赚大了。”章淼夫抽出一张假条,飞快的签上自己的名字。道:“只给你一天时间,晚上五点之前归队。” “是。”王祀接过假条,转身走了出去。 章淼夫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笑笑。停下手边的工作,半转身,拉开身旁的抽屉。拿出一张已经有些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那个她依然还是记忆中的年轻美丽。 咸阳,闹市中两个身着便服的年轻人正在懒洋洋的游逛。看到摊位上感兴趣的小物件,拿起来把玩一阵子,或者出钱买下要么带着一点悠闲去逛下一家。这正是忙里偷闲的孙铿和王戎二人。 王戎并不赞同自家主官这种白龙鱼服的危险行为。但是孙铿却依然我行我素,并且乐此不疲。 “我是人。人得吃饭睡觉,也得休息。”孙铿一边走,一边开解着闷闷不乐的侍从官:“现在我的思路到瓶颈了,闷在屋子里冥思苦想也不是办法。出来转一转才是正理。” “第三卫驻地大的是,你想怎么转就怎么转。这里是咸阳,卫士们太辛苦了。”王戎皱着眉劝道:“忘了您这几次遭遇的暗杀了吗?上次要不是广武大将军及时伸手搭救,您现在说不定还在病榻上躺着呢。” “第三卫除了士兵,军官,教员。你给我找出第四种人来?”孙铿摊了摊手,道:“再说,帝国那么大,谁又认识我?放一百个心吧,我没事的。” 王戎无法,只得吩咐暗中跟随的卫士小心跟随。两人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畅游着。 …… 她将蘸水笔搁在墨台上,撅起娇艳的红唇轻轻吹了吹,待墨迹干了以后,将那纸条轻轻推入一个做工精致的信封之中。交给身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妩媚的笑道:“把这个给他。回来后去找七叔领赏。” 少年不敢直视眼前的少女,他俯下身恭敬的接过那个信封。转身离去。 少女站起来,凭栏向下望去。只见两个背影越行越远。渐渐就要被汹涌的人潮掩盖。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生出刻毒之色。她紧紧的握紧了拳头:哪怕有一万个人挡在你的面前,我也要杀死你!堂堂正正的杀死你! “阁下,阁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拦住孙铿前进的路线,气喘吁吁的道:“有一个姑娘叫我交给你的。”他将信封呈给孙铿。 “咦?”孙铿看着那个做工精致的竹青色信封,伸手接了过来。打开,抽出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等着我,杀死你。晏雨樱。 王戎凑上前来看了一眼,忽然脸色大变道:“妈的!果然被人盯上了。” “晏雨樱是谁?”孙铿拈着纸条问道。 “是个已经死了的人。”王戎警惕的注视着四周。卫士们在靠近,很快就将孙铿围在中央。一群人缓慢的移动着,那个送信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逃的无影无踪。危险之中,孙铿犹不自觉,笑道:“字写得挺好的。” “我们去监察一处!”王戎辨别了一下方向,当机立断的命令道。 不知道是没机会还是那位潜伏于暗处的杀手不屑于动手。一行人无惊无险的抵达了监察一处的院子里。萧冰给两人倒了一杯水,娇笑道:“晏雨樱居然忌恨上了孙铿,你这个仇人当的还真是莫名其妙。” “嗯……”孙铿苦思冥想了一会,道:“原也不怪我。不过晏家灭门却是有我的原因。” 萧冰疑惑道:“我记得资料上说,你可是很怕死的。怎么这时候一点都没反应?莫非那只是你的伪装?” “倒不是这个。”孙铿扬了扬手里的纸条,苦笑道:“一次两次的,还是会怕;次数多了,我想应该是已经习惯了吧。” “古往今来第一人。”赢羽衣领着萧显走进来,冷笑道:“魔族要杀你,他们要杀你,现在连雨樱也要跟过来凑热闹。跟在你身边真的很危险。我现在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把王戎调回来,省的哪天被你害死了都不知道。这是萧显,有些事情要问你。” “你好,院长阁下。”这是萧显与孙铿的第一次会面。他打量着眼前这位自称“习惯被暗杀”的年轻人,略微有些拘谨的笑笑,坐了下来,拿出一张画板,道:“请您说一下当时那位送信少年的具体容貌特征。” “身高一米六上下,大眼睛,高鼻梁,嘴唇薄;肤色较黑……”孙铿一边回想一边描述,而萧显则是在画板上不停的描绘,偶尔停下来让孙铿观看,找出不同的地方。再次修改。大约四十分钟后,一张图像放在萧冰面前。萧冰吩咐道:“分发给所有的巡捕队。一旦发现,立时缉拿。” “你总不能赖在我这里不走。”赢羽衣走过来看着孙铿道:“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 “可是已经天晚了,你叫我到哪里去?”孙铿摊摊手无奈的道。 “忧思官邸吧。”赢羽衣想了想:“我和你一起过去。料想雨樱不愿意连我一起干掉。”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再次同处一车,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赢羽衣微红着脸,将手插进孙铿的臂弯里,回头瞪了眉开眼笑的萧冰一眼,跨步向前。萧显站在背后,叼着烟卷喃喃道:“居然摘走了帝国最娇艳的一朵鲜花,还惹得另一朵鲜花下帖要杀人。真是几百年都难见到的奇景啊。” 皇甫罡站在大院里,毫无所觉的摧残着身边的一株花树,与长公主一起长大的他与羽衣的关系甚至比真正的兄妹还要亲密,但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就这样跟一个连剑都不会使的男子一起走上马车时,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咱哥俩都没指望了。”王戎走上前来,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轻声道。 “滚一边去!”皇甫罡粗声粗气的骂道:“我跟你还有帐没算。你知道个屁?” 王戎不以为忤,这位向来都是爱憎分明的直爽汉子。自己是曾有一点点的小心思,但他自诩的聪明才智,勇武果断在如日中天的孙铿面前仿佛夏天的冰粒一样快速消融。留在心中的,只剩下了一丝淡淡的苦涩味道。我的初恋,就这样跟着别人走了,他心中苦闷的想到,然后丢下所有心思,一心一意的骑上战马,卫护在旁。 目送着车队离开,萧冰回到房间里,看到萧显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忽然道:“三哥哥,知道吗?这位曾经想要把我送给他。那时候应该没有想到,最后搭上的竟然是她自己吧。哈哈……” “很好笑吗?”萧显站在阴影里,淡淡道:“幸亏不是你。这个人太危险,如果是你,恐怕我都忍不住要先杀死他了。你伤心总比守寡要强。” “是吗?”萧冰百无聊赖的翻看着书桌上的文件,道:“那殿下还真是可怜。对了,那只猫有头绪了吗?” “还没有。”萧显露出头疼的表情:“我的生活自从那家伙来了以后就变得一团乱糟糟的。我记得你们这里有一个魔族研究处的。能不能把它送到那里去?” “英大哥那里可不是慈善机构。”萧冰笑道:“你送给他说不定哪天咸阳十八街就要多出一个猫族舞娘了。不过那里倒是有一些猫族语言资料。我给你要来,这样你和她交流就不成问题了。” 萧显似乎站的累了,坐下来道:“这个孙铿召来的仇恨太多,我这边线索有点乱了。雨樱那丫头从来都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看来这次麻烦真的大了。” “您就多费费心吧,三哥哥。”萧冰似乎无意中道:“这个人对于赢族和我们同样重要,至少目前,我们不能让他就这样死掉。” “父亲大人要下注了吗?”萧显无所谓的笑笑:“只要赌注不是你,怎么都无所谓。” “谁都一样的。”萧冰看着萧显,道:“雨樱能够活下来,也许是天幸。她这一辈子恐怕也就是这样了。终生都在仇恨中度过。我害怕那样的日子。”她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也只有在最亲近的三哥哥面前,这个刚强的女孩才会露出坚硬外壳下的软弱。 “好吧,好吧。”萧显看着她无助的表情,无奈的道:“就算不为那个变态老头,也得为了我的小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对了,这会我不回去,那只猫就又要搞破坏了。我先回去喂猫,你自己小心。” 萧显忙不迭的走掉了。萧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却是露出欢欣的笑容:“原谅我,三哥哥。也许只有这样子利用你,你才会慢慢的回到大家的身边来。” 第六十六章千禧 没有情意绵绵的情话,没有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更没有相互依偎着的甜蜜旖旎。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对视。长公主有着自己的高傲,孙铿也有着自己的作风。安静的对望或许就是一对男女之间最最亲密的接触行为。过了片刻,孙铿再次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忽然,他想起来什么,兴奋道:“不去忧思官邸。回第三卫。” “什么?”羽衣不解道。 “回第三卫!”孙铿狂热的注视着她:“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点子。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喔!” “……”羽衣摇摇头,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境况:“好吧。我再去调一队士兵来。夜间走山路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嗯。”孙铿从座位下面的抽屉里取出来纸和笔,写写画画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羽衣在说什么。羽衣无奈的看着他专注的样子,轻轻的将车内汽灯点亮。孙铿抬头,感激的对她笑笑,然后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之中。 两个小时后,马车回到了安全地带。孙铿挟着一叠刚刚绘制好的图纸,跳下马车。总算想起了还在车里的羽衣,他回过头,展颜笑道:“我这里有多余的房间。你可以先歇一晚上。明天早晨我给你一个奇迹。” 羽衣点点头,矜持得笑笑。走下马车。王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将羽衣领进土楼正中的小院中。已是深秋,夜里的风凉意有些彻骨。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快步走进温暖的小屋。 王戎站在门口告辞,然后去找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孙铿。羽衣关上门,将寒风挡在门外,回过身,却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紫苏,你还没睡?”羽衣解开大氅,将它挂在衣架上。 “小姑……”紫苏笑得有些勉强,急忙走到客厅正中央,将汽灯的光亮调高。“院长阁下还没有回来。我一般都是等他睡着了才去睡的。” “可怜的孩子。”尽管羽衣比她大不了几岁,但是还是这样爱怜的摸着紫苏的脑袋,轻声说道。 紫苏倔强的挪开了脑袋,离着她远了一点,道:“小姑,您早些歇着吧。我……我再等他一会。” “他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回来了。”羽衣淡淡的道:“怎么,在生我的气吗?” “紫苏不敢。”紫苏低声回答道,低下头,掩住自己情不自禁流下的莹莹泪花。 羽衣知道,自己欠眼前这个少女一个解释。她一直都不敢去面对这个痴心的女孩,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说,但是皇族的脸面在那里。而高傲如羽衣,也绝不会与其他女人一起分享同一个男人。哪怕这人是与自己一向亲近的小侄女。该做一个决断了。她强迫自己硬下心肠,脸上又恢复清冷的神色,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紫苏心中又何尝不是愁肠百转?她被赢祯送给他,最后却无辜的成为了羽衣与孙铿之间最后的障碍。她本应该有一个美丽的少女时期,最后找到一个可以终生陪伴的佳侣。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这岂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悲伤? 两个少女彼此无言的对视。窗外,夜色如水一般深沉。 清晨,孙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蓦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他摇头喟叹着:“果然精神是大不如前了。”这时候,公输子玉顶着一对大大的熊猫眼走过来,道:“院长,师傅们已经把气囊缝制好了。” “那就开始组装吧。”孙铿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道:“到武器试验场去。” “遵命。”公输子玉躬身回答。 赢羽衣朦朦胧胧的醒了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掀开身上披着的毯子,又看了依然还在熟睡的紫苏一眼。依稀记得昨晚困极而眠后,紫苏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给她盖上毛毯的样子。那样的话终究还是没办法说出口来。那就只好把它暂时搁置吧。 赢羽衣下定了决心,心情也逐渐放松起来。她将毯子小心的盖在紫苏身上,轻轻刮了一下对方的鼻子。低声道:“那个蠢货还真是不解风情,父皇送给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竟然碰都不碰。只是可怜了我这小侄女……” 走出房门,看到门外的卫士,淡淡问道:“孙铿呢?” “报告殿下。院长昨夜未归。”卫士平静的回答,似乎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你们院长经常这样子吗?”羽衣追问了一句。 卫士想了想,答道:“十天里有八九天都没回来过。” 羽衣知道孙铿工作起来很拼命,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状态。她忍不住的想:得好好的跟他谈谈了,这样子拼命下去,魔族没来就先把自己累死了。带着这样的想法,羽衣轻盈的走出小院正想抓一个教员问问孙铿的位置。没想到,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魏溪。 魏溪与长公主羽衣只是点头之交。心中艳羡孙铿这怕死鬼艳福匪浅,却是暗叹自个已经大龄青年一个却还没有找到佳侣。打点精神,走到羽衣面前,敬礼道:“长公主殿下,请问您在寻找什么?” “我找孙铿。”羽衣淡淡的答道,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对于魏溪,在她的心目中实在与路人甲无甚区别。实际上偌大一个土楼中,除了孙铿与紫苏二人,章淼夫以下所有人在羽衣眼中,都是路人。 “那巧了,孙院长的去处下官刚好是知道的。请随我来。” 武器试验场所在地在第三卫驻地西面一座无名小山的背后。魏溪到的有些晚,只看到孙铿呆呆蹲在一个土堆上,脚下已经丢满了烟头。 “院长阁下,你昨天许诺的奇迹在哪里?”赢羽衣走上小土堆,问道。 “嗯……理想和现实有点偏差。容我好好想一想。”孙铿没有回头,摸摸自己已经空了的口袋。走到魏溪面前,不容分说抢走了他的烟盒。 “喂!那是我一天的口粮!”魏溪跳着脚气急败坏道。 “回头我还你一个好烟盒。”孙铿满不在乎的许诺着空头支票。捏着烟盒走到公输子玉身边。沉声道:“检查出原因了吗?” 公输子玉看着满地摔得七零八落的零件,擦了一把汗道:“应该还是气囊密封不严以及炉子的材质不过关。院长,给我一天时间!” “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现在什么都不缺。”孙铿叼着一根烟,就着地上依然还在燃烧的残片点着了火,道:“缺少的是想法。这个萌芽我已经给你展现过了,现在你去找得力的人。我给你一年时间,你去给我造出真正可以载人的热气球。” 公输子玉躬身道:“是。” 公输子玉招呼手下的学徒们收拾残局,孙铿却是兴致缺缺的走了回来,对着魏溪和羽衣道:“你们刚才错过了一个伟大的时刻。” “嗯?” “现在我可以宣布未来的天空不只是带翅膀的说了算了。”孙铿笑着卖了一个关子,指着身后那片巨大的正在燃烧的残骸道:“昨天晚上用了一整夜的时间,造出了一个可以调节火焰大小的炉子,以及一个由丝绸缝制的气囊。在今天早晨的时候,它们载着两只老鼠升上了大约三十米高度的天空。然后——轰!”孙铿眼中尽是落寞:“给我放了一个好大的焰火!第一位登天的勇士被烧成焦炭,然后摔成肉饼……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掌握了征服天空的手段。” “需要多长时间?”羽衣问道。 “我给公输子玉一年时间。思路没有问题,最多一年以后,我们就可以看到可以实用的热气球了。当然,那只是一个起点。”孙铿遥望着湛蓝的天空,悠然说道。 ——————————我是分割线———————————— 玉门关以西,经过绵延三四十里的战线。就到了魔族的实际控制区。七百年以前,魔王的第一次远征几乎征服了整个世界。他把打下来的领土分封给了每一位有功的将士,每年只征收十分之一的收成作为赋税。在自己的领地上,每一位领主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者。他们居住在奴隶为他修建的城堡里。只有少量的人类可以获得领民的称号,大多数人只能蜗居在城堡四周低矮的草棚里,挣扎着求得生存。当然,也有例外。他们被蔑称为“自由民”。 自由民是被领主厌憎的存在。如果被巡逻的魔兵抓到,轻者会被征收整整十年的高昂赋税,重者则会被处死悬尸示众。不管哪一种处罚,最终的结果都是导致这个倒霉的自由民家庭陷入绝望的深渊。 千禧拎着满满一篮野果敏捷的在密林中穿梭。他家世世代代都在这荒山里居住。据他的父亲说:他家从老老老爷爷那代时就住在山里,从没有接受过魔兵的统治,魔兵来进剿,他们就躲进更加茂密的深山。魔兵们总不愿意在这什么也没有的深山里长住于是退回去,他们一家就搬回来,男子打猎,捞鱼,女人在家耕种几分薄田,照看孩子们。不过,山里的收成并不像平原上那样丰厚,大山时而慷慨时而吝啬。千禧记得自己有过几个哥哥姐姐,也有过几个弟弟妹妹。但是最终活下来长大成人的就只有自己。一家三口人就这样艰难的在深山里挣扎着。 第六十七章成人礼 千禧曾经羡慕过领主城堡周围的领民们。他们可以乘坐马车,可以穿着绫罗绸缎织成的衣服,可以享用从更大的城堡里的集市上买回来的美食。但是父亲说:“那是一群猪狗,他们只是被领主饲养的宠物,领主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杀死他们泄愤。” 千禧没有见过领主杀人。但是他曾经见过木桩上悬挂的尸体。据说他们的罪名是通敌。原来魔兵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无敌的存在。他们是有敌人的。只是这个敌人过于虚无缥缈,千禧从来都没有见过。 今天,是千禧十四岁的生日。千禧的父亲决定出去打打猎,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猎来一只狐狸,扒了皮,硝制一领狐皮围巾,作为送给儿子的礼物。而母亲,则早早的煮上一锅红薯饭,就等着父亲回来了。千禧则自己上山,父亲常说:儿的生日,是娘的难日。以前他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今天似乎突然懂了。他记得山上有一棵野果树的果子还没摘,于是上山,摘了满满一篮子野果回来。他想:自己的娘会高兴的。 在山里长大的孩子生来就练就一双铁脚板。不管多硬的蒺藜都不会扎穿千禧的脚底。千禧提着篮子飞快的跑着。他似乎闻到了母亲烧的红薯饭的香味,也似乎看到了父亲正举着一条火红的狐狸皮围巾朝着自己咧开嘴大笑着。 然而,少年的美梦却被现实敲的粉碎。站在山顶上,他看到自己家所在的方向升起一团不祥的黑烟。 “爹——娘——”少年心中升起强烈的预感。他想着:就是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于是,他丢下篮子,拼命的向山下奔跑。 那曾经温暖的家园如今已经变成炼狱。十几个魔兵嘻嘻哈哈的将战利品装上自家的马车。母亲半裸着倒在房门口,身下一滩鲜血汇聚到门前的凹地里。父亲的尸首的倒在院子里,手里还死死的攥着将要送给儿子的红狐狸皮。脑袋则变成了战利品的一部分,高高的挑在魔兵的矛尖。怒睁的双眼无神的注视着远方。 魔兵将最后一袋粮食扔上马车,嬉笑着将燃烧的火把投入到小屋中,火焰燃烧的更加剧烈了。他们等不及这个自由民的据点变成灰烬,就牵着马车准备离开。 千禧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要奋力冲上去。但是,一条有力的臂膀却死死的揽住了他的身体。“想死就冲上去!要不你就老实呆着。”一个格外年轻但是冷酷的声音打醒了他。他回头,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眼泪无声的流淌下来。 “爹——娘——”他低声的呜咽着,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 士兵们挖掘了一个巨大的墓坑,将夫妻两人的尸首合葬在一处。烈火烧尽了女人身上的污秽,想必那死去的猎户也不会责怪她的不贞。魔兵们已经心满意足的离开,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回来。留下一个士兵警戒,张复亭走到火堆旁,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扔给他一个烤的热乎乎的干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千禧手里紧紧攥着那条狐狸皮,那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在他十四岁即将成人的这一天,他们用一种悲惨的方式被迫离开了自己。而自己,也成了眼前这群士兵这一次的第一个“猎物”。 “千禧。”他冷漠的答道。有些仇恨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头领。尽管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他们那种见死不救的行为却让自己难以释怀。 “千禧是吧?”张复亭知道这个少年是在忌恨自己没有搭救他的父母。但是魔兵施暴的时候自己的小队刚刚到达这片区域。四周敌情不明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袍泽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去无谓送死,毕竟这是他所率领的远侦队的第一次出击。这只稚嫩的小菜鸟也只是刚刚出飞而已。但是,他不想解释给这个少年。因为仇恨靠着言语是化解不开的,血债只有血来偿。 “怎么样,我准备去领主的城堡搞一票大的。正好缺一个向导,你有没有兴趣?”张复亭把玩着腰里的手枪。像是在故意逗弄那少年,他将手枪的转膛打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子弹,又合上。 少年的眼神有了一丝神采,干涩的道:“我今年十四岁,已经成人了。我愿意做你的向导,但是,我要求在那座城堡里找到一个合适的成人礼对象。” “成交。”张复亭脸上露出笑容:“告诉你,那座城堡在我们眼里,就像鸡蛋壳一样脆弱。” 但是就是这样,他们还是没有搭救爹娘。少年的眼神冷了下去,张复亭一时语塞,讪讪的一笑,又丢了一小袋咸菜过去,道:“先不要想了。你填饱肚子,过会我们就出发!” “好!”黑暗中少年准确的接住咸菜袋,闷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科里大管家气咻咻的拎着鞭子从城堡里走过。路上遇到他的人都噤若寒蝉。今天出去打猎的魔兵们没有带回来他想要的贡品已经够让他生气的了,三小姐莉莉丝的无理要求更加让他有气出不来。这天寒地冻的去哪里找一朵鲜花?除了魔域的大魔法师才有那能力吧!你家那位笨蛋的九等爵士老爹是没可能请到那样一位魔法师的,有钱也不可能! 科里大管家走过一片草房,灵敏的鼻子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腥味。“这群可恨的人崽子又在偷吃领地上的圣兽!”大管家捏紧了手里的鞭子,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脚踹开了破烂的房门,大吼道:“你们这群可恨的人崽子……嗯,人呢?”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草屋,房间正中的铁锅里,一锅兔肉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屋门突然静悄悄的掩上了。一个黑影从背后掩上来,只听到一声像是被掐住了喉咙里的低哑惨叫。这座小屋就又陷入了平静。 “看不出来,你的身手还挺利落的。”张复亭踢了踢大管家的尸体,低声笑道。 “杀个畜生而已。”千禧拔出尸体后背的匕首,在他的一身绸缎上蹭了蹭血迹,赞道:“好刀!” 十四岁的少年显露出与年龄绝对不相符的冷静与残忍。这不由得让张复亭心中大热:“跟着我混怎么样?不仅有这样的好刀,还有这个!”他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引诱道。 “再说。”少年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从管家身上搜出钥匙,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张复亭在他身后无奈的笑笑,拔出手枪,跟在他的身后。少年灵猫一样的在城堡里游走,这个少年有着敏锐的夜间视觉,避过几波魔兵巡逻,终于溜到了城堡大门前。 再坚固的城堡也有被攻陷的一日。更何况张复亭就像是开了作弊器一样得到一个少年的帮助。是以他的首战简直完美的落幕。士兵们兵不血刃的杀进城堡,将所有的魔兵杀死仅仅只用了十分钟。匆忙应战的科赛特爵士刚刚从夫人的床上爬起来,就看到挺着刺刀的人类士兵冲上城堡的顶层。 “人类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科赛特爵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来不及穿上盔甲,只拎着一把大刀就冲出门外。迎接他的,是一排炽热的子弹。 科赛特爵士浑身喷血的仰天倒下,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败得这么惨,这么快。 张复亭抱着肩膀,一脸坏笑的看着少年,道:“随你挑选。据说这家爵士的三个女儿都不错。这次我们是轻装简行,要不然剩下的两个我们绑回帝国那边去,怎么着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我只要处女。”千禧冷漠的站在三个少女面前,冷冷的扔着手里的刀子。少女们惊恐的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就在几分钟前,就是他领着这些凶猛的人类恶魔杀死了她们的父母,然后把她们集合到客厅里。父母的鲜血还没有干涸,客厅里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她们脑袋发昏。一对对好看的兔耳也萎靡的向后抿着。三姐妹惊恐的对视一眼,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张复亭在后面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淫笑道:“捡到宝了。看来这位爵士的家教还不错。” 科赛特爵士注定听不到敌人的赞扬了。但是他的如花似玉的三个女儿却要面临受辱的绝境。 千禧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想了想,拎着匕首竟是将三个妙龄少女统统推进卧室之中。 “啧啧……”张复亭无奈的耸耸肩,道:“看来我得准备一辆马车了。” “呃……什么意思?”千禧进房门前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把精尽人亡的你和你的战利品拉回去。”张复亭坏笑着退了出去,招呼手下的士兵,道:“散了啊!小菜鸟成人之夜,你们这帮大头兵瞎掺乎什么?”士兵们哄笑着作鸟兽散。 千禧曾经想象过自己的成人之夜。最美妙的空想也不过是在一间瓦房里和一个小家碧玉似的女孩共度良宵。却从没有想到,是在领主家豪华的卧室里,睡领主家高贵的小姐。 兔族少女们被匕首逼着一个个坐到床上,千禧看着她们惊恐的表情,忽然感到很有趣。情不自禁的放声大笑起来,只不过笑了几声之后,他嚎啕大哭。“爹,娘!我给你们报仇了!”千禧僵硬的走上前来,拎着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女孩,强硬的将她按压在自己的身下,耸立的雄物骄傲的宣示着自己的凶猛。女孩眼中含着泪,却是忍着屈辱摆正了姿势…… 第六十八章缘 对于女人而言,第一夜的痛苦实在不言而喻。而对于男人而言,这一夜往往是疲累不堪。千禧不知道自己胡闹到了几时,只记得在一堆肉海之中搏斗到了深夜。而那三个兔女,从起初的僵硬拒绝,到后来的主动逢迎。只让初尝滋味的千禧欲仙欲死。 最终的结局,倒真是应了张复亭一开始所说。四辆马车满载着财物和刚刚成为男人的千禧,慢悠悠的穿过战线,驶向帝国的方向。 昨夜的放纵仿佛是过眼云烟。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景色已经变成了一成不变的黄沙。他上下打量着自己全身,除了下面的小兄弟依然痛彻心扉之外,倒是没有其他异常。三个兔女也都昏昏欲睡。看到他醒来,彼此之间倒是多了一些乱世中的温情。千禧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冷漠的看了她们一眼。走出了车厢。 张复亭正靠在一旁等着他出现,伸出大拇指由衷赞道:“果然是猎户的儿子,就是牛!” “什么?”千禧疑惑的问道。 “居然都种上了!”张复亭凑近了他低声道:“看来你这十几年憋得好生辛苦啊。” 千禧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位军官话里话外的含义,皱着眉道:“为什么带上她们,你不是说她们都是累赘吗?” “对于别人来说是,但是对我张复亭的兄弟来说,不是!”张复亭骄傲的道:“你不知道吗?兔族一旦受孕,生下的孩子必是人类外表无疑。而且还有母亲的优点。我怎么能狠心的让自己兄弟的血脉流落在帝国之外呢?” “谁是你兄弟。”千禧冷漠的道:“我得走了。” “往哪里走?”张复亭变了脸色,道:“这里已经是帝国境内了。你还想走,那就是叛国!” “我是自由民,一直都是。”千禧挺直了腰,冷厉的注视着张复亭。 “自由民也是人类。”张复亭淡淡的道:“别老是以为你自己父母双亡就是全天下最凄惨的人。至少我还能帮助你复仇。你可以去想一想,看一看,那些人受的是什么样的苦,吃的是什么样的罪?留下来,跟着哥一起把魔族赶走!放心,有哥哥在,绝对饿不着你。谁敢找你麻烦,我一脚踹死他!你就是我兄弟。” 千禧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又转身回到马车上。看到他没说要走的事情。张复亭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又指挥着小队继续前行。 越过平原,渐渐的看到了人烟。紧接着一座雄关犹如黑云一般出现在天际。千禧注视着那道雄关,想起自己儿时听父亲讲过的一个故事:“在很远很远的东方,有一座巍峨的城那座城叫做玉门。过了那座城,就进了一个天堂一样的国度,那里的人们有饭吃,有衣穿。不用担心领主来收税,更不用担心魔兵来抢劫。那个国度啊,就叫做秦!” “爹爹,很远是多远?” “很远啊,你得翻过一座很高很高的大山,然后穿过一条很宽很宽的大河,再然后呢,你要穿过一片很广袤很广袤的沙漠。最后才能到达那里。” “我想去那里!爹爹,我想去那里!” “好啊,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千禧是爸爸最壮实的儿子,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愿望的……哈哈哈……” 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遥远。“爹爹,您的儿子已经到了秦国了!”千禧热泪盈眶,喃喃的道。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4年十一月七日,大风。军事研究院,土楼。 传令兵将厚厚一叠战报送了过来。“这是最近一周远侦队发给咱们的战报。战果丰厚啊!”章淼夫兴奋的踱来踱去,手舞足蹈的道:“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战果!” “统计出来了吗?”孙铿懒得去一份一份的翻看战报,低着头在画板上写写画画,问道。 “当然!上周七十个远侦队共有二十一队出击,击破爵士级城堡六个,焚毁大型居民区十一处,越冬草料不计其数;水源地投毒三十多处,还有,就是斩首少了点。才不过四百多的斩首。张复亭那个远侦队就占了四分之一。”章淼夫兴奋道。 “没什么好兴奋的。”孙铿抬起头,看着他的样子,好笑的道:“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已。只能说这些小崽子们做的刚刚及格。伤亡情况怎么样?” “伤亡情况?嗯,对了,有七十人战死,三十六人失踪,一百多人轻重不同的伤,但是都回来了。经过治疗之后可以重新投入战场。” “也就是个及格吧。”孙铿想了想,然后下了断语,想起什么来,皱着眉头道:“上周我记得发给统帅部一个协调电报,说要建立专职的狩猎部队的,统帅部还没有回复呢。” 章淼夫也想起此事,收起兴奋的表情,一屁股坐下来道:“否了。刘汉升副指挥亲自给否的。说是现有的远侦队足可以胜任,没有必要建设重复职能的部队。” “哦。”孙铿点了点头,又不吭声了。 “最近忙什么呢?”章淼夫凑了过来,问道:“我看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公输敬的一个作废的计划。我拿过来看看有没有可行性。”孙铿没避讳章淼夫的窥视,大方的把画板摊在桌子上。 “这是……”章淼夫仔细辨认了一会,迟疑道:“蒸汽机车?” “是……”孙铿想了想,道:“还是缺少一些东西,我已经给占城和泉州发了电报,应该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你缺少什么可以和皇家说说啊。我们那里什么没有?”羽衣从外面走进来,笑道。 “这个,你们可能还真没有。”孙铿笃定的回答道。又将画板收在手里,咬着笔头道:“人工合成也许是个办法,但是我又没有石油资源,也没有那方面的技术。只好依赖于天然的了。” 石油倒是听说过的东西。羽衣对它倒不陌生。只不过那东西产量甚低,目前为止只能维持当作灯油的阶段。听孙铿讲的很复杂的样子,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追问着到底什么东西是皇家所没有的。 “就是橡胶啦!”孙铿被追问的烦了,懒洋洋的回答到,留下大眼瞪小眼的两人面面相觑。 “这个,真的没有听说过。占城有吗?我家一个叔叔在那里是总督,拍个电报问问他或许会有结果。”羽衣想了想说道。 “你就去问吧。”孙铿指着她道。 “好!”羽衣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孩,说办就办,一点迟疑都没有就出去走到电报室发电报。 章淼夫觉得:大概孙铿和羽衣之间应该是最最没劲的情侣关系了。虽然瞎子也看得出来这两位应该是处于热恋之中,但是孙铿显然是个不懂得花前月下的无聊男人,陪自己的画板的时间明显要比陪羽衣的时间要久;偏偏羽衣也是个不逊于男人的工作狂,以至于两个人呆在一起谈论的最多的就是跟工作有关的事情,卿卿我我的小儿女态反而都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呀你……”章淼夫指着孙铿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忙自己的去了。 “莫名其妙。”孙铿抬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咬着笔头又陷入沉思之中。 ——————————我是分割线———————————— 密闭的舱室里,伸手不见五指。王祀摸出夜光怀表看了一下时间,低声道:“是时候了!吹哨子进攻!” 田继海点点头,叼起挂在脖子上的铜哨吹了起来。 “两长一短!指挥命令攻击!”各舱室小队长挥着手喊道:“开舱门,出击!快快快!” 守在门口的士兵立刻打开舱门,挺着步枪冲了出去。齐大志起身的时候动作慢了一步,屁股上立刻挨了小队长狠狠一脚。 “早晨没吃饭吗?快点!”小队长挥舞着手里的短枪怒喝道。 齐大志不敢怠慢,爬起来,背着沉重的装备,拼命的钻出舱室,跑到甲板上。跟着人流,顺着战舰侧舷的绳网爬了下去。他刚刚一落地,就听到小队长喊道:“冲冲冲!最后一名老规矩!冲啊!” 他叫了一声苦,来不及整理身上的装备,挺着步枪死命的向前冲锋。五百余士兵散成三个锋锐的箭头,向着前方数百米处的一座城堡冲去。 王祀站在舰桥上,摸出怀表掐算着时间,点头赞道:“今天的速度不错,才十分钟,第三队就已经到达射击位置了。” “别忘了咱们这是在陆地上,要是在海里,这个时间至少要慢上一倍不止。”田继海照例泼冷水。他撇撇嘴道:“话说院长对咱们真是不错。土建处用三周时间修建的这座模型倒真还有点战舰的样子。只不过,没有经过海风洗礼的海兵终究算不上合格的战士。以后有咱们头疼的。” 这时候,士兵们已经按照之前的计划占领了城堡。黑色战旗在城门处摇了摇发出信号。王祀记下时间,回头看着搭档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熟悉海洋。听院长的意思,就快要把咱们也放出去了。” “那样最好。”田继海活动着筋骨道:“我已经在岸上呆了够久的时间了。再这样下去,都快忘记了海风的滋味了。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好。”王祀答道。 第六十九章晏雨樱 教室里,章淼夫面无表情的来回走动。他的目光所到之处,学员们都屏住呼吸,生怕被这位“活阎王”抓住什么把柄。孙铿站在走廊中朝里瞄了一眼,看到学员们都在老老实实的安心做题。他点了点头,拎着一兜材料,悄悄的走了出去。 在第三卫驻地中,安全等级比较高。因此孙铿并不需要随时都得带上自家的侍从官。他拎着材料走上土楼附近的一座小山,找到一块平地,坐下来。 手里是一块白色的蜀缟,全部展开后足有一米见方但是团成一团的话也只有拳头大小。在没有橡胶和塑料的情况下,这是帝国可以准备的最轻薄的材料。帝国最巧手的缝衣匠将这块蜀缟缝合的天衣无缝。他点燃火盆里沾满了煤油的线团,然后耐心的等待着热空气充满气囊。最后,他轻轻的一松手,白色的袖珍热气球缓缓升上天空。顺着风向远处飞去。孙铿目送着热气球飘远,感觉一直以来郁闷的心情稍有放松。他取出画板,拿出一枝铅笔,在画板上写写画画起来。 占城没有传来好消息,泉州方面已经安排了人员去询问从大洋诸国漂流来此的居民。但是短时间内不能指望。孙铿想要制造蒸汽无轨车的想法顿时陷入僵局。公输敬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在铁质轮子的外面包裹一层软木充当缓冲。软木这个东西,帝国倒是很多。虽然还是会很颠簸,但是聊胜于无。至少解决了从无到有的问题。 公输敬那边已经搞来了一台墨子七三型蒸汽机。在忧思官邸地下的工作室里拆的七零八落。现有的蒸汽机肯定不可能应用在未来的无轨车上,毕竟还是太过于笨重。孙铿已经向远在西京的帝国最大蒸汽机厂发了电报,提出了小型化蒸汽机的要求。公输敬正在测绘墨子七三型蒸汽机各个零部件,看看是不是能够自己搞出一台先凑合着。 孙铿埋着头将一辆蒸汽无轨车的三视图做完,听到故意放重的脚步声,侧了侧脑袋,道:“羽衣,你怎么过来了?”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羽衣走到他的身后,低头看了他的画板一眼,笑道。 “说的也是。”孙铿笑笑,将画板扔到一边,堆出一堆枯黄的落叶权作蒲团,笑道:“这里简陋,只有叶子坐垫,你且将就些。” 羽衣皱着眉看了看奇形怪状的枯叶坐垫,但是并没有嫌弃孙铿的粗陋。轻巧的坐下来,打开随身携带的篮子说道:“听说院长阁下最近着急上火,小女子特地带了些稠酒果盘过来。这秋意正浓,正是饮酒赏叶的好时节。有兴趣喝一杯么?” 提篮中放着一瓮酒,几盘果品甚至还有一只肥嫩的母鸡。孙铿笑道:“看来你是早有预谋了。罢了罢了,今天我就轻松一回。” 羽衣取出酒瓮,拿出两个精巧的瓷杯。打开塞住瓮口的泥封,一股酒气清香扑鼻而来。羽衣拍着瓮道:“酒啊酒,今天你就要下到我们肚里了,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的?” “能被你这样的美人喝掉。若我是酒,我想我是非常愿意的。”孙铿看着羽衣,不动声色得恭维道。 羽衣白了他一眼,将瓷杯摆到他的面前,小心的斟满。青白的瓷杯中盛着如同琥珀一样的酒液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绝美的华彩。孙铿小心的将腿盘起来,捻起一颗葡萄,诧异道:“这个时节居然还有葡萄。莫非是温室里种出来的?” “就你懂得多好不好?”羽衣撇嘴道:“长安有百亩温室,反季节蔬果一直都是皇家不传之秘。当时为了独享这个商机,我家那位祖先甚至都没把它写进《子婴遗书》里。你一口叫破天机,我是不是应该杀人灭口呢?” “没想到那位先行者竟然还有这样一面。”孙铿叹道,将葡萄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皱眉道:“终究不如适时的葡萄鲜美。” “冬季里有的吃就不错了。”羽衣掏出随身小刀将那只肥鸡片开,用薄饼和菜叶包裹起来,递给孙铿。孙铿接过,手指似无意似有意的轻轻搔刮她的掌心。羽衣倏地收回手去,微红着脸,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见羽衣微怒的表情,急忙端起酒杯:“咳咳……这酒倒是不错。” “岂止不错?这可是皇家珍藏的稠酒,市价可值十金元一瓮。羽衣姐姐将他拿出来招待了你。真是暴殄天物啊。”孙铿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孙铿正疑惑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时,忽然看到羽衣已满面寒霜的站起来:“居然敢只身一人到这里来。雨樱,你的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 雨樱?孙铿想了想,笨拙的脑袋终于想起这位得危险。他想要回头,却感到后颈一凉。视线向下一扫,顿时魂飞魄散,一动也不敢动了。搁在后颈的赫然是一柄锋利的短剑。 “羽衣姐姐,我的胆子本来不大的。以前踩死一只虫子都要伤心半天。不过,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雨樱火热的躯体紧紧的贴着孙铿的后背,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两团柔软的高耸。抬眼望着羽衣,只见她面沉似水,右手隐隐冒出一截刀尖。清冷的眼神注视着他的背后。 雨樱将自己小心的隐蔽在孙铿背后,将短剑横在他脖颈处的大动脉上,娇笑道:“小时候我和姐姐的感情最好,这时候还是把您手里的小刀收起来。我自己用剑的技术不是很高,我怕一不小心割断了这位的动脉,他那一腔子臭血就要溅到姐姐的身上了。” 羽衣脸色阴晴不定,缓缓坐了下来,手里的匕首隐去不见。沉声道:“你既然敢来,想必已经有所依仗。以前我以为你必死,倒是曾经为你伤心过几次。不过看你活的好端端的样子,我很好奇,当时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哎呀,走了那么远的山路。我的口好渴啊。”孙铿看到自己的身后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掌,轻轻夺走了他手里端着不动的酒杯。小指轻轻刮搔着孙铿掌心,将孙铿动作学了一个十足十。孙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收回自己发僵的手臂。抬眼看着羽衣。羽衣哼了一声。 “姐姐何必生气呢?”雨樱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笑道:“说起来,我能活下来全是拜皇甫将军所赐。要不是他手下的士兵贪图我的美色,我也不会从那灭门之灾中生还出来。不过您也别想着找谁的后帐,那种贪色的败类我早已经将他碎尸万段了。可不能让他脏了姐姐的手。” 孙铿心中寻思着逃生之策,原以为趁着雨樱饮酒放松时候全力一扑,谁料到身后的女子手稳得很,杯中酒尽,颈边的短剑竟是纹丝不动。孙铿也就只好放弃了这样的念头,嘴唇微动,示意羽衣离开。 羽衣却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听着雨樱如此说,弯腰拎起酒瓮,盈盈迈步上前,笑道:“妹子杀得好。姐姐敬你一杯。不过姐妹俩说说私房话这臭男人在这里实在碍眼。你且一脚将他踹下山去,咱们就将这瓮酒干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怎样?” “站住!”身后的声音忽然变冷。羽衣无奈捧着酒瓮僵立。雨樱笑道:“我要听了姐姐的话,恐怕一会就要去过奈何桥了。再说以后这人说不定是我的姐夫。说些私密话倒是不怕被他知道不是?你说是不是?姐夫?” 孙铿只能苦笑,却是一眼不眨的看着羽衣。 羽衣对他的眼神视作不见。笑骂道:“你这丫头的嘴巴还是不肯饶人啊!也罢。这瓮酒我就自己喝吧。咱们姐妹也有大半年没见,就说些话。说完了你走就是,我不拦你。” “姐姐太客气。”雨樱笑道:“我走你也得能拦住我啊!也对喔,我是该走了。再不走姐姐召唤士兵一来,小妹想走也走不了了。姐夫已经给你使了好几次眼色了你怎么装作看不见?” “留下人,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羽衣终于不再与她蘑菇,沉下脸作色道。 “真不知道姐姐到底是怎么召来的救兵?”雨樱回头看着山下正在逼近的士兵一眼,笑道:“莫非已经猜到小妹要来?才放下好香的一个鱼饵请我上钩?我可不能听你的,姐姐,就将你的马车借我一回如何?记得小时候我可羡慕你那马车了,老是想坐,就因为这个爹爹还骂了我一顿。姐姐你还记得吗?” 雨樱言笑晏晏,嗓音自如。但是羽衣却是心中一沉,明显看到了她微红的眼圈。忙道:“冤有头债有主,下令杀你全家的是父皇陛下。你可以去找他的麻烦,别误伤了好人。” “好人?”雨樱冷笑道:“我挟持住的这位在那件事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什么也别说了,姐姐还是快去准备马车,我担心一会手酸了忍不住动一动,他可就真的要死了。” 第七十章别致的遗书 从始至终,孙铿都没有看到这位声音娇滴滴的美人。他忽然想起来曾经魏溪的一句感叹:这位帝国前右相晏子期的女儿是可以与羽衣相提并论的绝色。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步步杀机的局面下,他却依然有心思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羽衣终究还是屈服于占尽优势的雨樱,下山去找马车。而雨樱则小心的隐藏在孙铿的背后,注视着面前如临大敌的士兵们,娇笑道:“姐夫,你是不是吓晕了。怎么一声不吭?” “第一,我不是你姐夫;第二,我也暂时不害怕。”孙铿终于有机会说出自己的心声。 “哦,那等你到我爹娘的坟前再害怕可就迟了。”雨樱冷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那你自己选一个死法吧?割喉还是吊颈?其实我喜欢不流血的死亡。吊颈怎么样?小妹可以借你一条腰带,刚刚从身上解下来,还带着热乎气的喔。” 身后这美人大概已经被滔天的仇恨逼疯了。孙铿如是想着,保持着沉默。这时羽衣再次出现,冷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要不我送你一程?” 雨樱伸出左手拍拍孙铿的肩膀,娇笑道:“让姐夫送我就好。现在你带着人退后。别逼我在这里杀人喔。” 羽衣只得退。她忿怒的看着孙铿身后的雨樱,冷道:“你敢杀他,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 “哟~”雨樱满不在乎的道:“我好害怕啊。” 山上到山下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孙铿却是感觉到这几十步如同一辈子那么长久。他看到了土楼里冲出来满脸担忧的章淼夫,看到了气喘吁吁的魏溪,看到了一脸自责的王戎。 再回头,看到了羽衣。“别担心。”孙铿用口型说出这三个字。还没看到羽衣的反应,人已经被雨樱推上马车。孙铿看着依然稳稳落在颈边的短剑,苦笑道:“我已经是你的人质了,现在可以聊聊天吗?” “不可以。”雨樱依然站在他的身后,淡淡的道:“我不和快要死了的人聊天。” “那好吧。”孙铿只好这样说着,忽然身体一晃,原来是马车已经前行,羽衣愤怒的看了魏溪一眼,冷哼道:“若是孙铿死了,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下官知道。”魏溪低头自责道:“我这就亲自去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院长活着送回殿下手中。” 马车静静的停在山道旁边,车夫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车中空无一人。魏溪朝着空气挥着拳头,怒吼道:“把人都调出来,搜山!” …… 孙铿走进一座山洞中,从外面看去,这里只是一片茂密的树丛。只是走进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山洞中简单的放着一些生活用品,以及一张石床。看来这里就是雨樱的藏身之所。搁在颈边的短剑终于放了下来。身后的雨樱说道:“你可以转过来了。”孙铿依言转身,看到眼前的少女,却是愕然怔住了。 眼前是个娇小的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既不是想象中的蛇蝎美女,也不是羽衣那种高傲的女神。只不过一个清秀的邻家女孩,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勾搭过的小师妹。清秀的小脸上满是疲惫哀伤之色,诡异的是她竟然满头白发,与年轻俊俏的容颜相衬,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美感。她将短剑收入鞘中,看着端坐不动的孙铿,道:“自从爹娘死后,我那乌黑的长发一夜间就成了这个样子。全是拜你所赐。” 孙铿的视线落在她那雪白的肌肤上面,赞道:“你现在也很漂亮。” “死到临头了,就不要那种虚无得赞美了。”雨樱瞪着他,恐吓道:“等我们逃出这群官兵的包围圈,我就把你带到爹娘的坟前。杀了你祭他们在天之灵。” 她在背后时,孙铿只是紧张。当这个女孩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虽然说着凶巴巴的话,但却是对孙铿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他看着她,道:“那么你呢?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我?”雨樱幽幽叹了一声,道:“我夜夜都在想着他们。就将你当作见面礼,送给我爹我娘。他们就不会因为我轻生而吵我了。那条腰带我就自己留着用吧,到时候,我拔出剑来在你脖子上轻轻一滑。然后我就自己把自己挂在爹娘的坟前。” “你不能这么想。”孙铿看着她苦闷的样子,柔声说道:“虽然我看来必须得死掉。但是你可不能就这样放弃了生的希望。活的平平安安,幸幸福福才是你爹娘最大的企盼,你这么死了他们在地下也不会心安的。” “你这人挺奇怪的。”雨樱抬起头看着他,道:“一点都没有自己就要死了的愁苦模样。我要杀你,你不怕吗?” “当然……怕。”孙铿看着他:“人必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行了行了!”雨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就像我那死鬼爹爹一样,老是把先圣皇帝的名言挂在嘴边上。他死的时候就像一颗小石头,躺在自己的血泊里连给他盖白单子的人都没有。”说着,雨樱的眼圈又红了,撅着小嘴道:“我们在这里说死啊死啊的没有一点意思。给本姑娘讲个笑话,说的好听的话本姑娘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好吧。”孙铿想了想,道:“好吧,我讲一个笑话。从前,老虎,猴子,兔子和猪一起坐船去旅行。船行到河中央的时候漏水了。只有一个人跳下去船才可以继续前行。于是,老虎命令每个人必须讲一个可以让大家笑的笑话。谁的笑话不好笑,就让谁跳下去。接着,兔子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猴子,老虎都被他的笑话逗笑了。只有猪没有笑。兔子只好跳进河里。然后,猴子也讲了一个笑话,但是他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老虎没有笑,猪却笑了起来。老虎很奇怪,问他:‘你笑什么?’猪说:‘兔子讲的笑话真可笑。’” …… 孙铿讲完之后,哈哈笑了起来。然后看着雨樱,道:“好笑吗?” 雨樱摇摇头,道:“不好笑。” “哦。”孙铿点点头,道:“我也觉的不好笑。”说完,又哈哈笑了起来。 “你真的很奇怪。”雨樱看着他,道:“真不知道,一会儿我的剑划破你的脖子的时候,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孙铿闭上嘴,沉默。过了一会,才道:“你这里有纸和笔吗?” “要那玩意干嘛?”雨樱疑惑道。 “我要死了嘛。”孙铿耸耸肩,道:“趁着活着的这段时间,我有很多事情要和他们讲……对,我要写一些遗言。” “终于有点正常的样子了。”雨樱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山洞深处。 雨樱捧着一叠纸走了回来,还好心的拿来一盏油灯。油灯光亮如豆粒般晦暗,这让孙铿无比的怀念起土楼中的小院,温暖的汽灯以及舒适的书桌。但是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打开墨水盒,真不知道这丫头为什么还保留着纸和笔。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奋笔疾书起来。 孙铿很快写满了一张纸,他停顿下来,冥思苦想了一会,再次书写起来。雨樱倚在山洞里注视着他,忽然道:“你有很多话要对羽衣姐姐说吗?” 孙铿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在说些什么,只是漫无目得“嗯”了一声。雨樱看他写的投入,轻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到山洞深处。孙铿也不想着逃走,他知道自己应该不如雨樱对此地的熟悉。索性安心等待救援,一边也为了防备万一,真被这丫头杀了,想必未来帝国也有一些发展的方向。 雨樱端着一些小吃走了出来,发现孙铿依然伏在小石台上借着昏暗的油灯书写着。“喂,吃饭了。” ……孙铿恍若未闻,将第三页写的满满的纸张搁在一边,随口道:“紫苏,你先吃吧……呃……”他蓦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土楼之中。尴尬的直起身,看着雨樱道:“你先吃,我还要等一会。” 雨樱看着他,笑道:“真想不到皇帝还挺器重你的,居然会让紫苏去侍候你。我那姐姐这下可要两难了,她们姑侄两人难道要共侍一夫吗?皇家的脸面可往哪里搁?呵呵……” “你想多了。”孙铿头也没抬的说道:“那丫头还没有长大,我对小女孩不感兴趣。” “看不出来你倒是一个君子。”雨樱歪着头看着他的侧脸揶揄道:“紫苏也是小美女一个,居然能忍住不收了她。” “说了你也不懂。”过了很久,孙铿才回她一句,这时,他已经写完了第四张纸,开始写第五张。 雨樱看出有些不对,走上前去,道:“你对羽衣姐姐可真是一往情深……我看看你到底写了什么肉麻的情话?咦?这是什么。”雨樱扬着手里的信纸问道。 “遗书啊。”孙铿抬起头,揉着发酸的双眼,诧异道。 雨樱翻看了一遍,道:“都是一些热气球啊,火神机关枪啊,蒸汽无轨车啊……我都不懂,还是你和羽衣姐姐有什么密语在里面?” “哦,对了。”孙铿放下笔,稍稍休息一会,觉得应该给这丫头说说。他郑重的道:“我死了以后,你可以拿着这些信纸去北方防线找陈暮,我想他应该会收留你……看在这些资料的份上。” 第七十一章滥好人1 看着雨樱疑惑的表情,孙铿郑重的道:“也是为了我的心血不被忽略。你杀死了我,羽衣顶多会伤心一阵子。很快她就会忘记我的。但是我不愿意我的心血也就这样被你们遗忘。所以,必须有人把我最后的成果带出去,交给识货的人。你放心,我会在最后交待你一件重要的秘密,他们就算再恨你,也会留下你的性命的。” 雨樱看着他真诚的表情,歪着头想了想,道:“看不出来,你对这个帝国还挺忠心的。” “算是还债吧。”孙铿语焉不详地咕哝了一句。 “你这样子我很感动。但是,我已经决定要杀死你了。所以,不管你如何为我着想,也不要妄想着我会放过你。”雨樱冷冷说道:“我也不愿意慢待你,毕竟我那死鬼爹爹也是一个忠君爱国的人。到了地底下,我想他会很器重你的。我不想听到你在地底下说我的坏话——嗯,这个理由足够了。现在你停下来,去石桌上吃饭。本姑娘很仁慈的,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让你饿着肚子上路的。” 孙铿哭笑不得,这丫头看来真的是精神错乱了。一开始还一本正经的,到最后就变得乱七八糟。不过思路被雨樱的一番谬论打乱,他也只好站起来,老老实实的随着她走到石桌前坐下。 “山里的小食有点粗陋。你将就着吧。”雨樱微羞一笑。 孙铿低头看着两三样小菜,两碗半焦的米饭,看着那白发少女,心中蓦地一软:“你这样也真是辛苦。不如跟我一起下山去吧。我想……” “这个以后不要再提。”雨樱筷子点着桌面淡淡得道:“我担心会忍不住现在就杀了你。吃饭!”她抬起头看着孙铿,眼中露出一缕杀意。 “呃……”孙铿只好端起碗,闷声不吭的吃起来。 羽衣面无表情的站在马车旁。皇甫罡站在她的身后垂首道:“兄弟们已经将这座小山翻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殿下,要不我们去咸阳找找?” “两个步行的人这会儿走不到咸阳去。你们继续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羽衣冷冷吩咐道。 “殿下,夜里山上寒冷,还请移步到附近的指挥部去暖和暖和。”萧冰在一旁小心的劝道。 羽衣回头冷漠的看了她一眼,那冰冷的眼神让萧冰心头一颤,急忙住了嘴垂首不语。 “我不走,那家伙估计也冻得够呛。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带着他……或者他的尸首回来。”羽衣的声音似乎颤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犹自紧握的双拳暴露了她此时真正的心情。 孙铿小心的拨亮油灯,甩了甩发酸的胳膊。蘸了一点墨水继续在纸上写着。雨樱收拾起碗筷,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床上,道:“你在地上睡,敢逃跑的话本姑娘把你的腿都削下来。” 孙铿头也没抬道:“夜深山陡,我就是只有一个心眼也不会这时候想着逃跑。你放心就是。” “哼!”雨樱回以一声冷哼,抱着短剑和衣而卧。闭上眼睛假寐。想起白日孙铿讲的那个笑话,心中一乐,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什么?”孙铿没有听清,晃了晃头问道。 “写你的遗书去吧。”雨樱心中暗想:自己这时候要是告诉他为什么,岂不变成笑话里的那只小猪?没好气的嗔道:“本姑娘没事,你放一百个心吧。” “那就好。”孙铿点点头,再次伏在小石台上。 雨樱白天里经过那么多的惊险,其实早就疲惫不堪。一向警觉的她居然就这样抱着剑沉沉睡去。梦里似乎又回到那个血与火的夜晚,倒在血泊里的爹爹,撞柱自杀的娘,被士兵砍了脑袋的哥哥们,满脸淫邪笑容正朝着自己扑来的士兵……她只感觉到万念俱灰,喊了一声:“娘”,就返身投向身旁的火堆。下一刻,她猛地惊醒过来,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毯子。浑身被冷汗浸透。夜里的山洞中有些阴冷,她挣扎着爬起身,看着小石台上依然没有端坐着的背影。脚下已经摞了厚厚一叠纸。这人竟然不觉得疲倦吗?她暗暗想着,竟然有些失神。混混沌沌的,就这样坐着又昏睡过去。 一缕阳光,透过外面茂密的树丛投射进山洞中。雨樱迷迷糊糊的翻了一个身,咕咚一声掉到床下,她迷怔着睁开双眼,看到空荡荡的小石台,先是一惊,紧接着却是一种难言的如释重负。仿佛就这样也是不错的结果。她默默的想着。低下头看到身边的短剑,按动机簧,锋锐的剑身弹了出来。她轻轻的将剑刃放在自己的颀长脖颈上,黯然想着:若是这样就去见了爹娘,想必他们也不会责怪自己。 鲜血会喷出来,溅在石壁上吧?雨樱心中满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似乎看到了孙铿带着羽衣走进山洞的场景,自己的尸体僵直的躺在石床上,鲜血溅在石壁上,缓缓地滴落下来,形成一副抽象的图画。羽衣会为自己流泪吗?她大概只会冷笑一声,然后找一个无人的地方黯然神伤吧?那么他呢?他?脑海里出现一个彻夜端坐的身影。他会为我流泪吗? 雨樱的手渐渐有了力气,她缓缓的将剑划向自己的脖颈。眼中一行清泪滴落下来,落在剑身上。她闭上眼睛,喊了一声:“娘!” 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锋利的剑刃停住,她睁开泪眼,看着那个满脸惶急表情的男子。一滴血珠,从脖颈上浅浅的伤口中流出,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在她如雪般肌肤上,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死了不是更好?”雨樱丧失了再次寻死的勇气。无力的将短剑扔在脚下。软软得躺在冰冷的石床上。 “人总得想尽办法的活着。”孙铿淡淡的道:“比如我。” “我不死,你就得死了。”雨樱勉强抬起头,只觉得自己脑袋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你就没想过?” “救人要紧。哪里顾得上想那么多?”孙铿转身去收拾跌落在地的饭菜,摇头叹道:“可惜了我做的饭菜。都喂了你家地板了。” 雨樱惨笑道:“这哪里是我的家,我的家已经毁了。被那位帝王,我那最亲近姐姐的爹,还有你给毁了。” “你家的事情的确有我的原因。但也有你爹的错。陛下从不胡乱杀人,你爹被杀,自有取死之道。”孙铿将还能食用的蔬菜端上石桌,又返身回到山洞深处,盛了两碗米饭过来:“吃点东西吧。说实话,你做的饭实在难吃,当心嫁不出去。” “我这样的,又怎么能嫁出去呢?”雨樱躺在床上,出乎意料得没有反驳孙铿的话,只是脸上一抹忧伤挥之不去。 “若是你信得过我,这就放我下山。”孙铿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道:“正好有一支海兵队快要成军,我想王祀也愿意卖我一个人情。你就跟着他们出海去吧,此生此世都不要回来。据说海外还有人类的国家,世上大秦最强,他们看你是一个秦人想必也不会害你。找一个归宿,平平安安的了此余生吧。” “你想都别想。”雨樱躺在床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几次都没有成功,恨恨道:“我和爹娘说好了,带着你到坟前,杀了你祭奠他们在天之灵。然后我就可以……我就可以……”话未说完,人却已经昏昏睡了过去。 孙铿察觉出异样,急忙放下碗筷,走到床前。雨樱紧紧闭着双眼,他大着胆子伸手轻触她的额头,热得烫手。孙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下麻烦大了。”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下山去找援兵过来才是。孙铿将人事不知的雨樱打横抱起来放在石床上,给她盖了两层毯子,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搭在她的额头上。心中想道:不知道我出去这丫头会不会再想着寻死?算了,先出去再说。 孙铿将她的短剑收起来,带到山洞外面,踌躇片刻,却还是走了回来。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雨樱,喃喃自语道:“羽衣见了你就算不杀你也要关你一辈子,与死何异?我自认倒霉,不管你醒过来杀不杀我,总是要先把你救下再说。你若杀我,我也就认了;若不杀我,从此我们就分道扬镳吧。”说完,他将短剑搁在石桌上,浑身上下摸了摸,笑道:“算你命不该绝,你醒过来也得感谢紫苏丫头。要不是她天天给我打理这些零碎,我早就不知道把这玩意扔到哪去了。”手里捏着的,正是每名士兵人手一个的急救包。包里放着几味药丸,刚好就有退热功效的药剂。 孙铿回到洞后,升起火烧了一锅开水,这山洞坐落在两山之间的夹缝中,后面别有洞天。在这里生火做饭倒也不虞被人发现。等水开的时候,他又回来几次,给雨樱换了几条冰凉的毛巾。这丫头昏睡之中大约做着噩梦,不断小声哭喊着“爹爹”。孙铿心中恻然,看来皇帝陛下灭了晏家满门对于雨樱来说,却是连天都塌下来的灾难。这丫头心里恐怕一辈子都难以释怀了。他一时也想不通到底是对是错。不过既然事情牵涉到了自己,总归要想着开解一番才能安然。转念想起从泉州到咸阳一路行来。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死的军人,无辜送命的百姓。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你死我活关乎生存的战争,向来都是没对没错的。我之英雄彼之寇仇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七十二章滥好人2 有时候孙铿也会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比如从前某个女朋友,总是嫌药苦,每次喂药都要花费一身的力气,比两人肉搏一阵还要疲累。他小心的一瓢开水晾到适口的温度,这才走到石床前,看着沉沉睡着的雨樱,才发现自己实在想的太过简单。昏迷的人是不会配合自己老实服药的。当把大半瓢温水倒进雨樱领口以后,孙铿这才发现自己的疏漏。 叹了一口气,他摸了摸依然滚烫的额头,看着手里剩余的最后一丸药。捏捏雨樱的脸蛋,自语道:“对不起了。”说完将药丸含在口里,感觉着它慢慢的变软,融化。充斥口腔的苦味。他缓缓俯下身,嘴对着嘴,将药度进雨樱的嘴里。 “唔……好苦!我不要吃!”雨樱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把侵入口腔里软软的东西赶出去,但是孙铿岂能让她轻松得逞,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玉人,几乎使出浑身解数才牢牢的压制住她,舌头在她的口腔里肆意搅动。雨樱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立刻就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眼里露出愤怒的火光。孙铿只敢和她对视一眼,便紧紧闭上眼睛不敢与她对视。执着的等待着雨樱将所有药汁咽进喉咙,这才猛地放开她,退到旁边一个石凳上,气喘吁吁的看着羞怒得少女。 雨樱只觉得自己四肢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这会孙铿只怕已经和蜂窝类似。孙铿无奈的解释道:“我总得把你的烧退下来。这样下去会死人的。”雨樱没力气去呵斥这个道貌岸然的色魔,只得气咻咻的看了他一阵,高烧中的少女终究抵不过身体得疲倦,合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孙铿再也不敢造次。等少女睡的熟了,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给她盖上厚厚的毯子。等她出汗退烧了,我再走也不迟。他暗暗想到,将少女额头上搭着的湿毛巾取下来,在水盆里浸了浸,拧得半干,搭在她的额上。他情不自禁的咂咂嘴巴,回想着少女口腔中柔缓嫩滑的滋味,雨樱沉睡着,经过几分钟前激烈的挣扎,她胸口所着的胸衣都裂开了大半,一抹酥胸露了出来而少女却浑然未觉。她微嘟着娇艳的红唇,脸颊上显出病态得嫣红。仿佛在诱惑着他,变成野兽扑上去。孙铿眼神落在她的酥胸上久久不愿挪开视线。心中的恶魔再次爬上来对着他的耳朵小声的说:“很想上她对吧!冲上去吧少年,她成了你的人就再也不会杀你了。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那头有着尖尖犄角的小恶魔消失不见。看着自己罪恶的手正覆在雨樱胸前的高耸之处,他连忙抽回手,看着依然沉睡不醒的少女。掩饰似的将毯子向上拉了拉,心中似乎响起了小恶魔不屑的笑声,他使劲晃晃脑袋,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了那罪恶得源头。 雨樱仿佛回到快乐的童年。她在后花园里肆意玩耍,哥哥们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低声的交谈。她从假山上爬下来,蹑手蹑脚的走到哥哥们的身边,想要吓他们一跳。场景却是一变,亭子中只坐着一个男子,他伏在亭中的石台上,奋笔疾书着什么。似乎猜到她的到来,回首露出溺爱得表情:“躲在那儿干嘛?过来。” 雨樱只觉得自己将要面对一些很可怕但是又很期待的事情,她从亭子后面闪了出来,双手捏着衣角,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那男子似乎从哪里见过,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样子。他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在怕什么?我能吃了你吗?”他笑着问道。 “不能。”雨樱低如蚊呐的声音让自己感觉到那简直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那你怕什么?”那男子狎昵得靠近了她,一只大手从她的领扣探入,紧紧握住她胸前的高耸。 她呻吟了一声,左右看看,惊慌的道:“爹爹会看见的。别,别在这里。” 男子拉着她在石凳上缓缓坐了下来,强迫自己坐在他的腿上。他嘴唇贴近自己的脸颊,轻声呢喃道:“你就那么害怕吗?” 他的手不老实的向下游动,掠过自己平坦的小腹,掠过腰带紧紧的束缚,最终停留在那片茂密的小丘上,手指尖轻轻的揉捏着那块软肉。她情不自己的夹紧了双腿,羞羞的低下头,不敢看他。 “从了我吧。”他低声却又强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雨樱窘的满脸通红,却是不可抗拒的一点一点倒在他的怀里。“羽衣姐姐一会回来。不要……”她低声拒绝着男子的亲昵,然而,一瞬间心中却突然空灵。神智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上,男子的身份一刹间明了起来。 “孙铿?是你!”雨樱愤怒的推拒着他,然而他却面露狰狞的神色,双臂如同铁索一样紧紧的将自己拦在他的怀中:“你就从了我吧。”他低声如同深渊里的恶魔,将自己猛地抱起来,牢牢的按在两腿中间…… 她拼命的挣扎,终于推开了身边的束缚。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呆在山洞冰凉的石床上。依旧湿润的双腿中间证明那不过是一个恼人的春梦。大概已经是深夜了,她费力的扭转头,看到石凳上低着头打盹的孙铿,额头上的湿毛巾掉了下来,落在枕边。她自觉汗已经打湿了所有的内衣,甚至连盖在身上的毯子都潮湿起来。心中大概明白了这个男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吃力的半坐起来,细碎的声响惊动了昏昏欲睡的孙铿,他猛地站起来,看着已经醒来的雨樱,面露微笑道:“你睡了一整天,总算醒了。” 他走过来,伸手按在雨樱的额头。她想起那个让人羞恼的春梦,别扭的扭过头去。然而孙铿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试了试温度,笑道:“那药果然管用,烧已经退了。” 雨樱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被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轻薄过,她啐了他一口,道:“如果下次你再把恶心的东西送到我的口里来,我一定会斩了你的舌头喂狗。说到做到!” 孙铿亦想起白日那香艳一幕,伸出去的手顿时忘了往哪里放。就停留在她的额头,雨樱感受着手掌间那温热的触感,不知怎么却又想起那个梦境。她情不自禁的夹了夹双腿,看向孙铿的眼神却是迷离起来。幸而此时孙铿已经收回了双手,走回石桌前,道:“我给你炖了些鱼汤喝。这时候你正好补一补身体。” 孙铿在石桌旁忙碌,浑然没有发现雨樱已经披上外衣缓缓的坐了起来。捡起枕边的短剑,一步一步的逼近过来。 直到锋利的剑尖抵住自己的后心,孙铿才明白过来。僵立在石桌边上,低声道:“我原本以为我们就算不能和平相处,但是也总得能够平安的分道扬镳。看来我错了。对了,那份遗书我已经写完了,还有一个最后的秘密告诉你,容我说出来。” “什么秘密?”雨樱手上的动作顿住,虚弱的问道。 “秘密就是:没有秘密。”孙铿说道:“你可以用这个来要挟他们,等你快要老死的时候,再告诉他们事情。算是我最后给他们的一个玩笑。我总不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个世界上,连一点水花都没有就这样的死掉吧。我死掉的话,总得让另一个人依靠着我的办法好好的活下去。” “无聊透顶。”雨樱眼神变了变,还剑归鞘。身形如鬼魅一般一转,已经转到孙铿的面前。低头瞅着石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笑道:“你的手艺当一个厨子也能活的好好的,何必要搅到这片浑水里?” “你以为我愿意吗?”孙铿浑身冷汗湿透,看了雨樱一眼,没好气的道:“我刚刚一来这个世界就被陈暮捉住。不卖命就得去挖矿,你以为我心甘情愿的吗?” “你不是秦人?”雨樱抬起头,冰冷的注视着他。 “现在我以为是了。”孙铿回答道。 雨樱将短剑搁在石桌上,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啜吸着,看了依然僵立的孙铿一眼,道:“我昏睡着不是正合你意,为什么不逃走呢?带着赢羽衣回来捉到我,岂不是了了你们心头大患?” “我走了的话,你必死无疑。不是病死就是被羽衣捉到杀死。羽衣就算不杀你也要关你一辈子,每天抬头只能看到巴掌大小的天空,那样与死何异?”孙铿坐下来,看着雨樱缓缓道:“况且你那么漂亮,死掉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挺会说话的嘛。”雨樱赞道,依然捧着鱼汤不停喝着,很快就连汤带肉一起吃光。她满足得舔了舔嘴唇,惋惜的看着孙铿道:“现在我醒了,还是得杀你。你是不是很后悔?” “后悔吗?”孙铿笑了笑,道:“说实在的,确实有一点。不过人必有一死,何必执着于早死还是晚死呢?我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在纸上写分明了。这个本就不是我的世界,如果能够活下来,我还是愿意争取的。” 雨樱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忽然却听到什么动静,脸色一变,抓起桌上短剑,拎起孙铿领口道:“想死你就大声叫吧!跟我走!” 第七十三章滥好人3 雨樱吹熄了油灯,拖着孙铿衣领急急往山洞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孙铿只觉得天空赫然开朗,便知道自己已经从那出来,到了自己捞鱼给雨樱做汤的地方。雨樱将手里的短剑狠命的扔了出去,短剑掉落在地,黑暗中只听见她冷冰冰的低喝道:“跟我走。” 孙铿来不及说什么,就被雨樱拉扯着合身一跃。掉进了冰冷的小溪中…… 一队士兵脚步匆匆的从山下攀爬上来。手中的火把将脚下崎岖的山路映的忽明忽暗。终于,他们停下了脚步,道:“殿下,那座山洞就在这里。我们也发现了院长写给您的书信。在山洞后面发现了一条通往山下的小路,皇甫将军已经带着一队人追出去了。我们在这里等您吩咐。殿下,请您放心,可以断定的是院长目前应该还活着。” 羽衣轻轻吁了口气,撩开茂密枝叶做成的天然掩蔽,走进了山洞之中。 油灯里的油迹依然还没有干涸,石桌上摆着一只大碗。靠近山洞的小石台上,摞着一摞归的整整齐齐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羽衣借着火光依稀可以认出正是孙铿的笔迹。她将稿纸拿起来,翻看了几页。冷笑道:“人都快要死了,居然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事情。你又不是秦人,何必为不是自己的祖国而如此拼命呢?” 火把照耀下,羽衣的眼中似乎有些晶莹。士兵只看了一眼,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 羽衣将稿纸揣进怀里,负着手又走了几步,到了石床前,摸了摸床铺的温度,问道:“皇甫罡追出去多久了?” “不到半个小时。”领队的军官回答道。 “立刻追上去,把消息告诉他:晏雨樱应该很虚弱,如果追到他们,小心不要伤了她的性命。”羽衣站起来,冷冷的道。她目光落在遗落在床头石几上的医药盒,嘴角勾出一丝冷漠的微笑:“真是个滥好人。你就不怕这丫头醒过来还是会要杀死你么?” 白天下水摸鱼的时候,孙铿就知道这条小溪并不甚深。正在怀疑雨樱的用心,却感觉到衣领一紧,已被雨樱拖着走到小溪的中央。雨樱忽然回头道:“抓紧我,不要淹死了。” “什么?”孙铿疑惑问道,张开嘴却是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溪水。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向下沉了下去。雨樱松开了他的衣领,手向下移动,攥住了他的手。一鼓作气的向下潜去。孙铿在水下张大眼睛四处扫视,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幸好很快双脚就接触了实地,只得随着雨樱的拉拽,朝着不可知的前方走去。 走了十几步的距离,孙铿已经快要感觉到自己的肺部快要爆炸了,猝不及防潜下水,他根本来不及吸入新鲜空气。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雨樱停下脚步,贴了过来,嘴对着嘴给他度入一口救命的空气。 这样窒息的痛苦没有持续多久,雨樱猛地向上一跃,转过身,将半死不活的孙铿从水底捞了上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孙铿喘息着问道。 “别问。”雨樱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火折子,轻轻一晃。孙铿骤然感觉头顶的山壁似乎要压下来。他惊慌的起身,却是“咚”的一声撞在石壁上,眼前金星乱冒。雨樱轻笑一声,低声道:“跟着我,别直腰。一直往前爬。” 手脚并用,狼狈的爬了三十余步,头顶上豁然开朗。雨樱手里的火折子照出绚烂的光辉。孙铿半跪着直起腰来,看着眼前恍若仙境的场景,情不自禁的赞道:“真美。” 眼前是一个隐在山腹中的钟乳洞。洁白的钟乳石在若明若暗的火光照耀下,显现出各异的姿态。雨樱已经知道自己安全的逃离。她走到钟乳洞中央,那里早已经摆满了柴火,石炭等一些取暖之物。另一边堆砌着一袋一袋码放整齐的粮食。孙铿放眼看去,居然还看到了几个打开的箱子,箱子中放着金锭以及各种细软。 雨樱点起火堆,火光将她纤弱的身影投射到石壁上,她靠着身后的粮食袋,低声道:“很好奇吗?这里是我家的逃生处之一。不过爹爹没来得及用上,就已经死掉了。倒是便宜了我……晏家最后一个人。” 孙铿负着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别白费力气了。除了我们进来的那条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出去。你就老老实实的等在这里,等搜山的官兵走了,我就带着你去爹娘的墓前。”雨樱的声音似乎在发抖,孙铿走了过去,轻轻的摸摸她的额头,脸色沉了下来:“你在发烧。” “怕什么?”雨樱紧紧的瑟缩着浑身发抖,不屑的笑着抬头看着他,道:“是不是害怕,如果我死了。你就会守着一具美丽的尸体,在这里,坐困愁城。一边吃着剩下的粮食,一边看着我的尸体腐烂。那是一个怎样的场景,一想起来,我就感到有趣。恨不得马上就死了。” 孙铿摇摇头,看看两人湿透的衣衫,又看看雨樱身后的粮食袋。他摸着下巴想了想,走了过去。 雨樱只是发着抖,理也不理他。随便他折腾。孙铿倒出几袋粮食,将袋子收集起来,七拼八凑了几条粗陋的毯子。走回到火堆前,道:“快将衣服脱下来。这些麻袋虽然扎手,但是好歹比湿衣服要强。我去那边等你。” 雨樱抬起头看着他,昏沉沉得只管胡说八道:“你不是就在等待这个良机吗?来吧,上我。也许我成了你的女人,我就可以大发慈悲的放过你了。也许,我还会怀上你的孩子。我想好了,就给他取个名字叫‘阿傻’。我会告诉他,你的爹爹是个傻子,救了我却被我杀了。” 孙铿摇摇头,看着胡乱呓语的雨樱,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去那边等你。如果你还想怎么杀我祭奠你的爹娘,最好听我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到远处,背对着她坐了下来。 雨樱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两行清泪缓缓的滑落。她摇摇头:“真是个傻子。” 孙铿只听到身后扑通一声闷响,急转回头,只见雨樱侧身歪倒在地,却是依然固执的瑟缩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少女额头火烫,不断的呓语着:“好冷,我好冷……” 兜里再也没有救命的药丸。如果任由她就这样下去,最后的结果可能真的就是自己守着她的尸体慢慢腐烂,要么淹死在溪水里,要么饿死在山洞里。 至少也要把这身湿衣脱下来再说。孙铿想着,缓缓解开了她上衣的纽扣。少女一动不动,乖觉的任他为所欲为,如果不是急促的呼吸还能证明她依然活着,甚至孙铿都自觉自己在摆弄一具尸体。 孙铿不知道这个纤弱小巧的少女如何生出一对令所有男人馋涎的高耸。令人心生垂怜的银白长发披散在少女身下,秀眉紧紧蹙着,似乎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小心的避开少女身上的敏感部位,将麻袋毯子一层一层的裹在少女身上。 孙铿支起木架,将少女的衣物放在火边烘烤。回头看着她娇艳的容颜,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到这个时候他依然还感觉自己涨的难受。但是,对一个重病毫无反抗能力的女孩下手,孙铿自忖还做不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只有等她醒来再慢慢分说了。他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却是不敢想象万一少女沉睡不再醒来的可怕后果。 大约是麻袋毯子的效果,又或者是火堆旁高温的烘烤。孙铿终于发现少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端起她的脑袋,喂了她一些冷水。雨樱努力睁开眼睛,看到露出关切之色的孙铿,低声笑道:“你怎么还不走?我醒来可是还要杀死你的。” “那也得等你好了再说。”孙铿轻轻捏捏她挺拔的琼鼻,拍着她的后背道:“再睡一会吧。等天亮了,你的病就好了。” 雨樱看到自己裸露的香肩,脸上蕴着浓浓的羞意。她挣扎着从孙铿的怀里逃了出来,重新依靠着粮食堆。小声道:“你你……” 孙铿看着羞不可抑的女孩,道:“救命要紧。我想你不会在意的。” “我很在意。”雨樱微蹙着眉头,道:“你已经救了我两次,我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再杀死你。” “在水底时你已经还我一次了。”孙铿道:“如果你不回身,那么我肯定是要淹死在水里的。” 雨樱想起水底两人口对口度气时,更是大羞。期期艾艾道:“我……我有点冷。你把火烧旺一些吧。” 孙铿蓦地一惊,添了一把干柴进去,走过来,探出手,按在雨樱额头上。她的体温已经接近正常,只是微热。正疑惑着,忽然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他愕然低下头,看着她。 “我冷……”雨樱仰起头,撅起娇艳的红唇,似乎索吻的样子。盖在胸前的麻袋滑落,露出那对足以让人失去理智的凶器。孙铿只感觉到一股汹涌的火焰燃烧了自己所有的冷静与顽固。他俯下身,缓缓的将自己的唇贴上了她的唇。火堆似乎暗了一下,又轰的燃烧起来。一对激动的男女滚成一团,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 第七十四章最熟悉的陌生人 钟乳洞中不辨白天还是黑夜。他们只记得那是一场异常艰苦惨烈的战争。直到最后两个人都脱力躺在地上为止。雨樱只感觉到自己痛得快要撕裂了一般,她一根小手指都不愿意动,急促的喘息着。 过了一会,孙铿坐了起来,将粮食袋堆成一个还算舒适的小床,又将自己七零八落的衣衫捡起来,铺到上面。将少女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小床上,又去取了麻袋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你别走。”雨樱握住他的手,哀求道。 孙铿拍拍她的小脸,柔声道:“乖,我去做饭。你的衣服应该已经干了,一会起来赶快穿上。别再着凉了。” 雨樱听话的点点头。放开了他,道:“锅子在角落里。肉干和盐应该还有一些。”说完闭上了眼睛。孙铿看着她沉沉睡着,这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找到了堆在角落里的铁锅以及其他诸如肉干一类的食材。 食物的香味是唤醒沉睡的人的最好闹钟。雨樱悠悠醒转,看到孙铿正背对着她,拿着铁勺在锅里搅拌着。她挣扎了一下,却是没有爬起来,感觉自己全身无力,只想懒懒的躺着。她嗔怒的看了那可恶的背影一眼:“这个坏蛋!” 狼狈的爬了起来,她随便披了一件宽大的秦军军装在身上,一迈步,却是感到那撕裂的疼痛又回来,每一步都迈的无比艰难。孙铿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笑道:“你应该好好的歇歇。不要这么逞强。” 走到孙铿身边,雨樱屈指弹了他后脑一下,然后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翘首看着锅里的肉粥,垂涎道:“好香,好饿。” 孙铿眼神毫不避忌的落在她的胸前,那里落满了朵朵红痕,依稀还有一些齿印留在上面。孙铿只感觉自己肿胀的要命,眼神也愈加炽热起来。 “坏人,你想什么呢?”感受到对方火热的眼神,雨樱急忙将军装紧紧的裹在胸前,娇羞的嗔道。 “没想什么。”孙铿掩饰地低下头,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身体,道:“粥熬好了,不过我只找到了一副碗筷。你先吃吧。” 孙铿拿着碗筷去洗了回来,看到雨樱又缩回到小床上。麻袋毯子也不能掩去她曲线玲珑的躯体。孙铿只觉得自己心中火热,轻手轻脚的放下碗筷,竟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两人再次结合在一起。与第一次的狂热不同,这一次他们又多了一分默契。雨樱闭上眼睛迎接他的进入,发出急促的喘息。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的激烈撞击之后,她钻进男子的胸怀,小脸紧紧贴着他赤裸的胸膛,倾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低声呢喃道:“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孙铿把玩着她如雪般的银丝,懒洋洋得问道。 “别再回去了,我也不想再进行着无谓的复仇。我们就在这里隐居下去好不好?”雨樱扬起小脸,看着他道:“我们都不要回到原来的生活,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我会给你生孩子,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孙铿的手顿住。过了半晌才低低叹道:“然后等你我都死了,魔族打进来,我们的孩子都去给魔族抓去做奴隶,做血食吗?这就是你想给他们的生活吗?” 雨樱的表情冷了下来:“那么你就死吧。” 孙铿看着她,坐了起来。两人沉默了良久,最后,他也只是苦笑了几声,道:“我有很多的债要还。而且,我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想要主动的把这些不属于我的债务背在自己的身上。我现在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必须回到他们身边去。” “回到赢羽衣身边,安心做着你的皇帝佳婿;做着你的军事研究院院长?”雨樱嘲弄的看着他,朱唇轻启:“赢不了的。你再多努力都是徒劳的。” “试过了才知道可不可以。”孙铿低着头说道:“况且我现在又有了新的动力。”他猛地抬起头,热切的看着她:“你得活着,把我们的孩子带大。我得努力,给你们一个安稳的未来。不用担心受怕的未来,不用牺牲的未来。” “你怎么知道我和你……就一定能有孩子?”雨樱承受不了他热切的眼神,低下头含混道。 “那就努力的造。造一个出来吧!”孙铿说着猛扑了上去。麻袋盖住了两人,只听到雨樱惊叫了一声之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孙铿倦极而眠,却是依然紧紧的握住雨樱胸前的高耸。雨樱偎依在他的怀里,眼睛亮的惊人。眼前的男子如婴儿般毫无防备的在她面前。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手段,就可以夺了他的性命,告慰爹娘在天之灵。但是——“你真的下得去手吗?”雨樱轻声问着自己。她苦涩的摇了摇头。轻轻扳开男子的手,坐了起来。想必爹爹不会喜欢自己将他的女婿也送到地下陪他吧?想起死了的爹娘,她的内心纠结起来。终于,她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拜过堂,但你还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婆娘。”轻轻抚摸着孙铿的脸庞,雨樱低声说道:“我终究没有办法对你下手。因为你是孩子的爹,我也不是吃掉丈夫的母螳螂。” “你既然想回去,那就走吧。我会为你生下他来,给他取名叫做‘阿傻’。等着你给我们挣来的未来。我想我也该走了。别担心我们娘俩,孩子的姥爷姥娘留下了足够多的财富。够我们花一辈子了……再相见应该是在九泉,我会穿上大红的嫁衣在地底下等着你。别忘了我。你的妻——晏雨樱。另:别总想着找我,你找不到的。” 孙铿低头看着那娟秀的小字,发现一滴滴的水珠滴落在稿纸上。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鼻端似乎依旧缭绕着那淡淡的幽香。抬起手腕,只见一条银丝编制成的发带缠绕着他。他轻轻吻了那银丝一下,低声骂道:“傻妞!” 从另一条隐蔽的通道爬出来时,一身整洁的军装已经残破不堪。雨樱终究还是骗了他,钟乳洞中有着不止一条的出路。孙铿回头望了那出口一眼,辨识一下方向,朝着山下走去。 ——————————我是分割线———————————— 再次回到第三卫驻地时,孙铿这才知道自己这次“失踪”一共持续了四天。为了寻找他,包括第三卫在内的咸阳周边七个卫几乎将附近一草一木都翻了个遍。正当所有人以为他就此人间蒸发时,孙铿却出现在第三卫驻地的门口。 羽衣得到第三卫的消息后立即急匆匆的从咸阳赶了回来。得知院长阁下已经回到土楼中,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言不发的带着萧冰赶往土楼。 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紫苏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男子是自家的院长阁下。她吃惊的捂住嘴巴,孙铿笑道:“不敢认了吗?只是四天而已啊。” “能回来真好。”他走进小院中,赞叹着道。 “已经给你烧好了热水。”紫苏站在他的身后,安静的道。 “你知道我要回来?”孙铿回转身,扬起眉毛问。 “每天都是这样,习惯了。”紫苏仰头看着他,低声道:“我去给你取一套新军装。” 他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着。将手腕上的发丝解下来,放到书桌前的一个铜制烟盒里。他看着安静躺在烟盒里的发丝,轻轻叹了一口气。劫持者也好,自承的妻子也好,他们两人终究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她的离开不仅是对于她的解脱,也是自己的。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那疯丫头居然就这样把你放回来了。我真担心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孙铿回过头,看着脸色平静的羽衣,笑道:“不知为什么她走了,然后我就自己跑了回来。让你牵挂了。” “我不是你什么人。”羽衣看着他不自然的表情,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缓缓的坐下,掏出小刀修剪着并不需要修剪的指甲。淡淡道:“找你不过职责所在。你丢了的话,仅仅靠着那份遗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孙铿将烟盒放到柜子顶上,看着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书桌,道:“我已经告诫过紫苏,不要动我的书桌。现在好了,所有的头绪全部乱了。” 羽衣忽然停止了动作,淡淡道:“不要怪她,是我的错。” 孙铿走到她的面前,低下头,看着羽衣故作平静的脸庞。却没有说什么,他坐下来,点燃一支烟,安静的抽着。 “她去了哪儿?”羽衣看着他,足以洞察一切的精明眼神审视着孙铿。 “不知道。”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羽衣看着他,想要把自己的猜想全部说出来,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的道:“她既然敢在我面前出现,想必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不过,只要她还在帝国境内,我就一定可以捉住她或者杀死她。” 孙铿心里咯噔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羽衣。她脸上的表情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晏家只剩下最后一个孤女,何必呢?”孙铿试着挽救一下。 “孤狼没有可以失去的,所以才最危险。”羽衣平静的道。 她有了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孙铿在心里呐喊着,然而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耸耸肩,道:“随便你。” 羽衣看着他无所谓的表情,心中莫名的一松。此时紫苏正好走进来,站在门口看着对视的男女,道:“您的衣服在这里。” 孙铿站起来,朝着羽衣微微躬身,轻声道:“失陪了。”言毕匆匆的走了出去。羽衣看着他背影,一瞬间竟突然感到他是如此的陌生。 第七十五章高傲自负与自负高傲 秦历714年十一月三日,雪。土楼。 章淼夫往壁炉里添了一把木柴,火烧的更旺了一些。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洒下来,从总教官处看向另一面都显得模糊起来。他走回书桌前,捧起手边的热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水,道:“学员们的冬装还没有下发。孙铿,你看看是不是让海兵队学员队明天的成军仪式向后推迟一天?” 孙铿懒洋洋的坐在窗前,望着窗外一片雪白的世界。他皱眉道:“为什么还没有发下来?有时候我都会感觉到是不是得罪了这位刘汉升大将军。第三卫的冬装在十月底就到了士兵手里了。你问过吗,为什么我们没有?” 章淼夫脸上也露出费解得表情,道:“问过了,军需部那边说是军服厂的问题,军服厂说又是货运站的问题,反正是相互扯皮。把我们派去的教员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孙铿微微摇摇头,道:“我总是感觉有一股未可知的力量在阻碍着我们。调你离开一分院,逼着我放回远侦队的学员,现在又在扣发学员们的冬装。我在想,是不是要去长安一次,面见陛下。看看陛下能不能解决问题。” “你怎么会想到去找陛下呢?”章淼夫不解道,伸手指了指隔壁房间,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在此,你何必舍近求远?” 孙铿看着他,章淼夫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心中郁闷的想:我总不能说现在正和羽衣冷战呢吧!担心愣太久会被他看出端倪,只好点头笑道:“也对。我怎么忘记了长公主殿下这茬了。” “那还不快去?”章淼夫急急催促道:“我的学员们可都穿着春秋装苦捱呢。早一天冬装问题解决了,我们也放心让海兵队早一天出发!” 孙铿与章淼夫共用一间办公室,隔壁就是长公主殿下赢羽衣的房间。章淼夫注定要在战时离开,羽衣作为未来的咸阳陆校总教官后备役实际上已经将自己的工作重心转移到这里。站在羽衣门前,孙铿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头望去,章淼夫捧着杯子站在窗前,做了一个快点的手势。孙铿知道今日必定是躲不过去。索性一咬牙,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章淼夫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下一分院上到他自己,下到看门的士兵,谁不知道院长阁下现在和长公主殿下的关系怪怪的?“我这也算是推你一把。好好感谢我吧。”章淼夫得意的自言自语道,端起杯子猛喝一口,却是立马被滚烫的开水烫地跳了起来。 宽敞的办公室内温暖如春。羽衣惬意的仰卧在沙发上,将纤巧的脚丫翘到壁炉前烤着火,她手里正拿着一本教材看得出神。 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一股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卷了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心道:“又是萧冰这丫头,每次开门都这么凶猛。”于是连头也懒得抬起,慵懒的道:“给我倒一杯水来。渴死了。” 孙铿正想着如何找一个话题打开两人之间那层似有似无的隔阂,但是只看到那双纤巧的小脚却没有看到羽衣的人影,他立在门口,不知到底该如何开口。冷不丁却听到羽衣要自己倒水的声音。孙铿走到门口茶几前,倒了一杯热茶,端着走过来。 “谢谢。”羽衣低着头接过茶水,淡淡的道:“你可以走了。”她安静的坐了起来,令人眼热的小脚丫缩进一双松软的棉拖里。头也不抬得道。 孙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故作平淡,紧张地搓了搓手道:“我有事情。” “今天我休息。”羽衣将书页翻得哗啦作响,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那好吧。”孙铿知道眼前这位还在气头上。说起来自己做的也确实有些过火,怎么能够瞒过冰雪聪明的她?于是只得道:“我只能去长安找陛下了。” “慢走不送。”羽衣将教材扔到一边,总算抬起头。脸上微露出怒容。 “告辞。”孙铿微微鞠了一躬。干脆地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殷切希望的章淼夫。悄悄的朝着那屋看了一眼,淼夫大概又去忙于工作。他悄悄得松了一口气,转身走进王戎的休息室。 “准备车,我要去长安一趟。”孙铿直截了当的道。 “院长,外边下着雪呢。”王戎指着窗外道。 “无妨。”孙铿淡淡道。一边披上一件厚厚的大氅。 本来以为那家伙会说上几句暖心得话,她也会半推半就地就这样原谅了他。那件事也可以当作过眼云烟,两人可以一边花前月下,一边彼此心照不宣的将此事埋藏在心底永远不会提起来。没想到,这个蠢笨如猪的家伙居然就此退却了。外面这么大的雪出去不用刺客来杀,自己就先跌进山崖摔死了。 羽衣第一时间想要追出去,阻止这种愚蠢的行为。但是,站起来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气鼓鼓地坐下来,一手托着腮看着窗外:“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过了几分钟,萧冰带着一身雪花走进来,看着羽衣,疑惑的问道:“谁惹你生气啦?我的公主殿下?” “我在生气吗?”羽衣放下手,故作轻松的说道。 萧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假惺惺笑道:“没有。”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故作漫不经心的道:“刚刚我进来时看到院长和王戎赶着马车出去了。就带了四个卫士。这下雪天干嘛去?” “是去长安了吧。”羽衣茫然注视窗外的大雪:“放心,一会就给冻回来了。” “哦。”萧冰看着她忐忑的表情,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人不是给你逼着去的吧?” “我哪里有那个本事逼他?”羽衣哼了一声,冷道:“他爱去哪去哪。关我什么事?” 萧冰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到底为什么。一个高傲自负,另一个自负高傲。这样两个人碰到一块,偏生还有那位晏家小姐,白家小姐在里面搅和。看来以后有的他们这些下面人忙活了。 “咱们真的不派一队人跟一下?”萧冰试探的问道。 “有病。”羽衣站起来朝沙发走去。冷冷的丢下两个嘎嘣脆的字。宛如冬天里的冰凉碴子,干脆冷冽得让人心折。 …… 天黑下来,雪也越下越大了。第三卫大门前,羽衣与萧冰披着一身雪花跳下战马。拍了拍骏马的脸颊,两人走到门前。 “长官。”值班士兵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但是郎将的肩章立刻就让自己挺直了躯体,大声问候道。 羽衣潇洒得回以军礼,道:“孙铿院长是否回来?” “没有记录。长官!”士兵低头看了一下出入记录本,摇摇头答道。 一匹战马在雪地上奔驰而来,马上的骑士猛地勒马。骏马前蹄猛地扬起,卷起一片雪尘。骑士正是魏溪。他此刻浑身已经落满了雪,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沉声道:“这里到咸阳的电杆被大雪压断。最后一封电报半个小时前传来。孙铿没有到城里去。我已经派人,沿途搜寻。咸阳城里也安排了人手,一旦长安有了他的消息,立马快马来报。” 羽衣点了点头,道:“如此辛苦了。给弟兄们准备好热水和烈酒。千万不要因此受伤。那固执的家伙若是死了最好,但是千万不要再让下山寻找的弟兄们为他受伤了。” 长公主殿下明显是气糊涂了。魏溪也不好反驳。只好道:“我自是省得。多谢殿下牵挂。” …… 农夫端来几碗热汤,请几位倒霉的客人喝一口暖暖身子。孙铿点了点头向他致谢,问道:“这里距离长安还有多远?” 农夫想了想,道:“天好的时候需要半天多的时间。几位还是今夜在这里歇下吧。你们的马我已经牵进暖棚里了。明日雪住了再走不迟。天黑路滑,要是不小心栽进沟里,可是连尸首都捞不上来。” 孙铿不好意思的道:“怎么能麻烦您呢。能够讨到几口热汤喝就已经很感谢了。” “怎么能够说是麻烦呢?”农夫连忙道:“这位长官说话好生客气。你们为了我们能够平平安安的种地,娶妻生子繁衍下去。死了多少好儿郎。别说留宿你们一夜了。若是我有女儿,一定要嫁给你身边这位俊俏的侍从官。” 王戎羞赧得笑笑,却是望着孙铿道:“长官,不如在此地住下。明天一早雪停了再赶路不迟。”出门在外,王戎也不敢直呼。只以长官代之。对农夫也没有说实话,临时编了一个卫指挥的名字。哄这位好心的农夫,此去长安乃是述职。 孙铿推辞不过,只好答应在这里住了下来。他示意王戎给老农报酬。农夫哪里肯收,坚辞不授。王戎几次三番劝说,农夫勃然作色道:“俺收留你们这是看在你们乃是有守土之责的军人的面子。你拿这些铜臭可就污了俺一片好心了。信不信俺这就赶你们出去睡冰窝子去?” 王戎讪讪的将钱袋攥在手里。看着孙铿。孙铿看着农夫憨厚淳朴的脸,嘴唇动了动终于道:“挤占了你们最好的卧室。还劳烦您一家四口去睡偏房。这钱虽少,总是我的一片心意。” 农夫看着孙铿,不以为然的笑道:“你这后生长官说话忒可笑。有你们在,我们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心魔崽子打进来,抢我们的粮食,杀我们的人。这都是你们拿命换来的,俺们怎么安心,又该拿多少钱来表示表示呢?” 农夫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他只好朝着他郑重的敬礼。这是孙铿自从到了这个世界来,第一次向着一个老农敬礼。勤劳,淳朴。这就是秦人! 第七十六章赢晚 一夜无话。早晨起来时,昨日还阴沉沉的天已经放晴了。农夫老两口在院子里扫雪,他家的两个半大小子堆雪人,丢雪球。玩得不亦乐乎。 孙铿站在窗前,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看着王戎将钱袋子塞进炕上的褥子里。看着卫士们打扫马车上堆积的雪,喂马。做着出行前的准备。 两个半大小子羡慕的看着孙铿那辆马车,窃窃私语。想要上前摸一摸光滑可鉴的车身,但又害怕那长得孔武有力的卫士呵斥。那可爱的样子只让孙铿想笑。 “可以让他们上去坐一坐,看一看。”他站在门口,叼着一枝烟,笑眯眯地道。 卫士看了孙铿一眼,又看了看两个小家伙。转身打开了车门,朝着他们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个小子欢呼雀跃了一声,争先恐后地向前跑去。 “别弄脏了长官的车!小兔崽子!”农夫挥着扫把在远处喊道。但是没有人听他地唠叨。孙铿走过来,递给老农一支烟,道:“这次多谢了老哥哥您。要不然我们昨夜真的就得睡雪窝子了。” 农夫接过烟卷,仔细嗅了嗅,舍不得抽。夹在耳朵上,憨厚笑道:“没啥,没啥。这天已经放晴了。初冬的雪化得快。后生长官你还是赶紧启程吧。要不等晌午泞了就不好走了。” “说得甚是。”孙铿点头笑道,又掏出揣在兜里的铜烟盒,塞进农夫兜里,道:“老哥哥留着慢慢品。我这就告辞了。” 农夫伸手挡了几下,却是拗不过孙铿得固执。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着收下。孩子们从马车上走下来,兴高采烈的叽叽喳喳着,看到爹爹和那位众星捧月似得年轻长官走过来,忽然住了嘴。怯生生的看着两人。 “臭小子,一身雪水地就上车了。不怕弄脏了人家的地板?”农夫扬起扫把作势要打,孙铿赶忙拦住,道:“不妨事,不妨事。”两个小子滑溜的像是泥鳅一样,三两下躲得远远的。这边卫士们已经套好了马车,王戎招呼一声,扬起马鞭抽出一个帅气的响鞭。回头看着老农和他的孩子们,笑道:“告辞了!” 农夫挥挥手,领着孩子们的手,问道:“神气不?” 两个小子忙不迭的点头。 “满十六了都给老子城里当兵去!你们就能和他一样了。”农夫幻想着自己的儿子穿上军装的样子,眯起眼睛憧憬着。马车渐渐行远,农夫的婆娘捧着一个钱袋子奔了出来,叫道:“老头子,长官把钱袋搁在咱们家了!” 农夫和孩子么一起回头。看着那个钱袋,正是自己昨夜坚辞的报酬。看着自家婆娘,没好气道:“遇上好心长官了。千心百计的要给俺们报酬啊。算了,追不上了。你拿着这钱,去村上割几斤肉,打两斤酒。去吧!” 农夫摸着揣在兜里的烟盒,转头望着已经变成了小黑影的马车:“祝你好运气!后生长官。” 马车一路南行,走了大约三个小时。终于在正午前抵达了长安。这是孙铿第一次来到帝国的首都。他倚在车窗前,看着眼前的雄城,道:“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接见我。贸贸然就过来了。” 王戎家就在这里,眼前的盛景早已看的厌了。他回答道:“那倒不会。民政事务有左相萧南里萧执政和内阁,军事上有张广武大将军和统帅部。除非是大事,否则陛下的日子也很悠闲地。” 尽管王戎信誓旦旦得保证,没想到最终还是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进去通报的军官一路小跑着回来,看着眼前陌生的军官道:“抱歉,陛下有令,这事已经解决。不必来见。请您回去吧。” “这么说是我白来一趟?”孙铿挠着脑袋,郁闷的道。 那军官点点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孙铿无法,只得回到马车上。看着王戎道:“那……咱们回去?” 王戎点点头,道:“听您的。” 一行人正要打道回府,那军官忽然又小跑着过来。敲了敲车窗。孙铿走出车厢道:“何事?” “院长阁下,皇太孙殿下有请。”军官敬了一个礼,恭敬的道。 孙铿脚步匆匆地走进秦皇宫。原以为会看到巍峨的宫殿之类的建筑,没想到那高高的黑曜石城墙背后竟然是如同军营一样朴素的建筑,整个秦宫之内最高的便是眼前那座三层楼高的议政大殿。长安城内任一座酒楼都要五层起,这三层楼高的议政大殿与那富丽堂皇的酒楼一比,顿时显得黯然失色。没想到一代帝王的居所竟然如斯质朴,孙铿不由得点头暗赞。 随着领路的军官绕过议政大殿,里面传出熙熙攘攘得喧闹声,如同菜市场一般。回头看着孙铿脸上诧异得神色。军官笑嘻嘻地解释道:“这里是萧执政的内阁所在地,每天都有五百多官员在这里上班。最热闹的时候,那吵嚷声半个长安城的人都能听见。今日到还是一般呢。” 没想到内阁就设在秦皇宫中。整的像是菜场一样,整日喧嚣。那位陛下不会烦躁吗?孙铿撇撇嘴想到。皇宫里的羊肠小道纵横交错,却没有一处可以四通八达的路口。孙铿知道这是为了巷战时防守一方的可以有效的分散敌军而故意建设成这样的。不禁也担忧起来,若是一个人在这里走而迷路,恐怕花上一天时间也走不出去。 赢晚的寝宫距离议政大殿很远,一排排杨树有效的隔绝了那沸反盈天地喧闹声。军官领着他们走到这里,就不再前行。低声道:“院长阁下请进了大门一直朝前走。下官还有事务处理,这就告辞了。” 孙铿回礼点头,目送着军官离去。转身仰头看着眼前这座并不起眼的小院子。院中种着几棵果树,一个不大的池塘,小小的假山匠心独运的建了一座微小的凉亭,孙铿目力甚好,甚至还能看到一个寸许的小人戴着斗笠盘腿坐在溪旁垂钓。他信步走了进去,只见小院中立着一座两层小楼。一个戎装少年正端坐在窗前的书桌上认真的写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孙铿的到来。 孙铿走到楼下。这时一个卫士走上前来,拦住他与王戎二人。警惕的道:“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孙铿从上衣兜里取出硬纸板材质的证件,军官对着证件上的人头抬头对比一番,这才无声地放行。孙铿走了进去,只见少年已经走了下来,端正的站在孙铿面前。他首先向孙铿敬礼,正色道:“孙铿郎将,我们又见面了。” 赢族人首先是军人。几乎每一个家庭成员都有军职在身。孙铿回礼,二人坐到沙发上。看着赢晚为两人倒上热茶。少年倒茶的步骤做的一丝不苟,将热茶放到孙铿面前,退回到自己的沙发上,端正坐着,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道:“我泡茶的手艺不精,若是小姑在此,应该做得比我好很多。” 赢晚此时提起羽衣,孙铿不知道是何意。却是只能点头,干笑着应和道:“茶艺之事我却不甚了了,岂不是比殿下更差?” “院长阁下直呼我名字即可。”赢晚脸上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您是陛下器重的人,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赢晚的话似有所指,孙铿若有所思。道:“陛下对我的行为很生气吗?” “那倒不至于。”赢晚淡淡说道:“您其实一直都忽略了自己尊崇的地位。毕竟是帝国二十四名重臣之一,刘汉升之辈或许不以为然,但是那些小喽啰却不敢不买账。” 孙铿低头,道:“多谢。是我一直醉心于杀人术。没想到忽略了这一着。” “不敢。昨日您冒雪前来帝都,路上消息断绝,陛下很担心。希望您还是应该呆在最安全的地方。”赢晚淡淡得自谦,话锋一转,却是又绕到昨日之事上。 孙铿心想自己与那位殿下之间得乱事可不能给这小屁孩乱说。只得苦笑着点头应是:“是我冒失了。昨夜雪大不能前行,幸好遇到一位好心的农夫,收留了我们一夜。若不然,恐怕要睡雪窝子了。” “原来您竟然不知道此事?”赢晚忽然道。 “什么?”孙铿一脸愕然,不明所以。 “抱歉。”赢晚脸上第一次露出真实的表情,他有些懊悔的看着孙铿,道:“是我自以为是。小姑昨日冒雪出去找你,不慎从马上跌落……” 孙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甚至将茶杯都打落。脸上震惊的表情都落在赢晚眼里。 “幸而伤不重。”赢晚急忙吩咐佣人过来打扫残局。接着道:“陛下已经明白事情原委,已经发电报严厉的斥责了她的行为……” “我得回去。”孙铿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絮叨。 赢晚涨红了脸,这是第一次有人敢打断自己的话。他有些恼怒的看着孙铿。 “我得回去了。”孙铿再次重复了一遍,叹了一口气道:“都是我不好,否则也不会出这种事。” “陛下今晚要召见您。难道您也要离开吗?”赢晚好容易缓过气来,急忙道。 “抱歉。”孙铿戴上军帽,向他敬了一个礼,转身急匆匆的离开。赢晚看着他的背影,竟然感到一丝仓皇的意味。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两人倒是有点意思。” 第七十七章把心都给你 赢晚恭恭敬敬的给老人倒上一杯茶。赢祯抿了一口,赞道:“晚儿的茶艺愈发纯熟了。” 赢晚低头笑道:“比之祖父还相差甚远。” 赢祯不以为然的笑笑,却是不说什么。将盏中茶饮尽,轻轻放落在小几上,皱眉道:“这金丝茶盏怎么今日少了一个?” “孙铿打坏的,听说了小姑摔伤的事情,居然也不见您,急匆匆的回去了。”赢晚知道这是陛下借题发挥,正好顺口就说了出来。 “你没告诉他晚上我要见他?”赢祯抚弄着茶杯淡淡的道。 “孙铿没有留下,只说必须回去不可。”赢晚沉稳的回答道。 “好大胆!”赢祯忽然笑着斥骂起来,抬起头,看着赢晚道:“这小子居然如此在向老子表明心意。你说我是不是该治他一个不敬之罪?” 赢晚悄然打量着皇帝的表情,斟酌半晌,才道:“自赢咏陛下以来,皇家未再因此而治罪。” “那并不代表以后就没有这个罪名了。”赢祯站起来,慢慢的向门外走去,慢悠悠道:“看上我家闺女,居然也没有像样的聘礼,实在是太不可容忍了。我真不该相信这个家伙。” 赢晚憋住笑,道:“祖父,难道孙铿现在做的还不够吗?” “比我想象的差远了。”赢祯已经走到门口,回头慈爱的看了少年一眼,笑道:“闺女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我也算想开了。还是你好,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说完,摇摇头,走了出去。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的向后飞驰。孙铿将目光收了回来,转头看着正闭目养神的王戎。自失的一笑,若是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他的身份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从一开始的囚犯到现在赢晚口中的重臣,他还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完全没有意识到别人注视自己的眼神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着变化。当王戎打着自己的名号来到车站时,车站站长丝毫没有推诿的样子,以最快的速度为他们准备了一节车厢,并且给予这列火车最高权限。 这大概也是一种特权阶层了吧。孙铿想着,看着路边停着等待他们通行的另外一列客运火车。两车交会的时候,那辆客运火车上的乘客都站起来注视着这列只有一节车厢的火车,孙铿拉上窗帘,安静的坐着。他还是不习惯暴露于众人的目光之下。 咸阳与长安不过八十里的距离,乘坐火车仅仅花了一个钟头时间便到了咸阳西客运站。早就有马车等在客运站站台里,孙铿来不及舒缓筋骨,就乘上了马车,在卫士们的陪伴下,赶往第三卫。 土楼门前的士兵已经换上了冬装。看到孙铿下了马车急忙挺枪致礼。孙铿匆忙的回礼,便奔进土楼之中。 羽衣不满的看着自己左脚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色绷带。她白了萧冰一眼,道:“你故意的吧?” “要不然,那位怎么会一件你就心疼地要碎了呢?”萧冰手上拿着一个化妆盒,专心给她画上一个憔悴的妆容。坏笑道。 “哼。”羽衣冷道:“别白费力气了。这会他正在咸阳等着父皇接见呢。哪有空回来看我?” “这你不知道了吧。”萧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的吹了一声口哨。拍手笑道:“我就知道,老娘的手艺没落下。” 羽衣眉头一皱,正要追问一句,却听到门声一响,一股寒意夹带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冲了进来。 萧冰回转身,脸上笑容隐去,冷笑道:“院长阁下,昨夜可让我们一通好找。” “抱歉。”孙铿张望着里面,漫不经心的敷衍道。 “一句抱歉就了了吗?”萧冰故作忿怒的道:“殿下的脚要是瘸了,老娘就把你的腿剁下来!” “我要他的腿干嘛?”羽衣忍不住说道:“萧冰,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渴死了。” “我来吧。”孙铿从萧冰手里抢过水壶,倒了一杯温水走了过去。萧冰看着他的背影,朝着羽衣做了一个鬼脸,悄悄的退了出去。轻轻的带上房门。 “真的很抱歉。”孙铿将水杯递到羽衣手里,低声说道。 “你不需要说抱歉。”羽衣接过他手里的水杯,浅浅的抿了一口,淡淡的道:“真的。这件事情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去见陛下好了,回来做什么?” “我很牵挂你的伤。”孙铿看着她裹着绷带的腿,道。 “小伤而已。”羽衣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道:“你且去忙吧。海兵队成军仪式下午就将举行,那里没有你可不行。” 孙铿悄悄的按住了羽衣的手,道:“我感觉我们只见有些误会。” “有吗?”羽衣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关于雨樱的。也许不是误会……”孙铿心中筹措着言辞,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羽衣说这个事情。 “你和雨樱之间的事情我不感兴趣。”羽衣直截了当的拒绝道:“我和你什么关系?你和雨樱之间就是什么关系。我和你只是认识而已,你不要自作多情。” “但我认为我们只见并不仅仅是认识的关系。”孙铿抬起头,看着她道。 “你想多了。”羽衣闭上眼睛,冷漠的道:“我很累,需要休息。你请离开吧。” 看来羽衣完全不想听自己的解释。况且自己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东西。但是,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不会再向上一次一样了。看着羽衣微嘟着的小嘴,他心一横,压了上去。 羽衣感觉到一股男性气息迎面而来。她愕然睁开眼睛,却只看得到孙铿越来越清晰的脸庞,只是一刹的时间,两人的唇已经接在一起。 他的舌头肆意的搅动着自己的口腔。羽衣被牢牢的按在床上,不禁在暗骂着萧冰把自己包扎的太紧以至于根本使不出力气挣开眼前这个精虫上脑的混蛋。 “我不是晏雨樱那疯丫头!”羽衣心中大喊着:“滚开啊,混蛋!”然而孙铿根本听不到她的心声,只是执着的施行自己的想法。匕首实际上就在袖中藏着,然而羽衣却终究没有拔出来刺下去的勇气,只是用拳头狠狠的捶打着他的后背,只是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只能紧紧的拥抱住他。 羽衣积极的抵抗着,终于赶走了侵略者。并且侵入到敌人的国境之中。没想到这只是狡猾的敌人的欲擒故纵,她只感觉自己的香舌已经无法抗拒对方强大的吸力,最终只能沦陷在那一片温暖的包裹之中。 良久,孙铿才心满意足的从她身上爬起来,看着眼前玉人娇艳欲滴的脸蛋,他忽然伸出手,摸出压在枕下的手枪,翻转过来塞进羽衣的手里。 “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他双手握住羽衣的小手,拿着手枪指着自己的眉心。轻声道。 羽衣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她看着孙铿。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把玩着手枪,道:“本殿下不稀罕你这条狗命。我一伸手,就有成千上万个比你精壮的汉子肯为我去死。” “不止是我的命。”孙铿俯身看着她,道:“还有我的心。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你的一切都是父皇的。”羽衣歪着头说道,再次紧紧握住枪柄,稳定的对准了孙铿的眉心:“轻薄本公主可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你准备好了吗?”她轻轻扳开击锤,道。 “我死而无憾。”孙铿逼视着她的双眼,平静的道。 “砰!”羽衣口里发出模拟枪响的声音,将枪口调转过来,吹了吹并不存在的青烟,眼神里尽是魅惑的神情。 孙铿笑着,慢慢的逼近,他再次的将自己覆盖上去。帷幔轻轻落了下来。将两人的身体挡在一片轻纱之后。 ——————————我是分割线———————————— 上午还是湛晴的天,到了下午再次阴云密布,北风呼啸着。如盐粒一般的雪,从天上降下来,打的人脸生疼。 五百名身穿深蓝色军装的士兵,排成五列横队肃然站立着。在队列前,王祀与田继海手持一柄黑色大旗,凛然注视着正前方。 孙铿和章淼夫站在他们面前。注视着他们。章淼夫大喊一声:“倒酒!” 早就有士兵抬着巨大的酒瓮走上前来,给每一名士兵满满的倒上一碗烈酒,刺鼻的酒精味道充斥着整个队列。 “我等你们得胜归来!”孙铿言简意赅的说道。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喝!”田继海大吼一声。 五百名汉子齐齐端酒就往嘴里猛倒。寂静的操场顿时响起一片“咕咚”饮酒的声音。 士兵们再次给他们倒满,章淼夫端着酒杯,走上前一步,仰头注视着王祀擎在手里的黑色鹰旗。道:“真舍不得你们离开,但是雏鹰总要翱翔于九天。都好好的活着!” “我们不惧牺牲!”王祀大喊着海兵队的口号,右手擎旗,左手将酒倒入口中。 “我们不惧牺牲!”五百名汉子齐声大喊着,端起酒盏。 第七十八章同袍 雪越下越大,回到宿舍时海兵队士兵们身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雪。王祀和田继海两人挨个房间看了士兵们宿舍壁炉的燃烧情况,又带人仔细检查烟囱是否畅通。入冬以来,第三卫这边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烟毒事件,中毒最重的一名士兵甚至因此身亡。因而,章淼夫把士兵宿舍防范烟毒列为重要内务检查项目。 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最后一个晚上,海兵队士兵们终于放松了一直绷得紧紧的弦。章淼夫甚至敞开了食堂供应,并且允许每名士兵可以喝一点酒舒缓神经。 齐大志垂头丧气的走出宿舍,重重的关上房门。身后传来袍泽们的轰笑声。几人之间猜拳决定谁出去卖酒和小食。被两大碗烈酒灌得头晕的齐大志九战皆败,光荣垫底。只好放下小队长的架子,晃晃悠悠被他们撵出去买酒喝。 “这帮子酒鬼!两大碗喝了还不够,居然还想一醉方休?”走了几步,齐大志闷闷不乐的咕哝道。冒着风雪,走到食堂门口。食堂里贩卖小食的窗口排着长队,都是被章淼夫放了大假的海兵队士兵。负责做小食的大师傅忙的满头大汗,甚至平常不怎么露面的二厨三厨都跑出来帮忙援手。 齐大志见一时半会也轮不到自己,有些心焦得东张西望。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他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睛,低声喊道:“赵煦?煦子!真的是你!” 赵煦回过头,发现了队列中的齐大志。笑道:“大志!” 齐大志从队列中跑出来,跟前后的弟兄们招呼一声。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齐大志重重拍打着赵煦的后背,笑道:“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上你了。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了。”赵煦拉着齐大志的手,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来了。只不过这段时间你忙我也忙,一不小心竟然拖了这么久。”他领着齐大志走到教员食堂区域。教员区这时已经过了吃饭的点,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大师傅和几个小厮无聊的玩着叶子牌,看到赵煦进来,抬起头道:“赵教员,今天又加班了?” 赵煦笑着敷衍了几句,拉着齐大志坐到一张桌子前。齐大志听着大师傅的话,惊喜道:“你现在是教员了?牛啊,怎么不想着照顾哥哥?我可是被活阎王给操练惨了。” 大师傅给赵煦端上两盘炒菜,一壶温的热乎乎的稠酒。又拿了两只酒杯过来。赵煦礼貌的道了声谢,给齐大志倒上酒,笑道:“我本来在公输师傅手下当学徒来着,有一天院长阁下过来,问公输师傅要一个学徒,不知怎么就挑上了我。于是我就糊里糊涂的成了教员了。不过不负责讲课。每天都在地下实验室工作,捯饬一些瓶瓶罐罐之类的。对了,你不是去当兵吗?怎么跑到海兵队去了?” 齐大志猛地一拍大腿,道:“我一开始才不愿意来这呢。本来是想要去干个随军军械师的,没想到,被田头给哄到海兵队那里,王头他们两个听说我是四厂出来的技工,拉着我死活不放。这就留下了。对了,明天我们就要出征了。据说是到海边去,坐大船。到很远的地方去打魔崽子!”齐大志说起未来的时候,满脸都洋溢着憧憬,似乎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是秦军不可战胜的。 赵煦却不像他那么乐观。看着好友兴致满满的样子,却是不忍心打击他。端起酒杯道:“为了我们的重逢!干!” 齐大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皱眉道:“还别说,今天下午喝了两碗烈酒,愈发觉得那才是爷们喝的酒,你这甜不兮兮的稠酒,就像老娘们喝的。有烈酒吗?咱们见了面,总得喝个酩酊大醉才行。” “你明天就要出征了,喝太醉不好吧?”赵煦劝道。 “又不是出了门就打仗!从咸阳往泉州有好几千里路要走呢。再说……”他看了赵煦一眼,想了想,道:“再说,我这次出去可能得好几年才能回来。甚至就睡在那边再也回不来了……咳,你是教员,看来以后不用上战场了,我总得找一个得力的人帮我照看好俺家的婆娘和俺老娘啊!”话到最后时,齐大志有些哽咽,但是他狠狠地喝了一口稠酒,将心中那点酸楚压下去,拍着桌子大喊道:“大师傅,拿最烈的酒来。今日我要一醉方休!” 大师傅没来,章淼夫却来了。笑眯眯道:“谁嚷嚷着一醉方休啊?” 齐大志条件反射般的站起来,大声道:“海兵队十七小队小队长齐大志,见过总教官阁下。” “坐下坐下。”章淼夫拍着齐大志的肩膀道:“放松点。赵煦,这是你朋友吧?” 赵煦站起来,躬身一礼。点点头平静的道:“是的。总教官,您也吃饭,不如凑一桌吧?” 章淼夫瞟了一眼站得笔直的齐大志一眼,摆摆手笑道:“不了。明天他们就要远行。你们好好聊一聊。” 章淼夫端着饭菜走了。赵煦看了依然标枪一般挺得笔直的齐大志一眼,忍俊不禁道:“总教官人很好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他好?”齐大志心有余悸的四处张望了一眼,拿筷子头点着赵煦的鼻尖。嗤之以鼻道:“活阎王在新式陆校有名得蔫儿坏。半夜里紧急集合都是小菜一碟,你不知道,我们背下山来的红石头,都铺了一条到第三卫的路。别说了,说说都是泪啊!” 赵煦笑道:“也是为了你们好。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冤枉他了。其实这些主意都是院长出的,总教官不过是执行者罢了。” “院长那么和善的人怎么会这么坏?”齐大志不信道:“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活阎王为我们好我也知道,但也不能往死里整我们哪?你不知道,我那小队里累得吐血的人都好几个。要不是哥哥我从小都在兵工厂里打熬筋骨,估计也得给练趴下。”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两人就着两个炒菜,一会就将一壶稠酒喝的精光。这时候,哨子声响起来。齐大志侧耳听了听,道:“三长一短,王头召集我们开会,估计是明天出发的计划。我得走了。” 赵煦端起空空的酒杯,回头找大师傅又要了一壶酒,给两人满上。道:“如果明天有空,我一定去送你。” “有你在家,哥哥我就放心了。”齐大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志……”赵煦又倒上一杯酒,欲言又止。 “怎么了?”齐大志抬起头望着他。 赵煦端着杯子与他碰了一下,道:“好好活着,别轻易就死了。” “哥哥我福星高照!走了!”齐大志将杯中酒倒进嘴里,微醺笑道。 这场雪下起来似乎停不下来的样子。到早晨时候,雪小了一些。海兵队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在黑鹰旗的带领下,踩着雪花踏上征程。田继海领头,大声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预备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嘹亮的歌声将整座军营都唤醒。排在路边送行的士兵庄严的向着海兵队敬礼。远处的军营里隐隐传来相和声:“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齐大志一边高唱着战歌,一边忍不住热泪流淌。他向路边张望着,想要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路边只有庄严敬礼的士兵。 赵煦气喘吁吁的跑来,刚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两名士兵拦住去路。等他表明身份,越过人群时,队伍已经远去。风雪之中,只看到一排深蓝色军装的背影,似乎每一个都是齐大志,每一个又都不是。他追上几步,大声喊着:“好好活着!”双腿一软,缓缓的跪倒在地上。热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落在雪面上,瞬间消失不见。 歌声汇合在一处,军营里的将士们敲打着手里一切能够发出声响的东西,他们忘情的唱着,跳着。眼泪飞溅出来,却又狠狠的抹去。从此处行出,向前便是战场。英勇的秦军什么都不会畏惧! 肩膀上感到一阵阵的敲打。赵煦茫然抬起头,泪眼注视着章淼夫那高大的身影。 “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章淼夫低沉着声音说道。 赵煦点点头,擦了一把眼泪。却发现自己根本止不住泪水。 “起来吧,别哭了。”章淼夫将赵煦扶了起来,笑着训斥道:“堂堂七尺男儿汉,只有笑着死,哪有跪着哭的道理?” 赵煦抽噎几声,强自忍住泪。又望了那走的不见人影的队伍一眼,才依依不舍的跟着章淼夫回去。他的身后,那决然的战歌却一直在回荡。 王戎目送着黑鹰旗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怅然叹了一口气,回转身,骑上战马。他终究没有去送别自己的兄长,怕自己会和那个平民教员一样哭得涕泪横流像个孩子。悄无声息地将眼睛里流出的热流拭去,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好好活着。哥哥。” 第七十九章牺牲与守护 “你怎么没去送送他们?”羽衣走出来,倚着栏杆伫立。望着脚下空荡荡的操场。 “淼夫一人过去就可以了。”孙铿摘下眼镜擦拭着上面的雾气,淡淡道:“以后从这里走出去的队伍只会更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羽衣扭转头,看着他微红的眼圈,笑道:“听说当时皇甫罡他们走的时候,你和章淼夫在空教室那里哭了一上午?” “没有。”孙铿矢口否认道。随即不好意思的笑笑,补充道:“只是有些伤感而已。最新的战报出来了,我还没敢跟淼夫说。我们的学生没了三个。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伤亡了。” “远侦队指挥都死了三个?”羽衣微蹙着眉毛,道:“下面人员伤亡呢?” “一个远侦队全军覆没,另外两个遭到重创。已经撤到后方休整。战报中说,魔族方面出动了侍魔和飞行兽部队。顺带着袭击了边境几座哨所。”孙铿淡淡的道:“刘大将军责问电报也发过来了,说我鼓动远侦队冒进导致伤亡。他说的没错,是我一手造成的。” “刘汉升短视之辈。”羽衣不屑的评价道:“不在这个时候打乱魔族的备战节奏,难道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吗?” 对于刘汉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孙铿不好评价。这位大将军似乎天生和自己犯拧,明里暗里都是这个人在暗中使绊子。这使得他对这位刘季的后人一直不报好感。 章淼夫领着赵煦回来,看到孙铿和羽衣都在门外站着,不解的道:“怎么都出来了?” “没什么,屋里太呛。”孙铿看着乌烟瘴气的办公室,随口说道。 “你就少抽几根。”章淼夫埋怨道。将赵煦推过来,笑道:“这小子一直抽抽噎噎不停,他是你的人,交给你了。刚刚我看到统帅部的传令兵过来,是不是那帮崽子们的战报发回来了?快给我看看!” 孙铿朝着办公室里点了点下巴。章淼夫满心喜悦的朝着办公室走去,根本没有察觉到孙铿实际上情绪不高。孙铿知道一会这个感情丰富的汉子说不定哭得比赵煦还要不堪,不忍总教官的光辉形象在别人面前轰然倒塌。他拉着赵煦紧走了几步,羽衣看着他的背影,听到屋里传出小声的抽泣声,她黯然摇了摇头,体贴的为章淼夫关上了门。 孙铿摸出一方手帕,递给赵煦,温声道:“你的朋友走了,很伤心?” 赵煦点点头,接过手帕,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 “我也很伤心,因为我的学生战死在了战场上。永远都回不来了。”孙铿站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地道。 赵煦并不参与授课,因而也对远侦队学员们不甚熟悉。但是,听到有人死亡的消息,心中忍不住就会产生坏的联想。他的脑海里出现齐大志浑身血污的躺在担架上的情景,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当他们走的时候,我也为他们担心,为他们流泪。”孙铿看着他,淡淡的道:“但是,需要他们死的时候,他们也义无反顾的就去死了。担心和流泪都是没有用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更好的活着,活下去。把他们为我们挣下的这个机会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无谓的在这里掉眼泪,哭鼻子。你哭的那么伤心,你的朋友会因此而回来吗?” “不会。”赵煦带着浓浓的哭腔回答道。 “那就对了。”孙铿拍拍他的肩膀,注视着他。赵煦强忍住自己的抽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好了,你去忙吧。”孙铿看着他的情绪恢复正常,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很好的缓解这种痛苦。” “呃……什么办法?” “更加忘我的工作。工作是缓解一切不安的良药。”孙铿忽然笑笑:“像我一样。” “我明白了。”赵煦郑重得点了点头,攥着手帕小步跑着离开。孙铿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还有一个人需要自己的安慰。不由大感头痛,但是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他摇摇头,走了回去。 办公室比之几分钟前更加烟雾缭绕,孙铿几乎以为这房间要烧起来了。打开门窗通风放气,看到章淼夫手里捧着一张照片,手边放着战报,脸上泪痕宛然。 “看起来你似乎释怀了。”孙铿坐下来,扔给他一支烟,自己点上,故作轻松的道。 “唐英泽,是个很好的学生。”章淼夫抚摸着那张合影,每一名远侦队指挥的手里都有这样一张照片。照片上,第三排左边第一个就是这次战死的学生之一。孙铿仔细想了想,对于他依稀有些印象。毕竟他是一个很懒的校长,这样的噩耗传来,最受打击的还是与学员们朝夕相处结下深厚友谊的章淼夫。 章淼夫絮絮叨叨的向孙铿讲述着这个学员的轶事,有的是他知道的,有些则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安静的听他讲述着。这样过了很久,章淼夫放下照片,再次痛哭出声,低声道:“他们死了,都死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这个培训班,他们也不会这样走上战场。至少,至少他们还能与家人过一段安稳的日子,而不是这样。死在异乡的土地上,连尸首都带不回来。他们不该这样死去。” “但是他们是军人。”孙铿扔掉烟头,冷漠的道:“军人的职责就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别人的生。他们死得其所,死的理所应当。我们也是军人,当这个帝国需要我们去死的时候,我们应当以他们为榜样。而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做小儿女状。”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子没了。”章淼夫忽然跳起来,扭曲着脸大吼道:“你见过生离死别吗?你知道一个家庭就这样失去了他们最优秀的儿子,最体贴的丈夫,最伟大的父亲?帝国已经承受了太多这样的生离死别,再也承受不住了。”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孙铿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那是很久以前。我在一个实验室上班。那天,有很多孩子到我那个实验室去参观。然后灾难就这样发生了。一间实验室里储存着威力极大的炸药,也许是有人不小心触动了它,也许就是一场意外,火苗撕咬着一切可以吞吃的东西,包括人体。我和那些孩子也在其中,无助,绝望。正当我以为我自己就这样被烧死的时候,那些士兵出现了。他们冲进火海,来到我们身边。把最珍贵的空气让给我们使用,而他们就那样,暴露在充斥着毒气体的房间里。我和孩子们得救了。但是他们……”孙铿眼中闪着晶莹的光芒:“他们,有四个永远的留在那个火场里。我惭愧,我对着他们的尸首痛哭的时候,有一个长官走到我的面前。跟我说了一句话:‘因为他们是军人。当平民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军人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命,来换我们的命。’” 最后,孙铿收拾起心情,道:“一样的,都是一样的道理。军人职责在守护。为守护自己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东西而死去。是他们此生的荣耀。我的故事讲完了。顺带还有一句,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国家,曾经经历了一样的痛苦,一样的压迫。最终,他们胜利了。我相信,我们也可以做到。” 在心中,章淼夫知道孙铿说的这些都是正确的。但是,正是因为这种冷酷的正确性,却让他产生一种深切的哀伤,这种伤痛不是可以缓解的,而是会随着目睹或者听说越来越多的这样的所谓必然的死亡而越积越深。他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期待他们能有一些可以活下来。” 不知怎的,孙铿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那次悲壮的宴会。王素如同低语一般的唠叨似乎依然响起在自己的耳边。七百多年的抗争史,人类始终不曾屈服,以后也不会屈服。而不屈服的代价,却是如此沉重。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5南元月一日,晴。咸阳,忧思官邸。 这一天是帝国的新年。战争阴影下的新年过的有些压抑。然而大多数平民却并不知晓,或者说并不愿意知晓。彻夜鸣响的鞭炮宛如将老白带回到几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战场之中,他踩着袍泽与魔族人至死纠缠的尸体,踩着饱饮献血的血泥,深一脚浅一脚的从一个阵地走向下一个阵地,似乎永远都不会止歇。直到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敲打几下发木的双腿,微微自语道:“还是老了。” 从床上走下来,打开窗子。让冷冽的寒风吹进卧室,把陈腐的气息换成冬日里特有的清爽空气。老白倚在窗前,看着外边花池边伫立的那个娇小,孤单的人儿。摇摇头,叹息一声:“有些东西,终究是强求不来的。” 似乎感觉到背后关切的目光,紫苏回转头,朝着窗前的老白挥了挥手。老白读懂了她的表情,披上一件破旧的军装,离开窗前,慢慢的走了下去。 紫苏在新年前搬出了土楼,回到阔别半年之久的官邸之中。不过,老白知道,这小丫头只是心疼自己特地陪自己过一个新年,过几天大约还是要回去的。不过,她回去与否实际上意义并不大,半个月前赢祯陛下已经委婉的向自己提议,希望能劝劝紫苏,甚至皇帝陛下还表示出了可以帮她找一个好婆家的意思。 第八十章新年-密谋 并不是每一个人的新年都过的欢天喜地。有的人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几乎丢掉了,但是他们不敢于死亡,却是喜欢将自己的痛苦残忍得转嫁到别人身上。 白府中,几个仆人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家少爷。白江怒虽然身死,但是皇帝并没有向对付晏子期一样的对付他,毕竟还要顾及自家皇后的脸面。因而,虽然白江怒死了,但是白家少爷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白展堂似模似样得穿着一身馆子里做菜大师傅的白色大围裙,俊秀而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以及几滴新鲜血珠。他手里提着一把锋利的菜刀,仔细的雕琢着眼前的作品。在他的身旁,倒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胸腹上似乎被乱刀斩过,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 “这是最后一个了,少爷千万要小心啊。”一个家仆小心翼翼的劝道。 “少爷有的是钱。”白展堂提着菜刀用心的勾勒出一个弧形,冷淡的道:“没有了再去十八街买就是。” 案板上躺着一个满脸惊恐的兔耳少女,她的四肢关节已经卸下,尽管头顶时不时传来剧痛,但事先服过一种特殊药物的自己虽然疼痛欲死,但总是叫不出声来。 白展堂最终的实验还是失败了。他看着那半片残缺的兔耳,怒从心起,挥刀乱剁一通。可怜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变成一条亡魂,她轻飘飘的向上飘移,只看到自己的尸身已经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酱。看着眼前这一幕,一个仆人忍不住捂住嘴巴,白展堂抬头瞪了他一眼,仆人胆寒,竟是将满口的酸腐强自咽了下去。 …… 众仆人面面相觑,像看最恐怖的魔鬼一样看着自家少爷。白展堂享受着这种恐惧的眼神,混不在意的擦了擦手上的血污。 “把这里收拾掉。洒上香水。”白展堂轻飘飘得吩咐道:“本少爷今天倦了,明个再玩。” 一辆马车缓缓从白府后院中驶出,朝着城外驶去。那马车走了不久,穿着普通的萧显从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弯下腰,伸手沾了一点滴落下来的液体,凑到鼻端闻了闻。低声道:“自家顶梁柱死了还不知道收敛,真是作死。” “要不要追上去?”一个手下低声问道。 “没有必要。”萧显站起身来:“杀几个魔族奴隶不是什么大罪。况且,白家也只是没牙的老虎,翻不起什么水花来。” 傍晚的时候,咸阳城已经陷入一片狂欢之中,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家家户户的锅里烧着开水,包裹着香菇,肉丸的饺子盛了满碗,端到每一个家庭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面前。男人端起酒杯,说着赞美吉祥的话,这个场合,孩子们也可以趁着机会喝上几杯稠酒。眼巴巴地瞪视着平日里见不到的美食,流着口水,幻想着如果天天都是过年就好了。 而此时此刻,白府中却显得暮气沉沉。白江怒死后,三个儿子也都各自回到家中,虽然海量的财富足以让他们醉生梦死一辈子,但是那曾经位高权重的职位却就此离他们远去,再也不会回来。 白展堂挨了三叔一阵莫名其妙的训斥。从前三叔官位最高,这次家里的变故也就属他打击最大。整天里不是醉醺醺的打骂下人,就是瞪着一双牛眼呵斥小辈。三叔不知道从哪个多嘴的下人嘴巴里知道了自己偷买十八街魔族奴隶的事,声色俱厉的将他训了一个狗血喷头。白展堂心中对这位三叔嗤之以鼻,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唯唯诺诺地听了半个钟头,连过年酒都没有喝好,气哼哼得回来,心里就打算着再命令白十九去十八街找几个神似小妹的兔女回来好好消消火。 “别着急,总有一天,我就真睡了你的闺女让你看!”白展堂怨毒的注视着三叔家的院子心道。想起紫苏那清冷的小脸,不由得心痒难挠,急不可耐的将白十九叫过来,附耳低声吩咐几句,只觉得自己如同吃了几杯稠酒一样舒坦,哼着小曲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你朝思夜想的小妹就在咸阳城里,怎么不去找她?”房顶上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 白展堂吓得一跳,警惕的向四周看着,院子里空空荡荡的,这个时候,仆人们不是回家吃饺子喝酒,就是回被窝睡觉。没人有心情在外边瞎逛。他看着房顶上那人一眼,不乐道:“别总装着自己是高来高去的神人,下来说话。本少爷知道你肚子里装了几两猫尿。” 那人踩着月亮门跳了下来,道:“进屋说话。” 两人如同做贼一样偷偷猫进一间空屋,白展堂插上门,朝外面观望一番,这才放下心来,也不敢点蜡烛,就摸着黑问道:“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真回来了?回不回我家来?” “我看她恨你们要死,能回来才怪。”那人低声笑道:“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我估计,过不了三年五载的,那丫头就会嫁给孙铿那家伙。你还是去十八街搞几个长相肖似的兔女泄泄火吧。” “哼,又是孙铿。”白展堂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忽又想起什么,狐疑道:“我爷爷活着时候说过,皇帝不可能将姑侄二人下嫁一人。你说这话是不是蒙我?” “我蒙你干什么?”那人不屑道:“有一个机会,就看你敢不敢了。” 白展堂虽然纨绔,但并不是傻子,哈哈干笑道:“掉脑袋的事情你做好了,我还是去找兔女安全一些。” “这个自然。”那人自负的道:“你跟着就成,到时候我把车上的人掳来,就交给你。只不过,最多玩几天。你可不要想着能长期养下去。风险太大。” 白展堂想了想,终究抵不过那致命的诱惑,点头道:“就听你的。” ——————————我是分割线———————————— 大多数咸阳人都不知晓新建的工厂到底是制造什么。兵工一处也没有从本地招工,而是选择了从几十里外的长安招来的工人。 制造好的成品分成两部分装箱,然后装上马车,转运到咸阳附近一座专门的军用货栈,分发到各个战区的仓库之中,等待着有朝一日需要它们的时候。 “每一个熟练的工人一天可以装配一百七十个弹体。导火索,平衡杆都是分开储存的。战时只需要简单的组装就可以使用,而且安全性也提高很多。”百里泉一边往前走,一边介绍着。 孙铿跟在他的身边,笑道:“百里,这都是你的功劳。” “院长过誉了。”百里泉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道:“若不是院长您点醒,我现在还是浑浑噩噩的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呢。” 流水线作业早就在兵工厂的实际应用中普及。一枚一式火箭在弹体铸造成型后,经过灌装,检验,装箱这三道工序最后通过昼夜运转的传送带流进终端的装箱车间,工人在这里给火箭配上木质平衡杆和导火索,小心的搬运到院中的货运马车上等待车满。 一个流程走下来孙铿能看的出百里泉对于这座工厂还是非常上心的。两人一边交流着心得,一边走到专用通道前。 “院长您要去忧思官邸吗?”百里泉殷勤的问道。 “是的,去接一个人回来。”孙铿跳上马车,道:“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百里泉拍了拍脑袋,笑道:“家里孩子喜欢水晶球,央求我买了一个。却给我不小心忘在总部那边了,麻烦您给带回来。这几天工厂一直在加班,我也没空回去。” “好。”孙铿露出一丝笑容,道:“一定给你带回来。” “对了,院长。”百里泉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声道:“那个水晶球已经施了魔法在上面,您千万不要把它包起来,就放到外面就行,那样可以补充能量。” “有这等事?”孙铿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百里泉点点头道:“小女自幼体弱,这也是我求了人从风暴洋诸国带回来的。据说有强身健体的功效。院长如果感兴趣,我可以也叫朋友给您带回来一个。” “再说吧。”孙铿笑着拒绝道:“一定给你带回来。再见。” “院长一路顺风。”百里泉忽然一个立正,敬礼道。 孙铿回礼,钻进车厢。 百里泉目送着车队远去,直到看不见这才转身走了回去。 第八十一章新年-故事 车队驶进忧思官邸,王戎从马上跳了下来,道:“院长,咱们得尽快赶回去,您看这天又要阴了。” 孙铿打量了一下天空,点点头道:“吃了饭就回。你去把百里泉嘱咐的那件东西取过来,就放在我车上吧。” “是。”王戎点头答应道,转身飞跑着离开。孙铿看着银装素裹的忧思官邸主楼,心中百感交集。愣了片刻,这才沿着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青石小路,往那座小楼走去。 老白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他,桌子上摆了两瓮稠酒。看到孙铿走进来,笑道:“孙铿,百里泉是大过年的也不让你安生。怎么样,那工厂看过了吗?” 在孙铿没有前去第三卫的时候,一老一小两人就时常对酌。只不过后来他事务日益繁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丝空闲的时间了。不过皇帝陛下总归是一个体恤下属的人,不忍就这样把孙铿给累死,知道他在这里没有亲人,特地吩咐了老白在忧思官邸做了一桌饭菜。只不过又接到百里泉的报告,这才转了一个弯去到百里泉掌管的火箭工厂去看看。到了忧思官邸时,竟然已经都两点钟了。 孙铿也不客气,将大氅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看着老白道:“这么多好吃的,咱们两个可吃不完。” “想得美。”老白捋着胡子笑道:“还有紫苏呢,你叫小王戎也一起过来吃吧。你小子整天死气沉沉的,还是我那紫苏丫头和王戎小伙看着让我开心。” 孙铿笑笑,拍碎酒瓮上的泥封。给老白斟上一杯酒,端起杯子道:“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半年多过去了。白老,这杯我敬你。” 老白端起杯子,含笑看着他,道:“其实还有一个家伙要来。不过,这大过年的我让他去陪自己老娘了,再说他过来了,王戎小子也就放不开了。我这酒也就喝的不那么痛快了。” 孙铿一寻思,就知道这人说的是谁了。想起那胖乎乎的身影,便笑道:“那岂不正好?省的他一个大酒缸抢了我们的酒。” “说的也是。”老白气哼哼的道:“上次他来也就罢了,走的时候顺走了我这里的一对银盘子。那可是先皇的遗物啊。就这么没了。这帐怎么说也得着落在王戎小子身上。” “什么?”王戎走进屋子,正好听见老白提及自己。摸着脑袋疑惑问道。 老白拿筷子点了点他,道:“在说你那不务正业的老爹!坐下吃点喝点。唉,可怜的孩子。摊上这样一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主官可受罪了。看看,都给饿瘦了。” 王戎坐下来,不满的道:“白伯,您这话就不对了。院长虽然工作拼命,可是一日三餐从来不少啊。紫苏可是侍候的周周全全的呢。” 王戎心直口快,提起紫苏,只见孙铿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而老白,也攥着酒杯踌躇着,三人竟是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阵珠帘乱响,紫苏走进来,看着三人沉默的样子,展颜笑道:“叔爷,这过年应该高兴才是。您沉着脸,是要准备把我们赶走吗?” 老白猛地从沉思中醒过来,笑着端起杯子掩饰道:“小丫头过来了,来!陪叔爷喝一杯。这两个后生只顾着吃了,把老头子我都忘了。” 紫苏盈盈坐下,端起杯子倒满了酒,端起杯子笑道:“敬叔爷!祝叔爷健康长寿!” “呵呵……”老白看着这个侄孙女,老怀大慰,端起杯子一口饮尽。 孙铿也端起杯,看着紫苏笑道:“王戎不提我竟然也忘了。真是惭愧。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敬你。” 紫苏轻声说着“不敢当。”却是在心里大喊道:“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又何妨?”然而她终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端起酒杯,仰头将甜丝丝的稠酒灌进肚里。心中愁苦,那美酒似乎也失去了应有的味道,倒进口中,甚至比黄连汁还要苦涩。 王戎从来都是心思缜密,如何不知道目前紫苏左右为难的处境?他便有心将话题扯开,笑道:“刚才我拿了百里泉的水晶球走到院长车上,您还别说,可能真的就有那灵性。” “哦,这世间真的有魔法吗?”孙铿夹了一筷子韭菜,慢慢咀嚼着。 王戎看了老白一眼,道:“我不知道,不过白伯曾经却是到过风暴洋诸国的,他说的话才最权威对吧?” “你小子就知道骗老头子我讲故事。”老白抬起筷子点了点王戎额头,问道:“孙铿,想不想听听老头子过往那点糗事?” “洗耳恭听。”孙铿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端正了身子答道。 “这其实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老白端起酒杯,眼神望向房顶,幽幽道:“那时我刚刚四十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先帝找我来,问:‘老白,你敢不敢去一个地方?’我说:‘只要陛下有命,深渊也去得!’先帝笑着说:‘不是去深渊,是去郁金香国。’我想不是去深渊,那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后来我回来在想:如果事情重新来一次,那么我肯定不会答应。那是我一辈子都不想去的地方。我挑了三百个卫里的弟兄,先到了泉州,然后坐了整整大半年的船。横穿整个风暴洋。最后到了那个叫做郁金香王国的地方。刚下船那几天,我和弟兄们睡床都会掉下来,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过来了,觐见他们的王。那个国王很勇敢,据说曾经杀过一万个魔崽子。当然是传说啦。不过那个国家也是风暴洋中最强大的一个国家。有整整三千万人口,占据着一座大岛。他们活下来依仗什么?你知道吗?” “人口?”孙铿试探的问道。 “对,就是人口。”老白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魏溪也去过的,您老忘了?”孙铿丝毫不显得意,淡淡的解释道。 “哦,对了,第三卫那个后生小子。”老白拍拍脑袋道:“老了,人也不记得事情了。那个郁金香国,整个国家都是捕奴队。有好几万艘海船,每天都前往他们丢了的西大陆上去,袭击魔族领地,把失散在那里的人类解救回来。当然,没我说的那么高尚啦。几百年过去了,岛上的人类把那些西大陆沦陷区的人类早就视为了货物。根本没有半点同胞之谊。我那次的任务,就是买人,回来修铁路,挖矿山。郁金香国把人卖给我们,然后换武器,换粮食!造更大的船,去更远的地方,带回更多的人回来卖给我们。那里最便宜的就是人!一个金元可以换一个身强力壮的奴隶。郁金香国带回来的奴隶五花八门,有黑奴,白奴和褐奴。黑奴最便宜,因为他们懒惰;白奴和褐奴的价格要高一些。男女老幼都明码标价的卖。那一次,我们只要青壮,最后付给那个国家大约五千金元的货物,带回来了一万个奴隶。最后我要走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巫师家族的母女叫住了我。她们都是白奴,母亲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女儿也有七八岁了吧。她告诉我,家里的男人生病了,需要很多钱,她愿意把自己和女儿卖给我,救他的男人。我动了恻隐之心,便答应下来。签了契约。把她们带到船上。返程是艰难的,我们遇到了大风暴,在小岛上遭遇过海盗和魔兵,兄弟们都相继战死了,我就把奴隶们挑选出来,发给他们武器。那对母女最后也成了我的卫队成员。我们与天斗,与神秘莫测的海洋斗,与凶残的海盗和魔兵斗。最后,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九百人。出征的士兵只剩下我一个。我的故事讲完了。” “那对母女呢?”孙铿感觉这老人的故事似乎没有结束,追问道。 “哦,几乎忘了。那个妈妈最后和我上了床,后来死在了一座小岛上。如果不是她,恐怕我就回不来了。”老白抿了一口酒,悠悠道:“那个小女孩后来跟到我十八岁,也嫁给了我。她就是一个巫师。现在在老家。” 这位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将军果然是个猛人,居然母女双收。孙铿淡淡得笑笑,道:“白老果然过人。” “也没什么的。”老白道:“她说,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爱上我了。等了我十几年,总算得偿所愿。” 这话似乎另有所指,不过孙铿不愿意多想。岔开话题,老白也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四人草草吃过饭,老白就将他们送了出来。 孙铿已经先上了车,紫苏落在后面。捏着衣角道:“叔爷,我走了。” “嗯,丫头。”老白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道:“耐心等待,会有机会的。” “叔爷最坏了。”紫苏低声抱怨道,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如果在他身边感到气闷,不妨出去走走。”老白淡淡开解道:“但是,终归还是要回来。你奶奶给你看过了,和那小子还有一段未了缘,只不过她没有学到精髓,也猜不到时间。” 紫苏气的跺脚,不理哈哈大笑的老白。转身跑上马车。 “你们祖孙俩嘀咕的什么?”孙铿看着紫苏害羞的样子,疑惑问道。 “……”紫苏板起小脸,闭口不答。孙铿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的作态,抚摸着面前晶晶闪亮的水晶球,看着窗外。 “一路顺风!小子!”老白目送着车队离开,喃喃道。 第八十二章生死一线 一直守在官邸门前的卫队迎上了出来的车队。王戎呼哨一声,两队骑兵顿时分成两列整齐的纵队护卫在孙铿车队的两侧。 孙铿打开车窗,皱眉道:“都说过不要那么大的排场了,下次还是四五个人轻车简行。那样也方便些。” “那可不行啊。”王戎看来很是享受这样的生活,看着孙铿道:“您可是宝贝,万一折在我手里可是要被陛下灭满门泄愤的。我可不想晏子期一样的下场。” 王戎提起晏子期,孙铿却不由得想起了雨樱,那个白发的女孩,是不是真的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马车行过碑林,骑在马上的卫士不约而同的挺直了胸膛,目视着前方。似乎连马儿也知道他们的心意,安静的迈着小碎步前进着,队伍里安静的出奇。 危险忽然降临。路边站起一排身着黑衣的武装分子,他们端起手中步枪射击,一阵密集的弹雨顿时将车队笼罩。乱枪中,有的卫士中弹伏在马上生死不知,有的却被战马压住了腿,奋力挣扎却不得脱身,他大声咒骂着,费力的拔出手枪忙乱的回击。 枪声响起的第一时间,王戎就咒骂了一声:“秦五式转轮步枪!狗日的,真叫我们赶上了!”他下马,拔出手枪对着幸存的卫士喊道:“别慌,以车体和战马为依托,把他们打回去!” 第一波的子弹集火朝着孙铿的座车袭来,尽管有几名卫士用生命挡住了致命的子弹,但还是有几颗灼热的弹头打穿了玻璃。孙铿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将他牢牢的按在地板上。 这种被孙铿无情抛弃的步枪似乎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整整六轮急速的射击将卫队狠狠的压制着抬不起头来。紫苏紧紧压着孙铿不让他爬起来,颤抖的小小身躯不知为何竟然爆发出如此强劲持久的力量。弹头呼啸着在头顶掠过,孙铿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居然还有心情默数对方射击的轮数。最后一个悍然反击的卫士被弹雨覆盖,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成功的为孙铿争取了一轮射击的时间。借着这段宝贵短暂的时间,王戎也终于有机会探出身来,打开马车下面的紧急出口,探出头来焦急喊道:“院长,快走!” 孙铿慌乱中检查了一下两人的身体。万幸没有任何伤口。紫苏和王戎两人拉着跌跌撞撞的孙铿,从马车中逃了出来,踩着流了满地的鲜血,向碑林深处逃去。在他们身后,七八个舍命断后的卫士,倚着车厢和马匹,与敌人展开了坚决的对射。 走出百十步远,正前方竟然又出现了五六个身穿黑衣的刺客。一轮密集的弹雨射来,两个挡在孙铿面前的卫士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喷溅出来的鲜血迎头浇了他一头一脸。 王戎来不及伤悲,带着残余的几个卫士,大喊道:“发信号!十万火急。往城里跑,官邸回不去了!” 一名卫士取出斜背在身后的信号火箭就要发射,但是一颗子弹射来,他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几人连忙扑到地上,王戎侧耳听着,苦笑道:“八角火枪!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孙铿百忙之中问了一句,头稍微抬得有些高了,紫苏急忙死死按住他,不让他动弹。 另一名卫士抢上前去,终于将信号火箭发射升空,不过紧接着一颗子弹就贯穿了他的胸膛。他挣扎了几下,终于颓然倒下,配枪摔落到孙铿面前。孙铿来不及多想,就抓起面前那柄染着鲜血的手枪,转头低声道:“总不能老是让你们这样的保护我。王戎,想办法我们逃出去。” “明白!”王戎做了一个大家都别动的手势,喊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跑。” “一,二,三!”他猛地扔起自己的军帽。顿时枪响了。王戎知道骗过了那枪手,急忙拎起孙铿,一行几人疯狂的向城里跑去。 子弹从背后追来,立刻就有卫士挡在孙铿的背后。他无声的倒在地上,孙铿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但是他却不忍回头,他怕自己会因此失去理智,留下来与这群凶残的刺客决一死战。 枪声在城外响起的时候,老白就愣住了。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忽然大吼道:“备马,我们出击!” “总管,我们不能动啊。”卫士焦急的道:“陛下官邸没有命令不准调动的。” “放屁!”老白威风凛凛的逼视着他,怒道:“枪声就是命令!打开城门,留下一个小队看家,剩下的人全速出击!” 卫士踌躇着不敢答应。老白袖口滑出一把小巧的手枪,朝着他的脚下开了一枪。卫士躲了一下,苍白着脸看着老白。 “你敢抗命吗?”老白冷冷道,那眼神让卫士心中发寒。 “是,全速出击!第一小队留下看家。”卫士终于下定了决心。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忧思官邸的城门打开,时隔三十多年之后,驻守在内城的卫队再一次的主动出现在世人眼前。 卫士已经死伤殆尽,只剩下王戎,紫苏和孙铿三人。据守在一个石碑背后,负隅顽抗。 刺客们缓缓逼近,王戎与紫苏两人一阵乱枪将他们赶了回去。孙铿手忙脚乱的给空枪装上子弹,在这时候无比的怀念快速装弹器。王戎一条胳膊软软的垂着,要感谢这种有缺陷的武器,只要没有命中要害,就可以保一条命下来。 他惨然一笑,道:“院长,这次我看是躲不过去了。一会我留下来断后,你和紫苏一起逃吧。” “说什么傻话。”孙铿倒是冷静,斥道:“援兵就算爬着也该到了。老白不会那么迟钝的。” “八角步枪没有跟上来,肯定是阻击白伯去了。官邸里的援兵别指望了。”王戎道,敏捷地探出身子,一枪将一个刺客撂倒,缩回身子道:“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这群狠人居然敢在城里动手。” “别自我苛责了。”孙铿装上一把手枪,道:“先活下去再说吧。我是不会再逃了。说实话,我也跑不动了。要是老天爷让我死在这,有那么多将士的英魂陪着,想必我也不会孤单。” “说的也是。”王戎拍拍身边的石柱,笑道:“这柱子今天帮我挡了好几发致命的子弹,英灵们站在天上,也是看不过去了呢。” 紫苏侧耳听了听,道:“有人来了。” 三人紧张起来,孙铿紧紧握住手枪。只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王戎与紫苏对视一眼,就要站起来开火。忽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兔崽子们,爷爷我来救你们啦!” 三人长出一口气,王戎和紫苏同时瘫倒在地。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战斗竟是消耗了他们所有的气力。孙铿倒是还有余力站起来,看到左手提枪的老白,笑道:“白老,你再不来我们可就要死在这里了。” 四人再次重逢,竟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正当孙铿放松心情准备随着卫士队一起回去的时候,异变陡生。 他没有听到枪声响起,更没有感觉到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四周如同慢动作一般,老白愤怒的脸,王戎惊慌的张大了嘴巴,紫苏做势欲扑的动作。似乎一切都定格了。直到他重重的跌倒在地上,他的灵魂仿佛又落了下来。躺在地上,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看着三人,“紫苏长高了。”孙铿昏昏沉沉得想着。 “八角火枪!我日你奶奶个腿!”老白沉着脸怒骂道。 王戎和紫苏已经扑了上去。这一枪真是狠毒,精准。她亲眼看到孙铿的胸口冒起一团血花。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紫苏抢过一个卫士的急救包,嘴里念念叨叨着,眼睛里的泪水滴落下来都不顾的上擦拭。 王戎手忙脚乱的扒开孙铿厚重的胸衣,看到了伤口。他愣了一下,仰天大笑道:“天上的英灵们,我谢谢你们!” 紫苏疑惑的看着他,这位王戎哥哥莫不是悲伤的疯了?当她也凑过去时,不由得喜极而泣。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 “崽子们,别忘了还有一个枪手盯着我们呢!”老白沉声喝道。 两人这才想起,急忙找了一副担架来,将孙铿抬了上去。王戎带着七八人把担架围的严严实实,直到回到官邸之中,才彻底放下心来。 官邸中,紫苏和王戎都是坐立不安的等待着。倒是老白还镇得住,老神在在的踞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热茶喝的有滋有味。少顷,军医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疲倦的坐了下来。 “如何?”王戎冲上去急切的问道。 “只能说是万幸。”军医道:“子弹击中了院长胸前的怀表,冲击力只是撞断了他一根肋骨,有一点浅表的皮外伤。现在已经打了麻醉剂,睡了。” “我就说了没事的。”老白长呼出一口气,道:“王戎小子,你还是赶紧去包扎一下吧。” “哦,对对对。”王戎这才想起自己受的伤,端着伤臂跟着军医走出去了。 “你也别愣着了,去休息一下吧。这下估计是走不了了。”老白看着紫苏淡淡得道:“现在官邸已经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放心好了,有叔爷在,他们是进不来的。” 第八十三章调查 秦历715年元月三日,雪。咸阳,忧思官邸。 夜深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老白站在窗前,忧虑的看着窗外的雪景。出现了八角火枪这样的大杀器,让他感觉到他们的力量之强大。这个年轻人可以幸运一次,难道可以每次都这样幸运下去吗? 远处传来城门开启的声音,几束灯光照了过去,黑暗中有人喝问道:“是谁?” “是长公主殿下。”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黑暗中传出好远。过了一会,赢羽衣和萧冰两人牵着马出现在老白的视野中。萧冰牵了马与羽衣分开,羽衣越过身上落满了雪花的持枪卫士,踏上了白玉石阶。老白回过头注视着房门,等待着羽衣的出现。 一阵珠帘乱响,羽衣走进来,看到老白回头。道:“现在怎么样了?” “军医打了麻醉剂,现在还在睡着。”老白关上窗户,走回来。嗔道:“都已经说了没事,山路可不好走。” “听说出了事,总得过来看看才放心。”羽衣轻描淡写的道:“他们都没事吧?” “孙铿断了一条肋骨,王戎伤了手臂。紫苏倒是毫发无伤,只是劳累过度。”老白简短的介绍道。 “卫士队呢?”羽衣扬扬眉毛,冷声道:“总得抓住几个刺客吧?” “卫士队全军覆没。”老白给她倒了杯茶,道:“倒是打死了几个刺客,但是没有活口。而且,八角火枪又出现了。” 羽衣秀眉蹙了起来:“你确定?” “我第一时间检查了枪库里的存货,几枝枪都在。我怀疑应该是其他的来源。”老白沉声道。 “从子弹上入手。总是能查到的。”羽衣点了点头吩咐道。 ————————我是分割线—————————————— 咸阳,大图书馆。 萧显穿着便服走进大图书馆。很显然,他是有备而来。在便签纸上写下一些文字,交到窗口里面去。过了一会,一个年轻的图书管理员捧着一本书走了出来,高声喊道:“谁的《帝国武器图录》?” 萧显举了举手,道:“我的。” “只能在馆内借阅,严禁带出。”图书管理员将书给他,嘱咐道。 “我明白。”萧显点点头,言简意赅的道。 “请到第四阅览室去。”图书管理员指着大门说道。 萧显挟着书走进第四阅览室,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他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一点一点仔细的翻阅,而是快速的翻动,直到第七百九十二页。 “八角火枪,发明人骆家声(秦527年——秦568年)。秦帝国陆军军官,因其战死的原因,这种制作工艺极其复杂的火枪制法已经失传,现存十五枝,大部分存放于帝国军事研究院中。少量散佚。” “军事研究院。”萧显合上书本,安静的思索着。他取出一张随身携带了很久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最终,他找到了百里泉的名字,在下面重重地划下一条黑线。 “百里泉,秦五式转轮步枪发明者,现任职于军事研究院兵工一处。”萧冰轻声念着文书道:“曾因秦五式步枪被孙铿撤销而生怨……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个人有很大的疑点。第一,他是百里明阳的庶子;第二,他曾经与孙铿结怨;第三,现存所有八角火枪都在军事研究院,他身为兵工一处的处长,有拿到这种火枪的可能性。”萧显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家小妹道:“给我一个身份,我想去兵工一处看看。” 萧冰想了想,从抽斗里取出一份档案,道:“这个应该适合你。” “哦?”萧显接过档案,念道:“付晓生,三十一岁,随军军械师……好,就是他了。”萧显将档案丢在书桌上,道:“最好明天我就过去报到。” “没问题。”萧冰抬眼看着他,忽然问道:“三哥哥,那只猫女现在怎么样了?你的猫族语说的怎么样?” “没有头绪。”萧显苦笑道:“那只小猫完全不配合。我快没耐心了,不如就把它送给英南好了。” “再等等吧。”萧冰叹了口气道:“殿下很生气,所以你现在的压力是最大的。要加油哦!” “我会尽全力。”萧显戴上军帽,点头道。 翌日,紫苏领着一个拘谨的年轻人从官邸外面走进来。看到孙铿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嘟起嘴生气道:“你伤还没有好,怎么又跑出来了?” “闲着难受。”孙铿放下画板,抬起头打量着紫苏身后的年轻人,感觉他有些面善,便问道:“这是谁?” “付晓生,刚刚分配到兵工一处的研究员。”紫苏道。 “我们见过吗?”孙铿打量着那年轻人,试探的问道。 “我一直在大陆桥那旮当兵。”萧显张口一句大陆桥那边特有的方言,孙铿皱了皱眉,道:“哦。” 紫苏领着他走到旋转楼梯,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自己万事小心。兵工一处的水很深,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全靠你自己。” “我明白的。”萧显点点头沉稳的道。 兵工一处占据了整个地下一层的空间,紫苏领着萧显走过一间间嘈杂的办公室,最后在一间名叫武器制作中心的办公室里,找到了百里泉。 “百里处长,这是大陆架那边选送过来的研究员。您接收一下。”紫苏大声在他身后道。 “我有耳朵,不用这么大声。”百里泉淡淡的揶揄道。回过身一看是紫苏,忙堆起笑脸,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副院长。这位是……” “付晓生。”萧显走上前,敬礼道。 “你是随军军械师?”百里泉翻看着档案问道。一双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是。在第九七七卫军资站干了三年。”萧显熟练的将自己伪造的信息报给对方。 “上过战场?” “是的。” “会修枪吗?”百里泉笑着戏谑了一句,但是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只有警惕和疏远。 “那是我的本行。” “会造枪吗?”百里泉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紧紧逼问道。 “会,只不过膛线不好拉。那边设备太简陋。只能造些滑膛的凑合着用。”萧显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道。 “还行吧,你先暂时编到第九小组去。”百里泉拍拍手叫过来一个研究员,指着萧显道:“带他去换身衣服。分在第九小组司全那边。” “是,处长。”研究员恭谨的说了一句,将萧显领了出去。百里泉拍拍手里的档案,看紫苏还没有走,笑道:“副院长,不好好休息怎么还视察起我的工作。怎么,对我这不放心?” “百里处长可是院长的左膀右臂。我可哪里敢不放心你?”紫苏展颜笑道:“只是对您亲自督造的东西感到很好奇罢了。” “这个嘛……”百里泉笑着看着她,指着工作台上一枝初露端倪的步枪说道:“反正副院长也不是外人,我便直说了吧。我正在复制八角火枪。” “哦?很难吗?”紫苏一听顿时眼睛发亮,却是装作毫不关心的样子追问道。 “的确很难。”百里泉摸着下巴沉吟道:“时间过得太久了,资料都散佚的差不多。如果院长能够帮帮忙就好了。可恨的刺客!”说到最后,百里泉义愤填膺,气哼哼的道。 “院长断了一根肋骨,看样子要恢复好几天呢。”紫苏愁眉不展道。 “也是万幸。”百里泉庆幸道:“麻烦副院长去问一下院长,看看他有没有兴趣一起下来研究一下。我想院长应该会很感兴趣的。” “短时间内他哪里都不会去。”紫苏嘟起嘴不满的说道:“这次受伤正好让他休息一下。要说你去说,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呃……”百里泉拍着脑袋道:“忘了院长还是伤员呢。你看我这脑袋。” “百里处长那么忙,我就不打扰了。那么我先告辞了。”紫苏见百里泉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停下了交谈,走到门口告辞道。 “那我就不留你多坐一会了。”百里泉见她离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工作台前,低头去翻找文件,头也不抬的道:“再见。” 研究员将萧显领到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面前,恭谨的道:“司组长,这位付晓生,是大陆桥那边选派过来的研究员。处长将他安排到了你们小组。请您接收一下。” 中年人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萧显,懒洋洋的道:“正好,我这边缺一个扫地送水的。你就先干着吧。” 萧显一听感觉正合我意,却是脸露不满之色,道:“司组长,大陆桥那边派我过来,可是要我跟着你们学技术的。端茶送水可学不了。” “让你干你就干。啰嗦什么?”司全眼睛一瞪,呵斥道:“哪个研究员不是从端茶送水开始的?废话那么多,小心老子打个报告让你哪来的回到哪里去,这辈子都别进来了。” 萧显赶忙低头,唯唯诺诺。司全见对方如此识趣,自己更是一肚子的火气。粗鲁地扯开了领扣,喝骂道:“愣着干什么?给老子倒杯热茶去!” 第八十四章闲置 萧显穿上久违的黑军装,站在镜子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身军装仿佛是为他自己量身打造的一般,穿上只感觉如此的合身。他看着四肢蜷缩着窝在炕上的猫女,吹了一声口哨,道:“卡蒂,过来看看爷穿上这身军装帅不帅?” “喵?”卡蒂听到口哨声,条件反射般地睁开眼睛,美丽的眼睛四处扫视,没有发现想象之中的鲜鱼。顿时没了兴趣,口中呢喃了一声,一头栽在床上,任萧显怎么呼喊,都打死不醒了。 “这只懒猫。”萧显无奈得笑笑,又看着镜中的自己。认真地系上领扣,将牛皮公文包夹在腋下,走到卡蒂身边,伸出手指弹了她一个脑蹦。也不管卡蒂愤怒地张牙舞爪,哼着小曲走出了家门。 此时正是早晨上班的一个高峰期,萧显刚刚走出自己的胡同,便融入了人的海洋中。身穿蓝色工装的肯定是工人,附近有好几个兵工厂。他们啃着刚从烘炉里拿出来,热乎乎的锅盔,右手端着一杯热羊奶。吃的不亦乐乎。脚步匆匆的奔向工厂,去迎接一天下来繁重的工作;身穿黑色军装的漂亮女兵,应该是附近军令部上班。或许如同自家懒猫一样昨晚玩耍了一整夜,领扣都来不及系上就慌里慌张得出门;身穿白色大围裙的食堂大师傅,身穿黄色马甲的人力车工人,身穿红色棉马甲的码头力工……萧显觉得:咸阳城的早晨,是彩色的。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走进军事研究院总部。除了少数高层可以自由的从忧思官邸的螺旋楼梯出入以外,大多数研究员都要从另一个出口进出。当然,在那个出口前,有整整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守卫。无论出入,都会经受最严厉的盘查审问以及搜身。 士兵检查了自己的证件,挥手放行。经过昨日一整天得了解,萧显这才知道自己被百里泉这位处长阁下安排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去当差。兵工一处共有九个小组,前八个小组分别负责各种轻重武器的研发,而第九小组则是传说中的后勤组,专门负责给其他八个小组干一些送水送饭,打扫卫生之类的杂活。 打量着自己手里崭新的牛皮公文包,萧显苦笑着将这个样子货扔到一边,抽出一个小马扎在门边坐了下来。工作室里传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真正的研究员们正在紧张得制作着一件样品枪支。而他自己,则负责在研究员们下班之后,将所有器材归位,并且将整间工作室打扫的干干净净。 百里泉背着手走了过来,看着蹲坐在门口的萧显一眼,道:“付晓生。” “处长。”萧显急忙站起来,敬了一个礼。 “怎么样,在第九组还习惯吧?”百里泉看着他一副窝囊的样子,沉声道。 “还好,还好。”萧显敷衍道。仔细揣摩着百里泉此时的用意。 “真的很好吗?”百里泉探身,不动声色的问道:“司全给你安排了什么活?” “……”萧显故意愣了片刻,将自己的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的道:“处长,俺跟你实话实说了吧。俺来这里不是端茶倒水的,俺要学手艺,俺想修枪!” 百里泉上下打量他几眼,忽然拍着他的肩膀朗声笑道:“司组长是个好人。你别怪他。其实每一个研究员到这里都是这么过来的。让你们先端茶倒水就是一种学习,耐心的学习一阵子。总会让你学到东西的。” “处长您说的是真的?”萧显脸上欢呼雀跃,心中却是连声冷笑。 “当然是真的。”百里泉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道:“你的态度很好,保持下去。” “是。”萧显立正答道。 百里泉朝着他温和的点点头,背着手走了过去。萧显看着他那四平八稳的步伐,向其投射出复杂的眼神。他缓缓的坐了下来,装出一副热情好学的样子,注视着工作间中研究员们紧张的工作。 …… “院长请看……”百里泉献宝似的将枪盒打开,露出一枝闪现着幽蓝光芒的长枪。 孙铿推了一下眼镜,道:“这是八角火枪?” “正是。”百里泉恭敬的站在他的对面,侃侃而谈:“经过属下第一小组全员三十名研究员的昼夜奋战,在浩瀚如烟海般的资料堆里查找所剩无几的文档资料,终于是将这种枪复制了出来。” 孙铿嘴角勾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嘲讽笑意:“只是外观略像而已。百里处长不用说的那么艰难。” 百里泉狼狈的笑了笑,恭维道:“院长果然慧眼如炬。” 孙铿不动声色的将这记马屁笑纳,捂着隐隐发痛的胸口站了起来,走到枪盒前,随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这个复制品有以下缺点:第一,它的枪管寿命与原作相差很远;第二,复制品的重量应是比原作重一半以上;第三……咳咳……”他捂着嘴,脸色苍白得坐了下来,缓缓道:“第三,是这个复制品依然还是秦五式的老毛病,只能使用黑火药当作发射药,不能使用最新式的无烟火药。我说的对不对?” 百里泉只能翘起拇指,心悦诚服道:“院长虽然没有参与到我们的复制过程中,但是却是一针见血的将复制品的所有缺点都说出来了。其实这也是属下冒昧找您的原因。” 孙铿想了想,拿过纸笔,笔走龙蛇的写了几行字,交给百里泉道:“说起来很复杂,那一枪震伤了我的肺叶。到现在还在咳血。所以我就不多解释了。你去大图书馆,去借阅《子婴遗书》的冶金卷,是我刚刚翻译出来的。答案在那里。” 百里泉珍而重之的捧着那张小小纸条,疑惑问道:“锰钢?” 孙铿刚想说话,却是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他毫不在意的擦拭掉唇角的鲜血,点点头:“如果这种材料可以运用到枪管中,那么我们一直担忧的火药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甚至性能更加出色的咳咳……更加出色的枪械也会出现。去吧。” “是。”百里泉肃然起敬,恭谨的一弯腰道:“院长请保重,我自会去努力的想办法。” 孙铿点点头,挥手作别。百里泉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匆匆的离去了。 紫苏听见咳嗽,跑进来正看到百里泉出去的背影。气得一跺脚,拧身走进孙铿的工作室。怒气冲冲道:“军医交待过了,让你少说话,多休息。怎么还是不肯听呢?” 孙铿将染了血的手帕塞进袖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只是咳嗽几声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紫苏却是一脸不相信的看着他,哼道:“别以为你瞒着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你等着。” 紫苏如同一阵旋风一般将孙铿书桌扫荡的干干净净。下巴一昂,甩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孙铿只得苦笑着,端起手边的药茶,浅浅呷了一口。 章淼夫走进忧思官邸时,正好遇上先一步过来的魏溪。看到好友一脸无奈得表情站在白玉石阶下,急忙走上前去:“怎么回事?” 魏溪伸出手指指了指石阶上端坐的紫苏,道:“还是回去吧。紫苏大发雌威,那家伙今日概不见客。” “私事也不行?”章淼夫瞄了紫苏一眼,小丫头满面寒霜,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公事私事全部免谈。”魏溪耸着肩膀道:“还是回吧。听说只是断了一根肋骨外加受了点震伤。过几日再来不迟。” “也只有如此了。”章淼夫哭笑不得的说道。 …… “小付。”几个研究员说说笑笑的走过来,指着灰头土脸的萧显说道:“第七工作间打扫一下,明天我们还要用的。别碰上面的东西喔,会炸死人的。” “是。”萧显拿起工具,恭谨回答。这已经是第五天了。百里泉似乎忘记了这个名叫付晓生的年轻研究员,一头钻进第一工作间中,阅读着什么。萧显则日复一日得做着清洁工的工作,偶尔还会感觉到周边射来的同情目光。萧显知道自己肯定是漏掉了什么事情,但总也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萧显疲惫的从第七工作间走出来,锁上了房门。他伸了一个长长得懒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第一工作间门前。房间门虚掩着,一缕白亮的灯光漏了出来,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出一道醒目的光柱。他蓦地停下脚步,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百里泉独自一人站在工作台前,嘴里咕哝着什么。面前的铂金坩埚发出逼人的热浪,将他整个人烘烤的大汗淋漓,而他浑然不觉,擦了一把汗,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念叨着什么。 萧显观察了一会,发现百里泉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他轻轻的将门带上,离开。心中想着:我是不是看错了他?应该转移一个方向了。 第八十五章怀疑 萧显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家中。正想把自己扔到床上好好的休息一下,却没想到一个矫健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一下子把自己扑倒在地。 “卡蒂,别闹!”萧显恼怒得喊着。 “喵呜~喵呜~”卡蒂伸出粉红的舌头,在萧显的脸上舔来舔去,撒娇似的在他的怀里乱拱:“喵~饿~喵~”卡蒂只会一些简单的单词,如此不耐得举动,看来是饿得狠了。萧显拍拍自己的脑袋,路上想问题太过投入,以至于忘了给她准备猫粮。 摸了摸卡蒂的脑袋,萧显笑道:“卡蒂乖乖在家等着。我去给你买些鲜鱼回来。” “喵喵……”卡蒂见自己的愿望达成,立时从萧显的怀里跳了出来,跳上土炕,舔着自己白嫩的小手,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不满的瞪视着他。 萧显心中哀叹一声,转身又走了出去。卡蒂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家伙,看来自己是休息不成了,他看看外边的漆黑的天色,想着:只希望鲜鱼铺子这时候还能开着。 平常卖鱼的老板早就打烊了。萧显无奈,知道白府附近还有一家鱼铺。反正那只猫不会出来找自己。索性就当是饭前消遣罢了。他信步走着。忽然看到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猛地一惊,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的跟上了他。 “百里泉!你可不要辜负了我这么辛苦的等待。”萧显怀着满腔激动之情,如同一只狡猾的猎豹,死死的盯上了前面的人影。 百里泉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行色匆匆的走进一个偏僻的小巷。萧显毫不迟疑的追踪过去,却是发现自己丢失了对方的踪迹。他四下观察了一下,伸手扒住身边的高墙,三下五除二便轻松的攀爬上去。 小巷里的几家住客听到房顶轻响,咕哝着骂了几句:“该死的耗子,大冬天的还不让人清静。”之类的牢骚,便沉沉的睡去。萧显在房顶上奔走着,不时俯下身,观察院落中的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在一座荒凉的小院里,再次发现了百里泉的踪影。 百里泉正站在堆满了积雪落叶的院中,将手里公文包交给面前一个大汉。萧显因为离得太远,听不到两人的低语。他小心的向前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却是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瓦片。“咔嚓”一声脆响,在深夜里显得如此惊人。萧显立刻伏下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大汉和百里泉却是丝毫没有感觉的样子。最后百里泉拱了拱手,又匆匆离去。大汉站在院子里将手中公文包颠了颠,走回屋中。似是不经意的朝着萧显所藏身的房顶洒了一眼。 萧显暗暗记下那座院子的门牌号码,猫着腰溜下房顶,又回到了闹市之中。下了夜班的工人将街道渲染的熙熙攘攘。萧显在街边买了几斤牛肉,又打了一壶酒。掏出腰间钱袋子,丢出一个金元,随意道:“不必找了。” 小贩喜滋滋的将这枚金元放进贴身的小兜里,正要道一声吉利话,抬头却看到眼前空空荡荡,那出手大方的客人无影无踪。小贩吓了一跳,以为遇上了鬼魂。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直顶到脑门,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放心的摸出那枚金元放在牙齿上咬了咬,看到牙印宛然才约略放下心来。再也无心做买卖,慌忙收拾了摊子回家。跟婆娘将这件诡异事讲了几句,却没成想,过了几天,咸阳城小贩夜遇鬼魂的传说流传的满大街都是。 萧显可不知道自己成了传说中的主角。他提着牛肉和酒快速的闪进一条偏僻的弄堂。右手探到腰间,顿时就将手枪握在手里。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有几个人已经盯上了他——就在自己走到卖肉摊前时。他趁着身边人流涌动,小贩低头收钱的时候。拿了肉和酒便走。 危险的感觉并没有退散,反而愈发浓重起来。甚至空气都变得有些凝滞,让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威压感。他拎着手枪,蹑手蹑脚的向弄堂的另一端走去。单手扳开击锤,处于随时可以激发的状态。 一股劲风向自己脑后袭来,萧显未卜先知似得猛地向前扑到,人还没有倒在地上,就已经翻身仰卧,举起手里的短枪便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夜间的宁静。院子里的狗狂吠起来。萧显听到有人从梦中惊醒,推开身边热乎乎的婆娘。走到灯台前点亮了灯盏。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萧显没敢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在胆小的平民身上。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枪是否击中了目标。但是很显然暗中盯梢的敌人并不是只有一个。黑暗中一个沉重的事物兜头砸了下来。萧显狼狈的伸手抵挡,只听到喀喇一声闷响,冰凉的酒水顺着袖子流了下来,萧显顾不上这些细微末节,就地一滚,狼狈的退到巷子边上,半跪着端着手枪。 眼前火光一闪,显然敌人已经察觉到单凭冷兵器显然无法伤到自己。而悍然动用了枪支。如此近距离的射击,萧显完全不能躲闪。他只感觉自己的右腿完全麻痹,凭着枪响的亮光,他试着朝敌人的方向还击了两枪。又再次扑了出去。子弹在自己的脚边擦出一条条的火星。 “要死在这里了!”萧显心中一片绝望。拖着伤腿向后退去。三个敌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发出低沉的狞笑声。一个敌人举起手中短枪,正要射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萧显却已经支撑不住,只能听到敌人发出恐惧的尖叫。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沉沉的昏迷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了。若不是自己的伤口依然还在隐隐作痛,他真的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真实的噩梦。他费力的转动脑袋,看着四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肉香,然后,看到了萧冰的背影。 “我说了嘛,养一只猫好处很多的。”萧冰听到身后的动静,低声笑着说道。 “那个黑影原来是卡蒂。”萧显恍然大悟,喃喃的自语道。 “三个贼人咬死一个,剩下两个我们赶到时已经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了。”萧冰回转身,看着萧显道:“这次你不会想着要把它送给英南了吧。” “当然不会。”萧显挣扎着坐了起来,道:“今天还得上班去呢。我得去搜索那个混蛋的家。一定能找到线索的。” “你还是好好的休息吧。”萧冰扶着他坐到软垫上,道:“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不急于一时。” 萧显拖着条伤腿,步履蹒跚的走进一个工作间。司全皱眉道:“你不是请了三天假吗?怎么才过了一天就来上班了?” “到个新的地方,总得好好表现才有上升的空间。”萧显腼腆的笑着道:“处长可是告诉过我,要我好好表现的。” 司全看着萧显,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表现吧。” 萧显点点头,拎着卫生工具,又走到下一个工作间。司全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只怕你熬到退役,都不见得能学到什么。只怕是要在这里一无所获了。” “小付。”百里泉从工作间中走出来,上下打量着他,道:“你不是请假了吗?” “一点小伤而已。”萧显恭谨的回答道。 “喔……”百里泉捏着下巴,沉吟道:“怎么受的伤?” “被猫抓了。”萧显低着头,沉稳的答道。百里泉应该是对他起了疑心,不过他的医院记录已经被篡改过了。如果去查,恐怕除了会把自己暴露出来,什么也得不到。 “听说你养了一只不错的。”百里泉低声问道:“多少钱买的?” 萧显心中一动:“那是朋友送的。” “哦?”百里泉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没想到大陆桥那边还有这种风俗。你那位朋友想必和你交情不错。最贴身的东西也要和你分享。” “哦……”萧显脸上露出缅怀的表情:“他已经死了。卡蒂是他的最后遗物。” “那真可惜。”百里泉假惺惺的叹息道。 “确实。”萧显答道。 眼看话题就要往没营养的男人之间最喜欢的方向发展。萧显推测百里泉下一句该是到了提出要求的时候了。果不其然。百里泉脸上露出一副“你懂得”的淫荡表情,道:“有没有兴趣转让给我啊?我这里有几只上好的兔子。要不换换?” 要是普通的研究员面对处长这样的请求,恐怕再心爱的东西也要忍痛割爱了。萧显看着他,断然摇了摇头,道:“绝无可能。” 百里泉逼视着他,那眼神明白的告诉萧显:若是拒绝,那将是多么可怕的后果。萧显假装没有看懂那赤裸的威胁,道:“这真的不行。我把它当成女儿来养的。” 百里泉最终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拍拍萧显的肩膀道:“那真可惜。” 萧显只当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憨厚笑道:“处长,我可以走了吧?” “当然。”百里泉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但是眼中怒火却怎么也掩饰不了。看着萧显一瘸一拐的背影,嘴中阴冷的吐出几个字:“不识时务。” 回到办公室,百里泉坐了一会。从面前文件堆里抽出一份请调报告。狠狠的团成一团,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文件最后一页的签名露了出来,司全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显得如此刺目。 第八十六章峰回路转 “处长刚才找你谈话了?”司全捧着茶杯冷冷的问道。 “嗯……”萧显笨拙的挪动身体擦着桌子,闷闷的回答。 “怎么说的?”司全眼中露出一丝企盼,声音却是依旧冷漠。 “没说什么。”萧显将脏抹布扔进水桶里,蹲下身漂洗,毫不在意的回答道。 “什么也没说?”司全声音急切起来。 “司组长,你是个好人。”萧显将水桶提到屋角,走过来给司全续上一杯茶水。 “蠢货。”司全嘴里吐出两个字。看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你知不知道那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拒绝了,就等着在这里扫地一直扫到退役吧。” “……”萧显沉默了片刻,笑道:“那陪着您,也是我心中所愿的事情。” “哼……”司全端起滚烫的热茶一饮而尽。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卡蒂依然还是睡着。萧显走到书桌前,拧亮了汽灯,将一摞档案摆到面前,一份一份的仔细翻阅过去。半晌后冷笑道:“真是五毒俱全的一个狠角色啊。这样一个毒瘤孙铿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但是为什么身为副院长的殿下却视而不见呢?”他托起下巴,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最后终于拿定了主意,他穿上外套,看了卡蒂一眼,低声道:“在家乖乖睡觉,我一会回来。” 猫女的尾巴扫来扫去,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只是耳朵轻轻动了动。只不过萧显已经转过身去,自然没有看见那细微的动作。 他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到书桌前,费力的弯腰,摸到一只手枪。这才感觉到放心一点。 出了门,寒风刮得脸生疼。萧显将衣领子立起来挡住脸颊,顺着街角急匆匆的走着。路边只有几个小贩还没有收摊子,这样寒冷的天气,连累的小贩们的生意也清冷起来。他们裹着厚重的棉袄,瑟缩在墙角里,诅咒着这恼人的天气,期盼着春天赶紧到来。 萧显并没有直接往监察处走去,而是先去了一家面馆,叫了一碗面,慢悠悠的喝着。实则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并没有发现预料中的盯梢者。萧显这才放下心来,扔出几枚钢元,走进寒风之中。 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萧显估摸了一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心道:这位长公主殿下在这个方面和那位孙铿院长倒是绝配。不知道以后两人大婚之日会不会出现同时熬通宵彻夜工作的奇景?他心里胡思乱想着,走到门前,轻轻的敲了几下门。 “谁?”办公室里传出萧冰的声音。 “是我。”萧显低声说道。 “三哥哥……”萧冰打开门,看到冻得脸色发青的萧显,惊讶道:“你不是在家养伤?怎么来了。进来再说。”说着急忙将他让进屋中。 办公室里温暖如春,萧显脱下外套,看到办公室中只有萧冰一人,和自己想象的稍有不同。皱眉道:“殿下没在?” “那位这几天都在官邸里过夜的。”萧冰撇了撇嘴,不满道:“光顾着她家野汉子了,工作上全都推给了我。这都忙到深夜了,还没干完。哈欠……好困。” 萧显想想也是,顺便问了一句:“那位死不了吧?” “嗯?”萧冰惊愕的抬起头,想了想道:“死倒是死不了,只不过约略受点活罪。肺叶震伤,养好大约需要半年多时间。听说是时常咯血,偏偏不知死活的熬夜。殿下和紫苏两个人现在都伤透了脑筋了。不说他了!想一想都替殿下头疼。对了,三哥哥。你半夜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看了百里泉的资料了。”萧显扬了扬眉毛,不屑道:“简直一条恶棍,真想不通你们怎么会把他留到现在的。” “还不是因为百里无忌那老鬼!”萧冰讥讽道:“他一辈子致力于削皇权,却是下了一手好棋。他虽然死了,不过后代却因为他的原因不得不被皇家好生供奉着。百里明阳暗地里的动作我们不是不知道,但还能怎么样?蜀州总督!百里泉虽然没他爹爹能折腾,但是这边也不敢把他怎么样,毕竟打了小的,老的再跳出来可就不好了。” 原来是投鼠忌器。萧显了然的点点头,道:“阴谋刺杀当朝重臣这一点不行?” “你有确凿的证据吗?”萧冰冷笑道。 萧显摇摇头,道:“我这次过来,就是两个事情。一,我准备请求对百里泉启动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监视;二,昨天袭击我的人的身份。我怀疑他们应该是军方的人。” “你猜对了。”萧冰站起来,将三份资料扔到萧显的身边,背着手站在帝国全舆图面前,淡淡道:“三个人都是退役的远侦队士兵。来自玉门关方向。” “玉门关……张广武的地盘。”萧显喃喃的道。 “也许是他们故意放出的烟幕弹。”萧冰转回身来,不确定的道:“张广武是陛下的妻舅,总不会也是他们的一员吧。” “那谁知道。”萧显将三份资料翻了翻,扔在一旁:“在我眼中,每一个人都是怀疑的对象。” “说的也是。”萧冰点点头,坐了下来:“明天我安排得力人手开始对百里泉的监视。监视报告每天一份通过安全通道发到你的手里。你也要小心,动作太大的话,说不定会被他们发现,引火烧身。” “我明白。”萧显站了起来,拿起外套穿上。又回头看了萧冰一眼,温声道:“别熬太晚,会变丑的。” “我晓得!”萧冰嫣然一笑,将萧显送了出去。 萧显提了两条鱼回到家中,看到卡蒂还保持着出去时的姿势安静的睡着。这只猫倒也不怕冷,壁炉里的木柴都烧尽了,还是保持着那身足以让人流鼻血的清凉穿着。萧显往壁炉里添了点干柴,提着鱼走到卡蒂面前,将鱼放在她的鼻子下面逗弄。 “喵~”卡蒂感觉自己的鼻子痒痒的,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年轻人正一脸坏笑的看着她。手里还提着自己最喜欢的鲜鱼。她顾不上生气,扑过去将鱼从他手里叼走,跑到炕上埋头大吃起来。萧显坐到炕上,看着她粗鲁的吃相。苦恼的挠了挠脑袋,顺手将一根鱼刺骨从被子里摸出来,扔到地上。 深夜,萧显的鼾声将睡梦中的邻居吵醒。邻居重重地敲打墙壁以示抗议。只不过萧显完全没有感觉,翻了一个身,继续酣睡着,被子从他身上滑落下来,露出健美的身躯。一个窈窕的身影走到他的面前,玉手轻轻抚弄着他的脸颊。 “卡蒂……别闹。”萧显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句,又沉沉睡去。猫女轻轻打开他腿上的绷带,伤口已经结痂。她手法娴熟的仔细清理了一番,想了想,又俯下身,伸出湿润温暖的舌头轻轻舔着伤处。等到伤口清理完毕,猫女将被子轻轻盖到他的身上,仔细的给他掖好了被角。坐在萧显最喜欢的书桌前,拧暗了汽灯。黑暗中,她好看的翠绿眼睛闪出莹莹的绿光。只听到幽幽的一声叹息,卡蒂托起下巴,安静的看着躺在床上沉眠的萧显。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直到天亮。 萧显走进兵工一处的大厅,正好遇到笑容可掬的百里泉。“早上好,百里处长。”萧显躬身行礼道。 “嗯,小付。”百里泉显然心情很好,似乎忘了昨日的不愉快。拍着他的肩膀道:“一会到我房间里来。你的腿伤好的挺快的。” 萧显其实心里也在纳罕,不过却是假装憨厚的摸了摸后脑,笑道:“本就是小伤而已。家里小猫太调皮了。” “小猫嘛!活泼一点好。”百里泉乐呵呵的打趣道,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百里泉的办公室。百里泉取出一份厚厚的档案袋,交给萧显的手上,换上一副郑重的表情道:“你将这个送到咸阳安全司去。现在就去。” “这是啥?”萧显道。 “机密……”百里泉故弄玄虚的叮嘱了一句,看到萧显那紧张的样子,迅即被逗得笑了起来:“别紧张,告诉你也没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带着自得的口气说道:“我意外的找到一伙贼人的踪迹,这里面的正是他们的人数和居住地的资料。” “嗯?”萧显以为自己听错,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很吃惊对吧?”百里泉得意的道:“其实说起来很简单,这件事的原委其实还要感谢院长。要不是他指点我去找一种叫做锰钢的金属,我还遇不到他们。唉,简直天降的功劳啊!” 萧显一整天都显得神思不属。他的脑袋里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错了百里泉? 回到家中的时候,萧显看到了柴垛中藏着一份监视报告。打开,看到这一整天百里泉的所有行踪。显然监察处的触角已经伸进了百官的家中。甚至连百里泉早餐的菜色都事无巨细的描述出来。萧显合上文档,闭目沉思了片刻,然后他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启的声音,站起来,却看见心事重重的萧冰走了进来。 第八十七章孤军作战 萧冰走进屋子,跟卡蒂玩了一会。漫不经心的抬起头道:“监视行动取消了。” 萧显长叹一声,道:“意料中事。” “我们是不是方向错了?”萧冰看着他,疑惑的问道。 萧显烦乱的在书桌上找着什么东西,过了半晌一无所获的抬起头,道:“孙铿的关系线很简单。除了魔族要杀他,就只有百里泉一个可能。毕竟孙铿曾经亲手将百里泉的心血除役。而且,我也调查过,军队每采购一枝他的步枪,都要付给他半个铁元的使用费。全国三百万陆军,你想一想这将是多大一笔收益?这样的收益被孙铿一言给否决,足以让人产生杀意。换做是我,也会有想要杀人的念头。” “但是没有证据。”萧冰漠然道。 “还能使用八角火枪目前只存放于军事研究院中。孙铿遇袭的地点距离忧思官邸只有不到三里的距离,他完全有时间从枪库中取出枪来,射击完毕后再放回去。而且这几天,我并不是一无所获,有人告诉我,孙铿遇袭的时间段,百里泉也并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而枪库,也有打开的迹象。” “那些枪……”萧冰喃喃道。 “如果我们有办法能够发现那些火枪是否发射过,那么就能证明百里泉到底是不是无辜的。”萧显眼前一亮,但是瞬间又失落起来:“但是我们没有办法。” “那不一定。”萧冰却是神秘莫测的一笑,道:“你等我的好消息吧。”说完,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这样急匆匆的走了。萧显看着她慌张的背影,挠了挠头皮。有点摸不着自家小妹的心思。 忧思官邸。 萧冰站在孙铿面前,看了一脸怒气的紫苏一眼,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有没有办法检验出枪支是否发射过?” 孙铿披着厚厚的外套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火辣的美女,笑道:“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有没有?”萧冰没有说明原因,只是追问道。 孙铿想了想,道:“有的。不过过程很复杂。我写一点东西给你。你们可以拿去自己做,也可以去土楼那边找赵煦,让他帮忙。” 萧冰大喜过望,只不过有人就很不高兴了。嘟着嘴巴道:“他现在需要绝对休息。”很不满的瞪着萧冰,萧冰却是尴尬的一笑,将紫苏的眼神直接无视了。 “我的纸和笔都被她们收走了。”孙铿不好意思的道:“其实现在我只是说话费力而已。写写东西的话也没什么。这样吧,紫苏。我保证一个小时之内完成怎么样?超过一个小时我就算写不完也不会再写了。” “下不为例。”紫苏冷冷道。 孙铿忙不迭的点头称是,紫苏这才进屋取了纸和笔,交给他。一个小时后,孙铿吹干了墨迹,将三四页刚刚写好的文件交给萧冰道:“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不能说。”萧冰顶着紫苏要杀人的眼神,匆匆回答一句,便退了出去。身后孙铿喊道:“如果你们做不了,去土楼找赵煦。那里的器材和材料也完备一些。” 紫苏看着孙铿,冷冷笑道:“军医那天说的话,看来你是全都忘了。” “没忘。”孙铿讪笑道:“但老是这样的闲着,也要闲死了。” “闲死正好。”紫苏收走了纸笔,给他留下一张空荡荡的书桌。转身走了出去。 百里泉走进办公室,抽出最上面一层的请示报告。扫了一眼,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他伸手摇了摇铃铛,一个研究员走了进来,恭谨的道:“处长,有什么吩咐?” “一分院那边想要借所有的八角火枪试射。你找几个人送过去。”百里泉冷冷的吩咐道。 “明白。”研究员躬身答道,走了出去。百里泉将那份签着赢羽衣三个大字的命令书扔到脚下。站起来,穿上白色工作服,走到第一工作间中。 萧显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着眼前这座奇特的建筑。“很奇怪是吧?”萧冰走过来,指着身后的土楼笑道。 “的确。”萧显看着眼前的土楼,道:“院长的心思确实是我们难以猜度的。” 几个士兵跑步过来,将车厢里几个沉重的木箱抬进门去,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走过来,伸出手道:“萧处长,我们可以开始了。” “走吧……”萧冰下巴朝着萧显点了点。 花费的时间并不很久。因为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材料,赵煦提取了所有样品之后,走了出来,看着兄妹两人道:“经过检验,这十枝枪并没有出现院长文件中所说的阳性反应。我可以断定,你们的猜测是不成立的。” “怎么可能?”萧显惊讶的说道。 “你得相信科学。”赵煦淡淡的回答道。伸手邀请两人走进来,介绍道:“院长介绍了几种通过化学制剂检验射击残留的方法。我使用的是其中的格雷斯检验法。主要从枪管上提取了所有的样品。很遗憾,你们送来的样品并没有出现反应,也就证明了这些枪至少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发射过。” 萧冰和萧显二人对视了一眼,萧显难掩失望之色,道:“难道我真的错了?” 赵煦不知道他所言何意,对着两人一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事,请二位自便吧,失陪了。”说完拿着孙铿给自己的文件离开。 萧冰陪着萧显从土楼中走出来,沿着一条红石小路漫无目的得走着。“有人看到在遇刺那天,白展堂的马车也出现在事发地附近。我看你下一步的方向应该向这个人转变了。”萧冰淡淡的劝道。 “白展堂只是一个只会在女人肚皮上发泄愤怒的败家子,他没有能力搞到八角火枪这种大杀器。”萧显思虑着道:“这件事情背后肯定有军方的黑手插入其中。只是我不知道会钓出哪一条大鱼来。” “陛下不会为了孙铿而贸然清洗整个军方高层。”萧冰淡淡道:“那样也就遂了魔族的心愿了。” 萧显恼怒的看了小妹一眼,道:“我看不惯一些人可以做了错事而不用付出代价。” “帝国总是不能动荡。”萧冰劝道:“尤其是大战当前。你也许会钓出一条大鱼,但是陛下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追根究底的举动。” “父亲不喜欢,陛下不喜欢,是不是你也不喜欢?”萧显冷笑道:“你们今天可以以不喜欢这个名词纵容一些事情的发生,难道就不害怕他们得寸进尺用更加激烈的手段吗?”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不顾后果的疯子。”萧冰依然还是平静的道:“帝国需要平衡,这个道理陛下懂得,他们自然也懂得。” “孙铿遇刺就是平衡打破的契机。如果这次不了了之,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制造伤亡。我并不是担心一个人的生死,但是你似乎没有看到每一次他的遇袭背后死伤的我们忠勇的卫士!现在仅仅是退役士兵的小打小闹,说不定在我们可以见到的未来,就可能出现军队围攻一个军事研究院院长的情景出现了。”萧显说完长长一段,喘了几口气道:“如果不及时的制止这种情况,才是真正的乱局开端。” “我会和殿下分说的。”萧冰点头道:“但是,对于百里泉的调查可以到此为止了。毕竟我们不能过分的刺激那位远在蜀州的老虎。” “我明白。”萧显苦涩的点点头,道:“但是我有一种直觉,百里泉有很大的嫌疑。就算不是他出手,也必将在里面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没有证据,你怎么说也是没用的。”萧冰停住了脚步,淡淡的道。 “我会自己追查。”萧显也停下脚步,伸手抚摸着萧冰的脑袋,笑道:“有些想念父亲大人了。这次事了,我想回去一趟。”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萧冰诧异道。 “呃……”萧显的动作忽然停顿,不自然的道:“没什么,偶有所感罢了。” 不知为什么,萧冰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拉住萧显的手道:“你千万小心。不要蛮干。” “我晓得。”萧显淡淡的答道。 百里泉结束了一整天劳累的工作,坐着马车回到家中。他总是觉得自己的背后好像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回过头,却没有发现什么。他自失的一笑,心想:大概是自己这几天太过于劳累了。走进自家的府邸中。 萧显出现在街边,竖立起来的衣领遮住了大半边脸。他阴沉的看着消失在家门口的百里泉,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青色雾气将自己笼罩,他轻咳了几声。看着眼前高墙,升起一股攀爬上去的冲动。 萧冰扔了几条鱼给卡蒂,摸了摸卡蒂的脑袋,道:“小猫咪,这几天你家主人没空喂你。怕你饿死了,特地让我过来。怎么样,鱼好不好吃啊?” “喵~”卡蒂埋头大吃着,发出愉悦的“呼噜呼噜”声。萧冰歪着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乖猫猫。要不,跟姐姐回家怎么样?姐姐爱死你了。” 第八十八章新玩法 卡蒂警惕的看了她一眼,鱼也不吃了,纤巧的手指瞬间变成杀人的利器,几根尖锐的指甲闪着慑人的寒光。以如同对付入侵者的强硬姿态,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声,注视着萧冰。 “别紧张嘛。”萧冰好笑的道:“我开玩笑的。”说着试图表示友好的伸出手。 “唰”的一声,萧冰猛地抽回手,变了脸色。卡蒂似乎再无动作,前爪将所有的鲜鱼扒拉到地上,甩着尾巴跳到炕上,再也不理眼前这个女子。 手背上流出一滴血珠。萧冰低头瞅着自己那条狭长的伤口,摇摇头叹道:“你主人够乖张的了,没想到你也一样臭脾气。老娘不过开句玩笑也这么对我?” 毛茸茸的尾巴挡在脸上,卡蒂打了一个哈欠,耳朵抿了起来。竟是理也不理。 “我生气了啊喂!”萧冰跺着脚嗔道。 “喵?”卡蒂总算抬起头,看着她,翠绿眼睛里毫无感情。 “这只臭猫!”萧冰气的飞起一脚,将眼前垃圾桶踹出好几米远。对着萧显抱怨道。 萧显将止血粉洒在萧冰手背上,道:“你就将就一点吧。卡蒂很温和的,只要你不说带她走之类的话,我想明天就很快又跟你熟悉了。” “我不管!”萧冰在他面前扭来扭去的撒娇道:“你赶快结束这个调查。那只猫我养够了。” “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萧显淡淡的道:“何必来问我?” 萧冰顿时沉默下来,伸出手摸了摸萧显染上寒霜的发梢,道:“你万事小心。” “我知道。”萧显竖起衣领,道:“马上就要上班了。被人看到说不定就起疑了。我得走了。” 萧冰看着他孤单的背影远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秦历715年二月二十一日,土楼。 再次回到久违的小院,孙铿不由得长出一口大气。不过回头看到四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大汉,不禁苦笑出声。鉴于多次被刺杀的事实,赢祯再也不敢贸然将这位放出去了。甚至还从自己身边的内卫部队里抽调了四名精锐卫士,吩咐全天候不离孙铿左右。一纸禁令甚至越过了统帅部,直接下达到第三卫指挥魏溪的手里。在战争开始前,严禁孙铿再次迈出第三卫半步。 在孙铿滞留在忧思官邸期间,章淼夫送走了第三卫学员队的学员。但是他并没有清闲多久,更多的军官奉命正朝着咸阳集结。幸好教员队伍已经充实起来,章淼夫至少不必再身兼多职,忙到吐血。 “这群新来的学员怎么办?”办公室里,章淼夫问道。 “老规矩。”孙铿头也没抬的道。 “想清楚,这次可不是远侦队那群士兵了。资料里显示甚至有几位年轻的上将军也在学员队中间。最出色的是那位皇甫华。皇甫罡的哥哥,也要来了。”章淼夫手里已经得到了一份学员名单,大声的提醒道。 “一共多少人?”孙铿想了想,问道。 “近卫军系统九十六人,国防军系统八十七人,边防军系统一百一十二人。总计二百九十五人。怎么分班?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个系统一个学员队?” “不!这次爷想了一个新玩法,包你爽!”孙铿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 申博整理着简单的背包,从军人接待站的单人房间里走了出来。如果不是肩膀上两颗闪亮的银花,只凭他一身洗得发白的半旧军装,说不定有人会把这个年轻人当成一个普通的退役士兵。 从咸阳往命令中的第三卫驻地去至少还有二十里的山路。作为边防军系统到咸阳的第一人,申博自然抢不上近卫军和国防军先前租好的马车。说起来,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老话说的好。边军系统吃亏就吃在咸阳没有设立办事处。到了地头上,近卫军和国防军都各自设身处地先为自家兄弟着想。 “边防军郎将?笑话,近卫军上将军都得在车厢外面站着,您还是等等吧。” 想着办事处里国防军校尉冷笑的声音,申博叹了一口气。心想反正二十里的山路也不算很远,不如就这样走着过去罢了。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前面的是申博吗?” 申博闻声停住脚步,回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接近,他想了想,指着对方鼻子叫道:“萧显?!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来的人正是萧显,只不过他现在叫付晓生。他紧张的四下张望着,幸而军事研究院的研究员们大多老实的呆在宿舍里,不怎么出门。捶了申博肩膀一下,低声道:“噤声!现在我在执行秘密任务。你叫我小付得了。” “嗯?”申博看着他肩膀上的校尉肩章,以及军事研究院的臂章,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知道自己这位好友来头大的吓人,也不多问,转口极快的替他掩饰道:“是小付啊!你和姓萧的那混蛋长得可真像,连我都记错了。” “你这身行头难不成也接到了通知要到第三卫去?”萧显笑着问道。 “对啊,现在那位院长和你可是一个系统的了。”申博道:“有什么内幕吗?” “我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勤杂兵罢了,能有什么内幕?正好我也要过去一趟,不如你坐我的马车一起过去吧。”萧显说着就将他往马车上拉。申博正愁自己找不到上山的马车,于是自然不会推辞。直到坐上了马车,萧显才收起了小心翼翼的神态,从申博口袋里掏出一枝香烟,点上后抽了一口。道:“那位接连遇刺,我现在就是在调查这个。” 孙铿遇刺的事件申博略有耳闻。眉毛一动,道:“有头绪吗?” “有什么头绪?”萧显叹道:“乱得很,史礼那次事件到现在都还没有理清。殿下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差点连我自己都搭进去。” “说起长公主殿下。”申博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追问道:“那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什么?”萧显明知故问的道。 “她和孙铿……”申博耸耸肩,戏谑笑道:“也许你应该往这方面查一查。以一介白身摘走了帝国最娇艳的一朵鲜花。我估计帝国得有八九十个军官想要和他决斗;还得有几百个军官想要在战场上打他的黑枪。” “说的也是哈。”萧显半真半假的笑道:“也许我应该先查查你才对。你是准备决斗还是打他的黑枪?” “查我做什么?”申博一副引火烧身的表情,叫屈道:“你怎么恩将仇报来着?好歹我也给你指引了一条方向啊。” 两人说了一阵笑话,又提到了最近接到的军事培训的事情。远侦队和海兵队在土楼吃到的苦头已经在军官圈子里传开了。不少人将此行视为畏途,但是大多数人却嗤之以鼻。远侦队和海兵队说到底还是属于特殊的战斗单位,与他们这些正牌子的卫级指挥官相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那位院长怎么也不会把一大群中坚级军官都给得罪了,除非他以后打算进入文官系统不在军方这个圈子里混了。 申博讲完自己的看法,却发现萧显一副神秘莫测的可恶表情。不由好奇道:“看你那可恶的样子,难不成那位还真的打算对我们下手?” “这个可不好说。”萧显想起几天前在妹妹办公室里看到新出炉的训练大纲时的情景。看着申博时不免又多了几分同情:“不管怎样,你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军官学员们陆续抵达土楼。看着眼前那圆柱型的奇异建筑,以及附近平整的操场,整齐的营房。传说中的各种新鲜的玩法似乎都没有出现。他们放松了心情,说说笑笑的走进操场上一个写着“培训军官接待处”帐篷里。 章淼夫和孙铿都没有出现。想想也是,不过是第一天的报到时间,事务繁忙的两位应该还在办公室里忙碌,怎么会有时间来到这阴凉的帐篷里呢?军官们理所当然的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孙铿两人身上,只不过他们的想法有些错的离谱。孙铿和章淼夫自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忙碌,而是缩在小院的落地窗前,专心致志的——下棋。章淼夫是棋道高手,孙铿这种只看过几本速成教材的连新手都算不上。连赢了几盘之后,章淼夫都不忍再与他下棋,将他推离座位,换了紫苏上来。紫苏虽然比孙铿强了那么一点点,但是也不是章淼夫的对手。折磨了这位“高手”整整一上午后,他露出高手寂寞的表情,低声叹道:“无敌……就是寂寞啊!” 孙铿和紫苏齐齐用鼻孔出气,鄙视着这位。在这个时候两人的立场倒是出奇的一致。吃过午饭,章淼夫说什么也不和两个臭棋篓子下棋了。又不愿意出去见那群注定要结仇的军官学员们,只好拿出一份最新的战报,看得津津有味。 前来报名的军官越来越多。他们按照规矩将自己的肩章,配枪以及证件交给专门负责保管物品的教员。换来了标有“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字样的一副臂章,一个标有x队x号的字牌以及一份详细的学员操守记录。一开始,军官们还不以为然,除了保留下来臂章和字牌,顺手就将操守记录扔进了垃圾桶。再一看自己的分班,顿时火冒三丈。原以为会是每个系统一个班,大家同系统的在一起好互相照顾。没想到这位传闻中蔫坏的院长,很没良心的打碎了他们的梦想。全部二百九十五名学员共分成六个学员队,所有三个系统全部打散了分配到各学院队中。 国防军和边防军倒还好说,都是受着统帅部的指挥下的;近卫军就有些苦逼了,看不起边防军,不待见国防军。往昔时候仗着自家是皇帝亲军可以高高在上,这是候却突然发现自己是最先被孤立起来的一群人。 第八十九章变革的宣言1 “皇甫……”一个被分到临队的近卫军指挥凑到皇甫华身边,低声道:“弟兄们被排挤惨了。这可不行,您得站出来替我们说句话啊!” 皇甫华看着这位,知道他是近卫军第九卫的指挥林华,长得一副很猥琐得样子。他淡淡道:“说什么?操守记录不是写的很明白了?接受培训,教官最大。有异议者扣分。扣十分直接评级为差等。你是想害我吗?” 林华猛地一惊,讪笑道:“我哪敢?操守记录上真的这么说的?” “发给你的那张纸可一定要收好。”皇甫华看着他淡淡的说道:“这次培训采用的是双评分系统,除了还没公布出来的军事专业评分,还有这个操守评分体系。一共十分,扣光了可就直接降为差等了。即使你的军事专业再好也没用。咱们都是近卫军系统的,我这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别被扣光了操守分,还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 林华哪里知道有这么多的道道。和其他大多数军官一样,那张当手纸都嫌硬的操守记录早就第一时间丢进垃圾桶里去了。可不巧的是,自己这队近卫军军官都没有保留那份传说中记录着非常重要信息的操守记录。眼巴巴的看着身旁国防军和边军军官围在一起,一字一句得看着。林华身边几个近卫军军官又是羡慕又是着急,又舍不下脸皮去那帮从前看不起的国防军和边防军军官手里去借。最后几人一合计,干脆又跑回垃圾桶附近,捏着鼻子把丢了的操守记录捡了一份回来。林华看见附近有几个国防军军官也一脸窘样的在垃圾桶附近寻找着,估计是和自己一样苦命的军官们,不由得心有戚戚焉,满怀同情的看了他们一眼,又狠狠地往垃圾桶里吐了一口浓痰。揣着那张操守记录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申博将面前这张操守记录读到第四遍时,身边的军官有些不乐意了,咕哝道:“我说申大指挥,您看够了吗?看够了该轮到俺瞧瞧了。” 申博自忖已经将那记录背了下来,温和的笑道:“耽误你的时间了。给你。” 那军官接过操守记录,一目十行的浏览起来。做到指挥一级,已经鲜有目不识丁的文盲军官。那军官看了一遍,忽然怒了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骂道:“什么鸟破规矩?这不让大声喧哗不是诚心想要埋汰俺朱彤的吗?” 这夯货不嚷嚷倒好,一嚷嚷反而为自己召来麻烦。几个袖子上绑着红臂章的教员迅速赶过来,手里教鞭敲打在朱彤面前的桌子上,声色俱厉道:“六队四十五号,操守记录你看了吗?” “看了。”朱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找死表情,抱着肩膀歪着头挑衅道:“怎地,想要体罚我这个帝国一级卫将不成?” “是不敢体罚你的。”教员冷笑道:“不过你的操守分可要扣掉了。”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回头对身边的教员道:“记下了,六队四十五号因大声喧哗,扣一分;六队队友劝阻不力,团队分扣一分。” 申博听的奇怪,走上前来,低声道:“敢问这位教员,团队分是什么?这记录上怎么没写?” 那教员回头打量着申博,冷笑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申博碰了一鼻子灰,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有人感到不平,却是鼓噪起来。大声道:“这什么鸟学校?整那么多破规矩有鸟用?上了战场能指望这破规矩杀敌吗?老子边防军黄浦!来罚我啊!” 教员冷若冰霜的眼神逼视着他,半晌后才厉声道:“六队二十一号,辱骂教员,大声喧哗,扣三分!” 黄浦愤怒,捋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干这个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年轻教员。申博急忙抱住他腰,在他耳边低声道:“老黄,忍住。” 黄浦是个爆竹脾气,第一下爆发没炸开,气自然就泄了。教员看着申博,什么也没说,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接到教员送来的回报,章淼夫挠挠头哀叹道:“真是头疼啊。这帮子卫将,郎将……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皇帝老大他老二的脾气。我真担心最后他们那点可怜的操守分都不够扣了可怎么办?” “按规矩办就是。”孙铿倒是没那么多的想法,悠然的喝了一口润肺茶,低声道。 “你就不怕上了战场有人打你黑枪?”章淼夫苦笑问道。 “那也得有机会上战场才是。你认为我会有这个机会吗?”孙铿淡淡的看了身后四个沉默不语的卫士一眼,轻笑道。 “那我就倒霉咯!”章淼夫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那你就多保重吧。”孙铿站了起来,道:“几点了?” “晚上七点整。”章淼夫看了看怀表道。 “今天给他们点时间休息一下。明天正式开始。”孙铿看着章淼夫道:“给他们上一堂让他们终生难忘的课。” “明天早晨八点,第一训练场集合!”大嗓门的教员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着。学员宿舍里,朱彤没好气的擦着军靴,抱怨道:“不让老子大声说话,他们倒是随心所欲。哼!老子天生大嗓门,怎么办?” “老朱你就少说几句。”申博躺在床上低声告诫道:“我总觉得那个差等评价不是什么好事。真是操守分扣光了,怕是要一辈子吃亏的。” “怕个鸟!”朱彤将锃亮的军靴重重扔到床底下,粗声粗气的喝道:“老子是要打仗砍魔兵脑袋的,要那优等,差等的评价有卵用?” “申博说的对……”皇甫华从上铺探出个脑袋来,沉声道:“你就不怕那差等是个终生不能晋升这样的惩罚?咱们从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颗明晃晃的金星吗?一辈子都呆在卫将这一级上,怕是比让你退役都难受吧?” 朱彤想了想皇甫华说的话,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一下子声音小了很多,咕哝道:“要真是那样,还不如让老子死在战场上算了。好歹能进英烈祠享受香火。” 申博悄悄的朝皇甫华伸出一根大拇指。皇甫华笑了笑,又缩回上铺去。一直没吱声的黄浦幽幽道:“老子那三分可怎么办啊……奶奶个腿的!廖波那小子没说有这么多的规矩啊!” “你说的可是远侦队那期培训班?”皇甫华突然问道。 “可不是!”黄浦一说起自己的爱将顿时话题就多了起来。把廖波夸成一朵鲜花一般。皇甫华安静的听着,等黄浦说完了,才淡淡的道:“真巧,舍弟应也是与他一个培训班的。他叫皇甫罡。” 黄浦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原来你们是兄弟俩!廖波那小子一直说自己有几个惺惺相惜的好弟兄,一个是皇甫罡,一个是张复亭。没想到,居然让我在这里碰到了皇甫罡的哥哥!” 皇甫华优雅的笑着。他的脾气如此,自然不会和其他近卫军军官一样眼高于顶的将其他系统军官蔑视的一塌糊涂,而是很好的融入了其中。除了朱彤稍对这位出身名门的近卫军指挥有些敌意意外,黄浦和申博竟是与他越聊越是投机。直到休息哨子吹响了,才各自住了话题,沉沉睡去。 睡梦中,申博依稀梦到,自己站立在一面黑色的战旗前,骄傲的拔出自己的佩剑。而他的对面则是潮水一样扑来的魔族士兵…… 清晨,军官学员们从各自的宿舍中出来,按照各自的班级学号排成纵队。带队的教员面色严厉的打量着他们,再次重复了一遍操守记录。最后一挥手,命令他们出发前往土楼阶梯教室。 等到所有学员落座,孙铿与章淼夫还有赢羽衣三人坐在讲台上。看到学员们都已经到达。孙铿站起来,轻声道:“各位,我是孙铿。不好意思,前些日子遭遇了一点危险,现在医生嘱咐我不可以大声说话。请各位保持安静,我会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可以传达到你们的耳朵里。” “这人就是孙铿?”朱彤戳了戳申博的后背,低声嘲笑道:“瘦的跟豆芽菜一样,上战场也是一刀两段的货色。” 申博回身瞪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四处梭巡的“红臂章”。朱彤吓得一缩脑袋,再也不敢言声。讲台上,孙铿那不算响亮的声音依然在继续:“各位都是军中的中坚。我记得陛下在一次召见的时候,问过我,为什么要想起培训你们这群人?我回答他说:因为时代已经变了,作为一个中级指挥员,首先要掌握的就是这种全新的作战知识。你们一定想说:和魔族的仗打了几百年,魔族攻,我们守。哪里变了?其实翻阅一下我们那本厚重的战史时就可以知道,魔族一直在变化之中。从一开始的人海战术,到现在有了飞行兵种和类似我们步枪兵的中远程作战兵种。而且,他们的肉体也在增强,虽然缓慢……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有一天,如果魔族进化出了子弹无法击穿的超级兵种时,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所以,新的作战方式,新式的武器装备,新的作战思维都要改变。我们有一款步枪,用了五百年。虽然不断的修修补补,但总还是那个老样子。最近你们的一些部队已经装备了军事研究院的一些新式武器。比如‘火神’,再比如‘一式火箭’你们知道他们的用法吗?火神应该部署到哪里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效能?” 孙铿一连串的问题丢出来,众军官面面相觑。火神机关枪他们见过,但是除了远侦队的士兵会使用之外,基本上就是束之高阁。一式火箭也差不多是如此的待遇。他们隐隐有些明白了。 第九十章变革的宣言2 “必须要打出去。”孙铿斩钉截铁的说道:“打出去,打乱魔族的进攻部署,获得更加广阔的战略纵深,我们才有生存之地。这就是我为什么把你们召集来的原因。当然,这次大战时,我们应该还是以防守为主,但是,下一次大战我们不会再等三十年。”孙铿脸上浮现出一股病态的潮红,他压住肺间剧烈的咳意,道:“墨守成规了七百年,我们也到了该是变一变的时候了。希望诸君能够明白我的苦心。” 孙铿猛地站起来,捂着嘴巴冲到教室外面。章淼夫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收拾了一下心情,将手里的稿子翻到自己那一页,道:“操守记录想必大家已经知晓了。现在我来给大家讲解一下今后的培训考核方式。我是章淼夫,你们的总教官。在未来一段日子里,我将负责你们所有的培训细务。当然,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也可以来问我,我一定耐心的帮你们解答。”他的脸上露出恶魔般的笑容,看的众军官心中发毛。 黄浦心中大喊道:“出现了!奶奶个腿的!廖波那小子说的是真的!”其实不仅仅是他,所有曾经参加过培训的远侦队指挥都在自家主官临出发前这样的告诫他们:“孙铿院长是好人。章淼夫最可怕!不要让他笑,他笑起来更可怕!而且会有不知道后果的可怕事情发生。切记,切记!” 看到大家那种惊慌的表情,章淼夫知道自己的“恶名”已经经由那帮远侦队的崽子们传扬开来了。他双手下压,安抚了众人一下道:“注意听,下面的事情对于你们的未来非常重要。” 这次的军官培训使用的是双评分系统。纪律操守分和军事专业分,二者缺一不可。纪律操守分共十分,扣光后直接评为差等,即使军事专业分满分,也不能更改。军事专业分共四个科目,每个科目二十五分,及格线是二十二分,二十二分以下,定为不及格。最后的评级分为优等,甲等,乙等和差等。优等和甲等有一个区别就是优等会被计入档案,成为未来统帅部统帅的一个重要评定参数,而甲等没有这样的优惠待遇;在战时记军功时,优等和甲等按照正常记录法记录军功,正常晋升;而乙等评级,虽然军功也是正常记录,但是晋升周期是前两等的两倍;差等最惨,不仅是二倍军功才能换来前三等的正常军功,晋升周期也大幅增加,可以说是今后晋升基本无望了。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如果碰到绝世武将级别的军官,这样的评级系统根本无用。但是那样的帅才一百年才出现寥寥几人,孙铿可不相信自己会好运气碰到一群都是名将那种只有嬴子婴才会遇到的好事。 军事专业科目分为:军事体能专业,军事技能专业,进攻战术,防御战术四门课程。除了军事体能没有教材外,其他三门课程都有一本厚厚的教材。军官们不仅要有一个反应灵敏的大脑,还要有一个过硬的身体素质以及所有武器都熟练操纵的军事技能。 介绍完毕了这样的评级系统,章淼夫站起来,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然后转过身来,正色道:“各位都是军人,我就不多说了。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成立时间不长,但是有一些事情是必须要记住的。我身后这几个词便是本校的校训,请诸君务必牢记心间。” 军官们定睛看去,只见黑板上只有寥寥八个大字,那是“荣誉”“忠诚”“职责”以及“牺牲”。 “请各位身体力行。现在下课,下午按照各学员队建制找到你们各自的教室开始学习。”章淼夫站了起来,朝着众人敬礼道:“最后,祝各位学习顺利,生活愉快。” 孙铿嘴角边还残留着一丝血痕,脸色苍白的站在办公室栏杆前,看着学员队依次离开。章淼夫走过来,关切的道:“怎么样?” “一次说太多话,肺受不了。”孙铿挺立着道:“效果如何?没有大的骚动吧?” “看来我是要恶名远扬了。”章淼夫站在他的身旁苦笑道:“你不知道他们见到我微笑时那副惊慌的样子。那帮崽子们看来是怕我到了骨子里了。你也真是,躲在后面落下好名声,而我——活阎王的绰号传到大江南北。快要能止小儿夜啼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孙铿淡淡说道:“好名声等于没名声。听到陛下的耳朵里说不得要对我起疑心了。” “哦,那你篡个位给我看看?”赢羽衣走过来,轻声取笑道。伸手轻轻揩去孙铿嘴角的血丝:“父皇对你可是不薄,你却在背后这样编排他的坏话。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孙铿舌尖微微吞吐,舔舐着羽衣的指尖,羽衣脸色微红,却是没缩回手去,轻轻点着他的脸颊笑道。 章淼夫实在受不了两人如此暧昧,气哼哼道:“你们欺负我形单影只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大喊一声:‘院长要和你们决斗了!’我敢打赌,那帮学员们百分之八十的会冲上来,排队跟你玩!” “还是算了。”孙铿笑道:“我的战斗力只有零点五鹅,我是不会傻到和他们单挑的。” “那你可要小心了。”章淼夫坏笑道:“这帮子卫指挥里可是有几个对咱们殿下痴心一片的,晚上不要单独外出。小心他们给你丢白手套。我可救不了你。” 羽衣受不了章淼夫的连番调侃,脸红红的逃回办公室去了。只留下孙铿和章淼夫站在栏杆处,孙铿收起谈笑的心思,正色道:“之后的日子你就多辛苦一点吧。毕竟在你离开之前,我得榨干你的利用价值。” “别说的那么功利。”章淼夫笑道:“对了,我家小子今天满三岁了,要摆酒庆贺的。你是不是也得送一份贺礼?” “那自然是要去的。”孙铿笑道:“只不过我这个叔叔只会造武器,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来。” “只要你去了便是。”章淼夫笑道:“还能赶你出来不成?” 两人正闲聊着,一个传令兵匆匆走来,见到二人忙敬礼道:“校长,总教官。这是最新一期的战报。” “那帮崽子们又出击了?”章淼夫喜道,接过战报喜滋滋的进办公室去了。孙铿想起还有一些实验要去做,没有跟着进去。两只手插进裤袋中,摇摇晃晃的走到楼梯处。却听到章淼夫的大叫声传到耳朵里来,他摇摇头,转身又走了回去。 “怎么回事?”孙铿和羽衣同时出现在门口,探头朝屋里看着。章淼夫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笑道:“张复亭已经到了咸阳,说是还带了礼物过来。” “张复亭?”孙铿想起自己那个临时卫士,一个英俊挺拔的小伙。笑道:“好事啊。那不赶快派车去接?” 千禧下了火车,畏畏缩缩的看着眼前这个繁华的世界,口水几乎快要淌到衣领子上了。张复亭没好气的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别给哥丢脸了,快把你那哈喇子擦了。等过几天哥带你去长安。那里比这儿繁华十倍!” 千禧伸出手背,擦了擦口水,不好意思笑道:“哥,你说的是真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十八街玩玩啊?” “你那三个兔子媳妇还没把你榨干?”张复亭笑骂道。 “她们不是都有了吗?”千禧讪笑道:“娘说过,有了宝宝的女子不能要求太多的。” “怕了你了。”张复亭按着脑门叹道:“咱们先去二十里铺。总教官的儿子今天过三岁,可得把礼物拿好了。我带着你去让总教官看看,以你的身手,在我那里却是屈才了。不如哥给你找个更好的出路,以后才能有出息,才能有钱安排你家婆娘和娃娃们!” “我不想走。”千禧脸上露出不舍的神情,嘟囔道:“哥说过,一辈子让我留在远侦队的。” “那怎么行?”张复亭摇头说道:“你哥哥我有个好爹,远侦队只是我的一个小站,我在那里呆不久的。你有啥?哥哥今天带你去见的那个人,要是能在他身边学个一招半式的,怎么也能混个好出身了。” “我可以做哥哥的侍从官!”千禧依旧执拗的道:“反正我不走,就想在哥的身边。” “废话可真多!”张复亭收起和蔼表情愤怒起来,却是掩不住眼中的不舍:“你老实听话。我告诉你,要是那位看不上你的手艺,我那远侦队也不收你,你就回你那山沟沟里当你的自由民去!” 千禧此时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害怕的便是哥哥不要自己了。少年顿时噤声,老老实实的牵着身边的小兽跟在张复亭的身边。 张复亭下了马车,看到土楼外站着的章淼夫,立时跑过去,敬礼道:“总教官!” 章淼夫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膀道:“黑了,瘦了。”说着眼泪就想流下来,他拼命的咳嗽几声,掩饰过去,笑道:“今日无事,到我家去坐坐吧。” 张复亭却是没看见孙铿,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问道:“校长呢?” “你小子……”章淼夫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知道这家伙向来机灵,笑骂道:“怎么,有事?” 张复亭回转身朝身后的少年摆了摆手,千禧走过来,一本正经的向章淼夫敬了一个不甚标准的军礼,大声道:“我叫千禧。” “千姓?”章淼夫眉头皱了起来,却是温和的道:“你是那边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千禧放下手臂,疑惑的问道。脑袋后面挨了轻轻一巴掌,张复亭作色道:“小子,别你你你的,要叫总教官!” 第九十一章新的护卫 “是!”千禧立刻从善如流道:“总教官您是怎么知道的?” “个十百千万,魔原五大姓。你姓千,自然就是那里逃过来的。”章淼夫淡淡的解释道,看着张复亭道:“怎么捡回来的?” “这小子爹娘被魔兵杀了,家也被烧了。我看他自己孤苦伶仃的,就捡回来了呗!”张复亭轻描淡写地说着,爱怜得摸着千禧的小脑袋:“我在家里是最小的一个,以前总想着有一个弟弟是啥样的。现在总算明白了。” “审查过了没有?”章淼夫淡淡的问道。 “灭家之仇,而且也交过投名状了。”张复亭低声解释道:“不用审查了吧?” “什么投名状?”章淼夫皱眉。他发觉自己见到张复亭之后,皱眉的次数多了。 “弄开了一座男爵堡的大门,睡了他家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张复亭一副轻松的表情道。 “哦。”章淼夫哦了一声之后再无下文。看到张复亭急切的眼神,总算想起来,道:“说吧,有什么我要帮忙的?” “校长身边不是缺护卫吗?”张复亭低声道:“这小子身手不错,而且还挺机灵。想送给校长身边做个侍从官……” 章淼夫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张复亭,忽然冷笑着说道:“升官了?” 张复亭微微露出一点得意,道:“三级卫将。总教官果然慧眼如炬。”自夸之时不忘拍了一记小小的马屁。 章淼夫沉吟片刻,道:“随你的姓吧。姓千不好。去长公主殿下那边登记一下,你可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是。”张复亭听出他口中松动之意,急忙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章淼夫笑了,道:“走吧!我估计孙铿都快等急了。” 一行三人走向不远处的营房,一路说笑着。夕阳给三人披上一层金黄的光芒。 孙铿照看着烧开的火炉,抬头看着屋外,焦急道:“这个章淼夫,出去接人就回不来了。就等着他的肉好下锅呢。” “说的像是个食人魔似的。不怕吓到小孩子?”羽衣从里屋走出来,嗔道。 “呵呵……”孙铿不好意思的笑道:“饿了没,要不先垫一点?” 羽衣却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就知道吃。” 连番被羽衣抢白,孙铿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两人安静的坐着,等着章淼夫这位主人的到来。 刚满三岁的小家伙已经满地乱跑了。经过最初的生疏之后,小家伙已经和羽衣混的熟稔了。围着羽衣乱转,羽衣看上去颇喜欢小孩子,拿出兜里带着的糖果逗弄着他,章淼夫的夫人是一个年约三十三四岁的妇人,面容姣好,气质娴雅。站在门槛处看着大美女和小帅哥闹成一团,赢羽衣准备了一条纯金的金锁子,当成礼物就在崽崽脖子上挂着,孙铿带来的也是一套精工打制的积木玩具。花了他一个下午的时间。 只是一个简单的三岁小宴,章淼夫也没打算大操大办。他和孙铿骨子里其实是一类人,都是特别讨厌那种没营养的交流。三五好友围坐一桌,喝点小酒送点礼物就是了,大操大办不仅大人累死累活不说,孩子也要跟着受一天的罪。 羽衣和崽崽玩耍了一会,院子外传来章淼夫爽朗的笑声:“孙铿,是不是肚皮都要饿瘪了?快点出来拿肉!” “好嘞!”孙铿回应着走出门去,只见章淼夫拎着满满两兜食材,站在门口,而他身后那黑瘦却是满脸精悍之色的年轻人依稀便是张复亭。而两人之后怯生生的少年,少年手里牵着一头毛茸茸的小兽。 “校长。”张复亭走上前来,朝着孙铿敬礼道。 孙铿摆了摆手道:“今日只有兄弟,没有尊卑。过来帮忙。” 张复亭从善如流,立即上前帮着章淼夫,孙铿二人切菜切肉。千禧傻愣愣的站着,只觉得那个姐姐好漂亮,那位阿姨好生和善的样子。羽衣注意到他,婷婷袅袅的走过来,笑道:“好英俊的后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千禧……”千禧涨红了脸,想起之前章淼夫和张复亭的嘱咐,期期艾艾的补充道:“姓张……” “张千禧?”羽衣带着捉摸不定的微笑道。 千禧重重的点了点头。只感觉到眼前这位漂亮姐姐的威压不下于曾经见过山里的那头饿虎…… “那是什么……”羽衣伸出脚尖,点着小兽。小兽伸出鼻子轻轻嗅了嗅,不感兴趣的蹲坐在那里。 “我和哥在魔原上捉的,送给小公子做礼物。”千禧说话总算顺溜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想要自己那位不是兄长却胜似兄长的哥过来帮忙。然而这个时候张复亭哪敢靠近,拿着章淼夫家的钝刀切肉,连头也不敢抬。 羽衣绕着千禧转了一圈,看到少年耳朵轻轻动了动,却是笔直的站着不敢稍有动作。于是笑了笑,喊道:“小三,给我滚过来!” 张复亭当真滚着过来,几个跟头翻到羽衣面前,腆着脸笑道:“表姐,你叫我?” “你们张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四,我怎么不知道?”只有面对的不是孙铿的时候,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才会出现在外人面前。脸上充满了笑意,但是眼神却是冰冷的。 张复亭摸着脑袋呵呵傻笑,半晌后才道:“从魔原上捡来的。” “随了你们张家的姓,是不是还要上族谱啊?” “这个……”张复亭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摸着脑袋傻笑。好在千禧脑子还算灵光,插嘴道:“小人知道复亭哥家门荣耀,只愿追随哥哥,无论生死。” “闭嘴!”张复亭拍了千禧的脑袋瓜一下,喝道:“这没你说话的份!”眼神坚定起来,道:“我觉得和这小子投缘,确实有这点心思。这次带他回来,主要想看看家父愿不愿意。” “可靠吗?” “绝对可靠。” “怎么安排?”羽衣问道。 张复亭想了想,道:“听凭表姐吩咐。” “让他先跟着我吧。”羽衣看了千禧一眼,笑道:“小家伙,跟着姐姐怎么样?” 千禧看了看张复亭,又看了看漂亮姐姐,沉吟了片刻,道:“哥,不是让我做护卫么?” “做长公主殿下的护卫也挺好的。”张复亭对着他挤眉弄眼的道。 千禧却是倔强的一昂头,大声道:“我要做他的卫士!”少年伸手向后一指,指向一旁择菜的孙铿。 “什么情况?”孙铿不明就里的站了起来。 羽衣瞪着张复亭,冷笑道:“这是你的主意?” 张复亭低头不敢言。羽衣蹲下来,笑道:“跟着他很危险的,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难道你不害怕?” “哥说过:功名但在马上取,富贵自由险中求。”千禧与羽衣泓如秋水的眼眸对视,只觉得慌乱不堪,涨红了脸将张复亭经常教自己的一句话喊了出来。 “像个秦国的男子汉。”羽衣轻声说着给少年下了定论。站起身来,道:“我做主收下了。去切肉吧。” 张复亭大喜,拍着少年的肩膀道:“以后好好干!少不了你飞黄腾达的一天。到时候哥就能跟着你享福了!” 少年懵懂的看着他,挠了挠脑袋,傻笑起来。羽衣看着他傻笑的样子,心中想:这哥俩傻笑的样子倒是挺相似的。 这只当作礼物送来的小兽立刻与章淼夫家的宝贝儿子玩成一团。淼夫老学究一般在书房里转悠了半晌,最后才搬着一本《魔原生物图录》走出来,指着那小兽道:“这是一只犼兽!长大了可以训练成坐骑的。” “无论可以当成什么,只要小公子喜欢就行。”张复亭端起酒杯,淡淡笑道。 “你小子!”章淼夫看着儿子与那犼兽玩耍的不亦乐乎的样子,点着他的脑袋笑骂道:“卖到长安去,怎么也能卖个五六千金元,就这么送给我家儿子了,不心疼?” 张复亭指了指身边的千禧道:“这是我兄弟捉的,他有的是办法。” 几人喝酒吃菜,闲唠了一会。见章淼夫已经有了七分醉意,忙先后告辞离开。因为天色过晚,张复亭兄弟二人就在土楼中住下。淼夫的夫人侍候孩子睡下,又将那只名贵的犼兽安顿好,这才担忧的走到自家男人面前,担忧的道:“真的必须要走吗?” 章淼夫呷了一口热茶,看了自家夫人一眼,道:“只是离开一段时间,而且也不是现在就走。你瞎担心什么?” “战场凶险,我怕……”夫人眼圈一红,轻轻揉捏着章淼夫肩膀埋怨道:“大哥也是,非要强征了你上战场。就不想想咱们家孩子还小,我一个妇人,怎能独力养活好咱家崽崽?” “你不必担心。”章淼夫轻轻握住夫人的嫩手,沉稳的道:“为夫走后,你就住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战争结束后自然回来这里继续当我的教书匠。若是我不幸……” 妇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把话说下去。然而章淼夫却是如鲠股在喉不吐不快:“若是我回不来,你就将崽崽交给孙铿。我想他会还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的。” 妇人投入章淼夫的怀抱,泣不成声道:“我不要你走。” 章淼夫伸手揽住她,低声叹道:“章族男儿的归宿就在战场上。崽崽现在还小,可能还没有所觉,待到他七八岁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异状。你不要担心。为夫这里有一本小册子,你且仔细收好了。等到他出现异状的时候,交给他。命他每日早中晚诵读三遍,异状自然消失。切记,切记。” 妇人接过章淼夫手里那本贴身存放是,视为珍宝的小册子。郑而重之的揣在怀里。却是腻在丈夫怀里不愿出来,轻声呢喃道:“天不早了,我们……且去歇息吧。” 章淼夫伸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调笑道:“这刚刚吃了晚饭,这就饿了?” 妇人大胆的攀援而上,双手勾住章淼夫的脖子,娇艳欲滴的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相公,我要你给章家再留下一个孩子。” 章淼夫转身吹熄了灯火,抱着夫人走进卧室之中。 第九十二章海绵理论 清晨,章淼夫双手叉腰,缓缓地走上楼来。看到孙铿立在栏杆处,笑道:“怎么起那么早?” 孙铿将烟头丢到楼下,喷出一股烟气。淡淡地道:“今日是培训第一天,总得亲眼看看才能放心。对了,张复亭和千禧已经走了。说不想打搅总教官和夫人早晨的温存。对了,我很好奇,你早晨和嫂夫人是不是做了一些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一些事情?”看着章淼夫不自然的姿态,明知故问道:“腰怎么了?要不要找军医开个膏药贴上?” “滚你的!”章淼夫没好气的飞起一脚,道:“你再这么大声嚷嚷我可要告诉殿下,你的存粮藏在哪里了喔。” 孙铿嘴角抽动几下,佯怒道:“算你狠!” 两人在楼上笑谈,地下跑圈的军官们却是想要吃了他们的心都有。一些体能著称的军官还好,但是大部分到了卫一级军官都是坐久了指挥部,坐惯了马车,甚至爬不上战马的也大有人在。这样三十圈跑下来,一个个累的口吐白沫,几乎快要晕过去。黄浦就是其中一位,看着身边气定神闲跟跑的皇甫华,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皇皇皇……皇甫兄,我猜楼上那位校长肯定坚持不了这么多圈,最多十圈就趴下了。我他妈不服!凭……凭什么?” “如果你能达到他一半的水准,那你也能站在栏杆上跟章淼夫云淡风轻的聊天打屁。武器设计,战略战术,化学研究这三样他目前显现出来的技术,你只要会一样就能博得陛下的青眼。你多多这样的想一想,心里就很平衡了。”皇甫华抬头看了孙铿一眼,一边跑一边劝道。 “老子什么也不会……”黄浦怪叫一声,猛地往前冲刺几步。追上皇甫华的步伐,追问道:“你猜这位将要怎么对付我们?” “不管怎么对付,咱们也只能硬撑着。”皇甫华看了他一眼,道:“真没想到,边防军系统里居然还有你这样的怪胎。长途奔袭,没少吃过苦头吧?我以为,边防军系统里不能跑的卫指挥都已经被淘汰掉了,没想到居然还存留着你这么一位。” 黄浦欲哭无泪的点点头,也只能咬着牙跟上。在他的身后,已经有好几位国防军系统的军官掉队,死猪一样的瘫倒地上,任凭带队教员如何喝骂,甚至教鞭抽打在身上也绝不起来。 “红臂章”走过来,看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国防部军官,冷笑道:“一队四十七号,三队二十号,四队三十九号……第一日培训体能测试零分。计入总成绩。不服从教官训导,纪律操守分扣一分。” “这不是对卫指挥的培训。这是在整人。你让上面那家伙下来,跑几十圈试试!”三队二十号军官有气无力的反驳道。 “红臂章”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冷冷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三队二十号,不服教官训导,质疑总教官和校长。纪律操守分扣三分。” “你扣啊!”那军官跳了起来,捋起袖子气哼哼道:“老子不干了行不行?不带你们这么整人玩的!” “红臂章”沉默着,眼神冰冷的吓人。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不干了可以,三十鞭刑,革职,打回原籍。你可以证明自己的勇气——你是不是男人?” 军官思虑了片刻,最终却是陷入了沉默。爬到卫级指挥官不容易,他不想拿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军职赌博。于是只能沉默。 “红臂章”等待了几秒钟,终于露出胜利般得微笑,他肆无忌惮的嘲弄道:“没卵子的东西!三队二十号,挑衅监察教员,纪律操守分,扣十分!” 军官瞬间面如死灰。颤抖着,嘴唇嗫嚅着。最终,军官的骄傲让自己没有哀求出声。从地上捡起军帽,戴上,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操场。 “红臂章”看着剩余几人,冷冷道:“你们还有什么疑意吗?” 剩余几人慌忙作鸟兽散,哪敢搭上半辈子的军功来博眼前这位似乎比章淼夫还要狠的教员一怒?“红臂章”看着他们跑进队列中,冷笑几声,大吼道:“因为三队二十号学员的不敬,你们都要付出代价!全体罚跑十圈!” 站在栏杆旁的两人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幕,过了半晌,章淼夫笑道:“嗯,‘活阎王’之恶名后继有人了。王戎这小子做的不错。” 孙铿朝着下面的王戎伸出一根大拇指,转身道:“怎么,现在就想着功成身退?” 章淼夫摘下军帽,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仰天叹了一声,道:“该走的人总该要走的。这期培训以后,我也得跟你说再见了。” 孙铿沉默着,没有言语。过了半晌,才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来,点上,狠狠的抽了一口。章淼夫看着他苦闷的样子,笑道:“不过你也别太伤心,我还是要回来的。我觉得只有在这里,才能真正的实现我的抱负。” “战场凶险,请多保重。”孙铿在烟雾缭绕中,低沉的说道。 “章族的宿命啊!”章淼夫长叹道:“这见鬼的宿命!” 军官学员们开始了自己苦命的受训生涯,他们发现自己的命运要比那些远侦队和海兵队学员们要更加惨痛。每天雷打不动的三十圈,然后拖着沉重的身躯去到食堂吃早餐,休息五分钟后开始上课;一上午教员们像填鸭一样将海量的知识教授给他们,下午是技能培训,也可能是战棋推演。不过每一样都是不好受的。即使战棋推演这种军官们最喜欢的游戏都充满了浓厚的捉弄意味。 也许是带着一队弹尽粮绝的士兵逃出被魔族重重包围的城镇;也许是率着一支孤军扼守一个重要的据点;甚至还有人抽到了带着一正卫攻打魔族大本营的任务……总之,各种绝境下面对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监察教员一次又一次的从口中吐出那令人绝望的声音:“扣分!扣分!扣分……” 如同炼狱一般难捱的十天过去,军官学员们终于发现自己可以歇歇了。大家吼叫着:“总教官万岁!”这样犯禁的口号,像孩子一样让帽子,笔盒,书包什么的东西飞起到半空中。监察教员出乎意料的没有惩罚他们,嘴角流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转身走出教室。在教室的对面,孙铿看着欢呼雀跃的军官们笑道:“他们居然很高兴。” “当然高兴了。”章淼夫百无聊赖的道:“换我也一样高兴。” “那他们很快就不高兴了。”孙铿将第二阶段的训练大纲扔到他的桌子上,章淼夫看了看,吃惊道:“你这是想激起兵变啊!太狠毒了。” “人就像海绵。”孙铿淡淡的道:“压力越大,激发的潜能就越大。会有奇迹出现的。去准备吧。” 章淼夫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挟起文件夹道:“你最近最好小心点。连我也忍不住想要揍你了。” “我求之不得。”孙铿懒洋洋的将他的威胁无视:“正好赵甲他们手痒得很,就拿这些军官练练手好了。” 章淼夫倒抽一口凉气,看怪物一样得看着他,摇摇头走了。 孙铿等他走远了,才随意的从手边的文件袋中抽出一份秘密报告,又看了一遍,自语道:“不是我狠心,时不我待啊!”报告的封面赫然写着一句粗体黑字:警告!魔族出现动员迹象! 皇甫华习惯性的一跃而起,麻利的穿上军服,蹬上头天晚上擦得锃亮的军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道:“奇了怪了,今天集合哨怎么没吹?监察教员睡过头了?” “管他呢!”黄浦赖在被窝里不肯出来,懒洋洋的道:“睡过头了才好,老子又能多睡一会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皇甫华早就把这句话视为圭臬。他没理缩回去睡回笼觉的黄浦,穿好军装走出门去。只见一片春日的晨雾中,土楼像一只狰狞的怪兽蹲伏在野地里,似乎露出獠牙,发出呵呵的冷笑声。他打了个寒颤,将脑海里的景象排出去。信步走到土楼门前。 持枪卫士伸出手,挡住了皇甫华的去路。他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会,试探的问道:“今天还跑不跑?有什么新安排吗?” 卫士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皇甫华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只得转身闷头离开。他想:不管怎样,只有先扛着再说了。 八点整,集合的哨子才吹响。学员们迅速从宿舍里冲出来,排成整齐的队列。监察教员出人意料的没有出现,只有六个带队教员。他们紧紧绷着脸,命令所有学员先去食堂用早餐,然后到各自教室里待命。 队列中,朱彤一脸兴奋的问道:“气氛不对啊!是不是要打起来了?老子就要回去喽!” “想得美!”申博轻声打碎了他的幻想:“我来的时候远侦队刚刚回来,魔原那边安静的很。就算要打起来也不会那么快。” 黄浦低声道:“不会是那章淼夫又想出什么鬼点子对付我们了吧?” “不管怎样,先静观其变吧。”皇甫华在带队教员的眼神扫视过来之前,用一句话结束了宿舍四人组的交流。带队教员警告意味的眼神从他身上掠过,回过头,一声不吭,沉默得将队列领进食堂。 第九十三章不及格与零蛋的区别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学员军官们立刻低头就餐。此时此刻,土楼的门外,一辆又一辆马车正在集结。这些马车很奇怪,它们没有窗户,车夫也都是身穿黑色军装的军人。他们沉默着,等待着。 皇甫华回到教室之中,刚刚坐了没几分钟。带队教员就挟着一个大夹子走了进来,冷漠的眼神扫视着所有的学员,低声喊道:“六队二号,六队三号。出来!” 两名军官懵懂的站起来,跟着带队教员走出教室。再也没有发出声息。 “他们去了哪里?”黄浦低声说道:“我听到他们下楼了。” “等着就是了。”皇甫华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这次我们不会轻易过关了。” “你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申博眼角斜视着他,低声道。 “不应该兴奋吗?”皇甫华反驳道。 “我现在该干嘛?”朱彤紧张的道:“是不是要祈祷啊。” “你随便。”其他三人同声说道。朱彤已经扣掉了九分的纪律操守分,不出意外的话,这位肯定是要成为差等的一员了。他忐忑着,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这时,带队教员再次走了进来,喊道:“六队四十五号,六队三十号。出来!” 朱彤条件反射似地跳了起来,哆里哆嗦得跟着带队教员出去。申博看着他的背影,同情的低声道:“祝你好运!” “看来他的好运气用光了。”黄浦低声道。 皇甫华什么也没说,向后仰了仰身体,缓缓闭上眼睛。 叫到申博的时候,他与一位并不熟识的国防军系统军官走在一起。国防军军官低声道:“哥们,看在都是一个学员队的份上,一会照顾照顾。” 申博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带队教员已经回过身来,厉声呵斥道:“闭嘴!” 国防军军官听话的闭上嘴巴。哀求的看了申博一眼,申博回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走下了楼梯。 楼下站着四个手拿黑布条的卫士。见到学员走下来,便上前去,举起黑布条蒙住申博的双眼。申博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手里突然被塞进一根粗糙的绳索。带队教员喝道:“牵着绳子走。擅自放下的,扣十分!”申博点了点头,又听到那教员放缓了口气道:“第一阶段结束,除了纪律操守分扣光的,不可更改;其他人分数归零。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朱胖子的运气可真不错。申博心中乱七八糟得想着,小心翼翼的牵着绳索,向前走去。 突然,他闻到一股特有的马粪气味。嘴角稍稍勾出一丝笑意,是马车!不知道这是什么新花样。 坐上马车时,车厢里响起一个陌生的教员的声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摘下眼罩,不许交头接耳,不许……违者扣光所有的纪律操守分。” 他说着的时候,马车启动了。申博闭目感觉着,心中道:“转了第三圈,开始转向了。是红石小路。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学员被喝令摘下眼罩,呈现在他的眼前的是一间低矮阴暗的牢房。还没有定下神来,就听到监察教员特有的冷漠声音道:“坐下!一队二十号。” 学员听话的坐了下来。眼前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蘸水笔和一张白纸。原来是笔试。学员心中一松,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孙铿看着他轻松的表情,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将一份考题递了过去,温声道:“二十分钟。现在开始计时。” 学员接过考卷,看了看题目,瞬间冷汗流了下来,迟疑道:“这……做不完。” “十九分钟五十秒。”监察教员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学员浑身哆嗦了一下,来不及思考做不完会有什么后果,拿起蘸水笔,奋笔疾书起来。 每隔一分钟,监察教员就会用冰冷的声音报时。这种情况下,学员本就紊乱的心神更加混乱。思路接连被打断,到了最后几分钟的时候,他的笔迹已经要飞了起来。孙铿冷冷的注视着他,学员不敢抬头,依旧在纸上写着,只是自己到底写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时间到。”监察教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学员依旧伏着身,试图还要在已经密密麻麻填满了的纸上再添加些什么。但是,孙铿已经伸手将他面前的纸拿了起来,皱着眉头看了一遍,道:“侯森,你这是写的什么?” “……”侯森有心要解释,但是面对孙铿却是无话可说。 孙铿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笑意:“不及格。王戎,带他去惩罚室接受惩罚。” 侯森忐忑不安的离开,孙铿看了看名单,冷道:“下一个,六队四十五号。” 朱彤那庞大的身躯坐进椅子时有些费力。孙铿看着他,笑道:“没让你坐下。” “哦。”朱彤立刻从椅子里爬起来,规规矩矩的站好。 孙铿从笔筒里抽出一个纸签,打开念道:“兵棋推演。你现在去兵棋室,总教官在等着你。” “俺老朱就喜欢这个!”朱彤瓮声瓮气的道,敬了一个军礼,转身一拽一拽的走了。 “很快你就不喜欢了。”孙铿喃喃地在他背后道,看了看手里的名单,道:“下一个!” …… 朱彤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兵棋室,门虚掩着,两个卫士持枪站在门前。门口负责登记的教员给了他一杯水,道:“把水喝了,门口等着。” 朱彤疑惑的看着水杯,自语道:“待遇还挺好,还管水喝?”一口将杯里甜丝丝的液体饮尽,意犹未尽的道:“教员,还有一杯吗?” 教员看着他那超宽的体格,心道:“这家伙一次两杯会不会出事?”却是没有拒绝,端着杯子走进屋里又接了一杯水出来。 刚等了没有几分钟,一个学员哭丧着脸出来,看到朱彤正端着水杯站那里等着,情急道:“哥们,千万别喝那水!” 朱彤此时已经感觉有点迷糊的样子,迟钝的道:“你说什么?” 学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等在门口的卫士带了出去。章淼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下一个,朱彤。” “喂,该你了!”教员走过来推了他一把。 “哦,好的。”朱彤慢吞吞的道,举步向前走去。却是双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 教员哭笑不得的上前,踢了胖子一脚,朱彤的鼾声震天。教员只好自己走进门去,道:“总教官,朱彤睡着了。怎么办?” “按缺考处理。零分。直接去惩罚室接受惩罚。”章淼夫没好气的道。 …… 朱彤幽幽醒来,却是还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晃了晃脑袋,怀疑道:“俺老朱不是等着考试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挣扎着坐起来,看到身边或站或坐几个学员吹头丧气的低声交谈着。朱彤没吱声,打算先听听再说话。 二队十二号学员道:“我是倒了霉了。碰上一个嘴上没毛的年轻教员。半个小时之内让我写出所有的进攻防御战术。身后还有那个监察教员倒计时。我只来得及把梗概写了一下,时间就到了。直接一个差等,不及格。就给送到这里来了。” “你那还不算变态的,这位,看到没?近卫军最年轻的上将军皇甫华。你想知道他是为什么不及格吗?”一个身上戴着六队队标的学员指着身边一个憔悴的年轻人道:“皇甫可是倒了大霉。遇上了章淼夫那个活阎王。跟他搞兵棋推演,兵棋推演倒也罢了,事先喝的那杯水有问题。皇甫喝下去之后就感觉自己脑子转的缓慢了。使尽浑身解数才堪堪和章淼夫那家伙打了一个平手。” 众学员啧啧称叹,然而皇甫华却没有身边人的兴奋。揉了揉眼睛,疲惫的道:“是我输了。” “只是小负而已。而且他还使诈。” “那也是输了。”皇甫华道:“我认输。” 朱彤坐在阴影里,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喝过的那两杯水。凑了过来,低声道:“我喝了两杯水。” “六个队学员现在基本上都在这了。”一开始那个学员看了他一眼,笑道:“虽然都是不及格,但是或多或少的都有几分入账。唯一一个没有分数的,大概就是你了。” 众人低声哄笑起来。皇甫华却是道:“你们都别笑话他了。咱们那可怜的十几分与他的零分有什么区别?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众人一听,感觉甚是。各自红了脸皮,散到四周坐下。皇甫华身边又冷清下来。朱彤却是凑过来,恭维道:“居然可以和章淼夫拼个平手。胖子我不如你。” 皇甫华掐着头皮道:“章淼夫将门虎子,实力本就不可小觑。不过,下一次我却是不会再输了。” “依我看,下次你可不一定会再遇上他。”申博走过来,坐在皇甫华身边道。 “此话怎讲?”朱彤疑惑道。 “这次只是摸底考核,为的就是衡量每一个学员的最短板。下一次,他们只会找你最弱的地方下手。”申博笑着解释道:“我天生耳朵比较灵敏,刚刚经过孙铿办公室时偷听到的。” “那有说怎么惩罚我们了吗?”朱彤还是对于惩罚的事情比较上心。 “训练量加倍,饭量减倍。四天以后开始第二轮考核。”申博低声道。 “这是诚心要整死我们啊!”朱彤只感觉五雷轰顶,仰天长叹道。 第九十四章阴霾 秦历715年三月六日,晴。土楼,军事技能训练场。 黄浦没好气的铲起一坨黄土,呸了一声,远远的丢了出去。骂道:“该死的活阎王,居然叫咱们这群卫指挥学习构筑工事!老子的脸都要丢尽了!” “小心被小阎王听到。”林华推了他一把,低声告诫道:“听到了就不是丢脸的事情了。” 转职为监察教员的王戎已经成功取代了章淼夫的恶名。在众学员心中种下了巨大的阴影。黄浦打了个寒颤,四下打探一番,没有看见王戎的身影,低声骂道:“呸,老子怕他?出了培训班三拳两脚就把他干翻在地,再踢上几脚。” “好,到时候咱俩一起干他!”皇甫华也没了一开始时淡定从容的名将范,一张白净的脸此时已经晒得黑黝黝的,满是尘土。堆起一座单兵掩体,拄着铁锨低声道:“非要把这小子打的不能走路不可。” “可不能轻易就饶了孙铿和章淼夫那两个!”侯森拎着铁锨溜过来,插了一句嘴,凑到皇甫面前,谄笑道:“老大,给根烟呗?” 皇甫华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分给周边几个弟兄。自己叼了一根美美的抽了几口,眯着眼睛看着蓝天白云,悠悠的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已经是进入训练场的第三天了。”王戎站在孙铿身后道:“目前各学员队进度相近。院长,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孙铿站在潜望镜前观察着一众学员们的表现,道:“让他们把假人安装进去。我们试一试实际效果。” 学员们跳进战壕,紧张的注视着前方堆满了假人的工事。 黄浦皱着眉道:“这是玩什么花招?魔族崽子有炮吗?” 从第三卫暂借来的炮兵队长跑步到孙铿面前,大声道:“报告!所有火炮准备完毕。请示下。” “装弹射击。”孙铿挥了挥手命令道。 “明白!”炮兵队长大声答道。跑回炮兵阵地。 “第一发炮弹模仿的是最近发现的喷火兽。”王戎翻开图册,道:“射程三百五十米,大约相当于我们的七十五毫米火炮。”他的话音刚落,一阵炮声隆隆响起。炮弹击中学员们刚刚挖好的防御工事,溅起满天灰尘,工事后面的假人却毫发无伤。 学员们似乎看出一点门道,欢呼声此起彼伏。孙铿冷笑,道:“给他们下点猛料。” 王戎点头,朝着远处炮兵队长做了一个手势。炮兵队长会意,转身命令道:“第二枚装填。” 炮兵们很快装上三发涂着黄色圆环的炮弹。装上导火管,向后猛拉火绳。 “这是模仿的装甲兽。射程五百米,溅射火焰伤害,目前我们还没有火炮可以匹敌。”剧烈的爆炸后,王戎的声音传到孙铿耳朵里来。 战壕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被冲击波震飞的假人横七竖八凄惨的散落在外面,有的防御工事被震塌,毫无疑问,如果埋在里面的是活人,也只有活活闷死一条路可以走。孙铿示意炮兵队停止射击,背着手缓缓的踱到战壕前,看着一众灰头土脸的学员们道:“继续欢呼啊?” 这情景下没人敢去捋虎须。孙铿见所有人低着头,不由得指了指身后一片惨状道:“你们可以去想一想,如果工事里站着的是你们以及你们手下的士兵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您是想要告诉我们,现有的防御工事已经没有办法抵挡魔族的进攻了吗?”申博鼓起勇气问道。 “说的很对。”孙铿背着手看向北方天际。沉声道:“在你们培训的这段时间,来自北方石湖关的远侦队向我发送了一份最后的战报。魔族出现了一种身披厚重装甲,可以发射大威力魔法火球的装甲兽。远侦队的最后一名士兵在远处目睹了他们的灭亡,忍着致命伤奔跑了七十里回到石湖关。在临死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目前为止,甚至说五年之内,我们都没有这样的重型武器可以与其匹敌。也就是说,在实战中,你们遭遇到的装甲兽的炮火,可能比你们现在看到的还要凶猛。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5年三月七日,大风。石湖关要塞,北方战区司令部。 陈暮眼前是一张巨大的防区地图。边防军北方战区共有三个要塞,石湖关要塞是最险要的一个。在他的身后,一众军官正在紧张的忙碌着。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天空向下俯瞰,就可以看到一条条黑色的长蛇正在向着这个巨大的要塞集结。要塞背后广袤的农田中,刚刚播下的麦苗还没有浇水,蔫巴巴的枝叶耷拉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挣扎着。农夫们赶着马车,拖儿带女的向着更加安全的后方转移。 一匹神骏的战马无情的驰过麦田,越过干涸的水渠,战马嘶鸣着,奔上烟尘滚滚的大道。听到后面传来的马蹄声接近,萧润扶正了军帽,朝着跟随着自己的士兵吼道:“都靠靠边!给骑手让出路来!” 队伍暂时减缓了脚步,一匹青色的骏马飞速从路旁闪过,马上的骑士挥手朝着萧润致意,瞬息已经远去。萧润看着他的背影,喊道:“继续前进!前面就是要塞了!” 身下的战马已经力竭,马速降了下来。战马上的骑士怜悯得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多日的伙伴,狠了狠心,掏出一柄匕首来,刺向马股。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奋起最后的力气向前奔去。 司令部门前的小广场上寂静着,马蹄声渐近,声如闷雷般沉重。持枪的士兵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匹骏马如同青色的闪电冲进广场。马上的骑士猛地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随即轰然倒地。骑士着地后翻滚了几下,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尘,转身走回到垂死的骏马身旁。骏马眼中滴落出一滴晶莹的眼泪,喘着粗气,伸出舌头轻轻的舔着骑士的手背。 “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吗?”骑士伏在战马巨大的头颅前低声问道,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道:“记得了。一定把那匹怀了你的崽子的小母马带回来……如此,你就安心的去吧。” 骑士说完,手中匕首已经疾速刺出,又再次收回到自己的手里。骏马身体突然僵直,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骑士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他低头祝祷片刻,对着身边目瞪口呆的士兵说道:“把青电葬了吧。它是个勇士。” 士兵这才看清眼前骑士的身份,下意识的举手敬礼道:“遵命,安长官。” 他疲惫得笑了笑,身体晃了晃,却是强硬的没有倒下来。一步一步的走上阶梯。士兵看着他的背影,安宇的一条左臂软软的垂着。鲜血已经浸透了军装,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落在石阶上。 “安长官,您……您受伤了!”士兵结结巴巴的说道。 他没有回头,缓缓向前走着说道:“不妨事。你去忙吧。” 安宇轻轻推开门,寒意从他身后涌入温暖的司令部。一时间,喧嚣的司令部里沉默下来,所有人停了手中的动作,注视着他。安宇走到陈暮面前,抬起眼,两人对视着。片刻后,安宇才道:“远侦队的消息无误,魔族正在集结……超过二十个万人队。” “终于还是来了。”陈暮轻声说道:“你不要紧吧?” “死不了。”安宇轻声说着,眼神迷离起来,却是软软的倒了下去。 …… 来自石湖关的加急电报第一时间送到了长安。赢祯握着手中的电报纸,只感觉到一阵阵的心悸。沉吟了片刻,对着身边人说道:“紧急召见张广武,萧南里。” “是。陛下。”传令官躬身答道。转身匆匆的出去。 赢祯的手轻轻的哆嗦着,轻如鸿毛的纸片竟如千钧的重量,他手猛地一抖,电报纸跌落脚下。他转头看向大殿里的帝国全舆图,喃喃道:“怎么会如此之早?” 十几分钟后,萧南里疾步走进大殿,看到呆坐着的陛下。他轻轻的走近,弯下腰拾起那张电报纸,看了一遍,迟疑道:“只有一个方面的动向。陛下,这是不是有点反常?” 赢祯苦笑着道:“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动了。叫你们来,是和你们商量一下,是不是要启动战备状态。” “我觉得不妥。”萧南里沉吟道:“二十万魔族南下的规模,仅仅靠北方战区足以应对局面。贸然全面战备,有可能会打乱我们自己的备战节奏。” 赢祯权衡着,过了半晌,才道:“现在西方战区和大陆桥战区都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万一有不好的消息,早两天预备也多了几天准备的时间。你说呢?” 萧南里摇摇头,道:“陛下,七百多年来,魔族没有一次是在春季时发起战争。我揣测这有可能是他们的疑兵之计。” “出动二十万人疑兵,这代价也太大了一点。”张广武走进来,沉声反驳道。 萧南里回头,看到张广武穿着便装。显然是一得了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他想了想,道:“那如何处置?” “以我的看法,全面戒备有过度紧张之嫌,不如全军先戒备吧,视这几天其他两大战区的远侦队回报再议。”张广武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第九十五章惊喜 安宇被包裹的像是一只大号粽子一般,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身为高贵的智魔,他实际上非常讨厌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 军医走过来,测量了一下他的脉搏,又量了量他的体温。这时候门打开,陈暮走进来,向军医问道:“安侍从官怎么样?” 军医转身,恭谨的道:“大量失血,经过补充血液后,总算是恢复平稳了。” 病床上的安宇翻了翻白眼,眼前这位庸医可真敢说。自己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智魔的超强回复力,当然,输进来的那些新鲜血液也是极好的食材。安宇巴不得这位军医给自己多输一点呢。 陈暮听着军医胡诌,憋住笑意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我和安宇有些事情要说说。” “是。司令官阁下。”军医敬了一个礼,走了出去。 陈暮看着他走出去,俯身注视着他,道:“别装死了。你把我的青电搞死了,这个帐怎么算?” “青电是累死的,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它的遗愿。帮它把它的崽子带回来。”安宇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再说,虽然青电是一匹千里驹,但是也太老了。死了老的,赔你一匹小的,说不定还能顺带一匹母马回来。你赚了。” 陈暮安静的听着他胡说八道,点点头道:“看起来你还是死不了的样子。快起来,你有事情要忙了。” “我现在是重伤员啊!”安宇叫苦道:“刚从魔原回来,又要派我出去?你不知道,现在魔原上大概有八千到一万的魔兵在到处找我呢。” “你捅了多大的篓子?”陈暮皱眉道。 “也没什么。”安宇露出邪恶的笑容道:“睡了毛里斯大公的小女儿罢了。毛里斯这是赚了,它一个下位魔族,要是往常怎么能得到我这种高贵的种族的青睐?就是倒贴着送给我,我都不会要她的。” 陈暮对于他的自吹自擂实在无语。将一身新军装丢在床上,冷冷道:“今天我就把你送回后方去。你要抽空见孙铿一面,他说过有些东西要送给我。还有,去找他们,商量一个协议,眼看要开战了,暂时停手吧。真的杀个你死我活,最后就是一起完蛋的下场。” “这是你的建议还是那位陛下的建议?”安宇眼中露出戏谑的神色。 “我们的。”陈暮没有说太多,道:“我现在时间很紧迫,我想他们应该也会顾全大局。但是孙铿那里你必须过去。也许会有惊喜的。” “能告诉我是什么惊喜吗?”安宇追问道,却只看到陈暮的背影。 五天后。咸阳,咸阳火车站。 安宇缓缓从车厢中走出来,深深的呼吸一口温暖的空气,美美地自语道:“果然还是中原迷人啊。气候好,姑娘也好。”他的目光追着一个窈窕的女子过去,情不自禁地吹了一声口哨。 女子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脚步更加快了。安宇撇了撇嘴,自语道:“是到了我们发情的季节了吗?最近总有些春心萌动的样子。” 安宇走下马车,付了车夫的钱,慢慢的走近第三卫驻地的营门。 门口的士兵拦住他,严肃的道:“长官,请止步。您的证件。” 安宇点了点头,掏出身上的证件交给士兵。士兵仔细核对了证件,交还给他:“安宇长官,第三卫目前处于戒备状态,没有卫指挥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您或者可以先回去,拍电报请卫指挥允准后方可入内。” 本以为只有土楼才是戒备森严之所,没想到第三卫门前就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安宇只能苦笑,道:“我只能先回咸阳了?” 士兵点点头:“抱歉。” 安宇眉头一皱,若是回军令部拍电报,恐怕会被有心人知晓。但是就这样打道回府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他回到马车上,吩咐车夫往回赶,车夫赶着马车走了一会,忽然觉得马儿脚步轻快起来,打开车厢门一看,哪有军官的影子。 安宇小心地绕过几个潜伏的哨兵,溜进了第三卫的营地之中。大模大样的走在一条漂亮的红石小路上,拉住一个士兵问路。士兵做梦都没想到此人是溜进来的。好心的为这位长官指明了道路,安宇走到土楼门前时,却是不由得苦笑起来。一整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站在土楼门前,马车夫居然也在。自己绕山路过来的自然没有全速前进的马车快速。 值班军官听说有乔装军官潜入只道有人意图对孙铿不利,唯恐那人身手不弱,带了整整一队士兵过来保护。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投罗网?安宇苦笑着高举双手,大声道:“我是来见孙铿的。是故人,没有恶意!” 值班军官可不管你是故人还是敌人,挥舞着手枪喝道:“把他捆起来,带下去!” 费了好大一番周折,安宇总算完好的坐在了孙铿的面前,翘着二郎腿,喝着王戎给他泡好的茶,歪着脑袋道:“你现在好大的谱。去见皇帝陛下也没有你这样如临大敌的。” “没办法。”孙铿温和的笑着,道:“被刺杀的次数多了,自然就重视了。陈暮让你来,不仅仅是喝茶聊天的吧?” “陈暮说你这里有惊喜,我就过来看看。如果是你故弄玄虚的话,我掉头就走。” “惊喜嘛。”孙铿沉吟着,道:“蒙蒂斯在我这里。” “不感兴趣。”安宇昂起头,道:“见了面难道能抱头痛哭一场,然后说说各自的不得以,不得不背叛伟大的魔王陛下。然后再对着你这位帝国新晋重臣一表忠心吗?” 孙铿被安宇的毒舌闷得一窒,过了半晌才道:“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一如既往啊。” “如果有你家乡的消息,我倒还是可以听一听的。”安宇脸上带着蛊惑的笑意道。 “上一个追问这个问题的人已经被我坑到坑里去了。”孙铿淡淡的说道:“你不知道?” “什么?”安宇一脸疑惑。 “你就不怕我给你一个假的坐标,然后你愤怒的陛下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孙铿轻声笑道,脸上充满了自得的表情。这种感觉如同锦衣夜行,已经折磨了他很久。而如今,面对一个知根知底的家伙,孙铿终于忍不住将肚子里憋了很久的秘密透露出来。 安宇听他把事情原委讲完,这才淡淡的问道:“你把一个仇人的坐标给了另外一个仇人。是这个道理吧?” “没错。”孙铿笑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笑道:“一个绑架我,拿我当作小白鼠;另一个试图谋害我,搞坏了我的飞行器。他们两败俱伤,我自然很高兴。这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杀人者人恒杀之。” “但是你的报复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安宇道:“我来之前的最新消息:魔族动员了。” 孙铿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道:“石湖关方向?” 安宇重重的点了点头:“原以为是我的原因,没想到竟是你的功劳。” “哦,你干了什么?”孙铿随口问道。 “不提也罢。”安宇想起眼前这位的伟绩,顿时失了炫耀的兴趣。 孙铿看他一脸悻悻然的模样,发现自己能让他吃瘪,不禁更是欢乐:“你不是想要惊喜吗?跟我来。” 孙铿领着他往位于地下的实验室走去,安宇自忖艺高人胆大,毫不畏惧的跟在身后。经过了几重严密的守卫关卡,孙铿打开铁门,眼前呈现了一片晶莹的世界,他回首傲然道:“欢迎来到埋葬魔族的发源之地。” 安宇站在门口,看着满屋子的玻璃瓶罐,皱眉道:“一股我不喜欢的气息。你在搞什么?” 赵煦听到门响的声音,急忙走出来,看到孙铿和一个并不认识的高级军官出现在实验室里。躬身道:“院长,您过来了。” 孙铿挥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事情,看着安宇道:“怎么不进来,怕了吗?” 安宇皱眉道:“一个中级魔法师的魔法实验室也要比你这里奢华。至少他的实验器材是水晶的,而不是廉价的玻璃。”说着他还是走进来,捂着鼻子道:“酸液,我最讨厌的味道;还有那个小杂种。如果你想要把我恶心死,那么孙铿,你赢了。” “你能发觉这个?”孙铿惊奇的道。 “他的腥味我在三秦里之外就能闻到。”安宇拿手扇着风,道:“赶快说正事,说不定我一会就要呕吐了。” “他是蒙蒂斯的儿子。”孙铿低声说道。 “我并不反对人魔杂交,这个世界的混血儿比你想象的要多。”安宇见他压低声音,也用极小的声音解释道:“而是我讨厌蒙蒂斯的整个族群。” 孙铿了然的点点头,种族歧视的异界版本。不过看到赵煦似乎毫无察觉的样子,孙铿不由得感到有点好奇,道:“他感觉不出你的异常吗?” “一个小崽子而已。”安宇狠狠地吸了几下鼻子:“感觉好多了。”却是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你要给我的惊喜在哪里?” 孙铿领着他,走到一个仪器台前。赵煦已经按照孙铿的吩咐,将几种材料放在台子上。 第九十六章谈判 台子上的东西五花八门,三种颜色各异的粘稠液体,两种白色粉末,居然还有一个空瓶子,一个充满了暗绿色的气体的瓶子。安宇看不出门道来,疑惑道:“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硫酸,盐酸,硝酸,纯碱,烧碱……”孙铿如数家珍的说道。只不过安宇听的一头雾水,秦国人虽然有很多领域正在应用着这种物品,但是依然停留在简单复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萌芽状态,遑论一个披着人皮的智魔了。 “这是什么?”安宇捡起台子上的空瓶子问道。 “氢气,那个暗绿色的是氯气。”孙铿脸上恶魔般的笑容:“都是好东西。”他拍了拍手,示意赵煦端着一个盘子走上来。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以及盘子里明显写有“小心轻放,禁止振动”的字样时,安宇看着几个黑瓷瓶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这是用实验室手段制取的一些氯气炸弹。”孙铿笑着拿起一个,道:“别担心,与我最终设想的终极武器,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玩具。” 说着,将一张薄薄的使用说明交给安宇。这种武器的使用极其简单,当然也非常原始。就是站在上风处打开罐子口释放。使用说明最下方有寥寥几句来自于魔族研究处的试验报告。报告显示,英南处长已经进行了几次魔体实验,实验效果非常完美。吸入了氯气的魔兵先是打喷嚏、咳嗽,流泪不止,然后就会窒息死亡。这样简单却真实的文字,却让安宇不由得毛骨悚然。眼前似乎看到了前沿阵线上,魔兵横七竖八的惨死的场景。他皱着眉道:“你这样是非常不人道的。” “人道”这个词从一个披着人皮的智魔口中吐出来非常有讽刺效果。孙铿无所谓的笑笑,道:“应该是没有‘魔道’才对。” 安宇不想与他争执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如果这种武器投入战场,我担心会引来魔族的更加凶残的报复。比如说屠城之类的。” “没有氯气的时候,魔兵依旧屠城。抵抗稍微强烈一点的城市都是寸草不生。但是就这样大秦还没有倒下,反而愈战愈强。” “为什么?”安宇不解道:“你不是这个帝国的人,不可能有这种无聊的爱国思想。” “但是我们总也是一个种族啊。”孙铿笑着。 “你会后悔的。”安宇认真的道。 “你没发现我和这个世界已经联系过深了吗?”孙铿看着他,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了爱人,有了学生,有了一群可以和我同生共死的下属和伙伴。如果搁在几个月前,我可能还对这种事情有一些顾虑,但是现在,我必须要把这种情绪抛弃掉。在这场你死我活的种族战争里,这种情绪就像是毒药,可以轻易的害死我,以及我身边那些不愿意让他们死掉的人。” “你变了……”安宇轻声道:“或者说,我现在看到的你才是真实的你?怕死,懦弱,胆怯只不过是你的伪装罢了。” 孙铿沉默了一会,最终没有替自己辩解。和一个智魔一起剖析自己的人性说起来有些诡异。他的眼神飘向别处,忽然笑道:“让你看到了杀伤性巨大的武器之后,再来一点轻松的调味酒。赵煦,去把我们的玩具拿来。” 赵煦点头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另一个房间,过了少顷,他拎着一只漂浮的长型气球走了过来。 安宇的眼睛直了,喃喃道:“漂浮术……只有大魔法师才能做到的奇迹。” “嗯?”安宇转过头,看着他,表情古怪的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说的惊喜实际上是捉了一只精灵族大魔法师。而且是个美女。” “你想哪里去了。”孙铿咧着嘴笑道:“真的有魔法师吗?不过这个不是魔法,而是科学。” 他将那个气球接到手里,轻轻的拉到面前,道:“这是一只充满了氢气的蜀缟气球。现在只是一个试验品。在不远的未来我想你会亲眼看到它的成品。可以自由驱动的空中战舰——在蒸汽机小型化或者内燃机研制成功以后。你可以回报给陈暮,帝国空军的成立已经为时不远了。” 这的确是惊喜,不过对于魔族来说却并不是福音。战争如同一只吞噬生命的怪兽,只有经过鲜血的滋养才能得到满足。然而,战争的最后究竟还能剩下什么?他不敢想象下去。 坐着马车来到咸阳。安宇暂时将见到孙铿时的不舒服抛去脑后。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上四处张望,传说中的“他们”犹如这个帝国潜在深水之中的猛兽,与帝国明争暗斗了几百年。和平时期他们是团结的反战派,魔族的天然盟友,战争时期他们却又是最激进的主战派。安宇曾经试图了解过,但最后他发现,似乎每一个人都是“他们”。 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让自己都感到时间似乎冻结了。终于有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人站在他的面前,低声道:“跟我来。” 安宇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跟着走上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上了马车,他才讶然发现,这辆马车的内部装饰极其奢华,却又辨识不出到底是哪一家的产品。中年人递给安宇一条黑色的纱巾,沉声道:“戴上。”安宇接过纱巾,将之紧紧的缠住双眼。看着他顺从的样子,中年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敲了一下车厢壁,马车缓缓的启动。 深夜时分,已是宵禁时间。四轮马车缓缓的驶进一条幽深的巷道。忽然,马车停了。过了片刻,马车继续前行,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墙壁上昏暗的油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出很长。安宇嗅到了煤油的焦味,脸上露出意义难明的神秘笑容。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双眼依然蒙着,只能随着两个同样身穿军服的年轻军人踉踉跄跄的向前走着。 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酸涩的声响,年轻的军人把安宇推进了一个阴暗的房间。关上门,手里握着短枪,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你可以摘下眼罩了。安宇。”黑暗中传来一个刻意伪装出来的嘶哑声音。 安宇伸手摘下眼罩,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座低矮的房间内,仰头看去只看到长满了青苔的青石屋顶,两盏汽灯正对着他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只觉得自己两眼一片迷茫,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不用这样装神弄鬼的。我们又没有做出对不起帝国的事情。” 那嘶哑声音嘿然笑道:“但是我们的会面却会让一些人不舒服的。你背后的主子这次给了你什么样的任务?” “停战吧。”安宇昂起头,看着三个高深莫测的黑影平淡的道:“再打下去只有一起完蛋了。” “孙铿死,我们就停战。”一个黑影冷淡却又坚决的说道。 “为什么是他?”安宇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只有他死了,才是停战的最基本要素。我们可以接受一切条件。”另一人以极快的语速说道。 安宇摇了摇头,露出讽刺的笑容:“你们这是在自毁长城。” “秦人不屈的脊梁才是长城。”一开始那人缓缓的开口道:“那竖子自以为依靠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和嬴子婴一样是个蠢货。” “如果不呢?”安宇沉声问道。 “那就继续下去吧。”一开始那人声音转冷,道:“看看你那主子还能保住他多久?” “你们的刺杀没有意义。”安宇说道。 “有没有意义是我们的事情。”一开始那人极快的反驳。 “那就战吧!”安宇干脆地道。 黑暗中的三人平静地站起来,鱼贯消失在另一扇小门处。安宇本以为会有一番狂风暴雨甚至血雨腥风等着自己,没想到只有死一般的平静。他叹了口气,道:“你们还真是一群土耗子。”于是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甬道里空无一人,领着自己来的人也不知去向了。安宇仰头感觉了一下,凭着自己来时的记忆,循着来路走了出去。 最终,安宇出现在一条幽深的巷道之中。他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浮尘,就此扬长而去。身后敞开的井盖并没有盖上,他知道不管自己怎样应对,他们都已经将这个耗资巨大的据点荒废了。 秦历715年三月十八日,小雪。石湖关要塞。 陈暮与安宇两人在要塞主城的城墙上缓缓的走着。听着安宇的解说,陈暮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最后,他问道:“你觉得,‘他们’到底是谁?” 安宇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向自己提问。他应该自去与陛下分说。但是陈暮既然问了,他就有义务把自己的一些见解说出来。安宇想了想,道:“他们,应该是一群掌握着大量财富的人。” “目前帝国只有商人才最有钱。”陈暮笑着补充道。 “他们还是一群掌握了技术的人。因为他们极其仇视孙铿的发明。” “哦,那么学者们也是怀疑对象了。” “他们很有权势,可以驱使军人成为自己的爪牙。” “只有军方才能驱使军人为他们效死。” “他们很自负,说过‘只有秦人的脊梁才是长城’。还说过‘孙铿是个和嬴子婴一样的蠢货。’” 陈暮沉默了一会,道:“商人,学者以及统帅部的某些人。这就是我们的敌人,甚至可能比魔族还要可怖的敌人。因为魔族只能毁灭我们的肉体,而他们却是要扼杀我们的未来。” 第九十七章暗流 秦历715年三月二十一日,晴。咸阳,军事档案馆。 “你好,付校尉。请问您有什么需求?”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军士站起来用甜美的声音问道。 萧显将自己的证件收到上衣兜里,道:“我想调阅一下这一个月来,城里的治安记录。” 女军士眼中露出疑惑的眼神:“很奇怪的要求呢。付校尉,您是军事研究院的一名研究员,却去研究治安档案。” 萧显现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军事机密。” “哦,对不起。”女军士知道自己似乎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不安,以极快的语气道:“这就为您查找。” “谢谢。”萧显注意到旁边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冷冷地注视自己,他伏到柜台上,伸出手轻轻拂动着女军士的发梢,悄声道:“如果你能请我喝一杯茶,那么我也许会告诉你到底是什么军事机密。” 女军士佯怒道:“这真是老套的搭讪手段。不过,付校尉。我想我很乐意与你一起共进下午茶。” “那么……”萧显掏出怀表,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下时间,笑道:“半个小时后我在楼下等你。” “二十分钟以后我就会和同伴们交接班。”女军士笑道。 “好,二十分钟。”萧显脸上露出迷人的笑意,伸手接过女军士递来的档案。感觉到那目光消失了,但是他不敢大意,况且眼前这漂亮的女军士实在让他觉得自己有出手的必要。 二十分钟后,萧显捧着一份誊抄好的资料站在楼下。过往的军人职员都对这位英俊的年轻军官感到好奇。萧显毫不在意行人的注视,频频掏出怀表看着时间。终于,女军士换了一身漂亮的长裙小步跑了出来,看到萧显果然在楼下。顽皮得吐吐舌头笑道:“你果然在。” “爽约可不是绅士的做派。”萧显很有风度的笑着,屈起自己的右臂,女军士上前默契的挽住了他,两人步调一致得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路边一个行人疑惑的皱起了眉头:这家伙,到底是在泡妞还是另有所图?这的确是个问题。 太阳伞下,女军士端起一个玻璃杯子,浅浅啜饮一口温热的果茶。有些痴迷的看着眼前这个露出认真表情的年轻军官。这几乎符合自己一向的择偶标准。年轻,英俊,而且还是军事研究院的校尉。她有些庆幸自己的这次偶遇。 萧显仔细的看完了手上这份资料,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女军士依然没有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他心中笑了笑,又叫了一杯果茶。道:“真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女军士莞尔一笑。 “还没问过你的名字,真是失礼。”萧显笑道,将侍者送来的果茶端到女士的面前。 “我叫吕小燕。”女军士笑着回答道。 “付晓生。”萧显同样微笑着报出自己的假名。 …… “报告怎么写呢?”昏黄的油灯下,一个年轻人皱着眉头轻轻啮咬着笔头。这个名叫付晓生的研究员这一天的行程毫无问题。去军事档案馆调阅资料,期间认识了一位美丽的女士,两人愉快的共进下午茶;之后友好分手,女士回去家中,而他则也回到军事研究院。 最终,年轻人决定将所见所闻全部如实写下。他只是一个奉命行动的调查人员。至于最终对这个名叫付晓生的研究员有什么行动,那也是高层的决策,和自己无关。年轻人飞速的在稿纸上写着,最后在报告的末尾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勒。 轻轻吹干墨迹,他将稿纸对折一下,塞进一个公文袋里。拧灭了油灯,走到冰冷的床上。和衣倒卧下来,很快就沉浸到梦乡之中。翌日,他从沉睡中猛地清醒过来,摸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他暗叫一声:糟糕!匆忙的走到脸盆前,打了一盆冷水洗了一把脸。找到放在桌上的公文袋挟在肋下,急匆匆的走出家门,混进街上的人潮中。 路上买来一个烧饼夹肉,狼吞虎咽的吃进肚中。他感到自己嗓子冒烟,不过时间已经不能让自己充裕的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眼巴巴的看了一眼豆浆铺子,李勒加紧了前进的步伐。 这一路行来用了大概十几分钟,紧赶慢赶终于在值班员收起点名簿前走进大院。大院门口的墙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秦帝国内政部咸阳办事处。 走廊里静悄悄的,这一会办事员们都老实的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咸阳处的处长郭恩荣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上级,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事情都很可能会招来他的一顿怒骂。李勒径直走到处长办公室门前,轻轻的敲了几下门。 房间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进来!” 李勒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拧身闪了进去。看到伏在办公桌上的中年军官,他的肩膀上绣着一条黑丝。这是一个令人眼热的级别,李勒艳羡的看着他,收起这种情绪,躬身下来,恭谨的道:“郭处长,这是您要的报告。” “嗯……”郭恩荣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放在这里吧。那个人要继续监视。不得有任何放松。” “我晓得。”李勒走上前几步,将文件袋放在桌上,又后退到原来的位置回答。 “去吧。”郭恩荣抬起了手,像是在赶走一只苍蝇。 李勒再次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勒回到办公室里,同事们都在各自的隔间里忙着自己的事情。内政部并不像是外界所猜度的样子,仅仅是一个职能不明的清水衙门。每年这个部门都要接受包括统帅部在内十几个要害部门的资金,而所供养的,在全国几十个主要城市里的这样的办事处。则承担着极其繁重的任务。监察监视目标人物,甚至会在必要的情况下,对一些不被帝国喜欢的人进行行动。 李勒轻手轻脚的走进自己的隔间,拉出椅子坐了下来。监视行动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在一张记录了付晓生行动轨迹的纸上,是非常规律的三点一线,上午在军事研究院,中午正点下班,然后会去军事档案馆;下午在档案馆闭馆前十五分钟准时出来,步行回家,然后路过十八街的一个鲜鱼铺子时会顺手买上两条鲜鱼。李勒轻轻敲击着桌面,那张纸甚至不用看,他也知道此时这位付校尉正在军事研究院那庞大的地下工作区里忙碌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让自己去盯着一个完全没有疑点的人。只不过这似乎是来自总部的命令,处长郭恩荣也只有查阅权而没有命令终止权。 李勒正闭目沉思着,一个小办事员风风火火的走进办公室,来到李勒的工作隔间,敲了敲薄木板,道:“李监察,郭处长有请!” 李勒抬起头,只见小办事员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心中一沉,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那小办事员走了出去。 郭恩荣处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李勒朝里瞄了一眼,只见处长阁下正背着手面朝里站着,那份花费了自己昨晚大半夜时间的报告攥成一团皱巴巴,又摊开的废纸,似乎还有两个黑脚印印在上面。李勒情知不妙,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低声道:“处长,您找我?” 郭恩荣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却是出奇的柔和:“咸阳办事处的第一监察却去调查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子。你是不是对这项任务很有看法啊?” “……”李勒沉默着,这个时候,自己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只有等待处长阁下的怒火发泄干净之后,才有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的机会。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郭恩荣捡起那被捏的皱巴巴的报告沉声说道。抬眼看到杵在门口看戏的小办事员,怒火冲了上来,大骂道:“看什么看?你妈死了没有?滚出去!” 小办事员不知道自己如何成了无辜遭殃的池鱼。被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骇得惊慌失措,顿时关上门落荒而逃。李勒看着门缓缓的关上,发出“砰”地一声响,扭过头,看着面孔因为忿怒而变得通红的处长阁下,道:“从我目前的跟踪监视情况来看,这个人没有任何的疑点。” 郭恩荣逼近过来:“李勒,内政部调查过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有疑点。没有疑点?不,这个结论我很不喜欢。继续深入的调查下去,我希望你的下一份报告,会有很大的进展。” 处长阁下似乎什么都说了,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说。李勒唯唯诺诺的走出处长办公室,郭恩荣阴恻恻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要求行动科的同僚一起行动。”那声音中饱含着杀意,令他不由得悚然。他怔在门口,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屈服。点了点头,随即加快了脚步离去。 郭恩荣听着脚步声渐远,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瘫坐到椅子上,看着那份报告发呆。过了一会,他将那份报告拈起来,团成一团,丢进壁炉中。阴暗的办公室里稍微亮了一瞬,接着又回复到往日的阴暗之中。 第九十八章嫁祸 清晨,萧显踩着钟点悠闲得离开家门。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扭转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街角,脚下却没有停顿,很快消失在了小巷中。 重新审视这个对手,李勒果然发现了些许不同。“或许处长的执着真的是对的。”他在心中说服着自己。转头看向身旁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道:“程指挥,现在看你的了。” 行动科第三分队指挥程思远点了点头,朝着自己身边的几名精悍的队员低声喊道:“冲进去,搜!”说着,拔出短枪,一马当先的冲向那普通的小宅院。 在强力部门眼中,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自己眼前的障碍。只是短短几十秒时间,那扇结实的木门已经打开。先行进院探路的队员闪了出来,沉声道:“队指挥,一切安全!” 程思远点了点头,朝着身边几人使了一个眼色。转头对着李勒道:“李监察,请吧!” 李勒看了他一眼,将手枪腋回腰间,走进屋中。 这是一间与自己的房间相近的小屋。外间是狭长的客厅,摆着两张咸阳普通市民家庭常见的硬式沙发,只是已经落满了灰尘。看来这位付晓生校尉在咸阳并没有什么常来往的朋友。李勒洒了一眼那硬式沙发,又看了看客厅里储物架上几件并不值钱的器物。直奔到内间之中。内间靠窗的地方,有一张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大炕,炕上一张小几,摆着几样凉菜,一壶喝了大半瓶的稠酒。队员们仔细检查了炕上所有的位置,没有发现想象中的暗格。失望的朝着程思远摇了摇头。 程思远揣摩着自己应该将怀里的东西放到何处,却看到李勒走到北边的书桌前。书桌上凌乱不堪,桌脚处丢着两根完整的鱼骨。他小心的翻看着书桌上摆放凌乱的文件以及誊抄的文档。除了那份治安档案比较可疑外,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他将那份治安档案的时间默记下来,又走到壁炉前察看。却没有看到,身后的程思远站在书桌前,极快的伸手入怀,将一页皱巴巴的纸条掏了出来,塞进一摞书中。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李勒身后,勘察木柴燃尽已经熄灭的壁炉。 最终一无所获的李勒走了出来。他朝着程思远笑道:“看来今日又是白跑一趟了。” 程思远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白不白跑现在可说了不算。李监察,我们按照既定计划行事。” 李勒心中咂摸着程思远这话,哪里想不到那盛行了多少年都屡试不爽的栽赃嫁祸计。虽然还是对这个行事规矩的年轻研究员有一些同情,但是更多的,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的心理:活该,谁要你惹上不该惹的人? 从付晓生家出来,队员立马着手修复那扇木门。他只感觉身后似乎刮过一道阴风,有什么东西从脑后掠过。他愕然回过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宅院。摇头自失的一笑,他扒住墙头,利落的跳了出去。 卡蒂溜回房间里,使劲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有可恶的人类闯进来了!她四处嗅着,终于在书桌前停下了脚步。歪着脑袋看着眼前一摞书,虽然没有动过的痕迹,但那上面却充斥着恶意的气息。她伸出手将几本书丢在地上,一张破旧的纸条飘落出来。她伸出两根青葱般的玉指,将那破旧的纸条拈起。纸条上写满了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但是卡蒂却是古怪的笑了起来。那是一行魔文,意思是:高位魔族卡里西罗亲赐护身灵符。 人类常常蔑称他们为魔族,而实际上,这个种族并不存在。倒是有魔域一说,但也只是指的皇族所在地。有的只是各种譬如猫族,兔族,灵猴族等等细致的分类。比如魔皇族,实际上并不是那个称呼。这段魔文写的虽然似模似样,可是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魔族人自己是不会这样自称的。 将那张破旧的纸条放在鼻端嗅了嗅,卡蒂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说的是护身灵符,却是蕴含着一种肮脏诅咒的气息。她鄙弃的将那破旧纸条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直到这张纸条变成了一团看不出原样的泥条之后,才算满足。绕着书桌转了几圈,又跳回到炕上,缩成一团继续呼呼大睡。 军事研究院大门处,李勒出示了郭处长刚刚开具的调查令。卫兵有些好奇的看着他,几百年来,破天荒第一次居然有人敢调查军事研究院中的职员。不知道这人是胆大还是愚蠢,愣了半晌,李勒不耐烦的晃了晃调查令,道:“怎么,以前没人调查过并不代表以后没有人调查。你若是敢拒绝,我不介意去到土楼把调查令扔到你们院长的脸上。” 卫兵想了想,决定还是拒绝了。他摇摇手,讽刺的道:“您若是想扔,尽管去便是了。不过我这里职责所在。非研究院内部人员禁止进入。您若想硬闯,得先问问老子手里的枪愿不愿意。” 李勒当然不会傻到去硬闯。恶狠狠的瞪了卫兵几眼,他将调查令收到兜里。转身上了马车。卫兵在他身后嗤笑:“内政部的狗也想来咬军事研究院?做梦去吧!” 李勒气得发疯,却是无可奈何。正当他进退两难的时候,却看到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向卫兵说道:“什么事情大声喧哗?” “报告百里处长。”卫兵一丝不苟的敬礼回答道:“内政部人员想要调查我们院里的人。” “他们疯了吗?”百里泉皱眉道:“让那人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还没等卫兵扯谎糊弄过去,李勒已经兔子一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朝着眼前这位卫将级别高官点头哈腰道:“我是内政部监察李勒。见过这位卫将。” “有事说,有屁放。”百里泉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别整这些虚的,本处长很忙。没有时间跟你蘑菇。” 李勒被这人眼高于顶的傲慢噎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情绪掩饰起来,重新拿出调查令,双手呈上,躬身道:“奉郭恩荣处长之命,接到可靠情报,贵院研究员付晓生,有魔族奸细嫌疑。特命我前来将其带走调查。” 百里泉“嗯哼”一声,鼻孔朝天傲慢的道:“带走我的人?你们那个郭恩荣是不是得了疯犬病?内政部不过一条脖子上挂了项圈的狗,想咬人,也得分清目标才行。” 李勒干笑几声,躬身恭谨的道:“百里处长言重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没有可靠的证据,是不会擅自行动的。” “帝国自古以来的规矩。外部人员禁止进入军事研究院。违者格杀勿论。”百里泉优雅的松动了一下系的有些发紧的领扣,不耐烦的道:“带走我的人,是不可能的。你通融一下。” 李勒踌躇着,看着百里泉越来越不耐的神色,终于道:“那么烦请百里处长将人叫出来,下官当面询问几件事。如此可好?”他小心谨慎的探询目光看着百里泉,心道:若是还是不行,那可就麻烦了。 百里泉却是没有再刁难。道:“我这就将人给喊出来。你当着我的面询问。要是你敢逼供,哼哼……”他冷笑一声,摸了摸枪套,阴笑道:“本处长的枪可不是吃素的。” “下官晓得。”李勒擦擦额上的冷汗,手持调查令乖觉的站到一边。百里泉见他还算老实,歪着头交过一个士兵,吩咐他去里面喊人,自己就双手抱着肩膀,冷冷的注视着李勒。过不多时,一脸愕然的萧显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百里泉,忙躬身行礼。再看到李勒时,指着他道:“这位仁兄找我何事?” 李勒冷笑一声,走上前来,拉着官腔道:“付晓生,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吕小燕的女人?” “嗯……”萧显看着眼前这人,道:“是我新近认识的朋友。” “呵呵……”李勒奸笑一声,道:“卡里西罗爵士让我向您问好。”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萧显皱眉道:“你是不是疯了?” “忘了告诉你。”李勒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吕小燕前军士是我内政部刚刚在一次轮检中发现的魔族探子。她的父亲就是卡里西罗爵士。这下你明白了吗?” “疯子!”萧显皱眉道,转身拂袖而去。却没有想到,李勒紧紧的按住他的肩膀,阴笑道:“怎么,阴谋被拆穿了之后恼羞成怒了吗?老老实实跟本监察回去,自然保你无事。若是反抗,本监察现在就可以治你一个拒捕之罪。到时候,死了也是白死。” 萧显心中心念电转,这才想起原来几日前感到的目光到底来自于何处。只是不知道为何得罪了这班疯狗,他隐蔽的瞄了一旁站着的百里泉一眼,只见他阴沉着脸,旁观着这一幕。“只怕此事与此君也脱不开关系。”萧显心中冷冷想道。却是轻巧的一个摆脱,顺手将李勒推了一个踉跄。正色道:“你完全是在血口喷人!我要控告你!” 第九十九章解围 李勒也在偷眼看着百里泉,见他完全一副两部相帮的模样。心中胆气一壮,竟是顺手将手枪掏了出来,熟练的扳开击锤,对准萧显胸膛怒喝道:“你敢拒捕?老子……” 正要横下心将这事办成铁案。却没料到从卫兵身后又跳出一人,紧紧攥住李勒的手怒喝道:“七百年来,敢在军事研究院大门口拔枪的,你是第一个!想死你就直说,我老司分分钟整死你!”来人正是司全。他愤怒的须发皆张,一张丑恶的脸此时也黑里透红,死死攥住李勒的手,一使劲,李勒吃痛拿捏不住手枪,手腕软软垂下,手枪掉落下来,正好砸在自己脚面上。 萧显感激的看了司全一眼,悄悄移步,站在司全身后。百里泉猛醒过来,掏枪顶着李勒脑门怒吼道:“敢动我的人?我弄死你!” 一瞬间局势完全反转,李勒心中凉了半截。举起另一只手求饶道:“百里处长手下留情,是下官唐突,是下官唐突了!” 司全冷漠的看了百里泉一眼,沉声道:“这位,你一句唐突就想把事情就此揭过吗?我老司在这,你不把事情说清楚可就别想走了。监察处的黑牢大得很,你这样的杂碎进去,倒也填不满那里。” 百里泉轻咳了一声,道:“老司,你就不要步步紧逼了。既然他枪已经下了,权且听他把话说完。我不能让我的人身上被泼了脏水还没法辩解。”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连司全也没办法挑出什么错漏来。狠狠地瞪了李勒一眼,司全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李勒呻吟一声,捧着手腕阴狠的看了司全一眼,道:“既然几位都在,下官来此之前可是申请了搜查令的。只要去到这位付校尉的家中一搜,真相自可大白于天下。付校尉,你敢不敢?” 萧显知道这家伙这样说必然有所依仗,但是事已至此却是不得不迎难而上。他嘬起唇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冷笑道:“有何不敢?” 李勒心中大喜,生怕这位再反悔。当先领路道:“不如请两位同去,我也好有个人证!” 百里泉表情阴晴不定的道:“若是你搜不出来,监察处的黑牢便为你这种人预备着。” 李勒嘿然而笑,也不多说,跳上自己的马车。这时百里泉自己的座驾也驶了过来,他也不看司全和萧显,自顾自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司全朝着他的背影隐蔽的唾了一口,回头笑道:“刚刚好险。一起去吧,省的那家伙再阴你一把。”一边叫了卫兵赶快去准备马车。 三辆马车先后驶进小巷,程思远已经带了行动队的手下等候多时了。见到李勒捧着手腕很恨地走下车来,忙凑了上去低声埋怨道:“怎么这么久才来?弟兄们等的都乏了!” 李勒朝后面瞄了一眼,道:“差点被一个夯货坏了好事。人事部那边派人去了吗?” “早就去了。”程思远笑道:“这次就算那付晓生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时百里泉和司全,萧显先后赶到。李勒打了一个哈哈道:“还请付校尉打开家门,让我们仔细的搜上一搜自然真相大白了。” “哼!”萧显不动声色的四处望了望,见到监察处的弟兄们正候在街角。心中大定,他走上前去,将家门打开,冷冷道:“请吧。” 程思远狠狠一挥手,手下们就扑了上去。翻箱倒柜的四处搜索起来。萧显没看到卡蒂的身影,知道这小猫精明的很,大约早就藏了起来。百里泉四处张望一番,却是没有看到那魂牵梦萦的倩影,不由得不怀好意的笑道:“小付,你家不是还有个猫仆吗?怎么不拿出来见见人?” 萧显不动声色的笑笑,道:“猫仆胆小,听到人来大约是躲起来了。百里处长见笑了。” 程思远冷汗冒出来,自己藏好的那道埋伏居然不翼而飞。听到百里泉的话语,不由得恍然大悟,回首咄指怒目道:“原来你还有同党,快快将他招出来!” 他作势一喝,手下就要扑上来。司全挺身而出,吼道:“一个不懂事的猫仆罢了。你们这帮崽子真是欺人太甚!” 程思远却是不识得眼前这粗大汉子。理都不屑理他,手一挥就要命人上来将两人捉住。 司全却是一个混不吝,伸手麻利的掏出手枪,冲地上扣动扳机,清脆的枪响顿时让几个手下顿住了脚步,踌躇的回首望着程思远,口中呼喝怒骂,就是不敢冲上来。 程思远排开众手下,踱到前面来,冷笑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拒捕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那可不值得。” 司全抬起枪口,轻轻吹散了枪口处的青烟,冷笑道:“谁敢动老子的人,老子先从他脑袋上开一个洞出来。看看他还有没有脑子?” “你有枪,老子也有。”程思远拔出枪大喊道。 局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一众手下纷纷拔出手枪,对准了司全和萧显。百里泉却是泥塑木雕一样杵在后面,冷冷的看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内政部好大威风!一个猫仆都要动刀动枪不把我们军事研究院放在眼里,是不是也要把本殿下也捉起来带走好生审问一番啊?” 百里泉蓦然回首,只见一袭白衣的赢羽衣轻松走进来,在她身后,一脸无奈表情的孙铿也走进来,抱着肩膀看着院里院外的一群人。 程思远慌忙收了枪,垂首不敢言语。 “本殿下家里倒是也养了两只小兔子,是不是也犯了内政部诸位的禁了?”赢羽衣婉约一笑,顿时风情万种。只不过除了身侧的孙铿,其余人等都不敢抬头与其对视。 司全见到靠山来了,底气更是壮了三分。凑上前来,一拳将程思远干翻在地,喝道:“你们找的东西可找出来了?” 程思远捂着半边腮帮子爬起来,张嘴吐出一颗牙齿。老老实实的站好,低着脑袋装起了闷葫芦。李勒冲上前来,躬身道:“下官监察李勒……” “滚。”赢羽衣直接打断了他的陈词,冷冷道。 “付晓生校尉虽是军事研究院内部人员,但是违规饲养猫仆,乃是重罪!况且我怀疑他与吕小燕魔族探子案有牵连,所以,不得不将其带走,望殿下恕罪。”李勒涨红了脸,索性强项去顶。他猜度皇族不会将事闹大,今日不管搜出搜不出证据,只要能把人带走就算成功。 赢羽衣本意只想将一群人吓走,却没有想到激出一个强项令出来。她回头朝着孙铿笑笑,却是没有言语。孙铿这才知道为什么羽衣一定要将自己带出来到这里搀和。大概事先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种可能。于是他站了出来,看着眼前李勒,笑道:“你说,我的人是魔族探子?” “阁下是?”李勒不识孙铿,只见此人身披一件黑色大氅,看不到肩上的衔级。 “你连我都不识,就想带走我的人?”孙铿歪着脑袋看着他。好笑道:“我是孙铿,军事研究院现任院长。” 李勒登时闭口。他可以耍耍文官集团的无赖逼退皇族,却是没办法用同样的办法恫吓一个货真价实的帝国重臣。甚至连在自己眼中尊贵的郭恩荣处长,站在这位面前都没有说话的余地。 “研究院内部有监察处。每一名研究员都经过了监察处的层层审查。”孙铿叼上一支烟,冷哼道:“我不知道你自称的内政部是哪个衙门,但我很好奇,内政部的一个监察,却是要比我的监察处还要神通广大么?” 李勒强辩道:“这位付晓生校尉与吕小燕军士曾经交往,吕小燕正是魔族探子卡里西罗的女儿。我怀疑……” “证据。”孙铿悠然吐出一口青烟,喷吐在李勒的脸上,他脸上露出一个可恶的笑容,轻声道。 “我怀疑……”李勒屏住呼吸,装作没听到似的继续自己的话题,然而,孙铿却忽然露出狰狞的表情,双手揪住李勒的衣领,恶狠狠道:“证据!你耳朵聋了?他妈的没有证据你就是诬陷!” 李勒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孙铿忽然放开了他,重新装扮上温文尔雅的面具,松开了他的衣领,抚平了他皱巴巴的上衣。道:“你们可以走了。” 李勒怒视着孙铿,然而孙铿却直接将这眼神无视。转身走到萧显面前,温声道:“你没事吧?” “谢谢院长解围。”萧显垂首道。 司全却是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们,冷冷道:“那个家伙,刚才信誓旦旦怎么说的来着?这就想走,没门!” 监察处的队员早已经将院子挤满,摩拳擦掌的想要找些场子回来,听到司全发难,一瞬间人呼啦一声涌了进来。将还要挣扎的李勒,程思远等人按在地上,监察处一个小队长满面通红激动道:“请司队指挥示下。” 孙铿斜睨了司全一眼,司全却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这位李监察刚才可是说过了,找不到证据就去咱们大牢住下。” “我没有!”李勒惨叫道。几个监察处队员熟练的一个动作,这位监察的下巴就被卸掉了,只能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程思远哪敢吱声,眼睁睁的看着李勒被监察处队员拉了出去。生怕自己也被迁怒,急忙灰溜溜的逃走。百里泉走过来,见到孙铿,热情的道:“多谢院长解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一百章南大陆 孙铿看了他一眼,笑道:“没什么,正好我和殿下在附近。也就是前后脚的时间。” 百里泉又走向萧显,低声道:“今天真是对不住了。改日我请你喝酒压惊。” 萧显只是躬身。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司全却是不愿意就这样放走了平日难得一见的院长,大声道:“院长,我老司在兵工一处那死气沉沉的地方呆够了,请院长开恩,允俺回监察处去!” 赢羽衣看了脸色阴沉沉的百里泉一眼,笑道:“你打了报告过来,我自会应允。” 孙铿,赢羽衣和百里泉先后离去。司全和萧显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走回到屋中。萧显抹了一把冷汗,笑道:“今日还多赖司组长仗义。要不然小弟今日恐怕难逃此劫了。” 司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能让院长和殿下为你解围,看来老弟也不是阿猫阿狗一样的小角色。看来是哥哥小看了你。” 两人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信任以及某些难言的默契。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卡蒂从窗子里跳进来,见到两个大男人暧昧的贴在一起,“咦?”了一声,也不再言语,将口里叼着的小菜和稠酒放到桌上,蜷成一团去补眠。 萧显爱怜的拍拍她的脑袋,指着桌上小菜和酒笑道:“司组长总算得偿所愿,值得庆贺。正好有酒有菜,不如吃过再走?” 司全也不客气,坐到炕上,拿起筷子叨了一筷子耳丝,咀嚼了几口赞道:“田字坊的刘氏耳丝,你家猫仆倒是个仔细的人。有心了!” 萧显给司全斟上一杯酒道:“小弟于吃一行全不在意,也不知道这猫是从哪里听来的。” 司全呵呵一笑,也不揭穿。只是大口吃菜,萧显给他倒酒,也是酒到杯干。萧显也不再提此事,两人说说咸阳轶事,谈谈十八街的美丽女仆。只一会工夫,就将一壶稠酒喝光。司全起身告辞,萧显也不挽留,两人出了门,走了十几步,司全忽然回身,沉声道:“别留在那了,百里已经对你有了杀心。这次有院长和殿下替你解围,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萧显苦笑,拱手道:“职责所在,身不由己罢了。哥哥此去监察处,还望官运亨通,一帆风顺。” “监察处里好歹也是舒心之所,比这勾心斗角,满眼污秽之处可是天地之别。”司全见他不为所动,知道这人应是身负要务。也拱了拱手,就此告别。萧显目送着他高大的背影远去,叹息几声,走了回去。 赢羽衣与孙铿坐在回程的马车上,两人彼此相视无语。过了半晌,孙铿才猛一拍大腿,道:“我说那人怎么那么眼熟,他不是叫萧显吗?怎么去了兵工一处?” 羽衣发觉孙铿实在有些可爱之处。顾左右而言他道:“想不通就不要想了。这件事情跟你关系不大。你还是好生呆在土楼这边帮父皇训练军官。这件事情由我负责。” 孙铿点点头,果真不再去想,闭上双眼,一会便沉入梦境。羽衣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车厢外。金乌西坠,暮色深沉。她只觉的这件事情愈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我是分割线———————————— 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之后,齐大志带着满身硝烟味道从城墙上走下来。拄着步枪费力的坐下,跟身边一个打盹的士兵说道:“兄弟,有烟么?来一根。” 士兵睁开眼睛看到是他,没说什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卷,递给了他。齐大志就着身旁的篝火点燃,美滋滋的抽了一口,感觉自己身上的疲累似乎一扫而空了。远处,城堡下面的空地上,一群士兵正在有计划的铲除着残余的魔兵。与人类一样,魔兵们的抵抗意志也有强弱之分,强者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轻言投降;而弱者——仅仅是一轮一式火箭的狂轰滥炸再加上海兵队士兵的一次冲锋就将他们打垮了。 也许把他们当作俘虏带回去能换来更多的战功和财富,然而这并不现实。目前他们应该是处于南大陆的北部,距离大秦足足有几千里之遥。除了必备的粮食和水,他们什么也带不走。只能是将这些愿意投降的俘虏成批的杀掉,换成斩首功,记在每一名士兵的名下。 齐大志对于集体屠杀不感兴趣。只是瞄了一眼,就扭过头,心中盘算着:“这次大战之后,应该有十个斩首功了吧。回到帝国能换一个乡士了。就是在军中厮混,也能有一个三级校尉了……”就在这昏昏沉沉中,齐大志沉入梦乡。直到身旁有人踢了自己一脚,猛地站起来,却看见满脸黝黑的王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睡着了?” “队指挥,原来是你啊!”齐大志瘫坐下来,王祀看着他,蹲下身去,从上衣兜里掏出整整一包烟,笑道:“省着点抽。田继海没了以后,我身边就你一个大烟枪了。”田继海在第一次战斗中就中了一个魔兵射来的火球,当时上半身就化为了焦炭,连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去了。 说起田继海,齐大志心中一疼,讷讷的将烟收下,道:“副指挥死得其所,您就不要太伤心了。” 王祀笑容有些苦涩:“我伤心个屁!军人么,就是这个命!不能披红戴花建功返,就只求一个沙场马革裹尸的结局。你得给我好好活下去,万一我哪一天也没了,队伍还得指望你带回去呢!” “队指挥,别说丧气的话。弟兄们可都指着您呢!”若是几个月前,王祀这样说,恐怕自己还会心里热一下,可是现在,他只求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去,只愿这单薄的队伍不要再死一个人了。 王祀笑着,拍拍齐大志的肩膀道:“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那天走的时候小弟没来送我,我还准备回去踢他屁股呢。对了,一会咱们撤的时候,你那队先走。我带人做后卫。” “这怎么行?”齐大志忙道:“我这队还能顶得住!您是队指挥,咱海兵队的魂,怎么能去做后卫这种脏活呢?” “少啰嗦!”王祀把脸一板:“就这么定了!抓紧时间休息,再有十五分钟,咱们就撤!” “保重。”齐大志眼中一热,低声道。 “放心!”王祀站了起来,大力的挥着手,道:“这是最后一仗了,打完这仗咱们就回去!” 小小的城堡燃起冲天大火,当后援部队赶来时只能看到那些袭击者的背影。带队的爵士愤怒的挥刀大骂着,却是不依不饶的追了下去。于是,战斗再一次的爆发。海兵队仅存的三百余人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摆脱纠缠的敌人。眼看天就快要亮了,白天是魔兵的天下,铺天盖地而来的飞行兽转瞬间就能将这只小小的队伍扑灭。王祀狠狠的一咬牙,从简陋的掩体里爬了出来,大吼道:“后卫一,上刺刀!把敌人给我赶出去!” 然而,齐大志没有再给这位队指挥当英雄的机会,他在背后重重的一击,王祀白眼一翻,昏迷过去。他将王祀交给侍从官,看着已经准备好赴死的勇士们,忽然大吼一声:“杀!” 几十条汉子从硝烟中钻了出来,朝着数以百计的魔兵冲了过去。齐大志一刺刀捅了下去,将一个魔兵搠了一个对穿。大叫道:“痛快!” 身边的士兵有的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有的却依然强悍的站在自己身旁。魔兵在逼近,齐大志高声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歌声稀稀落落的响了起来。齐大志觉得自己这时候活着像个英雄,他端起刺刀,向着敌阵冲去。有人引燃了身边的炸药桶,冲天的火光窜起,自己和敌人血肉横飞;有人与魔兵扭打在一起,张口咬住了魔兵的鼻子,魔兵痛得惨呼,利爪伸出,将他的胸膛挠的稀烂;齐大志和身边的袍泽越来越少,但是那歌声却从未止歇过。他奋力戮死一个魔兵,刺刀崴在魔兵的胸膛里,拔出来时只剩下子弹打光了的步枪。他将那连烧火棍都不如的步枪丢在地上,揉了揉血糊的双眼,低头四下里找着,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家什。没想到自己的侍从官从后面给了他一下,他回头看着那满脸羞愧的汉子,指着他鼻子骂道:“崽子,你敢对我下手?” 侍从官含泪道:“总得有人活着!把俺们的魂带回去吧!”却是将半昏迷的齐大志拖进草丛里,回身大吼道:“拼啊!”带头向前冲去…… 战线上只剩下三个战士,然而厮杀却依旧没有停止。十几个魔兵一拥而上,将最后一个士兵刺成蜂窝。看着早已经逃的无影无踪的人族主力,将愤怒的火焰烧灼在战死将士的尸体上。砍下头颅,放火焚烧,肆意的啃食,啮咬……齐大志躺在草丛里,他看着那些袍泽的尸体被羞辱,指甲深深按进身边的泥土里,鲜血长流。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喃喃的道:“魔崽子们,老子终有一天,要跟你们算这总账!” 第一百零一章噩耗 秦历715年三月十七日,晴。土楼。 赵煦急匆匆地走上三楼。路遇的教员们看到他,纷纷招呼着。赵煦点点头,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看着栏杆外春意盎然的世界,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办公室,一个办事员正在候着他:“赵教员,院长请您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嗯,好的。”赵煦将一大叠材料搁在办公桌上。来不及坐下喝口水歇会,就又走出办公室。 对于这位从不授课,却被尊称为“教员”的神秘人物,众教员们的看法莫衷一是,最最离奇的看法是:在土楼的地下室里,有一间院长专门设立的实验室,在这个实验室里研究各种魔族的活体,找到更加快速杀死他们的方法。而赵煦,就是这间实验室里掌握着钥匙的人。 赵煦听到背后众同僚对自己的窃窃私语。他笑了笑,脚步更加疾快起来。 孙铿的办公室里终年都不见阳光,显得有些阴冷。门半开着,他坐在宽大舒适的硬式沙发上面,背对着办公室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赵煦进来的脚步声。直到赵煦在身后轻咳了一声,道:“院长,您找我?” 孙铿站起来,眩晕了一下。他扶着额头,略微怔了片刻。看到赵煦,露出一个苦涩得笑容:“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你。” 赵煦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机械地道:“愿为院长效劳。” 孙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 赵煦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看着孙铿在他面前踱了几步。忽然回到办公桌前,从凌乱的文件堆里拨拉出一份报告,递到赵煦的手里。 赵煦低头扫了一眼,抬头惊诧喊道:“这不可能!” 孙铿沉默以对,半晌才摊摊手道:“唯一的好消息是失踪,而不是阵亡。” 赵煦的手颤抖着,任由手中报告跌落在地上。他忽然双手捧住头,抱头哽咽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孙铿走过来,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是战争。” “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当上一个卫将。”赵煦低声说道。 “现在的难题是……”孙铿摊着手为难道:“因为是失踪,而不是阵亡。所以近卫军方面给予他的所有优抚全部都暂停了。” “他有一个老娘,还有一个漂亮的老婆。”赵煦说道:“他说过要我送他,我没有实现。现在,他最后的愿望也许就是让他的家人能过得好一点……”他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的道:“为什么是失踪?” “王祀在船开前回到那个战场找过,只找到了六十七具尸体。”孙铿苦笑着回答道:“也许他被魔族吃掉了,也许……”孙铿迟疑着没有说出那个可能。毕竟,这还是一个新兵,战场上投降或者被俘都是可能的。 “不可能!”赵煦冷冷的道:“大志虽然是个新兵,但他是个秦人。秦人绝不会投降!” 孙铿沉默,看着赵煦。过了许久才道:“我知道这很残忍,对一个英雄的家庭也很不公平。但是,这也许是你我的无奈。现在,我给你一天的假期。你需要回到咸阳一趟,去向他的家人解释这件事情。”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本子,硬塞进赵煦的手里,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道:“你现在只是一个教员,还得攒下钱来供养你自己的家庭。这是我这几个月的津贴。你拿着,给他们。” 赵煦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大声道:“院长,我想……” “不许!”孙铿断然打断了他的话语,摆摆手道:“你总是我半个学生。我的一些东西总得留下来。就算我有一天走上了战场,你也得留在这个土楼里。” 赵煦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孙铿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转身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院长办公室的门在他面前轻轻的关上了。 赵煦无奈,只得上了马车。他不知道,一场有关于他的话题正在院长办公室里继续着。 “要解除对这家伙的警戒吗?” “还需要观察。” “这还不够?” “降低一个级别吧……但愿我没看错他。” …… 咸阳,第九居民区。正是正午时分,家家户户都已经做好了午餐。食物的香味飘进赵煦的鼻孔里。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回家了吧。不知道儿子见到自己会不会怕生?不过一想起即将遇到的问题,他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希望别出人命吧。”他想着,看着车窗外那安静的小院,站起身来。 走到门前,轻轻地叩了叩门环。里面传出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谁?” “齐婆婆!是我,赵煦!”赵煦大声的自报家门。 过了许久,院门才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是煦子啊!好久都没见了。” 赵煦走进略微有些破败的小院,四处望了望。回头看着步履蹒跚的齐老太,道:“这是怎么了?嫂嫂不是在兵工厂上班么?” “你说的这是哪年的事情了?”齐老太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道:“自从大志去了海兵队以后,你那嫂嫂就不在兵工厂了。一开始还有大志的津贴邮回家来,可不知怎的,一个月前就停了。我和你嫂嫂都是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坐吃山空,大志的官衔不高,每日吃些用些其实没有多少积蓄。你那嫂嫂怕真的没吃的了,就去了外面做些零活养家。谁知道,惹了不知道哪个破落子,看上了你家嫂嫂。隔三差五的来门口捣乱。唉……煦子,你看我老婆子糊涂!快快,进屋里坐。外边天冷。” 赵煦想了想,海兵队元月出征,大志失踪的日期是二月中旬,到现在正好是一个月。近卫军不可能为一个不存在的人发放津贴,死了的倒是还有抚恤;但这失踪了的,怎么也得等三年以后,确认那人死亡了才能有正式的抚恤下来。这样的人家,又怎能撑到三年?几个月就足够家破人亡了! 齐老太看着赵煦沉默不说话,以为这位年轻人愤怒了。忙笑道:“不妨事的,我家大志现在怎么说也是近卫军的军官了。一个破落子再嚣张也不能欺辱我们太甚不是?对了,煦子!你这次来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大志那小子走之前交待了你什么事情?” “齐婆婆,我……”赵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齐老太经历丰富,早就从赵煦的神色里查出一些不对来。但是她却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颤巍巍的走到灶台前给赵煦端了一碗水,慈祥的笑道:“不着急。来,喝碗水。小崽子们上学去了。我老太婆一个人在家。好久都没见你这后生了,听说你当了公输大师的学徒。说说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赵煦端着那缺了口的瓷碗喝了一口温水。稍微定了定神,道:“我是当了公输大师的学徒,不过只做了很短的时间。现在在一分院工作,是现在军事研究院……呃,一个教员的学生。”想起自己那难办的任务,赵煦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一个军事研究院院长的学生怎么说也要比她们两个妇道人家有见识,如果一会请托自己去做那件事可就麻烦了。倒不是自己不愿意尽那份义务,个人——哪怕是无所不能的院长也没有办法与国家的律法对抗。 齐老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这样啊。煦子你也出息了。我家大志总也赶不上你。对了,大志临走前也说过在什么一分院学习。你肯定是见过他了吧?怎么样?大志瘦了吗?那孩子太懒,在军队里懒得总是要多吃一些苦的。” 赵煦想起那音讯杳然的挚友,不由得心头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哽咽道:“齐婆婆……我这次来,是要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 “等等!”齐老太打断了他的声音。她摇摇头,道:“我不想听不好的消息。我只要我家孩儿活着。” 赵煦凄然道:“大志……大志他在二月中旬的一场战斗中……失踪了。” “失踪了?”齐老太向前探出她瘦小的身躯,脸上露出悲喜莫辨的表情:“他没有战死,只是失踪了?” 赵煦点点头。悲伤的泪水冲破眼睑,一滴滴的垂落下来。 “我家孩儿不会死的。”齐老太点点头,肯定的说道。 “那里是敌国。”赵煦哽咽的声音打碎了齐老太的幻想:“队指挥王祀回去寻找过,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但是,海兵队也最终没有等到他回来。所以,他现在的状况是失踪。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是阵亡了。” 齐老太只感觉到自己一阵阵的眩晕,等她恢复神智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儿媳的怀里,儿媳满脸是泪,正一声声悲切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哭什么!”齐老太挺立起来,大声叱喝着:“我还没死呢!” 大志媳妇立刻噤声。一双好看的眼睛红肿肿的,齐老太看着外面的天色,天已经黑了。她望着空荡荡的堂屋,除了自己一对孙儿,就只有大志媳妇。她将手伸向自己的儿媳,低沉着声音道:“煦子呢?” “煦子弟送医生回去了,一会就回来。”大志媳妇忙弓着腰,攥住了婆婆的手,低声饮泣道。 “扶我起来。”齐老太道:“我们到后厅去。” 第一百零二章策反与刺杀 后厅是一间小小的灵堂。大志媳妇一手扶着婆婆,一手提着灯笼颤巍巍的走进来。此时已是夜深,万家灯火已经寂灭。咸阳城中一丝风都没有,推开后厅门时,大志媳妇还是感到似乎一阵阴风掠过。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颤声道:“娘,咱们……咱们要不等煦子弟回来了再过来?” “都是咱家的先人,你怕什么?”齐老太斜了她一眼,不屑的道。 大志媳妇被婆婆一阵抢白,不敢吱声。壮起胆子走到神牌前,点燃了两根手臂粗细的烛火。灵堂里亮起了昏暗的烛光,眼前神牌在烛光的映照下,拉出一条条狭长的影子。似乎冥冥中真的有人在注视着这婆媳两人。 齐老太熟稔的扯过一个蒲团,虔诚的跪倒在众位先人的灵位前。大志媳妇跪在她的身后,深深的伏低了身子。 “列祖列宗在上,齐黄氏又来看你们了。”齐老太双手合什,低声祷祝着:“大志遵从了咱家的祖训,从军了。近卫军!是个你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一个月前,他在战场上失踪了。列祖列宗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咱家那可怜的孩儿。让他平平安安的回来,若是他已经去了……烦请列祖列宗托梦于我……”齐老太祷祝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她双手撑地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取了一炷线香,点上插进灵牌前的香炉里。回头看着垂泪的儿媳,她摇摇头,温声道:“巧儿,起来吧。咱家自四百多年前,齐氏的老太爷齐允举家搬迁到咸阳城起,到今天已经传了十四代。到你祖父的时候,咱家已经有三十二位先人战死疆场。修儿和武儿已经十三岁了吧,再过两年也就成年了。你就做好当娘的义务,等他们成年了就送他们从军。让他们继承咱齐家的祖训,做一个为国守边的忠诚戌卫!” “巧儿谨记得。”大志媳妇朝着灵牌三拜,又朝着自己的婆婆拜倒,肃容答道。 “好了,煦子在外面也等得久了。”齐老太轻轻吹熄了蜡烛,轻声道:“你扶我出去,外面天寒,冻病了那孩子可就不好了。” 赵煦其实就在门外,看到齐家那后厅密密麻麻的灵位,以及齐老太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语。他倒是想问问自己的父亲,这样的祖训是不是自己的家中也有?只不过娘说:他的父亲已经早死,两人结合也从未得到家族的认可。世上赵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真正的家。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不过,他知道的是:在咸阳城中,大多数的家庭中的后厅,都是一个这样的所在,每一个家庭都为这座城市的存在而献出过自己家族子弟的鲜血甚而生命。这是一座英雄的城! …… 萧显醉醺醺的从一家小酒馆中走出来。这样的酒肆填充了大酒楼和街边小摊的空白,成了城里工薪阶层的最爱。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忽然酒意上涌。看看左右无人,忙走到街角处,俯身伸出手指抠弄喉咙几下。一股热辣辣的热流从喉中翻涌上来,倾泻在地上。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来的时候,他才直起腰来。摸出口袋里一方手帕,轻轻的揩了揩嘴巴。 从街边小摊处花三个铜板买了一碗粗制滥造的醒酒汤,他大口大口的喝着。身边还有晚归的工人三三两两的从自己身边经过,小摊上的方桌却已经空了三四成。大部分的咸阳人还是比较节俭的,每个月领了薪酬,顶多也就敢放肆一两次,然后就会乖乖的回家上缴给婆娘管着。小摊主们就这样等待着下一次工人们大狂欢的时候。 三口两口将醒酒汤喝进肚中,萧显这才感觉到腹中的饥饿。他又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一个火烧,趁热啃着上路。一边心想:司全在兵工一处认识的都是这种怀才不遇的酸丁,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沾过酒肉。吃喝起来仿佛不要命的样子。他摇着头,将这念头抛诸脑后。百里泉的躁动让自己看到了一线曙光,让他感觉到这个看似一团和气的部门里面显得黑幕重重。 萧显疾步走着,从闹市区走到了偏僻无人的小径。抬头看了看天空,他心道:“这倒是个无月的好夜!”想到这,他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的脚步一急,身后顿时传来了几声步调不匀的脚步声。萧显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应该是被什么人缀上了。自己衣着寒酸又满身酒臭,秦人尚武,剪径的小贼是不会轻易招惹自己这种醉汉的。那么,只可能是有心人了。 “还真是恶客临门啊!”萧显心中冷笑,探手伸入怀中,已经握住了枪柄。自从上次的遇袭事件之后,他早已经习惯了携带两支手枪出门,在靴筒里还放着一柄锋利的匕首。若是还是上一次事情重演,萧显有信心将袭击自己的家伙全部留下。 萧显的脚步再次一缓,不经意的回头一顾。看到一高一矮两个黑影慌乱的顿住。他冷笑一声,道:“二位跟着我,倒是为何?” “这路又不是你家的,你管那么多作甚?”高个探手入怀,冷冷道。 萧显却是看得分明,猛一矮身向前逼近。高个已将手枪拔出来,却是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目标。 “他在哪里?”高个心中慌乱的四处扫视。黑暗在伪装了自己的同时也遮蔽了敌人的动向,矮个反应倒是机敏,在萧显逼近的同时已经下意识的跳离了原来位置,就地一个滚翻,伏在地上如一只择人而噬的猎豹,拔出手枪紧张的注视着。 萧显猛地从地上跃起,手中双枪骤然开火。清脆的枪声打碎了夜间的宁静。高个猝不及防,挥舞着一枪未发的手枪仰天倒了下去。 萧显没时间庆幸,他开枪的瞬间矮个的枪也同时响了,萧显心中一松,身体不规则的移动起来,对手拿着的不是转轮手枪,而是一种比较落后的双管手枪,第一枪未能如愿击中目标,那么矮个就会倍加珍惜自己仅剩的一次机会。 直到萧显的子弹呼啸着贯穿入矮个的身体,矮个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射击时机。他一声不吭地缓缓委顿在地,萧显隐在暗处听着他发出最后的抽搐,冷漠地像是一条毒蛇。 等到没了动静,他才站起来,先走到高个尸体前,踢走了高个手里攥着的手枪,然后探手入怀,摸索起来;过了几分钟后,两手空空的他来到矮个尸体前,再次如法炮制。最后,他站了起来。摸着下巴沉思。没有任何的身份标识,但是这并不能妨碍他的判断。使用的是老式的双管手枪,而不是制式转轮。这说明这两个倒霉的刺客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更重要的一点:只有民间团体才会将这种双管手枪当作宝贝一样。 他们不是百里泉派来的,那么会是谁呢?萧显想着,却是在高度戒备着。或许这两人只是幌子,而真正的杀手锏却在暗处等着致命一击的机会。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有等到。就这样满腹心事的回到家中。 卡蒂依旧蜷缩在炕角熟睡着。萧显将两条鱼放在她的鼻端逗弄着,但是她似乎今晚睡的很熟,对于以往爱吃的鲜鱼无动于衷不说,连尾巴都一动不动,这让萧显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探探她的鼻端,感觉到均匀的呼吸才放心了一些。 等到萧显发出雷鸣般的鼾声,卡蒂才警觉的睁开眼睛。她轻盈的跳下炕,给萧显掖了掖被角。悄悄的闪身从窗户中跃了出去,柴房中已经放了一大桶清水。她此时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打扰。脱下身上的外衣,她赤身跃入水桶中。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此时的卡蒂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迷糊混沌的样子,眼神清澈无比,只是似乎含着一丝不能言明的忧郁。她在桶中泡了一会,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嗤”得一声轻响,中指的甲刃弹了出来。她将甲刃凑在鼻端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接着,整个人都埋入水桶中…… 早晨醒来时,萧显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他抬起头,看见十八街的豆浆和油条摆在桌上,卡蒂如同昨晚一样的姿态蜷缩在炕角。只不过这时候尾巴挡在脸上,看不清她的表情。 萧显摸了摸自己上衣兜,少了两个钢元。知道这只猫对于自己的吃用还是很上心的,他狼吞虎咽着早餐,道:“你昨天又到哪里疯去了?睡的好熟,连我带的鱼都不感兴趣了。” “呼噜呼噜……”卡蒂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大姑娘家家的就不要那么野,咸阳城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呼噜呼噜……” “要是被英南那个魔族研究处把你捉去做研究,我可就惨了……” “……呼噜呼噜……” “今天的早餐不错,明天继续吧。”萧显将最后一口豆浆咽进肚子里。将碗丢进水池中清洗,昨天带回来的鱼不知道何时已经只剩下鱼骨头。 “今天晚上我可能还会晚一点回来。不过鲜鱼肯定是有的。”萧显穿上军装,对着镜子整理仪容。回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卡蒂道:“在家要乖喔。走了!” “……” 门轴响动的声音,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远。卡蒂的耳朵支棱起来,动了动。接着,她抬起头,怅然的看着窗外寂静的小院。 第一百零三章陈春 咸阳城军事研究院监察处。 大院里正是早晨最忙碌的时间段。办事员们熙熙攘攘的拥进各自的办公室,拿着文件找各自的上级签署;后院此时却是有些寂静,各个分队指挥办公室里安静的出奇。即使最莽撞的队员过来,也会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蹑手蹑脚的溜来溜去。 “这是怎么回事?”司全看着眼前的奇景,拉住一个队员低声问道。 “司大爷,您可小声点!”队员打躬作揖一副慌张的表情。司全的低声,在队员的耳朵里犹如雷鸣,这会他的脸已经吓白了,顾不得长幼尊卑,慌忙捂住司全的嘴巴,将他拉到一间无人的办公室内这才擦了一把汗道:“姑奶奶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炸药,疯了!” “哪个姑奶奶?”司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看到队员惊慌失措的样子,再次放低了声音道。 “还能是哪个?”队员急的跺脚,道:“司大爷,您刚来不知道就算了,我们要是惹恼了她,可是要扒一层皮的。走了哈!” 司全摇摇头,看着队员一溜烟远去的背影。挟着文件,大步走出办公室,走向监察处的处长室。 门开着,司全看到萧冰冷着脸站在办公桌后面,而监察处的王仵作不住的擦着脑门上的冷汗说着什么。行动队的张铎耀也在,只不过这平日里嚣张的小子这时候也像是看见猫的老鼠,规规矩矩的立正站着,那军姿,要多标准就有多标准。 司全和他们不相干,不过这时候似乎不是进去的好时机。他站在距离处长室几米远的树下,若无其事的等待着。路过的办事员同情的看着他,司全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将这种眼神完全过滤。甚至还有余暇点燃了一支烟,悠然自得的吞云吐雾起来。 处长室中,萧冰的眼神已经快要让人发疯。王仵作从来没有看见过萧处长发怒的样子,冷汗一个劲的冒出来。双腿忍不住打颤。张铎耀还要好一些,但是此时也是如同鹌鹑一般,隐蔽的投向王仵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埋着头一声不吭。 “昨天检视的三具尸体就是这样的。那第三具尸体着实古怪,据我所知,没有一个人喜欢使用这样轻薄的武器。如果不是人的话,或许我可以推测是猫族或者虎族一类……但是目前所有这类种族都登记在案,它们完全没有和这个人结仇的必要。”王仵作结结巴巴的道,实在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要对自己发火。 张铎耀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时候提醒就等于惹火烧身。他偷偷看了萧冰一眼,只见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媚骨的微笑,不由的心中一寒,如坠入五里冰窟之中。 “老王,你来这监察处年头也不少了吧?”萧冰并没有动怒,语气平静的让人吃惊。 王仵作点点头,道:“大小姐……萧处长说得极是,我在监察一处已经呆了快二十年了。” “算了,你没有搞清楚状况。”萧冰想要做怒,却是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要的不是杀人的凶手,而是这三个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王仵作恍然大悟,道:“萧处长原来是问这个。那两具枪伤致死的尸体,是本地一个刺客团的成员,人称‘高矮二怪’,善使手枪。那个疑似不明魔族杀死的尸体,是一个退役军士,姓刘,绰号刘八刀。是个独行刺客,只是这次不知为什么栽在我们地盘上了。” 萧冰深深呼出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和:“老王,谢谢你的资料。你先下去吧。” 王仵作轻松过关却是有些出乎张铎耀的意料,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老王的背影,感到处长室里的寒气似乎更加浓重了一些,他想要不顾一切的逃走,但是双腿却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老王终日与尸体打交道,不通事务。我不和他一般计较。”萧冰坐下来,冷冷的道:“张队指挥您可不一样,行动二队在您手里可是如臂指使。说说看,昨晚为什么反应那么慢?” “属下知道错了,请处长重重责罚!”张铎耀知道怎么解释都是错,干脆痛快的领罚。 “我怎么敢处罚张队指挥您?”萧冰冷笑着揶揄道。 张铎耀低着头,一句也不敢辩解。 “本来我盼着你能表一表自己的功劳。比如打伤了那只猫什么的。”萧冰把玩着桌上的小刀,道:“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罚你。但是你很聪明。这样吧,你去监察室,把二队的差使交了。” “处长!”张铎耀大惊,这姑奶奶向来都是体罚至上,甚少让人丢官。他已经做好了挨上几鞭子的准备。然而这样的处罚却是让自己始料未及的。 “暂时性的。”萧冰不准备解释什么,笑颜如花道:“怎么,让你休假还不满意?非得吃老娘几鞭子才舒坦?” 张铎耀听这么一说,这才放松了些。转头看见新调回来的司全正站在门口吞云吐雾。知道这里面必有内情。他也不敢多呆,敬了一个礼道:“属下不敢,这就将差使交了去。” “这还差不多。去吧!把外面那位叫进来。”萧冰挥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 张铎耀走出来,打量着司全。司全也在看着他。两人沉默着。最后,擦肩而过的时候,张铎耀低声道:“我的人都交给你了。要是他们少一根汗毛,回来老子跟你拼命。” “放心。”司全低声回答道,大步走进处长室。 军事研究院兵工一处,地下基地。 陈春知道,在自己的头顶上就是忧思官邸那个名闻天下的地方。而且,螺旋楼梯就是那个只允许处长级以上高官出入的口子。每当看到百里泉志得意满的从那里走下来,仿佛这地下世界的帝王一样,他的心中就有着说不出的愤懑。 “小人!”陈春心中咕哝了一句,面无表情的转身,走进第一工作间。 在旁人眼里,陈春是百里泉最倚重的左膀右臂,百里泉每一次重大发明,都离不开陈春的鼎力相助。而在陈春自己的心里,百里泉却是横亘在眼前的大山,这座大山阻挡了自己二十年,而且将会继续阻挡下去。 在百里泉不在的时候,陈春就是这第一工作间的王者,谁也不敢对他的意见有丝毫的违逆。这时候,研究员们还没有换好衣服过来。工作间里的汽灯亮着,一个身影正忙碌着。陈春威严的咳了一声,道:“小付,来的很早啊。” 萧显抬起头,露出憨厚的笑容,道:“陈组长早。” 陈春眉头微微一皱,他讨厌这个称呼,但是却又不得不接受。他没搭理这个不通事务的清洁工,自顾自的走到水池旁洗了洗手。转头看到萧显还没有走,皱着眉,却是不愿意发作出来。冷冷道:“小付,工作间打扫完了吗?” 萧显急忙点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是似乎不小心的将一个厚实的信封遗留在工作台上。他抬头看向陈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掩上门走了出去。 “看来这家伙也是开窍了。”陈春走上前去,矜持地拈起那个信封,轻轻打开,一张支票从信封里滑落出来,同时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打开小盒子,看见一颗碧绿的猫眼石正射出动人心魄的萤光,陈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获至宝的将那小盒子揣进上衣口袋。 一上午的工作陈春都有些心神不属,连续失误了几次之后,他下令第一工作间结束工作。阴沉着脸回到自己的专属办公室。研究员们只道陈组长似乎因为状态不好影响了工作,面面相觑都不敢相劝。百里泉是只狐狸,总能交谈几句;而这位陈组长则是一头对人对己都狠的狼。 回到办公室,陈春将汽灯拧到最亮,然后郑重的将上衣口袋里的小盒子拿出来,打开,仔细的观赏着。 这颗猫眼石显然是上品,在自己的收藏中至少排名前五。看来这位付晓生为了讨好自己也是下了血本,如果他只是想要学到一点什么,这样的礼物显然太贵重了。他想了想,看在这颗猫眼石的面子上,总得听听他的要求才行。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铃铛,轻轻地摇了摇。 过了片刻,一个年轻的办事员走进来。躬身道:“陈组长,有什么吩咐?” “看看第九组的付晓生走了没有。如果没有,叫他过来一下。”陈春淡淡的说道。办事员偷眼看了看他,只见陈春面无表情。 人总是有弱点的。比如百里泉爱色,孙铿怕死……如此等等,陈春最大的弱点就是钱,当然他更喜欢的是猫眼石。这是萧显用了好几天的时间从那些不得志的研究员口中得知的消息。最后归类汇总,他决定从这位陈组长开始自己的渗透行动。听到办事员不耐烦的口气,萧显心中一松,却是憨厚的笑着,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叠金元,硬塞进办事员手中,道:“一点小小意思,兄弟拿去吃酒。” 办事员扭捏推辞几句,就收下了。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陈春那么爱财,他的身边人想必也是一路货色。萧显一边在脸色大好的办事员的引领下走进陈春办公室,一边如是想到。 第一百零四章行贿 萧显规规矩矩地站着。陈春等办事员出门,才淡淡地道:“小付,来了有些日子了吧?” 萧显点点头:“是。” “嗯,最近你表现很好。”陈春说道:“百里处长事务繁忙,竟是把你这样的优秀研究员遗忘至此时,是我们一处的疏忽。” “这也是您对我的考验。”萧显心中暗笑,却是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你想多了。”陈春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里的猫眼石,似笑非笑的道:“这石头从哪里来的?” “大陆桥那边到处都是,却是一个兄弟从那边捡的。”萧显回答的天衣无缝,不过,很显然陈春对这东西的来历并不感兴趣。他笑道:“捡的?你那兄弟倒真是好运气。” 萧显陪着陈春干笑几声。陈春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做出一副为难状,道:“你也知道,现在咱们一处人员臃肿,每个工作组都是人满为患。百里处长暂时不安排你也是有他的苦衷的。说说你的想法吧。” 如果此时就提出自己真实的要求,恐怕陈春要么会把自己当成疯子赶出去,要么就是吞了珠子转身卖好给百里泉。萧显哈哈一笑,道:“属下来此地时间也不短了。第九组组长职位空缺,工作无法展开。属下的意思是……” 陈春心中冷笑道:“凭一颗珠子也想买一个组长的职缺?”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第九组是杂务组,没什么油水。不如我推荐你去第三组弄个外派的差事怎么样?” 萧显却是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道:“陈组长手里那颗珠子其实不是最好的。属下回来时,弟兄们捡了几个不错的,都比这个要好不少。属下拿在手里也是没什么用,不如在陈组长手里,倒能发光发热。” 陈春被他的话撩拨得痒痒的,笑道:“只是小爱好而已。小付你得知道,第九组虽然职微言轻,但组长也是要职。呵呵……” 萧显早有预料,却是咬着牙道:“属下还是想要留个念想的,最多给您两颗,不能再多了。” 陈春捻着手里的珠子,沉吟道:“这个还是有点难办啊。” 萧显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陈春耐心的等待着他的抉择。不过看萧显的挣扎表情,他知道,自己的愿望就快要达成了。 “好吧……”萧显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舍,道:“我把三颗都给您。但是,陈组长您可得照顾一下属下啊!” “好说好说……”陈春打着哈哈。 陈春出卖了自己的才华,造就了一个帝国最耀眼的军工明星,枪械大师。作为交换,陈春也得到了除了官职以外所有兵工一处的人事权。萧显出卖了四颗顶级的猫眼石,换来了一顶第九组组长的官帽。看上去两人对这桩买卖都很满意。只不过没人看得透萧显眼中隐藏的忧色。他想起司全曾经说出的话:“兵工一处,已经烂到根上了。” 新鲜出炉的第九组组长上任伊始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个月的薪水与众手下狂欢。众人相约在十八街的一个小馆子里会面。当然对于萧显来说,这只是他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当甄别过程结束后,他将会慢慢的收紧百里泉脖颈上的绞索。 秦历715年三月二十七日,大风。石湖关要塞,北部第一三四哨站。 一匹骏马沿着坑洼的小路疾驰过来。哨兵看到了马背上骑士的服色,忙回头道:“是安长官!快,放下吊桥!” 吊桥缓缓落下,还未放平,骏马就已经飞跃而过。安宇利落的从马背上跳落下来,将汗湿了的骏马交给哨兵,吩咐道:“准备些好料,这次要出远门了。” “明白!”哨兵答道,牵着马走开。安宇看着天上的太阳,感受了一下清冷的北国空气。长长的伸了一个拦腰,笑着对哨站的老校尉说道:“烤上一头羊,老时间叫我。” 老校尉站在城墙上挥着手,示意明白。他笑了笑,洒然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每一支向北的远侦队出征的第一站和最后一站。一群远侦队士兵啃着冰冷的干粮,喝着哨站士兵提供的开水。这是他们得到的唯一优待。一人愤愤难平道:“凭什么他就有烤羊吃,咱们却只能啃干粮喝水?” “你省省吧,待会出发了有力气杀魔崽子。”另一个老兵啃着干粮道:“这位是司令部的安宇长官,咱们大头目的侍从官。他砍掉的魔崽子脑袋你下辈子都砍不完。这就是他有烤羊吃,而我们啃干粮的原因。” 士兵们闲唠着,队指挥却是没有时间打发时间。他检查了每一个士兵的装备。最后走到老校尉面前,道:“听说这几日又收留了几百自由民?” 老校尉斜睨了他一眼,道:“就你知道的多!来一根!”语气中大有不给烟就不招的气势。 队指挥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丢给老校尉笑道:“我也就一包,还得省着顾我那帮小崽子。魔崽子来了,你这一三四哨站可是最先遭殃的,怎么,怕不怕?” “上次大战老子砍魔崽子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呢!”老校尉点着烟,美美的抽了一口,不屑道:“别以为当了院长的学生就不可一世,天下无敌了。” “你也知道院长?”队指挥饶有兴趣的问道。 “只许你炫耀就不许我知道?”老校尉将烟夹在手心里,防着被大风吹熄,冷笑道:“不说别的,我这一三四哨站里存着的三千支火箭就够魔崽子喝一壶的。这可比大炮来得爽快!如果没有孙院长,有你小子得瑟的时候?老子也得拿着火枪和魔崽子硬拼啊!” 队指挥打量着城墙上发射台架着的火箭,道:“真他妈的想院长和活阎王啊。对了,记住我,我叫吴顺卿,咸阳陆校第一期的!” “怎么,这是在留遗言吗?”老校尉不喜道:“怕了?” “军人的归宿就在沙场。怕什么?”吴顺卿淡淡道:“我有种预感:院长会来的。” “传说中那位院长可是书生一个,也会上战场?”老校尉嗤之以鼻。 “投笔从戎的传说可不是三百年前才有,况且院长也是军人。”吴顺卿道:“一会出发的时候,挑几个自由民给我。” “自由民?”老校尉低声吼道:“你疯了!自由民最不可信!” “那可不一定。我一个同学就捡了一个好的,我就不信我吴顺卿没有他的好运气!” 老校尉不可置信的摇摇头,道:“既然你坚持,我一会给你找找看有没有愿意去的。嗯,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吉利,但是还要问问。要是你回不来,老子我又侥幸没死了,见到院长的时候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他?” “就告诉他,我吴顺卿,死了也是头朝着北!没辱没了咸阳陆校的威风!”年轻的队指挥笑着,朝老校尉挥挥手作别。下去与自己的部队汇合。老校尉大声喊:“一帆风顺!” 吴顺卿潇洒的扬扬手,没有回头。老校尉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又转身,看向北方。魔族人最有可能到来的方向。 土楼。 十五岁的三级校尉看上去并不像实际年龄那样幼稚。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自由民都比较早熟。” 不知道张复亭用了什么办法威逼自家的老子。再次回来的时候,千禧的军官证上已经赫然改成了“张千禧”。还一本正经地拉来与自家表姐羽衣引见,羽衣只是淡淡一笑,随随便便就送给千禧一枝精巧的转轮手枪。皇族有自己的兵器作坊,生产出来的手枪虽然不多,却件件都是精品。张复亭羡慕之余却用更加期待的眼神看向孙铿,笑道:“院长,可不要太寒酸啊!” 孙铿笑着,从椅子上起来,踱步道千禧面前,看着一脸无所谓表情的前自由民,轻声道:“做我的侍从官可是随时都要经历生死的。你准备好了吗?” 千禧点点头,道:“哥曾经告诉过我,因你而死的卫士已经不下一百人。我不介意做第一百零一个。” 站在孙铿身后的王戎暗暗向这少年伸出一根大拇指,千禧看在眼里,却是平静的等待着孙铿接下来的话语。孙铿点点头,伸手将自己枪套里的手枪掏了出来,按在千禧的手里,笑道:“这是我的配枪,说实话,这是个样子货。我从来没有练习过,甚至从来都没有使用它的时间超过一分钟。现在,它是你的了。” 同样是皇家出品,只不过自从到了孙铿的手里就再也没有得到一次的射击机会。他虽然穿着一身军装,并且是帝国少见的郎将。不过骨子里,这位依然还是文职做派;然而最要命的是,孙铿似乎从未将自己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这和他以往的传言有了很大不符,千禧心中暗暗的对这位关乎自己未来的关键人物进行一番评价。接过手枪,微微躬身道:“属下必是院长身边最后一道屏障。” 这是侍从官接任的标准用语。不过在千禧说出来时,孙铿却听出这个少年重若千钧的承诺味道。 第一百零五章科学狂人的日常1 张复亭并没有停留过久,北方防线二十万魔兵动员的消息在帝国上层已经不是机密。各个防御面的远侦队此时都要出动。尽管已经接到了来自西北防御面的正式调令,但是张复亭依然要带队出击。作为一个远侦队的队指挥,善始善终向来是他们始终不变的信条。 看着张复亭的马车远去,孙铿转身看着一脸平静的千禧,道:“我们回去吧。” “是。”千禧简单的回答道。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孙铿身后。 羽衣回咸阳布置下一阶段的行动,安宇传来的消息已经落入赢祯的耳中,他们既然不肯善罢甘休,那么必将接受一场真正的血雨腥风。魏溪虽然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但还是谨慎的将第三卫的警戒级别提升到了最高。孙铿深切的感受到了国宝大熊猫的待遇级别。甚至如厕时候都有卫士贴身跟随的感觉让自己感到非常的麻烦。 “不知道大熊猫们是怎么生活的。”孙铿含糊的咕哝了一句。千禧在身后沉默着,警惕着。在他的外围,是赵甲他们四个壮汉;比较远的地方,才是身背长枪,腰插短枪的卫队成员。 回到同样戒备森严的土楼,卫队直接解散,赵甲等四人有其他任务也不便跟得过紧。只剩下千禧一人在身边的孙铿长长伸了一个懒腰,道:“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学院里已经有人在称呼孙铿为“耗子郎将”。除了传言中此君胆小如鼠以外,还有他那出神入化的打洞本事。短短一年时间,土楼地下已经掏出整整三层的地下空间,甚至还在向下延伸。住在土楼里的人们不禁要担心:万一有一天这位“耗子郎将”挖坑过深,整个土楼陷下去了怎么办? 地下究竟有些什么,土楼里除了孙铿外,只有章淼夫,赢羽衣等少数人知晓。大多数教员和学员的传言中,最恐怖的传说是孙铿在地下饲养了一头吞噬魔族的猛兽,等到战时放出来就像是巨大的碾子一样将一个防御面的当面之敌碾成肉渣。对于这种离奇的传说,无论孙铿还是章淼夫都是一笑置之。千禧从张复亭的嘴巴里也曾经听说过这样类似的传说。不过,当自己真正的站在这个庞大的地下工程面前时,才发现,原来张复亭他们所想的,实在太过于普通了。 千禧在地宫入口处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赵甲兄弟。他似乎不认识自己一样,将自己的手伸过来,冷冷的道:“证件。” 千禧吃惊的发现孙铿也在老老实实的掏出上衣口袋里的军官证,交给赵甲,发觉身后的少年正在发呆,孙铿回身低声道:“这里的守卫只认证不认人。和地上面的规矩不一样。” 千禧点头,慌忙掏出自己的证件递交过去。赵甲认真仔细的看过证件之后,从兜里摸出两枚玉牌递给他们,道:“今天的口令。” 孙铿居然认真得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才缓缓道:“龙的天空。” 赵甲点点头,闪身放行。身后一扇巨大的铁门缓缓打开,千禧紧跟着孙铿的脚步走进这个神秘的地下世界。 经过一条长长的地下甬道,沉寂的只有自己和孙铿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千禧感觉到快要发疯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正在建设的巨大地下空间。几百个身穿黑色军装的军人正在沉默的施工。汽灯的光亮将这里照射的亮如白昼,看到孙铿走进来,公输敬急忙一路小跑着过来,笑道:“院长这是过来视察工作吗?” “没什么好看的。”孙铿摆手笑道,两人走到一处巨大的地下工程沙盘前:“外围的工程队把通道修到哪里了?” “距离我们还有七百米。”公输敬拿着一根小棍,指着沙盘上的一个点介绍道:“玉山的山腹中都是石壁,开凿比较困难。尽管动用了炸药,但还是进度缓慢。预计还得需要半年时间才能贯通全线。” “半年时间太久了。”孙铿皱着眉头说道:“这里以后将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生产车间,必须要提前完成。起降场的工作怎么样了?你不要老是在地下呆着,有时间到那里去看看。” 公输敬脸上浮现出一丝奇特的笑容,道:“院长,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两头跑着呢。” 看着孙铿追问的表情,公输敬卖弄道:“请随我来。” 三人离开沙盘,沿着一条刚刚修建好的栈道走到了这个山洞中的上方,眼前出现了一条狭长的天然洞穴,仅仅只能容许两人并肩行走。公输敬当先走了进去,沿途点亮了早已准备好了的油灯。 “这是我们发现的一条天然通道,一开始只能允许一个人爬过去,我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把它扩大了一些,成了现在的样子。”公输敬一边走,一边介绍道。 孙铿仰头看着低矮的洞顶,随口道:“以后可以再扩大些形成一条第二通道。” 两人在前面走着说话,千禧却是恐惧的发现洞顶居然有一些蜂窝状的小洞,他凑上去定睛细看,居然看到一些手掌大小的虫子爬进爬出。他打了一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都皱了起来。再也不敢朝上看,老老实实的跟在两人身后,企盼这条恐怖的通道不要太长。 走了三四分钟的时间,三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一个半人高的石台,千禧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一时间见到天光顿时双眼流泪,睁都睁不开。孙铿发现身后少年的异状,从兜里取出一副黑镜,戴在千禧脸上,千禧只感觉令自己刺痛的天光突然暗下来,他睁开双眼,摸了摸鼻梁上夹着的古怪事物,只见孙铿和公输敬的鼻梁上都夹着一副这样古怪的可笑的镜子。不过眼睛的感觉的确好了很多。他踮起脚尖朝孙铿身前望去,却好险没吓得两脚发软,喊叫起来。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土楼的地下,来到了附近的一座高山的半山腰。陡峭的山壁下方,是一片平整的场地,一些看上去巴掌大小的工人正在紧张的工作着。 “就是高了些。”孙铿忍受了一会凛冽的山风,大感吃不消。退到开凿出的石台内部来,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两张石凳一张石桌,便坐了下来,笑道:“不过这休息的场所不错。公输,你在这里呆久了就可以成仙了。” “这可不是我们的作品。”公输敬笑着澄清道:“一开始发现这个洞穴纯属偶然,我们的一个士兵祖上干过药农,经常爬上峭壁去采摘一些珍稀的草药。他的视力也不错,告诉我说可能山上有一个石洞,我不信,命人从山顶悬了绳索下来。果然发现这个。除了石桌石凳以外还发现了两具骸骨,大约是以前魔族入寇时躲进山里的先民死在此处。能躲到这里来,倒也是古人中异想天开的奇才了。” 孙铿想起晏家那山腹中的避难营地,笑了笑,道:“也说不定是哪个大族设下的避难营地。” “你也知道这个?”公输敬笑道:“院长果然见多识广。” 孙铿想起那旖旎一夜,又想起那白发的女孩。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偶然一见罢了。这里怎么下去呢?” 公输敬摇头道:“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我看院长你也不是身手矫健的样子。这里与地面是有一条绳索的。平常也有专人在这里值守,若是有了事情,将消息写在纸上通过滑轮吊上来,下一步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搭建一条有线电报线路,这样就可以即时通讯了。” “这里可以设置一个测风站,而且高度也不错,当作天然塔台也是可以的。”孙铿看着石台为他开拓思路。公输敬点着头,用心记下来准备回去后付诸行动。 从石台回来,告别了公输敬。孙铿和千禧又返回甬道中继续自己的短途旅行。纵横交错的甬道犹如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很快千禧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有些迷糊的跟着孙铿前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孙铿才停下脚步,看着身后迷糊的少年,笑道:“欢迎回到我的领地。” “什么?”千禧一怔。 “现在我们是在土楼的地下。”孙铿笑着推开了面前的铁门。赵煦低头在里面忙碌着,不知在制取着什么。他如此的专注,以至于都没有发觉孙铿走进来。孙铿没有打扰他,回身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带着千禧走到一个隔间里。 这个隔间里有一排衣柜,孙铿打开其中一个,拿了两件雪白的大褂。丢给千禧一件,道:“你现在可以把配枪摘下来了。” “对不起,院长。枪不离身。”千禧笑着拒绝道。 孙铿耸了耸肩膀,道:“王戎也是这个坏习惯。那么你要小心了。千万不能让枪支走火。” “我明白。”千禧检查了一下手枪,示意没问题。 第一百零六章科学怪人的日常2 千禧穿着白大褂跟在孙铿身后,从隔间的另一扇门中走出来。他好奇的向两旁望去,这时候这里已经换上了另一种不知名字的光源。乳黄色的灯光照的人也暖暖的,他不禁感觉到胸背上一些汗水渗了出来。 孙铿时常在想,自己在这个帝国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如果贴切一点的说:恐怕只有科学怪人这个称号才能配得上自己。想到科学怪人,他不免联想到弗兰肯斯坦,不知道用电力来刺激一个魔族会不会出现自己意料之外的情况?这种发散的联想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孙铿走到一扇玻璃门面前,推开了门。里面的研究员抬起头来,看到是他,都没有说什么,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千禧感觉自己似乎误入了一个传奇魔法师的半位面中。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甚至连想都不能想到的东西。他注视着眼前一个不断旋转的风扇,感受到凉风吹到脸上。身上的燥热也一扫而空,他好奇的想要伸出手指,但是身边一个冷漠声音阻止了他的举动:“如果不想死,那就不要乱动。” 少年尴尬地缩回手指,看着眼前一个比他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对方显然把自己当成了新来的人,有些盛气凌人地道:“新来的?跟我学着点!这里的东西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不是你想懂就能懂的。” 千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您是?” “我叫黄湛。院长是我的老师。”似乎成为孙铿的学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说起这个的时候,少年的脸上充满了骄傲的表情,仿佛一头开屏的孔雀。 “哦,我叫张千禧。我是院长的侍从官。”千禧自我介绍道,口气淡淡的,仿佛理所应当一样。 “我还以为是个新来的学徒,没想到……”黄湛撇着嘴咕哝道:“没劲!”说完,自顾自的离开了。 孙铿看到黄湛与千禧之间的交流,笑了笑并没有理睬他们。来到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面前,道:“吕琛,今天我看到走廊上的灯又坏了。你一会去换一下。现在使用时间能达到多久了?” 王祀临走之前受未婚妻所托,给孙铿引荐了一位在吕家并不受重用的兄长。在遇到孙铿以前已经花光了所有分给他的资产,整日混迹于长安的风月场所。据说他曾经立志于将电能转为实用化,然而除了花光了所有财富外,他还收获了自家长辈失望的眼神以及外界人士的白眼和嘲笑。从军不能,经商不擅的吕琛只好终日买醉试图麻醉自己。幸好遇见了孙铿,这位很有可能埋没于尘埃的电力奇人才找到了真正欣赏自己的人。军事研究院下属电力研究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单位的建立并不需要石破天惊,早在新年的时候,孙铿就成功的为他们申请了足够的经费,而吕琛也不负所望,终于拿出了自己的第一件成品:电灯。 对于电力的应用,帝国一直停留在嬴子婴所带来的拿来主义时代,人们使用它,但是并不试图了解它。制造它,却从来都不想一想这种只能用来传递讯息的电能究竟能够产生多大的作用。 吕琛恭谨的朝着孙铿躬身,道:“已经能够达到五十个小时。” 对于吕琛的回答,孙铿心中有数,他的心中自然有关于电灯的所有资料,但是他不想打乱眼前这位的计划,也许让他自己想出一条新的道路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如果自己插手进去,只不过是在秦人的惰性上面又多加了一个砝码而已。总有办法扭转这种局面。孙铿心想,说道:“五十个小时,还远远不够。” “我明白的。”吕琛答道:“我会继续想办法。” 孙铿点点头,勉励的拍拍他的肩膀,看向吕琛身后一盏发出极强光芒的灯光。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微笑,低声道:“弧光灯?” “咦?”吕琛惊讶的看着他,道:“这是我昨天才想出来的名字。” “是吗?”孙铿不动声色的笑道:“想办法把电力问题解决掉。我可以为你申请一个爵位。” 吕琛感激涕零的看着孙铿,一直打躬,嘴唇颤抖着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一个爵位!哪怕是最低等的乡士,在几个月之前都是白日之梦,说出来只会得到一阵哄笑,以及“这个人真地疯了!”这样的评语。但在这个地下室中,他却真实的感受到了那种器重。 孙铿看着激动的吕琛,又笑着勉励几句。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了上位者的一些作风,也越来越习惯了下属看向自己的那种又敬又畏的眼神。 千禧沿着一张张工作台越走越远,似乎眼前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早已经不能让自己惊讶了。黄湛又溜了过来,笑道:“看你的样子像个土包子。没见过吧?要不要我给你挨个介绍一下?” 孙铿走过来,拍着黄湛脑袋笑道:“你自己都还认不清楚却去找别人炫耀。怎么,我挺想知道的,给我介绍下?” 黄湛顿时脸色发苦,回头笑道:“老师,您这不是损我吗?我才刚来两个月。” 孙铿含笑看着他,眼前这个少年是曾经的故人黄胡的儿子。自己已经记不清楚那位船长的模样,但是显然魏溪却还记得,找到了黄胡的遗孀,顺便也把这少年拐带过来。发现自己只能教出合格的士兵,于是就很不道德的将累赘甩手丢给了孙铿。 伸手点着黄湛的脑袋,孙铿道:“好好的在这里学着点。我得走了。” 跟着孙铿回到地面的时候,千禧才发觉似乎短短的一段时间已经耗去了自己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孙铿回到办公室,看到无所事事的少年,想起一件事情来,掏出玉牌交给他道:“你去地宫入口,把这个还给赵甲。然后去食堂吃午餐,顺便给我打一份回来。” “是。”千禧答道。拿着玉牌飞快的跑着去了。孙铿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往前走着。正好迎上满头大汗的章淼夫,于是笑道:“淼夫,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可不像你。” 章淼夫怒道:“刘汉升的手也太长了!居然伸到老子地盘来!” “嗯?”孙铿愣了愣,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张狭长的马脸。刘汉升向来都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物,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时时处处与自己做对。不知这次又是搞出了什么幺蛾子,他撇着嘴摇摇头,道:“冷静点,到底是什么事情?” “还记得专职狩猎部队的事情吗?”章淼夫气哼哼的道,与孙铿并肩走进办公室,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有这事。”孙铿点点头。 “把我们的提议给否了。这一次直接从咱们这里挖走了五个教员。申请报告和调离报告前后只差一天,没有猫腻才怪!”章淼夫将一叠文件丢在孙铿面前。 孙铿捡起几份,随意翻看一下,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他敢挖我的人!”章淼夫气得直跳脚,大叫道:“我整死他!” “专职狩猎部队谁去搞都一样。”孙铿选择息事宁人,劝道:“我们总归是同一阵营的,犯不着为这种事情大呼小叫。你这儒帅的名声因为这个就全没了可不值得。” 章淼夫平复了一下情绪,苦笑道:“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知道你没那么多的机心,好歹这也是一桩大功劳。办成了下一任统帅部指挥说不定就是他的了。” “一定能办成吗?”孙铿表情古怪的笑了笑,道:“海兵队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摆着呢。你没看到王祀发回来的电报,回来的老兵有八成都不想再出海了。说起来,海兵队才是正经的专职狩猎部队,结局怎么样,你我心知肚明吧。” 一次出战的伤亡率达到三成,快到了崩溃的时候了。要不是齐大志决死突击,王祀奋力脱困,少不了就是一个全军覆没的结局。章淼夫沉默下来,道:“但是他挖走我的人,却是不能忍的。你得知道,这些教员才是咱们的财富。这几个教员都是这三期以来教学水平最高的,你就不怕你那一套被他学了去?” 孙铿悠悠道:“我巴不得他学了去。这样你我工作量至少省了一半,多好?” 章淼夫彻底无语了,咄指指着孙铿,想要说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一腔愤懑无处发泄,狠狠一拍桌子,气哼哼的走了。孙铿笑着看着他的背影,点起一支烟。他何尝不知道咸阳陆校对于自己和章淼夫的意义?教授了整个帝国所有的中级军官阶层,就等同于天然的拥有了一大批坚定的同盟军,未来等他成长到了章质夫,张广武的地位上时,想要得到那个位置,还不是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的事情?当然,这个道理想必身处长安的陛下也懂。 孙铿自忖自己不需要这样的拥戴,他只是依附在皇族这棵大树脚下的菟丝子。他的威望便是皇族的威望,但是章淼夫呢?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那位老者的一些心思。 第一百零七章科学怪人的日常3 秦历715年四月二日,晴。咸阳,第十三居民区,蒋氏烧酒坊。 “掌柜!掌柜……”伙计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一把推开木门,发出哐当一声大响。 年轻的掌柜蒋佑龄站起来,喝道:“慌什么慌?” “又……又来了!”伙计咽了好大一口唾沫,结结巴巴的指着身后,惊慌的喊道。 “什么又来了?”蒋掌柜没好气的道,忽然想起这些天来的怪事,不由得腾地站起来,脸色煞白的道:“走!带我去看看!” 时间回溯到大约三个月前,作为蒋氏烧酒的第五代传人,蒋佑龄终于将祖宗传下的秘方改良成功,蒋氏烧酒也一跃成为咸阳城中数得着的名酒。本来,依着蒋佑龄本人的意思是就此将蒋氏烧酒推广开来,力图一举击败众多对头,成为咸阳城乃至整个帝都酒圈的霸主;然而,蒋家却有一个古怪的祖训,而蒋佑龄的爹又是一个极端尊崇祖训的人。那祖训便是:每日只卖三百瓶。三百瓶便是三百斤,要是在蒋佑龄的爹那时代,每日能卖出百斤那就是了不得的佳绩了。而现在,改良成功后的蒋氏烧酒每天来买的人络绎不绝,不说三百瓶,就是五百瓶甚或八百瓶都不在话下。这种气味清香,却又极其醇厚的烈酒不仅贩夫走卒喜欢,连城里的达官贵人喝厌了稠酒也要想着派人来买个一两瓶回去换换口味。 在蒋佑龄看来,这句过时的祖训已经成为严重制约蒋氏烧酒坊发展的桎梏,不除不快。然而他每次只要一提起来,他那严重守旧的爹轻则大声喝骂,重则拿棍子就打。父子俩根本没法交流,蒋佑龄只好将心思藏下来,狠狠心将酒价提升到往常的十倍。这样下来,寻常百姓是喝不起了,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咸阳城中的有钱人多的是,三百瓶的限量依然还是供不应求,来晚了的人只能怏怏而返,等着下一次来买时的好运气了。店里的伙计也习惯了每日售酒三百瓶的惯例,酒就存在店铺的门面里,早晨八点正式开门,最多一上午的时间就卖光打烊的悠闲日子。 可是平静的日子终究还是被击碎了。从三个月前的一个早晨开始,伙计忽然发现头天酿好的三百瓶酒不知不觉的就少了一瓶,倒不是被贼偷了,少一瓶酒没什么大不了,奇怪的是门窗完好,还有如数的酒钱就放在钱箱的盖子上。从那以后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几天就要遭逢这样一次。都快成了蒋佑龄的一块心病了。曾经去报过案,不过咸阳的捕快却以没有财产损失而不予出动。这大概是对蒋佑龄擅自提高酒价的报复。也去请过退了休的资深捕快前来侦查,退休捕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蒋佑龄甚至还发动烧酒坊所有伙计轮流值班,昼夜监视,只不过到时候酒还是该丢就丢,酒钱也一文不少的放在钱箱盖子上。有人说蒋氏烧酒坊是犯了邪祟,请了城里有名的道士来做法,依然无济于事。最后,蒋佑龄已经绝望了。反正该给的钱已经给了,就当视而不见吧。只不过这种想法只是自欺欺人,事到临头时,蒋佑龄依然还是忍不住的要去亲眼看上一看。 十块钢元码成整齐的一小摞,蒋佑龄已经熟悉了这样的付账方式。看来那位高来高去的侠客又犯嘴瘾了。蒋佑龄阴着脸喊来昨晚值夜的伙计,问了几句。伙计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眼前一花,似乎迷怔了一下,酒就不见了,而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摆在钱箱盖子上。 蒋佑龄没奈何,只得吩咐伙计挂上今日二百九十九瓶的水牌。也不理一众伙计,气哼哼的回后院去了。 ——————————我是分割线———————————— 土楼。 刘汉升明目张胆的挖墙角行为已经告一段落,章淼夫虽然生气,但还不至于到了那种因私废公的地步,签署了教员们的调离令,爽快的放人远走高飞。 统帅部的军官走后,章淼夫发现孙铿并没有出现在办公室。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星期日。孙铿自从和那位长公主殿下确定了情侣关系之后,总算恢复了一些正常人的习惯。虽然工作起来依然还是习惯性的不分昼夜,还是在周末恢复了正常作息。羽衣也会在这个时候从咸阳赶回来,与紫苏三人共进午餐。 想起传闻中那个三角恋中的另一位主角紫苏,章淼夫不禁摇头笑了笑。与如辉光闪烁如天上星辰般熠熠生辉的长公主殿下相比,那位紫苏副院长就好像一只刚刚脱壳的萤火虫一般黯淡,存在感少的可怜。三角恋只不过是一些雌性激素分泌过多的女教员心中臆想出来的幻境而已。在绝世风采的羽衣面前,天下间任何女子都休想成为她的对手。而且,与大多数热恋中的男女不同,孙铿与赢羽衣之间像朋友多过像情侣,大概这也是紫苏能够呆在孙铿身边忍受至今的原因吧。 章淼夫信步走到小院前,看到满院盛开的紫苏草。这大概是小院中紫苏唯一可以宣示主权的地方。赵甲今日不当值,又回到小院中去当他的本职卫士。一丝不苟的验看过章淼夫的证件,赵甲冰冷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干巴巴道:“总教官请进。” 章淼夫知道深宫卫士都是这样一副恶德行。赵甲至少还学会了微笑,剩下他的那三位兄弟,到如今还是铁板脸,一副“扑克牌表情”。他缓步走进来,正好看到紫苏一边拎着水壶浇花,一边哼唱着秦地古老的民谣。看来小丫头今天的情绪不错。 章淼夫透过客厅中那面标志性的巨大落地窗看到了客厅里的动静,孙铿坐在那张杂乱的办公桌前誊写着什么,羽衣一身随意的打扮,站在餐桌前与千禧嬉笑。他走到门前,轻轻敲门。千禧走过来,将门打开,恭谨敬礼道:“总教官好。” 章淼夫点了点头,纵着鼻子嗅了嗅,笑道:“蒋氏烧酒坊的烧酒,据说每天只卖三百瓶。殿下好大的面子,不知道从哪家贵人手里抢来的?” “我哪里敢抢?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皇族呢,抢了说不定又要多些骂名了。”羽衣微抬起臻首笑道,只不过语气里不是那么平和罢了。章淼夫也不以为意,羽衣意有所指,他自然知道那神秘的“他们”毕生所图谋。坐在松软的沙发里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今天看来运气不错,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 “别理他,这家伙是因为被挖墙角特地过来报复我的。”孙铿将笔搁在墨盒旁,直起腰来淡淡的道:“把酒藏起来,一滴也不要给他。千禧,把菜端进厨房里去。拿些咸菜疙瘩什么的过来就好。章淼夫今天带着一身怨气过来,我自然不能给他好脸色。” 千禧看看一脸认真表情的孙铿,又看看依旧笑得欢畅的章淼夫,再看看一脸平静的长公主殿下,有些搞不清状况地挠挠后脑勺,却是聪明地站着没动。 孙铿见千禧没动弹,却是笑了笑道:“章淼夫,若是兴师问罪,我立马将你赶走了。若是喝酒聊天,倒是欢迎。” “我有那么小肚鸡肠吗?”章淼夫笑着叫屈道:“已经放下了。” 说是放下了,但还是想不开。一股隐藏极深的怨怼之情依然无法散去。男人都有功利野心,澹泊如章淼夫也不例外。亲眼看着一批批学员成长起来,走上战场,建立功勋或者壮烈而死。那是何等荣耀,何等的成就感,生生被刘汉升分走一半,章淼夫怎能不恨? “若是在我们那个时代,你这样的军官如此赤裸得收拢人心。恐怕早就一杯毒酒就药死了。”孙铿不客气的讥讽道:“也就是陛下宽仁,放你一马。” 章淼夫悚然一惊,立刻汗出如浆。他是聪明人,孙铿这样当着羽衣的面点醒自己自然是有深意在里面的。虽然编写教材的孙铿和支持孙铿的皇室分走了大部分的功劳,但是自己一个机缘巧合的总教官也能从此分一杯羹,实在是异数。也许刘汉升的行动就是出自于高高在上的那人授意也不一定。不过孙铿当着羽衣的面把话都说开了,自己若是还不警醒,那就是活该倒霉了。章淼夫擦擦额上的冷汗自嘲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孙铿说的对。是我太执着了。” 羽衣悄悄松了一口气,回头赞许的看了孙铿一眼。若是章淼夫依旧沉浸在“桃李满天下”的幻境中而不自觉,那么等待他的不一定是毒酒而肯定的将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孙铿这样直白的警示不仅为帝国保住了一个将才,还让三人的友情不至于在今天就烟消云散。她隐在袖中的手将一份文件撕得粉碎,笑道:“都别愣着了,这酒已经温好了。” 第一百零八章金元攻势 孙铿走过来,将写好的那份文件交给羽衣道:“已经写好了。你拿去给冶金部的主官看一下。” “那是什么?”章淼夫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张纸,好奇的问道。 “各种特种金属的配方。”孙铿冷笑着道:“冶金部都是吃白饭的,七百年了枪管还是老材质一点都不变通。我怕到死都不会看到他们自主创新一下了。只好做这种拔苗助长的蠢事。” 章淼夫对这方面一点都不了解。不过看着羽衣如获至宝的样子,知道这样一份文件可能价值巨大。赞道:“孙铿,还有你不会的吗?” “有啊!”孙铿随口道:“比如生孩子我就不怎么会。” 才学和狂妄是直接挂钩的。孙铿自诩“科学怪物”,各种学科都约略懂得一些,比如这份刚刚写就的“特种金属配方”,就是在那个世界所效力实验室的大数据库中看到的,当时为了应付考试而硬生生的将其背下来,没想到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千禧给几人都倒满了酒,身为侍从官,本来是不能上桌的。不过孙铿对身边人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几人说说笑笑,一瓶酒很快就尽了。孙铿对这种类似二锅头的烈酒不感兴趣,浅尝辄止便换了稠酒与羽衣,紫苏三人另起炉灶;这一瓶价值不菲的烧酒倒是都进了章淼夫和千禧的肚子里。烧酒进到肚子里,将千禧俊白的脸烧得通红。借着三分酒意,千禧便将在咸阳听到的一些奇闻轶事讲了出来。他最近在跟羽衣到监察处学习侍从官的保卫科目,往返于咸阳和土楼之间的生活虽说辛苦,却也趣事多多。夜市闹鬼和飞侠盗酒的传说听的很多。借着酒意讲出来,博得桌上几人一阵欢笑。 孙铿把玩着手里酒杯笑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异侠存在。若是这样的人来取我的脑袋,恐怕也是极其难防的。” 千禧却是不屑的笑了起来,道:“院长这样说可就是轻视我等了。且不说赵甲哥几人,就是我也没把这样的‘异侠’放在眼里。” “也没觉得你们如何厉害,说来听听。”孙铿饶有兴致的问道。说起和武力值相关的东西,孙铿就显得比较弱智了。在座几人中,孙铿可以说是毫无自保能力的最弱一个。章淼夫忽然想起刚才孙铿说的大话,笑着插言道:“说起来,孙铿你的自卫能力也太差。就算老章我自诩儒帅,也是能打枪,可骑烈马的。至少在战场上,不用侍从官全力保护自己也能保住小命。你若上了战场,我想千禧可要忙坏了。” 孙铿无所谓的笑笑,道:“若是有必要上战场,那么我自然会呆在最安全的地方,以免大家为我分心。这是小节,无碍大局。千禧你接着分析分析这个盗酒的异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千禧想了想道:“烧酒坊里的伙计都是平常人,自然不会有我们这样的警惕心。这个偷酒贼首先身体应该灵活,可以进出窗门而不发出声音;速度也很快,应该还会一些迷魂之术……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种可能。在魔原上的时候,我曾经遇见过一只采药的猫族,他们常常去一些有猛兽的地方采药,我们自由民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猛兽他们却不惧怕。而且,猫族也都身体柔韧,速度很快。我想这应该是只贪杯的猫儿罢了。” …… “阿嚏!”卡蒂揉揉鼻子,慵懒的坐了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打喷嚏。她轻巧的从炕上跳下来,走到时钟前,看了看时间。到了出门为自己和主人觅食的时候了,她走到钱柜旁,摸出一把钢元揣进怀里。想了想,又披上一件宽松的带帽披风。将自己的猫耳朵隐藏在兜帽中,跳上炕,从小窗中蹿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发觉自己似乎被人缀上了。隐藏在兜帽中的耳朵转了转,听到那人的脚步不疾不徐,看来是个老手。她纵着鼻子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嘴角忽然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容。她俏皮的回头望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款款的回身,走了过去。 “喵?”卡蒂亲昵的将自己的脑袋在萧显的胸口蹭了蹭,萧显哭笑不得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出门干什么去?” 卡蒂将钱袋子拿出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萧显点点头,道:“今天不必买菜了,我有点事情。你回去吧,等我回来给你带鱼来。” 卡蒂眼中显出失望的表情,怏怏不快的在他的身边蹭着,尾巴不时扬起来,扫动着萧显的鼻端。萧显的鼻子痒痒的,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 “回家了。”萧显揉捏着她的脑袋笑道:“不要闹了,等着我给你买鱼回来。” 卡蒂一步三回头的走进家门。萧显看着她,却是站着一动不动,过了几分钟,卡蒂的脑袋从墙上探出来,看到萧显依旧站在门外,不由得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又缩了回去。 “乖乖喔。”萧显低声道,转身离开。走出小巷,来到喧嚣的闹市。他仔细的感觉了一番,没有听到卡蒂的脚步声。知道她听话的在家等着,他摸了摸怀中的手枪,走到一辆人力车前,沉声道:“去十八大街。” 陈二抬头看了眼前这人一眼,立刻满脸堆笑道:“好嘞!”殷勤的弯腰将洁净的车座打扫了一下。萧显矜持的坐到上面,闭目养神。陈二不敢怠慢,拉起人力车,卖力的奔跑起来。 一路飞奔下来,陈二满头大汗的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到了。”萧显睁开眼,下午时分的十八街还并没有到最忙碌的时候,周围也仅仅只有几个客人下车。他摸出一个金元,丢进陈二的怀里,道:“在这里等着我。” 一个金元顶得上十天的收入了。陈二知道自己这次是碰到了金主,谄媚的朝着萧显笑笑,将人力车拉到路边。看着萧显的背影消失在十八街的俊男美女群里,这才坐下来,朝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仔细的将这枚金元反复擦拭,直到金光闪耀着能映出自己人脸,才满意的笑了笑。 忽然耳边有人轻声问道:“好看吗?” …… 萧显四处张望了片刻,没有发现跟踪自己的人。轻佻的朝着身旁一个兔女笑道:“给爷找个安静的屋子。”说着,手指一弹,一枚亮晶晶的金币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准确的落入兔女丰满的胸口中间。兔女羞红了脸,将这位出手大方的客人引入一间装饰典雅的精舍之中。少顷,两个仅穿着肚兜的兔女端着酒水食盒款款走进来,萧显吩咐她们将食盒放下,又挥手将他们赶出去,然后安静的开始等待。 过不多时,陈春阴沉着脸走进来。看到萧显,闷头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如是三杯下肚,这才长出一口气,怨毒的骂道:“这狗才!” 萧显知道他骂得那人是谁。也不接话,端起酒壶,殷勤的给陈春斟满酒,两人沉默的碰了一杯。各自一饮而尽。陈春脸上泛起红光,有些微醺的道:“小付,找我来又是为何?” 自从用四颗珠子买了一个组长的官帽之后,萧显与陈春之间的关系便突破了那层隔膜,在萧显源源不断的金钱攻势下,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同僚。 “自然是有好事。”萧显淡淡的道。手轻轻一挥,将一张支票推到陈春的面前。 陈春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小付你好大的手笔!居然十万金元求哥哥我……”他忽然愣住,低头再次看了一眼,喉间发出“格格”怪声,眼神也变得诡异起来:“十万……金元,你,你哪来的这钱?”声音忽然变得干哑,仿佛沙漠中久经干渴折磨的旅人。 “哥哥不是喜欢钱吗?”萧显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笑道:“十万金元而已,小数目。” 帝国金元是世界通用的货币。依照当今大秦的购买力而言,萧显居住的小院一年的租费不过三十个金元,一个车夫十天工作下来才能挣得一个金元,一个农夫需要辛苦劳作整整半年才能获得一个金元,尽管金元在普通人的眼中显得高高在上,而十万金元在帝国高层的眼中不过是个牛毛一般的小数目,仅仅是皇族注入军事研究院的总资金就达到每年三千万金元的巨额。帝国的总军费也能达到每年两亿五千万金元的地步。 陈春自诩兵工一处的无冕之王,然而自己侵吞过的最大一笔款项不过区区几千金元的研究经费。虽然十几年来苦心积攒了十几万金元的家财,不过距离帝国上层的标准,还是远远不够看。他心动了,但是也心惊肉跳起来,像是推走一个恶魔一样将支票推回到萧显面前,艰难的道:“无功不受禄,兄弟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说说。” 萧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蔑的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已经被金钱打昏了脑袋的中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想要找到一些东西而已。” 陈春一瞬间心念电转,颤声道:“出卖军事机密可是累及全家的大罪,为兄这个可是万万不能做的。” 第一百零九章上帝爱猫咪 萧显知道这位是想岔了。连忙笑道:“我对那些机密不感兴趣。我只对一个人感兴趣。正好那个人对你来说已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以及最大的绊脚石。” 陈春心中一动,抬头看着萧显。萧显与他沉默的对视,陈春伸出一只手,轻轻的将支票拉回自己的面前,试探道:“果真如此?” 萧显心中鄙夷此人的首鼠两端,脸上却是露出诚恳的表情:“绝无虚言。” 支票倏地一下消失不见。陈春脸上的表情恢复自如,沉声道:“成交!你想要什么?” “八角火枪。”萧显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要得到所有的,关于八角火枪的资料。特别是……”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陈春的脸上露出一丝狂喜,瞬即又强自按捺,转换出一副阴晴不定的表情。他与萧显分开,道:“兄弟,哥哥劝你一句。构陷大臣可是重罪。你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就不怕他鱼死网破?” “自有人收拾他。”萧显沉声道:“你只要做你承诺的部分就可。我可保你无事。” “你是院长的人?”陈春忽然急声问道。 萧显摇摇头,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太多。” 陈春沉默,他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一个危险的漩涡之中。百里泉对孙铿的怨怼并不能瞒过所有人,如今事主犀利的反击过来。如果要怪也只能怪他太贪心。他权衡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不管你到底身份是什么。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所求。一个爵位和兵工处处长的职位。我就可以全力与你合作。” 萧显毫不迟疑的点头,道:“也许还有某个人的赏识。” “好!”陈春站起来,道:“那么我就去准备。”说完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萧显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陈组长,我想你应该明白不遵守承诺的后果。” 陈春的脚步踉跄一下,很快便站直了身体。他没敢回头,怕被对方发觉自己的惊恐。过了很久才平复了心情,道:“我保证:决不食言。” “我等你的好消息。”萧显端起酒杯,目送着陈春的身影消失在花厅的尽头。 …… 晚上九点,萧显提着酒壶一摇三晃的从十八大街走出来,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在街角瑟缩着的车夫。笑了笑,走过去。车夫蜷在自己的人力车旁,狗皮帽子扣在脑袋上,睡的正香。萧显毫不客气的踢了他一脚,喝道:“起来了,送爷回去!” 车夫僵直的身体随着他这一脚缓缓歪倒,狗皮帽子滚落到地上,露出一张铁青的脸,圆整着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眼神。萧显变了脸色,俯下身子,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车夫的脖颈上。尸身已经冰凉,很显然,这位可怜的车夫是在等待自己的时候忘记了财不露白的铁则,而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所以谋财害命…… “不对!”萧显的心中狂喊道:“不是那么简单。”他轻轻的将手指贴着死者的脖颈向上移动,很快就发现了异常情况,两根手指使力轻轻一捏,向上一提,一张轻薄的面具就出现在手里。面具下面的面孔为之一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绝对不是车夫,萧显小心的在他的身上摸索,最后,一柄闪着幽蓝光芒的匕首在死者的手中出现,他将匕首凑到鼻端嗅了嗅,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脸色再次变得生硬起来。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这样的场面:自己浑然未觉的走向车夫,笑着踢了对方一脚,说出了自己的去处,转身上车,车夫拔刀刺向自己,自己察觉,转身举臂抵挡,同时拔枪还击。匕首划破了棉衣,刺破了自己的皮肤,血流了出来。自己感觉握枪的手失去了力气,再也无法扣动扳机。眼神开始模糊,自己缓缓的跪了下来,感觉生命的力量从自己的身体中快速流失,最后,眼前一片黑暗。最后的视线停留在伪装成车夫的凶手逃离的路线上。想到这里,萧显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好狠!”他喃喃的道,站起身来。将匕首揣进怀里,继续检查那具尸体。 无可否认,自己逃过了几乎必死的一劫。有人在暗中相助自己,到底是谁? 尸体的致命伤口在胸口,一柄柳叶般窄小的尖锐武器直接刺穿了刺客的心脏。他的脑海中继续模拟着情景。刺客站着,装作等待自己的样子四处张望。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走过来,与刺客擦肩而过。尖锐的小刀从袖中滑落出来,闪电般准确的刺出,瞬间刺穿了刺客的心脏。一击远遁,刺客的反应很快,感觉到杀意的时候已经握住了匕首准备反击,然而对手的速度实在太快,太狠。手刚刚握住匕首心脏就遭受了致命的打击。他另一只手捂住胸口,缓缓蹲下,静悄悄的死去。凶手去而复返,将狗皮帽子拉落下来,盖在死者的脸上,然后悄然远去。 善于使用这种攻击手段的人萧显倒是知道一个,只不过那位目前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替自己挡灾。正苦苦思索着,一只大手重重的拍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一惊,已经握住了手枪,猛然回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惊喜道:“司组长?” “现在是司队指挥了。”司全挥着手命令隐藏在四周的队员们跟上来,将两人包围在中间。司全踢了尸体一脚,嘲讽笑道:“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萧显心中一喜,道:“你的人?” 司全摇摇头,道:“我哪有那么好的手下?只看到了那人的背影,瘦瘦小小的,穿着一件灰色的兜帽披风。一击得手,随即远遁。厉害!” 萧显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道:“老兄,你出现在这里我很意外。莫非,你已经跟了我好几天了?” 司全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鼻子,笑道:“被你发觉了吗?看来好久没有练习过,盯人的手艺也变差了。其实那人不出手的话,我们也会行动的,只不过不会那么漂亮就是了。而且,我们想要活口。暗助你的那人,显然想要永绝后患。仵作说过,出手的是个猫族。” “猫族?”萧显的眉头紧皱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娇憨的面孔。他摇摇头,那只小猫可不是冷厉杀人的狠角色。买买饭食倒还可以……但是,如果这只是伪装呢?他的心中一紧,想起了当初得到她的诡异经历,白江怒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 萧显提着两条鱼推开房门。卡蒂依旧还是老样子,呼呼大睡着。将手里的鱼放在猫咪的鼻孔下面,卡蒂立刻睁开了双眼,“喵”得一声欢叫,转瞬间将萧显手里的鱼抢了过去。 卡蒂吃鱼的时候速度很快,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一根完整的鱼骨就从脚边掉落下来。萧显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等到卡蒂吃饱喝足,慵懒的踱回炕上蜷缩起来准备大睡一觉。萧显却是突然发声道:“卡蒂,过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卡蒂心中暗道,却是直立起上身,碧绿的双眸闪着绿莹莹的光,注视着萧显,道:“喵?” “卡蒂,过来。”萧显站在原地没有动,低沉着声音命令道。 卡蒂不情愿的挪过来,伏在萧显的脚边,脑袋蹭着他的裤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萧显看着露出完美曲线的猫女,再次命令道:“卡蒂,站起来。” “喵?”卡蒂抬起头,迎着萧显古井无波的脸,发出探询的声音。萧显的眼神坚定起来,逼视着猫女。她心中叹息一声,终于还是直立起来,站在萧显的面前,低垂着头。 萧显伸出右手,捉住猫女尖尖的下巴,将她的头强迫着抬起来,眼神中似乎含着一种名叫欲望的东西。 卡蒂心中吃惊,却是不敢后退,只是发出不情愿的“咪呜”叫声。 “卡蒂,你是谁?”萧显逼视着猫女的双眼,试图从她眼中读出些什么。 “喵?” “你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 “喵?” “……”萧显无语了,垂下手,放开了她。卡蒂却是凑上来,脑袋抵住萧显的肩膀,撒娇一般的叫道:“喵咪,喵咪……” “好了,知道了。”萧显宠溺的摸着她的脑袋,手在她颀长的脖颈拂过:“乖乖睡吧,不要闹了。” 初春的深夜,夜凉如水。萧显的鼾声如雷,卡蒂却坐了起来,注视着眼前熟睡的男人。稍顷,她幽幽的叹息一声,匍匐过来。小心的依偎在他的身侧,蜷缩起来,尾巴盖在脸上。 萧显口中打着鼾,却是一直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柔软而温热的躯体靠过来的时候,他明显的浑身一僵,猫女胸前的肉球紧紧地贴在他的手臂上,产生一种似真似幻的奇妙触感。 他感觉到自己有一个不该硬的地方硬了起来,不该软的地方却软了下去。心中微微一叹,放弃了心中的打算。 卡蒂的双耳微微动了动,听着身旁男人逐渐平稳的呼吸。毛茸茸尾巴遮盖下的双眼,却是闪出绿莹莹的幽光。 第一百一十章吕小燕 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萧显依然熟睡着,卡蒂却猛地坐起来,呆呆注视身边那个昨夜什么也没有做的男人,过了片刻,才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舔了一口。 披上兜帽披风下床,她走到炕头的柜子边,伸手摸出几枚金灿灿的金币来。揣进脖颈下面的钱袋子里,想了想,又提起一个小巧的食盒,轻轻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湿润而软糯的舌尖在脸上刮过的时候,萧显就已经醒了。他忍住自己没有动,等到院门响起关闭的轻音,他才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来。利落的穿上衣服。 卡蒂带着食盒出门,想必是要去陈六家去买热气腾腾的羊杂碎和王九家的油酥烧饼。破天荒的第一次早起,萧显没有坐在书桌前翻阅资料,而是笨手笨脚的拿起抹布,将油腻的小几擦了几遍。直到听到门响,他朝窗外望去,只见卡蒂拎着食盒,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轻轻关上门,看到端坐着的萧显,显然吃了一惊,随即抿嘴一笑,将食盒摆在小几上。打开,端出两碗浇了辣椒油的羊杂碎,还有两个显然刚出炉,还酥脆着的王九油酥烧饼。 吃过早餐,猫女收拾了碗碟去厨房洗碗,萧显也跟过去。在身后打量着卡蒂的一举一动。她感觉到身后那不明意味的目光注视,回头满怀柔情的看了萧显一眼,将洗干净的碗碟装进碗柜里。掉头走过来,探询的问道:“喵?” “我今天不上班,休息。”萧显有些不自然的摸着脑袋回答道。 眼前男人似乎不怎么会说谎的样子。卡蒂心中微微一笑,道:“喵?” 萧显明白了她的意思,右手继续摸着脑袋,道:“中午随便吃点什么好了。对了,一会我得出去一趟。去监狱,看看一位朋友。” “喵?” “是普通的男女朋友啦。你乖乖呆在家,我午饭前就回来。”萧显干笑着解释道。擦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在卡蒂清澈的双眼面前,一个谎言需要用另一个谎言弥补。即使受过严格的训练,他发现自己所接受的训练似乎还是不合格。不知道她看出来什么没有。萧显心中有些不确定的想到。耳朵仔细倾听着身后的动静。 卡蒂似乎没有跟出来。萧显心中松了一口气,将这种心思撇在一边,大步的朝着目的地走去。 “三七八四九号,吕小燕。”女狱卒冷漠的声音在监房外响起。 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女站起来,道:“到!” “出来,有人来看你。”女狱卒下巴稍抬,点着她道。 “是。”吕小燕缓缓地走过来,跟着女狱卒走了出去。 来到探视室,吕小燕坐在粗糙的木椅上,注视着眼前这个身穿便服的男人。哽咽道:“付校尉,谢谢你这时候还能来看我。” 萧显温和得笑着,道:“没什么。对了,这次我过来,是要接你出去的。” “什么?”吕小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觉自己似乎浑身都轻了起来,好像自己双脚一跳,就会飞起来。 司全站了出来,道:“吕小燕军士,我是军事研究院监察处司全。很抱歉因为我们的工作疏忽导致您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这次我过来,是为了您的事情。我已经将释放命令发给了监狱长阁下,请您立刻回去收拾一下私人物品,跟我走。” 吕小燕木然的点点头,仿佛提线木偶一样跟随着女狱卒回到监房。女狱卒将一个小巧的提包和一套黑色军装交给她,冷漠的道:“这是你的随身物品,请检查一下。司队指挥正在外面等着你。” 宛如一场真实的梦境。吕小燕捧着自己那身黑色的军装百感交集。从人人欣羡嫉妒的帝国女军士,到身背骂名的魔族探子,监狱中的囚犯……她失去了太多,而得到的太少。当自己已经麻木了,认命了,想要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悄无声息的死去的时候,一个男人来见自己,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一场误会,自己原本是无辜的。她微笑着眼泪却流下来,拖着无力的身体,僵硬木然地走出监狱大门。 已经适应了监狱里阴冷潮湿的吕小燕,乍然站在阳光下时,便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她却固执倔强地眯着眼望向天空悬挂的骄阳。 “阳光真好看。”她低声说道。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司全和付晓生两人走过来:“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要说一声谢谢。”她朝两人鞠躬,诚恳的说道。 仿佛初次相识一样,萧显认真的打量眼前的少女。他假想过对方在被诬陷入狱后的种种可能:可能会自暴自弃,可能会崩溃发疯,可能以泪洗面……但就是没有想到,吕小燕会站在监狱的大门处,眯着眼睛看着太阳,对他说:“阳光真好看。” “如果你知道实情,我想这个‘谢’字恐怕很难说出口。”司全耸着肩膀说道:“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司全,军事研究院监察处特别行动队队指挥。” 军事研究院下属的监察处声名不彰,低级军官很少会去了解这样一个机构。更高一级的军官自然也没有义务去给低级军官和士兵们普及帝国机构的基础知识。吕小燕皱了皱眉头,道:“帝国的特务机构接二连三找上门来,一个抓我另一个救我。真是搞不懂你们的心思。” 司全讪讪的笑了笑,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答案只有靠你自己去寻找了。这里不是一个合适的谈话地点,请随我上车。” 吕小燕点头朝着萧显示意,跟着司全走向不远处的马车。萧显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算算时间,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他答应了卡蒂要回去吃饭。自然要实践自己的承诺。 …… 疾驰的马车奔往不知名的某地。望着窗外不断飞快向后飞逝的春色,吕小燕一脸淡然的笑了笑,道:“真是一个精彩的好故事。”说完,她合起双手,轻轻的鼓了几下掌。 司全看着她,无奈的道:“你的反应实在太过于平淡了。” “那么应该怎样?”吕小燕不屑的反驳道:“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闹剧,我只是一个一场阴谋中卑微可怜的牺牲者,我要嚎啕大哭一场来证明我想得是正确的吗?以为会是合适的婚嫁对象却是隶属于军事研究院的秘密探员而咬牙切齿的恨他吗?还是对您不明意图的仗义搭救而感激涕零吗?” “我是在赞赏你太冷静了。”司全赞道:“其实你去干档案管理员实在是太过于屈才。你很适合到我这里来。” “对不起,没兴趣。”吕小燕淡淡地拒绝道。 “但你没得选择。”司全冷冷的道:“不管你怎样的无辜,怎样的睿智,怎样的冷静,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你不可能回到原来的轨迹中去了。军方不可能放任一个危险的混血者进入到他们纯洁的纯人类队伍中。你除了跟着我,否则绝对会过的很辛苦。” 吕小燕却是蹙着眉道:“一个我不愿意接受,却没法改变的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 司全冷漠的点点头,道:“你的所有资料都已经公开了。这意味着你不会找到任何与官方有关的工作。一些与官方密切相关的商人也不会接受你,可以这么说:你已经被整个人类社会无情的抛弃了。当然,魔族也不会接受你这样一个血统混杂的异类。你的未来一定黯淡无光。可能是最底层的女工,甚至活的更差一些,生活所迫之下,你也许会出卖自己的身体。不管怎么样,你都将要和你所向往的美好生活说再见了。比如你手里那个价值不菲的包包,你以后辛苦工作一年都可能连这个包的十分之一都买不到。” 吕小燕默然。虽然自己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但是她自己的内心早已经明白,一些人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为已经将自己平静的生活彻底毁灭了。她的表情终归于黯然,过了半晌后,又变成波澜不惊的淡淡脸色:“可以,我选择加入你们。”平平淡淡的说着,仿佛不是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转折,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件小事,仿佛是在和别人商量午饭吃什么一样平凡。 司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那么,既然得到了你的允许。我可以先行口头的应允你的调动。稍后到了目的地后,我会让你签署一系列的文件。以及将你的档案调到军事研究院。其实收留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但是在完成这项任务前,你需要接受一系列专业的训练。有一个地方很适合你,把它当作一个假期吧,我想你会喜欢。” “我能提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任务吗?”吕小燕淡淡的道。 “当然,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司全回答道:“你将在接受完训练之后,前往第三卫指挥部,担任第三卫卫指挥魏溪的侍从官,同时也是本院院长与他之间的联络员。” 第一百一十一章邀请OR报复 秦历715年四月六日,晴。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第三卫驻地。 正式动员的命令已经于一天前送达了卫指挥部。魏溪盯着那份命令呆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之后,终于下达了全卫官兵企盼已久的命令:集结,备战状态。 第三卫立刻进入到了高度紧张的运转之中,军需官们打开仓库,将武器和弹药发到每一名士兵的手里;军医们疯狂的囤积着药剂,甚至不放过每一块能当作绷带纱布的布头;策士们在沙盘上忙忙碌碌的划定行军路线,制定行军计划;各位中级军官如同打了鸡血一样骑着高大的骏马,在营地里奔驰来往,挥舞着手枪命令士兵们做着最后临战之前的准备;士兵们早就整理好了行装,有的呆在营房里一笔一划的写着也许是最后一封的家信,有的坐在床上发呆,有的吆五喝六的就着小食喝着淡酒畅想美好的未来,更多的人则是在一遍又一遍的用蘸满了机油的纱布擦拭着手里的步枪…… 这样的紧张气氛就像会传染一样,土楼里也变得骚动不安起来。章淼夫气急败坏的将所有军官带到地下室中去进行最后的学习。沉重的课业还是抵不住军官们的交头接耳。 “听说了没?第三卫已经动员了。” “第三卫不过第二批罢了,第一批的动员早已经在一周以前就开始了!” “听说是魔崽子那边入侵了。” “胡说什么,只是动员而已。真正要打起来,估计得到七八月份吧。” “……” “……” 章淼夫忍无可忍的重重咳嗽一声,沉声道:“特别提醒诸位一声,今后课堂上窃窃私语者,评定考核直接归为差等。” 此言一出,教室中顿时鸦雀无声。众学员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就招惹了这尊煞神。终于熬到了下课的时候,排队到食堂打饭的队列中,林华伸出胳膊,隐蔽的碰了碰身侧的黄浦一下,低声道:“知不知道咱们的总教官阁下这么愤怒?有内幕哦!” “什么内幕?”黄浦随着人流向前慢慢移动,低声问道。 “这次培训结束后,有一个人会和我们一起离开。总教官阁下将要被调往西北前线,接任他的是赢羽衣长公主殿下。”林华从牙缝里吐出低沉的声音道。 “那岂不成了夫妻店?”黄浦失笑道:“统帅部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啊!刘汉升大将军从咸阳陆校抽走了五名资深教员,于昨日在长安黄杨镇开设了第二座这样的军校。从下一批受训学员开始,黄杨镇新式陆军学校将会接收一半的学员。当然,黄杨镇那边使用的教材也是一样的。”林华答道。 王戎冷厉的目光扫视过来,林华二人立刻噤声,隐蔽的对视了一眼。 短暂的午饭之后,学员们得到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皇甫华躺在床上假寐,黄浦溜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道:“黄杨镇那边又开了一家新式陆校。” “知道了。”皇甫华闭着眼睛轻声道。 “你怎么看?”黄浦试探道。 “睡吧,跟我们没有太大关系。”皇甫华翻了一个身,背着他答道。 黄浦叹了口气,还想问什么。不过皇甫华的样子说明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点着烟,抽了一口,默然回到床上去了。 射击场上,枪声此起彼伏。皇甫华打光了弹仓里所有的子弹,熟练的扳开卡榫,黄铜弹壳叮咚作响的掉落脚边。这时候教员已经将成绩报告上来:“二十米靶,四十八环!” 皇甫华面无表情的听着,将一粒粒子弹按进弹仓之中。合上枪膛,再次对准前方的靶子。在他身旁几米远的地方,朱彤正在痛苦的与一枝转轮步枪搏斗着,身旁的教员正在冷嘲热讽着:“哟!已经三分钟了,狼骑兵冲到你面前了。你已经死了……” “闭嘴!”朱彤忍无可忍的咆哮道:“信不信老子装上子弹后第一个先打死你?” “那你也得先把这七零八落的零件组合起来再说。”教员冷笑道:“要判零分了,要判零分了!要判零分了……” 朱彤脸上充满了便秘的表情,将手里的枪管狠狠的排在桌面上,大吼道:“老子放弃了!” “零分!”教员在硬纸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道:“朱彤学员,你已经得了两个零分了。” “哼!”朱彤满脸不屑的道:“军功才是老大。考试得满分能把魔兵也考趴下了?” “那祝你战场上幸运。”教员悻悻地道。 朱彤的身后,申博刚刚放下手里的转轮步枪,叹了口气道:“可惜,最后一枪手滑了。” 教员的声音远远传来:“一百米靶,四十九环!” 申博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将弹壳退出来,走到另一张桌子前,看着满桌子凌乱的零件道:“来点刺激的科目吧,这样的考试没有一点难度。” …… 兵棋推演室中,朱彤率领的骑兵迂回到魔族后背一个突击将面前的模拟魔兵杀得七零八落。正当脸色忍不住得意时,裁判组中一个教员站起来,举起一面红旗道:“魔族使用大复活术。魔族兵力恢复到开战之前。” “这是什么大复活术?”朱彤脸色垮下去,不满的道:“这么猛的大复活术咱们大秦早就亡国了。” 另一个裁判举起绿旗道:“朱彤的骑兵部队遭遇陨石雨袭击,判定全军覆没。接下来,卫指挥阁下,你将在没有骑兵辅助的窘境下继续奋战了。” “你整死我吧!”朱彤怪叫一声,悲愤的道。 …… 这些天,学员们的问候语变成了:“今天你挨陨石雨了吗?”问候者一脸窘样,回答者耸耸肩膀。孙铿的标志性动作如同一股旋风一般将整个学院里每一个人传染。 …… 扮演尸体的士兵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侯森怒道:“诈尸啦!给老子拿枪来,我一枪崩了他!” 教员冷冷的喝道:“已经死了的人不需要补枪。现在扮演好你的角色。你已经带着同袍的尸体奔跑了三里,再有二里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 “你确定这就是你包扎的伤口?”王戎冷冷的质问着眼前的申博。申博标准的立正姿势,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报告监察教员,我认为该伤员的伤势超过了您的诊断。我认为,这样包扎是有道理的。” 王戎气结,拉过身旁被包扎的像是木乃伊一样的士兵怒吼道:“他是脚踝受伤!蠢货,你给他包脑袋干什么?” …… 侯森穿着一身正式的军官礼服,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前。章淼夫看见他,歪着头道:“侯森,你在搞什么鬼?” “报告总教官阁下。”侯森一个立正,大声道:“第一学员队全体五十名学员为了感谢院长和总教官的厚爱,特地打了一只黄羊,在第三训练场烤了。晚上八点请二位前去用餐。” 章淼夫嘴角抽动了一下,绕着侯森转了一圈,道:“你小子会有那么好心?说,有什么企图?” “没有企图。”侯森的大嗓门将整整一层所有的教员都惊动出来,每一间办公室都探出脑袋,无声的注视着章淼夫和侯森的对话。 章淼夫想了想,道:“也是。你们来了这么久,除了上课时间,我们还没有正式的在一起乐呵过呢。好吧,我就代替院长接下这个邀请。” “是。”侯森双手将大红的请柬送交到章淼夫的手里,标准的无法挑剔的一个敬礼,原地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迈着七十五厘米一步的标准步伐,离开。章淼夫捏着手里的请柬,不知在想着什么。 林华盘膝坐在草地上,慢条斯理的烤着一只黄羊。身旁的侯森坐立不安道:“说好了八点到的。这都八点十五了,怎么还不见总教官和院长过来?” “急什么?”林华将一把辣椒粉均匀的洒在泛着油光的烤肉上,道:“好饭不怕晚。说不定这会他们已经快要到了。酒准备好了吗?一会我若是喝多了,你可得记得给院长丢白手套。” “弟兄们从咸阳买来的上好的烈酒,就等今天了。”侯森摩拳擦掌的道,忽又想起什么,担忧的道:“万一院长不胜酒力醉倒了怎么办?” “我这里有醒酒汤。灌就是了。”朱彤凑上来讨好道。 “去去去……”侯森将这招人嫌的胖子赶到一边去,骂道:“我们第一队的事,你一个外人也来搀和?赶紧的回屋睡去。” 朱彤腆着脸笑道:“怎么着也都是在一个食盒里搅过勺子的。不能这么见外吧。我们第六队也掺上一把。不光带来了醒酒汤,还有十好几条上好的大鲤鱼。我可告诉你,兄弟我可是做鱼脍的高手,保证你和第一队的兄弟们吃个舒坦。” 侯森向他身后望去,只见黄浦炫耀的打开鱼篓,篓里的大鲤鱼一扑棱,溅了他满脸的水。又看了皇甫华一眼,回头看看林华,林华与皇甫华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笑道:“好啊,怎么不好?皇甫兄过来坐。” 就这样,第六队也堂而皇之的融进这个圈子里来。皇甫华坐下后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早就有了人,定睛一看,却是其他几队的队长,不由得笑道:“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快的,没想到还是落在后面。不知道咱们今晚给院长预备了什么节目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决斗 皇甫华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而远处,一阵阵如同闷雷一样的声音震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喧闹的操场上逐渐安静下来,林华从烤羊架旁站了起来。变色道:“骑兵!他奶奶个腿的,谁这么大的胆子把骑兵调出来了?” 闷雷一般的马蹄声逐渐接近,竟是直接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皇甫华面色一沉,朝着身边黄浦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脱离了学员群,朝着黑暗处跑去,左右扭头,竟然看见三五个见机的快的军官,几人狼狈的相互望望,各自逃命去了。 然而他们却没有跑远,刚刚走出几十米的样子,草丛中一阵悉悉索索,紧接着,明晃晃的刺刀将皇甫华逼住。带队的教员冷笑道:“既然来了,就不要慌着走嘛。” 皇甫华无辜的举起手道:“我是被骗来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教员懒得和他啰嗦,挥挥手命士兵将他押着往中心走过去。途中遇到了黄浦和其他几个一起逃走的军官,几个人中竟然没有一个成功逃脱的。 林华自忖孙铿不能将自己怎样,硬撑着没有挪动一步。数百骑组成的骑兵大队排成一条骑兵墙迎面压过来时,整齐划一的铁甲面罩下面,闪动着一双双冰冷的眼睛。骑兵枪如同树林一样林立着,让人心生寒意。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想着:若是有人一声令下冲过来时,在场的所有人有几个能幸运的活下来? 骑兵大队逼近到距离军官学员们十米处时停下了。皇甫华看着那些骑士,心中哀叹一声:这个孙铿还真是舍得下血本,这次应该是调动了咸阳附近唯一一支近卫骑兵大队。他们既然来了,想必自己的父亲和陛下也不会在太远的位置。林华这次真真的是踢在铁板上了。 四面的士兵围了上来,教员们冲出来,大声喝令着。经过几个月来的磨合,军官学员们总算有了一些默契。忙而不乱的按照各自的学员队站好。重重包围之中,出现了六个小小的方队。 孙铿披着黑色的大氅缓步从士兵队列中踱了出来。看着表情各异的学员们,笑道:“听说各位给本院准备了烤羊和鱼脍。我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叫上近卫军骑兵和步兵的弟兄们一起过来。” 林华僵立着,不敢接话。知道孙铿后面还有话要说,现场安静的连虫鸣声都听的清清楚楚。孙铿的眼神从林华身上一闪而过。冷冷的道:“但是我来了以后,却是非常的愤怒。你们都是军官,虽然是聚餐时间,但是这么大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居然一点警惕之心都没有。我的部队到了你们眼皮子底下了,还没有察觉到。如果我是心怀不轨之人,不用太多的人,五十人突击足以让你们十去七八,一百人突击足可让你们全军覆没!” 安静,绝对的安静。甚至虫鸣都被孙铿的咆哮吓住了。几秒钟后,孙铿终于放过了他们,慢慢走到火堆旁,架子上的烤羊已经熟了,他拿起一柄小刀,割了一块下来,填进嘴里,皱眉道:“谁的手艺?” 林华壮着胆子举起手道:“院长,是学生烤的。” “还好。”孙铿笑着夸奖几句,居然坐下来,持刀削肉,当着众学员的面大快朵颐起来。 吃了几块肉,孙铿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酒瓶,打开瓶塞,抿了一口酒道:“听说你们给我准备了不少的白手套。今天晚上就等着向我挑战呢?” 学员们讷讷不敢言,孙铿却是哈哈大笑道:“此时此刻,谁敢向我挑战?我都接着就是了。” “这家伙肯定是没安好心。”学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站出来。孙铿轻蔑的笑着:“原来是一群没卵子的东西。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修理你们,你们心里不爽。站出来拿白手套丢我便是,婆婆妈妈的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还不如我认识的一个女子,至少她敢把魔皇族的脑袋丢在我的书桌上。而你们,看着大军在侧就缩成了鹌鹑。怎么,等着我向你们丢白手套吗?” 一顿冷嘲热讽,军官们还是没有站出来的心思。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如果我来作证,孙铿肯定会一对一的和你们单挑。你们敢还是不敢?” 士兵们自动排开一条道路,赢祯缓缓的走出来,皇甫嵩站在他的身后,一道冰冷的眼神准确的找到人群中的皇甫华。皇甫华心中一惊,惭愧的低下了脑袋。 孙铿已经站了起来,道:“陛下,您终于看不下去了吗?” 皇甫华却是找到机会,向前一步跨出,大声道:“不是不敢向您挑战。而是院长教育我们确实是对我们有益处的。” “说来听听。”赢祯表情不变,冷冷的问道。 皇甫华腹中早有定案,不慌不忙的回答道:“其一,锻炼了我们的体魄;其二,设置了诸多不利的条件,使我们充分认识到了战争的真实与残酷;其三,严格管理,将大秦军人的信条烙印在我们的心里。” 赢祯微微点头,道:“还有点意思。我说过嘛,你在他们心里也并不完全是负面的形象。” 这话是对着孙铿说的,孙铿无奈地笑笑,道:“总结的不错。皇甫华,你过来。站在我身后。” 皇甫华大步向前,走到孙铿身边。只听孙铿道:“和皇甫华一个心思的,都过来。” 大家认真的想了想,有的走出来,有的却是依然倔强的原地未动。林华向前跨出一步,大声道:“院长,学生赞同皇甫兄的说法。但是向您挑战还另有原因。恕学生失礼了。” 孙铿微微点头。等着最后一人出列,才道:“我明白。现在,你们可以开始了吧?” 几秒钟后,一个年轻军官站出来,自报家门道:“我是学员五队三十三号赵达锋。我赞同皇甫兄的说法,但是向您挑战是另有原因的。在此郑重向您发起决斗申请。”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只白手套,却是不敢丢向孙铿,而是恭恭敬敬的送过来。 孙铿接过手套,低声道:“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赵达锋低声回答道:“我想你懂得。” 孙铿摇摇头,将手套装进一个袋子里,然后在袋子皮上写下“赵达锋”三个字,想了想,又在下面写了一行小字:原因不明。 赵达锋看着孙铿做派,拉开一个架势就要开始。孙铿却摆了摆手再次道:“我的战斗力很差,若是三五拳就被你摆平了就没办法接受下面的决斗了。容我暂时封存你的决斗申请,等我接受完了所有申请,我们再开始行不行?” 决斗还有延缓举行的?赵达锋摸了摸后脑勺,有点发傻。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身后的众同袍。人群中有人鼓噪起来:“这样也好,让他明白明白咱们的决心!” 赵达锋听到这话,下定了决心,转回头郑重的道:“我接受你的延缓请求。但是我不希望等得太久。”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孙铿微笑着:“你入列吧,下一位!” …… 面前摆着一百三十五只纸袋,孙铿的脸色发苦。赢祯轻笑道:“这在场的一人一拳也能把你打死了。” 孙铿却是将纸袋摞起来,让千禧和王戎捧着,走到赢祯面前。他道:“我有一个请求。” “说。”赢祯懒洋洋道:“不过我已经答应给他们作证了。你不能拒绝这些决斗申请。” “我绝对不会拒绝的。”孙铿笑着:“我总得留着这条性命为这个帝国效力不是?所以我请求将所有决斗延期到战争结束以后。” “院长耍赖!”人群中鼓噪着。只不过只有一个声音孤零零的在喊,皇甫嵩的眼神扫视过去,那声音顿时就停住了。赢祯微微颔首,道:“说说你的理由。” “看来我还是很招人恨的。”孙铿指着身旁的纸袋说道:“我原来听过一句话‘人活着的意义不是爱就是恨。’我希望他们对我的恨意可以成为他们的一个动力。在绝境的时候,想一想自己还有和他们的院长有一场没有完成的决斗——尽可能的活下来。这就是我的理由,也许有些牵强,但是这就是我的想法。” 赢祯看着他,朝着他的身后大声道:“你们是否同意?” 学员队伍中鸦雀无声。赢祯指着他,哼道:“蠢得可以。”说完,命身边的卫士接过高高一摞纸袋,转身就走。 赢祯走得极快,短短几分钟,他和他的卫士们就走的一个不剩了。众学员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申博悄悄拿胳膊肘杵了身边的皇甫华一下,低声道:“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要和他决斗一下了。” 皇甫华愁眉苦脸的道:“我估计我是活不到那一天了。” “怎么讲?” “陛下身边的那位将军……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怎么……” “那是我爹。”皇甫华哀叹道:“我爹的眼神告诉我,他很不满意。” “那我可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谜样的男人 清洗完最后一件玻璃器皿,赵煦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一点钟了。他拧暗了实验室里的汽灯,准备去睡觉。 实验室的门发出一阵轻响,赵煦惊讶的回转头,看到孙铿挟着一条行军被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 “院长,您怎么过来了?”赵煦重新将灯拧亮,问道。 “借个地方睡一晚。”孙铿宛如被捉了现行的小偷,惭愧的笑笑道:“办公室和小院被一帮子恶客占领,我只好过来看看实验室还有没有空余的床铺了。” 赵煦连忙道:“自然是有的。我正准备会宿舍去呢。” 孙铿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应要回宿舍与其他教员凑合一个晚上。也没揭穿,道了谢便走进实验室旁的一间小休息室去睡觉。赵煦等孙铿进了休息室。重新将灯拧灭,走出门去。 地面对于他而言,已经有些陌生的感觉了。想想以前在兵工厂当学徒的时光,已经有些模糊了,恍若隔世的记忆。他自嘲的笑着,负着手慢慢的从一个教员专用扶梯走到土楼的环形操场上。 上来以后才突然发现,今晚的戒备比平日里森严许多。赵煦看到荷枪实弹的哨兵,正猜度着院长口中的“恶客”到底是何方人士时,一队牵着狼犬来回游动巡逻的巡逻队将他拦住。带队军官将手里的汽灯抬到赵煦眼前,晃动了一下。赵煦不自然的眯起了眼睛,道:“长官,我是这所学校里的教员。” 带队军官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但是你的证件也得看一看。” 赵煦一摸上衣兜,脸色变了:坏了,出来的太急,忘了带证件。带队军官见他迟迟拿不出证件,不禁有些怀疑,道:“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是教员。我叫赵煦。”赵煦疾声辩解道。带队军官冷笑道:“你的证件呢?” 赵煦支吾着,带队军官猛地一挥手,喝道:“把他押起来,关到禁闭室去。” 赵煦心想自己大概是要在禁闭室过上一夜了,那地方可不好受。冰冷潮湿不说,还有臭虫和老鼠做伴。正暗自叫苦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等一下。”带队军官和赵煦同时回头,只见一个一身戎装的女军官出现在他们身后。 “萧处长。”带队军官认识此人,立刻敬礼道。 萧冰点点头,走近他们,打量了赵煦一眼,娇笑道:“怎么,没带证件就出来了?” 赵煦与眼前的女军官有一面之缘,仔细想了想才回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忙点了点头,苦笑道:“院长占了我的休息室。出来的太急了。” 萧冰忍俊不禁道:“难怪皇甫将军怎么也找不到他。”转头又向带队军官道:“这位是军事研究院里的赵教员。你先忙去吧。” 带队军官见有人担保,也就不再为难赵煦,挥挥手命令士兵们继续巡逻。萧冰见赵煦一副茫然的样子,道:“今晚情况有点特殊,我还是带你一程吧。你想去哪里?” 赵煦本来想要去教员宿舍凑合一晚上的,不过那帮子教员同僚见了自己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军官这么晚了一同回来,不免又要多嘴多舌。话到嘴边改口道:“不用麻烦你,我只是想去附近山上祭拜一下我的一位挚友。” “这么晚……上山?”萧冰疑惑道。 赵煦点了点头,羞赧的笑道:“不好意思,经常要做实验做到这个时候。” 萧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山上也有巡逻队的。算了,今晚本小姐心情还不错,就帮你一次忙吧。我跟着你去。” “这怎么合适?”赵煦慌忙推辞道。 “婆婆妈妈的有点男人气概行不行?”萧冰作色道:“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可推让的?” 赵煦见她发怒,也不敢再客气。幸好随身带着一些香火纸钱,便在前面领路,两人走进了附近一片树林之中。 赵煦捡了几块石头垒成一个简陋的祭台,面朝南方,轻轻的蹲下。将怀里的火纸点燃,又借着火苗引着了半截线香。喃喃道:“大志,我想你应该是缺钱花了。连托梦给我的路费都不够了吧?没关系,我给你带了些来。够你花销一阵子了。大娘很好,嫂子也很好,小武和小修快满十四岁了。这就要去从军。院长说要办一个少年营,我准备找他说说看,看看能不能把你这一双孩儿送到那里去……”赵煦絮絮叨叨的说着,须臾功夫,纸钱就化为一片灰烬。他站起来,朝着南方拜了三拜,低声道:“我本想去从军杀几个魔崽子为你报仇的,可惜院长不许。有朝一日,我若是能够踏上你战死的地方,一定会将你的骨头捡回来。让你叶落归根。”说罢,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花,低头默祷了片刻。这才转过身来,见萧冰站在他的身后,倚着树干百无聊赖的样子。忙笑道:“今晚谢谢萧处长帮忙了。改日……”他本想说改日请她喝酒致谢。但是一想对方是女孩子,忙改口道:“改日我送你礼物致谢。” 萧冰眼睛一亮,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温和内向的年轻人的身份,便笑道:“我虽然是女子,可也不喜欢一些花花草草的俗气礼物。这样吧,听说你那位老师可是改枪的名家。你要是有他的本事,不如就把这个拿去,给我改好了再送回来。”她从怀中掏出一柄精巧的手枪,爱怜的抚摸了一阵枪身,道:“这把枪从我参军就一直跟着我,可惜去年的时候一次战斗中损坏了。你若是有心要谢我,不妨把这枪修好了。” 赵煦平时跟着孙铿主攻化学。孙铿所知甚杂,赵煦想学什么,他也都能教得。因此修枪的本事也学了些,接过手枪忙道:“萧处长请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两人一先一后下了山,萧冰送他走到教员宿舍区,目送着他走进去。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一排排青瓦房之后,这才冷着脸喝道:“都给我滚出来!否则别怪老娘不客气!” 草丛中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一个身着便装的年轻人跳了出来,敬礼道:“处长好。” 萧冰一看他,知道是自己原来行动队中的一名队员。脸色和缓了些,道:“跟着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什么企图?” 那队员苦着脸道:“姑奶奶,你以为我们想啊!是院长亲自下的命令。” 萧冰心中好奇心大起,孙铿无私的教导赵煦,却又时刻派人监视。这样矛盾的处理方式倒是少见。莫非这个赵煦身上还掩藏着什么大秘密不成?于是追问道:“院长亲自下的命令?说来听听。” 那队员摇摇头道:“只有院长和羽衣副院长有权知晓。其他人不问,不传,不说!” “密级是多少?”萧冰变了脸色,冷冷道。 “甲一级。”队员如实回答。 萧冰倒吸了一口凉气,挥挥手令他们去做事。自己密级已经算是高的了,只不过这样的密级还是第一次听说。 小院中,赢祯还没有睡。披着大衣坐在客厅里,随意的翻阅着办公桌上那一堆杂乱的文件。过了半晌,才皱眉道:“这家伙,仿佛就是天生会搞乱的。在泉州时是这样,到了咸阳,没想到毛病还是没有改。这么凌乱的书桌,他能找到东西吗?” 羽衣蜷缩在不远处的沙发里。如果此时是她的哥哥们,见了自己的父亲,大概也只是敢站在壁炉那里老老实实的像个乖宝宝。只不过羽衣一向受宠,父女俩也没有那么多的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在他们父女的私人空间,羽衣一向都是想怎样就怎样,赢祯连问都不问。她听到赢祯的抱怨,抬起头来,笑道:“也许这种混乱是对我们而言。你不要乱碰,紫苏曾经帮他收拾过,只不过第二天他就什么也找不到而大发雷霆。紫苏给他训得都快哭出来了。” 赢祯皱着眉打量那乱得可以的书桌:“无法忍受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打量着落地窗,又看看壁炉。这时紫苏走进来,躬身道:“陛下,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嗯。”赢祯冷淡的哼了一声,向门外走去。紫苏发现了一直都宠疼自己皇帝陛下的冷淡,脸色一黯。却是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羽衣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于紫苏如此执着的横亘于两人中间很不满意。“老头儿,你不懂得。”她喃喃的自语道,搂着一只巨大的猫熊玩具,沉入梦乡。紫苏走过来给她盖上一袭薄被,将屋里的油灯拧暗了。转身也默默地走了出去。 距离小院不远处的土楼,院长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皇甫嵩大马金刀的坐着,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的皇甫华,道:“你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皇甫华垂首恭谨的道:“知道。” “好,你回去睡吧。”皇甫嵩和衣倒卧在两张沙发拼成的小床上,闭上了眼睛。皇甫华心中松一口气,转身走出去。轻轻关上门,脸上的表情全是挣扎与不安。 第一百一十四章跳进坑里的人 出了石湖关,越是向北,人烟就越稀少。气候也越是寒冷。已经是四月的天气,但在路边的草丛中,还是可以看到残留的积雪。 在一个背风的小小凹地里,有一间搭建的低矮的行军帐篷。一堆篝火已经烧尽,冒出袅袅的青烟。远处,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无聊的啃吃着刚刚返青的嫩草,在它的身后,还有一头显然出生不久的青色小马驹,蹦蹦跳跳的欢快的在母亲身旁跑来跑去,不时啃一口地上的草。枣红马也不理它,湖蓝色的大眼中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扛着一头黄羊,正在接近。枣红马不安的挪动着脚步,想要试图离开这个看上去危险的人类。然而,那人却丢下黄羊,变戏法一样的从背上的口袋取出一口袋上好的马料,倒在枣红马面前,笑道:“吃吧,吃吧。你刚刚生产,总得有些力气把青电的儿子带回去才行。” 枣红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安静下来。这时,青色的小马驹奔跑过来。不像自己的母亲,它对于眼前这个人类似乎很是依恋的样子,温顺的靠在男人的身边,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轻轻的舔舐着他的手背。男人笑着轻拍了它的脑袋一下,骂道:“和你那痞懒的爹爹一样无赖的小东西。去去去,马料只有那些。再也没有了。” 这男人自然就是安宇。再次回到草原上第一件事就是完成青电的遗愿,也许陈暮又要笑得合不拢嘴了,一匹不错的枣红马还有青电的孩子。说起来这老家伙还是赚到了。只不过安宇却不愿意将小马驹也像它的爹爹一样,关在马厩里养出肥肉,走几步路就累的气喘吁吁。他看着远处的枣红马心里思量着:母马温顺,就让陈暮骑着吧。这匹混血的好马却是不能给他。千里马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显露出它的神采,怎么能在马厩里养着呢? 感受到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枣红马再次不安起来。安宇无奈笑骂道:“老子还瞧不上你那点姿色,你就老老实实的准备替青电守节吧!” 小马驹离开了安宇身边,蹦蹦跳跳的跑到黄羊的尸体前。轻轻垂头嗅了嗅,竟然低下头,就着黄羊撕裂了半截的脖子,畅饮起羊血来。安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自是明白,这匹看上去温顺的枣红马应该是魔原这边的特殊一族。小马驹体内流淌着的,实际上是半魔半马的血统。“不知道它最后会成长成什么样子。”安宇心里想到,拍拍手,将那小马驹唤到身边来。 小马驹的唇边染满了鲜血,配上它天真无邪的样子,显出一副诡异的美感。安宇不以为意,伸出袖子擦净小马驹嘴角的血迹,从兜里摸出一个晶莹的血珠子来,喂到小马驹的嘴巴里。自言自语道:“小东西,你还是小孩子,自然要好好的补一补了。跟我回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不仅要常年吃草料,还不能吃血食。要不然被人认出来打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小马驹将血珠子吞进肚子里,啧吧啧吧嘴,眼中闪现着企盼得眼神。安宇拍手笑道:“没有了。老子辛苦一天才弄到的东西你一口就吞掉了。想吃明天还有,不过现在你要听话的去给我啃青草。” 安宇收拾了黄羊,重新点起篝火。太阳已经西斜,他曾经听自己的祖母说起过:这片草原原来名叫“桑梅草原”居住着几十万游牧民族。自从战争开始以后,一些游牧民族向南逃进长城,更多的人沦为了奴隶,还有很少一部分人变成了两不归属的自由民。战争,鲜血成为桑梅草原的主旋律,魔神的视线慢慢的将这里浸染成灰色的死亡地带,魔性生物越来越多,水草丰美的牧马地越来越少。到处都满溢着一种名叫“死亡”的气息,灰暗,破败,腐朽……直到和自己的家乡一样。 烤架上的黄羊散发出来的香气招来了一群饿狼,夜色中,一对对绿莹莹的眼神将凹地里的一人二马包围。安宇愤怒地咆哮一声,饿狼们一哄而散。他自嘲得笑了笑,像饿狼一样的低等生物还是无法承受自己散发出来的威压。不过这样一来,他也会更快的找到自己吧。安宇担忧的看了一眼烤架上的黄羊,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切下一块藏起来,省的那头饿死鬼风卷残云一样吃掉自己三天的口粮。 饿狼散去不久,远处飘来一股熟悉的气息。安宇冲着空气中使劲吸了吸鼻子,嘴角勾起一丝温暖的微笑,他站起来,眺望着北方。目力尽头,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着。 安宇拿起匕首,切下一块热气腾腾的羊肉,丢进盐碗里蘸了蘸。再放进口中,咀嚼了几下咽进肚子里。看着眼前俊美的年轻人已经啃光了一条羊腿,讥嘲的笑道:“魔域的人都变成饿死鬼了吗?一点吃相都没有,小心祖母会打断你的腿。” 希罗放下啃得干干净净的羊腿骨,正色道:“祖母已经回归魔神怀抱了。就在一个月前。” 安宇脸色黯然一下,叹了口气。俯身向前,又切下一根羊腿递到希罗的手里:“那就更应该好好的庆祝一下了。管你的人,疼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希罗点点头,闷哼了一声,俯身大嚼起来。安宇却是没了吃东西的胃口,仰躺回到草窝子中,从兜里摸出一个酒瓶,浅浅地呷了一口。仰望着星空道:“哪一颗才是祖母的星?指给我!” “陨落的星辰太多,祖母被挤得都看不见了。”希罗这次连骨头都嚼碎了吞下肚去,恨恨骂道:“可恶的人类!骗子!” “杀人者人恒杀之。”安宇仰在草垛里,喃喃的道:“说说经过吧。” 希罗表情复杂的看着他,迟疑道:“南罗,你变了。” “是吗?”安宇懒洋洋的笑道:“变得懒了也说不定。” 希罗没有追究过深,放下手里啃了一多半的羊腿,道:“事情发生在大约半年前。陛下终于得到了那个世界的坐标。” “难道你们就没有怀疑他会使诈吗?”安宇嘲笑道。 “怀疑过,但是没有选择。”希罗眼神黯了一下,道:“陛下决定开启血池,召唤魔神开启空间门。于是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准备,我们终于准备停当。开启空间门的那一刻,突然一团亮白的光柱从空间门里发射出来,等在门口准备冲锋的几千个勇士就这样毫无声息的蒸发掉了,连灰烬都没有。” 希罗从怀里摸出一颗闪着青色萤光的小球来,道:“这是当时记录的画面。” 安宇接过来,使出自己独特的手法打开了那小球上的印记。一道光幕从小球的顶端放射出来。 天空飞行着一些速度极快的飞行器,追逐着四散逃亡的飞龙,飞行器的前端不时射出一些蓝色和白色的细小光柱,击中飞龙之后便冒出一股青烟坠落下来,死的不能再死了。地面上的魔法师也在逃亡,只不过追在身后的不是常见的人类,而是一些金属的两足怪物。他们的武器同样也是那种可以发射出死光的武器…… 无声的画面持续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从空间门中涌出的敌人将几十万魔族大军打得溃不成军。然后似乎接到了命令,整齐有序的向后退去。 “这一战,我们一共损失了六十三万名战士。陛下最后不惜以提前沉睡为代价召来了魔神,强行关闭了空间门。否则,这会这些机械怪物可能已经打到石湖关了。”希罗带着淡淡的苦涩道。 安宇却是悚然一惊,猛地坐起来道:“你说陛下沉睡了?” 希罗看了他一眼,道:“是。陛下已经沉睡。沉睡之前的最后一个命令是让大神官安德迪西莫掌控所有魔域事务。” “安德迪西莫……”安宇沉吟了片刻,表情阴晴不定。 “哥哥,其实我这次与您见面,还有一个请求。”希罗捧起羊腿,继续啃了一口道。 “说。”安宇不动声色的道。 “大神官的意思是暂时休兵。祖母去后,族里没有主心骨。希望您能回来继续统领我们。”希罗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昂起头恳切的道。 安宇松了一口气,懒洋洋的躺倒在草垛里:“不回去。那族中也没有什么好争抢的。再说我对你这个弟弟也是很放心的。就将它交给你吧。” 希罗看着安宇的表情不像作伪,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再次恳求道:“请哥哥以族事为重。” “说再多次也是同样一个结果。”安宇皱眉道:“如果你还想把这头羊吃光,就不要再说下去了。要不然,我现在就赶你走。” 希罗见他怒火马上爆发的样子,也不敢再劝。捧起羊腿啃着,含混的道:“哥哥是否在这里有了归宿?” “胡说什么?”安宇剑眉一扬,冷笑道:“只不过还有未尽的义务罢了。”他将烤架上的黄羊一卷,反手丢进身边的一个包裹里。顺手将地上的青色小球收进上衣口袋中。一边将希罗拉起来,一边不耐烦的道:“走走走,别在这里烦我。” 希罗身不由己的被推着走出十几步,见安宇其意甚坚。只得背着包裹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尘埃落定1 希罗来的快,走的也快。如同一阵旋风一般消失在天际。安宇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手里的青色小球滴溜溜的自动旋转着:“不管你有什么企图,我都已经配合过你。希望我们不要在战场上相见。”他喃喃的自语道,转身回到帐篷前。 摸摸还饥饿的肚子,安宇苦笑起来。不怀好意得眼神盯上了枣红马,枣红马吓得不敢动弹,伏在地上不住地抖着。过了好久,才敢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个恐怖的男人早已经走的远远的了。 …… 希罗一口气奔出几百里远,这才停下脚步来。包裹里的黄羊早就进了肚子,却还是抵挡不住难捱得饥饿感。他将目光扫向附近一座帐篷。 护羊犬匍匐在地上,嘴里发出恐惧的呜咽。希罗没理这种低贱的生物,径直走进羊圈中…… 清晨,晨光洒进羊圈,将帐篷里的一家老小从睡梦中唤醒。主妇提着奶桶走出帐篷,想着先去羊圈中挤些羊奶出来。男人眯着眼睛从地铺上爬起来,刚刚穿上一只靴子。就听到自家媳妇那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从帐外传来。他大吃一惊,提起身旁的马刀,光着一只脚就冲了出去。只见女人无助的蹲坐在羊圈里,辛辛苦苦养的十几只羊已经被寒风冻得僵硬。 希罗打着饱嗝回到奴工城,手里抛耍着一枚红色的小球。俊美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得表情。不管南罗出于何种心理而不愿意回来,总是对自己有利的。他已经越来越喜欢这种掌握了一个庞大帝国的巅峰权力。将手里的珠子丢给一个心腹,道:“让家里的老不死们看看,他们企盼的族长人选不回来了。要是想要舒舒服服的活下去,那就痛痛快快的与我合作。” ——————————我是分割线———————————— 秦历715年四月十一日,晴。咸阳,十八大街。 萧显给司全斟了一杯酒,司全一饮而尽。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道:“你家那只猫可真能跑。” “哦?”萧显不以为然的再次提起酒壶,道:“这我倒是不知。说来听听?” 司全叹了一口气,再次将杯中酒喝干,清了清嗓子道:“到今天为止,我的手下们已经跟了三天,全城都快跑遍了。我觉得咱们猜测的方向可能有些谬误。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萧显无所谓的笑笑,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欸?”司全疑惑道:“我怎么感觉今天你有点不对劲啊!老萧,说说看,你最近是不是有了什么新发现了?” “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萧显没好气的道:“今天请你过来是有别的事情,你老是提我家那只猫做什么?” 司全不好意思得笑了笑,道:“我总觉得那只猫有些不对劲。没想到白费功夫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陈春知道吧?”萧显这才放过司全,抛出一颗重磅炸弹。 “兵工一处的无冕之王嘛。当时我记得你还通过我的路线走了他的路子。”司全摸摸后脑勺道。 “拿下了。”萧显语焉不详的道:“一会他过来,会给我一件重要的东西,你拿着立刻送到土楼去。千万不得延误。” 司全对于陈春落入彀中并不意外。那人对百里泉早有怨言,萧显若是用对了药方拿下此人应是非常稳妥的。但是陈春这么快就出了成果倒是有些令自己惊奇,他好奇道:“是什么?能扳倒吗?” 萧显成竹在胸的道:“你放心好了。百里泉这次应是在劫难逃了。” 门吱呀一声轻响,陈春做贼似得溜了进来。看到萧显和司全,心中一惊,就要返身退出。司全扬了扬手,两个身强力壮的队员从暗处扑过来,将他牢牢按住。硬是推了进来。陈春扶了扶夹在鼻梁上的眼镜,不自然地笑道:“付组长,这可是和我们之前的协议不一样啊。” 萧显无所谓地笑笑:“司组长也是咱们的老熟人了,陈兄不必介怀,是自己人。” 陈春望着司全,司全回以一个皮笑肉不笑得表情。他打了一个寒颤,忐忑不安的坐下来。 “别害怕,司队指挥不会吃了你的。”萧显扔给他一个盒子,冷笑道:“东西搞到了?” 陈春任由盒子砸在自己的身上,点点头道:“弄到了。” “拿来。”萧显朝着他伸出手。 陈春犹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屈服。他将怀里揣着的一个铁盒交给萧显。萧显没有打开,而是转手递到司全的手里,道:“你拿去,快些送到土楼,亲自交给院长。他知道怎么做。” 司全点了点头,将盒子揣进怀里。大步走出门去。陈春胆战心惊的望着司全的背影,感觉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军装。他干笑道:“付组长,你可得记得给我的承诺。” “当然记得。”萧显漫不经心的道:“泉州军事研究院分院的院长一职——虚位以待。” “什么?”陈春猛地一惊,跳了起来低声质问道:“我要的是兵工一处。不是偏远的泉州!” 萧显提起酒壶,将酒斟满。端到陈春面前,温和的笑道:“消消气吧,陈院长。您还觉得自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若是您的恶劣行径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怕是家财散尽也逃不了一死的结局吧?” 陈春的冷汗冒出来。形势比人强,十几天前这个付晓生面对自己还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利用完之后就这样像一块破抹布一样随意丢掉,但自己却绝对不敢稍有反抗的念头。他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满口苦涩的味道。 萧显看着他,道:“恕我多嘴一句。如果您不那么贪婪,或许院长会对您网开一面,将兵工一处交给你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现在……”他笑了笑,将怀里一张支票拿出来,轻轻推到陈春面前:“这是您的报酬,收好了。” 这是一笔巨款,足够自己和家人舒舒服服的过完此生甚至还有剩余。若是几个小时前得到这笔巨款,他只会感到狂喜。而现在,那张支票就如同一盏明亮的灯,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双眼。陈春叹息一声,将支票收进怀里。抓起面前的酒壶,仰头就往嘴里灌。 萧显看着他消沉的样子,冷笑一声。站起来道:“我还准备了两个美女。希望陈组长玩的愉快。对了,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可能很少了。萧某在此恭祝陈兄泉州生活顺利,告辞。” 陈春根本没有注意到萧显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喝光了几壶酒之后,感觉好了一些。又想起即将远离自己而去的繁华生活,悲从心起,嚎啕大哭起来。 ……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土楼的大门前,司全从车厢里挑出来,走到门前,萧冰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看到他手里的铁盒子,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我们直接去地下实验室,院长在那里等着了。” 在萧冰企盼的眼神中,孙铿轻轻的掀开了铁盒的盖子。里面露出一团破旧的棉絮。司全不解得看着他们,不明白这样一团棉絮为何让这些人如此紧张?孙铿摆了摆手,赵煦走过来,示意萧冰和司全两人出去。 一个小时以后,孙铿才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他向萧冰道:“已经确认了,这块材料上有过发射的痕迹。” 萧冰雀跃,笑道:“多谢院长,让我们拿到了关键的证据。这样一来,有人肯定要倒霉了。您也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孙铿不解的道。 萧冰神秘的一笑,却又不肯多解释什么。招呼司全离开,只留下孙铿站在门口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兵工一处,处长办公室。百里泉摇了摇铃铛,办事员走进来,恭谨的道:“处长您有什么吩咐?” “陈春来了吗?” “陈组长今日请假。”办事员回答。 “请假?”百里泉烦躁的道:“派人出去找他回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是。”办事员一躬身,退了出去。 又坐了几分钟,百里泉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起来,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前,还没伸手,门却自己开了。百里泉怒道:“滚出去!” 萧冰看着百里泉,嫣然笑道:“百里处长好大的脾气。谁惹你了,本小姐替你出气。” 百里泉定睛一看,见是萧冰。冷冷道:“萧处长为何不请自入?” “看来百里处长已经将兵工一处当作自己的自留地了。”萧冰冷笑道:“院长的手令都不放在眼里。” 百里泉心中一惊,却是强硬的道:“什么院长的手令?” “哦,对了。”萧冰扬了扬手里的一张命令道:“这命令刚刚出炉,还没有送到你这里来。我给你念念就好了。”她展开命令,朗声念道:“因怀疑兵工一处处长百里泉与谋刺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一事有关,特命监察处解除百里泉所有职务,带回监察处调查。” “这是污蔑!”百里泉怒吼起来,他表情扭曲的怒目瞪视着萧冰,萧冰却不以为意,挥挥手道:“将百里处长好生照顾着,咱们去他家。” “我是功臣之后!”百里泉被两个身强力壮的队员押着,强自直起身来大叫道:“谁敢搜我的家?” 第一百一十六章尘埃落定2 “听着,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萧冰忽然翻脸,返身揪住百里泉的领子恶狠狠道:“别老是把你那功臣之后的言辞挂在嘴边上,老娘最恨的就是你这种蠹虫。哦,对了!兵工一处第一组组长陈春告发你剽窃他的设计,攫夺了他所有的功劳。院长对此事已经并案处理了。” “什么剽窃?”百里泉大叫:“老子给了他钱,给了他权!他还怎么不满意?” 萧冰轻蔑一笑:“带走!” 在兵工一处所有研究员复杂的眼神中,暴跳如雷的百里泉被监察处士兵押走了。而与此同时,在他的家中,一场仔细的搜查正在进行着。 士兵们在陈春的带领下,挖开了百里泉卧室里的密室。看着一件件器物被带出来时,萧显脸上却依然还是平静。 百里泉的家人被集中关押在偏房里,萧冰到的时候,萧显正拿着几封信笺出神。见他发怔的样子,萧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娇笑道:“魂兮归来……” 萧显发觉自己走神,自嘲的笑了笑,道:“我感觉自己好像捅了一个大娄子。” “是吗?”萧冰将他手里的信笺拿过来,看了几眼。道:“几乎一网打尽了嘛。你说,这是不是他们故意设下的一个圈套?” “有这个可能。”萧显点点头:“我们可以将这个推论写进调查报告里面,请陛下自行裁决。” …… 百里泉扭动着身体,左右打量了一下。冷笑道:“这椅子不甚舒服。”此时他被锁进一个铁质椅子上,双手牢牢扣在一条铁链中,只有脑袋还可以自由的扭动。而在他的对面,萧冰翻开厚厚一本卷宗,看了他一眼,伸手将身边一盏汽灯拧亮,灯光聚在百里泉的身上。 “你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利了。”萧冰冷冷的道:“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这样,也可以少受点罪。” 百里泉感觉到身上如同火烤,眯起眼睛笑道:“问就是了。不过取了一个小官的研究成果,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而且还要告诉你这个小官还做了什么勾当。” “你不要避重就轻。”萧冰冷冷的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找到你的头上来。” 百里泉忽然沉默了,闭目养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萧冰示意记录员开始记录,问道:“秦历715年元月一日的下午你在哪里?” 百里泉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萧冰微微一笑,从脚下的袋子里取出一个黯淡的水晶球,道:“这个东西,你是认识的吧。” 百里泉瞳孔微微一缩,却依然还是沉默。萧冰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自顾自的道:“这件水晶球在元月一日当天就放在孙铿院长座车的车窗旁,是您亲自嘱托过要交给您的女儿的。怎么就这么忘了?” …… “我们有专家,亲自鉴定过这个水晶球。猜猜我们有什么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祝福水晶球,而是储存了一个寻踪导向的法术在里面。刺客可以根据手里的提示工具,准确的找到院长的行踪。”萧冰冷冷的道。仔细看着百里泉的反应。 百里泉心中有些后悔,但却强硬的笑道:“也许是那个巫师骗了我的朋友。” “如果没有证据,说不定这样就可以让你蒙混过关了。”萧冰拿出一个小巧的水晶棒,笑道:“我们在一个死掉的刺客手中,找到了这个。它可以接收水晶球发出的信号,并且指示目标的距离和方向。没话可说了吧?百里泉。” 百里泉紧紧的抿起了嘴巴。 “你不说,我也不会过分的逼迫你。毕竟你是百里明阳的儿子。”萧冰嘲弄的笑了笑,道:“我们总归是要给功臣一些体面的。但是其实你说与不说,都无所谓。我们需要的只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现在说说八角火枪的事情。你堂而皇之的把杀人工具摆放在第一工作室的工作台上,以为这样就可以天衣无缝的骗过所有人。因为我们不可能想到一枝还没有完成的步枪是有杀伤力的。但是也证明了你的无知,院长有一项新的技术,可以通过枪管残留的一些痕迹来检验这支枪是否发射过。很不幸的是,我们通过陈春在这枝步枪的枪管里提取到的一些材料,得到了一个肯定的数据。你曾经用这枝步枪在碑林处袭击了院长,并且成功的击中了他,然后顺着一条隐秘的通道回到枪械库。虽然没有人看到你当场行凶,但是有人看到你从秘密通道里慌张的走出来。时任第九组组长司全,他完全看到了这一幕。并且可以指控你。” “司全与我有怨,陈春憎恨我夺了他的成果。他们说的话都不可信。”百里泉沉声辩解道。 “你可以接着狡辩。但是这个你却逃脱不了。”萧冰将一份证词扔到他的面前,笑道:“白展堂你认识吗?” “点头之交。”百里泉冷淡的回答道。 “似乎并不像你说的那样。”萧冰道:“看看你这位‘点头之交’到底说了什么。” 百里泉低头看,这是一份关于白展堂的秘密审讯报告,他的脸色发黑,怒道:“这是污蔑。我与这个人只是普通的关系,根本没有去过白府。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萧冰不理他的咆哮,抬起头吩咐道:“让白家公子过来。” 过了一会,脚镣声响,一脸憔悴的白展堂出现在百里泉面前,哀求道:“百里兄,您都招了吧。我都说了。” 百里泉看着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展堂道:“那天你从房顶上来到我家,告诉我有一次大行动需要我帮忙。报酬是行动成功后我可以得到紫苏玩弄几天,但是不能太久,太久了您也有风险……” “满口胡言!”百里泉愤怒的站起来,想要冲上去扼住白展堂的脖子。却被铁链死死地拽住,动弹不得。 萧冰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好笑的道:“您可以继续坚持下去。什么也不说,看看你那父亲有没有把你从我这里搭救出来的信心。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就在今天下午的时候,皇帝陛下刚刚向您的父亲发出了一份问责电报,想必您很明白自己所收藏的那些信笺的内容。一个军事研究院的兵工处长,我实在想不明白与那些高级军官们有什么往来的必要。你好好的考虑一下,我有的是时间。” 百里泉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道:“给我一支烟。” “给他。”萧冰冷冷的吩咐道,却是一点喜色都没有表露。 正当守卫从兜里掏出烟卷的时候,百里泉的脸上忽然露出决然的神色,他猛地向面前的钢制桌板上磕去。咚的一声门响,鲜血直流下来。百里泉想再来一下,但是反应过来的守卫已经牢牢按住了他的肩膀,百里泉呵呵怪笑着,嘴里鲜血直流,将一截断舌吐了出来。嘲弄而疯狂的眼神注视着萧冰。 萧冰站起来,冷冷的道:“你是‘他们’。” 百里泉只是张着嘴怪笑,空荡荡的口腔里鲜血淋漓,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胜利的神色。 “别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萧冰站起来,喝道:“好生将养起来,千万别让他自杀了。” 守卫听出萧冰语气里的森然,轰然答应一声:“是!” ……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蒙蒂斯只能依靠每日三餐来推测大致的时间。幸好孙铿没有虐待战俘的习惯。除了无人聊天外,蒙蒂斯的生活基本上与从前一样,只是少了一些担惊受怕。 门外传来摇铃的声音,蒙蒂斯放下墨水笔,苦笑着站了起来。他忘了自己失去的最大的东西:自由!仿佛被人类圈养起来的家畜,一听到这个声音,他便知道,自己的午餐送来了。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孙铿叼着烟卷,笑眯眯地推着餐车走进来。看到蒙蒂斯惊讶的表情,笑道:“很意外吗?” “我忽然想起来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蒙蒂斯皱着眉头道:“烟灰就要掉进盘子里了。” “没好事是吧?”孙铿揶揄道:“你们智魔的直觉的确很敏锐。我有一点事情想要请教你。”他将餐车推到蒙蒂斯面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然后打开了餐车上一个做工精致的橡木桶,将鲜红的酒液倒进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 “葡萄酒……”孙铿笑着道:“大秦帝国玉门关葡萄庄园出品。每年只有不到一千斤的产量。” 蒙蒂斯看着他,忽然道:“你不要说请教什么的这种含糊的字眼。既然有事情求我,那么就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我为你做一件事,你拿出相应的代价来。” 孙铿脸上的笑容僵住,消失。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心情的影响,将酒杯端到蒙蒂斯面前,沉默了几秒钟:“除了自由……” 蒙蒂斯苦笑道:“我怎么敢奢望呢?只是想见一见我的儿子而已。” 孙铿考虑了片刻,忽然笑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有什么事情要问你?你就那么妥帖的认为我一定会答应你?” 蒙蒂斯不理他,端起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赞道:“果然不错。” 第一百一十七章未来的幻象 一直等到蒙蒂斯酒足饭饱。孙铿才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颗闪着晶莹光芒的球体。蒙蒂斯认出了它,沉吟不语。 “魔法这个词我已经听了很多次。”孙铿笑道:“我很好奇,一个一加一等于二的世界居然还有这种超现实的东西存在着。请您告诉我,有关于魔法的一切。” “说来话长啊。”蒙蒂斯意味深长得道:“魔法的历史几乎和深渊一样久远。我坐在这里一刻不停地说,恐怕一年都讲不完。” “那就讲讲与战争有关的。”孙铿从善如流,笑眯眯道。 “好吧,我简单的说一下。”蒙蒂斯想了想,决定还是与孙铿合作。 …… 深夜,小院里的灯依然亮着。孙铿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着什么。时不时站起来,走到书架旁,搜索一些资料。羽衣蓦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抬眼看看不紧不慢的发出滴答声音的座钟,时针接近指向三的位置, 她披衣站起来,捧着一杯热茶走到孙铿的书桌前。有些关切得道:“已经凌晨两点了,早些睡吧。” “好的。”孙铿头也没抬,敷衍着道。 她回头看了千禧一眼,小侍从官靠着沙发扶手睡得正香。一滴亮晶晶的口水从嘴角滑落下来,他啧吧啧吧嘴,拿袖子抹了抹嘴,继续甜美的梦境。好气又好笑地轻轻踢了千禧一脚。 千禧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看见羽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强打着精神。羽衣低声道:“你去睡吧,这里有我。” “这……”千禧迟疑的道。 “有事情会叫你的。”羽衣拍着他肩膀道。 千禧着实是困极了,打着哈欠走出灯火通明的客厅。羽衣转头看着依旧工作不休的孙铿道:“在忙什么?从晚饭后就一直这样子。” 孙铿从杂乱的桌上摸出一份潦草的记录,丢给她。 “这是什么?”羽衣好奇的翻开扉页,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排列极其紧密的标题:魔族魔法来历及溯源。 羽衣情不自禁的噗哧一笑,将那记录丢还桌上:“如果你想要了解魔法的资料,可以问我。而不必听其他人的道听途说。” “是一个魔族告诉我的。”孙铿闷声答道。 “魔族?”羽衣笑了,走到书桌前,托起孙铿的下巴戏谑道:“你在这个土楼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居然还有魔族?” “蒙蒂斯。”孙铿被迫着仰视她:“我把它从英南那里调过来的,当时还给你发了文,你怎么就忘了?” “是有这个事情。”羽衣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玉指轻轻摩挲着他光滑的下巴:“不过,关于魔法这个事情,你其实不必这样舍近求远。皇家大图书馆的馆藏里就有这方面详尽的书籍,甚至包括几个稀少的魔法师的供述。而且魔法这种东西对于它们而言,也是一种奢侈品。在战争中应用的地方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依靠着魔族的肉体和群体力量来行事的。” “但是我总是有一种预感,如果有人可以将这种高端的力量平民化,那么我们面对的可能就是一种没顶的灾难。”孙铿担忧的说。 “谈何容易?”羽衣不屑的笑道:“蒙蒂斯用这种危言耸听来博取你的关注吗?智魔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不是。”孙铿摇摇头:“有一个东西,从陈暮那里送过来的。蒙蒂斯说还可以看一次。我想你看了之后就会有与我同样的想法了。” 半个小时后,蒙蒂斯的房间里再次迎来了两位客人。羽衣脱下连帽披风,打量着这逼仄的房间,揶揄道:“看来孙铿对你还不错。” 蒙蒂斯微微躬身:“殿下过誉了。我与院长阁下只不过是战俘与胜利者的关系罢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你才是那个胜利者。”羽衣凝视着眼前卑微的男人道:“看到你我就很生气……因为你的原因让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蒙蒂斯只是沉默。孙铿站出来打圆场道:“蒙蒂斯,你准备好了之后就可以开始了。” 羽衣不满地白了孙铿一眼,安静的坐了下来。 蒙蒂斯轻轻的走到屋角,将汽灯拧暗。然后掀开了桌上的一块红布,露出那枚黯淡光芒的水晶球。他低声念了一段咒语,右手奇迹般的凝结出一团驳杂的光团。缓缓的将那光团送进水晶球中,这才抬起头解释道:“这颗记录晶球原本只能观看三次,但是经过南罗大人的一次蓄能之后勉强可以看四次。我的能力有限,这次充能不知能够看多久。可以开始吗?” “会充能的人很多吗?”孙铿问道。 “不多,而且只能随充随用,无法长期保存。”蒙蒂斯笑了笑答道:“所以说,这就是魔法的瓶颈所在。” “这些普及性知识你不必多啰嗦,快点开始吧。”羽衣不耐烦地催促道。 “殿下说的‘普及性’知识在我们深渊,上位魔族中的普及率恐怕也不到百分之一。”蒙蒂斯苦笑着,伸出右手,念出一大段诘屈聱牙的咒语,点在水晶球上。 对于孙铿而言,仿佛是在观看一场3d电影的感觉,除了没有电影院中那种极致震撼的声光效果。就算是这样,也足够震撼了。水晶球记录的影像只有短短五分钟,满天飞舞的钢铁战机,蓝白色交错纵横的激光柱,履带式的战车,喷吐出致命灼热的火球……中者立刻气化,钢铁履带碾过残肢断臂,只剩下一滩再也分辨不清原来模样的肉酱……纵使见惯了生死的蒙蒂斯此刻也面色难看得僵立着,孙铿沉默,羽衣感觉胃中一阵翻腾,硬生生将呕意压下,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画面的最后停留在战机俯冲而下,水晶球猛烈的闪烁几下,然后发出一声轻响,破裂开来。蒙蒂斯走过去,重新将油灯拧亮。看着孙铿道:“这就是你说的科技的极致?” 孙铿点点头。蒙蒂斯沉吟道:“那么魔法的极致在哪里?” “或许在你所说的黄金时代。”孙铿喃喃道。 “黄金时代不过一个梦罢了。”蒙蒂斯将破裂的水晶球扫到桌下,叹道:“原本是想要留一个念想的……对了!记着你的承诺。” 孙铿再次点头:“我会安排一个时间。但是请你记住,不要试图毁了他的未来。”他站起来,朝外走去。 “我知道。”蒙蒂斯在他身后低声应允道:“毕竟那是我的儿子。” 铁门重重的阖上,孙铿站在门前。羽衣嘴角有一些污渍。似乎刚刚吐过的样子。掏出一方柔软的手帕,仔细的将她嘴角的污渍擦去。羽衣站着没动,孙铿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点轻松的东西。” “你答应了他什么?”羽衣虚弱的问道。 “呃……”孙铿想了想:“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牵挂。” “不要轻易相信魔族。”羽衣凝视着他的双眼告诫道。 “……我知道。”沉默了片刻,孙铿低声回答,牵着羽衣的手,缓缓的走出甬道。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走过一段路之后,羽衣这才恢复过来,有些好奇的问道。 “刚才看到的那个,是发生在魔族深渊的一次入侵行动遭受的反击。人类……或者说高级生命向我们展示了科学的力量。”孙铿简单的解释道。 “那些铁鸟,死光以及钢铁战车?”羽衣蹙着眉沉思道。 “是。”孙铿回答:“如果我可以补完《子婴遗书》欠缺的部分,并且引导帝国的科学从简单的抄袭复制走向自主研究的道路。那么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获得这样的力量。”他看着羽衣眼中憧憬的光芒,不由得补充了一句:“当然,那可能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光。” “但也总是有希望。”羽衣轻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魔法的极致也会这样的恐怖吗?” “我从一个科技的世界来。”孙铿苦笑着回答道:“当然,我那个世界的人们充满了想象力。他们假想过一些魔法世界,以及想象过魔法力量发挥到巅峰时的场景。但是,魔法再神奇,也抵不过几颗可以将大陆推移几毫米的‘大伊万’!” 不知怎的,孙铿想象到了遥远的未来。假如人类到了那时候依然还存在的话,类似于本世界那场延续数十年之久的“冷战”。只不过一方用原子弹,而另一方则是毁灭世界的“禁咒”……真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可笑场景。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下广场。孙铿摸出随身携带的地下设施图,对比了一下笑道:“我们到了中心区了。现在整个地下空间方圆四秦里。刚才那里是研发区,有关押蒙蒂斯的监狱,电力研究所和化学研究所。中心区未来的规划是放置一个指挥部和一家医院……当然,这会儿还什么也没有。我带你去目前已经接近完工的工厂区看看。还记得我那次不成功的实验吗?” 羽衣想了想,笑道:“摔成肉酱的老鼠烈士?” “对!”孙铿兴奋的道:“现在已经可以载人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壁咚 两人走过中心区,不久之后就再次看到了人迹。一名卫兵持枪站在一个狭窄的出入口处,看到两人走过来,神色严肃道:“您的证件。长官。” 孙铿笑着解释道:“这里的士兵只认证不认人。”说着将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卫兵验看过证件,却没有放行的意思。羽衣笑了笑,从兜中摸出一个黑色的玉牌道:“这个行吗?” 卫兵看过玉牌,点了点头。冰冷地道:“长公主殿下,希望您下次可以补办正式的通行证。” 卫兵让出了道路,走过一段甬道之后,孙铿道:“在这里守卫的是第三卫的种子部队,大约五百人左右。现在地下区域的面积还很小,我已经向陛下发出请求的文书了。他答应给我一支可靠的力量长期驻扎在这里。” 羽衣发现,这里的地下空间是由一条又一条向四面延伸的甬道以及甬道中间一个方圆百米的小型地下广场组成的。有的广场已经开始运行,与忧思官邸的地下空间一样,用木板隔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工作间。身着黑色军服的军人像勤劳的工蜂一样忙碌着,孙铿道:“这里是军事研究院土建处。自从土楼建成后,公输敬就把办公场所搬到了这里。我在想公输家的是不是有矮人血统,整天呆在地下也不觉得烦闷。” 羽衣轻笑一声道:“有没有矮人血统我不清楚,不过公输处长倒是挺矮的。” 两人低声说笑着,公输敬已经闻讯赶过来。躬身行礼道:“院长阁下,长公主殿下。” 公输敬身上有一个三级郎将的军职,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个当作一回事。大大咧咧的一副平民做派,一身脏兮兮的黑色军装随便披在身上。孙铿道:“公输,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公输敬从兜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道:“一号计划已经完成了,目前正在进行可靠性实验;二号计划还是老样子,给我们的材料强度和韧性并不过关,钢厂那边来了几个技师正在加班加点的帮助我们熔炼新的材料;三号计划刚刚突破,三十七毫米后装型已经研制成功,目前正在进行安装;四号计划已经完成。您要不要去看一下车体?” “去看看车体吧。”孙铿拉着满头雾水的羽衣当先走过去。这里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公输敬在后面紧紧的跟着。三人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车间中。 “长七点四米,宽三点六米,高二点一米。与我们在工程图上的设计完全相同。蒸汽机前置,烟囱在驾驶楼右侧考虑到了司机的视线问题,放置的稍微靠后一点。”公输敬解释道。 孙铿满意的看着这辆无轨蒸汽车。这是一辆小型的蒸汽车,分为两个部分:前部的动力驾驶段和后部的武器搭载段。钢制轮毂和软木轮胎为蒸汽车提供了更加宽广的行驶区域,不仅仅再局限于铁轨的制约。 七米长的车身有接近四米的长度为将来的小型蒸汽机预留了空间。一块钢板将前后隔开,三百六十度环型炮座上蹲伏着一门三十七毫米后装火炮。虽然只是单发的,但是它的最大射程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千米。孙铿抓起一枚手掌长短,小儿拳头粗细的锥型炮弹,道:“炮弹研究怎么样?” “目前为止只有一种弹型。”公输敬不好意思的道:“正在与兵工一处第三组试制榴弹和燃烧弹。” 孙铿淡淡的“嗯”了一声,指着空荡荡的炮塔说道:“你可以试试在炮塔上加装一些防护。裸露的炮塔实在一点防护力也没有。” 公输敬想了想,取出草图本,画了几笔,道:“我有一个想法:在炮塔的后端加装一块薄钢板。就是这样。”他将草图本交给孙铿,孙铿点头看了看,道:“不要那么死板的做成棱型,战车颠簸,尖锐的角很容易就伤害到炮手。” “明白。”公输敬答道。孙铿又转向蒸汽车前段,拉开车门,坐进驾驶舱中。这已经和自己想象的接近了。但是由于变速箱还没有从图纸上走下来。所以,这辆蒸汽车只有方向舵,加速踏板,刹车踏板三个部件。驾驶舱里也非常简陋,看得出这是一个马车车厢改装的。孙铿跳出来又提了几个建议,公输敬都一一记录下来,准备回去后好好地想想。孙铿见羽衣站在一边甚是无聊,便找个借口打发走了公输敬,站在这辆只有一个空架子的蒸汽车旁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羽衣蹙眉看着这丑模丑样的钢铁怪物。 “目前蒸汽机的小型化正在进行中,公输敬说大约还有三个月就可以进行上车实验。到时候我让他捯饬出几部漂漂亮亮的来,作为我们的婚车怎么样?”孙铿笑着道:“我得送你一个别致的婚礼啊。” “想得美。”羽衣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啐道:“谁说一定就要嫁给你了?” 孙铿笑着欺近过来,羽衣看着他邪邪的笑容。有些无力的向后退。 退无可退的时候,羽衣垂下头,脸上已经似蒙上红布一般。他凑上去,低语问道:“嫁不嫁?”炽热的鼻息在她的耳旁喷吐,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龙。 “……”羽衣用沉默回应。孙铿微微偏脸,撅起嘴唇在她的俏脸上蜻蜓点水的轻轻触碰了一下。羽衣浑身颤栗着,双手紧紧捏着袖口:“会有人进来的。”她低声呢喃着推拒。 “不管……”孙铿按住她圆润的肩膀,向下滑去。终于捏到了她的手,同时也触到了一个锋利的刃,他发出一声闷哼。羽衣慌忙将匕首丢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举起孙铿受伤的右手,四根手指破开一条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 “代价可真大。”孙铿皱着眉道。固执的将她的手按在墙壁上,强硬的逼近过来。 “你……唔……。”羽衣不知该怎样应对,她扬起脸,似乎非常完美的与他的双唇连接在一起。 羽衣推开他,转身想要逃走。孙铿揽住她的腰肢,两人纠缠着从墙壁离开,她的所有防身术似乎全部失效,被推着一步步的倚到车厢壁上。孙铿完好的左手探进她的上衣里,她气喘吁吁的推拒着,还得顾及到他右手依然流血的伤口,然而却无法阻止“敌人”的入侵。他执着的向上摸索,搜寻。过了几秒钟,他面色古怪地退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柄象牙柄的精致手枪。 羽衣羞红了脸将他手里的枪夺了过去。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衫,捋了捋散乱的秀发:“你好大胆子。” 孙铿举起右手,可怜巴巴道:“我受伤了。” “活该!”羽衣没好气的骂道。几秒钟之后又捧起他的手,着急问道:“疼不疼?” …… 军医将止血粉洒在孙铿的手指上,包扎好。这才道:“注意这几天勤换药,不要沾水了。” 孙铿点着头,看向坐在一边将匕首耍出一团夺目银光的羽衣。军医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告退。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这话应在羽衣的身上一点也不假。他到现在都还忘不了土建处公输敬以下十几个职员那想笑不敢笑的表情。大概这糗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的满天飞了吧?孙铿看着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右手,心中哀叹道。 闲杂人等退散,羽衣将匕首拢进袖子里。孙铿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得道:“你身上的零件可真多。” “知道吗?”羽衣悠悠的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第一次把它丢在地下。每一个赢姓的女子,自从三岁起就要接受这样一柄匕首,伴随终生。危急关头,可以用它自保,更多时候则是用它来保全自己的贞节。毕竟,荒淫的魔族种类也不少。战场上很多女性军人最后宁肯战死也不愿意被俘。” “那我可真荣幸。”孙铿耸耸肩。 “对了,过几日我的一些哥哥们要过来。你这里可要接待好了。”羽衣脸颊忽然绯红,低声道。 这是要见家长了吗?孙铿暗暗想到。浑然没有注意到羽衣眉眼中隐匿得一丝恶作剧似的笑容。 …… 秦历715年四月十七日,晴。咸阳,第十一居民区。 巧儿费力的拉着两轮车在路旁停下。已经是四月天,咸阳的白天很是暖和。她穿着素白的布裙,头戴素巾。过往的行人看到这个寡妇装扮的俊俏少妇无不侧目。 巧儿不理会这形形色色的眼神,弯着腰将车上覆盖的草帘揭开。露出满满一车青菜。她搬了一个杌子坐下来,等待着买家的上门。 齐家的青菜已经在这片居民区打响了名头,过不多时,一个胖大的汉子满头大汗的小跑过来。唱了一个喏道:“齐家小娘子,今天还要五十斤菜。” 巧儿点点头,站起来接过胖大汉子手里的菜筐。胖大汉子趁机狠狠的捏住她纤巧的小手。巧儿美目一瞪,胖大汉子立刻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却是轻佻的低声道:“小娘子的手就是滑嫩。” 巧儿眼眶中含着泪,娇嗔道:“不卖你菜了!你走!”说罢,作势将菜筐丢掉。 “别,别啊!”胖大汉子急忙拦着,趁机又揩了几把油。嬉皮笑脸的赔笑道:“小娘子别生气嘛。哥哥今天给你赔不是了。这样吧,两倍菜钱行不行?” 巧儿默默装上五十斤青菜,却是将胖大汉子多给的钱又丢回菜筐里:“我不要你的钱。拿走!” 第一百一十九章王易和巧儿 一个上午的时间,巧儿看着满满的双轮车变得空空如也。她收拾起几根零散的菜叶,将它们归到一个小篮子里。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学堂里吃饭,中午不回来。自己和婆婆热些干粮,随便煮点菜叶汤也就凑合了。正这样的想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看到巧儿,疾步走过来,道:“巧姐姐,可还有青菜?” “真不巧,今天的卖光了。”巧儿抱歉的答道。 书生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低叹了一声,提着篮子又走了回去。 “哎!你先别走呢!”巧儿想了想,将自己存下来的菜叶整理了一下,叫住了书生。 书生回过头,看到这一小捆青菜,疑惑道:“不是卖光了么?” 巧儿看着这个还略显稚嫩的青年书生,微微笑了笑道:“姐姐自己留着吃的,不要钱。” “这怎么行?”书生执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票子来。 巧儿跺着脚作色道:“快拿了菜走吧!再蘑菇,我可就要走了。” 书生只好把菜收下,看着巧儿拉着车远去的背影,怅然的叹了一声。 走了约莫三四里路,巧儿经过自己原来上工的地方。见着一个身穿黑色军服的年轻军人正神色冷峻的注视着自己。她的心没来由的急跳了几下,低垂着头,拉着车加紧了脚步从他面前经过。 年轻军人伸出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巧儿红着脸,躲开。年轻军人却不依不饶的继续拦阻,巧儿再次躲开。年轻军人蛮横的挡在路中央,狭窄的巷子里只有这一男一女两人。巧儿顿住了脚步,仰头看着那年轻军人。 “你不是喜欢军人吗?”年轻军人不屑的道:“爷今儿这军装怎么样?” “我喜欢的是军人,又不是衣服架子。”巧儿揶揄道。 “我告诉你,爷已经从军了。”年轻军人傲然道:“国防军咸阳戌卫部队,正牌子的一级校尉!” “俺男人是近卫军。”巧儿也用傲气满满的口气刺激着他。 “近卫军?”年轻军人皱着眉头道:“不一样吗?” “那可不一样!”巧儿骄傲的笑着:“近卫军是帝国精兵里的精兵。你这也就算是一条烂秧子。” “那我就想办法去近卫军。”年轻军人握紧了拳头道:“你可得等着我!” “俺得等俺男人!”巧儿嫣然一笑,从年轻军人身边经过。他看的痴了,双轮车压到了脚都没有察觉到。 等到巧儿去的远了,他才发觉自己崭新锃亮的军靴上出现一条脏污的车轮印。跳着脚大骂道:“这狡猾的小娘皮!爷要是不能把你摆出十八个花样来,爷就不姓王!” 可是不管怎么咒骂,那漂亮的小女人已经远去了。年轻军人蹙着眉沉思了片刻,摇摇晃晃的走回家。 他的家是十一区最豪华的宅子。推开门走进去,也不理身边一群莺莺燕燕的问好声,他径直走进内院,来到一个华服中年人面前,躬身道:“爹,易儿回来了。” 华服中年人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不满的哼道:“你又到哪里去野了?” “军令部没事,我就提前回来一会。”年轻军人眼睛一转,假话张口就来,一点都没有打哏。 中年人显然是对他的假话免疫,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烟卷点着,抽了一口道:“好好的少掌柜不干,偏要去从军!爹费了千般辛苦才给你找了一个军令部的闲差美差,却又不好好的干。王易啊王易,你爹爹我要是再有一个儿子,我肯定不会把一分钱的家产留给你。下去吧,别在这里碍我眼,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爹,我就一件事求你。”王易低声下气的道:“您帮我办了,我以后准定当你的好儿子。” “说吧。”中年人将烟蒂塞进烟灰缸里,冷冷道:“要多少钱?” “儿子不要钱。”王易弓着身,卖着关子道。 “不要钱?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中年人瞅瞅日头,揶揄道:“你这个败家子居然有不要钱的一天?那……你看上了谁家的女子?” “寻常莺莺燕燕怎么能劳动爹爹的大驾呢?”王易把头摇地像个拨浪鼓,矢口否认道。 “不要钱,也不要女子……”中年人情不自禁的又点着一支烟,沉思道:“你要什么?” “我想去近卫军。”王易低声央求道。 “近卫军?好……啊?”中年人吓得跳起来,将烟卷一丢,瞪起眼睛道:“你这烂坯也想去近卫军?近卫军能收你?别做梦了!” “爹爹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近卫军有什么可怕的,抬抬腿也就进去了。”王易挠挠后脑勺,不解地道。 要是搁在往日,这句话一出,王易的爹肯定会被捋得顺顺溜溜,乖乖地掏钱想办法。只不过今日这话却是不灵了,中年人劈脸一个耳光抽过来,怒骂道:“近卫军有什么好去的!你爹我就你一个儿子,你想让老子绝后啊!” 王易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爹怎么就说翻脸就翻脸。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暴怒的爹,正委屈着。自己的娘听见声音走过来,正好看到自家宝贝儿子挨打,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扑上去朝着中年人一阵乱挠,哭骂道:“我们宝贝哪里得罪了你这个老不修?你居然敢打他?我跟你拼了,信不信我叫他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小舅一起过来修理你?你们王家不仁义啊!你们王家不懂人性啊!我这可怜的儿子小宝贝,你居然敢打他?我跟你拼了我……” 中年人猝不及防之下,脸颊上顿时多了几缕血痕。狼狈的招架着道:“你那宝贝儿子要去近卫军。近卫军那地方能去吗?” “我儿子就是要去皇宫你这老不修也得给他想办法。干嘛打他?凭什么打他?”王易的娘不依不饶的道:“要不我让他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小舅一起过来,跟你这老不修好好的说道说道!” 中年人算是怕了,狠狠朝着自己脸上烀了两巴掌。低三下四地赔笑道:“何必让几位舅兄过来呢?舟车劳顿的,这件事我应下就是,应下就是。” 王易的娘这才罢休,当仁不让的占据了中年人的位置,发号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滚出去想办法?” 中年人狠狠地瞪了王易一眼,点头哈腰道:“是是是,这就去想办法,这就去想办法!”说完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 王易看着娘替自己出气,不由得大为高兴,扑上去撒娇道:“还是娘最疼我。” 妇人抚摸着王易的脑袋,爱怜的道:“哎呦,这个老不修。下手真是狠哪!看看我的小宝贝,脸上都留了手指印了。乖儿子,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子给你做好不好?” …… 一辆马车疾快地驶进咸阳城中,在车马行前停下。一个年轻干练的女军官从车厢中跳了下来,付了车钱。车夫打躬行礼道:“长官慢走。” “谢了。”女军官点头淡然道。拎着背包漫无目的的走出车马行,融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在街头穿行了十几分钟,她感觉到身后多了一条尾巴。知道这是对于自己的考验,她心中微微冷笑,脚步骤然加快,忽然转向,进入到了一个小巷之中。 身后的人紧追着进了小巷,却发现这是一条断头路。小巷的尽头一扇门打开,一个跛脚老太颤巍巍地走出来,警惕的注视着两个年轻人。两人急忙让开了道路,等那老太走到大街上,才彼此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沮丧。 萧冰无聊的翻着一本书,连头都懒得抬起来:“这么说,你们跟丢了人?” “简直难以置信她是一个仅仅接受了不到一个月培训的新人。”一个年轻人垂头丧气的道。 “两个老手跟踪一个菜鸟居然也会跟丢。”萧冰将书丢在桌上,抬起头,美目忽闪着,笑道:“自己去刑庭领罚,老娘懒得修理你们。” “是。”两个年轻人凛然答道。恭谨的退了出去。萧冰笑道:“小燕,出来吧。” 女军官从帐子后面闪出身来,平静的脸上不带一丝喜色。躬身道:“萧处长,是两个师兄让我。请处长不必责罚过甚。” 这女军官正是被送到土楼去培训的吕小燕。萧冰淡淡的道:“倒也知道进退。赵甲他们教得你都学会了吗?” 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吕小燕情不自禁地夹紧了双腿,恭谨的道:“都记下了。” “誊抄一份出来。交到档案室去。”萧冰淡淡的吩咐道:“给你一周的假期,好好的放松一些。过一段时间,就该到了正式干活的时候了。” “是。”吕小燕垂首答道。 在空无一人的静室里呆了一天一夜,终于将萧冰吩咐的东西誊抄完毕。交给档案室以后,她再没有见到萧冰。更没有见到一个熟人,在监察一处门口的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看门的卫士将她的名册放进一个口袋里,转身回来温和得道:“吕校尉,今天是四月二十二日,本月二十九日的早晨八点以前,您需要回来报到。切记切记。” “我明白,谢谢。”吕小燕点头笑道。卫士向她敬了一个礼,又走回到哨位上站好,不再理她。她拎起背包,走到路旁的一辆人力车前,道:“师傅,去第十二居民区。” 第一百二十章少女怀春 吕小燕下车,付了车钱,人力车夫摇着铃铛走开。她望着眼前自小长大的居民区,顿时有种隔世为人的错觉。昔日那些热诚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畏如蛇蝎得眼神令她心中微感痛楚,但也仅仅是微感痛楚而已。 紧紧捏着一包糖果,吕小燕走过小巷,孩子们眼馋地看着熟悉的小燕姐姐手里的糖果,想要过去却又被自家父母紧紧地拉扯。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走到自家门前,斑驳的木门刻着岁月的痕迹。她举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环。 “谁呀?”院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一瞬间,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流泪的她顿时眼泪夺眶而出。她轻声道:“父亲大人,是我。” 门打开了,露出一张苍老憔悴的脸。他看着有些陌生的女儿,纵起鼻子嗅了嗅,露出一副令人心酸地笑容:“小燕,你怎么回来了?” “单位放了我假。我就回来看看。”吕小燕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进来再说吧。”感受到了周围敌意的眼神,老人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吕小燕侧身走进来,看着老人道:“父亲大人,你还好吧?” “好着呢。”老人哂笑道。看着自己的女儿,赞道:“越来越漂亮了。” 吕小燕打量着自己的父亲,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教书匠了。赤着上身,只套着一条犊鼻短裤。昔日披肩的黑发被剪得乱糟糟,露出一对尖尖的耳朵。老人露齿对她笑道:“从没见过我这幅样子吧?害怕吗?” “不怕。”吕小燕淡淡的回答道,挽住老人的胳膊朝屋里走去。身后传来“呱唧”一声闷响,吕小燕愕然回头。只见一个油纸包散落开来,露出一条残缺不全的小狗尸体。 “狗头人,滚出去!”院外传来几个半大孩子的吼叫声。 吕小燕脸露愠色,就要走出去好好收拾那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刚走出几步,却被老人拉住,她诧异的回转头,看着老人。他摇摇头道:“别去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老人收拾了小狗的尸体,将它埋葬在枝繁叶茂的树下。默默的祷祝几句,回过头对着吕小燕道:“孩子,说起来是我拖累了你。咱们家,是从我的祖父那一辈伪装成自由民迁移进来。本以为就这样风平浪静了,没想到还是被他们盯上了。连累了你也跟去坐监,唉……” “都已经过去了。”吕小燕看着他,脑海里回想起那个慷慨激昂教导学生的长发教书匠。柔声劝慰道:“父亲大人,这里究竟不能居住下去了。正好单位里发了津贴还有他们赔偿的补偿金,我们把这里卖掉,到别的地方去住吧?” “我总归是帝国归化民,教育部退休的教师。他们也就是丢丢小狗尸体什么的,不敢真的冲进来的。”老人叹息着:“再说,我老了。”他仰头看着女儿说道:“你娘的坟茔就在附近,我也走不了太远的路。离得远了,也没有办法常去看她。” 吕小燕再三劝说,也没有办法说动老人搬家。翌日,她找到附近的警察所,亮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被领到了所长办公室中。所长看过她的证件之后,答应在那附近安排警力巡逻,保障老人的安全。吕小燕这才放下心来。左右无事,想起了那个曾经让自己心动的男子。便叫了一辆人力车,直奔第六居民区而去。 没费太多的力气,就找到了萧显的家。大门紧紧闭着,她踌躇着,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忽然,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从门里走出来。吕小燕慌忙躲进街角,小心的观看着萧显家的动静。 萧冰转过头,望着萧显道:“三哥哥,父亲大人可是翘首以盼,不知道为何你却失约了呢?” 萧显故作疑惑道:“翘首以盼什么?我曾经说过什么吗?” 萧冰难掩失望之色,却没说什么。萧显站在门洞里,目送着她离去。马车从小巷里驶过,萧显轻轻地关上院门。吕小燕从阴影处闪出身来,敏锐的听觉已经让自己将两人简短的对话传到自己耳朵里。萧冰,萧显……萧?她仰望天空,心中失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再也难以填充。“我就知道,那样出类拔萃的男子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研究员。”吕小燕茫然的在大街上走着,想道:“这下你死心了吧。”心中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她将那个英伟的男子抛到脑后。新的生活正在等待着她书写。 秦历715年四月二十九日,晴。第三卫指挥所。 持枪士兵目不斜视的注视着正前方,仿佛身边伫立着的是两块人形木桩而不是两个有血有肉,又凸又翘令男人难抑冲动的美女军官。 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萧冰皱眉低声道:“这个魏溪,说好十点半来接人的,怎么还不到?老娘最讨厌被人放鸽子了!” 身旁的吕小燕倒没有焦急的样子。在被赵甲训练的那段日子里,她曾经无数次的经过这片戒备森严的指挥所。只不过那只是潜行,并没有惊动过哨兵。如此堂而皇之的到来,还是第一次。 她打量着这座貌不惊人的建筑。与几秦里之外的那座土楼不同,这座四方的小楼遵循着秦国最标准的建筑惯例,大门前的正厅是作战室,越过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着一部巨大的沙盘。作战室的两侧各有四个稍小的房间,分别是一个标准卫里的所有卫直属部门。身穿黑色军服的大小军官门如同工蚁一般有序的进出忙碌着。 萧冰等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将手里的移交文书塞进吕小燕手里,吩咐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在这里等吧。见到魏溪以后,记得把这文书交给他。” “是。”吕小燕答道。 萧冰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那条已经很有名的红石小路走向土楼的方向,吕小燕已经对于这附近的所有地形了然于心,知道这位萧处长应该是去了土楼。她安静的站在指挥部大门前等待着。 一刻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门口的哨兵惊异的看了那年轻女军官一眼,已经三个小时了,居然仍一动不动的保持的立正的姿势。他自叹弗如地叹了口气,从哨位上走过来,敬礼后恭谨地道:“长官,如果您需要,请到军官休息室休息。” 吕小燕摇摇头,谢绝道:“谢谢,不必了。” 幸好,魏溪也没有让她等得过久。牵着战马走到门前,注意到了那位标准立正姿势一动不动的女军官。他走过来,迟疑的道:“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吕小燕一级校尉?” 吕小燕扭转头,嫣然一笑道:“魏指挥?” “正是。”魏溪看到她已经湿透了的军装,显出玲珑的曲线。他的心脏不由得加快跳动了几下。收敛起心情,温和得笑了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吕小燕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身体,双手向前,将移交文书递交过来道:“魏指挥,这是监察处给您的文书。” “哦。”魏溪接过文书随便看了几眼,将它挟在肋下道:“请随我来吧。吕联络官。” “叫我小燕好了。”吕小燕对于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很不习惯,笑着纠正道。 “那么也请你称呼我为魏溪,或者魏。”魏溪随口道。对于女人,他们总是有很大的容忍度,若是一个男性联络官敢这么称呼他,恐怕还没有进到指挥部的大门,就会被魏溪一个大脚踢回老家去。但是吕小燕并不是一个不知道进退的人,她露出甜美纯真的笑容道:“这怎么敢?魏指挥,您是长官。” 魏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将她让进指挥部中。 她看着这个年轻的一级卫将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慨。曾几何时,这个年轻的军中新贵也是她们那一帮无所事事的少女们怀春的对象,也许是在春光明媚的湖畔,也许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来一场英雄与美女的邂逅。而现在,昔日一起怀春的少女们依旧还在幻想中虚度着自己的时光;而自己,就跟在魏溪的身后,以一名联络官的身份堂而皇之的走进他的指挥部。前者的生活惬意而闲适,后者的生活或许会充满紧张刺激,甚至有生命的危险。但是对于吕小燕来说,她更喜欢目前这个状态。 魏溪顿住脚步,指着一间刚刚收拾好的小房间道:“吕联络官,这个房间是你的卧室。怎么样?” 吕小燕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随便扫视了一下房间,点点头道:“我很满意。谢谢。” “不客气。”魏溪自以为优雅的回答。不过在吕小燕的眼中,这位如同一颗新星一样冉冉升起的军中新贵,实则不过是一个被她们那帮少女美化过度的产物。从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可以感觉到,这位一级卫将至少已经有三天都没有换过内衣了。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一个还没有找到老婆的高级军官是多么的稀有。吕小燕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照顾他的冲动。不过念头一起,随即羞红了脸。坐在小床上,她对着镜子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吕小燕,你发花痴了吗?别痴心妄想了。记住自己的身份,没有人愿意跟一个混血儿一起过一辈子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疑心病 秦历715年四月三十日,晴。长安,秦宫。 议政大殿里死了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收敛了往日的大嗓门,蹑手蹑脚的走进走出。皇帝陛下的心情不好,萧左相的心情就更加不好。现在,萧左相去往议政大殿后堂的小议事厅还没有回来。不过几个左相倚重的干员已经隐隐能够听到皇帝陛下在小议事厅里的咆哮声,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们的幻觉。 其实皇帝陛下的怒火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只不过今天才来了一个彻底的大爆发。这件事怨不得赢祯的坏脾气,只是不管是谁摊上这种事情都难免要大发雷霆。 事情的起因正是来自于咸阳军事研究院监察处的一份报告。在搜查百里泉的住所时,监察处除了发现若干犯禁的武器装备之外,最重要的发现便是几份百里泉与军中高级将领的书信。其中包括张广武,章质夫,百里明阳,刘汉升甚至陈暮。几乎将赢祯在这次战争中将要倚为长城的高级将领一网打尽。赢祯又怎能不暴跳如雷? 萧南里心事重重的从小议事厅中走出来,一干干员呼啦一声围上去,没人敢开口怕惹怒了萧左相,但就这么围着也不是办法。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官员沉吟着问道:“左相,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吗?” 萧南里翻了翻白眼,冷哼道:“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不过,这次有人要倒霉了。” “是谁?”人群中有人追问道。 萧南里此时没有再把怒气发泄给属下的心情,声音冰冷的如同堕进冰窖:“百里明阳及其子侄,夺爵,罢官,贬为庶民,百里氏直系三代不可录用。” 人群中发出“咕咚”一声闷响。众人侧目,只见一个中年官员牙关紧咬,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显然是经受不了这样重大的打击而骤然发病了。 “是百里胜。”有人低声叹道。 萧南里冷眼瞅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中年官员,终究不能让这人就这样死在议政大殿里。挥挥手叫来医生和卫兵,连拖带拽的将人弄了出去。 “其实也怪不得陛下愤怒。”有人在人群中冷冷说道:“实在是百里家太过混账!” 萧南里瞥了他一眼,让众官员去做事,却是说道:“江流,你留下来。我有事情问你。” 等到人群散了,萧南里朝着那年轻官员点了点下巴。江流会意,跟上萧南里的步伐,两人走出重新恢复了喧嚣的议政大殿,在秦宫前的广场上绕着圈子。 “百里家完了。”萧南里淡淡的下着结论。 “下官知道。”江流跟在身后,毕恭毕敬的道:“其实从百里泉事发被捕的时候开始算起,百里家就已经上了绞刑架。只是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如此狠辣。” “怪不得陛下。”萧南里叹道:“蜀州总督一年之内已经两次易主,陛下有意闫长顺重返蜀州任总督。你有什么好人选吗?” 江流忽然笑着,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下官毛遂自荐如何?” “你太年轻,恐怕难以服众。”萧南里沉默片刻,拒绝道。 “百里家在蜀州根深叶茂,只怕陛下有意让一个愣头青去帮他修剪枝叶。”江流此时倒是把赢祯的心思揣摩的透彻。 “那我就只能加一个‘代’字。”萧南里顿脚回身,看着眼前露出玩世不恭表情的江流道:“能否扶正,就看你的出息了。” “下官领命。”江流肃立,躬身深深行礼。 萧南里扶起他来,道:“去吧,准备一下。下午我带你去小议事厅。” “是。”江流眼中闪过一丝炙热的光芒,终于……又近了一步! …… 小议事厅,赢祯冷眼看着赢晚将扫了一地的信件收拾起来。赢晚抬头看了一眼祖父,欲言又止。 “不许为他求情!”赢祯忽然怒喝道,抬手拿起身边药碗,狠命的丢在地上。“啪”一声脆响,滚烫的药汁与瓷片四处飞散,一粒尖锐的碎瓷划过赢晚的脸颊,他只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一缕淡淡的血迹遗留在手指上。 “你记住,除了赢姓,谁也不要相信!”赢祯心中有一丝悔意,但很快就被盛怒的心情掩盖了,咄指怒道。 “临战前如此草率大规模的调动,恐怕会正中魔族下怀。”赢晚冷淡的声音响起。他注视着苍老憔悴的祖父,毫不退让的昂起头。 “白波平和王素也是宿将,一西一北镇守边疆。取代章质夫和陈暮正是恰如其分。闫长顺居中调度,赢庸在西京策应。整个计划万无一失。怎么能说是‘草率’?”赢祯冷笑着道。 “白波平已垂垂迟暮,王素留恋山水之间,闫长顺久疏战阵……陛下,请收回成命!”赢晚躬身恳切道。 “我意已决。”赢祯毫不动容。 祖孙二人对峙的时候,一个侍从捧着一封电报急匆匆的回来。看了小议事厅里的情况一眼,胆战心惊的道:“报告陛下,王素未奉命……” “拿来!”赢祯一把将侍从手里的电报夺了过来。电报上只有两个字:乱命! “连你也不相信我?!”赢祯将电报攥成一团,丢在地上。很恨骂道。脑袋一阵眩晕,他捂着额头颓然坐下。 “陛下请制怒。”赢晚上前跨了一步。 平复了好一会,赢祯粗重的呼吸才稍稍的喘匀了一些。低头瞥了已成一团废纸的电报一眼,闷声道:“命陈暮、章质夫……即刻回京。我有话要亲自问他!” …… 蜀州,总督府。 “竖子害我!”一声悲惨的长嚎从卧室之中传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侍从们奔进奔出,送进水和药汤,端出一盂鲜红的痰液。 最小的儿子百里春江年仅十四岁,已经有了几分少见的稳重。他朝着周围几个医生做了一个团揖,恳求道:“家父咳血不止,不知几位有何良方?” 一个医生面露难色的道:“百里老将军怒火攻心,牵动肺脏。除了让他消气制怒别无良法。我已经开了止咳的药剂,如果再不顶事,就只能使用罂粟来镇咳了。” “罂粟的成瘾性很大。”另一个医生担忧道:“家财万贯也经不住一个瘾君子的折腾。不过,这样任由老将军咳下去只怕对他寿命有碍,两害相权……只好也就先保住命再说了。” 百里春江心中难以决断,只好撇了医生去偏厅找自家的母亲。百里明阳共有三位夫人,目前也只有百里春江的生母百里庞氏最得宠,也掌管着家里的一切事务。见儿子过来,面带忧色的道:“还不是那逆子害得你父病发?据说陛下震怒,已经有三四天了。现在蜀州皇家医院的医生根本不肯出诊,只能依赖那些庸医了。若是平常,老爷有个头疼脑热,那些皇家医生哪个不是听说了就巴巴地赶过来?现在……唉,你且先让那些医生用上罂粟吧,先镇住这要命的咳嗽再说。” 百里春江点头应是。正要举步往外走,百里庞氏却又叫住他,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张黄纸,塞进儿子的口袋里。低声道:“我看这百里家撑不了几日威风了。这是你父写给那逆子的断绝文书,我偷了过来,找了心腹改了你的名字。你且拿着,若是百里家有灭门之灾,你凭这文书可保性命,也可以脱了这罪籍,去谋得自己的一份功业。” “母亲……”百里春江含泪道:“陛下总不会如此绝情。我们百里家怎么说也是功臣之后……” “功臣之后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挂在嘴边了。”百里庞氏慌忙按住儿子的口,低声告诫道:“自从你那祖父恶了赢族之后,赢族两代皇帝都想置咱家于死地。百里泉那逆子可算让陛下逮到了机会。以后若是能得脱生天,换个姓氏吧。不要再用这个姓了。” 母子俩正说着,忽然听到前院一阵喧哗声。百里庞氏急忙推了儿子一把,整理一下妆容,举步走了出去。却是正好迎上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带队的正是许久都没有见过的闫长顺。 闫长顺四十四五岁的年纪,面白如玉,颌下留着寸许的短髭。身穿帝国陆军黑色军装,肩膀上绣着两颗金光闪闪的金星。他已经是帝国二级上将军,距离大将军的军中顶峰,只有一步之遥。 “闫将军。”百里庞氏心中一片慌乱,强自镇定下来,躬身行了一礼,道:“所来何事?” 闫长顺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长安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但是,一上午的时间发来了两份内容截然不同的电报实在让自己火大。前一份电报命令自己即刻启程前往长安,接任张广武留空的统帅部指挥一职。百里明阳因子获罪,全家夺爵削职贬为平民,三代不可录用;这让功利心极重的闫长顺大为欣喜,只是高兴了没有一个小时,第二份电报下来,却让自己空欢喜一场。后一份电报与前一份电报相比,百里氏的处置不变,而自己的统帅部指挥之梦却随之破碎。改为原地待命,等待新的总督来到后,前往长安,另有新的任命。总之不会再是统帅部指挥这样的美职了。 不管闫长顺怎样生气郁闷。但是,有一件事情无法改变。那就是:百里家要完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百里末日 闫长顺不露声色的看了百里庞氏一眼,将心中潜隐着的一种贪婪情绪掩盖下去。嘴角撇出一丝冷笑,道:“百里明阳这总督府住的可是舒服?” 百里庞氏看着闫长顺那毫无恭敬的表情,知道事情要糟。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临死之前还是要挣扎一下的。她微怒道:“就算我家老爷这总督当不成了,也还是大将军。军中地位也比闫将军要高。闫将军何苦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闫长顺面色古怪的笑了几声,道:“若是昨日遇见百里明阳,某还得站在路边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大将军。不过,一个罪人能逍遥到几时呢?” 百里庞氏的心沉入深渊。她一霎间惨白了脸,颤声道:“百里氏世代战场杀敌,没有软蛋。若是闫将军带着命令来的,还请尽快下达。我可以保证百里家上下一百三十一口没有一个求饶的。” “夫人言重了。”闫长顺见百里庞氏服软,得意的笑道:“陛下有好生之德。言大战在即,杀大将不祥。百里氏全家就此得脱性命。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兹命:百里明阳以下及其子侄,兄弟……夺爵削职,贬为平民,此后三世不得录用!”冰冷的声音从闫长顺嘴巴里吐了出来,脸上充满了胜利者的高傲与残忍。 百里庞氏身体晃了晃,心中只有一句话在反反复复的回荡着:“陛下好狠的心!” 口中仁慈的说着不杀人,却是残酷的将百里氏数代抛洒的热血,百里男儿用命换来的荣耀与富贵统统攫夺,贬为平民。这是几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残酷刑罚。三代以后,百里氏或许还能再起。但是,那需要再付出多大的牺牲才能换来?或者,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成为后代人的笑柄与口诛笔伐的反派小丑。 百里明阳昏昏沉睡着,安静的躺在担架上。医生们给他用上了镇咳安神的罂粟药剂,此时他还沉浸在一个美梦之中。挥师北进,重现父辈的荣光,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 闫长顺冷漠的看着百里家的子侄将他从总督府的大门处抬出。士兵们正在驱赶着百里氏的族人,夺走被百里全族视为珍宝的官爵证明。平民,一个被忽视的字眼。平时他们高高在上,用神一样的眼神注视着这些芸芸众生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而有朝一日,他们也跌落尘埃的时候,似乎每一道射来的眼神都饱含着奚落,轻蔑以及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百里春江没有随着众人一起从正门出去。作为被百里明阳赶出家门的逆子,他断绝了与百里氏最后一丝关系,说不上幸运还是不幸,母亲百里庞氏最后为儿子做的一件事就是吩咐自己的弟弟赶着马车过来接他。百里庞氏目送着儿子乘坐的马车远去,擦干净泪水。转身走了回去。没走几步,却被一个人拦住去路。闫长顺冷笑着挡在她的面前,道:“没想到还是走脱了一个。我原以为百里氏就这么完了呢?” 百里庞氏读出了他眼神中暗藏的欲望,向后退了一步,沉着脸正色道:“闫将军,您请自重。” 闫长顺缓缓解开了勒住脖子的领扣,一步一步的逼近,揶揄道:“我自重?我在我自己的家里自重有什么用?给谁看?” 百里庞氏被逼到角落处,威胁道:“闫将军,您再这样我可就要大声叫喊了。” “你可以喊啊!”闫长顺将上衣脱了,随手丢在地上,笑道:“老子是上将军,睡一个平民也会怕人说三道四?”他按住百里庞氏的肩膀,粗暴得将她柔弱的身子拽进怀里,喘着粗气道:“你可舍不得喊,你喊了,说不定我一着急,就把你那宝贝儿子从他姥爷家抓回来,说不定还得关进大牢里住上几年!”闫长顺说着,将百里庞氏按倒在地上。 百里庞氏眼中的泪终于滚落下来,一声不吭的任由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施为。良久之后,闫长顺满足的爬起来,看着她低声饮泣。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你若是敢自尽,我就把你儿子抓回来。别在百里家呆着了。我虽然人微言轻,可是保一个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跟着我?” 百里庞氏停止了饮泣,认命似的穿好了衣衫。匍匐着来到闫长顺面前,低声道:“老爷,还请垂怜。” 闫长顺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道:“你猜百里明阳知道以后会不会直接气死?其实我舍不得他就这么死了,若如此,我在这里的闲暇时光去哪里找这么有趣的玩具消遣?” …… 百里明阳昏昏然清醒过来,一场长眠之后,他的情绪也好了很多。转头望望,看到自己的两个老婆垂泪望着自己。再一看,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床榻上,胸口盖着一张不知道用了几十年如同渔网一样满是网眼的薄衾。不由得怒道:“我还没死,用不着你们给我发丧!” “老爷……息怒。”大夫人百里牛氏垂泪道,想起家中遭遇的变故,呜呜咽咽的只是垂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二夫人百里吴氏也是同样。百里明阳看着两张苍老的面孔,只觉得一阵气闷:“不中用的东西。小洁呢?春江呢?他们在哪?” “庞洁那个贱人!”二夫人很恨道:“老爷,休要再提那个贱人的名字了!” 这个时候,百里明阳忽然冷静下来。冷道:“给我说,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夫人和二夫人抽抽噎噎的将家中变故说完,却没听到百里明阳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百里明阳早已经气绝。怒睁的双眼,竟然瞪出了两滴鲜红的血珠。百里氏顿时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 想起已经成为庶民的父母叔伯兄弟,百里春江放下书卷愁眉不展的站了起来,负着手走动几圈。想要推开门走出去散散心,却没有料到门却自己开了。舅舅庞真走进来,脸色沉郁的道:“春江,你坐下。舅父有事情要对你说。” 百里春江心中咯噔一声,却是强自忍着不安,恭谨的行礼道:“舅父的吩咐,小甥站着听就是了。” 庞真凝视着他,叹了一口气:“好孩子,不要怨恨你娘。” “我娘怎么啦?”百里春江大惊失色,走上前几步,摇晃着庞真的肩膀催问道。 庞真摇摇头,道:“她很好。明日我带着你的户籍去州府,你以后就得舍了这个姓氏了。可有什么舍不得的?” 百里春江苦笑道:“不过一个符号罢了。舅父,您说话怎么含含糊糊?我娘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庞真嘴角抽动几下,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从兜里掏出两张车票道:“我已经给你买好了车票,三天后我们就出发去咸阳。听说那里开了一个少年营,你娘找了关系把你送到那里。记得,你是现在你们百里家唯一的希望了,可不要辜负了你娘的一片苦心。” “孩儿明白。”百里春江恭谨答道。庞真点了点头,朝着他露出惭愧的笑容,转身匆匆的走出去。百里春江一头雾水的看着舅舅的背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翌日,州府户籍处。庞真领着百里春江站在门口等着里面官员的召见。放在往日,百里家有什么需要户籍处的事情,只需要一个名帖,户籍处的小官就会巴巴的跑来,忙前忙后。而今非昔比,百里春江第一次体验到了身为帝国底层的苦难和卑微。等了大约两个小时,才得到了官员召见的命令。庞真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的表情,领着外甥走进户籍处。 户籍处里两个小官悠闲的聊着天,见到庞真进来,面色一肃,道:“来人站好了!本官有话问你,可要如实回答。如果敢诓我,本官就将你下到狱中,好好的反省一下!” 庞真连忙打躬行礼,将一袋子金元悄悄丢在两个小官面前。谄笑道:“闫上将军吩咐我们过来的。两位通融则个。” 一个小官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轻咳一声,打着官腔道:“闫上将军的面子,我们自然是要给的。你们要做什么事情啊?” 庞真将身边的百里春江拉的靠近了自己一点,道:“小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这不,赶紧的来这里补办户籍。” “你们长得也不怎么像嘛!”一个小官抬头打量他们一眼,多嘴了一句道。 “儿子好命,被富贵人家拣去,养了十几年,因他闹着要找亲爹娘,这才送了回来。”庞真打着躬道:“所以他显得干净,我这爹爹倒是邋遢。” “倒是一个孝子。也不嫌弃你这贫弱的爹娘。比之某些人可就要强多喽!”另一个小官滥发着感慨,在户籍文书上签了名字。又拿出身边的红章。盖章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笑道:“庞春江?好名字,只不过和那个背家离族的小子是同名不同姓!” 百里春江如遇雷噬,心道:“那不是说的我吗?”于是挤出一副谄媚笑容道:“这位长官,您说的是啥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怨望 陈暮终究没有硬撑下去,孙铿好说歹说才算将这固执的老东西哄上马车。擦了一把冷汗,走到羽衣马车上时,只见羽衣正托着腮望着车窗外。 “别生他的气。”孙铿好心为陈暮解释道:“他就这样的一副德行。” 羽衣坐正了身子,好笑道:“似乎你挺照顾他的。这算什么?知遇之恩还是忘年之交?” “是救命之恩。”孙铿笑着纠正道:“若不是他,我早就被泉州的士兵拉去哪个不知名的矿场劳作至死了。陛下哪有时间去泉州一趟把我捞出来?” 羽衣轻笑一声,讥讽道:“陛下倒不会把他怎么样。这样作态就不怕弄巧成拙吗?” 孙铿知道她的意思,摇摇头道:“老陈似乎变了,不过我也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 “军人么……呵呵。”羽衣用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结束了谈话。两人之间重新归于沉默。马车动了一下,开始缓缓的前行。很快驶出了兵站,朝着土楼进发。 …… 咸阳城,郡府。 “少年营?”年轻官员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看着一脸风霜之色的庞真,以及沉默的少年。过了片刻,才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道:“在二十里铺那里。不过,这少年营还没有开学。你们来这么早做什么?” 庞真陪着笑道:“闫将军只是让我们出来,却没说时间。我们也不知道来的是不是早了。” “那可麻烦了。据说少年营是六月份才开学。要不你们先去城里住下吧。”年轻官员爱莫能助的说道。 从郡府里出来,庞春江跟在一筹莫展的庞真身后慢慢的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走着。这是少年第一次离开蜀州来到咸阳这个大都市,家中的剧变让少年从开朗变得沉默寡言,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让庞真看在眼里只觉得担忧。 在电报局,庞真往家里拍了一封报平安的电报。想了想,决定还是请求那位便宜姐夫帮帮自己的忙。他偷偷回头看了电报局外面的少年一眼,要过纸和笔,写了一段文字,递给电报员道:“给我发到蜀州总督府。” 电报员诧异的望了其貌不扬的庞真一眼,庞真抄着手讪笑道:“蜀州总督是我的姐夫。” “哦。”电报员了然点了点头,将电文译成电码,通过电报机敲了出去。 此时此刻,闫长顺正与刚刚来到蜀州的江流推杯换盏。侍从官挟着电报文走进来,低声道:“将军,收到一份咸阳发来的电报。” 闫长顺接过电报文,看了一遍,皱起了眉头。江流看他的样子,便道:“将军何事忧烦?” “哦,我的一个小妾的侄子去了咸阳去报考少年营。没想到太心急了走的太早,现在困在咸阳。”闫长顺折起电报纸,不以为然的说道。 “有这种事?”江流挑起眉毛,暧昧的道:“那位小妾想必是将军的爱物吧?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了。” “如此,那就劳烦江总督了。”闫长顺没有推三阻四,反而痛快的将事情托付给了他。 江流顿时对这位闫将军感觉大好,口中谦虚着道:“是‘代’总督。闫将军高看下官了。”说罢,口拟了一份电文,嘱托侍从官发了出去。 庞真焦急的站在电报局门外等着消息。正寻思着一会该怎么跟庞春江解释,只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庞真愕然抬头,只见一个身高一米九多的金发大汉勒住战马,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大汉四下张望一番,高声叫道:“哪位是庞真和庞春江父子?” 庞真急忙小跑着过去,点头哈腰道:“小人便是庞真。” 金发大汉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儿子便交给我好了。我受人托付,带你家儿子去少年营报到。” 庞真没想到自己一封电报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回应,急忙将庞春江推过来,道:“还请长官善待我家孩儿。” “去少年营就是吃苦的。”金发大汉不屑道:“你可吃得?” “能吃苦。”庞春江看着这体形巨大的异族军官简洁的回答道。 “好!”金发大汉俯身将庞春江拎小鸡一样拎起横放在马背上,朝着庞真道:“人我带走了。你就放心回吧。”说罢狠命一踢马腹,战马狂嘶一声,得儿得儿的狂奔出去,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庞真还没来得及跟自己那外甥嘱托几句,金发大汉就和他走的无影无踪。望着那大汉消失的方向,庞真叹了一口气,转身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战马疾驰了十几里,庞春江横放在马背上一声不吭。金发大汉心想:若是把人吓昏过去恐怕自己那位好友可不会轻饶了自己。回头一看,只见少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仰头望着自己,不由得心中暗赞了一声:有点胆气! 两人共乘一马,一路上也是无言。前方大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兵营。金发大汉放慢了马速,缓缓的走到兵营大门前,士兵们逼近过来,高声问道:“这里是第三卫驻地,闲杂人等退散!”金发大汉皱眉道:“我是近卫军第二卫三部指挥欧思恩,去叫你们带队的长官来,受人所托,带了一个想去少年营报到的小崽子过来。” 士兵验过金发大汉的证件,立正敬礼道:“欧校尉,请您稍等。我卫联络官吕校尉正在赶来。” “滚你的!”欧斯恩怒骂道:“老子姓欧斯,不是姓欧!” 士兵被金发大汉的咆哮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讪讪的退了下来,也不理他。过了片刻,从大营里走出来一个漂亮的女军官。欧斯恩顿时眼睛发亮,翻身下马,拎着小鸡崽,呃……庞春江大步走了过去,道:“真是个美人啊。阁下怎么称呼?” 吕小燕皱眉看着这个形似野人的异族军官,冷冷道:“第三卫联络官吕。阁下是?” “欧斯恩。”金发大汉做出一副自认为很文雅的姿态,道:“受朋友所托,带一个小朋友过来。请接收一下吧?” 吕小燕嗅着大汉身上传过来的浓烈体味,忍住作呕的感觉。从兜里掏出一份名单,道:“是哪个名字?” “呃……”欧斯恩回头看了庞春江一眼,推了他一把道:“你叫啥名字?” “蜀州庞春江。”少年惜字如金的回答。 “嗯……找到了。是闫长顺将军推荐的吗?”吕小燕微微蹙起眉头,道:“你似乎来的有些早了。” 庞春江听到那三个字时感觉到热血上涌,只是紧紧地攥住了拳头,一言不发。 吕小燕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状态,有些疑惑的打量了他几眼,庞春江意识到了面前这位美丽女军官的审视,急忙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了即将暴怒的情绪,缓缓回答道:“是——闫将军推荐的。” 这里面似乎有些故事。吕小燕心中暗道,实在忍受不了面前大汉的浓烈味道,退了几步道:“这样吧,我就暂且收下他来。谢谢你,欧校尉。” “老子……呃,吕校尉,我姓欧斯。”欧斯恩习惯性的想要大怒,好在理智及时的提醒了自己如果暴怒下去恐怕眼前这位稀罕的美女军官可能转身立刻走人。只好深吸一口气,自认为温和的纠正道。 吕小燕屏住呼吸,忍住不耐烦的情绪,正色道:“好的,欧斯校尉。人我收下了。您请回吧。” “这个……”欧斯恩期期艾艾的支吾道。 吕小燕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企盼之色,领起少年的手朝着营门方向走去。欧斯恩失望的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回去。 庞春江跟着吕小燕走进大营,便悄悄的抽回了手。吕小燕惊异的回头望着他,笑道:“还知道害羞?小家伙,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岁。”庞春江答道。 “闫长顺是你什么人啊?巴巴的赶来推荐了你?”吕小燕心中八卦之心翻滚着,故作无意的问道。 “……”庞春江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个问题终究是无法回避的,于是道:“闫长顺……是我的亲戚。”违心说出这样的假话,少年的心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只想着离开这人来人往的大军营,跑到附近的山中去大吼大叫一番才能发泄。 吕小燕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心中自行脑补出一个画面:一个美艳的女子央求着,最后不胜其烦的将军应允了她…… 一定是这样!少女在心中肯定着自己的判断。带着少年在夕阳映照下走上了一条红石路。 红石路很长又很短,当眼前出现一座从未见过的圆柱型建筑时,庞春江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没见识过吧!”吕小燕很乐意看到其他人看到土楼时的惊讶模样。 “只不过一栋易守难攻的畸形建筑而已。我见识过南方的棱堡,七星堡还有十二星堡。不过如此罢了。”庞春江很快收起了惊讶的眼神,不屑的道。似乎在这个永远都洋溢着青春的少女面前,自己才可以稍稍的找回往昔那个自己。 “你见过十二星堡?”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吕小燕愕然回首,只见一个肩上佩着两枚闪闪金星的老人正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她身边的少年。 第一百二十五章所谓默契 陈暮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少年,依稀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是哪来的孩子?”他看向吕小燕淡淡的问道。 吕小燕赶忙敬礼,恭敬的道:“长官,这是到一分院报到的少年营学员。他是第一个来报到的。” 陈暮回忆的思路被打断,索性不再去想。打量了少年几眼道:“少年营?这就开始心急的培养只忠于自己的力量了吗?孙铿这是作死啊。” “老东西,你这是小人之心。”孙铿从后面赶上来,正好听到陈暮的话,不满的道:“我对陛下,对帝国可是一片忠心可鉴日月!” “呵呵……”陈暮哂笑道:“嘴上的忠臣我可是见得多了。有好下场的可没有几个。” 孙铿不理这满肚子酸气的老头,走到庞春江面前,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为难道:“来的太早一些了啊。给他们建的营房都还没有搭起来呢。你叫什么名字?” “庞春江。”少年低声答道。 “嗯……”孙铿皱着眉思索片刻,道:“蜀州过来的。现在让人回去也太强人所难了些。这样吧,安排他去第三卫,先把这一身的平民味道洗掉。” 吕小燕目前归属于军事研究院中,因而对于孙铿的命令也是不得不遵从,尽管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也只得接受了命令。“让魏溪那个家伙头痛去吧!”少女心中为自己找到了开解对象,顿时变得开心起来。 陈暮嘲讽道:“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就是个平民!” 孙铿回身道:“是啊,我就是平民了怎地?陈老头你还别不服气,现在可没有谁敢再教我弄那些无聊的事情了。” “等陛下来了我会告诉他……”陈暮满怀恶意的笑着道:“孙铿一点都不像个军人,婚礼上时恐怕会丢了我们帝国的大脸。我估计陛下会找一打礼仪官来教导你的。” “那我就告诉陛下说,陈暮将军很适合军事研究院的院长一职,您老就一辈子呆在这里吧。我替您上前线怎么样?”孙铿嬉笑着回敬道。 两人相视一笑,又想起一年多前那段算不上美好但值得一辈子回味的回忆。陈暮看着吕小燕和庞春江的背影叹道:“说实在的,这次被召回来我的怨气确实很大。不过见到你之后,莫名其妙的就开心了很多。看到有人比我还要倒霉,我老怀大慰啊!我只不过是一时间被套上了笼头,而你却是要一辈子被拴在木桩子前了。” “笼子里的鸟和野鸟哪个更快乐些?”孙铿想了想,认真的问道:“笼中鸟放出笼去,说不定几天就饿死了。野鸟关进笼子里,恐怕也会绝食而死吧?” “先圣皇帝曾经有一句名言令我记忆尤甚:不自由,毋宁死!”陈暮缓缓说道:“不过,我是第一次看到情愿做一个笼中鸟的人。” “我发现你的立场总是摇摆不定。”孙铿皱眉道:“主张对我限制使用的首创者可是老头你啊!这时候又在蛊惑我脱离樊笼,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陈暮打着哈哈道:“只不过觉得你比较倒霉,多嘴几句罢了。” “是吗?”孙铿认真的注视着他。陈暮坦然与他对视,几秒钟后,孙铿扭转头,道:“如果你非要我找一个理由的话……那么,也许她就是理由。” 伸手指了指故意落在后面的羽衣,孙铿解释道。 “牵强。”陈暮冷冷地吐出简单的评语,将这个话题放下。转而又道:“听说你最近霉运缠身,陛下还要等几天才能过来。有没有兴趣陪陪老头子喝点酒,给你压压惊?” “我担心我的霉运会缠到你的身上。”孙铿正色道:“如果你担心有人打扰的话,不妨我们在土楼里随便喝上一点。” “我不认为有什么人敢于在这个时候还会杀你。土楼里的空气我不喜欢,更重要的是老头我挺想念十八街的舞女以及咸阳的稠酒。”陈暮挑衅的望着他道:“看来你已经习惯了做一只鹌鹑了。敢不敢去?” “有什么不敢的。”孙铿爽朗笑道:“今晚就去。” 羽衣走过来,看着谈笑正欢的一老一小,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孙铿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道:“我想找这位老先生聊一些男人们都喜欢的话题。只不过土楼这里两样都不具备,只好去咸阳找找了。” 羽衣皱了皱眉,淡淡的道:“那么带足卫士,祝你好运。” “谢谢。”孙铿朝着羽衣投出一个默契的眼神。羽衣没理他,径自走进土楼之中。 陈暮眼神复杂的看着孙铿,半晌都没有说什么。 孙铿笑着叫道:“千禧!” “院长,什么事?”千禧奔过来问道。 “把赵甲喊上,让卫士队待命。咱们去咸阳。”孙铿淡淡的吩咐道。 近半年以来,因为屡次遭遇暗杀的关系。孙铿极少主动出现在咸阳。千禧还是少年心性,听着孙铿吩咐,不由得心花怒放,兴奋的道:“院长,何必叫上卫士队?我和赵甲哥两个就能护得了你的周全。” “你懂什么?”孙铿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叫上卫士队,双份弹药准备。唔……去问问王戎有没有空,让他也一起过来。” “这……”千禧一头雾水的看着孙铿,感觉这位似乎转了性子。 “愣着干什么?”孙铿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催促道:“快去准备吧。” “是。”千禧答应一声,连蹦带跳的去了。 尖利的哨子吹响,一名名士兵从哨位上离开,在土楼门前排列成一条整齐的横队。王戎掐着时间,十根手指依次攥成拳头,最后一根手指还立着的时候,带队军官站了出来,大声道:“长官,行动处第一卫士队集合完毕,请示下。” 王戎微微点头,不动声色的赞道:“还行,看来半年时间没有让你们把最基础的东西都忘掉。” 带队军官昂然站立,对于这种轻飘飘的夸赞毫不动容。王戎也没有继续吹捧他们。简单的命令道:“留下一小队看家,其他人回营房准备。一刻钟后出发!” “明白!”带队军官回答道。转身命令士兵们:“第七小队留下,其他人解散!” 羽衣站在栏杆前看着士兵们鱼贯走出去。脸色平静如水。章淼夫缓步走出来,道:“需不需要从第三卫借调些士兵过来?只留下一个小队有些防卫空虚啊!” 羽衣淡淡的道:“魔族没实力,他们没胆子。就这样挺好。” 章淼夫点点头,又转回去。作为总教官,虽然已经快要卸任,但是他身上的担子反而更加的沉重了。 孙铿极少会把自己的防卫力量全部展示出来。但是当他自己的所有防卫全部集合在自己附近时,着实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不知不觉中,他的卫士队已经发展到了三百人规模,即使留下了一小队三十人看家,簇拥在自己身边的却还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群。将他自己和陈暮二人围的水泄不通。 赵甲四兄弟只来了老大一个,其他三人还得坚守更加重要的地宫所以没来。肩佩三级卫将衔级的王戎和赵甲身穿侍从官的标准制服,这也是少见的配置。除了几位大将军,很少有人敢于驱使已经可以独当一卫的三级卫将这种高级军官来担任自己的侍从官,而两位卫将级侍从官的阵容从咸阳城门前经过时,几乎惊掉了城门处守军的下巴。 这样一个超豪华阵容以一种傲然的姿态驶进咸阳城的时候,顿时城门附近立刻轰动了。看着城门处目瞪口呆的军官,孙铿有些惭愧的道:“真是抱歉,我以为自己也就是稀松平常。没想到一动起来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风浪。” “如果这是炫耀,你大可不必如此。只需要带着你身边这三位侍从官就可以了。”陈暮头也没抬,戴着一副花镜研究着手里的文件道。 对于陈暮含蓄的恭维,赵甲面无表情,千禧有些小小的得意,王戎疑惑之色闪过却也没有任何表示。 “我们去哪里?”孙铿对于咸阳几近于一无所知。 “当然十八街没有任何悬念。”陈暮没有抬头,淡淡的道:“如果你有空闲的人手,可以去八字胡小巷买一些穆氏稠酒来。咸阳稠酒铺子上百家,只有穆氏稠酒还比较对我的口味。” 孙铿稍微偏转头,看向王戎。王戎会意,立刻走出车厢,叫了几名卫士去八字胡小巷。 一辆四轮马车从长长的车队里分出来,直奔八字胡小巷。而车队几乎没有停顿,以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从容转弯前往十八街方向。 街灯初上的时候,正是十八街最热闹的时候。经过一天繁重劳动的咸阳人此时也愿意来这里听听小曲,看看兔族美女曼妙的舞姿。点上一壶稠酒,叫上几碟冷盘,与三五好友围坐一张方桌。谈天说地,也是极好的消遣。 第一百二十六章夜谈 明亮的街灯将十八街尽头的小广场照的灯火通明。人力车和四轮马车繁忙的运行着,放下新的来客,接走尽兴而归的客人。也有步行着携家带口过来的居住在附近的咸阳人。 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行人们纷纷驻足向外观望。只见街道的尽头处,出现了十几辆黑色四轮马车组成的车队。作为昔日的首都,咸阳人对于达官显贵的车驾仪仗并不陌生。而如此兴师动众的出现在帝国北方最繁华的风月场所的显贵,却是第一次遇见。 “好大的阵仗!”有个头顶着宝贝儿子的中年市民喃喃的叹道。 “那些卫兵可真威风!”即将成年的少年赞叹着。人力车夫和商人们惯乘的马车自觉为车队让开一条去路。在众人的瞩目中,四轮马车缓缓停下,卫士们跳下战马,持枪警戒。车厢门打开,千禧首先跳了下来,警觉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稍顷之后,他转头向车厢中的王戎禀报道:“安全。” 王戎冲着孙铿,陈暮两人点了点头,孙铿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陈暮坦然走出车厢。顿时围观的众人发出一声惊叹:“是个上将军!”孙铿紧跟着走出车厢。肩上的郎将军衔在陈暮的熠熠将星的映衬下虽然有些黯淡,但是立刻就有见多识广之辈低声叫出了他的名字:“那是军事研究院新任院长——孙铿!” “孙铿?那个据说一介白身抢走了帝国之花的人?”一股酸味十足的评判传进耳朵里,先前那人不屑的笑道:“你只看到他一介白身,却没看到这位背后到底立下了多少功绩。要么为什么魔族那么处心积虑的想害死他?” …… 孙铿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将要成为咸阳市民晨间午后热议的对象。他已经习惯了将这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当作背景。听着耳边那些窃窃私语声,他旁若无人的在赵甲和千禧的卫护下陪在陈暮的身边。王戎并没有跟上,而是指挥着卫士们开始清场。千禧和赵甲都是那种适宜于单兵作战型的护卫人才,只有王戎这位将门之后对于侍从官的主要职能烂熟于心。 陈暮轻车熟路的走进一家编号十七的店门,孙铿来到这里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各种种族,各种肤色的美女在他身边展露出最风情夺人的笑容。身着黑色长裤,白色衬衫的侍者低头向他问好,孙铿看得目不暇接,但好歹还能保持沉稳的表情。千禧就有些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看着风姿绰约的兔女,娇小玲珑的猫女,脸上生着黄白花纹的虎女以及浑身散发着令人迷醉味道的狐族女郎……他的小心脏不争气地狠狠跳动着,眼神几乎就要被这群狂蜂浪蝶勾进去再也出不来…… 十七号店铺的掌柜闻听一位上将军莅临,匆忙赶出来,躬身道:“将军阁下,欢迎光临本处。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陈暮看着年过半百的掌柜,忽然笑道:“梁九,你不认得我了?” 掌柜将眼前的花镜向下挪了挪,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将军。忽然迟疑的道:“陈暮……陈校尉!” “现在已经是上将军了。”陈暮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笑吟吟的道。 “你果然发达了!”梁九掌柜喟然叹道:“果然没有忘了咱们当初约好的事情。” “陛下请我回京述职,正好还有几天闲暇时间。就到你这里看看来。你竟然已经是掌柜了,果然应了那天道酬勤的至理!” 两人寒暄几句,梁九笑道:“今日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轻易的就走。我已经吩咐了人去把何师傅请来,要知道,何师傅已经封刀三年了,要不是知道你来,就算是忧思官邸里那位老饕都不能请动他。” “安排一个房间,我要和这位老弟一起坐坐。”陈暮指着身旁孙铿笑道:“不要安排女伴进来了。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一套。” 梁九会意的笑笑,道:“没问题,还是老地方。临窗一号雅间您和这位将军一起上去吧。” 热水烫好的稠酒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甜味道。陈暮端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叹道:“在石湖关的时候,做梦都在想着咸阳的稠酒。没想到,真的喝到嘴里,却又开始怀念石湖关的烈酒了。” 孙铿一边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边用筷子划拉着盘子里削的纸片一样轻薄的鱼片,漫不经心道:“人总是这样见异思迁,在我看来,酒都是一个味道。喝了以后,脑子都不灵光了。酒这东西,适可而止就好,多了就是恶物了。” 陈暮笑着听他的见解,笑道:“不爱酒的秦人可不多见。北方的烧刀子,咸阳的稠酒,玉门关的葡萄酿,泉州的甘蔗酒我这一辈子到了四个地方,这四个地方的酒都是让我刻骨铭心。但是还是以烧刀子最让我畅快,一如北人的豪爽大气。” “仙闻醉也是数得着的烈酒,你怎么把它忘了?”孙铿皱眉疑惑道。 陈暮眼中露出一丝隐藏的很深的不屑之意:“荆州从未历经战火,石湖关却是常年烽火连天。就算和平时期小股魔族与边防军也是厮杀不休。烧刀子里有一股生铁味,硝烟味……岂能是仙闻醉那种小家子气的冒牌烈酒能比拟的?” 孙铿听出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你不说我都几乎忘记。你丈人家可是汉王之后,与那刘汉升可是姻亲。” “的确。”陈暮叹道:“只不过刘汉升乃是嫡子,我那位岳父却是庶子。见了面,除开衔级的约束,我还是要称呼他一声叔叔的。” “那位刘大将军可是与我犯拧。明里暗里使了好几次的绊子了。”孙铿颇有怨言的道:“若是你见了那位,不妨替我问问他,到底本院哪里惹了他?” 陈暮将酒杯放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孙铿。孙铿有些不好意思,问道:“生气了吗?” “若是旁人这般说话……”陈暮叹道:“我掀了桌子就走人,再年轻些说不定还要拔刀相向。不过现在老了,而且也知道你这家伙看上去聪明睿智,实际上不通事务的紧,也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孙铿大窘,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道:“算我失言,这杯酒算是赔礼了。” 陈暮不满的敲着桌子道:“一杯怎么能够?稠酒的度数很低,连女子都可以喝上一斤而不醉。你这小小一杯怎么能承载的住你真心实意赔礼的情义呢?”他取过一只海碗来,将慢慢一瓶稠酒倒进碗中,笑道:“将此杯饮尽,我便便宜了你。” 孙铿失笑,端起海碗,当真咕咚咕咚的一口喝干。一股酒意涌上来,他朝着陈暮笑笑,感觉自己放开了许多。陈暮将空酒瓶子随手丢在地上,又拎了一瓶酒起来,给孙铿满上。 “你得记住,对你好的人,不一定是真的对你好。”陈暮含混的说道:“这杯谢你。”给自己酒杯倒满,一口干了。脸上也涌上一丝醉意。 孙铿脑袋混沌着,看着陈暮凝重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的歪着头。心中浮现出一个人影,他摇摇头,将这种思绪驱赶出去,端着酒杯摇晃着,定了定神说道:“我有何德何能?” “我承认,那时候对你的确粗暴了些。”陈暮叹道:“急功近利啊!” “真话,假话?”孙铿深吸了一口气,强自保持着眼前的片刻清明。 “看你理解了。”陈暮眼神复杂得看着他。 “我是一叶孤舟,好容易看到一个港湾,若不停进去,天晓得下一个海港在哪里?”孙铿叹道。 “焉知那港湾是不是海中巨兽的大嘴巴?正等着你自投罗网呢?”陈暮笑道。 “香饵足够诱人。”孙铿打了一个酒嗝,道:“地位,美人,最重要的……”他摇晃着,伸出一根食指,着重道:“安全!我要的就是安全!” 陈暮忽然面露杀意,冷道:“有时候真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杀死你。” “你不能……”孙铿已是醉意朦胧,一些压在心里的话也源源不竭的吐露出来:“我能给这个帝国新鲜的东西。能让帝国脱胎换骨,能让帝国在万马齐喑中看到希望的曙光。战胜我们最大的敌人,魔族!”他向后仰去,懒懒的靠在椅子背上,自负的道:“所以,你们不能杀死我。” “最大的敌人?”陈暮笑着,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帝国最大的敌人是你。没有你,帝国也可以这样的活下去。因为你的存在,让很多人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他们?”孙铿嘴里忽然迸出一个仿佛与此毫不相干的词。 陈暮摇头,不屑的笑道:“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从来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但是论调很像。” 陈暮依然在摇着头道:“你搞错了一件事情,他们将你作为最大的敌人,而我将你视为我最有力的盟友。” 孙铿听着他语焉不详的话语,如坠五里雾中。陈暮吐露这一句话后,露出懊恼的表情,将酒杯端起来,道:“说了太多题外话。来,干了这杯酒。” “好。”孙铿凝视着眼前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第一百二十三章复仇之心-重逢 “去去去……”小官挥着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满脸的厌烦,呵斥道:“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混出来的小小国民,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走!” 庞真吓得屁滚尿流,生怕小官一时嘴快将百里家的惨事说出来。这位少爷还不当时就疯了?急忙一把拉过百里春江,忙不迭的打躬作揖道:“小子莽撞,惊扰两位长官了……” 直到退出门外,庞真才偷偷擦了一把汗,嗔怪的看着百里春江,低声道:“你若是还想要东山再起,就不要打听这些注定要拖累你的事情。百里春江这个人从今天起已经不存在了。记着,你是我庞真的儿子,你姓庞,你叫庞春江!” “小甥……不,儿子谨记得。”庞春江紧紧的咬住牙关,垂首低声道。 “这就对了。”庞真赞许得看了他一眼:“咱们回去,我帮你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准备走。” “为什么这么急?”庞春江疑惑道。 “你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庞真含混道,两人离开了州府,返到家中。 夜已深,舅舅一家人早就沉入梦乡。庞春江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却怎么也睡不着。白日里那小官说的话时不时在脑海里回想。舅舅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但是他却什么也不肯说。终究不能再这样的等待下去。等自己上了火车,到了咸阳就更加没有时间追问这个时候的事情了。他忽然猛地坐起身,披上衣服。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 这是庞春江第一次深夜中独自出行。幽深寂静的小巷中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什么也没有,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轻轻的沙沙声,他紧张的不敢回头,似乎不远处的身后,正有一个神秘的黑影紧紧的跟着他。他轻车熟路的摸回总督府,尽管知道自己的家已经不在这里,但是他也实际上无处可去。 两个哨兵懒洋洋的从总督府后院经过。过了一会,假山的底部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的低微声音。庞春江从总督府后院的假山处走了出来。因为钻那条狗洞的原因,自己的身上已经沾满了泥土。他顿脚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便蹑手蹑脚的朝着往日爹爹的书房里走去。 闫长顺站在书架前,浏览着书架上珍贵的藏书。不过他的心完全没有放在此处,眼角斜瞄过去,屋角之中一个丽人正在瑟瑟发抖。她只穿着贴身的几件内衣,满脸屈辱的表情。头戴一对猫耳,浑圆的臀部后面插着一根毛茸茸的假尾。这正是已经脱离百里氏的庞洁。 欣赏着眼前美艳少妇的站姿,闫长顺慢吞吞的走过来,托起她的下巴冷哼道:“我对你已是不错,百里家的小崽子逃便逃了,我还给他上了户籍。还给他找了一个咸阳的好出路。你呢,就这么回报我?别以为你暗地里吃素为他守节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很生气。” “毕竟他曾经是我的丈夫。”庞洁颤抖着说道。低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不住的抖动着。 闫长顺冷笑一声,抡圆了手臂狠狠一巴掌掴在她的脸上。庞洁柔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的大力软软的倒地。强自支撑起上半身,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闫长顺心中一团欲火愈烧愈旺。他吐出一口浓痰,正好落在庞洁裸露的胸前,恶狠狠的骂道:“婊子!” 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闫长顺警觉的侧了侧头,显然发现了什么。他阴恻恻的笑道:“给你上演一场好节目。” “不要……”庞洁惊叫起来,闫长顺将她拉拽起来,强行按在桌上…… 庞洁表情痛苦的伏在书桌上,忍受着背后凶猛的连续撞击。直直的对着窗外的假山。身后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恶狠狠的行使着自己的父亲曾经的权力。庞春江一瞬间感觉到五内俱焚,他飞也似的逃回假山处,脑海里却怎么也抹不去母亲被侮辱的那一幕。手指甲攥进掌心,痛楚的感觉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咬着牙最后向书房看了一眼,毅然转过头,俯身钻进了狗洞之中。 一场疾风暴雨之后,庞氏疲累至极,沉沉而眠。闫长顺精赤着上身,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浅浅的啜着一杯酽得发苦的浓茶。忠心耿耿的侍从官走进来,低声道:“是百里家残存的那个小崽子。估计已经被将军吓呆了,现已经逃回家中。” 闫长顺似乎没有听到,依旧品着那杯茶。侍从官看着他古井无波的表情,探询道:“将军,要不我把他……”他伸手做出一个下切的手势。 “你想多了。”闫长顺忽然笑着打断了他:“一个小崽子而已。我答应了那个女人,自然就要保护好他。不许轻举妄动,明白吗?” 侍从官凛然答道:“是。” 庞春江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家中,躲进自己的小房子里。他点亮了油灯,愕然发现自己的舅舅早已经在屋里等着他很久了。 庞真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没有说什么,站起身来,走到脸盆架子前,拧了一块湿毛巾,递给少年道:“把脸擦一擦吧。” 庞春江接过毛巾,胡乱的擦了一把脸。讪讪的低头看着自己的窘样。一只鞋子跑掉了,白衫子已经在摸爬滚打中变成了杂色,还有几条长长的破口,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挂坏的。 庞真看着他,指了指座位,淡淡的道:“坐。” 庞春江听话的坐下,忐忑不安的看着舅舅。庞真仰头看着乌黑的房顶,沉吟了一会,才缓缓地道:“你一出门,我就听到了动静。跟着你一直走到总督府。我想,该看的你都已经看到了吧?” 庞春江目眦欲裂,一言不发。庞真苦笑了一声道:“我说过,不要恨你的娘,她为了你,为了你们百里家,已经做出了自己能做出来的最大牺牲。” “我不恨她。”庞春江张口说道,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干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明白就好。”庞真说道:“你的父亲,百里明阳老将军已经过世了。” 尽管从书房中的谈话里得知了这一点,但此时从自己舅舅口中证实了消息时,庞春江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了出来,哽咽道:“父亲大人……” 庞真等少年哭了一会,发泄了一阵情绪之后。才道:“你外婆家这一支,一直都是小门小户。直到你父亲相中了你娘,我们这才受了你娘的恩泽过了十几年好日子。你娘生的貌美,难免有男人为她动心。闫长顺……”庞真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几个字,森然道:“你得记得这个人。” “我用一辈子记着。”庞春江想到那张狰狞的面孔,咬着牙关迸出一句。 “记住。”庞真站起来,拍着少年的肩膀道:“你现在仅仅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一穷二白来说你再妥帖不过了。你想要振兴你的家族,我想要替我的姐姐复仇,可都落在你的身上了。要保存好自己,不要与他硬拼。” “我晓得。”少年只用三个字来回答。 “记得了就好。”庞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吧,明天咱们还要赶路呢。” 舅舅走了,庞春江呆呆坐在床上,彻夜未眠。 …… 秦历715年五月五日,晴。咸阳,第一七一兵站。 一列装甲列车缓缓驶进兵站,停靠在站台前。车门打开,陈暮从车厢里走出来,抬头看了看艳阳,咕哝道:“回来可真好。” 孙铿迎上来,笑道:“陈上将军,别来无恙?” 陈暮眉头微蹙的看着他,道:“老母鸡变鸭!你可是脱胎换骨了啊!” “那还得感谢你不杀之恩。” “哦,要是你真有报恩之心,这时候就不该来兵站接我,而是要去长安大狱等着把我捞出来!”陈暮淡淡的揶揄道:“要知道我现在可是戴罪之身。” “上将军何罪之有?”羽衣对于陈暮的冷嘲热讽很是不满,忍不住插嘴道。 陈暮打量了她一眼,哂笑道:“长公主殿下。老夫盼着早日能吃上你们两个的喜糖。陛下既然要我在咸阳养老,那么到时候老夫做你们的证婚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羽衣忍不住皱眉,孙铿暗中扯了她的衣角一下,道:“陈将军言重了,只不过是问询而已,怎么会让您在咸阳终老呢?” “问询而已?”陈暮冷笑着讥讽道:“电报里就已经把我的罪名给定下了。还问询什么?” 孙铿知道眼前这位野心勃勃,正准备在石湖关大干一场的时候被召回咸阳来,免不了心里不痛快。羽衣作为咸阳驻扎的唯一一名直系皇族自然要迎接的,只是面对没好气的陈暮时,多少都要遭上一点池鱼之殃。 孙铿干笑着低声道:“老陈你就别发牢骚了。陛下还是少不了要倚重你的。别人都是解职调离,就你是回京问询。还看不出来陛下的意思吗?” “呵呵……”陈暮冷笑道:“你这还没有嫁过门就与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的没骨头东西。一边去,我懒得和你分说!”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敢于对自己疾言厉色的话,那肯定就是陈暮这老东西。孙铿摸摸鼻子,讪讪笑道:“陛下刚刚发了电报来,命你不要进长安了,就在土楼等待他的接见。” “然后给老子一杯毒酒,和百里明阳那老顽固一样死的不明不白?”陈暮翻着白眼道。丝毫不顾及身边还有一位勃然变色的长公主殿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布景 陈暮端起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酒,皱眉笑道:“你这家伙,倒也爽利。”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耳边传来“嗡嗡……”响声,三支锋利的弩箭射入窗子,擦着他的脸颊钉进了包间内的一扇屏风之中。 “果然又是如此。”孙铿苦笑道。这已经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多少次暗杀。果然经历了多了就已经麻木了,他晃晃已经有些晕沉的脑袋,心里想着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躲一下。 “敌袭!”楼下传来卫士们惊慌的喊叫,守在门外的赵甲扑进来,看到镇定自若的陈暮,先是松了一口气,,再望向窗外时,古井无波的脸上顿时变得惊慌起来。一手拖住孙铿躲开致命的窗口,顺便一脚将陈暮连人带椅踢翻在地。 一刹那间,一枚脸盆大小的火球轰在精致的饭桌上,失控的火能量四处飞溅,赵甲死死的按住孙铿,背上一片灼热的痛感。就地打了一个滚,扑灭身上的火苗,赵甲朝着陈暮喝道:“老将军,您到底招惹了哪位魔族崽子?对方居然肯动用魔师来轰你?!” 陈暮借着赵甲一脚之力,落地后打了一个滚,躲进一扇屏风之后。居然奇迹般的毫发无伤。他掀起一张桌子挡在窗前,沉声喝道:“第一,老子今年四十五,还称不上一个‘老’字;第二,三天前老子刚刚宰了一个子爵的一窝老小,但是魔法师居然敢进入国境倒是大新闻!你能命令到下面的侍从官头子吗?让他给我把那个魔法师的位置找出来!” 赵甲无能为力地摇摇头,拖着孙铿爬出雅间。立刻便有卫士过来将三人接应出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此时外面已经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陈暮知道这是来袭的魔族正在与孙铿的卫队交火。正想跑到前面去指挥,赵甲一把按住他,沉声道:“有王戎在,就不劳陈上将军冒险了。” 陈暮苦笑着坐下,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枪声变得稀落起来,过不多久,一身硝烟弥漫的王戎大步走进来,道:“有魔族来袭,我方已将其击退。” 孙铿这时才刚刚清醒过来,小口小口的喝着醒酒汤,听了王戎的报告不禁苦笑道:“我方人员可有伤亡?” “无人阵亡,但是有三人受伤。”王戎朝着孙铿身后瞄了一眼,孙铿回头,只见赵甲脸色苍白,强自硬撑着。孙铿温声道:“赵甲兄,多谢救命之恩。你去包扎一下吧。” “职责所在。”赵甲沉稳的声音听起来含着一丝颤抖,他没有拒绝千禧过来。 千禧小心的揭开赵甲背后焦糊的军服,低声道:“可能会很疼,忍着点。” 千禧取来一袋特制的药粉,将它均匀的洒在他的后背上。赵甲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滴落。孙铿担忧的看着他,招手吩咐几个卫士上前帮忙。赵甲猛烈的摇摇头,哑声道:“不必……已经好多了。” 这位永远都表情冰冷的硬汉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直到千禧将绷带缠扎住他的伤口。混若无事的站起身来,平静的道:“我已经没有事情了。请院长阁下抓紧时间离开这个危险之处。” 一行人匆匆走出店铺,街面上横七竖八的倒毙着十几具魔族尸体。各个要点都有卫士在警惕的戒备着。咸阳守军的反应还算不错,战斗刚刚结束没多久,就有两个大队赶到了十八街,接替了卫士队的职责,去抓捕逃逸的魔族刺客。顺便还体贴的带来了卫队紧缺的弹药,经过一场战斗的消耗,卫士们所携带的弹药量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若不是临出发前孙铿的命令,恐怕弹药耗尽的卫队的伤亡就不是三人受伤那么轻松了。 王戎狐疑的看了孙铿一眼,自家主官应该没有未卜先知的神棍本领。孙铿故意忽视了他探询的眼神,一出门就躲进自家的装甲马车里,看着陈暮与梁九掌柜寒暄。梁九掌柜没想到遭到这种无妄之灾,心中正担惊受怕。好在赶过来助阵的城卫军还算善解人意,拍着胸脯保证负担全部的维修费用并且打扫战场。梁九掌柜那受了伤害的小心灵才感到一丝安慰。 孙铿重重地敲了敲车窗,陈暮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该走了。今日运气不好,没有尽兴反而让你跟着我倒霉。” 梁九道:“陈上将哪里的话?您能光临小店已经是让小店蓬荜生辉了。我哪里能要求更多?以后说不定也是一段佳话流传。” 陈暮微微一笑:“那么,再会。” 梁九深深鞠躬行礼,陈暮潇洒的转身,拉开车门,走进马车车厢。 “戏已经演完了。”孙铿看着他,冷漠得道:“演员该退场了。” 陈暮破天荒的没有对他作色,摘下军帽坐下来低声道:“多谢。” “谢我做什么?”孙铿漫不经心地道:“你应该去感谢赵甲,要不是他,我恐怕得带着你烤熟了的尸体回去。不知道狂怒的陛下会把我怎么样?油炸?还是红焖?” 陈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有一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那个火球就算命中了你我,最多也就是毁容的效果。” “我就知道。”孙铿冷冷的道:“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没有下次了。” “所以才要多谢你。”陈暮温和笑道。 车夫扬起马鞭,抽了马背一下。车身动了起来。陈暮朝着车窗外挥了挥手,然后放下窗帘。 一行人远去,很快就消失于夜色之中。王易混在城卫军的队列里,羡慕的眺望着那两位惊才绝艳的大人物。心道:“要是小爷我也穿上那件军服……” 正想入非非着,屁股上就挨了一脚。怒目回头,却是看到城卫军带队校尉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姬校尉……”王易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凑上去讨好道:“您有什么吩咐?” “那个谁……”姬校尉拍着脑袋想了想,终究没有想出这个看上去让人讨厌的小子到底叫啥名字。伸手指着远处一具魔族尸体道:“你去把那具尸体收拾了。城卫军不养废物。” 王易嫌恶的看了那具尸体一眼,双腿打着颤靠近。回头乞怜的看了姬校尉一眼,姬校尉掏出腰间的手枪,冷冷喝道:“他妈的快点给我收拾了!老子最讨厌小白脸!”手下士兵配合的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王易被屈辱的火焰灼烧着心灵,却又摄于姬校尉手枪的淫威而不得不做着收尸人的工作。 一身笔挺的黑色军装变得污浊不堪,没有一个袍泽乐意于接近他。他落在队尾,阴毒的眼神凝视着前面带队的姬校尉。 “总有一天,我要好好的报答你的‘恩德’!”他攥紧了拳头在心中叫道。 垂头丧气的回到家,正看见自己的爹娘正担忧的站在门口等着他。 “我听见十八街那边打枪了。”王易爹不顾儿子满身脏污,扑上来仔细检查着儿子:“你也去了吗?没什么事吧?” “没事。”王易无精打采的回答,只想回到房间好好的睡上一觉。 “都说了不让你当兵,不让你当兵。”王易爹絮叨道:“这下好了吧?吓坏了吧?” 王易摇摇头道:“我们过去的时候近卫军已经全干完了。我们就是打扫战场。”他挣开老爹的纠缠,将脏污不堪的军装脱下来,丢在脚边。精神振奋了一些,看着一脸忧色的老爹道:“爹,我还是想去近卫军,城卫军连给本少爷提鞋都不配。” 王易爹脸一沉,扬起巴掌就想打过来。想起媳妇在一边虎视眈眈,急忙收了手,怒喝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了!赶紧服完兵役回家继承咱家的产业。眼看着就要打仗了,你上前线万一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办?” 王易娘破天荒的没反对王易爹的话,走上来拉着儿子的手含泪道:“儿啊,娘就你一个宝贝疙瘩。听娘的话,咱别当兵了。你要什么娘就给你什么,成不?” 王易冷笑:“我要的就一样!当兵,近卫军!你们看着办吧!”撂下这句话,他猛地挣开娘的手,愤愤然回到屋里去。 王易娘为难的看着王易爹:“这可咋整?” 王易爹挥挥手道:“不管了,先晾他几天再说。” 翌日,王易的爹和娘愁眉相对。这小祖宗发起怒来谁也没办法,不吃不喝已经一整天了。不仅如此,还把进去送饭的仆人打伤,赶了出来。看着满脸伤痕的仆人,王易爹烦躁的挥手道:“你先下去裹伤。我有事情和夫人商量。” 王易娘已经有些松动,但是王易爹依然还是固执的拒绝。商量的最后结果就是王易爹脸上又多了几道血痕。他狼狈地吩咐仆人过来,沉吟道:“去准备马车,老爷我要到郡守阁下那里去一趟。” 仆人看着他脸上的血痕,想笑又不敢。弯腰打了一个躬,出去准备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姚启林 秦历715年五月十日,晴。咸阳,中心大街咸阳郡守府。 过去的一年,咸阳的人事变动混乱。前郡守李太因为刺杀孙铿一案被赢祯陛下诛杀后,李太培植的亲信杀的杀,发的发。新调任上来的官吏事务不熟,咸阳大小事务一团混乱。官员们都为着自己的前途担忧的时候,一位年轻的郡守从天而降,把所有人的疑虑都打消了。不是别人,正是目前帝国炙手可热的左相萧南里之长子萧若。 这也意味着咸阳这块卧榻之地正式的落入了皇族的手中。隐藏于暗处的他们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无计可施。他们担心一旦与皇族的战争扩大化的后果实在难料,所以也就对于萧若的到来保持沉默。萧若到任后,倒也没有展开大清洗。一切都如原样一般,前郡守李太的所有施政方针一概保留。他仿佛一条柔软的触角,安抚着他们受了伤害的心灵。这也让他们感到了一丝局势已经缓和的错觉。 然而,有人却在低声冷笑:“战争才刚刚开始。”站在郡守府对面的茶楼里,他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伙计走进来,躬身道:“少爷,王明掌柜求见。” “那个惧内如虎的棉商?”他转身放下茶杯,不屑地道:“让他进来。” “是。”伙计打个躬,转身出去。过不多时,脸上伤痕宛然的王易爹王明走进来,见到他,忙一个深躬弯腰行礼道:“见过姚少爷。” 他摆摆手,露出一副和煦笑容道:“不必多礼,王掌柜怎么有空到小店来?” “小人有一事相求。”王明依旧弓着腰,低声下气的道。 “坐下说,不必紧张么。”姚少爷为王明拉出一张硬木椅,热情的道:“我又不是老虎,怕我作甚?” 王明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得笑容,屁股挨着椅子边小心的坐了下来:“姚少爷,小人知道您路子多。有一件为难的事情想要找您引见现在的郡守。犬子今年二十二,本已经过了从军的年纪。可是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吵着闹着要去从军。还非得去近卫军不可。您看……” 姚少爷眉头微蹙,故作为难道:“近卫军可不是一个好去处。你也知道,历次大战近卫军的伤亡最大。皇帝亲军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叫的。” “我自然晓得。”王明往前欠了欠身子道:“您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母老虎不好应付啊。这不,特地过来求见您,想让您给找一条明路。”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纸,摊在桌面上,谄媚道:“王某小家小业的,也没什么好孝敬您的。这是今年棉花的百分之二十五份额,您请收下。” 姚少爷心中一动,优雅地将信纸拈起来,轻笑道:“王掌柜好大的手笔。看来这件事是志在必得了。” 王明苦笑道:“犬子顽劣,若是能将他送进军队那个熔炉里好好锤炼几年自是好的。只是——家里独子,他若是有个好歹,那么我也不用活了。” 姚少爷将信纸收进怀里,淡淡道:“好吧,我这就带你去见郡守。” “多谢姚少爷,多谢姚少爷!”王明慌忙站起来,打躬作揖道。 郡守府。萧若刚刚把一摞批阅好的文件交给办事员,正想喘口气歇会,外面把门的小吏便来通报:“萧郡,姚启林少爷来访。” 萧若心道:这家伙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事带来。挥手想要拒绝,转念一想,却是改了主意,道:“让他过来。” 过不多时,姚少爷姚启林带着王易爹王明走进郡守办公室中。姚启林朗声笑道:“萧郡君,我又来叨扰了。” 萧若皱眉看着姚启林背后的王明,皱眉道:“这不是本城棉商王明王掌柜吗?有事?” “确实有事。”姚启林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有大好事。” “你会带来好事?”萧若狐疑道:“说吧,什么事?” “王掌柜知悉战争临近,为了振奋民心,忍痛将家中独子送进军营并且还要将一半家产捐出来作为军资。”姚启林信口开河道:“难道这不是好事?” 身后的王明听的心惊肉跳,好歹他也是见过世面的,虽然一半家产让姚少爷轻飘飘一句话捐出去了,但是也面不改色。躬身附和道:“正是。” 萧若喜道:“果然是好事。只是不知道,王掌柜家的孩子想要去哪支部队啊?” 王明张口想要回答,姚启林急忙抢着答道:“你看,王掌柜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作为咸阳郡守府怎么也得拿出一点诚意来吧?” 萧若点头道:“说得甚是。这样吧,我在近卫军那边也稍微有些关系。让这孩子去近卫军怎么样?而且,他还是家中独子,这样吧,咸阳附近有一所军事研究院的分院。让他去那里服役好了。” 姚启林行礼如仪道:“萧郡君,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 王明铁青着脸回到家中,王易娘搂着王易走过来,看着丈夫那张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的脸,忧虑的道:“事情没办成?” “办成了。”王明看了娘俩一眼,有气无力的道。 “办成了还哭丧着脸干什么?”王易娘听闻事情成了,立刻故态复萌,扬手一巴掌打在王明脸上,喝道:“耷拉着脸给老娘哭丧哪?你个没出息的。” 这一记巴掌顿时激怒了一肚子闷气的王明。这位老实人突然就爆发了。伸手一推将王易娘推到墙角。恨声道:“老子一半家产填了你这白眼狼的儿子。一半家产就换了一个狗屁不如的近卫军小卒。一半家产啊!” “啥?”王易娘听得有些狐疑:“啥一半家产?你给谁了?” “还能有谁?”王明恨声道:“还不是姚启林那个笑面狐狸?你就惯着你那宝贝疙瘩吧。早晚有一天,老子的家产得让你这败家娘们给败光咯!”王明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路过一旁傻呆呆的王易,愤愤一脚踢在王易小腿上,在儿子的惨叫声中,走进卧室,重重的关上房门。 撇开王易爹娘的忧怒不说,王易的愿望总算达成了。下午的时候,两个干练的军官来到了王家。 王明带着鼻青脸肿的儿子开门相迎。强笑道:“两位长官这就是犬子。请您二位将他带走吧。”说着,吩咐仆人将早已准备好了的红包奉上。 两个军官推拒了红包,相互对视了一眼,道:“贵公子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弄得?” “不小心在墙上撞的。”王明笑着掩饰道。推了儿子一把,喝道:“你且去吧。到了军营可要听长官们的话,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秦男儿。” “儿子晓得了。”王易回头看了一眼憔悴许多的爹,心中一软。轻声答道:“爹爹您也多保重。” 两名军官同时向王明敬礼,带着王易上了马车。早有仆人点燃了准备好了的鞭炮。爆竹声中,几名士兵七手八脚的把一面金光灿灿的铜牌挂在王明宅子门前。王明觉得,那上面镌刻的四个大字格外刺眼。 “爱国商人”!!! 王易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的爹娘相扶着挥手送别。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似的情怀在胸臆之中蔓延。一个军官看他泪眼汪汪的样子有些好笑,宽慰道:“别害怕,只是在第三卫当兵。又不是上战场,你怕什么?” “我……我……”王易嚅喏着说不出话来。 那军官看他细皮白肉的样子,皱眉道:“这孩子被惯坏了。还是先到第三卫历练历练再说吧。你那边接收不?” 另一个军官哂笑道:“就是一块烂泥巴,到了第三卫也能锻成精钢。您就瞧好吧。” 那军官大力的拍着王易的肩膀道:“我叫李忠。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是。”王易只感觉这位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军官手劲好大,他揉着麻木的肩膀,点头回答道。 马车载着两位军官和王易,驶过咸阳的大街小巷,很快经过了城郊的咸阳火车站,沿着山路朝目的地走去。巧儿领着两个孩子望着那辆疾驰的马车,又羞赧的看看有些气急败坏的赵煦。忍不住道:“煦子,别白忙活了。人家没看见咱们。” 赵煦停下了大喊大叫的举动,走回到巧儿身边道:“嫂子,兴许他们真的没看见。这样吧,我再等等,怎么说今天入夜前也得把你们送上山去。” 他宠溺的摸摸齐修的脑袋,又拍拍齐武的肩膀。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笑道:“都是挺好的崽子。院长肯定会喜欢的。” 齐修与齐武看着这位年轻的叔叔。他们已经是少年,约略懂得了自己的父亲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一时心情沉重起来。巧儿看到赵煦难过的样子,忙宽慰道:“煦子,大志肯定不愿意让你这样为他难过的。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赵煦抽了抽鼻子,强颜笑道:“嫂子说哪里的话?大志哥可是有福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的死了的。” 巧儿知道他拿这话反过来安慰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唯一的心思就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给大志的娘送终。大志的模样,已经在我心里面模糊了。我知道,他永远都回不来了。可是,我们都还活着,总得活下去吧?” “是啊,都得活下去。”赵煦点着头道:“要好好的活。” 马脖子上的铜铃发出悦耳的声音,一辆马车停在赵煦的身边。车门打开,一个艳若桃花般的女子打开车厢门,娇笑道:“赵教员,这是到哪里去啊?” “萧处长?”赵煦抬头一看,惊喜道:“真是救星啊!我正准备带这两个孩子上山去少年营报到。您就来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萧冰叉着腰站在车门前笑道:“快上车吧,我这可是最后一班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白色沙滩 蓝天,大海,白色沙滩。 几棵叫不出名字的热带阔叶树零零落落的扎根在这个人迹罕至的美丽沙滩上,远处一座小山矗立在小岛上,浑身被绿色植被爬满,仿佛一个身量巨大的绿色巨人,抱着膝盖坐在小岛中央。这里是南大陆,绿色巨人岛。 沙滩上奔跑着两个小小的孩童。他们跳着,笑着,不时撩起海水泼到对方的身上。沙滩旁边,一个少女低头捡拾着被海沙裹住脚步的美丽贝壳,将泥沙涤荡干净,小心的装进腰间的布口袋里。 远处一缕青烟冒起,一个白胡子老者从密林中钻出来,嘴里哇哩哇啦地嚷嚷着什么。少女心一惊,顾不上还在沙滩上玩耍的孩童,朝着密林方向跑去。 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山脚下有一片宽敞的平地,放养着几只鸡鸭,一棵面包树结出青绿的果子缀满了枝头。勤劳的先人在山壁上凿出一个人工的山洞,山洞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炉,熊熊的火苗正炙烤着一杆长枪的坯子。山壁四周,树立着一个巨大的铁锤,除了铁匠哥哥,没有谁能够熟练的使用这种工具。可是现在,铁匠哥哥已经躺倒在地上,白胡子老头着急的在他身边乱蹦乱跳,却想不出办法来救。 少女冲过去,俯下身子,探了探铁匠哥哥的鼻息,他急促地喘息着,额头的温度也有些烫手。她急忙命令道:“白胡子,你去把铁匠哥哥抬到山洞外面阴凉的地方。这里太热了。” 白胡子老头点点头,俯身把他抱起来。少女跟在后面,正好看见跑进来的两个小家伙,她急忙拉住两个小人儿,吩咐了几句。小家伙们点点头,分头离开了。 冰冷的毛巾敷在额头上。少女满怀期望的看着铁匠哥哥睁开了眼睛。“铃铛……谢谢你了。”他看着少女真诚的说道。 面对着面前男人那并不算英俊的脸,少女却有些慌乱。她羞赧的低下头:“这是应该的。” 休息了一会,他挣扎着起身,名叫铃铛的少女连忙阻拦道:“你需要休息。” “我没事……”他挣开少女柔软的手,咧嘴笑道:“放心好了,我齐大志壮如牛,猛如狗!这点小累可难不倒我。哑巴等这杆长枪已经等了一个月,我总不能再让他失望吧。” 铃铛气的直跺脚,瞪着一边讨好的给他打着扇子的白胡子老头道:“哑巴,你再等一天行不行?” 白胡子老头摇摇头,放下扇子,伸出两只手,在铃铛面前比了比。又跳了跳,做出一副焦急的表情。又伸出一根手指,坚定的摇了摇头。 “一天也不行?”铃铛清脆的声音尖利起来。看样子少女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了。 白胡子老头看看身体一直摇晃的齐大志,又看看眼里噙着泪光的铃铛,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头,又摇摇头。做出一个刺杀的动作,转身走了。 少女破涕为笑,得意的道:“这还差不多。哼!” 齐大志无可奈何得看着少女赶走了哑巴,摸摸少女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铃铛,这村子里的人每一天都要面对的是生死关口,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不舒服,就断绝了他们生的希望。哑巴没有趁手的兵刃,魔崽子杀来了,你让他赤手空拳的上阵迎敌吗?” 铃铛低头,手指绞着衣襟,沉默不语。齐大志笑了笑,大声叫道:“哑巴!回来。” 白胡子老头走得不甘不愿,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着脚步。听到身后铁匠在喊他,立马一个飞身,回到铁匠面前,企盼地望着他。 “我这就去给你打造长枪。”齐大志比划着跟他说。哑巴点点头,殷勤的给齐大志打着扇子。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山洞中,过了一会,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再一次传入耳中。铃铛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弯腰提起一桶冰凉的井水,走了进去。 …… 落日的余晖洒在齐大志的身上,给他涂上一层金粉。他疲惫的站在山洞前,喝着水瓢里的冷水。 哑巴得到了长枪,爱不释手的反复擦拭着。朝着齐大志弯腰行了一礼,从兜里摸出几个锈迹斑斑的钢元,硬塞到他的手里。齐大志摇摇头,又将钢元还给他。笑道:“多杀几个魔崽子我就满意了。” 哑巴点头,挺着钢枪做出几个威猛的刺杀动作。铃铛早就忘了下午的不快,带着两个小家伙在一旁为哑巴的表演欢呼雀跃。哑巴得意洋洋的扛着长枪钻出密林。铃铛走过来,掏出一块毛巾轻轻的擦拭着齐大志满是汗珠的额头。 齐大志一愣,慌忙躲开她充满诱惑的躯体。退了几步道:“我是有老婆的。” 铃铛怔了一怔,羞红了脸。她含羞看了他一眼,低如蚊呐的道:“我的房门始终给你开着。” 齐大志憨笑着,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转身走进山洞。铃铛跺了跺脚,带着弟弟妹妹走了。齐大志倚在依旧散发着余温的山壁上,轻轻叹了口气。已经是第四个月了,王祀没有回来,海兵队也没有再回来。他们……应该是将自己忘记了吧。 自己已经记不清那天之后的情形。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哑巴的小船上。他挣扎着起身,只看到扬帆而去的海兵队运输船。哑巴的力气大的惊人,将他按住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远走。在海上行驶了一天一夜后,他来到了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岛上。这座小岛上的居民是南大陆上的难民。铃铛的爷爷好心收留了自己。他捡起已经丢下的老本行,给村民们打造一些兵器工具。就这样的生活下来。 铃铛的父母被来劫掠的魔族所杀,岛上的每一户家庭都与魔族有着滔天的血仇。齐大志不用担心自己被出卖。只不过,这座小岛并没有在帝国与南大陆的主要航线上,也没有可以造出大船的船匠。自己等同于是被困在此地。动过几次回家的念头之后,他就将这个心思埋在心底,做好了在此地终老的准备。 清晨,朝阳的影子投射到海水里,碎成一片片粼粼的金光。从小岛背风的港湾里驶出十几页白帆,船上的小伙子们吹着欢快的口哨,去到不远的一个渔场打渔。齐大志坐在港湾外面的一块大青石上,呆呆的望着北方。他无比的思念自己的家人,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流出,无声的滴落到他破旧的黑色军装上。 “咳咳……”身后传来一声轻咳,齐大志知道那少女又不死心得缠住自己。慌忙伸手拭了泪痕,转身露出开朗的笑容道:“铃铛,你怎么不随你爷爷出海?” “出海有什么好看的?”铃铛双手俏皮的背在背后,歪着脑袋看着这总是人前欢笑背后流泪的铁匠哥哥:“我今天想跟铁匠哥哥学打铁。爷爷已经同意了的。” “欸?”齐大志吃了一惊,嘴巴大张着能吞下一整个面包果:“打……打铁?老头儿的脑袋烧坏掉了吗?” “不是啦。”少女见自己造成的效果非常有效,知道自己的惊人之语把铁匠哥哥吓住了。急忙走过来,凑到齐大志面前撒娇道:“铁匠哥哥,我想识字。” 齐大志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迷人馨香,脑袋晕晕道:“原来是识字啊。这个没问题,哈哈……当然没问题。” …… 秦历715年五月十日,晴。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近卫军第三卫驻地。 “这两个孩子,交给你了。”萧冰将齐修,齐武两人领过来,交到吕小燕面前道。 吕小燕为难的看着两个孩子,撇嘴抱怨道:“萧处长,我是联络官,不是托儿所的老师。” “没关系的。”萧冰故作没看到她幽怨得表情,轻松地拍拍手道:“过几天托儿所……呃,少年营就开营了。你一起送过去就行了。一个是看,三个也是看。我看小庞跟着你比刚来时开朗多了。就这样吧。再见!” 萧冰逃跑似地跳上了马车。吕小燕叹了口气,看着两个半大小子道:“你们跟我来。” 齐修与齐武兄弟俩怯生生的跟着眼前这个高贵冷艳的女军官走进第三卫指挥部。有军官取笑道:“看来那边把咱们这里真的当成托儿所了。又送两个小萝卜头过来。” 魏溪从沙盘上直起身,看着那军官沉着脸喝道:“姜锐,你少说一句话会死吗?” 姜锐被卫指挥训斥,顿时低头去忙自己的事情。魏溪看了吕小燕一眼,想了想,决定过去和她交流一下。老是往自己这里送小孩也不是办法。不知道孙铿那边的学院宿舍修的到底怎么样了。 看到魏溪追出来,吕小燕心里一慌,幸好这时候走廊处已经没人了。她让小哥俩自己去找庞春江,转身回来,等着魏溪走过来。 魏溪道:“吕联络官。好久不见了。” “啊,是魏指挥。您好。”吕小燕低着头问候道。 在我们的视线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其实有一段爱的火花以极快的速度盛开又熄灭。这也是造成两人目前这种尴尬状态的主要原因。吕小燕一直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年轻有为的帝国高级军官。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还没有来得及让任何人知道,然后消散。只是在空气中留下了淡淡的爱意的芬芳。 第一百三十章少年营 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魏溪脸皮较厚。没话找话的道:“那两个孩子呢……” “我让他们自己去找庞春江了。他那间宿舍里还有几张空床。正好可以安排下来。”吕小燕躲避着他炙热得眼神,转头望向窗外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魏溪道:“第三卫总归还是作战单位,研究院那边不能把这里当作是他们安排少年营学员的家啊。” “等不了多久了。”吕小燕淡淡的道:“六月初少年营就将开营。到时候我会把他们都带到那边去。院长阁下的意思是请您再多担待几天时间。” “哦……好吧,我明白了。”魏溪挠挠头。吕小燕看着他的脑袋上涂着厚厚一层发油,还粘着一些草叶之类的东西。忍不住伸出手,将那些草叶摘下来。 魏溪呆呆愣住,老实地低下头,配合着她的动作。吕小燕蓦地想起他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微红着脸,将手臂轻轻放下。过了半晌,她故作轻松地道:“好了,没有别的问题了吧?魏指挥?” 魏溪摇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吕小燕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一个潇洒的敬礼,转身离开。魏溪看着她扭动的腰肢,乌黑如绸缎般顺滑的长发。终究还是没将挽留的话说出。只是这个背影一直留存在他的心里很多年。 …… 秦历715年六月三日,少云。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军事研究院少年英才培训营驻地。 经过研究院中几位院长副院长的几次商讨,少年英才培训营(简称少年营)的驻地最终与土楼分开。另起炉灶,设立在了距离土楼约两秦里远的潘庄。这也导致了施工进度的大幅度拖延,直到六月三日这一天,少年营主体建筑二号土楼才算建设完工。附近操场,训练场以及食堂,淋浴室之类的附属设施都还连基础都没有打好。 站在临时搭建的台上,章淼夫低头侧脸对孙铿道:“这样仓促的开始到底好不好?我的计划是在军官培训营那边结束后再开始的。” “陛下要过来。”孙铿低声附耳对他道:“要知道,他老人家那么忙,下次再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了。” 章淼夫点点头,不再言语了。这时候,陈暮身穿一身帝国陆军上将军礼服,神采奕奕地走过来。道:“孙铿,你这是从哪里挑出来的好苗子?进你这少年营可惜了,不如分一半给我,让我带去北方,用不了一年,就能带出一群小虎崽仔来!” 孙铿杀人一样的眼神怒视着他,陈暮连忙改口道:“三分之一,三分之一行不行?不能再少了。” “放心好了。”羽衣走过来,笑意盈盈的道:“这拨进我们研究院碗里的肉啊,一块都划拉不出去。” 孙铿沉声道:“羽衣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陈暮撇着嘴巴,故作生气的道:“小气。” 紫苏游离在人群之外。十五岁的副院长在外人眼中看来更像是少年营一个穿错了服装的学员。肩上佩戴的三级卫将衔级令很多士兵都错愕着。她孤寂冷漠地看着远处那几个笑意妍妍的青年男女,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觉地站在了角落里。 少年营第一期学员一共遴选了一百零五名少年。在这个人口过亿的大国,这一百多名少年可谓是优秀而有足够的运气。他们大部分是烈士的后代,只有寥寥几人是当今执政的儿孙。萧孟便是其中一个,这时候他已经站在队列里,身穿没有佩戴衔级的黑色军装,一脸肃穆的表情,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附近人群里的大哥,三哥和姐姐。 庞春江在这群少年里倒是显得另类很多。如果将他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摆出来,在他的父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也是少年们争相示好的对象。而此刻,他却是一个依靠着女人裙裾无耻上位的小小平民子弟。更让人可气的是那个女人还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他主动的孤立在队列的最末处,冷眼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以及不远处那个身材魁伟,一脸阴沉表情的男人和那个自己一直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的女人。 齐武和齐修兄弟俩凛然肃立着,这是他们的父亲用生命为自己挣来的机会。当然也要感谢赵煦叔叔不惜体力的奔走。否则依靠自己娇弱的母亲和大字不识一个的祖母只能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坠入社会的最底端。年轻的教官在他们身旁游走,他们不敢向其他孩子一样侧头去看,但是他们知道,母亲一定会来的。 巧儿攥着手帕,踮着脚尖却也看不到人群前面的孩子们。她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最好的位置都被人抢去,她一个女子也没办法去和那群健壮的男人们争夺位置。正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咦”。 她回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王易背着步枪走过来,嬉笑道:“巧儿,咱们可真是有缘哪。” 巧儿不想搭理他,转身往人群里挤去,可是挤来挤去,却又被汉子们挤出人群,还被几个不老实的家伙狠狠地揩了几下油。巧儿又羞又恼,红着脸站在王易面前。 经过十几天的锤锻,王易白皙的脸已经晒得黝黑。神情也有了几分刚毅的铁血味道。只不过在巧儿的眼里,这家伙望向自己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一般的淫猥下流。 王易戏谑地看着她的窘样,看看四周无人注意,凑近过来附耳道:“巧儿小娘子,少爷为了你可是吃足了苦头。” 粗犷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巧儿头也晕了一晕。她不知道为什么,连心都开始慌乱起来。举起手臂推开他的靠近,冷着脸作色道:“你再无聊,我可要喊人了。” 王易收敛了一些,坏笑道:“你想到前面去?” “嗯……”巧儿点头,眼睛一亮道:“你有办法?” “我当然有办法!”王易亮了亮自己臂上的臂章,上面写着“纠察”两字。走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巧儿柔软的小手,道:“紧紧跟着我。” 巧儿身不由己的跟着他闯进人群中去。王易本来身高马大,经过自己的军头李忠的“调教”之后更是有了几分蛮力。在人群中一番横冲直撞,被挤开的人回头一看是个满脸狰狞的士兵倒也不敢多言,也就自认倒霉了。 王易将巧儿送到最前面,伸手在她的翘臀上轻抚了一记,抬起手掌,在鼻端轻嗅着轻薄笑道:“娘子好香。” 巧儿很恨瞪了他一眼,却是没办法恶言相向。王易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于是轻薄得手后迅速撤退。巧儿见王易没再纠缠,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少年学员们的队列,看见自己的一双儿子穿着整洁的黑色军装站在队列的排头处,眉眼依稀像是那再也回不来了的齐大志。她心中一酸,垂下头无声的哭泣起来。 赢祯缓缓的向下扫视着一张张稚嫩的面孔。缓声说道:“你们是帝国的未来。” 没有雷鸣一般的掌声,除了简易操场周围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军旗。赢祯指着自己身边的陈暮说道:“这位,曾经是我的侍从官,在我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以十五岁的弱龄,便站到我的身后。历经大小近百场血战——而今天,他是掌管一方防御面的上将军。这是一个活着的传奇。也是你们以后将要学习的榜样。……” 少年们的呼吸急促起来,满脸红光的看着站在帝国皇帝身旁的陈暮。在操场的一端,除了少年学员们的父母亲人外,还有一些咸阳当地的知名人士前来观礼。姚少爷姚启林赫然便是其中一位。他摇着一柄折扇,笑吟吟的看着赢祯发表着动人心魄的演说。扭转头,轻声对身边一个中年人道:“还是孩子最好哄骗。这话可一点都不假。信不信现在发给他们步枪,这群孩子敢去深渊找魔王决战。” “启林,你还是要慎言。”中年人低声告诫道:“咱们姚家小门小户的可比不上那些大族经得起折腾。” “孩儿晓得。”姚启林漫不经心的道:“对了,这群孩子里还有一位是当今左相家最小的儿子。应该是这里面身世最显赫的一个了吧。等一会我带着你去见见那家的大公子,对咱们家以后可有的是好处。” “这些少爷们个个脾气都高傲的很,你父亲我是山野散人,受不得他们那些怪脾气。要交往你就去交往好了。”中年人面色不豫得道。 姚启林知道自家爹爹的怪癖,也不强求。正好这时候赢祯已经演讲完毕。教官们领着少年学员们列队离开走向二号土楼。姚启林看到萧若走过来,忙撇下老爹,走到萧若面前,行礼如仪道:“萧郡君,在下有礼了。” 萧若笑着拱手道:“姚兄不必客气,今日我是来看家中小弟入学仪式的。” “萧家儿郎各个都是人杰啊。”姚启林笑盈盈的恭维道。指着他旁边一男一女道:“这两位是……” “舍弟萧显。”萧若伸着手介绍道:“这位是舍妹萧冰。” 姚启林打量着两人,萧显还好,与这位姚少爷互相见礼,但是萧冰就不客气了。直接无视了姚启林,干脆利落的与两位哥哥告别,转身扬长而去。 三人寒暄一阵,各自告别。姚启林自认家世,相貌还算不错,没想到却被执政家的小女儿直接空气一般的忽视掉。他揉着鼻子走回到马车上,笑吟吟的自语道:“还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不过,本少爷 第一百三十一章帝婿 少年营被分为三个学员队,来自各地的少年学员们被打乱了次序随机安排在各队中。齐修与弟弟齐武想要在一个队的梦想破灭了,齐修被分到学员二队,齐武则是学员三队。 二号土楼的建设与一号土楼稍有不同。取消了中间的小院子,而以一块周长四百米的操场取代。每个学员队都有两名教官带队,一名是生活教官,另一名是纪律教官。 少年营的学员们享受的是与军队中士兵相同的待遇。除了每月五个钢元的津贴,还将发放冬夏常服和作战服以及个人卧具,洗漱用具,茶杯和饭缸。除了肩膀上没有衔级,他们就是一群随时可以上战场的士兵。 “少年营学制为五年。”孙铿恭敬的给赢祯倒上一杯茶,解释道:“前三年主要学习的是一些战略战术知识,第四年开始接受各个专业的一些机密科目,最后一年将会进入到一线部队进行实习。实习一年期满后,用人部队评价合格才能领受毕业证书并且授衔。” “分为哪些专业呢?”赢祯饶有兴趣的问道。 “目前计划分为四科:步科,炮科,后勤科和特战科。未来我们还考虑增加卫生科和化学战科。我们的长远计划是建立一个综合培养学院。未来帝国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军官都由少年营培训出来。”孙铿笑着介绍道。 “嗯……”赢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陈暮,淡淡的道:“你的看法如何?” 陈暮微微低头,谦恭的答道:“属下戴罪之身,不便擅自评论。” “戴罪之身?”赢祯轻轻的冷笑:“你何罪之有?” 孙铿知道皇帝陛下此行的目的便是与陈暮二人的会面。他再次给皇帝倒了一杯水,准备溜出去。没想到赢祯却粗暴的一挥手,冷然道:“孙铿留下,其他人出去。” 羽衣留在最后,轻轻带上门。促狭的看了孙铿一眼,孙铿苦笑,干脆笔直的站好。 赢祯横眉冷看他一眼,哼道:“等会要你好看。”转过头接着刚才的话题道:“陈暮,你说你有罪。那么你就好好的说一说,你犯了什么罪?” “陛下的疑心之罪。”陈暮抬起头,两人目光对视在一起。 “是吗?我不觉得你这样说的很对。”赢祯端起茶碗,浅浅的喝了一杯,皱了皱眉头道:“孙铿,你泡的茶太酽了。苦得喝不下去。” “属下已经习惯了。”孙铿在一旁轻声回答。 赢祯嗤笑了一声,转头向陈暮道:“你还记得吴顺卿吗?” 陈暮听到这个名字,沉吟片刻后从容的道:“吴顺卿,咸阳陆校远侦队一期培训生,我的手下。秦历715年三月三十日失踪于石湖关北。是整个远侦队失踪。当时指挥部的评估是遭遇大队魔族全军覆没。” 孙铿心中一沉,又一个远侦队学员陨落了。苦思冥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接收过这样一份战报。 赢祯挥着手道:“你不必想了,今年石湖关的战报从三月一日起就再也没有发回来过。你如此苦心积虑的封锁消息到底是为了什么?魔族收缩的消息以为我从别的防御面接收不到吗?魔王沉睡的消息难道除了安宇那个渠道之外我就无从得知吗?魔族内乱的情况我就一无所知吗?” 连续三个问题将陈暮惊得脸色煞白。垂头道:“陛下明鉴。” 赢祯一连串的发问吐出来,也有些气喘。顾不上酽得发苦的浓茶,咕咚咕咚地饮下去,这才气哼哼地道:“你有什么话说?你想把整个帝国推向战争的地狱中去,好用数十万乃至上百万将士的鲜血凝聚成你肩膀上那颗将星。” 陈暮却抬起头辩驳道:“陛下此言谬矣。封锁消息是害怕国内恐慌,那两个消息没有上报是无法确认消息真伪。如果这是魔族的诡计,那么我们放松警惕的边防部队将会遭受到巨大的损失。陛下,我是有成为大将军的野心,但是我一样爱着我的属下,我的同僚,我的士兵。如果您执意不愿意相信我的苦心,那么我可以在这里发誓,终生不晋大将军!”(我只要留名史册!) 陈暮的话掷地有声,赢祯看着他郑重的表情,心中软了下来。却不愿意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粗声粗气的道:“终生不晋大将军!你记住自己的话。我会看着你的。” 皇帝与陈暮的交流告一段落。撇下陈暮,赢祯将目光转向孙铿。孙铿正无所事事的低头数着地板上的方格。赢祯今天似乎火气很大,讥讽道:“知道吗?我的曾祖父最讨厌他的臣子在他训话的时候走神。如果你早来一百年,恐怕没机会去当一个军事研究院的院长。”(更没有机会抢走我的女儿!) “所以陛下是陛下,先帝是先帝。”孙铿抬起头,淡然道:“陛下是个宽容的人。” “宽容?”赢祯齿缝间发出一丝彻骨地冷笑:“你这恭维真是一点都不好听。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容的人。说吧,你准备用什么来迎娶我的女儿?” 孙铿一窒,没想到赢祯会当着陈暮的面提起这件事情。他眼角扫了陈暮一眼,只见陈暮低头喝茶,似乎对他们的对答无动于衷。孙铿摊手无奈道:“陛下您知道,我一无所有。” “这么说,你是一个穷光蛋啰?”赢祯鄙夷的问道。 “但是我是一个思想富有的人。”孙铿抬头看着他。 “思想富有?”赢祯刻薄的声音响起来:“思想能当饭吃吗?你脱了这身军装,在咸阳的大街小巷转上一天,看看有没有人来拿钱换你的思想?” “但是陛下却愿意来换。”孙铿回答的很简单。 赢祯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瞪了他一眼,道:“听说前几天你去了咸阳十八街?” “正是。” “魔族又来刺杀你?”赢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得得”的轻响。 “我认为我只是池鱼之殃。” “哦?”赢祯点着头:“陈暮和你一样,都是魔族的眼中钉,你死和他死对于帝国和我的打击是一样的。以后不许将自己置于险境。” “是。”孙铿感激的答道。 然而,赢祯后面的话让他的心跌入谷底:“为了谁都不行。”皇帝脸上露出一副“我无所不知”的表情。孙铿强抑着自己没去看陈暮。他当然知道那场刺杀有猫腻,但是,皇帝似乎又是一副不愿意深究的态度。 所以,他很快收拾心情,恭敬答道:“我明白。” 赢祯满意地站起来,道:“羽衣也不小了。将她托付给你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选择。我希望你能够对她好一些。” “是。”孙铿低着头,低声回答。 “你抓紧时间滚回去吧!”赢祯转头看着一旁端着茶杯的陈暮。似乎心情好了一些。 “属下已经决定在咸阳此地终老。”陈暮悠然答道:“魔王沉睡,魔族只不过虚张声势。有孙铿为陛下之膀臂,属下可以含笑九泉了。” 赢祯面色一沉,转身看着他。陈暮端正着坐姿,坦然与他对视。过了许久,赢祯才道:“好,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但是,我要提醒你:北方战线指挥官不可能悬置太久。也许明天我就会派闫长顺去那里接替你的职务。” “是这样……”陈暮低头思忖着,忽然风风火火地站起来,戴上军帽:“陛下,我今天下午就回去。告辞。”说完大踏步走出门去。“哐”的一声,门关上。只留下赢祯和目瞪口呆的孙铿。 “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对他这样优容?”赢祯看着孙铿温声问道。 “确实。”孙铿点头。 “我们老一辈人的恩怨纠缠已经埋在故纸堆里了。”赢祯深沉的叹道:“他是我最后的伙伴。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孙铿沉默。扯上陛下的往事,他自以为还是沉默是金的好。赢祯看着他,过了一会,才伸出手重重的拍拍他的肩膀:“我很期待你的未来。” 孙铿再次点点头。赢祯打量了他几眼,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孙铿敬礼,缓步退到门外。轻轻将房门关上。却看到陈暮还留在门外,似乎正等着自己。 “我就要走了。”陈暮微笑说道:“一起走走吧。” “好。”孙铿沉稳的答道。 两人沿着小路走出土楼,走到附近的玉山上。 一队身穿脏兮兮的作训服的军官学员喊着口号艰难地往山上爬行。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塞得满满的大口袋。一截青砖露了出来。陈暮皱着眉看着这群军官经过他身边。孙铿好心的解释道:“为了让他们上战场前有一个好的体魄,我决定在玉山山顶修建一个观察站。所有的建筑材料都由他们运送。” “他们是军官。一支部队的大脑。”陈暮皱眉道:“我想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的折腾他们?” “这不是折腾。”孙铿认真的辩解道:“这是在培养他们百折不挠的韧性。” 第一百三十二章风起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陈暮评价道:“但这里是你的地盘,我自然不会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分心。” “谢谢你的宽容和理解。”孙铿诚恳的道。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一段,陈暮道:“你已经决定了吗?” “已经谈婚论嫁,就没有什么退路了。”孙铿轻声道。 陈暮点头:“我一直都想把你要到北方,当我的策士官呢。看来这样子是不成了。我可使唤不动帝国皇帝的女婿。” “只做策士官的话实在太单一了。”孙铿悠悠道:“我认为我的实际作用还是在后方。整洁明亮的实验室里,研究一些如何能够打量快速有效杀死人的方法以及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的新鲜玩意。举个例子,比如您看到的那些铁网。” “我看到了。”陈暮看着玉山周围的一些带着荆棘刺的铁丝网说道。 “那上面带着电流,杀死一个人只需要几分钟。”孙铿得意的道。指着铁丝网下面几具动物尸体道:“小动物们聪明多了,十几天前,我的士兵在这里捡拾的小野兽尸体要多十倍。” “杀人利器。”陈暮赞道:“已经投入使用了吗?” “还在验证阶段。”孙铿苦恼的挠着头皮道:“主要是电能供应还不稳定。不过如果到了九月份的时候,我可以为你的指挥部提供一件样品。” “你说的对。”陈暮点头道:“我的策士官是没有时间想这些问题的。” 两人走上山顶,看着一座建设的半半拉拉的观察站。青砖凌乱的散落在地上,一个壁挂红袖章的监察教员看到他们,急忙走过来。 “院长阁下,您有什么吩咐?”监察教员走过来毕恭毕敬的问道。 “你去忙,我没事。”孙铿摆了摆手。 年轻的监察教员转身走了回去。孙铿指着还未完工的观察站道:“老陈,看到没有。我的目标就像现在这个。” “一推就倒吗?”陈暮讥嘲道。 “不!”孙铿站在一堵墙上大声道:“基础已经打好,材料已经完备。只要人手够了,顷刻间就可以搭建起来。” “可惜……”陈暮轻轻摇头:“你选择的基础实在是个摇摇欲坠的地方。你看,下面的岩石已经松动了。这个观察站就算建好,也不能住人的。” 孙铿朝下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块岩石已经松动,再有几场风雨,说不定已经建好的部分都要坍塌下去了。他跳下来,走到安全的地方。看着陈暮道:“你是要告诉我,我的选择有误吗?” “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陈暮仰头看天道:“这见鬼的天气!要下雨了!” …… 秦历715年六月十一日,大风。玉门关西十里,沙漠三十一号哨站。 凄厉的风啸叫着掠过哨站的围墙。何飚仰头对哨塔上的军官喊道:“下来吧!风力已经超过八级了,再这么下去,你就得被风刮走了!” “没关系!”军官举起腰间系挂着的安全绳大喊道:“我栓着绳子呢!” “废话!”何飚骂道:“我说——哨塔要撑不住了!”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更加猛烈的风袭来,哨塔发出不堪重负得“嘎吱”声。那军官变了脸色,慌忙顺着梯子往下爬。好在他的身手还算利落,几次呼吸的功夫,就已经安全到达底部。将安全绳摘下来,仔细的拴在哨塔旁的木桩上。猫着腰跑到哨塔旁一间低矮的房间里。 何飚看着他笑道:“复亭,怎么样?沙漠里吃沙子的感觉不错吧?” 张复亭顾不得搭理他。解开连帽披风,将一层细沙抖落到地上。这才转身道:“是挺特别的。老何,这沙窝子边上的活可不好干。下午我就回去。怎么样,到我那儿去?肯定比这里吃沙子强。” 何飚笑而不语,有人却不乐意了。嚷嚷道:“有人实在太过分了。挖墙角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怎么?你不乐意?”张复亭转身看着火炉边烤火的那健壮的军官:“远侦队的精英被你们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沙子?我把他带走说不定能给我教出一窝能干的小崽子来,在你这里能干什么?” 那健壮的军官从火炉边站起来,走过来看着张复亭道:“哟,远侦队前队指挥这是看不下去了?有本事别走啊!你屁股一甩远走高飞了,我就不能让这位来哨站吃点沙子,历练历练?” 张复亭双手互捏,指关节发出“嘎巴嘎巴”得脆响,他笑道:“赵梦贤,别以为个子高就无敌了。来下场试试,谁赢谁带走行不?” 赵梦贤狞笑道:“在咸阳陆校那阵就看着你不顺眼,既然你送上门来,我就成全你。这里天高皇帝远,章阎王和院长都看不着你我。不整死你我就随你姓。” 张复亭轻蔑地道:“随我姓?我怕你不配!” 两人越凑越近,眼神里都迸出火星子来了。何飚急忙插到两人中间,一手攥住一个,叫苦道:“两位,你们要打生打死我不管。可是在我的地盘上不能动手。”张复亭挣了挣,发现自己没挣开何飚的铁掌。于是便后退一步表示和解似的道:“我不想动手。总得给老何一点面子。” 赵梦贤同样也挣不开何飚的压制,变了脸色转而朝着何飚发力道:“真人不露相啊。咱们试试!”说着,全力挣脱起来。张复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知道自己这位前部下的真实实力,就等着赵梦贤吃瘪。 何飚脸色一变,沉声一喝。单掌下压,带着赵梦贤也弯下腰来。赵梦贤变色道:“好厉害!我认输了。” 何飚轻声道:“承让。”放开了牢牢桎梏着他手臂的手掌,后退了一步又变成了那个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的愁苦哨站指挥。赵梦贤刮目相看的看着他,道:“难怪张复亭处心积虑要想把你给挖走。这可不行,我得把你留下。” “留下继续吃沙子?”张复亭嘲讽道。 “你才吃沙子呢!”赵梦贤呸了一声回道。 帝国的西部防线早在三四月份就已经进入到了临战状态。以玉门关防御体系为主体的帝国西部防线已经做好了随时可以出战的准备。在这条蜿蜒曲折的巨大防线上,最前沿的便是数以千计的哨站。这样的哨站或矗立在山崖,或修建在沙漠边缘……多的十几人,少的也有四五人。这样的哨站都有着高高的围墙作为防护,有的哨站还安放着大炮和威力巨大的火箭。他们的作用便是在魔族大军来袭的时候为防御体系提供及时的预警信号。 作为新晋的边防军第六十二卫卫指挥,张复亭不可能在邻卫的驻地呆太久时间。和赵梦贤商量好了何飚的去处,张复亭便提出告辞。赵梦贤看着风沙中他的背影,轻声笑道:“这是你和他安排好的桥段吧?老何。” 何飚笑笑:“队指挥说过,你赵梦贤好勇斗狠,若是看见臂力与他相差无几的,肯定会手痒一试。” “这家伙倒是挺了解我的。”赵梦贤笑道:“对了老何。你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我这就回去报告一下,估计最多三四天,调令就下来了。” “其实在这里也挺好的。”何飚言不由衷的道。 赵梦贤拍拍他的肩膀道:“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话你我共勉。回去让我知道哪个孙子把你发配到这里来,我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他翻身上马,挥手道:“你安心等消息。我这就去了!” 何飚依旧还是笑着,挥手与他告别。等到他的身影看不见了,这才转身走进哨站。 从军已七载,原来的长官已经是卫将,而自己依然还是一个小小的军士。也确实不甘心过。只是现在,他已经将这些看得淡了。因为,战争的时代已经快要到来。何飚抽抽鼻子,似乎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一脚踢在一个士兵的屁股上,低声咆哮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日大风,说不定魔族会打过来。都给我注意着点!” 入夜,沙漠三十一号哨站已经进入梦乡,大风依然没有停止,反而越刮越猛。哨塔的架子下午的时候塌了,幸好没有砸到人。何飚安排好值夜的人手,又巡视了一遍哨站各处围墙,这才回到宿舍里。 哨站里只有哨站站长才拥有单人宿舍。何飚总感觉自己今天晚上心绪总是难以平静,躺倒床上很久都没有办法入眠。他咒骂一句,披上棉衣爬了起来。坐到书桌前,拧亮了油灯。拿起蘸水笔想要写点什么,却又不知写什么好。抬头凝望着书桌右上方摆放着的一张黑白照片,那是玉门关城最近流行的新玩意。要不是她吵着要去照一张,恐怕这样孤寂的夜晚自己会更难入睡吧? 在那张合影上轻轻吻了一下,似乎是妻子光滑的额头。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背上假寐。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微地震颤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烽火 感受到那有节奏的震颤,心中蹦出一个名词:狼骑兵!何飚猛地跳了起来。自己期盼已久的战争,终于来了! “冷静,冷静,冷静……”他穿上军服,心中低声告诫着自己。颤抖的手系上最后一颗纽扣。拎着皮带和手枪套猛力拉开房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前方的哨站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的让人窒息。前哨狼骑兵观望了一会,没有发觉什么可疑之处,于是骑上一边安静伏着的战狼往回奔去。 “头儿……他们,他们走了。”一个负责瞭望的士兵弯下腰来,冲着蹲在女墙根边的何飚低声说道。 “回去报信去了。”何飚闭着眼睛听着动静,低声喃喃道:“叫弟兄们别害怕。来的只是骑兵,咱们沉住气给他们一下狠地!” 战狼带着几个狼头人回来,领头的一个十夫长看见指挥官正站在队列的最前沿,忙撇下身边的部下,径直一骑奔了过来,翻身下狼,伏地禀报道:“坦布爵士大人,那座哨站安静得很,看来没有人发现我们的踪迹。” 一个年轻的虎族将军轻蔑地笑了笑道:“低微的人类已经被希罗大人的谎言蒙蔽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发动对他们的进攻。” 坦布爵士是一个身穿高领皮袍的老年狼族,他轻轻咳了几声,道:“艾维尔,你得时刻保持警惕。不要上了狡诈的人类的当。说不定他们已经醒了,正在城头上等着我们过去然后用他们那种炙热的火枪给我们狠狠地一击呢!” 艾维尔不满的看着坦布爵士,伸出爪子咆哮道:“坦布大人,我不相信人类比最狡猾的狐狸还要狡诈,我想作为先锋,如果他们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我想我手下的战士们也可以从容的退回来。如果他们还在呼呼大睡,那么我不介意今天再加上一顿夜宵。” 坦布爵士毫不畏惧他的咆哮:“好吧,艾维尔,你是我的军队中最勇武的将军。去吧,孩子!” 艾维尔哼了一声,仰天咆哮着:“儿郎们听着!目标那座小城!给我冲!” 一阵狂乱地嘶吼,几百头健壮的虎头人从队列里冲了出来。坦布爵士看着艾维尔的背影,低声喃喃道:“快点去送死吧我的孩子。只有你们这群脑子里只有肌肉的虎头战士都死了,我的计划才可以顺利的实施。” 他转过身,低声命令道:“通知各个头领,全体轻装预备,我们绕过这座看上去不那么可口的小城,直接攻击玉门关!只有打开了玉门关,金钱和工匠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出发时间就定在艾维尔的步兵队覆灭或者登上城头的时候!” “是!”传令兵凛然答道。 从那座小小的沙丘上跃起冲下,艾维尔和手下的虎族战士闷不作声的向前冲击,终于接近了那座小小的城堡。 城头上露出了一张模糊的人脸,很快又消失不见。艾维尔心中一沉,知道自己的冲击已经被人类发觉。他倒是并不有多害怕那种可以喷射出铁丸的火枪,而是那高高的城墙令他望而生畏。“幸好这次出发时我们准备了梯子!”艾维尔心中庆幸的想道。 城头上亮起了火光,紧接着,一声尖利的啸叫由远及近,一头扎进眼前的沙堆里。 “轰!”猛烈的爆炸之后,艾维尔抖落掉扑了一头一脸的沙子。这是什么?他心中惊疑不定的想到。 “射近了!”观察哨传来士兵的大喊:“第二发试射,最大仰角!” “好嘞!”射击台上,两个士兵迅速将一枚一式火箭抬到发射架上,一个士兵猛地将发射架向上推到顶部,另一名士兵固定好火箭以后,点燃了火箭尾部的导火索。接着扔下火把,拉着同伴一起疾奔到不远处的掩蔽部。 “咻!”的一声怪叫,火箭腾空而起,朝着预定目标飞去。几秒钟后,艾维尔背后的沙丘上,再次腾起一团夹杂着沙子的火光。 “别管它!继续冲击!”艾维尔挥舞着手里的大斧呼喊道。几百名虎头族战士自动排成一个锥型的攻击阵势拼命的向小城冲锋。 第三发火箭终于成功的命中了目标。炸弹在半空中爆炸,瞬间就给艾维尔的步兵队造成了十几人的伤亡。 随着他一起冲锋的来自一个部族。有人伤亡之后,艾维尔的心乱了,他驻足大呼道:“别停下,继续冲锋!”但还是有人扔了兵器返回去救助自己的同族。 伴随着一声声刺耳的呼啸,更多的火箭落了下来。艾维尔的步兵队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打得好!”何飚站在成头上兴奋地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大笑道。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三十一号哨站发射出了几十枚一式火箭,除了少量射失以外,大部分都准确的命中了目标。硝烟弥漫,到处都是倒毙的虎头人战士的尸体。艾维尔被那一阵阵浓烟呛得双眼眼泪直流,闭着眼睛在地上摸索着朝外面爬去。好容易感觉到一阵凉风,他开始庆幸自己侥幸逃出生天。回过头望去的时候,只见自己的部队已经埋葬在一片血火之中。他不能自主的跪倒在地,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艾维尔的虎族步兵完了!”一个狼族将军走过来对着坦布爵士低声道。 “还等什么?出发吧!”坦布爵士面无表情的命令道。 “爵士大人,后队传来消息,虎族的卡勒斯爵士正在往这里赶来。”传令兵出现,躬身禀报道。 “你们先行出发,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坦布爵士想了想,决定还是跟这位爵士好好的分一下工才好。 狼骑兵分队出发,溅起一团团沙烟。坦布爵士目送着自己儿郎们出击,看都不看精神已经完全崩溃的艾维尔一眼。 艾维尔失魂落魄地站着,依然还不能接受自己全军覆没的恐怖现实。 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卡勒斯爵士是一个比艾维尔还要巨大一号的虎族人。坦布爵士看到他,急忙迎上去,谦恭的微笑道:“哟!尊贵的卡勒斯爵士。您好啊!” “我一点都不好。”卡勒斯爵士瓮声瓮气的道:“我看到了你这个低贱的灰狼脑袋正在坑害我的族人。见死不救。” “怎么能说见死不救呢?”坦布爵士狡辩道:“要知道我的手下可都是骑兵,贸然上去捱人类那种威力巨大,射程极远的火箭吗?” 卡勒斯闷哼一声,看着艾维尔怒斥道:“废物!” 艾维尔抱住卡勒斯的大腿哀求道:“求求爵士大人给我的儿郎们报仇啊!” “滚开!”卡勒斯爵士飞起一脚,将艾维尔踢出几米远,看着坦布爵士道:“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情?” 坦布爵士从容一笑道:“我们合兵,把玉门关打下来献给希罗大人?” “我们合兵?哈哈哈……”卡勒斯爵士仰天大笑,脸色一变冷然道:“灰狼脑袋,不要做这种美梦。我们虎狼两族势不两立,你还是换个想法吧。” 坦布爵士一副“就知道你不答应”的高深表情道:“其实我真正的想法是:咱们合兵!” “你开什么玩笑?”卡勒斯一脸恚怒的表情道。 “你们虎族负责敲开核桃,我们负责劫掠。就这么简单。”坦布爵士道:“劫掠到的人口和财货我们按照比例来分配,怎么样?” “我的人干的是苦活,所以我要多的一份。”卡勒斯考虑了片刻后答道:“我们攻城的时候,你要负责保护我的侧翼,击退援军。” “这是我们的职责。”坦布爵士真诚的道。 “好吧,成交。”卡勒斯爵士伸出毛茸茸的虎爪,与坦布爵士那双与人类毫无相异的手掌轻轻触碰了一下。 “合作愉快!”坦布爵士笑道。 “我讨厌混血……”卡勒斯爵士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爪子,厌恶的道。看到坦布爵士的脸上表情僵硬,顿时兴奋起来。坦布爵士恼怒的哼道:“喂,这样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 …… “准备一场苦战吧!”何飚低声命令道:“咱们的麻烦来了!”他扶着女墙向远处看去,一队队身穿铁甲的虎头战士正鱼贯进入战场,朝着这座小城扑来。 秦历715年六月十一日夜,大风。玉门关西部战线指挥部。 章质夫被侍从官从沙发上唤醒。侍从官表情沉重的对他说道:“沙漠三十一号哨站刚刚点燃了烽火。”章质夫一个激灵,马上从昏沉中清醒过来。他披上军服,走到指挥部巨大的沙盘面前,俯身注视着沙盘上标示着三十一号哨站的小小旗帜。 “他们来了!”章质夫冷冷说道:“召集全部卫以上指挥,十五分钟后到这里集合。另外,急电长安,魔族大举进攻!” “长官……”侍从官迟疑的看着他。 “愣着干什么?”章质夫忽然咆哮起来:“还不赶快去!耽误了重大军情,你担负的起吗?” “是!”侍从官重重的一点头,抛下所有的疑虑,飞快的跑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初战1 烽火点燃的那一刻,整个玉门关城都沸腾了。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城门前还是聚集了上千名要求逃亡到后方去的行商。玉门关当地人倒是很淡定,冷眼旁观着一脸惶恐的行商们。 街边马蹄声响,一队骑兵行进过来。为首的军官看到城门的乱象,皱眉斥道:“魔族还没有打过来,你们就乱成这样!这成什么体统?来人,把这些胆小鬼给我驱散了!” 军官的处理还算温和,只是驱散了事。每次大战来临前,玉门关城门处的居民都要欣赏这样一幕闹剧。行商们若是碰到不讲道理的军官,说不得还要挨排枪子弹的照顾——没逃出险境先搭上性命……这也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 军士带着士兵们用皮鞭和枪托教会这群行商们记住了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先给军人让路的规矩。 军官带着扈从远去,行商人群中有人愤愤低声道:“打仗不见得如何善战,对付自己人却是如此凶狠!” 人群中一个少年低声冷笑道:“这是对付你们这群贪婪的苍蝇,若是魔族人就没有这么优容的待遇了!” 几个吃了鞭子的行商怒目相视,少年却是懒懒道:“好戏看过,该回去补眠了!” “这人竟把咱们行商当作戏耍的猴子!”行商们忿忿想道。只不过看到他腰间别着的牛皮枪套,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能够随身配枪的家伙,向来都是不好招惹的狠角色! 千禧走出人群,为难的摸着脑袋。他是来接自己的老婆孩子去咸阳,没想到却碰上了这样的情况。魔族进攻,玉门关肯定是要闭关的。看来自己要被困住一段时间了。踌躇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回家,想着等到天亮以后去电报局给院长发一封电报。以院长的好脾气,估计对于自己旷工的事情也是不闻不问的。 …… 张复亭不知道千禧又回到了玉门关这个险境。这会他只想着快点回到自己的部队中去,拉出人马来好好与魔族大战一场。想到十里外那座注定要毁灭的小小哨站,他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何飚完了! 第三次冲锋被一阵密集的弹雨一点道理也不讲的打了回来。卡勒斯爵士出离愤怒了,他一脚将带队冲锋的百夫长踢翻在地,吼道:“一座小小的哨站,三次冲锋都没有打下来!你没有吃饱饭吗?还是三十年的田庄生活磨平了你的棱角?” 百夫长匍匐在爵士的脚下一声不吭,卡勒斯冷哼一声,冷漠的道:“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是打不下来,那么你就不要退回来,死在城墙下面好了!” 百夫长低低的咆哮了一声,拎起大环刀又怒冲冲地走到战阵中去! 卡勒斯烦躁地来回踱着脚步,只是一个哨站就这样难啃,他不敢想象十里之外的玉门关到底在这三十年岁月中修建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坚城。自己这一面只是偏师,主力还在北方。他没法指望可能会有援军出现。只凭自己两个不满编的万人队最多再加上坦布爵士的一个万人队。如果玉门关真的变成了这样的雄关,他恐怕无法完成希罗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 “何头儿,咱们的弹药不多了。”一个士兵跑过来,低声报告道。 何飚安静的蹲在女墙下,往左轮枪的弹膛里压着子弹。头也不抬的道:“还有多少?” “火神弹药还有一百发,步枪弹就剩下不到三百发了。”士兵担忧的道。 “够用了。”何飚淡淡的说道:“你去下面问问,老王他们把炸药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魔崽子上来咱们给他来个同归于尽。”一个厨师模样的中年大汉走上来,兴奋的道。 脚步的橐橐声越来越近,哨站上出人意料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百夫长有些疑惑:这群可恶的人类转性了吗?还是…… 二百米,对方没有开枪。一百米,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百夫长想到了一个可能。他骤然兴奋起来:“弟兄们跟我冲啊!人类没有子弹了!” 士兵们发出一声乱七八糟的怒吼。加快了前进的脚步。高高的城墙近在眼前了!冲锋的队列中竖起几架长梯,就在这个时候,百夫长听到城头上一声高亢的喊叫。紧接着,他再次听到了如同恶魔吼叫一般的“咕咕”声。 炙热的弹雨拦腰横扫过来,顿时,冲锋的士兵们倒下一片。所幸,那死神的镰刀并没有持续太久,没有了侧面的威胁,顶着头顶上稀稀落落的弹雨,百夫长攀着长梯,第一个跳上了城墙。 他挥刀将一名士兵砍成两截,势大力沉的虎首环刀劈上去,那士兵只是惨嚎了两声便痛得昏了过去。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虎族战士冲了上来,城头上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在肉搏战中,人类永远居于劣势。何飚自己虽然力大如牛,但也没有办法阻止越来越多的虎族战士涌上城头。子弹打光以后,他抢过一柄虎首环刀,砍死了一个正在追着老王的虎头人,大叫道:“弟兄们退!到下面去!” 他们并没有得到喘息的时间,百夫长一鼓作气的追逐着他们,缠斗,死亡。垂死者的哀嚎…… 老王坠在后面喊道:“别管我!跑!”百夫长的刀轻轻一挥,老王的脑袋朝天飞去,热血喷溅出来。百夫长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狞笑。 何飚无暇他顾,奋起全身的力气逃到仓库里。拿起火把,点燃了早就准备好了的导火索,然后转身,微笑着看着逼近的百夫长轻声道:“一起去死吧!” 百夫长感觉到了危险,停住了脚步。看着何飚从容的整理仪容。“他想要自杀吗?”百夫长狐疑的想道,然后,他看到了一团火光迅速的在眼前放大…… 剧烈的爆炸横扫了兵站所有的事物,活着的和死了的。血肉残肢被冲击波带上半空又像下雨般落了下来。卡勒斯沉默着,等到连环爆炸止歇的时候,他转头朝着坦布爵士道:“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坦布爵士答道:“我也想看看到底为什么人类忽然有了这样巨大的杀伤力。” 到处是一片炎火地狱中硫磺的难闻气息,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肉焦糊的味道。天已经蒙蒙亮,卡勒斯爵士在扈从们的随同下走上了这片废墟。 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一共清理出来三十四具虎头人的尸体还有十几具人类的尸体,百夫长的尸体始终都没有找到。想起那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卡勒斯忧伤的想着:大概已经化为灰烬了吧? 他的脚步忽然停下。低下头,俯身捡起一张精致的纸片。这张约有七寸大小的纸片上,绘着两个人类的图像。卡勒斯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作品,那画像上的两个人物栩栩如生,细致入微,连表情都显现的惟妙惟肖。那个英武的军官大概就是这座兵站的指挥官,而他的身边,幸福的依偎着一个娇小的女性。唯一可惜的是,大火烧掉了这张画作的三分之一,卡勒斯嘴角抽动了一下,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那张纸片收进怀里。仰起头,似乎看到那个军官的虚影站立在天空,讥嘲的对自己笑着:“你永远都赢不了。” 狼骑兵在前进!坦布爵士喜欢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已经可以看到村庄,遗憾的是,因为夜里的战斗,这些村庄里的居民大都逃走了。只剩下仓促留下的禽畜,孤零零的留在村子里。 传令兵前来回报,前方出现了一只人类的军队。坦布爵士心道:“三十年未见,没想到人类已经有了敢于出城一战的勇气。”他下令道:“儿郎们!冲上去,用我们狼族的规矩好好的招待他!” 坦布爵士下达命令的同时,在这支前出进行火力侦查的秦军部队中也几乎下达了相同的命令。士兵们以卒(五十人)为单位,迅速的由纵队改变为横队。军官身边的小号手吹起急促的调子,小鼓有节奏的鼓点声让士兵们心中的弦绷得更加紧了。 几辆四轮马车停下来,车夫牵着马走到一边,车上的士兵跳下来,将马车牢牢得固定住。放下四周的活动挡板,一门门加了护盾的火神机关枪露了出来。主射手检查火神的状态,副射手将满满一长条弹匣的子弹装在漏斗型的供弹口上。 张复亭手中拿着怀表,掐算着时间。紧蹙的眉头说明他此时的紧张心情。与魔族大军的第一战将要在他的指挥下打响。他知道在自己的背后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身后几名士兵正在将秦军红边黑底的军旗和自己的指挥旗一一升起来。三名号手站在一辆敞篷马车上整装待命。在战斗时,这些号手便是张复亭传达命令的得力工具。 小鼓的鼓点越来越急促,频率快得似乎连成一线。八分钟后,所有秦军将士完成了站前准备,同时大吼一声:“战!” 近万人的吼叫让张复亭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看到远处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线,如同海边涨涌的黑潮,渐渐的逼近过来。 他猛地拔出腰间指挥刀,一步跳到战场中最高的指挥台上面,高声喊道:“为了大秦!” 第一百三十五章初战2 秦历715年六月十二日,晴。玉门关西五里,宋家村附近。 宛如一团黑云,数千名狼骑兵以极高的速度接近。眼前那看似单薄的秦军阵列仿佛沙滩上松脆的沙堡,只需要一个浪头就可以将他们彻底湮灭在人海之中。 在百夫长的指挥下,第一排的狼骑兵抽出腰间的战刀。他们的武器狭长而锋利,高速冲击下,即使最坚固的盔甲也难以抵挡骑兵长刀的劈砍。他们的坐骑都是没有进化成两足行进的巨狼,比之人类的战马,这种满口尖牙利齿的猛兽可以轻易的将人类骑兵撕咬成碎片。每一个狼骑兵都和自己的巨狼坐骑有着紧密的心灵联系,他们不需要繁琐的马鞍和缰绳,只需要一个念头,巨狼坐骑就会将他们带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狼骑兵在逼近,瞭望哨大声的喊出:“距离两千米!预计十分钟后接触!” “距离一千五百米!” 张复亭冷冷的下令道:“炮兵队拦阻射击!” 号手鼓足气力吹出一长一短的音节,紧接着,阵列于步兵背后的炮兵阵地上,闪出一团团火光与浓烈的硝烟。 二十门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炽热的炮弹飞向狼骑兵的冲锋阵营。这些比拳头略大一些的球型炮弹立刻在狼骑兵冲锋队列里造成了一路血雨腥风。秦军炮兵指挥对附近的一切都很熟悉,并且早就标定好了坐标,第一次发射就大胆的使用了齐射。而在张复亭的眼中,这些冲锋的狼骑兵,排列的队形实在过于紧密了一些。 炮弹碾出一条血肉模糊的空白地带。然而,对于这样的伤亡,狼骑兵们根本无动于衷。挥舞着马刀,狂吼着加快了冲击速度。 “距离一千米!” 张复亭抬眼看着狼骑兵们掀起一片浓烈的烟尘,像是一团蓄足了雨水雷电的黑云。 “距离八百米!” “火神队预备!”张复亭下令道。 前方马车上的火神射手们打开保险,右手扶着摇把,紧张的注视着前方逼近的狼骑兵群。 两声短促的号声响起。射手们缓缓摇动摇把,枪管转动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空转声音。 “距离五百米!” “开火!”张复亭狠狠地挥了一下手。号手鼓足了腮帮子,奋起全力吹响了手里的长号。 一声悠长的长号传入耳中,第一挺火神机关枪喷出一条长长的火焰,紧接着,第二挺,第三挺……所有的“火神”都加入到了一场大合奏之中。 犹如一道死神的长鞭,狼骑兵像是被收割的稻草一样扑倒在地。冲锋的势头猛地一顿,后面的人不明就里的依旧向前猛冲。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踏进了由“火神”的交叉火力造成的死亡之网中。 远处的一座小土坡上,坦布爵士的脸色煞白。他突然举起右手,沉声道:“退!” 壮硕的狼族士兵擂响了巨大的战鼓,粗犷的鼓声震彻四野。残余的狼骑兵终于顿住了脚步,在射程以外重整队列。幸存者们心有余悸的看着那片修罗场,中弹未死的狼骑兵发出绝望的哀嚎。一时间这队骑兵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低谷。反观人类阵营中,则爆发出一阵阵狂喜的欢呼。 …… 玉门关,西部战线指挥部。 巨大的沙盘上,以玉门关为坚实后背,秦军两个卫以犄角之势前出到了距离玉门关五里处的宋家村附近。另有一个卫负责维持战场到玉门关的补给线,防备魔族绕到背后突袭。 从烽烟开始燃烧的那一刻起,玉门关边境十几座边城边进入到了最高的戒备状态,士兵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征。紧急动员令到达的地方,极目望去,都是热火朝天备战的景象。 一名士兵急火火的闯进指挥部,大声道:“前卫部队传来捷报,火神枪阵建功,目前敌兵锋受阻,滞于宋家村附近。” 章质夫心中一松,看来敌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强大。但还是不能疏忽。若是能够击败敌军于境外——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企盼的神色。想必也会为自己的未来增加一点成色吧。 “命令张复亭卫,钱江卫就地搭建防御工事,力图将敌阻于宋家村!宋元青卫注意保护好两卫的后路,确保补给线畅通!”章质夫从容的命令道。 …… 咸阳城西郊二十里铺,土楼。 军官学员们集中在大礼堂。章淼夫没有出现,孙铿也没有出现。但是军官们都沉默着,仿佛一尊尊雕像,仿佛时间凝固了。 朱彤受不了这样的安静沉寂,转头看了申博一眼,低声道:“老是这么坐着不是办法。老申,你办法多,给咱们想个辙!” 申博老神在在的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等着呗。我估计……快有命令下来了。” 章淼夫已经整理好了行装,手里捏着一份早就完成的报告。他呆呆的看着窗外安静的校园——这块他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地方。终究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 大礼堂中,申博忽然低声道:“有人来了!是院长和总教官!”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到了沉稳有力的步伐声。他们激动起来,甚至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所有的目光死死的盯住礼堂的大门。 孙铿一脸憔悴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在他的身后,是一身笔挺卫将军装的章淼夫,他的背上,背着一只陆军常见的野战背囊。值星官喊道:“全体起立!” “哗啦”一声,军官们整齐划一的站立起来。孙铿目不斜视的走上讲台。向右转身,面向众位学员立正站好。肩上的二级郎将衔级熠熠生辉。 “请坐下。”他淡淡的命令道。 “坐下!”值星官再次发出命令。大礼堂中陷入了沉默之中,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讲台上的孙铿。 孙铿将手按在讲桌上,扫视着下面的军官们。低沉的声音响起:“诸位,想必你们已经得知了战争开始的消息。我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即日起——培训班的培训期宣布结束。你们将从此地离开,回归到各自的部队中去,进行最后的战争准备。祝各位好运。”他顿了顿,再次开口道:“希望诸位不要忘了我们的校训……”他忽然闭上嘴,看着下面端坐的学员们。 皇甫华站起来高声喊道:“‘荣誉’‘忠诚’‘职责’‘牺牲’!”三百张口里发出同样的呼声,似乎将要把房顶掀翻。震得孙铿两耳嗡嗡作响。他立正,向学员军官们敬礼。 用不着值星官的口令,所有人站起来回礼。章淼夫上前跨了一步道:“现在回去准备。马车已经准备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孙铿站在土楼的大门处,目送着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暮色之中。回转身,看到提着背囊的章淼夫,忽然苦笑道:“竟然忘了,这里还有一个要走的人。” 章淼夫笑笑道:“我买的是明天的火车票。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喝些酒,聊聊天。” “你去陪嫂子吧。”孙铿没好气的道:“这个时候陪我喝酒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其实我也不想。”章淼夫含混的道:“但是有些事情我得郑重的跟你说。” “好吧,我们去食堂。”孙铿想了想道:“正好有些事情也想问个清楚。” 食堂里冷冷清清的,大师傅无聊的抱着锅铲注视着空荡荡的饭桌。昨日这里还是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只是一夜之间,就一切都变了模样。孙铿和章淼夫并肩走进来,看到一脸颓丧的大师傅,章淼夫忽然笑道:“哭丧着脸做什么?有客人上门了还不去准备?” 大师傅看着他们,忽然惊醒了似的,脸上堆起笑容道:“好嘞!这就去给你们做几个拿手的菜来!” 给大师傅帮厨的小厮费力的搬着一坛烈酒出来,本来是为了军官培训班临别前预备的,没想到根本没有用上。章淼夫一把拍开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笑道:“大师傅苦心准备的好酒没想到便宜了咱们。” 就着大师傅的几个小炒,两人闷不作声的喝酒吃菜。孙铿似乎愁肠百结,章淼夫给他斟上酒,他便干掉,如此三五杯,孙铿的脸上已经如同蒙上一层红布,眼神也变得迷蒙起来。章淼夫似乎没有看到他的醉态,依旧不住的倒酒,孙铿也不住的将杯中酒痛快的喝掉。 土楼外,一辆黑色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车中有人低语道:“看来是这里了。奇怪,怎么这么冷清?不是说军官培训班还在培训过程中么?” 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废话可真多!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个粗壮的军官相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门口的卫士上前,冷漠的道:“对不起,请出示您的证件。” 为首的军官大汉嘻嘻一笑,伸手摸出一本证件丢到卫士的怀里。卫士看了,立刻恭敬的道:“一级郎将阁下,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我找孙铿。”那位军官露出一副平和得笑容,淡淡答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宣言 酒是好东西。孙铿依稀记得:徐州有一个叫做曹孟德的家伙说过一句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孟德在这个世界上,既没有成为“治世能臣”;也没有成为“乱世枭雄”。安安稳稳的活到老死,享寿八十三岁。生有两子,长子曹丕,次子曹植。曹植虽然没有机会写出“七步诗”,但其才学也是一绝,据说还曾当过徐州州学的校长。曹孟德的后人现在大多居于中原地带,做着平平凡凡的秦人。 喝得多了,想得也就多,自然而然话就多起来。只不过,这种话是醉话,大多杂七杂八,一点头绪也没有。章淼夫的酒量要远远强于孙铿,这时候只是微醺。对于孙铿的高谈阔论,大多数时候只是报之一笑,然后继续往他的空杯里倒酒。大有不把孙铿灌得烂醉誓不罢休的架势。 三名军官已经走到了食堂门口,挥手斥退了上前查问的士兵,看上去年纪最大的军官皱着眉,重重地敲了敲食堂的大铁门。章淼夫猛然一惊,站起来回身看着这个面目依稀有些熟悉的军官,迟疑道:“……子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军官顿了一顿,露出亲切的表情道:“看来你还没把我们忘记。” 章淼夫眼神落在他的肩膀上,也是笑道:“马上就要晋上将军了吗?你怕是要打破咱们帝国最年轻上将军的记录了。站外边干什么?还不快些进来。” 那位叫做“子骆”的军官摇摇头,道:“其实我们过来,是要找一个人来着,不过看起来现在不是一个好的会见时机,我们还是先下山去,明天再过来不迟。” 章淼夫回头看了已经带了七八分醉意的孙铿一眼,心中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三人的来意。丑媳妇势必要见公婆,舅子哥也要瞧一瞧新妹夫的。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留下赢子骆,顺水推舟一把。于是干咳了一声道:“孙铿,给你引见几位……” 孙铿已经站了起来,醉眼朦胧中,看见影影绰绰站着的子骆三人,忽然笑道:“来者是客,怎能无酒?上酒!今日一醉方休!” 子骆看着醉猫样的孙铿,回头看了身后两人一眼,朗声笑道:“二弟,三弟,今日可有其他的事情?” 身后两军官缓缓摇头。子骆扭过头,大步走进来,捋起袖子道:“既然都没有事情,那么,我等就要好好的叨扰一番了。”他摆手制止了章淼夫的引见,坐到圆桌前,拿过身边一只空碗,单手拎起硕大的酒瓮倒了五碗烈酒,作色道:“小小的酒盅怎能显出主人的豪气?用大碗喝岂不痛快?” 章淼夫暗叫要糟,孙铿今日不醉也要醉了。知道自己肯定劝不住已经变成醉猫一只的孙铿,更加劝不住这三位尊贵的舅子哥。心一横,将最满的那碗酒拉到自己面前,给孙铿留下了最少的那个。 子骆抬头看了章淼夫一眼,笑道:“多年不见,淼夫依然还是那么会体贴人。” 章淼夫满头冷汗,低声笑道:“这家伙我已经灌了不少,子骆兄还是手下留情的好。” “哦。”子骆淡淡应了一声,端起酒碗道:“孙铿?” “正是。”孙铿学他的样子端起酒碗,摇摇晃晃的道。 “我是赢子骆。”子骆平静的自我介绍道。 …… 人员正在汇集,终于最后一个人赶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紧了这个身材肥短的胖子。他不好意思的擦擦脑袋上的热汗,赔笑道:“让诸位久等了,咱们这就走吧?” 红石小路上传来一阵阵军靴敲击地面的整齐步伐声,卫兵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听声音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似的。想起刚刚听说到的消息,又想到在这座土楼里居住的那位深受魔族忌恨的人物。他顿时紧张的浑身都紧绷起来。 终于,那脚步声逼近到了百米以内,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暗。影影绰绰似乎有一些身影正在整队。卫兵扳开步枪的击锤,端着枪喝问道:“前面什么人?” …… 白瓷大碗里,盛着琥珀色醇美的烈酒,酒香四溢。赢子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叹了一口气道:“好酒!可惜了……” “为何?”孙铿打了一个酒嗝,强行定了定神。感觉神智恢复了些。 “在座的一共五人,这种美酒明日就要变成酸水,你明白我的意思?”赢子骆淡淡的说道。 “战争……是一剂毒药,也是军人们的兴奋剂。”孙铿此时仿佛化身为哲人,语气深沉,神色寂寥地道。 “看上去你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研究出了一些效率更高的杀人武器,一方面却抱着这种厌战的可憎心理。”赢子骆讥嘲道。 “我不是厌战。”孙铿解释道:“你得知道,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一群还没有接受完培训的人,贸然上战场只能说是平白的增加无谓的牺牲。我——引领这场变革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你说我的心情能好吗?” “自大。”赢子骆口中吐出两个字,平静而冷淡的看着他:“我这次过来,有两件事情。第一,依着我们大秦的规矩,舅子哥是要见妹婿一次的。我姓赢,我想聪明如你大概已经明了了我们的身份。没错,我就是羽衣的长兄。” 孙铿哑然一笑,端起酒碗道:“那我便先干为敬。”赢子骆迅疾得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笑道:“且慢,还有一件事没说——” “什么事?”孙铿疑惑道。 “我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些人。”赢子骆眼中含着笑意,悠然道:“他们说你食言而肥,接受了他们的挑战却又避而不战。于是他们就回来,想要找你要个说法,顺便讨碗酒喝。” 赢子骆的话还没说完,孙铿就已经猛地站了起来,推开章淼夫,大步走了出去。 土楼外灯火齐明。刚刚分别的军官学员们,此时正整齐的排列在小广场上。皇甫华看到孙铿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上前一步,大声道:“报告院长阁下,咸阳陆军学校秦七一五期学员集合完毕,请示下!” 孙铿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他向皇甫华身后看去,只见在他们的身后,少年营的一百余少年也整齐的列队。一张张稚嫩的脸孔,露出狂热的表情。魏溪领着一队士兵似乎有意似乎无意的站在附近,他的身后,一面红边黑底的秦军战旗正随着微风轻轻飘动着。 赢子骆缓缓走出来,站在孙铿身后,淡淡道:“他们告诉我:你孙铿偏心啊!远侦队走的时候,有酒喝!海兵队走的时候,有人送!偏偏他们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你短短一段话就把他们打发了。他们很不满意啊。” “临别之际,岂能无酒?”孙铿低微的声音响起来。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学员们,他们也许不是最权重的,但绝对是最年轻的,接受能力最强的。当然,也是孙铿投注心血最多的。 第三卫是种子;远侦队是萌芽;海兵队是幼苗;而他们,则是孙铿的想法达到成熟阶段的第一批成品。与秦军墨守成规几百年的战法完全不同的战术,更合理,更有效的使用更加先进的杀人武器,来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实现无数先人毕生的梦想。 孙铿不是一个优秀的演讲家,他更适合呆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实验室中潜心研究。然而,命运之潮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推到这样一个地方。他不得不站出来,面对着一双双殷切企盼得眼神。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 “诸位,很高兴你们能够回来。”孙铿站在他们面前,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很欣慰,你们没有在那苦难的几个月里把我恨之入骨。也许你们明白,我给你们推开了一扇完全不同的大门。战争,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结束。我还有更多的东西要讲给你们听,也许在你们可以看得见的将来,我们会有更加多样化的作战武器以及配套的战术。然而,魔族不会允许我们耐心的发展。他们悍然发动的进攻说明他们正在恐惧,正在恐惧一个越来越强大的秦国。很抱歉,我要讲授给你们的知识无法进行完毕了。今日之后,你们将要前往充满了血火硝烟的战场,在那片战场上,你们将要面对的是凶残的魔族入侵者,也许会有牺牲,会有很大的牺牲。但是——我认为,你们完全不惧这样的牺牲,因为死得其所。帝国需要你们去死,很抱歉我会用这样的言辞来形容,因为这是一个谁也不能否认的现实。帝国需要时间,需要一个长久的用来蓄养实力的时间。数百年来,魔族人都在进攻,他们屠了我们的城,他们掳走了我们的子民。我们一直都守在城墙后面被动的防守。一直都这样的守下去,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战争潜力。彻底的堕入黑暗之中。帝国需要你们用血来维持国土的完整,帝国需要你们用血来获得宝贵的发展时间。我可以在这里,向你们承诺:撑过这最后一场防御战,我们将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不会被按在家里挨揍的时代;一个让魔崽子们哭爹喊娘的时代;一个帝国大军向北进军,向西进军,挣取更多战功的时代!帝国会感谢你们。” “我们誓死战斗到底!”皇甫华大声说道。三百多个声音在土楼中央回荡着,发出这个时代,这个帝国最强的宣言! 第一百三十七章杀意 皇甫华带着培训军官们整齐的退了下去。孙铿恍如梦中,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一时间怅然若失的看着变得空旷的小广场。 赢子骆凑近孙铿的耳旁,轻声道:“你是在收买人心呢。” 孙铿笑笑:“无欲则刚,目前无论哪个派系都知道我是谁的人。” 赢子骆看着他,沉声道:“路遥才知马力,从你投到帝国到现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那么重视你。只因为一个异时空来客的身份吗?” 对于赢子骆的疑惑,孙铿同样也想不清楚。不过,想不明白的事情最好不去想。于是他道:“谁知道呢!也许陛下认为我比你们更像他儿子吧!” 赢子骆脸色变了变,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我的儿子可是皇储,未来我总是亲王一级的人物。你这样的挑衅我,哪怕是帝婿也不行。” 孙铿继续微笑着,道:“我知道大舅哥您不会那样做的。” “为什么这么笃定的认为我不会杀你?”赢子骆冷笑道:“如果我要杀你,羽衣都不可能说什么。因为你还没有和羽衣成婚,这个时候,你除了陛下给你的一些虚无缥缈的身份,依然还是一个平凡人。你我的差别如同云泥一般。” 孙铿心中微微一惊,他能感受到自己这位大舅哥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敌意。眼前这位与自己谈笑甚欢的赢祯长子很有可能真得暴起杀了自己。他摇摇头,故作轻松得道:“我想不通你有什么理由杀我。” “惑乱军心之罪。”赢子骆在他耳边低语道:“这个罪名甚至不用经过军事法庭的审理,只要我喊出来,然后拔出手枪一枪击毙你就是。” 孙铿的视线下移,转轮手枪的击锤张开着。赢子骆的右手就按在枪柄上。似乎那发致命的子弹随时都会发射出来。这是他感觉与死亡最接近的一次。似乎死神的镰刀已经搁在脖子上,随时都会劈砍下来。 “看上去你很害怕。”赢子骆忽然低声笑问道。面前的孙铿汗如雨下。似乎刚刚喝下去的酒水已经变成汗水流出来了。 “我很怕死。”孙铿如实说道,他苦笑着:“所以我努力着尽一切希望想让自己有一点安全感。” “所以你选择了投靠陛下。”赢子骆低声冷笑道。 “没错。我承认我选择陛下是在投机。”孙铿坦然道。 “所以,你欺骗了羽衣的感情。”赢子骆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不!”孙铿断然否认道。 “你不敢承认并不代表事实并不存在。”赢子骆呵呵笑道,笑声充满了和煦,然而脸色却阴沉的仿佛滴下水来。 孙铿望着他,执着而坚定的道:“你可以杀死我。但是你不能玷污我对羽衣纯粹的感情。在我还不知道她是长公主的时候就已经深深的爱上她了。” “我知道,那个皇家女医师和军事研究院院长的故事嘛。”赢子骆哂然笑道:“你是爱得婉晨,还是羽衣?” “我爱羽衣。”孙铿低声道。 “我没听清楚。”赢子骆眼神里满含着嘲弄得笑意。 “我爱羽衣!我爱羽衣!我爱羽衣!”孙铿忽然爆发,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 章淼夫探头向这边看了赢子骆和孙铿一眼,耸了耸肩又缩回头去。 赢子骆掏掏耳朵,不满的道:“我的耳屎都被你的大嗓门震出来了。很好,我听到了。” 孙铿喘着粗气,怒视着他。赢子骆恍若未觉。斜睨着孙铿道:“看上去你很不满意的样子。怎么,感觉到自尊心被践踏了吗?” 孙铿沉默。 “你永远得记住,我是未来帝王的父亲,你的未婚妻的兄长。对我要保持永远的尊敬。”赢子骆摆出一副尊长的模样教训道。 “我只是不喜欢动辄被人喊打喊杀。”孙铿沉声道。 “我等着你还回来的那一天。”赢子骆忽然轻佻的拍拍他的肩膀。 “还回来什么?”两人的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赢子骆转头,看到羽衣睡眼惺忪的站在他们附近。他的表情柔和下来:“没什么,我欠了你夫君好大一笔债务喔。是吧,孙铿?” 还没等孙铿说什么,羽衣已经逼近到了他的面前。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忽然轻笑道:“大半夜里鬼叫什么?” “我……”孙铿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羽衣纵起秀气的小鼻子使劲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皱着眉道:“一身酒味臭死了。走吧,跟我回去。”她将娇小的身体依偎过来,手臂插进孙铿的臂弯里。两人默契的转身,一同走了回去。 “孙铿,我等着你喔!”赢子骆在他们身后喊道。羽衣回转身,寒着一张俏脸,狠狠地瞪了赢子骆一眼。赢子骆忽然收声,摸着鼻子笑道:“女生外向,这还没有成婚,已经向着她的夫君了。不过……真的是良配吗?” 章淼夫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过来低声道:“鞋子是否合脚,得要穿的那个人才知道。子骆,你这是偏见。” 赢子骆转头冷声道:“章淼夫,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家那位大哥还差不多。” 章淼夫呵呵笑道:“子骆,我只是忠告。另外,我想刚才你也感觉到了我的心情了。” 赢子骆生硬的笑了几声,道:“我就不信,章家最懦弱的小六子居然敢于为了一个草头平民而和我拼命。” “虽然不知道你的敌意从何而来。”章淼夫嘴角露出一丝轻笑,轻轻的将自己手枪的击锤拨了回去,插进枪套之中。他看着赢子骆腰间击锤大张的转轮手枪,冷然道:“若你悍然出手,说不得是个两败俱伤的残局。我死则死矣,你恐怕也不会活着走出这个大门。你随时可以试试。” 赢子骆凛然,看着一脸冷色的章淼夫。章淼夫夷然不惧的与他对视。过了半晌,赢子骆才移开眼神:“章家人都是疯子,我宰了你,说不得你那几位哥哥都要发疯。大敌当前,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 孙铿和羽衣依偎着走进书房。紫苏愣怔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是内心的企盼里,却是在祈祷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再来。她满怀不舍的看着孙铿的背影,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的咬了咬嘴唇,转身走了出去。在她的身后,书房的门缓缓的关上。 羽衣摸着他背上已被冷汗浸湿的军装,抬头看着他脸上平静而机械的表情,忽然柔声道:“吓坏了吧?” 孙铿点点头,虽然在女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软弱有些不够爷们气概,但是面对一个即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女人,他还是没办法隐瞒自己的情绪。 “快把军装脱了。小心一会着凉。”羽衣笨拙的替他解开军装的纽扣。 孙铿忽然捉住她的手,望着她。羽衣有些不习惯,想要将手抽离。但却没有行动,另一只空闲的手点着他的脑门,娇声道:“大哥他们都在呢。” “我要养很多很多条狗。”孙铿放开她,自己解开军装丢在一边,坐下来狠狠道。 “呃……”冰雪聪明如羽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情。好气又好笑道:“大哥他们可都是将军,怎么会怕狗?你不要被他吓住了,如果他敢动手,我会让他很难堪的。” 原来羽衣已经发现了端倪。孙铿看了她一眼,道:“那可是你哥。” “但你是我的人。”羽衣轻佻的伸出食指勾起孙铿的下巴,调笑道:“来,给爷笑一个。” 孙铿无语,赢族人似乎各个都有疯狂的一面,大舅哥对初次见面的妹婿喊打喊杀;赢祯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器重;羽衣随身携带的小刀;机械冷静,每时每刻都戴着一张冷漠面具的赢晚;他忽然想起王素的话,想道:“也许只有一个疯狂的家族,才能在数百年的重压下而不崩溃反而遇挫愈强吧?” …… 紫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中的。此时她的心中满是苦涩,娇弱的身体无力的抵住房门,她的双手绞紧了衣角。过了很久,小院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朝外望去,看见羽衣蹑手蹑脚的穿过小院,走到自己的房间之中。昏黄的灯光下,羽衣的俏脸嫣红,嘴角流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她的眼泪滴落下来,那终究不是属于她的。 最后一次将客厅打扫的干净整洁。紫苏望了那凌乱的书桌一眼,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轻轻的抚摸着无人的座椅,似乎还有他的体温残留在上面。她将那幅画面永远的留存于心底,终于转身,貌似洒脱的走开。 …… 一辆马车缓缓行过土楼的门前。章淼夫掀开窗帘,最后看了一眼那重归于寂静的土楼。仿若他来时一样的安静、空旷。他的嘴角勾出一丝微笑:“再见。保重。”他轻轻的挥着手,对着空气低声说道。 马车即将驶出第三卫,一匹骏马疾驰着追了上来。马上的骑士探身轻轻的敲了敲车窗,章淼夫诧异的看了一眼,让马车停了下来。打开车窗笑道:“没想到你会来送我。” 魏溪笑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某人无情无义,我可不像他。” 章淼夫爽朗笑道:“有好友相伴,想必我这一路也不会孤单。咱们走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麻烦 秦历715年六月十五日,晴。玉门关,宋家村附近。 坦布爵士和卡勒斯爵士两人满腹惆怅的对坐着。三天来,无论是夜间偷袭还是白日强攻,他们都没有办法阻止对面的人类军队将营寨建立起来的步伐。坦布爵士甚至派出两个千人队试图绕过主战场包抄到敌军的后方去,遗憾的是:这位站在他们对面的秦军将领显然是位用兵老到的家伙,对于自己的后路保护的非常严密,簇集起来的人类步兵仿佛一只浑身布满尖刺的铁刺猬,根本没有有效的方法打破现在的僵局。 如果有第三个万人队就好了。坦布爵士幻想到,这样的话,他们在这里吸引住当面人类阵营的主力,另一支万人队作为奇兵突击……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不能成为现实。他们是偏师,希罗大人真正的目标在北方。眼下,也只有僵持下去了。 …… 昨夜大风刮了一夜,前沿阵地上的小规模战斗一直都没有停,张复亭也衣不解带的指挥了一个通宵。早晨时分,他打着哈欠从帐篷里钻出来,转过头就看到了一身侍从官打扮的千禧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提着一罐早餐。 瞬间,张复亭心中涌起一丝温情,只是很快,他就把这种情绪深埋在心底,挥着手像驱赶苍蝇似的,冷淡的道:“不是跟你说了吗?谁让你留下来的?抓紧时间回去,该回哪儿回哪儿去!” 千禧嬉皮笑脸的死赖着:“哥,我跟院长已经请过假了。” “那时候还不知道对面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张复亭眼睛一瞪道:“现在知道对面不过两个万人队的规模,你还赖着不走干什么?” “道路不通啊!”千禧一摊手狡辩道:“现在所有的铁路运输都被军列排满了,我不知道客运列车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通行。除了你这儿,我还真没地方可去。” 张复亭知道他的小心思,却没办法点破。伸着手指点着他的额头叹道:“你啊……你啊!啥时候才能让哥省省心?” “等我了结了这次的仇怨,我就回去。”千禧将早餐放到张复亭手里,淡淡的道。 “你以为你是项羽再世?”张复亭虎着脸低吼道:“安心当好我的侍从官就算是给何飚报仇了!敢随便乱跑小心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千禧看着盛怒的张复亭,不敢违拗他的好意。只好讷讷的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 军列缓缓的放慢了速度,发出一声长鸣。章淼夫放下手里的书本,抬起头朝窗外望去。满眼的黄色沙丘上点缀着几株长得郁郁葱葱的矮小灌木,他的鼻端似乎飘荡着玉门烤黄羊的香甜味道。站起身来长长得伸了一个懒腰,对着包厢里的镜子整理一下仪容,然后打开包厢门走了出去。走廊上,站着几个军官,对着窗外指指点点,品评着与中原迥然不同的风貌。看到章淼夫出来,连忙向这位年轻却高位的长官敬礼。章淼夫温和的笑着一一回礼,径直走到车厢前端的一个包厢门前,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过了片刻,一个身穿黑色军服,眼睛红肿的少女军官走了出来。看了章淼夫一眼,低声道:“淼夫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章淼夫温柔的看着她笑道:“上车时我在列车长那里看到了你的名字。为什么没去咸阳,反而跑到这里来了?” 这少女军官自然就是不告而别的白紫苏。面对章淼夫的询问,她只是倔强的摇摇头,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章淼夫知道她此时心中的凄苦,无声的苦笑一下,与她并肩站着,看着窗外的风景。 军列驶进城门,又行进了几分钟,终于缓缓的停靠在站台上。车厢门打开,军官们熙熙攘攘的涌出车厢,去和自己的队伍汇合。章淼夫和紫苏两人随着人潮走出来,淼夫看着她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忍不住道:“不如你先跟着我去见我大哥,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安置一下你。” …… 章质夫疲惫的倚在柔软的沙发上,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掐着眉心。侍从官端来一小碗提神的药汤,放在他的身边。疑惑的看了章淼夫和他身后的紫苏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这时候你应该去掌握你的部队,而不是为了那个家伙解决麻烦。”章质夫冷冷的开口道,他指着淼夫身后的紫苏,毫不客气的道。 “我不是麻烦。”紫苏仰起头看着盛气凌人的上将军,用同样冷淡的语气反击道。 “女人都是麻烦。尤其是你这种未成年的女人。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紫苏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章质夫时会出现这样的窘境,她的心中饱含委屈,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章质夫嘲弄的看着她,眼中一点温情也无。 她强忍住泪水,昂起头颤声道:“我有高级医士的从业资格,而且我还精通秘文,还会收发电报。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章质夫轻蔑的笑着,道:“第一二七卫军医院正好缺一个医士长。你这就过去吧。记住,这是看在你那老得快要走不动路的叔爷的面子上。” 紫苏听得章质夫这样冷酷无情的话语,眼泪终究忍不住还是滴落下来。她反手擦擦眼泪,一言不发的提起大皮箱转身走出去。章质夫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中一动,站起来道:“还请等一等。” “什么?”紫苏回转身看着他。 “如果想要证明我说的话是错误的,想要脱离开他们的阴影,我觉得你最好忘了你自己从前的显赫身份。”章质夫淡淡的教训道。 “我知道。”紫苏点点头,低声说道。转过身,费力的拖着皮箱走了出去。章淼夫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不满的道:“大哥,这样对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了些?” 章质夫冷笑着:“不近人情?你我都是军人,军人最应该抛弃的就是感情这种没有丝毫作用的废料。心中只能留下一种信念,那就是战斗!小六,你的感情太过于丰富了,所以牵挂也太多。希望这场战争能让你清醒一些。” 章淼夫看着冷酷的大哥,叹了一口气道:“大哥,我们是军人,但同时也是人,是人都有感情的。只会战斗的那是魔族。” “你以为你是什么?”章质夫眼神一冷,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章淼夫一窒,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敷衍的向他敬礼道:“我想是时候去掌握部队了。再见,上将军阁下。” “祝你好运。”章质夫同样漫不经心的回礼,冷淡的近乎无情的回答道。 章淼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重重的将门关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章质夫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被我激怒了吗?小六,希望你能明白大哥的苦心……我们章族,唯一的宿命就是战斗,战斗,直到死亡啊!” 侍从官轻轻的走进来,小心的看了他一眼,章质夫端着小碗正小口小口的喝着提神的药汤,皱着眉头,似乎这样才能让那苦口的药汁变得爽口一些。看到侍从官走进来,淡淡的吩咐道:“你去安排一队可靠的人手保护白家那个丫头。” 侍从官不解的看着他:“白家已经是死老虎一只,为什么我们还对她这样的礼遇?” “我不是为了白家。”章质夫放下药碗,耐心的解释道:“万一真的有个闪失,白家出不出头我不确定,万一把那个家伙得罪了可就真的不好了。就算有淼夫在中间转圜也不行。” …… 秦历715年六月十六日,晴。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土楼。孙铿住所。 紫苏悄然离开所造成的后果便是羽衣也不再悠然的出现在这个小院中。孙铿怅然看着院中怒放的花朵,将一团乱糟糟的书桌整理了一遍。拿起手边的铜铃铛,轻轻的摇了几下。几秒钟后,王戎走了过来,问道:“院长,您有什么吩咐?” 孙铿无端的感到一阵烦闷,却又不愿意对着王戎吐露。闭上眼睛想了想,道:“千禧回来了没有?” 王戎摇摇头:“目前咸阳通往玉门的客运火车已经全部停驶,不过他拍发了续假的电报,目前在张复亭的卫里当差。” 孙铿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赢子骆走了没有?” “还没有。”王戎回答道。 “走,我们去找他。”孙铿看了看怀表,道:“总得让我的这位大舅哥了解一下他的妹婿在做些什么事业。” 王戎看出了孙铿隐藏极深的恶作剧似的表情,心中为那位倒霉的赢上将默哀了几秒钟,然后道:“是。” 赢子骆正在观看着公输敬对蒸汽战车的试驾,这台长达七米的庞然大物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浑然没有听到身后故意加重的脚步声,也难怪,这是蒸汽机的轰鸣声太过于刺耳的缘故。 走到赢子骆身边,孙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赢上将,怎么样,很喜欢是吗?” 赢子骆头也不回的道:“实在太棒了!何时能够定型?” “这个很难说。”孙铿故作为难的道:“毕竟我们的技术还不是很成熟,您看到的这个东西每走二十秦里就要大修一次,你确定还想拥有它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天生对头 赢子骆失望的摇摇头,转过身看着孙铿和他身后的王戎,嘲讽道:“你忙了那么久,难道就只制造出来这样一台废物吗?” “当然不是。”孙铿看着他,这位似敌似友的大舅哥似乎在故意针对自己。心中那个念头愈发强烈,他不怀好意的笑道:“赢上将有没有兴趣去观看另外一种划时代的装备?” “当然。”赢子骆看出他表情里蕴藏着的情绪,自忖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心中想要给这位自大的妹婿一个沉重的教训,故作欣然的道。 两个男人对视了几秒钟,忽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各自带着阴谋得逞的欢悦表情,并肩走向下一个地下车间。 得益于孙铿提供的合金配方,冶金部已经成功的将钢瓶制作出来。车间的大门上写着四个标红的大字“严禁烟火”。赢子骆不解的问道:“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孙铿推开门走进去,车间里只有三四个工人正在使用钢瓶给一个硬质的纺锤型气囊充气,看到孙铿一行人走进来,急忙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你们继续就是。”孙铿摆着手命他们不必管自己。工人们得到了命令,便又忙碌起来。赢子骆不明所以的看着工人们的动作,低声道:“这是什么?” 孙铿很乐意看到他不耻下问的样子,笑了笑,买了个关子道:“你猜。” 赢子骆看着他可恶的笑容,赌气不去搭理他。幸好孙铿只是看了看工人们的进度,并没有过久停留。而是匆匆的从另一扇门走出去,来到了山顶上。 赵甲正在山顶上伫立着,看到孙铿、赢子骆上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根本懒得理他们。孙铿也不以为意,主动走上来问道:“赵甲,你伤已经好了吗?” “没有大碍。”赵甲简洁的回答道,眼睛却还是望着天空。孙铿陪着他一起看天,道:“一号艇出去多久了?” “三十分钟。”赵甲回答道。 “今天什么科目?”孙铿问道。 赵甲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不情愿的道:“院长,这个人级别不够。抱歉我不能说太多。” 赢子骆有些恼怒,他走上前来哂笑道:“看清楚我是谁!小甲,这个帝国还有什么事情要背着我呢?” 赵甲默然看了他一眼,冷淡的道:“如果有陛下的授权命令,自然会告诉你。” 赢子骆冷笑道:“孙铿,你带我来不是为了卖关子吧?拿出点真材实料来,我才会正视你。” 孙铿看他一眼,转头对赵甲道:“我给你一个临时授权,行不行?” 赢子骆抱着肩膀看孙铿与赵甲两人作态,他已经断定孙铿是在故弄玄虚,赵甲绝对不会答应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赵甲再次看了他一眼,道:“好吧。今天的科目是空中巡逻。” 空中巡逻……赢子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孙铿和赵甲两个人的脑袋坏掉了。这四个字分开来他都认识,但是合起来却不明白它的意思了。巡逻还能在空中进行?莫非他们豢养了一群飞行魔兽? 正狐疑着,只听到赵甲发出一声欢呼:“回来了!”赢子骆敢打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铁面人”之绰号的赵甲发出这样富有感情色彩的欢呼声。 孙铿举起一具单筒望远镜,朝着天空的某处望去。赢子骆没那么好命,只能瞪着一对大眼徒劳的搜寻着天空,然而令他失落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孙铿放下望远镜,道:“现在速度能达到多少了?” 赵甲伸出三根手指道:“最大航速三节。吕琛正在研究一台动力更大的机器,到时候我们可以将航速加倍。” 两人说话的功夫,赢子骆终于看到了孙铿口里的玩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与自己在地下车间里看到的纺锤型气囊几乎相同,一个巨大的白色气囊晃晃悠悠的从云海中显露身躯。一瞬间,赢子骆已经感觉到自己窒息了。等到快要把自己憋死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需要呼吸。 那个白色的纺锤型气囊下面吊挂着一个长达三四米的全玻璃吊舱,赢子骆抢过赵甲手里的望远镜,极目望去,口里嘟囔道:“天哪……” 孙铿抱着肩膀看着赢子骆震惊的模样,笑道:“这就是一号艇,帝国的最高级机密。目前整个帝国知道它存在的人不到十个。” “它是如何飞上天空的?”赢子骆喃喃的问道,一时间已经忘了自己正和孙铿正在斗气。 “机密。”孙铿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哼!这种东西总要拿出来见人的。”赢子骆不满的哼道:“你总不能一直将它藏着掖着。” “时机成熟我自然会说。”孙铿淡淡的道:“现在,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和我一起上天遨游?” 这时一号艇已经来到他们的头顶,赢子骆这才看清它的全貌。吊舱中依稀有两个身穿天蓝色制服的人,他们放下一条缆绳垂落下来。立刻便有工作人员跑上去将缆绳拴在一根铁桩上。 脚下发出微微的颤抖,蒸汽机发出怒吼将那庞然巨物拉拽着缓缓的降落下来。赢子骆担心万一它失去控制坠落的话,恐怕山顶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活命得机会。他有心想要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但看了看一脸淡定自若的孙铿,自己的双脚像是插在地面上一样,愣是一动不动。强笑道:“有何不敢?” “我想你会爱上飞行的。”孙铿笑道。 一号艇终于降落到安全停靠高度,距离地面大约三米的样子。舱门打开,一条软梯垂落下来,孙铿挑衅的看了赢子骆一眼,走上前去,攀着软梯爬了上去。赢子骆咬咬牙,硬着头皮也跟了上去。 吊舱中伸出一双满是茧子的大手,有力的将赢子骆拉进吊舱。赢子骆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扶着舱门朝外看了一眼,在这里依稀可以看到山脚下巴掌大小的土楼和蚂蚁一样的人影。只觉得两腿在发软,看到孙铿一副轻松的样子,正坐在吊舱前方和一个看上去挺面熟的中年人交谈。不满的撇撇嘴,想要走上去凑凑热闹。刚走出一步,便被人拉住。赢子骆恼怒的回转身,看到一张憨厚的长脸正注视着他。他记得此人伸手将自己拉进吊舱,便按捺住怒气,不耐烦的道:“有什么事情?” 那长脸汉子举起一条结实的绳索,大声道:“您请系上安全绳,高空风大,万一把您吹出去就死定了。” 赢子骆想起刚才看外面时那蚂蚁大小的人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忙不迭的接过安全绳系在自己腰上,还不放心的打了一个死结。孙铿偷眼看着他的窘状,低声笑了笑,高声道:“赢上将您可要小心,待会我们将要进行的是高空实验。这个实验的危险性很大,我们成为烈士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七十。” 赢子骆打了一个哆嗦,怒冲冲的看着孙铿。有心想要打退堂鼓,但是那长脸汉子已经向地面发了信号,下面的赵甲吩咐人解开绳索,赢子骆感觉到身体轻微的向下一沉,长脸汉子猛地关上舱门,回头笑道:“您坐好了,今天风特别大。” 赢子骆心中痛骂着孙铿,一边听话的席地坐了下来。孙铿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气焰全消,也不理他,径直对那中年人道:“吕琛,抛掉一号,二号沙袋,准备上升。” 吕琛担忧的看了赢子骆一眼,道:“那位可是陛下的长子,这么做不太好吧?” “看到自己的儿子敢于为了人类的高空事业献出生命,陛下一定会很欣慰的。”孙铿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放心大胆的干吧!肯定没事的。” 赢子骆心中一百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索性赌气的闭上眼睛盘膝而坐,听天由命去了。长脸汉子接到吕琛的命令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割断了两条绳子。一号艇再次一轻,似乎不受控制的向高空飘去。 “高度三百米,航速三节。”吕琛读着数值,回头看着孙铿。 “继续,抛掉三号沙袋。”孙铿面无表情的道。 “等等,你们把压舱的沙袋丢了,我们一会怎么降落?”赢子骆已经大致明白了那些沙袋的作用,他看着长脸汉子轻挥匕首,担忧的问道。 孙铿露齿一笑:“自然是跳下去。” “你——”赢子骆知道自己这条小命算是捏在孙铿手里了,他愤怒的看着孙铿,威胁道:“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那是当然的。”孙铿悠然道。很是享受赢子骆恐惧,愤怒交杂的表情。继续命令道:“别停下,四号沙袋也丢掉。” “高度五百米……航速,航速七节,不,八节!还在上升!”吕琛的声音在颤抖着,惊慌的看着孙铿。孙铿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淡淡的道:“五号沙袋!” 长脸汉子毫不犹豫的砍断了五号沙袋的绳索。一号艇再次上升。 暴烈的狂风顺着缝隙侵入吊舱内,小小的舱室里温度骤降。赢子骆和孙铿都还穿着单衣,孙铿感受着一号艇的状况,脸色凝重起来,沉声道:“报告高度,航速。” 吕琛低头看仪表,颤声道:“高度五百七十五米,航速……十一节!已经超过一号艇的设计承受强度了,再继续下去恐怕会解体了。” 孙铿沉默了几秒钟,道:“打开气阀,我们准备降落。” 第一百四十章萌芽 吕琛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拧动阀门。 赢子骆虽然不懂孙铿在说什么,却有心想要恶心一下他,因而冷笑道:“还以为是什么考验,原来不过如此嘛。怎么,对于自己亲手制造的东西没有信心了?” “没有信心?”孙铿忽然冷笑起来:“我是担心你啊,赢兄。” “担心我做什么?”赢子骆感觉到局面在反转,他喜欢这种打败孙铿的感觉,尤其是在他最擅长的领域。 孙铿认真的看着他,赢子骆仰头与他对视。目光交汇之处,火花四溅。他毫不犹豫的挥了挥手,丝毫不带感情的冷漠命令道:“关闭阀门,抛掉六号沙袋!” 吕琛看着正在斗气的两个男人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飞快的关闭掉阀门,与此同时,长脸汉子手起刀落。 一号艇再次上升…… 吊舱内的温度急剧降低,吕琛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要知道现在可是六月份的天气,对于只穿了单衣的舱内四人来说,实在有些太过寒冷。赢子骆打了一个哆嗦,有些想念地面上炎热的风吹在身体上的感觉。他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孙铿,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已经冻晕了过去? 忽然,吕琛惊恐的大喊了一声:“气囊在膨胀!” 所有人抬起头看向吊舱的顶壁,一块木板崩裂下来。落在赢子骆的脚边。赢子骆骇得跳了起来,一瞬间出了满身冷汗。孙铿睁开双眼,看向赢子骆,淡淡的道:“还要继续下去吗?” 赢子骆咬着牙恨声道:“你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还不想死呢!” 孙铿没理会他,转头看向一脸惊恐的吕琛,轻声道:“报告高度。” “七百五十米!已经到了极限了!”吕琛看着高度计叫道:“高度计已经读不出数值来了。” “打开阀门,我们下降。”孙铿命令道,却在挑衅的看着赢子骆,赢子骆转头不语。 吕琛飞快的拧开了所有的阀门,一号艇开始缓缓下降。很快到了三百米的常规高度,赢子骆的表情才轻松起来。甚至试着走到舷窗旁,饱览脚下的壮美山河。孙铿却依旧倚着舱壁,一副兴致缺缺得样子。 中心降落场系留塔。旗手挥舞着绿色小旗发出可以降落的安全信号。一号艇拖着肥硕笨拙的身躯缓缓的靠近系留塔。长脸汉子打开舱门,丢出缆绳。系留塔下奔出几人,将一号艇牢牢的桎梏在系留塔旁,接着伸来一架铁质带扶手的舷梯,将系留塔和一号艇连接起来。孙铿解开腰间的安全绳,顺着舷梯走到系留塔上,回头看了一号艇一眼。吩咐道:“记录一下数据,顺便催促冶金部第一分厂,尽快拿出更加轻薄的金属来。下次我们建造的就不是这种只适合游玩的玩具了。” 吕琛和长脸汉子点头称是,孙铿拍了拍脑门,道:“以后少年营将增加空中课程,每两周授课一次。你们轮流去讲课。” 吕琛为难的道:“可是院长,一号艇目前是帝国的最高机密。贸然讲给学员们是不是会提前泄密?” “我会给你们授权,并且在授课前给他们签署保密协议。”孙铿淡淡的道。看着缩在一号艇上一动不敢动的赢子骆,有些好笑的道:“赢兄,我们要回去了。你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赢子骆看着晃晃悠悠随时都可能掉下去的舷梯,没好气的道:“为什么不降落到地面?” “你走不走?”孙铿看了他几秒钟,作势要离开。赢子骆狠狠一咬牙,从舱门里窜出来。几乎闭着眼睛屏住呼吸的一阵小跑冲到孙铿面前。 吕琛和长脸汉子两人忍着笑对视了一眼。赢子骆对孙铿的敌意非常明显的表露出来,一番斗法之后看上去赢子骆目前处于下风。吕琛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赢上将其实不必如此惊慌,舷梯的安放经过长时间的试验,可抗七级大风以及超过三百公斤的重量。” 赢子骆这才正眼瞧了吕琛一眼,嗤笑道:“吕家的败家子儿怎么跑到这里来当差了?孙老弟你可不要被他蒙骗了,这家伙挥金如土,不到三年就花光了吕老爷子分给他的家产,几乎沦落到了街头讨饭的地步。军事研究院若是因为他而破产,可就滑稽了。” 吕琛紧紧地闭上嘴巴,怒视着赢子骆。赢子骆齿间迸出一声冷笑,仰头望天,一副不屑的样子。孙铿看了愤怒的吕琛一眼,道:“如果一个人的眼光只停留在过去,那么他是非常短视的。吕琛目前是一号艇的首席技术官,一旦一号艇定型,那么他将得到陛下的重赏。赢兄,看人不要只看过去,眼光宜放的长远一些。” “你也来教训我?”赢子骆冷哼道。 “不敢。”孙铿谦恭的笑道:“对了,赢兄不是觉得我在这里一年多了没有什么成果吗?请您移步到我的领域去看看,我有很新鲜的玩意足够给你更多的‘惊喜’。” 赢子骆眼珠一转,却是笑道:“孙老弟你的研究我已经看过了,的确让我‘印象深刻’啊!对了,我听说在你这里办了一所少年培训营,我想到那里去看看。这就失陪了。” 孙铿聪明,赢子骆也不傻。才不会上当去孙铿的领域自讨苦吃。潇洒的转身离开来了一个溜之大吉。孙铿摸着下巴苦笑。吕琛看着赢子骆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轻轻的呼出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些情绪,这才带着复杂的情绪道:“看来陛下的选择是对的。” …… 地下研究室中,赵煦清洗完所有的工具,这才稍稍有了一会喘息的时间。最近孙铿把一叠实验计划丢给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计划上写明了要在二十天之内完成。所以这两个星期的时间里,赵煦夜以继日的进行着孙铿交给他的工作,甚至连研究室的门都很少出去。终于在第十六天的时候,他做完了所有功课。瞥了一旁工具台上早已经修复的手枪一眼,他猛地一拍脑门: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将那手枪仔细的擦拭了一遍,赵煦找来一个木盒子将手枪装好。急匆匆的出门,来到了地面上。 六月份的正午正是炙热难耐。很久都没有回归到地面的赵煦一时间头晕目眩起来。扶着身旁柱子定了定神,赵煦自嘲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捧着枪盒走上了二楼。 自从羽衣接任了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总教官一职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少年营的培训中去。土楼这边也没有新的培训展开,所以这个时候,土楼里除了几个被太阳晒得有些发蔫的哨兵之外,空荡荡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煦知道这位萧处长是长公主殿下的侍从官,便径直走到章淼夫之前的办公室之中寻找。 办公室门虚掩着,赵煦走到门前,轻轻的敲了几下门。房间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进来。” 赵煦推开门走进去,看到萧冰正慵懒的趴在办公桌前,揉着惺忪的睡眼,带着一丝茫然的表情。过了许久才发现进来的是很久都不见的赵煦,不由得好奇问道:“赵教员,您找我?” 赵煦点点头,将枪盒放在办公桌上:“其实我早就修好了,只不过最近有些事情在忙。总算忙完了,赶紧给您送来。希望没耽误你使用它。” “怎么会呢?”萧冰打开枪盒,看到被修复一新的手枪,不由得笑靥如花。举起枪来试着摆弄一番,手感似乎更舒服了。于是定睛朝着枪柄上看去,只见枪柄上被仔细的缠了一层亮银色的金属,顿时让这枝手枪增色不少。 看到萧冰在打量自己的作品,赵煦急忙解释道:“这是冶金部最新送来的一些试验品,我看它的延展性不错,所以镶了一些在您的枪柄上。如果您不满意……” “不,我很满意!”萧冰脸上露出一丝嫣红,娇声道。 赵煦没有注意到对面女子的细微变化。他宽慰的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现在完璧归赵,我也没有什么挂心的了。您忙,萧处长。我就先告退了。” “哦……”萧冰似乎有些走神,随口答应着。赵煦看她出神的样子,以为萧处长事务繁忙,不忍打扰出神状态的萧冰,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第三卫驻地。第二部指挥所。 “报告!” 门外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李忠皱了皱眉,道:“进来。” 房门打开,王易做贼一样的溜了进来。看到李忠,急忙凑过来讨好的道:“李指挥,我要请一天的假。” 李忠的眉头皱的更加深了,看着王易,没好气的道:“说过多少次了,现在咱们在战备状态,能少请假就少请假。这次又有什么事情?” 王易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我那位……” “行了行了!”李忠一看他那表情就烦得不行,摆手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要准时回营啊!” “您就放心好啦!”王易得到指挥的允许,顿时心花怒放。匆匆忙忙的走出了指挥所。 第一百四十一章巧儿 秦历715年六月二十日,晴。咸阳,第九居民区。齐家。 巧儿推着空空的板车回到家,看到婆婆正拄着拐杖坐在门口。自从齐修、齐武兄弟俩去了少年营之后,齐家就只剩下婆媳两人度日。看到儿媳回来,齐婆婆冷哼一声,道:“整日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也不知去哪里招蜂引蝶!” 巧儿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年龄却不大。以前有大志的时候,婆婆还不是这样横挑鼻子竖挑眼。自从大志在南大陆失踪之后,虽然还没有阵亡的消息传来,但是巧儿已经实际上成了帝国里最多见的角色:寡妇。而婆婆对她的看管,也愈发的严苛起来。如果不是非得依靠卖菜才能勉强度日,甚至都不会容许巧儿出门半步。 巧儿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费力的将板车推到院子里。弯腰提起一篮子卖剩下的青菜,默默的走到厨房,生火做饭。齐婆婆见自己说话被儿媳装作听不到,不由得怒气冲天,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追着走进厨房里,破口骂道:“你个小骚蹄子!别以为老婆子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后生是怎么回事?大志尸骨未寒,你就做出这样的勾当来!我家大志真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娶来你这样一个狐狸精?” 巧儿默不作声的生着火,委屈的眼泪滴落下来。她自知清清白白,可是却架不住邻居的闲言碎语。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多了一句嘴,将王易调戏巧儿的事情给婆婆说了。婆婆自然怒发冲冠,拄着拐杖要去郡府去告这个可耻的登徒子。然而却被巧儿阻拦,婆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越看越觉得巧儿一定与那年轻后生有说不得的事情瞒着自己。巧儿也有苦衷,那王家是咸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棉商,自己和婆婆势单力孤,人家官商相互,肯定求告无门。说不定还要被人家倒打一耙,何必自讨苦吃呢? 婆婆骂了一阵,见巧儿默不作声的承受了。怒气犹自未消,抡起拐杖重重敲在巧儿纤弱的背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巧儿猝不及防,被打得一歪,险些倒在火炉里。婆婆瞧着巧儿的狼狈模样,“嗤”的一声冷笑:“怎么不一头栽进火炉里?破了相我看那后生还找你不找?” 巧儿想要反驳,可是一想死去的大志似乎在天上看着自己。顿时心如刀割,委屈的坐下,一言不发。婆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消了气回堂屋里歇着,巧儿做好了午饭,端去堂屋侍奉着婆婆吃过。听到婆婆自去了卧室休息,自己这才挎了一个篮子,走到街上,买了两刀烧纸,独自一人到附近的坟地中。 巧儿的爹娘早死,是婆婆好心收留了她这个孤女,直到自己长大,又成了他家的儿媳,为齐家留了后。本来,如若大志不死,他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只不过,自从那天赵煦来到自己家之后,一切都似乎乱了,而且再也没法回到原来的轨迹上。 在爹娘的坟前恸哭了好大一会,巧儿这才感觉好了一些。将烧纸点了送给爹娘,这才提着篮子,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坟地。看看天色将晚,顺道又买了些婆婆爱吃的糖豆,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婆婆站在大门口,拄着拐杖怒视着她。 “回来这么晚,你死到哪里去了?”婆婆恶狠狠的骂道:“是不是又和那个后生野合去了?看你风骚的样子!恶心!” 这时候正是晚饭时间,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端着大碗吃饭。看到齐家婆婆教训儿媳,邻居们连吃饭的速度都放慢下来,一心想要看看齐婆婆痛打儿媳的好戏如何上演。 “我去给爹娘上坟,回来时顺道给您买了您最爱吃的糖豆。”巧儿急忙辩解道。 “我不吃你带回来的东西。”齐婆婆冷冷的道:“嫌脏。你这个不安分的女人。去给爹娘上坟?不年不节的你上哪门子坟?” 巧儿低着头由着婆婆恶语相向。耳边似乎听到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声,她的眼泪珠串一样的滴落在地上。 齐婆婆看她流泪,心中更是烦恶。声音不由得又高了几分:“你这个骚蹄子,我说你几句就留些假惺惺的猫尿出来博人怜悯!我家大志死的时候你都没有这么伤心过!说,这一大下午的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和那后生做那苟且之事去了?” “我没有!”巧儿昂着头抗辩道:“我没有。我委屈,给爹娘上坟去了!” “你委屈?”齐婆婆怒火高涨,抡起拐杖就打:“你还有脸委屈?做了对不起我齐家的事,还有脸委屈?我打死你这个小狐狸精!”巧儿低头生受着,婆婆年老力衰,只打了两下便被人攥住了拐杖。听见耳旁有人怒喝道:“你这个死老婆子给我住手!” 齐婆婆定睛一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军装的年轻人正怒目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大骂道:“你看看,你看看!奸夫都给你出头来了你还在那里喊冤叫屈?你还有什么话说?” 巧儿抬头,看到王易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听到婆婆口中发出的污言秽语,脸色煞白,心中惨然。 “你没事吧?”王易柔声问道。 巧儿忽然抢上前去,躲过齐婆婆的拐杖,没头没脑的朝着王易打了过去。王易伸着胳膊挡了几下,吃痛叫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好心来搭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巧儿一边奋力的追打着王易,一边恨声叫道:“我受不起你的恩,滚!滚得远远的!不要再来纠缠我!” 王易挨了一阵乱棒,心中怒火一起,不管不顾的将巧儿的拐杖夺了过来,丢在地上道:“巧儿,你守着这穷家过这非人的日子有什么盼头?跟我走吧。” “你想都不要想。”巧儿凄然笑道:“我生是齐家的人,死了也是齐家的鬼。跟你走?做梦。” 不等王易说什么,巧儿回头朝着齐婆婆跪下,拜了一拜高声道:“婆婆在我父母双亡的时候收留了我,巧儿感恩;大志生前待我很好,我还是感恩;大志没了,婆婆诬我与这男人私通。巧儿愿以性命为证!巧儿委屈,巧儿是清白的!”说完,她低下头,毅然决然的向着齐家大门前的石狮上撞去。 齐婆婆震惊茫然的表情似乎定格在脸上,王易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巧儿感觉自己似乎飞了起来,她似乎看到了大志正在空中迎着自己,她含笑闭上了双眸…… 不知过了多久,巧儿悠悠醒转。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秦军军装。她感到头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得伸手去碰。 “小心!那里都破了!”自己的动作被强横的阻止,那声音传过来,巧儿费力的仰头看去,只见王易一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一手抓着她的手臂。狼狈的样子让人发噱。 “我怎么会在这里?”巧儿低声问道。 “你受伤了,我就把你带到这里来。”王易将羹汤放在桌上。 巧儿依稀记得自己撞墙自尽的事,但是之后的就再也不知道了。她想起婆婆应该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去侍候,挣扎着爬起身来,道:“我得回去,婆婆还需要我照顾呢。” 王易急忙按住她的身子,柔声道:“你伤还没有好,等好一点了再回去不迟。你婆婆……你婆婆家有邻居们帮忙照顾了,别担心。” 巧儿挣开他的手臂,往床里面躲了躲,转过头去不看他。 王易急忙后退,忙不迭的道:“你……你别害怕。我不会碰你……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已经找了仆人来伺候你。我这就得回去了,等你伤好了,我再过来看你。” …… 秦历715年六月二十二日,晴。二号土楼。 少年营的孩子们与成年培训班军官稍有不同,减少了大负荷的体能训练而更加偏重于知识的积蓄。加之赢羽衣已经就任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总教官,在成年培训班还未确定下一期的培训名单之前,她与孙铿的主要任务就是圈定未来少年营的几位主讲教授。除了已经确定为电学科主讲的吕琛之外,化学科由孙铿自己和赵煦两人轮流授课,当然更多的时间,化学科的主讲还是苦命的赵煦。孙铿似乎已经把这位半工半徒的“学生”当成了一个压榨不尽的宝藏,赵煦哀叹自己的私人空间进一步缩小的同时,也为自己增长不少的薪水而窃喜着。 这一会,孙铿和羽衣正在新建好的办公室里商量着一位重要人物的入选。很显然,两人的意见出现了很大的分歧。而这个人,就是已经被孙铿囚居了大半年的蒙蒂斯。 “再说一遍!帝国最看重的少年班不可能由一个货真价实的魔族来授课。”羽衣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孙铿。 孙铿此时正仰躺在椅子上,只让椅子的两脚着地,晃晃悠悠的不亦乐乎。左手扶着画板,右手拿着的铅笔耍得团团转。他好笑的道:“在这里,若论对于魔族的认识程度,这个老家伙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只不过一个不领薪水的客座教授而已,没必要那么紧张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惊变1 羽衣寒着一张俏脸,冷冷的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孙铿无奈,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好:“好吧,好吧。这件事情是我的不对。还记得那次让你看得那个水晶球吗?”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关于蒙蒂斯的授课资格问题。”羽衣冷冷道:“你不要给我扯开话题。” “我答应了他的一个要求——”孙铿耸耸肩膀:“他想见到自己的儿子——你知道那是谁。” 羽衣道:“安排一次偶遇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你何必要舍近求远呢?” “帝国可是不会养闲人的。何况蒙蒂斯的学识也足够渊博。如果我们能够让他发挥余热……”孙铿看羽衣的表情有些不屑,急忙更正道:“好吧,是废物利用。少年们在自己的未来面对魔族时也不会像自己的父辈一样惊慌失措。” 羽衣想了想,决定还是网开一面:“就算这样还是太危险了。得有一个安全措施。” “王戎不是闲着吗?”孙铿笑道:“让他担任蒙蒂斯的助手好了。这样那老家伙也就没有必要每次见他就和我唠叨‘你还没有实现诺言啦’……什么的,我都快烦死了。” 羽衣看他抱怨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下知道麻烦了?好吧,王戎的身手还可以。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你似乎忘记了:千禧没回来,赵甲在负责一号艇的计划,王戎再一走,你身边可就没有侍从官了。” “目前为止,我哪里都不想去。”孙铿不以为然的道:“而且,我不认为他们和魔族能够打破外边的防线然后在长公主殿下您的面前将我杀死。你说对不对?” 高傲的羽衣也只好点头,白了孙铿一眼。孙铿一笑,继续折磨着屁股底下的椅子。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怪叫声,羽衣正打算说些什么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办事员走进来,对孙铿道:“院长,长安来电。” “奇怪……”孙铿接过电报没有急着翻开,却指着电报的扉页道:“陛下那边发来的电报为什么直接到了我这里?” “也许父皇又有了什么新主意。”羽衣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他最近越来越善变了。” 孙铿深有同感的点头,翻开扉页看了一眼。脸上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什么事情?”羽衣看他模样,急忙问道。 “我打瞌睡有人给送来了枕头。”孙铿将电报交给羽衣,淡淡的道:“你那位好侄子要来了。” 羽衣看了一遍电报,脸上露出微怒的神色:“父皇这是疯了!” “是啊。”孙铿接口悠悠的道:“这是要把我架在火堆上烤啊!已经七分熟了,你是不是要尝尝?” 羽衣听他抱怨,忽然笑道:“其实这是父皇爱惜你。想想看,一个皇储级别的侍从官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我那位大哥怕是要气疯了。” “如果这样就能把我那位亲爱的大舅哥气疯的话,我很乐意干这件事。”孙铿撇嘴道。言语中对那位至今仍滞留在土楼,霸占了自己心爱的小院的赢子骆很是不满。 羽衣似乎对于自己的长兄也无甚恭敬之意,抿嘴笑了笑。拈着电报纸道:“要不抄送一份送给他看看?” “正有此意!”孙铿一跃而起,拿起铜铃摇晃了几下。又摇头叹道:“让吕琛开发了快半年,电铃系统还是不能进入实用阶段。若不然,这会军事研究院已经要开始创收了。” “我看你最近想的太多了。”羽衣泼冷水道:“路灯,飞艇和蒸汽车已经够让人挠头的了,贪多嚼不烂。你可别把自己套住了。” 孙铿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负的道:“我有不逊于先圣皇帝的脑力;也有他为我打下的大好基础。二者兼备,无往而不利。” “自大!”羽衣撇着嘴讥讽着。 “承蒙夸奖。”孙铿得意的一笑,显然羽衣对自己的评价毫无杀伤力。 办事员快步走进来,躬身道:“院长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这封电报抄写一份送到一号土楼赢子骆一级上将军那里。”孙铿将电报放在桌上,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请他亲自过目。” “明白。”办事员将电报拿在手里,躬身退了出去。孙铿等办事员走出去,这才回头看向窗边一言不发装作看风景的羽衣,笑道:“猜猜他会有什么反应?” “以大哥的脾气而言,你这样的挑衅要突破他的底限了。说不定半个小时以后他就会自己离开。”羽衣想了想道。 “到底为何?”孙铿不解道。 “帝王家事啊……”羽衣幽幽叹道,浑然忘了自己也是皇族一员。 …… 第九居民区。 赵煦还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即将与自己相逢这件大喜事的发生。这会儿,他正呆呆的伫立在齐大志的家门前。在他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大志的家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 大门洞开着,屋里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散落在院子里。赵煦甚至还看到了大志家先人的灵牌也难逃厄运。堂屋的正门上贴着咸阳郡守府的封条,几个持枪士兵正叼着烟卷站在街角闲聊着。 赵煦茫然的看了一会,打算找个邻居打听打听。却没料到邻居们对于他的到来却是避如蛇蝎。看到他走过来一个个忙不迭的逃回家里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机会。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走向那群士兵,打算问出点什么来。 “这位长官。”赵煦走近一个肩上挂着一级军士衔的兵头儿,堆起笑脸道:“麻烦问一下,这家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你是谁?”那军士翻着白眼反问道。 “我是这家男人原来的朋友。”赵煦解释道。 “这事啊……”军士看他打扮,料想应该也是吃公家饭的。倒也不敢得罪。只是故作神秘的告诫道:“你管不了。” 赵煦有些疑惑:“管不了?” 军士嗤笑一声,伸出食指点了点天空,道:“通着天哪……”言罢,再也不理赵煦,自顾自的和其他士兵聊起天来。 赵煦打听却打听出来一头雾水。眼看齐家已经败落了,只好回去。又不忍自己好友落得如此下场,走进门去将大志的灵位抱了出来,拿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土,离开了这里。 军士冷眼看着他的背影,齿缝里迸出几个字:“和王家作对,也不看看自己这小身板有几斤几两重?该!” 赵煦捧着好友的灵位在大街上茫然走着,行人看到这年轻人的样子无不躲避。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走到咸阳中心区,经过一条繁华的马路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猛然回头,却看到一张笑靥如花的俏脸。 “怎么我逛个街也能遇见你?”萧冰看他如梦初醒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抱着灵牌满街跑?” 赵煦痴痴看着她,轻声问道:“萧处长,请问什么叫通着天?” “欸?”萧冰听的一头雾水,看赵煦这会有点神智不清的样子,也不忙着自己的事情了,将他拉到路边问道:“到底怎么啦?给老……本姑娘说说。本姑娘替你出出主意。” 赵煦于是便将自己遭遇的事情给萧冰讲述了一番,萧冰听的只是冷笑。一把抓住赵煦的肩膀道:“没想到咸阳治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跟我走,我带你去见郡守!” “见……见郡守有什么用?”赵煦不解道。 “见了就知道有没有用了!”萧冰咬牙切齿的道。 赵煦身不由己的被萧冰牵着跑,几个暗中跟随的卫士也要跟上,眼前却出现了几个同样便装服色的精干人员堵住了去路。 “师兄,行个方便。”卫士看他们警惕的表情知道是生了误会,于是陪着笑脸道:“兄弟几个是有任务在身,不得不跟着。” “那就一起吧。”显然是萧冰身边的得力干将的队指挥冷脸道。 “好……好!”奉命暗中监视的卫士们只得就范。不管怎样,别让那位深受院长重视的教员跑丢了就行。 于是,大街上出现了如此一幕奇景。一个美丽的少女使出怪力拉着一个怀抱着灵位的年轻人在前面飞奔。在他们身后,十几个彪悍的便装士兵紧紧跟随。行人们注视着这一幕奇景,纷纷驻足观看。 “这样不好吧。萧处长。”赵煦想要拜托萧冰的钳制。然而他忽然发现前面这位身形娇小的少女身上的力量惊人,自己挣脱了几次都没有得逞,只好一边身不由己的跟着跑一边叫道。 “什么好不好的!”萧冰懒得回头与他置辩。正好这时候郡守府已经到了,萧冰顿住脚步,跟在后边的赵煦冷不防与她了一个满怀。萧冰打了一个踉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红着脸赞道:“力气不小啊,赵教员!” “这……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赵煦慌乱的后退,摆着手道。 在郡守府门口值哨的士兵走过来,打着官腔道:“打情骂俏一边去,这里是办公重地,闲杂人等退散!” 萧冰俏脸一寒,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皮鞭。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姑奶奶办公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块地里刨食呢!滚!” 士兵吃了几鞭子,骂骂咧咧的卸下肩上的枪便要动粗,眼前一花便发现自己被一个大汉顶在墙上,黑洞洞的枪口顶着自己脑门,顿时一身冷汗就下来了。 “敢对我们处长动手,不想活了你!”大汉怒吼道。 士兵知道自己今天碰了了不得的硬茬子,腿一软就要讨饶。大汉松手任由他跌在地上,啐道:“城防军,真他奶奶的软脚虾!指望你们还不如指望魔族人都得了怪病死了。爷爷不陪你们玩了,滚一边老实站着去!” 士兵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乖乖的跑到一边去站岗,任由这十几个彪形大汉将郡守府大门团团围住,至于一开始那个娇俏的女子,早就冲到郡守府里面去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惊变2 萧若坐在办公室里,悠然呷着一杯热茶。身旁的木凳子上,一大块冰正冉冉冒着白气。离开了长安哪个权力中心之后,在咸阳这个地方做一郡之长的感觉实在太好。政务不多,也不繁重,下面的人也很懂事。这庐山云雾茶,便是他们送来给自己品尝的。萧若感觉自己已经有些爱上这样悠闲的生活了。 只不过几秒钟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所想的实在太过于理想化了——“哐当”一声,办公室的木门经不住萧冰怪力的一脚,立时便失去了门的职能,仰天倒下变成了一块块的碎木板。萧若放下茶杯,恼怒的站起来,待看到萧冰板着一张俏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一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苦笑道:“冰冰,这样不好。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样暴力嘛!” “狗官!你收了多少好处才能把一个烈士的母亲关进监狱里吃牢饭?”萧冰却浑然不知道客气是什么概念,上来一句“狗官”直接让萧若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他惊道:“冰冰,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冰朝着门外一点下巴,冷冷道:“进来说话。” 萧若朝门外看去,只见赵煦捧着灵位走了进来,鞠躬道:“您好,郡守阁下。” “你……你好。请问你是哪位?”萧若迟疑道。 “我是军事研究院下属化学研究所职员赵煦。”赵煦简单的介绍自己道。 “你好,赵教员。你有什么事情?”萧若知道那个研究所,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设立的。目前化学这个新兴学科已经成为了帝国最热门的话题,萧若在下属的闲聊中也些许了解了一些。 “我想请问一下,郡守府在齐大志家的事情里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赵煦早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兵工厂学徒,捧着齐大志灵位,语气激昂的质问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萧若冷冷道。他可以对自己的妹妹软语相求,但是对于一个并不隶属自己的小小职员,却不能放下自己作为一郡之长的尊严和做派。 赵煦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句。将自己所目睹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最后道:“郡守阁下,我想请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没办法跟我死去的朋友交待。”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萧若皱着眉头自语道,抓起桌上的铜铃,轻轻的摇了摇。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过了少许,一个身穿黑衣的办事员走了进来,躬身道:“萧郡君,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第一监牢的牢头蒋兴冲给我叫来。我有事问他!”萧若冷冷的命令道。 “明白。”办事员察言观色,知道萧郡君心情不是很好。简洁的回答道,躬了身子走出去叫人。 萧若和颜悦色的道:“赵教员,请您稍等。我把人喊来问问就知道原委了。这件事情郡守府并不知情,我也是刚刚听您说。” 赵煦感激的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等着。萧冰白了萧若一眼,怒气未消的道:“大哥在这里享的好清福!回去后我可要如实告诉爹爹的。” 萧若苦着脸道:“冰冰,你可不要告诉大人。这样吧,我这里的庐山云雾茶分你一半如何?” 赵煦看着萧冰“敲诈”一郡之长的刁蛮模样,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萧若自感面子有损,故作威严的轻咳了一声,道:“冰冰……” 萧冰俏脸一寒:“唉,回去后某人有苦头要吃了。” “咳……庐山云雾茶你都拿去好了。”萧若语气一转,讨好的道。 这时脚步声传来,兄妹二人忙停止了戏谑,萧若摆出一副阴沉的脸色,站在那里等待着蒋兴冲的到来。 牢头蒋兴冲是个三十多岁的龌龊中年汉子,站在门口打了个躬,谦卑谄媚的道:“不知郡君唤小的过来有何吩咐?” 萧若沉声道:“滚进来!昨日你那第一监狱是不是收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妪和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妙龄少妇?” 蒋兴冲心中“咯噔”一声,急忙叫屈道:“没有的事!我那里只收了一个殴打近卫军将士的老刁妇。没有别的了。” “那老妪叫什么?”萧若问道。 “姓黄,旁人唤她齐黄氏。”蒋兴冲知道事发,却也不敢隐瞒,低着头一五一十的招了。 去抓人的是城防军,而报案的却是近卫军一名姓王的士兵。具体原因却是不清楚,只说齐黄氏殴打王姓士兵。蒋兴冲这边收了原告一点好处,便将老妪下到牢房之中。 “卷宗呢?拿来我看看。”萧若沉声道。 蒋兴冲头上冷汗渗出来,深深的弯着腰颤声道:“小的没……没做卷宗。” “呵呵……”萧若冷笑一声,道:“若是我不过问这事情,这老妪怕是今晚就要死在牢里了吧?” 蒋兴冲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小的全无此意,只因那王家与她有怨,执意如此。小的见那老妪可怜,已经将她好生供养起来了。” 蒋兴冲这话半真半假,萧若听得只是冷笑,监牢里的道道多的很,这蒋兴冲既然敢于将原告想要弄死的仇家供养起来,未免打得不是多捞一笔的主意。萧若道:“你且去将人给我放了。那是近卫军海兵队一个烈士的亲娘,你这样关着也不是道理。” “可是,城防军那边不好结案。邻居们都作证那老妪打了王姓士兵,小的不敢擅自放人啊。” “这件事情还有城防军牵涉进来?”萧若问道。 “正是。”蒋兴冲答道:“当时接到报告的是吴霄校尉,吴霄校尉亲自下达了抓捕的命令。这件事情和军方一牵涉,咱们这边就没办法单方面下令放人了。” “这可有些麻烦了。”萧若吩咐蒋兴冲好生照顾齐黄氏,然后摆摆手将他打发。蒋兴冲自知逃过一劫,拍着胸脯保证回去自会好生照料不提。萧若坐回到办公桌前,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对萧冰道。 城防军下达的拘捕命令已经算是军案,到时候是要经过军事法庭审理的,走的也是统帅部那边的程序,萧若虽然权大,但是却没办法管到军方那边。同样的,萧冰所属的军事研究院与统帅部之间算是平行单位,双方互不统属。这件事情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照理说,萧冰帮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此时撒手不管赵煦也说不出什么来,然而萧冰却一副帮人帮到底的义薄云天状。惹得萧若忍不住多向赵煦看了几眼,心道:“这妮子不是看上这小子了吧?摊上这丫头,有他的苦头吃。” 赵煦没有感觉到萧若异样的眼神,萧冰却敏锐的感觉到了。眼睛飞了大哥一眼,俏脸上现出两朵红云。萧若笑笑,微微朝她点头。萧冰大窘,走过去踢了赵煦一脚道:“事情都搞清楚了,在这里呆着也没有办法。走吧?” “哦,好。”赵煦猛然一惊,忙道。站起来躬身朝着萧若告别。萧若心中一动,道:“赵教员今年贵庚?” “呃……”赵煦微微有些疑惑,这位郡守不知为何问这样一个问题。于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今年二十四岁。” 萧冰在赵煦背后朝着大哥比出一个“你死定了”的手势。 萧若急忙点点头,有些不自然的笑道:“果然少年才俊哪。哈哈……” 赵煦莫名其妙的看着萧若大发感慨,萧冰在他身后用低如蚊呐的声音道:“走吧。” 两人并肩在萧若复杂的眼神中离开。萧若伸手拿起铜铃,却又顿住;沉思了片刻,又将铜铃放下。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冷茶:“小妹自幼顽劣,脾气暴烈。倾心于这么一个看上去老实忠厚的男人也许不是坏事。我就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从郡守府出来,赵煦有些茫然。自己虽然在土楼之中见过的将军校尉多如狗,但是因为自己从不教学的关系也和他们没有多少交集。果然大秦还是一个“出门靠朋友”的社会,自己一遇见事情,朋友稀少就成了一个横亘于面前的巨大难题。他难为情的挠挠头,看着身边有些心神不属的萧冰道:“萧处长,也许还要请您帮一个忙。” 萧冰一怔,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得笑道:“你这么客气做什么?这个忙我自然是要帮到底的。接下来咱们就去城防军司令部吧。找昨日那位下令抓人的吴霄校尉。好好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如此就感激不尽了。”赵煦躬身谢道。 …… 咸阳火车站。 在玉门关战事的最初一阵慌乱过去之后,帝国借助发达的铁路网迅速向玉门关边境地区增援了多达三十个卫的兵力。作为北方最大的转运站,一段时间内,咸阳客运站每时每刻都在吞吐着身穿红边黑底制服的军人。平民们想要出行变得愈发困难。幸好这样的紧张时刻只是持续了大约一周时间便恢复缓和。客运列车又重新恢复了通行,咸阳火车站又变得熙熙攘攘起来。北上南下的行商,拖家带口的难民还有身负公务的办事员,在偌大一个车站里摩肩擦踵,等待着出发或者回归。 一个身穿黑色军装的少年吸引了诸多行人的侧目。他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削瘦,面容清秀。只是表情冷漠,似乎意外的滞留在咸阳车站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他背着新式的帆布背包,以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站立了两个小时时间。旁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尊惟妙惟肖的雕塑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新的侍从官1 一队城防军士兵走到少年面前。这是他们第三次看到少年伫立在站台上。带队的军士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走上去朝着少年敬礼道:“你好,长官。” 少年眨了眨眼睛,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脸上漠然的表情也有了一丝松动。他转了转头,回礼后轻声道:“你好,军士。” “您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军士道:“是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帝国的军官多如天上的繁星。原本一个三级校尉并不多引人瞩目。但是校尉军衔落在少年的肩膀上多少有些不正常的样子。因而军士才上前来多问了一句。 少年摇摇头,道:“我在等着来接我的马车。” “请问长官您要去哪里呢?”军士对于少年校尉的答非所问有些气馁,但还是坚持着问道。 “我去二十里铺。第三卫。”少年淡淡的道:“但是来接我的马车并没有按时到达。” “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也说不定。”军士道:“这样吧,天色已经渐晚,再拖下去说不定长官您要滞留在这里了。不如这样,我去给您找一辆收费马车,让他送您过去怎么样?” 少年想了想,点头道:“好吧。” …… 少年坐上马车,与好心的军士挥手告别。军士看着少年,心中忖道:“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应该是哪位贵族家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孩子吧。”他自嘲的一笑,转身走回去。他根本没敢想象,自己遇上的竟然是一个帝国的继承人。这少年,自然就是奉了祖父的命令,去往孙铿身边担任侍从官的赢晚。 赢晚倚着车窗,看着军士的背影隐没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有些恼怒的叹了口气。第一次独自出门就遇到了这样的乌龙事件,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埋怨自己好还是迁怒到小姑和孙铿身上好。不过那两个人都不是自己可以随便迁怒的,那么就只好埋怨自己了。 在电报中报错了自己所乘客运列车的班次。导致来接自己的人还没有出发。自己出门时居然一文钱都没有带,祖父说这是一次历练而拒绝给他配备哪怕一个卫士。下了火车之后,他就发现如果不是好心的军士帮忙,自己说不定就要沦落到咸阳街头露宿一晚。 当然,祖父不会让自己真的落入窘境之中,藏身在暗处的卫士肯定会帮自己的忙。只不过那样的话,恐怕会让他对自己失望了。少年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历练的第一天就如此艰难,简直比批阅一百份公文还要难以应对。他不由得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感到一丝担忧,想起那个仅仅几面之缘的男人,祖父对他评价甚高,甚至视为未来帝国的救星和栋梁。但是在他身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奇遇,看来还需要自己一点一点的挖掘。 金乌西坠,银月东升。夜色下,车夫哼着小调,在明亮的汽灯的照耀下匀速行驶。赢晚打开背包,借着车厢里昏暗的油灯,认真的写下了一日的所见所想。他有每日记事的习惯,纵使幼时病重的爬不起身来,也要口述给身边的侍从记下。时间流逝的飞快,不多时的功夫,马车夫停下马车,朝着车厢里的赢晚恭敬的道:“长官,第三卫已经到了。” 赢晚收起记事本,走下马车,朝车夫道谢一声,有些窘迫的道:“车夫先生,抱歉今天我没有带一文钱。如果您不担心,我想先去第三卫那边要些钱过来付您的车资。怎么样?” 车夫爽朗的一笑,道:“年纪轻轻就从军报国可是个好后生,大叔怎么会狠心要车钱呢?这次就当是劳军了。再见哟,少年!” “这怎么好?”赢晚为难的道:“您请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说完,飞奔向第三卫营地门口,亮出自己的身份,以最快的速度从士兵的手里借了十几个钢元。再次飞奔回来的时候,马车早已经走的没影了。少年呆呆的望着黑寂寂的道路,终究没有追上去的勇气。只好叹了一声,怏怏得返身回去。 赢族是帝国里的大族,几百年的繁衍生息,族人怕是有十几万之多。遇见一个赢姓便是皇族的机率低得可怜。十几岁的校尉见得多了,守门的士兵倒也没有对赢晚的身份起疑。说不定是哪个赢姓的旁支子孙。见赢晚捧着车钱回来,都笑着说是小长官运气好,遇到了好心的车夫。赢晚将车钱还给士兵,沿着士兵指出的道路朝着土楼方向前进。 夜间的红石小路只有自己一人的脚步声在回荡,途中遇见过几次巡逻队,带队军官验看了他的证件之后便挥手放行。一路上没遇到多大的麻烦就来到了土楼门前。赢晚看了看门口站岗的卫士,走上前去道:“请问一下,孙铿院长在不在?” 守门的卫士看这样一个少年校尉,虽然心中好笑的念头居多,但还是公事公办的道:“长官,您的证件出示一下。” 这是进入第三卫以来第四次出示自己的证件了。赢晚从上衣兜里摸出证件本,双手递交过去,解释道:“我是新派给院长的侍从官赢晚。” 卫士仔细的验看过证件,将其交还给他。敬了一个礼道:“赢长官,院长今天不在。长公主殿下倒是在的。”身为研究院院长的身边警卫,他们了解的事情要多一些。院长身边要来新人的事情早已经知道,料想没人敢于胆大包天的去冒充一个帝国皇储招摇撞骗,但是这种事情还是确认一下的好。卫士扭头朝身边同伴使了一个眼色,同伴会意立刻离开哨位去里面通报给值守的赵乙。赵乙听闻有些发愣,明明电报上说赢晚是要明天才会来的,怎么提前一天到了?他急忙放下刚刚端起来的饭碗,擦擦嘴巴几步跑到门前去了。 看到身背双肩帆布背包的少年伫立在门口,急忙奔过去行礼后低声道:“皇太孙殿下,您怎么会提前到了?” 赢晚抬头,见是皇宫里经常见面的熟人。脸上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沮丧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漠。他拿出一份签署着内务部军令的文件交给赵乙,敬礼道:“师兄,现在我是孙铿院长的侍从官。请您接收一下。” 赵乙知道这位皇太孙殿下的脾气。急忙接过文件还礼道:“我奉命接收。请跟我来。” 赵乙领着赢晚来到羽衣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但是敲了几下门之后,里面没有应声。赵乙料想长公主殿下应该还没有回来。偌大一个土楼之中竟然找不到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只好又把赢晚带回了自己的宿舍。 “殿下,您吃过饭了没有?”赵乙问道。 赢晚皱了一下眉,他已经再三的要求赵乙用军衔称呼自己。但看起来效果并不太好。他摇摇头,露出微窘的神色来。赵乙看着他心中大叹:果然生活还是最优秀的老师。在秦宫之中有“面具人”绰号的皇太孙赢晚居然一天之内出现了好几次冷漠平静之外的表情,不得不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心中走神,手上的动作却也麻利的很。赵乙变魔术似的找出一个干净的饭盒,亲热的道:“就知道你还没有吃饭,走,我带你去食堂吃点。” 对于赢晚来说,食堂是一个新鲜的词汇。在秦宫时,自己一日三餐都有专职的厨师负责。侍从甚至连刀叉筷子都给自己摆好。他愣愣的拿着一双木筷,跟着赵乙走向食堂。 自从成年培训班走了以后,食堂难得的清静几天。大师傅闲的手痒,每天伺弄着几个教员和孙铿他们。伙食菜色出乎意料的好。赵乙带着赢晚走进食堂时,大师傅刚刚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打算抽一根烟小歇一会儿。看到赵乙领着一个少年进来,不由得打趣笑道:“你一天要吃几餐才算饱呢,赵指挥?” 赵乙粗声粗气的道:“你少打趣,饭钱少不了你的。等会儿抽烟,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让殿……赢校尉尝尝。这可是院长新来的侍从官,你把他奉承好了,以后有你的好处!” 大师傅将烟卷又别回耳朵上,围着围裙叹道:“赵乙你这吃货,一日四餐还不够,你还要多加一顿。老庞我摊上你,可有的忙了。” 赵乙也不客气,拎着饭盒径直走进厨房。打了满满一食盒米饭,又自己倒了一壶酒悠然回来。拉着赢晚在一张小桌前坐下。回头道:“老庞,今天殿下和院长都回来吃饭了没有?我刚刚去殿下办公室,怎么没见有人?” 大师傅生火炒菜,回头道:“院长那一日三餐你又不是不知道,几时正常过?听今天过来打午饭的卫士说,院长又在地下不知道忙什么,殿下去催他了。估计这会也快了吧。自从紫苏丫头走了以后,院长这一日三餐就更加没人管了。你这后生以后是院长的身边人,可得把他给看紧了。千禧和王教官还有赵家兄弟几个打打架还成,要论伺候人的本事还是紫苏丫头最体贴。唉……不提不提。院长虽然没事人一样,可是还能看得出来最近又清减了一些。吃我老庞的饭菜也没以前那么香甜了。” “老庞什么都好,就是这嘴巴也太碎了一些。”赵乙暗暗想着。担忧的看了赢晚一眼,少年隐藏在冷漠的面具里看不清真实的想法。幸好饭菜很快做好了,赵乙招呼着赢晚吃饭,自己斟了一杯酒悠然自得的饮着。最近轮到他在土楼值班,地下的活交给了赵甲三个。对于这种类似于休假的闲暇时光,赵乙还是很享受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新的侍从官2 几乎一天水米未进,赢晚也是饿的狠了。大口吃着米饭,庞大师傅做得口味极重的饭菜居然也吃得香甜。庞大师傅见少年吃的欢实,不由得有些自得,叼着烟卷走过来从酒壶里倒了一杯酒道:“赵乙,你这小子也是不知死活的紧。院长都吩咐过了,这铅做的酒壶不许再用,用得久了会中毒。” “怕死你就别喝啊。”赵乙劈手去夺他的酒杯,被庞大师傅灵巧的躲开,站得远远的道:“听说最近下边烧了一堆玻璃酒器过来。你这侍从官近水楼台,怎么不想着去弄几套?老庞我这里可是有赏的。” 赵乙饮着酒淡淡的道:“院长居然改行做了玻璃匠,这我可没有听说。等我下次过去值班的时候去问问。你这老货说话从来不算,上次给你找的东西还没有兑现,这次又夸下海口。我看你这么多的肥肉都是食言的报应。” “肥肉多了好啊!”庞大师傅不以为然的道:“抗饿,还不怕冷。” 两人正说笑着,门口又进来几人,为首的正是蓬头垢面仿佛刚刚火场归来的孙铿。身后羽衣一脸嗔怪的看着他,几个卫士也一样的狼狈模样。庞大师傅吃了一惊,忙赶上去道:“哎哟院长,这是怎么啦?” “没事。”孙铿窘迫的笑着:“实验室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事故,我赶过去处理一下。” “还好意思说。”羽衣冷冷嗔道:“再晚一会你就交待里面了。这样危险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就算因为这样而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怜悯你。” 孙铿回头笑道:“总之是我的错。而且化学品爆燃需要懂行的人跟着,若是依着那几个卫士乱来,估计这会土楼都要震塌半边了。” 庞大师傅骇了一跳,惶然道:“院长,您这是捯饬什么威力巨大的玩意?老庞我可是有点害怕了啊。” 孙铿看了老庞一眼,温声笑道:“放心好了,没事的。我饿死了,快点去做些饭菜来。” 赵乙带着几条毛巾赶过来,递给孙铿。羽衣看到埋头吃饭的赢晚,皱眉道:“晚儿,你怎么提前过来了?” 赢晚愕然抬头,看到孙铿和羽衣在门口站着,急忙站起身肃立道:“院长阁下,长公主殿下。非常抱歉,我在电报上写错了发车的日期。所以提前一天赶来了。” 少年的姿态非常完美,如果没有脸上粘着的几粒饭粒的话就更加完美了。孙铿屏住笑,道:“放松。你先坐下吃饭吧。”羽衣已经告诉过他赢晚的脾气。加之这会儿食堂里人多嘴杂,万一走漏了消息,引人围观皇太孙的风姿……孙铿还不想变得那么招摇。 赢晚脸上挂了饭粒犹未察觉,低声应是之后闷闷的继续吃饭。孙铿擦干净脸后将毛巾还给赵乙,笑道:“赢晚什么时候过来的?” 赵乙答道:“刚过来没多大会。”回头看了少年一眼,低声道:“忘了带钱,饿了一整天了。”羽衣忍俊不禁,有些懊恼的想:居然没有看到“面具娃娃”窘状百出的一幕实在有些可惜。不过时间还多的很,想必在孙铿身边,他应该会学到很多的东西吧。 赢晚低头扒着饭粒,可以想象的到小姑此时的戏谑表情。两人相差只有四岁,小姑在他的眼里更像是一个姐姐而不是长辈。只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就被立为皇储的他,不像小姑那样得以自由的成长。而他,只能呆在深宫里,学着将真实的表情隐藏起来,将喜怒哀乐这些凡人常有的情绪全部摒弃掉。 孙铿还是受了一点小伤,刚刚心情紧张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都有轻微的灼伤。晶莹透明的水泡鼓起来,连筷子都有些拿不稳了。几个卫士更惨,来不及吃饭就去了医务室包扎伤口。羽衣见孙铿微微抖动的双手,恍然低笑了几声:“这下你可要强制休假了。” “那可不行。”孙铿淡淡的拒绝道,伸出筷子去夹菜,手上痛楚更加强烈,“啪嗒”两声,两根筷子掉落桌上。 羽衣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看来你要去医务室了。” “但是我很饿。”孙铿撇嘴道。羽衣夹了一筷子菜苗堵住了他的嘴,轻笑道:“那就先填饱了你的肚子。” 赵乙看到这一幕,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羽衣横了他一眼,赵乙慌忙低头不迭;赢晚认真的扒着米粒,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他而言,此刻填饱肚子才是最大的事情。 一顿旖旎的晚餐就在两人的默默无言中度过。对于羽衣和孙铿两人旁若无人的公然秀恩爱,赵乙首先败退,拎着酒壶逃了出去;接着赢晚以最快的速度吃光了整整一饭盒的米饭,低着头也走了出去,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庞大师傅摇着头,叹着“年轻就是好!”之类的感慨负着手走出去,临走时还体贴的拧暗了周围所有的汽灯,只留下两人头顶的一盏。 明亮的汽灯照耀下,羽衣的脸颊嫣红的仿佛可以滴出水来。孙铿看得痴了,以至于忘记了张嘴去接饭菜。等到筷子杵在他的脸上,两人才同时惊醒般的互望着微笑。孙铿喃喃道:“有时候我会去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羽衣轻笑道。 “你为什么会看上我?陛下为什么器重我,信任我?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总之,太多的为什么了。” “你的好奇心太强了。”羽衣眼神闪烁着,轻笑道:“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我想——都应该归结为命运的奇迹吧。” 孙铿点点头,柔声道:“遇上你,是我的幸运。” 羽衣凝视着孙铿真诚的表情,托着下巴道:“也是我的幸运。” …… 赢晚伫立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夜色下依旧怒放的紫花。紫苏离开后没有人再想着照料它们,它们疯长着,一如此时赢晚的心情。小姑的今天是自己曾经一力的推动所造成的,而祖父把自己派到他的身边未尝没有补偿的意思。祖父的心思已经越来越难以让人猜度,“那个女人……应该是知情的。”脑海中,一个声音缓缓的对他说道:“所以,你要提防她可能的报复。别忘了你小的时候她放在你水杯里的毛毛虫,还有……” “闭嘴!”赢晚低声斥道,那声音顿时无影无踪。但是他却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还会再出现的。赢晚使劲摇摇头将这种担忧甩到一边去,转身注视着那张摆在显眼位置的书桌。那书桌一如既往的杂乱,但是他此时不想去收拾它。据说这是孙铿的怪癖之一,书桌永远都纷乱着。甚至还为了此事将好心收拾的紫苏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也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在自己书桌上找到想要的文件。”赢晚信步走到书桌前,拈起一本书想道。这时候门开了,孙铿走进来,看到赢晚。急忙叫道:“别……” “永远不要动你的书桌。”赢晚放下书,面无表情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孙铿讪笑道:“抱歉,一点小小的怪癖。时间长了你会发现有时候杂乱也是一种美。” “是吗?”赢晚歪着头想了想,依旧还是一成不变的冷淡表情:“我想我没法了解。” “慢慢习惯就好了。我们总得相互习惯才行。”孙铿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道:“我是孙铿,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会面。嗯……以后合作愉快吧。” 赢晚盯着孙铿伸出来的右手,想了想才握上去道:“我是赢晚,很乐意为您效劳。院长阁下。”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孙铿如是想到。他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道:“请坐,嗯,我还是叫你赢晚好了。人人都有特殊的品味,比如我,永远都懒得收拾一下书桌,哪怕有时候我都找不到东西放在哪里。比如你,似乎你实际上并不应该是一个冷漠的人。” “习惯就好。”赢晚板着一张脸道,找了一张沙发坐了下来。他的坐姿标准而优雅,孙铿相信即使没有人在场的时候他的姿势都不会有一丝改变。 “从今天起,你将成为我的侍从官。”孙铿笑说道:“当然,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实际上,除了我外出需要带人之外,其他时间我的侍从官们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比如赵甲,他在负责一号艇的计划;王戎,现在是少年营一位教授的助手兼职少年营的监察教员;千禧……呃,他请假去了玉门关,你知道那里现在战火纷飞,我估计需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现在我这里有一些事情实在脱不开人手。这样吧,因为你的身份比较特殊,我给你两件职责来挑选。第一,我的地下实验室里缺一个负责记录数据的助手;第二,一个每天跟随我去各处的近身侍从官。他需要安排我的行程,以及每一站需要准备的文件之类的东西。当然,这样一位侍从官还需要顺便保护我的安全。你选哪样?” “我不喜欢在地下呆着。”赢晚面无表情的道。 “明白了。”孙铿打了一个响指,立刻又痛得龇牙咧嘴起来。他苦笑道:“明天我们开始工作。今天请你好好休息。你的宿舍是隔壁那间。嗯,紫苏曾在那里住过,希望你不要介意。小院里的房间很少。” “我没有问题。”赢晚简洁的答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父子相见 孙铿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每十天都会有一份记录从第三卫某个秘密的办公室发出,快马送到长安。那是他自己的日常生活记录,甚至详细到了每天什么时候点燃一根烟,然后在小院的花从前默然站立几分钟这样的细节。 赢晚知道,即使自己的祖父睡着,也会有一只眼睛睁开来瞪视着这里。 他向孙铿告辞,然后转身来到隔壁的一间小屋里。这里是紫苏曾经住过的房间。淡紫色的床单整洁的铺着,似乎小屋主人随时都会回来的样子。赢晚悄声一笑,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最新消息说紫苏已经到了玉门关,隐去了身份去做一个平凡的医士。 他将军装脱下来,挂到屋后的衣架上。走到窗前,看到隔壁的灯光还亮着。他抿着嘴注意了片刻时间,然后拉上窗帘。 在紫苏走后,孙铿房间里的灯光经常彻夜不息。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哪里来的那么旺盛的精力,或者……他又是在逃避着什么。赢晚胡思乱想着,就这样和衣睡着,直到闹钟刺耳的声音将自己吵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被子。侍从们没在身边,别人也不会进来。那么肯定会是她了。“我讨厌被你关心。”赢晚低声咕哝着坐起来,打来清水洗漱。 孙铿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正坐在客厅茶几兼餐桌的地方喝着一碗热粥,看到赢晚走进来,抬头笑道:“今天可能会有点累,你需要补充能量然后我们尽快开始。” 赢晚点点头,走过来安静的开始进食。孙铿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样子,忍不住道:“这样子太累了。你得学会一个人轻松的活着。” 赢晚似乎没有听到似的。孙铿有些疑惑,他挠了挠头,看向一边早已经吃完早餐,悠然在晨光沐浴下的小院中修剪花草的羽衣一眼。羽衣笑着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等到赢晚吃完。他拿起手巾擦拭着双手,这才淡淡的回答道:“习惯就好。” “这就是传说中的食不言吗?”孙铿苦笑。 “这是贵族应有的礼仪。”赢晚抬头看着他,认真的道。 “太累。”孙铿深有感触的叹道。看到赢晚想要开口,急忙抢着说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我知道的。” 赢晚闭上嘴巴,似乎因为被抢话而有些生气。孙铿这时已经顾不上理他,转身去书桌前整理文件。羽衣朝屋里飞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朝着赢晚吐了吐舌头。 赢晚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站起来走到孙铿身边,看他整理一份份文件。问道:“这是我们今天的任务吗?” “我说过今天会非常累的。”孙铿将厚厚一叠文件装进一个公文包,然后将一张行程纸盖在上面道:“我们今天要将所有的地下工程转一遍,下午还要去参加一个新晋教授的欢迎会,最后去地下实验室呆几个小时,完成十二个试验目标。”他咧开嘴笑了笑,道:“是不是非常有趣?” “看起来是的。”赢晚将有些坠手的公文包挟在肋下。孙铿穿上军装,两人并肩朝门外走去。羽衣直起身来,冲着孙铿喊道:“下午两点我在二号土楼等你。不要迟到。” 孙铿潇洒的挥挥手:“明白。” 孙铿的工作地点其实就局限于土楼地下大约四五个地下工厂以及附近山谷中的中央降落场。这还是他将所有的实际性操作分派给了各自的负责人之后的结果。蒸汽无轨车,弧光灯,以及一号艇。三个工程跑下来,孙铿依旧神采奕奕,似乎充满了活力,而赢晚却已经感觉腰酸背痛。他看着前面如同上了发条一般到处行走的男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孙铿的感觉非常敏锐,居然停下来,善解人意的道:“累了吧?还有时间,我们可以歇一会。” 两人在一个圆环型的中央休息室停住了脚步。孙铿拍拍手,唤来了附近巡行的勤务人员,过了片刻之后,勤务兵给他们带来了两杯温开水。赢晚接过水杯小声的道谢。孙铿则牛饮了一杯后示意勤务兵再去倒水之后叹道:“今天只能动嘴,嗓子都快冒烟了。” “原来他也知道累。”赢晚端着水杯想到。两人稍事休息,接着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之中。就这样忙碌着,时间似乎飞快的流逝,转眼间就到了中午。赢晚看了看怀表,时针已经接近了二的位置,他轻咳了一声,对依旧和公输敬讨论不休的孙铿道:“院长阁下,下午两点有一次活动需要你过去。” “我知道!”孙铿不耐烦的摆手道。赢晚愣住,直到孙铿与公输敬讨论完毕,急匆匆的跑步前往二号土楼的时候,赢晚依旧没有从那声断喝之中回过神来。察觉到身后少年的异样情绪,孙铿苦笑。脚步缓下来与他并肩前行几步,拍着少年的肩膀道:“刚才抱歉了。” “没事。”赢晚有些不适应的躲开,淡淡的回答。 “我工作的时候总是这样。不过其他人都还好,很能容忍我的糟糕脾气。”孙铿自嘲道:“王戎为了这个还曾经硬生生将我从工作场地拖走……嗯,千禧和赵甲也干过差不多的事情。像你这么温柔的侍从官还是第一个。” 真是古怪的形容词。赢晚抿起嘴微笑了一下。孙铿忽然道:“对,就是这样。保持住!” “嗯?”赢晚惊异的看着忽然大呼小叫起来的孙铿。 孙铿笑道:“皇帝也是人,不是机器。所以皇帝也要有人的感情。你这样老是板着一个脸,以后谁做了你的臣子岂不是要被吓死?” 赢晚仔细的思索着他的话,忽然明白了祖父的一点苦心。他认真的点点头,扯了扯嘴角道:“习惯,呃……我会试着改变的。” 孙铿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再次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们走吧。真的要迟到了。” …… 少年营的学生们迎来了他们又一位教授:蒙蒂斯。当然这时候他已经不是这个名字了。甚至也不是那个经常使用的化名。他的新名字叫做蒙德恩。 为了这位老学究打扮的新任魔族学科教授的到来,孙铿特意将全院所有的教员都召集起来。“现在我们热烈的欢迎蒙教授的到来。”孙铿说着开始鼓掌,教员们和少年们便同时发出热烈的掌声。蒙蒂斯(蒙德恩)扫视着教员们,忽然眼神定格在一个青年教员身上。他忍不住老泪纵横。于是低下头,掏出手帕擦拭着流出来的热泪。 赵煦在人群中漫不经心的鼓着掌,心里却想着自己昨日奔走一天的成果。已经确定了是一个名叫王明的商人在作怪。吴霄和蒋兴冲应该是收了那位商人的贿赂以至于这么上心。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结怨就不清楚了。蒋兴冲一口咬定这件案子军部已经插手,自己无权释放齐黄氏,甚至连探视的资格都不肯给。吴霄则打着官腔说此事已经定案,齐黄氏攻击帝国军人罪证确凿,将择期进行宣判,有可能会被军事法庭判处三年至十年的徒刑。至于齐黄氏身为烈属的求告,吴霄冷笑着将一份失踪人员名单丢在赵煦面前,赵煦自然无话可说,拉着怒气冲天的萧冰走出了城防军司令部。萧冰答应自己派人去调查吴霄,蒋兴冲以及王明之间的弯弯绕,她将会在今天晚些时候将调查结果带回来。“又要欠下她的人情了。”赵煦心中苦恼的想到。 欢迎会后,孙铿与蒙蒂斯在二号土楼的小操场上慢悠悠的走着。蒙蒂斯道:“你给我那孩儿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这样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是这样的,他的一个朋友的家人吃了官司,这几天正为这件事情着急呢。”孙铿简单的解释道:“我已经安排人手去施加压力了。估计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恢复正常吧。老蒙啊,你该收收心了。时间久得很,你就慢慢的筹谋你那认子的大计吧。不过前提是,你绝对不能让他得悉任何内情。”孙铿的脸色转冷,认真的告诫道。 “我有病才这样呢。”蒙蒂斯没好气的道:“老夫下午还有课,先告辞了。” 孙铿目送着蒙蒂斯的背影远去,叫道:“不要把我的学生教坏了!” 蒙蒂斯打了个趔趄,回头看着孙铿哼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哼哼……” …… 城防军司令部。 这不是萧冰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仰头看着司令部大楼上飘扬的红边黑底军旗,冷冷一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司全看着她站在门口发呆,凑上去道:“处长,咱们冲进去把那家伙带出来?” 萧冰摇摇头道:“没那个必要。我们在门口等好了。我就不信这个蒋兴冲不回家。” 吴霄这会真的没了出门的胆子。他认得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军官,正是一天前被自己气走的刁蛮大小姐。也怪自己眼瞎,居然没认出那竟然是咸阳人见人怕的监察处处长萧冰。他没想到那个失踪在南大陆的海兵队大头兵居然还有如此能量的朋友。这会儿监察处堵门,吴霄自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他的眼珠一转,叫过一个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又掏出几块金元塞进那士兵的腰包里。士兵眉开眼笑的收了金元,拍着胸脯道:“长官您就瞧好吧。准保把信带到。” 第一百四十七章君子萧显 萧冰带人堵得是吴霄,士兵出门自然不受阻拦。萧冰冷眼瞧了瞧那行事鬼祟的士兵,嗤笑一声转头去盯着大门。士兵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遮掩什么行藏,屁滚尿流的朝着王明家去了。 王明听了那士兵传的口信,顿时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暴跳如雷,给了几个金元打发走了那士兵以后。王明伸手将茶桌上一壶热茶扒拉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碎瓷沫子四溅。王明森然道:“这个逆子——真真是要气死我了。” 王明老婆跺着脚看王明拿家里的物件出气。自从丢了一半家产出去以后,王明的脾气愈发暴烈起来。以往见了老婆往往陪着小心,卑躬屈膝的惹同行笑话。可是现在,那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王明老婆知道自家男人憋屈,也只能忍着。估摸着王明的怒气发泄的差不多了,王明老婆怯生生的走进来,哀戚的道:“老爷,不管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出了。万一真要让那老刁婆翻案,易儿被开除军籍还是小事,老爷可要成为全城的笑柄了。” “那你说怎么办?”王明怒道,顺手又丢了一个茶碗在脚下。喊得倒是响亮,不过想起老婆说的这话来倒也是真知灼见。他不敢想象王易被赶出军队的那一天。门口那面铜牌怕是保不住了,再想想同行们那鄙夷的眼神,王明几乎一口老血就吐了出来,气也就泄了。挥挥手无力的坐下,等着自家老婆出个主意。 “咱家易儿从军,那姚少爷也是出了大力的。”王明老婆察言观色,缓缓的试探着,见王明没啥过激的反应,胆子壮了一些,接着道:“不如老爷就去求他。舍些浮财总好过身败名裂吧?” 王明舍不得自己辛苦攒了大半辈子的钱财,更舍不得自家宝贝儿子和自己的名声就这么毁于一个老妪之手。他左右为难了片刻,终究儿子还是胜过了票子。叹了口气道:“也罢。我总归不能把自己的儿子推进火坑里。我去找姚启林。” 一个小时后,王明擦着汗站在姚启林面前。赔笑道:“犬子顽劣,给姚少爷添麻烦了。” 姚启林口中客气道:“倒不是什么添麻烦。你我也算朋友,朋友有难本公子自然要拼命相帮。这样,我先写个条子给你那两位同谋,此时千万不要出门被监察处的人捉了去。然后我们就可以慢慢的想办法了。” 好言好语送走了王明,姚启林脸色一变,兴奋的拍着折扇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这真是老天赐给自己的一次良机。不仅能够彻底的收服这个棉商,而且还可以趁势小小的打击风头正劲的那位一下。他的嘴角扯出一丝阴冷的笑意。“私自蓄养未经审查的人魔!我看你怎么解释?我看咸阳的民众怎么看你这个未来的救星!”他叫过一个侍从,附耳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坐回到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哼起了小曲。 深夜,咸阳第一监狱。 蒋兴冲穿着一身狱卒的制服站在门口的岗楼里东张西望着。一辆简陋的马车驶过来,停在了监狱门前。蒋兴冲知道自己的救星来了。忙奔过去,恭恭敬敬的将两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领进监狱。 两人朝着蒋兴冲做了一个手势,蒋兴冲会意,大声作色道:“这里是监牢重地,闲杂人等退散!齐巧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过来了吗?你怎么还来?” 蒋兴冲呵斥的声音几乎将整个牢狱里的人都惊醒。齐黄氏猛然一惊,已经坐了起来,侧着耳朵倾听着。只听到一个女声怯生生的道:“长官,我只想见上婆婆一面,顺便给他带些御寒的衣物过来。”听声音,正是巧儿。齐黄氏眼中流出两行热泪,果然是日久见人心!自己打她骂她都忍耐着,见自己落难了还想着自己的就只有她了。齐黄氏感慨了片刻,却是有些怀疑,巧儿那日撞墙自尽,明明是受了伤的,而且之后被那个可恶的近卫军士兵不由分说的带走。她是怎么逃出来又找到这里的? 齐黄氏心中急迫起来,侧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到巧儿又央求了几句,那可恨的牢头就是不允。骂骂咧咧的将巧儿赶了出去。齐黄氏心中稍安,知道外面有人正在搭救自己。于是又躺倒下去,在冰冷的地上假寐。 外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将迷迷糊糊刚睡着的齐黄氏惊醒过来。她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脚步声是两个人在接近,一个脚步略重,另一个脚步轻盈。 过了片刻,轻微的声音传了过来。男人道:“宝贝儿,你可想死我了。” 女人娇滴滴的声音道:“冤家,你可别这么急色。奴家刚刚去了监狱,以为能见那老虔婆一面。没想到牢头严厉,不让我进去。这身破衣烂衫还没有换回来呢。” 男人色迷迷道:“我就喜欢你这清水芙蓉的模样。别动!让官人好好的欣赏欣赏。怎么样,比你那个死鬼男人强多了吧?” “那个死鬼怎能比得上公子您呢……嗯……”女子似乎遇见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发出一声娇吟后便重归于安静,只剩下人体与草丛的摩擦声传来。 齐黄氏侧耳听了听,瞬间脸色大变,那女子的声音可不正是巧儿吗?高声怒骂道:“贱人!我真是看错了你!” 齐黄氏越是痛骂,那声音就越是清晰。仿佛专门和她做对似的。齐黄氏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她猛地站立起来,咄指朝着墙壁骂道:“小贱妇,你这么做可对得起大志么?对得起大志么?对得起……” 齐黄氏终究年事已高,一阵愤怒之后怒火攻心,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发出“咕咚”一声闷响。听见那声闷响传来,墙外两人露出喜色道:“成了!”所有的淫靡声音似乎一瞬间消失了。 …… 蝉鸣刺耳,正午的咸阳没有一丝风。太阳散发出明亮的光和热炙烤着地面,柏油路似乎都要融化了。巷子中一个行人都没有,大六月的天气里,这个时候正是咸阳人们喜闻乐见的午休时间。 萧显安静的躺在凉席上假寐,卡蒂坐在他的身边,专注的看着男子的睡脸。不时拿扇子扇风赶走敢过来捣乱的苍蝇。屋角的米仓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侧耳听了听,米仓里似乎有一只耗子在活动。卡蒂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掀开米仓盖。黑暗中,一只小老鼠惊恐的抬起头,看着米仓顶部突然出现的那股恐怖的气息。它想要夺路而逃,但是一只可怖的手按住了它的尾巴,还没等可怜的小老鼠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大头朝下的跌落在火炕上。 “看起来好想吃的样子啊!喵!”卡蒂伸出手指按住小老鼠的尾巴,看着它直流口水。 “可是显会生气的,喵!”左右为难了半晌,卡蒂最终还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松开玉指,闭上眼睛道:“我闭上眼睛数三下,喵!如果你还不跑掉我就吃了你。喵!就这样,喵!” “一喵……二喵……三!”卡蒂睁开眼睛,火炕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老鼠的踪影。她疑惑的抬起头,看着已经睡醒的男子。萧显手里拈着已经拍昏过去的小老鼠,戏谑道:“卡蒂,昏过去的耗子是逃不掉的。” “可是我好想吃啊喵!”卡蒂撒娇的在萧显的手边曾来蹭去。一对猫耳紧紧贴着头皮抿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呢喃。 “不许!”萧显顺手一丢,小老鼠隔墙飞到了外面。顺手在卡蒂的脑袋上抚摸几下道:“我可以给你买鱼吃。不要总想着老鼠,有什么好吃的?” 卡蒂眼睁睁的看着到嘴的美食就这样飞掉。口水滴落下来,无比哀怨的道:“我要吃海鱼喵!没有海鱼显你就不要回来啦喵!” “好好好,海鱼,海鱼。”萧显漫不经心的敷衍道:“我记得城东海鲜铺子应该还开着,下午我要去监察处一趟。回来时给你捎着怎么样?” “现在就要喵!现在就要喵!”卡蒂不依不饶的撒娇。萧显挠着脑袋,对于卡蒂的“撒娇绝技”显然没有多少应对的办法,耐不住那只猫的缠磨,只好答应现在就出去。 卡蒂敏捷的从床上蹿下来,手脚并用的来到钱柜子面前。打开钱柜子把头探进去。叼着钱袋跑回来。放到萧显面前撒娇道:“显你要多带海鱼回来啊喵!一条不够,要好多好多条啊喵!” “买的多了吃不掉可都要臭了。”萧显皱眉道。 “没关系啊喵!无论多少卡蒂都能吃掉的喵!”卡蒂拍了拍清凉短裙下露出的光洁小腹,无限魅惑的道。 萧显鼻血险些流出来。摸着鼻子转移着视线:“那好吧,卡蒂你在家要乖喔。”他拿起钱袋,慌张的逃掉了。卡蒂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背影,露出微笑。 “显什么都很好,就是太……太君子了一些喵。”卡蒂惆怅的想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申博 从家里风风火火的逃出来,萧显捏了捏钱袋子。这只猫最近似乎在发春的样子。总是有意无意的诱惑他。穿着清凉的短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好几次差点都把持不住了。 到目前为止,萧显和卡蒂之间依然还维持着那种纯洁的主仆关系。卡蒂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萧显依旧还是一无所知。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习惯了有卡蒂陪在身边的生活。喜欢一边喝着稠酒,一边看着卡蒂身穿清凉的女仆装在自己面前晃悠的生活。 萧显信步走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掌。回头看去,却是一脸笑容的申博。“你不是去前线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萧显疑惑的问道。 “屁的前线。”申博骂了一句,笑眯眯的道:“怎么一脸贱贱的表情,在发春吗?” “滚你的!”萧显没好气骂道:“最近什么情况,跟我说说。” “一言难尽哪!老兄。”申博哀叹道:“咱们干脆去哪里喝一杯?我慢慢跟你说。” “刚好我要去城东海鲜铺子买些海鱼回来的。”萧显可不想这时候去人多噪杂的酒馆消磨时间:“刚好今天带的钱有些多了。跟我一起,你去我家吃点吧。” “买海鱼?”申博疑惑的道:“我记得你没有吃这个的嗜好啊!” “家里的猫要吃。”萧显含糊道:“一起吧。我买些酒菜。回去慢慢聊。” ……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卡蒂扑过去推开门:“显你回来了喵?”看到萧显身边一个陌生英俊的男子,卡蒂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他身上的味道顿时让卡蒂想起了不好的往事,她的利爪隐含待发,警觉的看着那男子。 申博打量了卡蒂一眼,笑道:“好俊的猫女!萧显,原来你买鱼是为了她!”拍拍萧显的肩膀,贼笑道:“我看你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这阵子时间练习的不错了吧?” 萧显踢了他一脚,转头对卡蒂道:“别紧张,这是我的朋友,申博。卡蒂,打个招呼吧。” “原来是显的朋友哦喵?”卡蒂放下心来,爪子无声无息的缩了回去。接过萧显手里的鲜鱼,转身走了回去:“今天卡蒂好累喵。要去补眠喵。” 申博伸出大拇指赞道:“牛人啊!能让猫女说累的你是独一份了。一般我只见过被猫女玩残的爷们。啧啧……那叫一个惨啊。” 萧显含恨一脚踹出去:“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比那爷们还惨?” 两个大男人自己动手,不多时间就整治了慢慢一桌酒菜。萧显拍开泥封,给两个人的酒杯里倒满了酒。端起杯子道:“为了我们再次重逢,干一杯!”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相视笑了起来。聊了聊最近玉门关的战事,话题便转到了申博的身上。 此时一坛烈酒已经下去一半,申博酒量不佳,已经半醉。听到萧显问起,皱眉骂道:“还不是那帮老不死的?最近提名金州总督姬承云为帝国右相。老子不小心发了几句牢骚,就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提名姬承云为帝国右相?”萧显脸色凝重起来,道:“帝国右相可不是一个好处的位置,晏子期怎么死的难道他们不知道吗?知道陛下厌恶这个职位,怎么还在不知死活的往这里安插人手?” 帝国左右两相,左相由皇帝任命,右相由在野大臣和退役将军联合推举,这是自从嬴子婴自己定下来的规矩。几百年前嬴子婴活着的时候,为了听到异见者的声音,同时也是为了防范自己的后代胡作非为。在帝国朝局中设了双相的布局。左相可以是陛下的亲信,而右相则由在野大臣和退役将军共同推举,在帝国所有事务上都负有否决权。右相的权力很大但是局限性也很大,就是必须举家在帝都居住。前右相晏子期在鼎盛时期,甚至将萧显的父亲萧南里压制的十年难成一事。最终,右相过于势大也招来了皇帝的猜忌,干脆一场屠杀将右相势力连根拔起了事。 历任皇帝都是将右相这个职位视为鸡肋。有几任皇帝甚至干脆拒绝在野大臣的提名,又或者封了右相不让其进京。赢祯与晏子期当年也有一段“君臣相得”的蜜月期,只不过短短十几年时间两人的情分就到了尽头,还给晏家带来了一场杀身之祸。 “大战在即,帝国高层好不容易铲除了桎梏形成一致对外的大局,这帮在野大臣又是闹得哪一出?”萧显端着酒杯道:“你也是,做个纯粹的军人就好,没事别对朝政发牢骚。被人整治也是活该。” “老子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你以为姬承云是好货?”申博不屑道:“老子胡作非为,儿子欺男霸女。看看他在金州十余年,金州乌烟瘴气都搞成什么样子了。” “那陛下就看不见?”萧显皱眉道。 “听说是有什么交易在里面。”申博苦笑道:“也怪我听力太好。站得太近。刚好那位退役的将军曾经也是我的上级。知道我这异禀。就说了我几句。我也没当回事,谁料想,刚回到部队没几天,一纸调令……嘿嘿!” “兄台在哪里高就啊?”萧显忍住笑,说起来这申博倒真是够倒霉的。因为听力好而丢官的他算头一份。 “咸阳城防军一个挂名的卫将。”申博一口闷了杯中酒,苦闷道:“看着朱彤他们现在混得好啊!我算什么呢?” “为什么不去找院长?”萧显道:“院长应该会给你找到一点出路吧?” “别说了。”申博忽然压低声音道:“这件事就牵扯到他了。” “怎么还有院长的事情?”萧显觉得自己有些昏头了。 “他们……知道吗?”申博忽然用唇语说道。 萧显心中了然,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们以姬承云为筹码,换取院长的安全……”申博看了看萧显,露出嘲弄的眼神:“我全都听到了。” 关于“他们”,堪称帝国有史以来最神秘的组织。只不过每次遭逢大战,他们都会销声匿迹。这样高调的出现在帝国中高层的耳朵里,还是第一次。所有官员都将“他们”视为禁忌,因为“他们”似乎并不存在,似乎又无所不在。“他们”就如同一个幽灵,漂浮在帝国的上空。 “知道史礼刺杀事件吧?”申博突然道。 萧显点了点头,那是一次非常严重的事件。以史礼为首的几十名中下级军官持枪攻击了当时刚刚就任军事研究院院长的孙铿,险些就杀死他。 “如果陛下拒绝姬承云进入长安,那么那样的事件可能会再一次发生。”申博伸出手指虚点着:“可能会更加严重。” “你听说的?”萧显问道。 “我朋友分析的。他叫江流,现在已经去了蜀州担任代总督。不过已经快要扶正了。”申博得意的道。 “如果你不想这么早就死了。我建议你还是管住你自己的嘴巴。”萧显告诫道:“我还是建议你去找院长。毕竟第三卫那边还算是安全的。” “不会的,他们要是想杀死我,早就动手了。不会让我等到现在的。”申博不以为然的道:“院长那边我还是暂时不想去。毕竟我现在也不是无处可去,我准备去蜀州碰碰运气。真的无路可走了,再去找他不迟。” “那就祝你好运了。”萧显举起了酒杯道。 “对了,看到你那猫女,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传闻。”申博坏笑道。 “什么传闻?”萧显疑惑道。 “据说猫族有一种奇特的记事法门,可以将一些特殊重大的事情藏在猫族处女的初夜里。”申博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说说看,你的第一次是不是做了什么怪梦啊?” 萧显皱眉道:“申博,如果你能正经一点的话我会很喜欢你的。” “只要美女喜欢我就足够了。”申博嬉笑道:“男人只要不仇恨我就欢天喜地了。因为我是一个像风一样的男子啊!”他自恋的笑笑。 “专门撩开女人裙子的色风吗?”萧显揶揄道:“其实院长那边还是很缺人的。我听小妹说过,他最近在找一些军官志愿去做一些事情。待遇很丰厚的。” “如果他能给我每个月一百五十金元的薪水的话,我想我会考虑这个事情。”申博开着玩笑。 萧显知道,自己这位朋友的心很大。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去院长那里谋一个出路,可是去往处在内陆的蜀州也等同于进了冰窖一样的结局,说不定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他只能端起酒杯,送出祝福:“那就只能祝你好运了。” 申博道:“不用担心我,在蜀州有江流照顾着可要比那个冬天冷死人的地方要强多了。四季温暖如春,多好?”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申博胡乱擦了一把脸,骂骂咧咧道:“妈的,好多年都没流这猫尿了。你我同干此杯。之后,若是有缘再见,当与你大醉而归。” 第一百四十九章葬礼1 到了日暮时止,两人已经喝光了整整两坛烈酒。走的时候,申博已经醉的几乎不走直道。萧显担心这家伙路上再出什么问题,一路护送回去。等到回来的时候,看见卡蒂已经将炕上打扫干净,正点着熏香净化屋里浓烈的酒味。 “一身酒味,臭死了喵!” 萧显呵呵笑着不以为意。伸手捏了捏卡蒂的小鼻子道:“卡蒂,海鱼好不好吃呢?” “显你喝醉了喵!”卡蒂躲开萧显凑过来的健硕躯体,有些古怪的道。 “我没有问题。”萧显根本不承认自己已经喝醉的事实,抵赖道:“倒是申博那家伙是真的醉了。嗝……” 卡蒂过来给萧显倒了一杯蜜水,又逃的远远的。萧显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了卡蒂?” “啊……没怎么啊喵。”卡蒂捂着鼻子道:“你的酒味太重了喵。” “那么我去洗澡?”萧显浑身嗅了嗅自己,没感觉到什么异常。于是道。 “洗了澡就赶紧睡吧喵。”卡蒂皱着眉道。 …… 翌日,萧显躺在床上头疼欲裂,简直欲仙欲死。呻吟了半晌才爬起来道:“难道我这是老了的迹象?” “是你买的酒太劣质了喵。”卡蒂打扫着地面抬头道。 萧显不好意思的笑笑,披上一件军装从床上下来。忽然发觉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怔了好久才突然发现,原来卡蒂今天出人意料的换上了一件作风严谨的女装。颀长的脖颈以下直到脚踝,都包裹在厚重的衣料里。“你感冒了吗卡蒂?”萧显疑惑的问道。 “啊……确实有点着凉啊喵。”卡蒂愣了一下,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那我就去东巷吴郎中那里买点药吃吧?”萧显关心的道。 “显不要麻烦了喵。”卡蒂慌忙拒绝,心中大骂自己头昏了才穿上这样一身难看的修女装。 “生病了就得吃药。”萧显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道:“要乖乖的喔。” “啊喵……”卡蒂欲哭无泪的看着萧显走出去,自语道:“作茧自缚了啊喵,该怎么办呢喵?” 一个小时后,卡蒂躺在暖暖的炕上,倚着枕头半坐着看男子笨拙的打扫家务。汗珠子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她。关切的问道:“感觉好点没有?” “已经好多了啊喵。”卡蒂弱弱的回答:“显这种事情不是你做的。一会儿还是让我来吧。” “你是病人喔。”萧显走过来,伸手凑到卡蒂的额头上,摸到一手细密的汗水:“你出汗了,得捂得严实点,要不然这药劲就白费了。” “不行不行,这样真的会被热死的喵。”卡蒂心中大喊着,身体却根本不听心中的警告,温顺的听从着萧显的建议,将身上盖着的被子紧紧裹住……只不过呼吸越来越急促起来,小巧的鼻翼也微微扇动着。萧显大惊,只道是药出了问题。“难道要请个兽医回来?”萧显摸着鼻子想道。 一番折腾后,大猫差点中暑而死。兽医吩咐萧显给卡蒂准备了大量的凉水降温。然后叮嘱道:“猫族和猫一样的最是怕热了。你这样的养恐怕早晚要出问题。她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就是了,你这个做主人的不要过多的干涉。”萧显点着头受教,送兽医出门。 “显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缺乏常识了喵。”卡蒂幸福的想着。坐在房顶悠然的踢着小腿。刚刚萧显把自己衣服剥光,然后丢进水桶里时,也没有昨天那军官露出那样色迷迷的眼神。“是我不对啊喵。显是个君子,不是那个色迷迷的坏蛋喵。” 萧显回来,看到她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穿着让人飙血的清凉夏装。他摸了摸鼻子,虎起脸道:“卡蒂,下来!” 卡蒂看他的表情,讪讪的笑笑,敏捷的几个跳跃,便回到萧显的面前讨好道:“显你有什么事情喵?我去做午饭喵。” “站住!”萧显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认真的看着她。卡蒂心中有鬼,羞羞的笑着,低头不语。 “以后不要胡闹。”萧显忽然伸指弹中她的鼻尖,轻笑道。卡蒂“呜”得一声眼泪就流出来。等到抬起头,已经看到萧显快要走进堂屋了。 “显你这个坏人喵!”卡蒂跳着脚叫道。 …… 秦历715年六月二十七日,晴。二号土楼。少年营。 每天下午两个钟头雷打不动的队列训练结束后,少年学员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走进刚刚修建一新的食堂。 小胖子金辉轻轻的戳了戳前面的庞春江,低声道:“春江,你知道齐修和齐武哥俩去了哪里么?” “不知道,怎么了?”庞春江冷漠的问道。 “就你这死读书的家伙怎么会知道?”金辉不屑道:“出大事了,齐修齐武哥俩的家吃官司了。” “笑话!”庞春江虽然不怎么与人交流,但是对于分在一个班里的同学的家境还是熟悉的:“就他们家那个情况,怎么还有官司吃?” “唉,你真是没救了。”金辉摇着头道:“上午我去教导室的时候看见王教官,赵教官他们都在。齐修的奶奶吃了官司,死在监狱里了。唯一的妈也失踪了。唉,可怜啊!和我一样也成了孤儿了。” 金辉的爹妈都是近卫军中的军人,死于一场事故,他们乘坐的四轮马车翻进了万丈深渊,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庞春江想想自己,也有些伤感,在这个少年营里,除了小胖子金辉之外,齐修齐武哥俩算是关系比较不错的朋友了。朋友家遭了难,他也跟着难过。两人伤感的时候,浑然没有注意到王戎已经瞪了他们好长时间了。 “庞春江,金辉出列!”王戎一声断喝将唉声叹气的小胖子吓得魂飞魄散。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到”然后站了出来。 王戎缓步踱到他们身边,手里的鞭子恐吓似的空抽着。刚刚被任命为少年营总教官的他此时已经成为了少年们眼中新一代的“大魔王”,看着金辉战战兢兢的模样,王戎脸色一冷道:“队列中窃窃私语,该怎么处置?” 金辉吭吭哧哧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王戎“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一脸冷漠的庞春江,道:“庞春江,你说说看?” 庞春江无视空中不断飞舞的鞭子,漠然道:“五鞭或者打扫厕所一个月。” “记得很清楚嘛。”王戎道:“为什么会犯?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听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所以物伤其类。”庞春江淡淡答道。 王戎点点头,道:“物伤其类这个词用的不妥贴。虽然事出有因,但是纪律就是纪律,没有因故更改的道理。你们选择哪种惩罚?” “打扫厕所!”金辉抢着说道。王戎冷笑着看他,金辉缩了缩脖子,低着脑袋不敢与他对视。 庞春江答道:“我选择五鞭子。” “为什么?”王戎看着他问道。 “因为那样会让我记得更深刻一些。” “会让你们记忆深刻的。吃完饭以后我在大操场等你们。”王戎冷冷的道:“记住不要吃的太饱,否则被反呕上来的食物呛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金辉脸色煞白的看着庞春江,低声道:“小庞,你这是要害死我啊!我可是最怕疼了。” “疼痛可以让人清醒。”庞春江淡淡的回答,转身回到队列中去了。 王戎回到食堂的角落里,冷眼注视着少年们有序的排队打饭。忽然看到一脸沉痛表情的赵煦领着满脸泪痕未干的齐修、齐武哥俩走进来。 “这样不太好吧。”王戎走过去将赵煦挡在门外,低声道:“学生们已经在暗中议论这件事情了,你把他们带回来,是不是太残酷了一些?” 赵煦抚摸着齐修的脑袋,努力扯出一丝笑容道:“没关系的,他们都是和大志一样的爷们,经受的住这样的打击。” 齐修重重的点头道:“王教官,我们没事。”王戎心中恻然,挥手让他们归队。看赵煦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急忙把他拉到一边道:“你也忙了两天没合眼了。去歇会吧,这里有我盯着呢。” “没事,只是觉得对不住大志。”赵煦摇摇头苦闷的道。 “这事情也太蹊跷了。”王戎沉吟着道:“齐黄氏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死在监狱里?” “萧冰处长已经去查了。”赵煦叹道:“估计她回来以后就都清楚了。” “那你保重。”王戎拍拍他的肩膀道。 “没事的。”赵煦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摇晃晃的去食堂另一边打饭。王戎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这件事情虽然蹊跷,但终究和他自己关系不大。只能寄希望于赵煦能够快点恢复过来了。 黑暗中的检查室里,萧冰冷冷的注视着平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无知无觉的躺在这里,等待着仵作给自己最后的诊断。 王仵作将最后一针仔细的缝好,然后将白布单盖住死者的头脚。转身走回来,躬身道:“处长,死因已经检查清楚了。的确是中风而死。没有任何外力因素。” 黑暗中看不清萧冰的表情,只听她淡漠的说道:“我知道了。你将尸体处理了吧。” 王仵作躬身答道:“是。”萧冰转身拉开了门。外面的光线洒进来,她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点忐忑不安的情绪。 第一百五十章葬礼2 秦历715年六月二十八日,阴。咸阳。第九居民区。 六月的天气出现少有的阴天让市民们有些猝不及防。早晨穿了单薄夏装上工的人们都被突如其来的北风吹得浑身发凉。 包西回到小巷,一上午忙碌而生出的浑身大汗早就被劲风吹干,他打了一个寒颤,心想:千万不要着凉。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汗衫,瑟缩着走进家门。看见婆娘正蹲在院子里,烧着一串纸钱。嘴里还叨咕着什么。 “不年不节的,烧纸钱作甚?”包西不满的道:“晦气!” 婆娘抬起头看到是他,露出一个惊慌的表情,低声道:“齐婆子死了。” “死就死了呗。”包西不以为然的道。 婆娘眉头一紧,嗔道:“你以为前几日买酒买肉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包西平日里只管干活,不怎么关心家长里短的琐事,看婆娘神神秘秘的样子,大奇道:“说的也对喔,我还没到发工钱的时候,你哪来买酒买肉的钱?” 婆娘脸上生出一丝愧色:“唉,别提了。那是王家给的。” “哪个王家?” “还能是哪个王家?”婆娘伸指戳了包西一把,道:“就是那个棉商呗!” 这样一说,包西顿时恍然大悟。想起来几日前那场闹剧,齐家儿媳撞墙自尽以后,王家那后生要把她带走诊治。齐家婆婆不允,两人厮打,王家后生吃了点亏,恼羞成怒叫人把她抓了起来。看戏过后,包西第二日要上工,忙碌一天之后也就把这事抛在脑后去了。这时候听婆娘提起来,不由得皱眉道:“那王家平白无故的给你送钱又是作甚?” “可不光咱们家。”婆娘一脸欣羡之色:“小巷子里十七八家都收了他家的好处。就简单一件事,官府来调查的时候啥也不说就行。” 齐家婆婆平日里与邻里之间并不和睦,加之家中还有一个在近卫军当差的儿子,所以邻居们对于她家的事情很少愿管。王家给钱让邻里们保持了沉默,赵煦自然查不到什么。直到今天看到齐家院里停了一具棺材,心里有鬼的各家主妇们才想要烧些纸钱求个心安理得。 包西却想的多了,抓住婆娘的手喝道:“你这个傻婆子,那钱也敢要的吗?现在出了人命官司,官府查下来,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婆娘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哼道:“齐家婆子是得病死的。和王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不就是啥也没说吗?你这个傻直汉子,家里哪有余钱?孩儿们都两个月没闻到肉腥了。齐家婆子死活,关我屁事?” 包西叹了口气,道:“齐家婆婆活着的时候虽然令人生厌,可是人死为大,总该去帮些忙吧。” “帮什么忙?”婆娘冷冷不屑的道:“你没看见他家门口那些兵吗?咱们都是小老百姓,和当兵的可不敢牵涉太多。城防军李大哥都说了,这是军案,两边都是当兵的事,你跟着过去瞎掺和什么?” 包西被婆娘一顿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扎着手帮她把纸钱烧完。听着附近传来的一阵阵凄婉的哀乐,包西叹了口气,喃喃的道:“齐家婆婆,你一路走好。” 齐大志家的遭遇令人唏嘘。但也只是令人唏嘘而已。邻里们心中有愧,都不敢来凑这场丧事。除了赵煦请来的礼班乐手,抬棺力士。就只有他自己和身穿孝服的齐修、齐武哥俩。 呆呆注视着破败凌乱的齐家,赵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朝着齐修道:“修儿,再给你奶奶磕个头吧。从今往后,你们……”他再也说不下去,眼泪流出来,滴落到地上。 齐修点点头,拉着弟弟在棺木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抬棺力士将棺木抬起,礼班乐手在前吹奏着送行的曲子,短短出葬的一行人出了小巷,往附近的坟场走去。 坟场里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头。礼班乐手和抬棺力士领了钱先走了。齐修哥俩给奶奶烧了纸钱,又伏地痛哭了一场。这才站起身来,跟着赵煦上了马车。 这一天,赵煦过得浑浑噩噩。讲堂上连续讲错了几次之后,王戎见他精神状态实在不好,便给了他几天假。赵煦捧着假条,道:“我没事的。” “算了吧。再教下去,院长可要训斥你误人子弟了。”王戎没好气的道:“你去休息几天吧,养养精神。化学科不是主课,院长应该有时间帮你几天的。” 孙铿曾经说过:工作是忘记一切不安的良药。赵煦却发现,自己实在是达不到他的境界。回到宿舍里躺下,想睡觉却发现脑袋里乱成一团。想坐起来静一会却发现自己已经三天没合眼,精神疲惫不能忍受。颠三倒四的折腾了几回,他索性披衣起来,沿着二号土楼的外圈,走走停停。 萧冰本打算去葬礼上安慰他一下,没想到自己过来的时候赵煦已经走了。站在孤寂的坟前默祷了片刻,心中猛地跳了几下,那种不安的情绪再次蔓延开来。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脑海中浮现出赵煦的影子。 …… 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周边,已经成为实际上的军事禁区。任何人进出,都要经过仔细的盘查和询问。只是,因为周边地域太过宽广的缘故,这样的盘查只是针对一些道路隘口,守备部队实在没有办法让整个区域水泄不通,一些住在附近的山民还是更加了解不为人知的小路进山。 二号土楼附近的一座小丘上,挖出一个可以容纳两人蜷缩的半地下室。一部精密的单筒望远镜通过秘密渠道运送过来,正对着二号土楼方向。如果孙铿可以看到这部望远镜,一定会对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的实际科技水平产生疑惑。 两个人正缩在草丛里,低声的交谈着。 “这家伙可真能熬啊。三天了,愣是一会儿都没休息。还在跑圈呢,他不晓得累吗?” “姚公子都说了,这家伙是个没登记的杂种。咱们血统纯正的人能和杂种比吗?给我仔细盯好了,干好这一单,老子领了钱可要去占城那边好好休养生息一番。可累死我了。” “你想的倒美,周扒皮会让你休息?算了吧,能有一天假期就不错不错的了。” 他们——被称为观察者。不属于军方,不属于皇族也不属于官员集体。他们自诩为“公正的观察者”。在社会中,拥有着强大的舆论力量,他们发行的一种名为《观察日志》的刊物,是帝国中下层阶级的重要的娱乐项目之一。是的,如果孙铿看到他们,一定会想到另一个时空中的职业,他们如此的相近,宛如一母同胞的兄弟。当然,他们的立场,也不像他们自己标榜的那样“公正”。 如果不出所料,最多几个小时后,一桩足以震惊天下的大新闻即将登场。观察者们激动兴奋不已,他们为自己的发现而惊喜,仿若耐心守候已久的猛兽发现猎物进入自己的捕食范围一样,嘴角露出了残酷冰冷的微笑。 …… 赵煦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停住了脚步,打量着四周。忽然,一个熟悉的冷漠声音问道:“煦子,咱们又见面了。” 赵煦猛然回头,看见一身戎装的齐大志正站在不远处的花丛里。脸上带着讥刺的笑容。 “怎么不说话?”齐大志缓缓的踱到他的面前,伸出残缺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道:“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吗?” “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吗?”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的敲击在赵煦的心坎上,他无力的蹲下身,哭泣道:“大志,我对不起你。嫂子还没有找到,大娘……大娘已经走了。” “你没有做到,我很生气。”齐大志将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赵煦扭头看到他残缺的五指,再扭转头,看到齐大志的头部,已经开始腐烂,碎肉一块又一块的掉落下来,而诡异的是,他那一张只剩下骨骼的嘴巴,却依然吐露出如同刀子一般锋利的话语:“我在泥土里腐烂,我死的时候依然在想念着家乡,而你,你自己在做什么?你就没有分出一点时间来照顾我那身弱体乏的娘?帮助我那孤苦无依的老婆,教养我那可怜无助的孩儿吗?你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咱们少时一块度过的时光,你都忘记了吗?” “我对不起你大志,你打我吧。”赵煦俯伏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道。 “我打你做什么?”齐大志轻描淡写的道:“我诅咒你,你要和我一样的下场。我恨你,让我的两个孩子成为了孤儿,让我的老婆至今杳无踪影。所以,我会看着你,诅咒你。直到你和我一样。” 鸟语花香的险境忽然一变,变成了阴风惨惨的地狱。赵煦低下头,看到了脚下累累的白骨,远处一个矮小的身影蹒跚着走过来。他定睛看去,是齐家婆婆,她的口鼻往外渗着鲜血,一步一步,茫然而孤独的走过来。 赵煦身不由己的跪在她的面前:“大娘,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完成大志的嘱托,让您惨死……” 齐家婆婆抬起头,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煦子,我在监狱里苦捱的时候,你在哪里?老鼠啃咬我的脚趾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对大志说,要好好的照顾我们。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吗?你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吗?” “都是我不对。”赵煦喃喃的道。 “你就是不对。”齐婆婆阴冷的说道:“你该死。” “我该死。”赵煦木然的说道。 齐大志出现在他的面前,狠狠地道:“你害死了我的娘,你该死。” “我该死。”赵煦伏在地上,喃喃的道。 “我该死。” “我该死。” “我该死!!!”安静的操场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咆哮。 第一百五十一章狂化 “该死!是狂化!”暗中有人惊呼了一声。 操场上,赵煦忽然进入到了一种狂乱的状态,赤红的眼眸冰冷无情的扫视着四周。原本寸许长的短发忽然急骤的生长起来,披散在眼前。他撩开挡在眼前的乱发,冷漠无情的声音低声自语着:“我要与你们一起毁灭。” 随着他冰冷的宣告,他的手已经抚上一张巨大的石台。石台缓缓升起,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飞出十余米外。将草坪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来。 “快快快!敲响警钟!最高级别警报,所有人疏散!”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惊慌的命令道。赵煦似乎听到他的叫喊,嗜血的红眸扭转过来,瞪视着他。小头目咽了一口唾沫,还是挥着手命令道:“其他人并肩子上,把他给我控制住!”众人呐喊着冲了上去。 “咚咚咚……”警钟急促的响了起来。 孙铿走出办公室,扶着栏杆仰头看着土楼上面的警钟。王戎从后面疾奔上来,脸色严肃的道:“院长,最高级别警报。赵煦……发狂了。” 赵煦居然发狂了。孙铿意识到自己似乎遗漏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沉吟了一下道:“先把学生疏散了。走紧急通道。你去召集卫队。记着,别把他给弄死了。” “明白。”王戎点点头,转身飞奔回去。 学生们惊慌的从教室中涌出来,前往刚刚修建好的地下通道中避难。 “怎么回事?”金辉莫名其妙的道。 “噤声!”教员冷冷的训斥道:“只是演习罢了。所有人加快速度。” “不是那么简单。”金辉低声咕哝道,随着人流走出去。 …… “开始了,开始了!哈哈哈,这家伙终于熬不住了。”观察者们兴奋的低声道:“快点把成相机拿来!” “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楚啊!”另一个人低声抱怨道。 “速写本给我拿过来。” “哎哟,这个直拳可真漂亮!” “大力啊,打死这帮蠢货!” …… 这是一场盛宴,而他们则是第一个扑下来的秃鹫。赵煦身边的护卫们却并不这样觉得,这个平时里总是文文弱弱的年轻人没想到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个狂躁的暗面。随手一拳轰出去,就有一个护卫吐血倒下。完全背离了人类的常识,护卫想要拔出手枪,彻底的解决这个麻烦。却被一双阴冷的眼神盯住,他下意识的转身,看到一个教员打扮的老者,正阴狠的盯着他。 王戎带着卫士们赶到了现场。替下了赵煦身边的卫队成员。孙铿走到蒙蒂斯面前,冷笑道:“看够了吧?看够了就该走了。” 蒙蒂斯转头道:“你会杀了他吗?” 孙铿不动声色的道:“看情况。” “你不能杀死他。”蒙蒂斯哀求道。 “除非你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孙铿逼视着他道。 “没有办法。”蒙蒂斯凄然摇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孙铿没再说什么,而是冷漠的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四名持枪士兵走上来,将蒙蒂斯带了出去。 “你不能杀死他!”蒙蒂斯挣扎着回身大喊道:“你会后悔的!” 孙铿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看着激烈战斗的现场,赵煦在四五人的围攻下极力反抗,不时有卫士受伤,在王戎的指挥下,又有人义无反顾的顶了上去。 赵煦在狂乱中抓到了一根巨大的圆木作为武器,挥舞起来。包围着的卫士们被扫倒,又爬起来,场面一片混乱。赵煦茫然的寻找着可堪一战的对手。忽然,他看到几十米外站立着的孙铿。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诱惑的道:“去啊!杀死他,然后一起毁灭吧!” 赵煦提着圆木,一步一步的走向孙铿。 “快拦住他!”王戎大喊道,第一个扑了上去。孙铿注视着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狂化的赵煦如同一列下坡中势不可挡的列车呼啸而过,而卫士们则像是道路上的小石子,一碰上去就被磕得满地找牙,根本不是这人型怪物的一合之将。 卫士上来试图要把孙铿带走,孙铿冷冷的拨开卫士的手,道:“上去帮忙,他过不来。”他知道如果自己离开,打红了眼的卫队说不定就会把赵煦置于死地。自己辛苦培养一个学生不容易,就这么死了的话,他有点于心不忍。 警钟持续发出鸣响,附近巡逻部队陆续赶来。在孙铿面前排列起了一道道人墙。羽衣最后过来,看到依然滞留不走的孙铿,冷笑道:“看到学生发疯,是不是心情有点复杂?” 孙铿没理会她的嘲讽,指挥着卫士们前仆后继的冲上去消耗赵煦的体力。赵煦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冲破重重的包围,仰天狂嚎了一声,转身试图向附近山上逃亡。卫士们岂容他轻易逃脱,几张大网罩上去之后,将他按在地上…… 赵煦在咆哮,在怒吼,在挣扎……他试图逃离这个讨厌的樊笼。孙铿注视着他赤红的双眸,身边的军医摇摇头,道:“以前也有过半魔发狂的记录,只不过被我们的士兵打死了。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醒过来。” “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另一个军医说道:“再这样下去,恐怕这个人的生命力也会消耗一空,然后力尽而死。” 孙铿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这才是他感到棘手的一个难题。这几乎是一个死结。“他是过于内疚才到了如此地步的吗?”孙铿的心里暗暗的想着。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手枪,对准了笼子里的赵煦沉声喝道:“赵煦!我是孙铿。” “都该死……都该死……”赵煦喃喃的自语道,赤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孙铿手里的枪。 “我知道你在听着。再说一遍,我是孙铿。你的——老师。”他扳开击锤,稳稳的对准赵煦的眉心:“难为我们师徒一场,没想到却要用这种方式结束。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都该死……都该死……” “躲着不出来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开枪吗?”孙铿厉声喝道。 …… “人围的太多了!根本看不清楚怎么办?”一个观察者摆弄着望远镜焦急的问道。 另一个观察者飞快的在速写本上描绘着想象中的画面,漫不经心的道:“最重要的戏肉已经开场,观众们谁会关心着一个半魔的死活?我已经画好了,看看怎么样?” “画的不错。”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耳后响起。观察者下意识回答道:“呵呵,我也这么……觉得。” …… 铁笼前,孙铿迟迟无法扣动扳机。羽衣忍不住走过来道:“不忍心下手吗?” 孙铿摇摇头,将枪放下。看着铁笼里咆哮的赵煦道:“我没有办法杀你,但别人有办法。赶快醒过来……别让我的努力白费……”两个卫士走上来,将他请了下去。 羽衣随意的举起手,十米开外,一队近卫军士兵举起步枪,瞄准。带队的军士高喊道:“预备,瞄准!” “醒过来啊混蛋!”孙铿挣扎着扑上前去。 羽衣冷喝道:“王戎,你站着在看戏吗?把他拉下去!”王戎如梦初醒的冲上前去,不知道孙铿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两下甩开了他,继续前冲又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卫士挡住。 军士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懵懂的赵煦。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羽衣的身上,她冷淡的挥了挥手。军士大喊道:“射击!” 时间仿佛定格了,士兵们惊讶的看着一辆马车飞驰而来,直直的挡在士兵与铁笼之间。 “看来你命不该绝。”羽衣回头低声说道。 赵煦依旧懵懂。 车厢门打开,来的人是章逸夫。羽衣的嘴角动了动,侧头朝士兵身后看去——萧冰带着行动处士兵,押着两个垂头丧气的男子走过来。萧冰与羽衣两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羽衣会意点了点头,走过去。 “我怀疑是一个阴谋。”萧冰将一些绘制好了的速写交给她说道:“这是观察者先生们。” 这是一叠具有故事性的绘图,如果直接刊登,那么不需要配上说明文字,直接就可以让观看的民众了解他们想要说出来的故事。第一章图是一个男人,头上有两个虚线的尖角;第二张图:男人东奔西走,处理丧事;第三张图:男人看上去很累,眼睛变红了;第四张图:男人发狂,头上的尖角也变成了实线;第五张图:卫士们东倒西歪,男人抱着圆木纵横来去……羽衣抬起头,笑道:“很不错的故事,但也只是故事。是吗?观察者先生们。” “你不能扼杀事实。”观察者抬起头强辩道。 “看来你很有操守。”羽衣拍拍手,几名卫士走上来,她伸手一指道:“把他们带走!观察者多的是,我想失踪几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萧冰走到铁笼子面前,看着依旧在喃喃自语的赵煦。她知道,即使自己揭露了问题的核心,如果赵煦无法清醒过来,那么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她回过头去,看向章逸夫,恳求道:“一切都看您的了。” 章逸夫点点头,沉稳的道:“萧处长客气了。麻烦您和院长他们说一下,接下来的是我们的家族秘梓,希望他们能够走得远一些。最好做到不看,不听,不问。” 孙铿听到章逸夫这样的要求,急忙高叫道:“没有问题。”章逸夫含笑看着他,却在安静的等待着羽衣的命令。 第一百五十二章阴谋 赢羽衣不屑的笑了笑,清冷的声音传过来:“故弄玄虚。”自己当先一步向外围走去。 章逸夫微微颔首,吩咐萧冰在铁笼四周围起一层布幔。他站在那里,转身不容置疑得道:“萧处长,请您也出去等候吧。” 萧冰担忧的看了赵煦一眼,章逸夫微微笑道:“放心吧,萧处长。” 萧冰走出来,围上布幔。又走出几十步,来到孙铿和羽衣的面前。郑重的道:“这是一个针对院长的阴谋。” 孙铿莫名其妙:“怎么会扯上我?” “怎么不会扯上你?”羽衣冷冷笑道。 孙铿摇头,萧冰看两人情绪不高,道:“我会继续调查,如果有新的进展,再回来报告。” “好吧,那你多加小心。”羽衣关切的道。 “我知道。”萧冰轻声道。转身看向布幔包裹着的铁笼。章逸夫已经走出来,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士兵们打开布幔,赵煦已经昏死过去。军医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后道:“看上去已经清醒了。但是透支的体力太多,已经昏过去了。我们建议他需要时间休息。” 萧冰冷声道:“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快把人抬走!” 军医唯唯称是,立刻就有士兵带着担架过来,将赵煦搁在担架上抬走。羽衣朝她使了一个眼色,萧冰会意,跟着她走向一边。 羽衣仔细的打量萧冰片刻,忽然笑道:“一个小小的教员,也需要你这位大处长为之鞍前马后,不辞辛苦?” 萧冰故作糊涂道:“殿下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算了,我懒得理你。”羽衣悠悠叹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记得没人告诉你这个。” “抱歉,我很好奇。”萧冰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去的,只好坦诚一切。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好奇,可不是个好现象。”羽衣打趣道:“你现在知道了他的危险性,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我……”萧冰想了想欲言又止。 羽衣也不欲逼她过甚,话锋一转:“有观察者搀和进来,说明这个事情很危险。这段时间他要去玉门一趟,你在这里要把首尾都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了。” “你们不一起吗?”萧冰伸手指了指远处正与章逸夫寒暄的孙铿。 “没正经。”羽衣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嗔道:“你帮我物色一个不错的指挥型侍从官,这次回来以后,王戎就要正式进入少年营担任总教官了。” “明白。”萧冰正色答道:“不过,虽然有些推荐自己人的嫌疑,但是我觉得我家三哥还算不错。殿下您可以考虑考虑。” “那就这么定了。”羽衣想了想萧显这个人,并没有过多的考虑。麻利的拍板道:“等我们回来以后让他到土楼报到。” “是。”萧冰点头回答道。 秦历715年六月三十日,晴。玉门关,宋家村附近。 一千米外,秦军阵地中忽然响起一阵阵悠长的号角。坦布爵士闻声走出营帐,站在高坡上向远方凝视。随军魔法师赶来,朝他身上加持了一个鹰眼术。如同远处景物突然拉近了一般,爵士稍微有些头晕,但很快适应了。过了片刻,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嘿嘿冷笑几声道:“居然把我们当作练兵对象?” 卡勒斯爵士赶过来,问道:“什么意思?” “对面秦军换防了。”坦布爵士不愿意浪费宝贵的鹰眼术,头也不回的说道。 “太小看人了!”卡勒斯爵士咆哮了一声。 “让他们高兴几天吧。捱过这段苦日子,就该轮到我们了。”坦布爵士淡淡的道,眉宇间显出一丝计谋得逞的表情。 …… 秦军前线指挥部。 张复亭将账册随手一丢,嬉笑道:“周兄,这是营中剩下的物资。都是你的了。” 周宇翻开一本账册随意看了几眼,抬头笑道:“不过这么回事罢了。张指挥家大业大,不会在乎这点小小的军资的。” “两码事,公是公,私是私。”张复亭收敛了嬉笑的表情,面容一肃道:“周指挥还是仔细清点一下的好。” 周宇认真的看了张复亭一眼,笑道:“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 “请随意。”张复亭摆摆手。 周宇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在指挥部外面等候的几个军需官走进来,开始清点。张复亭冷眼看着,回身向身边军官交待几句,军官领命,飞跑出去。 秦军在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已经营造出了一个巨大的野战工事。最前沿的十座“火神”塔台所组成的交叉火力不时喷吐出致命的火链,将试图前冲的狼骑兵扫倒在地。 周宇卫的士兵正在有序的接管张复亭卫的防区,丝毫不给魔族军偷袭的机会。布设在最前沿的“火神”阵地最后一个被接替,逼上来试图捡便宜的虎族步兵见对方进退有序,毫不怯阵。只得悻悻而去。 换防和清点工作整整持续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张复亭卫的士兵在接替下来之后便由各部长官率领,沿着秦军严密防守的补给线分批回师。 张复亭跳上马背,朝着周宇拱了拱手,笑道:“接下来要看周指挥的了。” 周宇轻轻挥手,自负的笑道:“必不让魔族好受。” 张复亭哈哈一笑,策马扬鞭而去。 …… 玉门关,玉门关西部战线指挥部。 指挥部里只有章质夫一人在凝视着已成僵局的宋家村战场。如果自己大军前出,那么对面两个已成疲兵的魔族军万人队肯定没法抵抗。但是那有什么作用呢?除了把敌军赶出国境之外,为自己挣得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勋之外,也许还会助长将士们的骄傲自满的情绪。他摇摇头,将繁芜的思绪排开。凝重的眼神注视着国境以西的大片未知土地。 目前这个局势,魔族在北方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引而不发。反而是他这里先迎来了魔族军的两万先头部队。如果这里的敌军是疑兵,要想转移帝国的注意力,这个兵力显然太少了。但是这样一颗闲棋冷子摆在玉门关的鼻子底下,除非有所依仗,否则这点兵力在聚集了三十个卫的边防军西军面前,甚至连牵制都做不到,更遑论突破玉门关,威胁到边防军北军的侧翼了。 “他们所欲何为?”章质夫轻轻敲打着沙盘的侧边,自言自语道。 侍从官出现在章质夫身后,轻声道:“张复亭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章质夫思绪被打断,索性不再去想,转过身淡淡的说道。 张复亭大步走进来,标准的一个敬礼道:“上将军,我回来了。” 章质夫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虎父无犬子!你做得很好。” “得益于上将军的正确指挥。”张复亭公式化的回复道。 “坐吧。”章质夫没有一丝得意的神色,淡淡的吩咐道:“这次让你回来,主要是让你的部队先歇一阵,更加凶险的大战还在后面。希望你不要心生怨怼。” 张复亭低头道:“军人职责第一服从。” 章质夫满意的点点头道:“对面魔族军的战力如何?” “勇猛有余而韧劲不足。”张复亭简单的评价道:“遭受多次打击,却依然还是秉持着密集阵形冲锋的圭臬不放。敌军中缺乏远程装备,大概只有三到五名魔师,对我军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可以确定这是一支负责牵制作战的偏师。” “但是这支偏师的数量太少了。”章质夫淡淡的道:“不足以让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这应该是敌军统帅过于自大的缘故。”张复亭道:“他们没有料到我们会有这么多的先进武器投入使用。” 章质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来推测的话,倒也说的通了。你好好休息几天吧。” 张复亭站起身来,朝着他敬礼。戴上军帽就要离开。章质夫忽然道:“对了,过几日孙铿院长会过来,我这边战事繁忙,你代我去陪伴他几天。” …… 千禧百无聊赖的梳理着马鬃,战马舒服的打了一个响鼻儿,将硕大的脑袋凑过来在他的胸口摩挲。千禧只觉得自己的鼻子痒痒的,拍着战马脑袋笑道:“别闹。” “千禧,走了。”张复亭懒洋洋的走出来道。 “好嘞!”千禧欢快的答应一声,牵着战马迎上去。张复亭接过马缰绳,笑道:“这下你回去可以不用买票了。” “什么意思?”千禧莫名其妙的道。 “院长要来了。”张复亭宠溺的摸摸他的脑袋。 “这里可是在打仗!”千禧担忧的道:“院长的防身功夫很差的。” “放心好了,上将军不会轻易让他上战场的。”张复亭淡淡的道。 “可是万一魔崽子突破了玉门关怎么办?”千禧的担忧并没有随着张复亭的开解而消失,紧张的追问道。 “你就对咱们秦军这么没信心?”张复亭轻笑道:“若是被一支偏师攻破了玉门关,那么咱们上到章上将下到这聚集在玉门附近的所有士兵统统自杀谢罪好了。” “可是……”千禧忧心忡忡的道:“魔崽子很狡猾的。” “在绝对的优势面前,狡猾不过是笑话罢了。”张复亭断然道:“不要可是了。哥带你去吃烤羊肉。然后好好的休息几天,你就可以坐着院长的蹭车回去了。” 听到有烤羊肉吃,千禧欢呼雀跃起来。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在美食的诱惑下,千禧很快就把对魔族的担忧抛到九天云外。张复亭看着少年的背影,心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个事情:到底是谁,陷害了何飚? 第一百五十三章妘家 哥俩吃过饭,张复亭与千禧分道扬镳。千禧已经有了妻室,几日征战自然要回去看看自己的老婆孩子是否安康。张复亭将他送到家门口,约定好了再次碰面的时间。谢绝了千禧家几个兔女夫人的挽留,上马离开。 千禧揽着几位夫人,目送着大哥的身影远去。这时候家里的仆人将小宝宝送来,千禧捏捏这个的鼻子,掐掐那个的屁股蛋……玩的不亦乐乎。这一来,自然冷落了已经空虚多日的夫人们。千禧感觉到周遭气场有些不对,疑惑的抬起头,看到三位夫人幽怨的眼神。顿时就明白了什么,他嬉笑着揽过大夫人的肩膀,笑道:“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夫君,咱们何时离开这里?”大夫人攀着千禧的肩膀,幽幽的道:“玉门这几日兵荒马乱的,您在前线厮杀,我们几个日日担忧受怕。这种日子已经是过够了。” “快了快了。”千禧不老实的上下其手,吩咐仆人将宝宝们带走,屋里只剩下自己与夫人们四人。他已经不是那个懵懂的男孩,这些战场厮杀的日子也的确有一股火苗在啮咬着他。 小床上仅能容纳三人,最小的夫人体贴的拉下帷帐想要离开,却没有想到千禧已经探出身子拉住了她,坏笑道:“想独善其身吗?” 小夫人娇羞的摇摇头,投入他的怀中。千禧悠然自得的宽衣解带,笑眯眯的上了床,放下帷帐将满室春光掩住…… …… 玉门关,齐家坪。边防军第八十七卫驻地。 张复亭走后,他所率领的那支远侦队也解散后分派往各卫。想要找一个老弟兄聊聊天也要跑上近十里的路。他不想去找赵梦贤那家伙,自己似乎天生和那家伙犯拧。虽然……他知道,要想查清何飚的遭遇最便捷的途径便是找他一问。 自己的一班老弟兄里面,混的最好的莫过于原来随队的军械师蔡勉。已经三十七岁的蔡勉自从远侦队解散之后,找了一点门路投到了同乡王英杰三级卫将的门下,担任八十七卫的军需官。想必在他的嘴里能够得到一点消息。 何飚并没有上到最近的秦军战死名单中,依然还是失踪状态。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和他的手下已经完了。说起何飚的下场,蔡勉有些唏嘘。端起酒杯撒到地上权作慰藉英灵。喟然叹道:“我早说过老何过于耿直,在门路众多的西军里面,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张复亭心中一动,淡淡道:“老何性子是直了些,不过也不至于被派到边境去吃沙子。他得罪了谁?何至于这么整他?” 蔡勉横了他一眼,道:“别想从我这里套话。指挥,我劝你一句,老何落到这个下场,一半是他咎由自取,一半是他自己倒霉。你可不要想着为他出头什么的。那个人,你惹不起。” 张复亭故作混不在意道:“先别说惹起惹不起的问题。我记得老何的家就在附近,现在怎么样了?” 蔡勉愣了一愣,神色中有一丝慌乱,不自然的掩饰道:“还好,还好。” 张复亭笑道:“老蔡,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撒谎。说吧,我有心理准备。结局不会太好吧?” 蔡勉长叹一口气道:“你先保证自己不能生气。我才说。” “我生什么气?”张复亭故作轻松的道,端起酒杯小口小口的喝着。 蔡勉不放心的观察片刻,这才犹犹豫豫的道:“老何的爹娘死了……” 张复亭端杯的手忽然握紧,嘴上却露出一丝笑意道:“继续说,我听着呢。” 蔡勉摇摇头,不想说。但是心中一股不平之气却在蛊惑着他,或许说出来,自己那隐隐的愤懑才会消散。他端起酒杯,一口抽干了杯中的烈酒,擦了一下嘴巴,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可忍耐的怒气道:“几年积累,家里置办的百亩良田也被抢了。” “继续……继续。”张复亭没事人一般催促道。只不过看到他青筋毕露的手背才能看出他在强制自己压抑着愤怒。他清楚的记得,那百亩良田是何飚的心头肉,还自诩那是自己女儿的嫁妆。 “老婆……带着孩子……”蔡勉忽然说不下去,低头不敢看张复亭。 “你说到了老何的老婆带着孩子了。”张复亭的声音了听不出一丝的颤音,平静的仿佛一池死水一般:“继续下去。” “老何老婆带着孩子在玉门关乞讨……”蔡勉期期艾艾的道,脑袋似乎要扎进裤裆里,再也抬不起来。 “咔嚓”一声,张复亭手里的酒杯碎成一片片。鲜血与残酒顺着手腕流下来。张复亭冷漠的看着手上的血水,轻声道:“可惜了这杯好酒。” 蔡勉慌忙找来一卷纱布,要给张复亭裹伤。张复亭伸手将他推了个趔趄。蔡勉怔住,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来。 “咱们都说过……”张复亭摆开蔡勉,使劲甩了甩手。不动声色的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肉丝放到嘴里慢慢的咀嚼着。他看向蔡勉,慢吞吞的道:“老何的脾气直,不知道拐弯。落不了啥好下场。老何死,也是他倒霉。对吧?” 蔡勉无地自容的点点头,他知道张复亭缘何愤怒。站在那里,宛如还是远侦队时的模样。张复亭坐着,他站着。 “我不是生你们不管老何的气。”张复亭不停的吃菜,喝酒。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却没有一丝含糊,清楚的传进蔡勉的耳朵里:“老何死得其所,死的理所应当。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他抬起头,瘆人的眼神死死盯着蔡勉。 蔡勉身上冒出冷汗来。他一声不吭的等待着暴风雨爆发的那一刻。 “你们他妈的干什么去了?老何的老婆孩子都上街讨饭了,你们连帮帮手都不敢?”张复亭猛烈的咆哮起来,双拳狠狠地擂在饭桌上,碟子碗筷被震得飞起。 蔡勉苦笑道:“不是我们不帮。老何媳妇你也见过,也是直性子一个。我们去送钱,还给她找了房子住下。可她偏不收,一门心思的盯紧了郡府。就要讨一个公道回来。一个军汉,家里能有多少余钱?钱花光了,就带着孩子讨点吃的,再去告。郡君也是聪明人,哪敢管那家的事?见了几次,活活稀泥也就罢了。指挥,不是哥几个绝情,也不是我老蔡不仗义。实在是那家没法招惹。若是一般的富家,不用您出头,我老蔡招呼几个弟兄就把他给做了。可是……他们这样子绝户的做法,我们几个实在承受不起啊。祸不及家人,说的好听,可您看看他们做的这是人事吗?” 张复亭随手拿起纱布擦擦手,淡淡的道:“老蔡,你们几个的苦处,我知道。都是附近的人家。惹不起那地头蛇。可是,他们拿我没办法吧?说吧,到底是哪家这么强横?我张复亭不信这个邪,偏要去碰碰不行。” 蔡勉坚决的摇摇头,道:“指挥,别怪我老蔡说话不中听。您也碰不得。您有个好爹,您是强龙!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老话您也听过吧?您要有心,就给老何的遗孀说说,要她死了这份上告的心吧。给她找个安生的地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去。” “如果我不知道。”张复亭却冷笑道:“倒也算了。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你就得告诉我。不告诉我,你知道我的脾气。信不信我把你这军资库烧了?让你这军需官做不成回家种地?” 蔡勉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道:“爷!指挥!您可别犯浑。” “犯浑?”张复亭撮着牙花子狠狠地道:“你要不说,我一样知道。不就是那几家吗?我一个一个打上门问去。再不济,我去找老何媳妇一问便知……不过,那以后咱们就不是兄弟了。我给你一个机会……”他冷冷的看着蔡勉,忽然厉声喝道:“说!到底是谁?” 蔡勉低着头不敢看他,支吾着。 张复亭好整以暇的道:“那咱们今儿起就割袍断义!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别……”蔡勉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慌忙摆手道:“我说,我说!” 张复亭叹了一口气道:“说吧,是哪家?” “是……是妘家。”蔡勉小声说道。惊慌的四顾着,似乎周围就有他们的耳目似的。 “妘家?”张复亭搓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 “妘千桓!”蔡勉抬起头,低声说道。 “居然是他!”张复亭居然笑了起来。道:“想不到玉门关第一义商也是这么龌龊!” 妘家,一个耀眼的家族。妘千桓,是这个耀目家族里名声最盛的一人。三十三岁的年纪已经是玉门首屈一指的巨商。去年时候,更是一举捐出三十万金元资助西军修建玉门关而名震全国。得了一个“玉门第一义商”的美称。如果妘千桓仅仅只是一个商人也就罢了,他是妘家家主的三子,长兄妘千城,已经是帝国通州总督,说不定就是下一任帝国右相的选人;二哥妘千垣是帝国国防军玉门指挥,仅次于章质夫位列第二把交椅;长姊妘千楹是襄国公赢子宽唯一的夫人。这样一个家族,横跨帝国军,政,皇族三界,是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庞然大物。也难怪何飚的下场如此之惨,在妘家的面前,何飚就如同一只小小的蚂蚁,轻轻松松的就踩过去了,根本一点气力都不用耗费。只要妘千桓一个眼神,想要讨好出力的人就会蜂拥而上把他碾得粉碎! 第一百五十四章遗孀 辞别了蔡勉,张复亭满腹心事的牵着马回到玉门。 玉门有“入云之城”的别称,一个说法是它远离帝国中央腹地,仿佛是在云间的地方;而另一个说法便是它是妘家的领地,百分之八十的商铺,百分之七十的土地都是妘家的产业,此外,妘家还掌握着一座炼钢厂,几十家织布厂,上百家各行各业作坊,每年为帝国上缴的税,就要占到整个玉门的百分之九十还要多。修建在玉门城中心的妘府,看起来比一旁的玉门郡府都要富丽堂皇。 也难怪蔡勉他们避如蛇蝎,一个个都做了缩头乌龟。张复亭却有点想不通:以妘家而言,名下的土地何止万顷!怎么偏偏会看上何飚家的百亩良田?妘家富可敌国,何必设计巧取豪夺,拿钱砸就是了。何飚夫妇虽然脾气耿直,但也不会傻到和钱过不去。白花花的钢元拿在手里,去哪里买不到土地? “看来中间定有小人作祟!”张复亭心中有了定计,决定还是先去见见何飚遗孀。等与她见了面,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蔡勉说何飚的遗孀和孩子晚上在玉门东城门草棚处歇息,白日里就在郡府门前求告。郡府边上便是妘府,若是妘家心里有鬼,早就想办法杀人灭口了。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有恃无恐,量何飚家孤儿寡母,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张复亭信步往城中心走着,心里还在不断的猜思着。 忽然眼神一定,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提着几包药从一间药铺里走出来。朝着一个慈眉善目的郎中连连躬身道谢,郎中摆摆手微笑着叮嘱几句。小男孩拜别了郎中,提着药忧心忡忡的朝东城门草棚区疾步走去。张复亭心中一动,这小孩不就是何飚家的小子吗?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将战马系在拴马桩上,反正是军马也不怕人觊觎。他悄悄缀在小男孩身后跟了上去。 草棚区是一个统称。据说玉门初建时,追随着当时的妘焕大将军一起来的奴工和平民在妘焕大将军的军营边上搭建了草棚。妘焕的军队负责御敌,奴工和平民负责建城。前后历时十五年,才将玉门关搭建起来,平民和奴工都有大功,妘焕大将军就下令将东城一侧划为他们的居住地,奴工和平民们大多都没有多少文化,因而还是随着老名称呼,久而久之,草棚区这一名号就流传下来。 一开始这玉门关并不叫玉门关,而是叫做“云关”。只可惜时间久了,西北秦人口音与长安不同,云字拖长音,就变成了“云门关”,以讹传讹成了现在的名字。到了大约一百年前,正式定名为“玉门关”。 草棚区有纵横八条街,从西往东一直到东城墙边上越往东就越破败陈旧,倒真应了这个“草棚区”的名字了。张复亭时时得注意脚下乱堆的垃圾,还得注意头上纵横交错的晾衣绳,一不小心就踩进水洼里,皱着眉看水洼里堆积的黄白之物,张复亭摇摇头,随便蹭了几脚,又追了上去。 小男孩脚步极快,张复亭跟在后面险险都跟丢了。接近东城墙边上时,小男孩往路边一拐,消失在一座破败的茅草屋里。这间小茅草屋只有两米高,四根搭建的柱子已经腐朽不堪,似乎一阵大风刮来就可能倒下。混合着草秸的泥土墙已经不知道垒好了多少年,原本平整的墙面坑坑洼洼,有一处居然还破了一个大洞,被随便用看不清颜色的破布堵了起来。也幸亏玉门关此处少雨,若是再往东一些的城镇,这样的茅草屋只怕熬不了多久。 张复亭在门外站着,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道。过了少许时间,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走出来,端着一碗喝剩下的药渣,默默的倒在路边的泥土里。张复亭低声叫道:“囡儿!” 小女孩闻声抬起头,看见张复亭。嘴巴一扁,泣出声来:“亭叔叔!娘,亭叔叔来看我们来了!” 床上的女人剧烈的咳嗽着,带着一股仿佛要把腹中一切东西都咳出来的狠劲儿。何囡儿轻轻给她拍着后背,何飚的儿子在前面捧着一个瓦罐。 张复亭看到触目惊心的鲜血从女人嘴里喷出来,流进瓦罐里。小男孩担忧的仰头,看着自己母亲憔悴的容颜。等到女人咳声稍歇,张复亭才皱眉道:“嫂子,这里状况太差。您的病也不能耽搁太久。这样吧,您可以先去我一个朋友那里暂住,等到身体好些了,再来计较这些不迟。毕竟,有命才有一切。若是你死了,孩子们孤苦伶仃的可要怎么办?” 女人摆摆手,无力的道:“别说了。这普天之下,就没个说理的地方。我就是死,也要把这个理讲出来。妘家势大不假,可万事总得站住一个理字。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把我家的田产抢走了。气死公公婆婆,我求告无门,落到这个田地。张指挥,我家的事,你就不要管了。等我身体稍好,就去郡府告状,若郡府还是不管,我便一头撞死在门前。只求您……看在他那父亲的面上,收留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我的要求就只有这些了。” “娘,娘……我不要你死。”何囡儿哭着搂住他娘的背叫道。小男孩看起来还坚强些,放下瓦罐,擦干眼泪道:“娘,您还是养好身体。我去郡府告状就是。我是小孩子,郡府不会为难我的。” “傻孩子!”女人摸着小男孩的脸惨笑道:“你一个小孩,郡府更不会理你。还是娘去的好。” 张复亭道:“嫂子不是我说你,妘家纵有千般不对,您也得顾惜自己的身体。这样日夜求告,弄坏了自己的身体不说,还连累着孩子跟着您吃苦。听我的嫂子,您带着孩子去千洞城养病。您的公道,我替你找回来。” 张复亭话音刚落,就听见草屋外一个声音传过来:“若要求公道不必去郡府大费周章。千桓在此。” 张复亭猛然站起,大步走出草屋,看见屋外站着几个华服年轻人,为首的那个年纪稍大的俊朗青年正拈着短髭,手里提着几包药材含笑望着自己。 “在下妘千桓。”那俊朗青年拱了拱手,神态间自有一代巨商应有的气度。即使站在破败的草屋面前,周遭是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四处污水横流的环境下也毫不在意。似乎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自如。 若是仔细的论起来,张复亭家与妘家也是有一点亲戚的关系的。而且彼此之间的关系还不太远。只不过妘家嫁女的时候,只有老家主妘铁衣去过长安,妘千桓自然不认识张复亭。张复亭也懒得提那点关系,冷冷道:“第一义商这是良心有亏,特意过来谢罪的吗?” 妘千桓淡淡微笑道:“千桓从未做过亏心事,何来良心有亏一说?何家嫂嫂执念太过,事情发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 听妘千桓的说法,看来还有一些细节没有说清楚。张复亭抱着肩膀道:“那就说说吧。我是何飚的上司,何飚家破人亡,我总有义务替他出头。你说来我听便是。” 妘千桓点头,从容的道:“事情发生在几个月前……” 妘千桓从从容容,娓娓道来。他的口才不错,而且嗓音也很柔和。张复亭很轻松就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件事情,倒还真的没办法判断谁对谁错。 何飚家的百亩良田,地处于妘家两块田地中间。妘家有心将这两块地合成一块以便于管理。然后派了管家去找何飚的爹娘买地。何飚家自然不愿意卖,坐地起价从而激怒了管家。管家大概自以为豪奴,出口不逊。两家不欢而散。可巧的是那天何飚正好休假在家,听到那管家出口折辱自己老爹,追出门去将管家以及几个仆人统统打伤。几个人鼻青脸肿的回去哭诉,妘家自然不依,这也就是何飚被发配到了边境吃沙子的主因。事情到了这里也就罢了。偏偏魔族军来袭,何飚战死前线。一家子没了主心骨,正是愁云惨淡的时候,有个小人将何家视作了博得妘家青眼的敲门砖。打着妘家的旗号,自作主张的带着十几个地痞流氓,将何飚老爹老娘打伤,硬将地契夺来,还哄骗妘家是何家自愿卖的。妘家不知道情况,自然便收了那块地。结果……何飚老父老母先后病死。为了给公公婆婆看病,何飚媳妇又几乎花光了家里的资财……那小人得了利,妘家却平白无故的多了一个仇家。妘家想要补偿,何飚媳妇如何肯依?一口咬定是妘家巧取豪夺。妘千桓无法,只得随了他去。这也就是为何何飚媳妇日夜求告,郡府不管不问的原因了。 如果何飚那日不打伤妘家的家奴,也许今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如果没有那个小人,何飚爹娘也许不会死,何飚媳妇自然也没理由到处鸣冤。 张复亭听妘千桓解释完毕,却是冷笑道:“那小人何在?妘家,何家被他玩弄于股掌,妘兄不会不管吧?” “那小人败坏我妘家名声。”妘千桓轻描淡写的说道:“千桓自然不会轻易的饶他。” 第一百五十五章和解 “哦?”张复亭却是逼视着他,冷笑道:“不知其名,妘兄一句不会‘轻饶了他’,我却不太敢信。” 妘千桓苦笑起来道:“那厮狡猾,从我这里骗走了钱之后就逃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他。这次过来,是特地来赔罪的。”他轻轻的挥了挥手,身边的豪奴走过来,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个木匣。张复亭定睛看去,竟然是一个个泡在盐水里的人头。 “这个就是那小人。”妘千桓指着一个人头说道:“此人名叫何充,原是何家庄一个里正,与何飚家有旧怨。这次借了我妘家的旗号把地夺了,还几乎坏了我家名声。所以我便将其抓来,砍了脑袋送来谢罪。” “好大的手笔。”张复亭一个个看去,木匣里一个个都是人头,足有十几个之多。不由得叹道。 “坏我妘家名声者死。”妘千桓淡淡的道。吩咐豪奴将木匣堆在草屋面前。这时候,何飚媳妇已经走出来,看到一个个人头堆着,险些吓昏过去。小男孩胆子大一些,凑上去看了看,点头道:“是打伤我爷爷奶奶的那几个人。” 妘千桓缓步踱到何飚媳妇面前,深深一躬到底道:“连累何家嫂嫂落到如此地步,是千桓的不是。千桓与你谢罪了。” 何飚媳妇侧身避开他的重礼,低着头无语。妘千桓知道她心中还有怨气,微笑着直起身来,向在路边等候的众豪奴摆摆手。豪奴们会意,又提了两个木盒上来。张复亭以为又是人头之类的物件,没想到,盒子打开之后,入眼一片片金灿灿的光芒直耀人眼。竟是满满两盒金元,足足有上千个之多。 妘千桓朗声笑道:“那块土地已经归入妘家的名下,再还回来的话总有些不便。千桓自作主张,便以何老丈当日报价的两倍买下此地。何家嫂嫂意下如何?” 这才是妘家的做派。张复亭心中暗暗想到。何飚媳妇躬身一礼,道:“妘掌柜言重了。我家也不是不说理的人。既然当日公公已经说出了价格,还请妘掌柜退回一半的钱去。百亩良田卖不出这个价格来。” “毕竟是让何家老丈丢了性命的事情。”妘千桓露出惋惜的表情道:“妘家出这些钱理所应当。请何家嫂嫂务必收下。千桓已经延请名医,为嫂嫂诊治顽疾。还请何家嫂嫂不要怨恨妘家。” 何飚媳妇再三婉拒,妘千桓再三请求。两人僵持不下时,张复亭轻咳了一声道:“千桓兄,请听我一言。” “洗耳恭听。”妘千桓微微一笑道。 “这样吧,钱我们收下。”张复亭道:“若是你有心,麻烦给我那战死的兄弟一个名声。现在那哨站我们还不能过去,因此何飚现在还是失踪而不是战死。你看怎么样?” “包在千桓身上。”妘千桓自信的一笑道:“但是何家嫂嫂的病……可不能久拖。” “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张复亭淡淡的道:“千洞城有一个军医院,我的朋友在那里。我会护送她到那里诊治。军医比民医的水平是要高一些的。怎么样?” 妘千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叹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 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顺利的办妥。妘千桓留下钱和人头离去。张复亭送他们走了一段路,返回来又说服了何飚媳妇离开这混乱贫瘠的草棚区。毕竟孤儿寡母又身怀重金实在不是很安全。雇了一辆马车,将母子三人送进中心城区。租了一进小院,又请了大夫给何飚媳妇看病。约定好了时间,等着何飚媳妇病情稳定一些再去往千洞城重新开始生活。 等他回到拴马桩的时候,一整天已经过去了。他将马缰绳牵在手里,信步走着。夜色降临,玉门关依旧繁华热闹。张复亭不愿意回到冰冷的单人宿舍去消磨时光,就这么随意的走着。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竟然又转回了中心城区,面前是郡守府,再往前十几步便是金碧辉煌的妘府大门。 妘府大门处站着一人,不是上午刚刚见到的妘千桓又是谁。妘千桓已经看到牵马独行的张复亭,拱手笑道:“这位长官好兴致。若是无处可去,可否有兴到府上小酌一杯?” 张复亭淡淡笑道:“妘掌柜若是有意,我可要不客气的叨扰了。” 妘千桓对眼前这军官总是抱有莫名其妙的好感。他迎上前去,吩咐仆人将马牵走,兴奋的挽着张复亭的手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对了,还未曾问过长官的名讳,鄙人妘千桓,敢问阁下是?” “我叫张复亭。”张复亭淡淡的道。 “张复亭……”妘千桓品咂着着名字,总感觉有些熟悉的样子。但具体为什么,他又想不起来。张复亭见他苦思冥想的样子,感觉好笑,却也不揭穿。两人就这样并肩走进妘府之中。 妘府也叫“大将军城”,当年玉门建城时,此地也是妘焕大将军的指挥部。也许是为了防备魔族军的进攻,妘焕大将军按照内城的标准修建了他的指挥部。旁边的郡守府原便是妘府的一部分,只不过后来慢慢的划分出去,又重新建了围墙,把两座建筑隔了开来。 进了妘府大门,便是一座长宽皆有百米的小操场。曾是妘焕大将军点兵聚将的地方。操场上铺设的青石砖早已经磨得光滑可鉴,妘千桓一边为张复亭介绍着府中古物的典故,一边引着他走向后院。 “前院家父正在接待张广松大将军,所以我们先去后院饮酒作乐。说起来,这位张广松大将军还与我家有亲戚之谊。对了,张指挥应该对张大将军很熟悉吧?”妘千桓不动声色的夸耀着自家的显赫。 “不是太熟。”张复亭压抑住笑意淡淡的说道。 “哦……”妘千桓点点头道:“那么我一会帮你引见一下。说不定对张指挥你大有益处。” “千桓兄叫我复亭就好。”张复亭淡淡的道。 “极是极是……是我生疏了。”妘千桓连连道,已经引着他走进一座清幽的小院中。在满眼黄沙的玉门关,这样一进小院可值千金。然而在妘府之中,这样的小院却并不起眼,似乎随处可见。 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少妇款款走过来,躬身行了一礼道:“三少爷,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去准备几样小菜和一些稠酒来。”妘千桓一本正经的道:“我要和这位张指挥安静的喝一点酒。” “是。”少妇不施粉黛,看起来别有风味。鬓间一朵白花,在微风中轻轻颤动,让这姿色不错的少妇更加有我见犹怜之感。她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张复亭骤起眉头来,这女子一身素色打扮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帝国的风俗,只有寡妇才会头戴白花。他狐疑的看了妘千桓一眼,道:“这位是……” “呃……”妘千桓顿了一顿,道:“这是我家奴仆的老婆,前些日子奴仆病死了,他的老婆就顶了他的缺到我府上过来侍候。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总不能让她饿死吧?” “妘掌柜慈悲。”张复亭拱拱手言不由衷的恭维道。 “过奖过奖。”妘千桓干笑着将张复亭领到一个凉亭里。亭边矗立着一座三米来高的假山,一眼活泉从假山龙口处流出,飞流而下形成一条微型瀑布,溅落在假山下小小的水塘里。几尾红鱼自由的在水塘里游动。水塘清澈见底,张复亭伸手撩水,感觉触手冰凉。狐疑道:“这可是活水引来的?” 妘千桓笑道:“那是自然。想当年先祖建此城时,玉门关共有三眼活泉,大将军城得其一。这几百年来玉门妘府取其少数供自用玩耍,绝大多数用木管引出供市民饮用。周边几个卫的饮用水便是我们提供的。” 张复亭点头,在缺水的玉门关,这一眼活泉便是极其宝贵的财富。当年,也就是因为三眼活泉水才能养活一个玉门关。若是没有水,恐怕妘焕大将军的西征伟业也支撑不下去。也是后来有能人破解了深井技术,在玉门打出几十口深井才缓解了玉门地区缺水的局面。才让这个玉门关地区有了长期扎根下去的基础,又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才成为帝国西部边疆举足轻重的一块领地。在其中,妘家的作用是无法忽视的。 那寡妇端来了几样小菜,两壶稠酒。妘千桓殷勤的给张复亭斟了一杯酒道:“相逢即是有缘,我敬复亭一杯。” 张复亭端起酒杯,浅浅的饮了一口。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偷眼瞧去,只见妘千桓的手不老实的在寡妇浑圆的臀部摩挲。寡妇幽怨的回头看了妘千桓一眼,扭动着腰肢退了下去。张复亭只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放下酒杯与妘千桓随意聊了起来。 聊过以后才知道,原来妘家在此地并不是土著,远在通州地方,还有一个妘家。那里才是所有妘姓族人的发源地。只是近五百年来,因为妘焕大将军当年的西征壮举,玉门妘府才慢慢的兴盛起来,隐隐有了取代通州妘府的迹象,这样一来,通州妘府未免有些不满。妘家老家主妘铁衣将自家长子送到通州任总督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 第一百五十六章夜听 酒过三巡,妘千桓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寡妇又上来送了几次酒菜,他的动作也越来越不老实起来。张复亭看不下去,轻轻咳了一声正要准备告辞。忽然听到小院外有人通报。寡妇白了妘千桓一眼,匆匆的溜了下去。妘千桓站起来迎出门去,只见来的是自家的大总管妘肃,带着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留着一抹短髭的健壮军官走过来。 妘千桓笑道:“复生兄!前面酒宴散了么,怎么有空过来?” 那被叫做“复生兄”的健壮军官咳了一声答道:“我坐的有些气闷,知道你这里清雅,特地过来坐坐。” 来人是张广松的儿子张复生。张广武昔日在玉门关坐镇时,最小的儿子一直都是在下面远侦队中历练。是以妘千桓与张复亭几个兄长都是极熟,却是不认得他。不过妘千桓也不是傻瓜,看到张复生时,脑海里电光火石的一闪念间,就已经猜到里面坐着的那位年轻军官到底是谁。跌足苦笑道:“复生兄,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张复生有点莫名其妙,却被妘千桓紧紧拽住手臂。身不由己的走进小院。看到一个军官正自斟自饮。他愣了一下,低声叫道:“复亭……” 张复亭抬头看了他一眼,手里的酒杯顿在半空。张复生确定之后,大喜过望,走上前去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小三儿!真的是你!” 张复亭被他拍的往前一趴,直起腰来淡淡的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妘千桓走上来,朝着张复亭哭笑不得的道:“复亭啊复亭!你骗的我好惨。” 张复亭笑道:“那种场合,也没办法相认吧?” “说的也是。”妘千桓点头道:“不行,你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走了。我给你安排一间屋子。等会儿你哪也不许去。就在我这住下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张复亭拽了一句文,笑了起来。只是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透这位妘家三少爷。 …… 张复亭晚上终究是没有走成。喝过酒之后又去前院见过了妘家老爷子和自己的叔父。聊了一阵前线的战事,妘铁衣已经七十高龄,精神不济。打了几个哈欠后就睡去了。张广松次日还要去见玉门总指挥章质夫,也不便熬得太晚。叮嘱了几个小辈不要胡闹之后也去休息不提。张复生和张复亭兄弟久未相见自是很亲热,妘千桓作陪直到凌晨一两点钟才算作罢。张复生酒量一般,回到客房之中不一会就呼呼大睡;张复亭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披了衣衫踱到小院中去散心。 小院里郁郁葱葱满是树木,倒也有些清幽之意。张复亭坐在假山边上看着彻夜流淌不息的微型河流,一时有些出神。忽然听到附近有脚步声传来,张复亭心中一动,仗着身手敏捷,三跳两跃的爬上假山,伏在上面屏息静气。身上的黑色军装倒是不错的掩饰,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上面居然还隐藏了一个人。 来的是早前见了的那个寡妇。张复亭早就感觉这寡妇与那妘千桓之间有些猫腻,见是寡妇过来,张复亭不愿意就这样下去以免得被人误会了心有不轨。暗自有些恼怒自己疑心过重。这下好了,呆在上面进退不得,说不定还得被迫的观看一些少儿不宜的春宫戏。那男主角自然是悠然走来的妘千桓了。 这对狗男女搂搂抱抱了片刻,寡妇偎在妘千桓的怀里两人背对着假山说着情话。张复亭听得气闷,有心想要离去却又担心被妘千桓发现,这样的场面相见总是有些尴尬。然而听的那妇人的一句话却让他想走的心思都消散了。那妇人说道:“少爷真是好计谋,我家那死鬼何充这下是没法阻碍我们了。” 张复亭闻听这句话,忽然浑身一震。那何充的脑袋白日才刚刚见过,自己就看见了何充的老婆和妘千桓搂在一起。这妘千桓究竟打着的是什么鬼主意? 妘千桓嗯嗯啊啊着,漫不经心的道:“这几日你就收敛一些,我那几位亲戚都是军中举足轻重的角色,眼里不揉沙子的。过几日等他们都走了,我再来亲近你。放心,咱们的日子长久的很。” 寡妇又搂着妘千桓啃了几口,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妘千桓却没有马上就走,坐在小亭子里呆呆坐了片刻。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背着手急匆匆的离开了。 几分钟后,张复亭从假山上跃了下来。看着妘千桓离开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 …… 天光大亮,张复亭洗漱完毕准备离开。妘千桓闻讯赶来,千般挽留。但是张复亭已经决意离开,妘千桓只好放行。挥着手目送着张复亭离开。妘千桓堆满笑容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他恨恨的在妘府大门来回走了几步,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去把妘立柱叫来,少爷我有事要吩咐。” 仆人知道三少爷的“心病”又犯了,彼此会意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飞奔着去了妘府后院。过了少顷,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过来,躬身行礼道:“三少爷,您找我?” “事该办了。”妘千桓仰天淡淡的道:“搁得久了,味道就淡了。” 妘立柱会意,俯身道:“知道了,少爷。属下这就去办。” …… 秦历715年七月三日,晴。玉门——福州铁道线,千洞城段。 从咸阳往北五百秦里,再向西。途径银州,西京两座重镇。大片的绿色原野的风格骤然一变,就成了满眼的黄沙海洋。黄绿色的低矮灌木丛如同意像画派随意泼洒的油墨一样在黄色画布上斑驳着。高低起伏的沙丘上,一群群黄羊飞奔疾驰,一只野兔带着小崽子们悠然在铁路两旁的路基上寻觅着食物。显然,它已经适应了经常奔驰而过的列车。对于身旁滚滚碾过的车轮无动于衷,甚至还得意洋洋的扬起毛茸茸的前爪冲着车轮挥舞一番。 这是一列最新入役的装甲列车。共有十七节全装甲车厢,由两台“墨71”型大功率蒸汽机推动。最高时速可以达到70秦里/小时。它有一个威风的名字:荣誉号。这也是帝国第一列有名字的列车。列车除了中段的三节客厢之外,每一节车厢都有两座全封闭的“火神”机关枪塔,车厢壁左右两侧各有十五个可以开闭的射击孔。 为了防止有可能的入侵者攻进车厢内部,每一节车厢的门都经过了加强的防护。为了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所有的门都需要从另一侧开启,开门口令每六个小时一次变化。这是一座设防严密的移动堡垒。 赵乙沿途巡查过所有的车厢,回到第三号客厢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他推开包厢的门,赢晚正伏在小桌上写着每日记事。赵乙将短披风脱下来,挂在门后的衣架上。瓮声瓮气的道:“这荣誉号哪里都好,就是开门关门什么的太麻烦了。还要带着口令表!” “但是安全。”赢晚合上记事本,将它小心的装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抬起头道:“赵乙哥,我们大概还有多久能到玉门?” “听车长说,咱们今天晚上就能到千洞城,”赵乙一屁股坐在小床上,小床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一般的呻吟。他却混不在意的将整个身躯都压了上去,继续折磨着那看上去马上就要散架的铁床。 “知道了。”赢晚站起身来,将公文包挟在肋下。戴上军帽道:“赵乙哥,我去院长那边。” “嗯……”赵乙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卧姿,将军帽盖在脸上含糊的道:“我睡一小会儿,十点咱们换班。” “好的。”赢晚答应着走出包厢,轻轻的将门合上。包厢里,赵乙震天动地的呼噜声已经响起来了。 赢晚想着心事,穿过安静的车厢。作为客房的几个包厢里并没有几个客人……确切的说只有他们三个:赵乙,王戎还有他自己。这是“荣誉”号的处女航,这次回去以后,它将作为皇帝陛下的座车在长安某个绝密的兵站随时待命。 王戎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从包厢里探出头来,看到赢晚走来,皱眉道:“赵乙这呼噜是没治了!” 赢晚笑笑,道:“他昨天一晚上没睡,估计是累坏了。” 王戎点点头:“该你去值班了?” 赢晚道:“是。” “正好我也睡不着,一起过去吧。”王戎回身扯过衣架上的军装,披上急急忙忙的走出来,随手带上了房门。 赢晚小意的向后让了让,自动落后一步的距离,跟在王戎身后。王戎无声的笑笑,自己刚刚晋升为三级卫将,按照帝国的惯例,高级军官是要走在前面的。赢晚看来已经把这些帝国军人的条条框框刻在骨子里了。 三节客车厢使用的是最新应用的密码门,王戎将转盘上的六位密码输入,车厢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微的锁簧响动,门开了。他走过去,赢晚带上门。两人便进入到了孙铿所处的二号车厢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传闻 宽大的办公桌上一如既往的凌乱。各种各样的书籍堆叠成三四座歪歪扭扭的小高楼,奇迹般的没有倒塌。几十张画废了的稿纸和空白稿纸混杂的占满了多半张书桌。孙铿的办公桌似乎永远与干净整洁绝缘,无论到了哪里,他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身边的办公桌进入一种无序混乱的状态。 孙铿手里抱着一个速写本,手里的铅笔飞速的写写画画着。忽然,他眉头一皱,迅速的撕掉了这页稿纸,团成一团随手丢掉。正好落在赢晚的脚边。 赢晚弯腰将那团废纸捡起来,展开来看。只见那上面画着一个不知名部件的三视图,已经接近完成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让孙铿如同丢垃圾一样将它抛弃。 孙铿抬头看到他们过来。放下速写本,解释道:“昨天在西京站的时候我接到了来自前线的电报——火神机关枪出了一点问题。” “是什么问题?”赢晚不解的道。那种新式武器的试射他曾经去观摩过,可以一分钟喷吐出上百发子弹的火神机关枪几乎是魔族军集团冲锋的天然克星。除了弹药耗尽,否则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发射出夺命的火鞭。 孙铿脸上露出有些惭愧的表情:“射手在长时间射击后,兴奋起来通常会加快摇柄的转动速度,从而导致卡壳的情况发生。已经造成了伤亡,大概三座机枪塔台被魔族军攻占了。该死!我竟然忘记了这种情况。” “这不怪你。”赢晚安慰道。 孙铿吁出一口气,指着赢晚手里那张画废了的纸说道:“我构想出了一个部件,安装在机关枪的摇柄上。它可以检测到机枪射手的摇柄转速,当转速达到卡壳的临界值时,它就会发生作用。摇柄会闭锁将不再转动。然后,机枪射手需要冷静一下,将摇柄向相反方向摇动一圈,解除这个闭锁。” “那么现在,你能够完成它吗?”赢晚问道。 “到了千洞城我们可以稍事休息一下,然后我带着图纸去当地的兵工厂。试着做一些出来。”孙铿道:“不管效果如何,先解了前线的燃眉之急再说。” 赢晚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孙铿一脸专注的样子,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王戎拍拍他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到外面的走廊之中。王戎低声笑道:“习惯了就好,这家伙实际上是个乏味的上司。但是,也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家伙。要知道,他除了吃喝之外,其他要求几乎没有。” “一个纯粹的技术官员。”赢晚下着结论道。 “也许吧。”王戎不确定的道:“但是你没办法想象出他可以设计出每一种新式武器配套的战术。纯技术官员是没办法做出这种跨界的事情来的。在他之前,我们的每一种新武器都需要军官在战争中自己摸索。” “也许这就是祖父看重他的地方。” “或许吧。”王戎道。 夕阳终于沉入了地平线,只留下玫瑰金色的云彩在天空飘着。“荣誉”号绕过沙漠的边缘,终于驶入了有“西塞江南”之美称的千洞平原。 大地重新又披上了绿装,只不过这个时候天色渐晚,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绿颜色。孙铿终于在晚饭前完成了工作,他将工件的三视图随意装进一个文件袋里,交给了赢晚。然后走到车窗前,注视着车窗外盎然的绿意,想要打开车窗。王戎走过来,脸色严肃的摆手拒绝道:“院长,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我建议你最好离窗户远一点。” 作为孙铿身边的指挥型侍从官,王戎很少干涉他的私人习惯。但也许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护卫任务的缘故,王戎对于孙铿的管制也空前的严格起来。 孙铿只好闷闷的离开车窗,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王戎将窗帘拉上,拧亮了房间里的油灯。暖色调的灯光将车厢里照亮,孙铿稍微向后倚着靠背,看着王戎笑道:“你是在担心帝国的那个古老的诅咒吗?” “你也知道这个?”王戎有些惊奇的道。 “最后一次都是不顺利的。”孙铿不屑的笑笑:“是这句话对吧?” “差不多。”王戎道:“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行的人,总有一点小迷信的。” “放心好了,我也有自己的预感……这次一定会没事的。”孙铿宽慰道。 “可是为什么我会有一种‘一定会出事’的错觉?”王戎耸耸肩膀,摊着手道。 …… 千洞城兵民两用站。第九站台。 荷枪实弹的士兵将第九站台的两个出口全部封死,拒马将想要过去的行人阻挡。有人疑惑的拿出车票,堆起笑脸道:“这位兵大哥,我的确是第九站台候车的啊。您看……快要发车了,是不是让我们进去等着?” 士兵接过车票看了一眼,摇摇头表情严肃的道:“抱歉,接到命令,第九站台要迎接一位大人物。客运列车全部延发一个小时。你还是去候车室等一等吧。” “是什么大人物要来?”人群里窃窃私语着。 “前几天听说来了一个姓张的上将军,也没见这么大的阵仗。今天来的不会是帝国皇帝吧?” “笑话!帝国皇帝这时候头疼姬承云呢,好吧?”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哄笑,一个老学究模样的人忍不住劝道:“各位,莫谈国事啊,你们不知道前日的新闻,咸阳内务部查封了《观察日志》总社?” “内务部怎么干起文监部的活儿了?”有人不依不饶的低声叫道:“《观察日志》可是顶好的消遣之物。这下可没得看了。” “知道为什么内务部什么都管么?”有人嗤之以鼻的道,似乎无所不知的百事通:“内务部的掌权者可是长公主殿下,大家好好的想一想自然就想清楚了。” “难道因为她是女人?”有人低声议论道。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那人被笑得羞惭不已,掩着脸几乎无地自容。那百事通微微点头,自以为是的道:“莫笑,莫笑……这位兄台说的其实没错。长公主殿下自是女人无疑……”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百事通的长篇大论被众人笑声打断,也有些挂不住脸子,双手下压闷声道:“诸位想想那位的未婚夫是谁?据我所知,《观察日志》就是揭了某人的短才惹来了内务部的报复。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百事通拽了一句文,摇头晃脑的陶醉其中,享受着周遭众人各式各样的眼神,感觉很有成就感。 “可是那位的成就咱们也看了。”人群中有人质疑道:“前几日玉门大战,火神快枪的威力可以说震惊天下。再说,那位一直深居简出,有什么短能让《观察日志》总社去揭呢?”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百事通摇摇手露出一脸不屑道:“火神快枪是猛,可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哪。据我所知,这火神快枪出事了!魔崽子昨日一口气攻占了三座火神塔,据说为此战死的秦军将士不计其数哪!” “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人群中一阵大哗。火神机关枪如同给玉门周遭城市的居民下了一记安稳的定心丸,人心死定之时,经过百事通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人担忧受怕起来。 百事通斜眼乜着那人冷笑道:“这事章质夫都不敢说,能让你这小小平民知道?都捂着呢!” “那玉门关可就危险了!”有人惊慌的低声道。 “唉……”百事通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状:“小人当道,帝国有危啊!你们再想一想,发明这武器的人是谁?他故意造出一种具有重大缺陷的武器来,有什么居心?被他害死的千万秦军将士死不瞑目哪!” 人群骚动起来,顿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巡逻的军士看不过眼,走上来挥舞着鞭子呵斥道:“一群连饭也吃不饱的闲人瞎嚷嚷什么?都散了!散了!一会儿挡了贵人的路可别怪俺们下手狠。” 人群作鸟兽散,但是百事通那一番话却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们的心头。都加快了前行的脚步,想要把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传达出去。无论在哪里,谣言的传播速度是最快的。此时坐在列车上的孙铿还不知道,一场暗涌正在酝酿之中。等到浪头翻起的时候,究竟是何等的凶险可怕! 列车终于到站。孙铿下了车,看到章淼夫正在站台上等着自己。笑了笑走过去,两人紧紧的拥抱了一下。 “欢迎来到玉门。”章淼夫笑道。 “我希望这是一次愉快的行程。”孙铿道。 “我努力做到。”章淼夫保证了一句,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他们当然知道这趟行程可能并不轻松。 两人并肩前行,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孙铿吩咐赢晚拿出路上画好的图纸,道:“淼夫,最近的兵工厂在哪里?火神的问题亟待解决。” 章淼夫摇头笑道:“就知道你这性子。真的不先吃点什么吗?” 孙铿摇摇头:“路上已经吃过了。现在去兵工厂。” “我担心这次你回去以后某人要抱怨我了。”章淼夫意有所指的道。 孙铿无所谓的耸耸肩膀,笑道:“那人天高皇帝远,这时可管不到我。” 章淼夫知道他的理解有误,也不揭穿。含笑望了赢晚一眼道:“皇太孙殿下,院长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您感到疲乏,可以乘坐另外一辆车先行返回驻地休息。” 赢晚微微一呆,摇头道:“章将军不必客气,您还是把我当成普通人就好。” 章淼夫也是客气一句,见赢晚婉拒,也就不再多说,吩咐马车转弯前去兵工厂。 第一百五十八章夜宴 秦历715年七月四日,晴。千洞城第一兵工厂。 已是夜深,千洞城第一兵工厂依然灯火通明。这里是玉门防线的大后方,兵工厂,医院以及物资仓库统统设在了这里。章淼夫虽然是一个卫指挥,但也是千洞城级别最高的将领。加之与兄长章质夫的关系,千洞城大小头目都要卖他几分情面。 兵工厂厂长墨染带着几个资深的工匠等在门口。见章淼夫和孙铿下车,急忙迎上前去。三人寒暄了片刻。章淼夫给孙铿引见过墨染,孙铿这才知道,这位墨厂长是墨翟的子孙,当年跟随妘焕大将军西征,在千洞城落地生根,至今已经有接近五百年的历史了。孙铿不欲在这种没有营养的寒暄中浪费时间,淡淡的道:“既然工匠们都已经到齐了,那么我们开始吧。” 墨染道:“孙院长长途跋涉,旅途劳顿。墨某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请院长休息一夜后再工作不迟。” 孙铿摇头道:“你我等得,前线将士可等不得。我估计一个小工件花费不了太多的时间,一整夜刚好够了。我们开始吧。” 墨染还要劝说,章淼夫道:“老墨,这家伙就是这样的脾气,你就不要劝说了。他做不完这个工件,是吃不香也睡不着的。” 墨染听了果然不再劝说,伸手一引将众人带到一个车间之中。所有的机器都已经热机完毕,工人们都在等待着孙铿的到来。 孙铿皱着眉看着工作台上放着的坯料,朝墨染招了招手。墨染走过来,低眉顺眼的道:“院长有何吩咐?” “这种坯料的硬度不够。厂子里还有没有更高一点硬度的坯料了?” 墨染看着工作台上的坯料,面有难色的道:“有时有,不过,这种工件没有必要用这么好的材料吧?” “拿来吧。”孙铿淡淡的吩咐道:“这个工件最重要的条件便是硬度。如果你拿不出来,那么我们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墨染忙不迭笑道:“怎么会?千一厂建厂三百余年,这种坯料还是有的。请您稍候,我去去就来。” 墨染急匆匆的带人去仓库搬运坯料,孙铿闲的无事,缓步踱到一堆已经制作好的枪管面前,忽然面色一冷,他弯下腰,拾起一根枪管仔细的看了几眼。一个工匠走过来,躬身道:“院长阁下,您也对小厂的枪管感兴趣?” “嗯……”孙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是一枝秦五式乙型击针步枪的枪管,显然用的材料过脆了。孙铿不敢想象这种枪管一旦出现在战场上时,究竟会出现多少炸膛事故。他缓缓的摇摇头。墨染对于自己手里工件图纸的觊觎眼神毫无掩饰之心,但是自己却并没有那个心思。 …… 经过一个整夜的忙碌,孙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车间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疲惫不堪的工匠。工匠手里捧着几个刚刚做好的工件,迫不及待的安装在已经准备好的火神机关枪的摇柄上。 射手准备就绪,孙铿一行人站在射手身后,淡淡的道:“可以开始了。” 墨染凑上前来,道:“孙院长是不是退后一些?万一出现意外情况,我可担待不起啊。” 孙铿自信的一笑,道:“没有问题的。开始吧。” 副射手将一百发弹盒立在漏斗型供弹器上,射手打开射击保险,转头看着孙铿和墨染两人。墨染点点头,示意射手射击。 射手转动摇柄,爆豆般的枪声持续的响了起来。很快,一盒子弹便射空了,副射手取下空弹盒,又换了一个满盒装了上去。 射手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工件发挥了作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射手猝不及防,险些扑到枪管上,枪声也戛然而止。 墨染和一众工匠面有喜色,然而孙铿却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射手将摇柄反向转了一圈,听到摇柄处再次发出“咔嗒”的声音。他再次将摇柄转动起来,枪声响起,孙铿道:“可以确定,这种工件是有效的。” 墨染满脸堆笑道:“孙院长才思敏捷,当立首功。” “过奖了。”孙铿对于墨染的恭维无动于衷,打了一个哈欠道:“要去睡一会。午饭时叫我。”说完不管不顾的上了马车,把墨染晾在当场。墨染有些恼怒,冷哼了一声。章淼夫忙道:“老墨你别介意,这家伙就是这样子。” 墨染对着章淼夫也拉不下自己的面子真的翻脸,况且自己还有事相求。他只得忍了怒气道:“院长是纯人,自然与我这老油条一样的官僚不一样。” 章淼夫知道他言不由衷,也不揭穿。又与墨染寒暄几句,便要告辞了。 孙铿早已经回到马车上,却没有睡着。手里把玩着一个刚刚做好的工件,若有所思的沉默着。章淼夫走进车厢,见孙铿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笑道:“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如此不假辞色?” “看到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孙铿淡淡的道:“纯粹感觉不好而已。我也不会把工件的生产权交给他。毕竟事关重大。” “谁让院长阁下这么记挂?”章淼夫打趣道。 “一个工厂主罢了。”孙铿却不愿意多言,将工件抛在桌上,笑道:“如果有意,不妨拿去。”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章淼夫脸上露出喜色,却不动手。 “交给自己人总比交给外人强。”孙铿懒洋洋的说道:“回去记得打一份报告上来,我把授权文书开给你。” 帝国大族也是有自己的生财路子的。高端一点的掌握了矿山铁路,把持着国家命脉;稍微下等一点的或者亲自出马或者幕后操纵一些与帝国息息相关的产业;最下等的则是种上几千亩良田,总也旱涝无忧。孙铿就是知道,这位章淼夫的家里就经营着一家兵工厂。因而也不是无的放矢,顺手将图纸也掏出来,放在工件上面道:“都在这里了,需要就拿去。以后帝国生产的火神只多不少,这个工件的前途可是非常不错的。” 章淼夫尽管是个澹泊君子,但也是人。人总得养家吃饭,总得有些人际关系需要经营。总而言之就是需要钱。孙铿愿意将这个交给他,那么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将工件和图纸收起来交给身边的侍从官,章淼夫回头看孙铿时,孙铿已经倚在马车厢壁上睡着了。章淼夫无声的一笑,吩咐车夫把车速放慢,小心一些不要打扰了孙铿的睡眠。 一场无梦的酣眠之后,孙铿从松软的座椅上悠悠醒转,一袭短披风滑落到地上。他睁开眼睛想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千洞城,章淼夫知道自己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症,一旦被吵醒之后,下一次睡眠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干脆就安排了卫士在车厢外守候,将孙铿留在马车上。反正在章质夫的特使到来以前,孙铿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不过座椅再松软也比不上舒适的床铺。这样一场酣眠带来的后果就是浑身肌肉酸痛不已。孙铿苦笑着活动几下筋骨,将短披风捡起来挂到衣架上。晃晃悠悠的走出车厢,卫士看到他,笑道:“院长这一觉睡了大概八个小时。您是不是已经饿了?” “确实。”孙铿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道:“章淼夫这家伙待客不周,居然让我睡车厢。这下一定要好好的吃他一顿,才能稍解我心头之恨。” 卫士笑着回答道:“章指挥已经知道院长您要大吃一顿,他吩咐我等您醒了以后立刻带您去中院。他给你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孙铿这才意识到此时已经黄昏。斜阳垂挂在城墙上,只剩下了半张脸。正午时的炙热正在褪去,温暖的余晖洒在身上,产生了一种安逸的祥和之感。 卫士带着孙铿走了一段回廊,来到了章淼夫在千洞城的住所。章淼夫已经设好了宴席,看到孙铿走过来,朗声笑道:“看看我说的对不对?院长从没有一次睡眠时间会超过八小时。你们输了!” 孙铿摸着鼻子,在咸阳时,自己的睡眠时间一直都是卫士们打赌猜谜的项目。说起来,这个恶习还是他和魏溪两人带起来的。只不过这时候章淼夫和魏溪已经天各一方,而那时与章淼夫,魏溪对赌的卫士们也大都在孙铿历次的遇袭中死伤殆尽。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孙铿寻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看着空荡荡只有碗筷杯盘的餐桌,孙铿笑道:“不会是让我啃盘子的‘盛宴’吧?” 章淼夫这时正在盯着赢晚喝酒。看来三人下的赌注还不小。赢晚已经连喝了三大盏玉门特产的高度烈酒“玉门御酒”,端着第四盏酒只是瞪着却不敢下咽。章淼夫鼓噪道:“既然来了玉门,不醉怎么能算?干了,干了!” 王戎也鼓噪道:“御酒果然名不虚传,赢晚,你真该好好喝上一杯,醉上一大场。” 赢晚看着两人殷殷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心一横,仰脖张口,咕咚咕咚的将满满一盏酒吞下肚中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启程 瞪着眼睛瞧着赢晚干了一盏酒,章淼夫才算作罢。看了孙铿一眼,摆手笑道:“怎么会呢?就等你来咱们就开宴了!”他扬起手掌重重的拍了几下。顿时一阵纷杳的脚步声传来,四个膀大腰圆得力士抬着一顶盖着红布的小轿走出来。跟随在其后的,还有四个手持利刃的少女随之传过来的还有极其浓郁的混合香味。孙铿看的有趣,一时间也忘了肚饿,索性看章淼夫如何招待自己。 力士们将小轿放在早已经预备好的烘炉之上,向在场四人行了一礼退了下去。章淼夫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猜猜里面是什么?” 孙铿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样的美食了。于是轻轻笑着,抿了一口酒道:“牛马可是重要的军民物资。我猜你一定烤了一头骆驼。” 章淼夫脸上露出奇色,伸手揭了红布,赫然是一头蜷卧的骆驼横在巨大的托盘里。整个骆驼烤的焦黄,油脂滴落到托盘上,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甜味道。 “你怎么会知道?”王戎惊奇问道。 孙铿淡淡一笑,却是继续揭破道:“骆驼是不吃的。我猜骆驼的肚子里是不是放着一头羊?” 章淼夫脸上的奇色更盛,他取过一个少女的刀,几下切开骆驼事先缝好的腹部,果然看到了骆驼腹内隐藏的一头黄羊。 “黄羊的腹内应该还有……” 章淼夫停下了动作,回身笑道:“我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知道这么多。” 孙铿抿了一口酒道:“曾经见识过。只不过没有你这么正式罢了。” 章淼夫摇头轻笑,将利刃交给少女。也没了继续剖开的兴致。转身回到座椅上,道:“黄羊腹内是一只鸡。自从得到你要来的消息我就在准备,没想到全被你把情致给毁了。” 少女已经取出了羊腹内的鸡。挥舞着利刃将鸡肉片成薄片,盛到盘子里端着送来。骆驼和羊已经吸收了烟熏火炙和香料的冲味,只依靠单纯的热力将鸡肉焖熟。吃起来滋味鲜香嫩滑,三人大快朵颐一番,再就着玉门特产“御酒”一番吃喝,别有一番风味。 章淼夫笑道:“这是妘焕大将军西征时,发明的一道名菜。我这里材料匮乏,也只能做到三层这么多,玉门妘府的厨子,可以在骆驼腹内塞上六层食材。据说在最里层的位置,还要放上一枚鸽卵。那滋味……简直没法言说啊。” 赢晚听到章淼夫说起妘家时,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孙铿注意到他眉宇间的不快之色,端起杯笑道:“不过一土财主家炫富的手段而已。” “土财主?”章淼夫嗤的笑了一声,道:“你这家伙,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说你什么也不懂吧,你偏生哪样都明了一些;说你是个百事通吧,你却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对了,八大姓中人有一人在此,不妨让他为你解惑。妘家若是土财主,那帝国就没有人敢自称财主了。” “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孙铿来了兴趣问道。 赢晚已经将那丝隐藏很深的不快隐去端起杯爽朗笑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 “这台词感觉好熟悉。”孙铿心中胡乱想到。那边,赢晚已经娓娓道来:“八大姓指的是姜、姬、姚、姒、妘、妫、姞……以及我们的赢姓。这是帝国最古老的八个家族,先圣子婴皇帝陛下在位时,其余七大姓纷纷响应,出人出力。帮助先圣皇帝稳住了局面。五百年前,妘家出了一个大将军妘焕,在玉门这片建城,帮助帝国开疆拓土。这才有了玉门妘家的别称。八大姓除了我们赢氏一族,其他大多不愿意参军,只愿意做些其他产业。大概是先圣皇帝时他们出人死伤惨重的缘故。休养生息那么多年,多少也恢复了当时差不多的实力。” 赢晚这段只是公式化的解说了一个框架。孙铿对于这些并不感兴趣,因此也只是有此一问之后便不再提了。倒是对妘焕大将军颇感兴趣,赢晚又说了一些妘大将军的轶事之后,宴席也已经进入了尾声。章淼夫忽然想起一事,摸出怀表看了看,叫过身边的侍从官问道:“玉门那边的特使过来了没有?” 侍从官摇摇头道:“没有。” 章淼夫皱眉道:“说好了今晚要到的。这都十一点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孙铿已经有了五六分酒意,据案笑道:“是谁要来?” “嗯……是张复亭。”章淼夫应了一声道:“大哥任命他为接待你的特使,昨日白天就给我发来电报说即将启程。这都一天多时间了,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吧?” “现在玉门前线正打的热闹。”孙铿有些担忧的道:“不如你派些人手去路上接应一下。” 章淼夫点头道:“说得甚是。”他叫过侍从官,吩咐了几句。侍从官领命,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过不多时,又面色古怪的回来。低声在章淼夫耳边说了几句。章淼夫面色一变,道:“孙铿,你先别去歇着了……随我一起去看看。” 孙铿看他神情凝重,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看着他道:“出了什么事?” 章淼夫苦笑道:“张复亭来了。千禧受伤……” …… 时钟拨回到二十个小时以前,玉门东城门。 章质夫任命张复亭为接待特使并不是一个官方的命令。因而也没有要求张复亭一定要去千洞城去迎接孙铿一行。不过,张复亭自忖何飚媳妇娘仨还有千禧三个老婆早晚要去那边,不如就顺路一次解决所有问题,省的再跑第二回。 幸好何飚媳妇的病是急症,经过大夫诊治,几副汤药对症下药之后,何飚媳妇的情况已经轻了不少,至少能勉强上路了。这才叫了一辆四轮马车,把何飚媳妇娘仨个都装上。自己骑着马,领着大车去与千禧汇合。 千禧搬家稍嫌麻烦一些,家里零零碎碎的总是收拾不完。不过蔡勉几个远侦队的老人知道这小兄弟搬家的消息,早早就过来帮忙。十几个壮汉一起动手,千禧的家什也就都搬上了车。十几人护送着千禧搬家的车队,与张复亭汇合之后。十几个笑闹一番,千禧免不了又掉了几滴眼泪。蔡勉笑道:“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你淌这些猫尿做什么?” 张复亭自吹自擂道:“我这兄弟可比你们这帮兵混子强多了。院长阁下青眼有加。怎么样?指挥我看人的眼光不差吧?” 蔡勉几个笑道:“指挥你眼光再好,那也只是给千禧兄弟寻个门路而已。还是依靠千禧兄弟自己打拼才有的今天不是?” 几人笑闹一番,途径电报局。张复亭寻思怎么也要通知总教官一声,若不然孙铿来了,章质夫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人因这事生了不快可就不好了。于是下马去了电报局发电报。却没注意到,街角一双阴鸷的眼神已经牢牢的盯住了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透气的何飚媳妇。这人……正是妘立柱。 妘立柱可不认得张复亭。妘千桓也没有想到张复亭走的那么急还要把何飚一家子带上。在张复亭走进电报局的一刹那,这件事实际上就已经没法避免了。玉门关城之内,妘立柱自然不敢动手明抢。更何况还有十几个看上去彪悍无比的军官。这时候上去那是老寿星喝砒霜!妘立柱眼睛转了转,决定还是等一等,先尾随着看看路上有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 张复亭发电报也只是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出来以后招呼蔡勉几个回去。蔡勉几个如何肯依,非要送出城不可。张复亭也没法,只得让他们几个跟着。就这么慢悠悠一行人走着,一直走到出了东城门。张复亭拱手道:“哥几个回吧。又不是以后不再见了。千禧回到院长身边还是要当侍从官的。到时候请哥几个大醉一场。” 军中男人,都是轻生死,淡离别。蔡勉几个就在城门处驻足,目送着张复亭和千禧的车队离开。等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的时候,蔡勉才怅然道:“回吧。兴许下一回咱们再见着千禧,可要先敬礼了。” 所有人默然,各怀心事的打马回去。妘立柱见军官们各自回去了,这才敢冒出头来,带着临时招呼来的几十个乌合之众,顺着大路一路追踪下去。 …… 马车脚程极快,又是顺着大路不走岔道。玉门与千洞城只不过六十秦里,张复亭带着的卫队都是骑兵,一路上几乎不做停留,两个小时时间就已经到了距离千洞城二十多里一个名叫陈家坪的小村子。 秦人悍勇,到了玉门这一带,更是无所畏惧。所以每次魔族军进攻,哪个村落不抵抗到最后一人决不罢休。因而,整个玉门周边的小村落都修建了高高的围墙,以备战争时所需。这时玉门前线战事正酣,陈家坪也派了村勇在堡寨寨门上昼夜戒备。守寨的村勇远远的看见一支车队行过来,急忙喝令关上寨门,举起手里老旧的步枪,高声喝道:“前面来的是谁?报上名来!” 第一百六十章冲突 陈家坪据守着通往千洞城的必经之路。他们这一关门,张复亭就没法走了。他打马上前,高声回答道:“我是玉门指挥部特使张复亭,奉命前往千洞城接待贵客。请打开寨门,放我等过去。顺便在寨子里吃些午餐。” 寨子上放下一个竹筐,筐里坐着一个老人。他颤巍巍的下来,走到张复亭面前拱手道:“老夫陈立,敢问将军的证件何在?战事正紧,陈家坪是千洞城咽喉要冲。不得不如此小心谨慎,还请将军见谅。” 张复亭知道规矩,掏出怀里的证件丢给陈立,不耐烦的道:“快点验看了,我这车上有女眷,好歹进寨随便吃些午饭。下午还要赶路呢。” 陈立看过证件确定是秦军军官无疑。转身挥挥手命令打开寨门。张复亭一行人进了寨子,便轻车熟路的找到一间饭馆,吩咐店家生火做饭,他和卫队以及千禧几个,从战马兜囊里掏出冷猪肉和大饼,就着铁壶里的烈酒仓促的填饱了肚子。然后讨来了草料,混着上好的豆子拌上盐粒给战马喂食。 千禧的几个夫人各自抱着自家小子和何飚媳妇坐在一桌,等着饭食做好,何飚的儿子对几个美貌的兔女很感兴趣,绕着她们转来转去。何飚媳妇看的头疼,轻声斥道:“虎子,不要混闹!” 何虎子回头看了娘一眼,吐了吐舌头。少年心性此时才显露出来。秦人大多早婚,何飚媳妇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但年龄却也不过二十五六岁而已。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四个女人叽叽喳喳,乱作一团,何囡儿和千禧家仆人一起管着三个小家伙,究竟是女孩儿,比自己的弟弟要细心的多。 店老板很快做好了几大碗炒面端上来,又放了一叠刚刚烙好的薄饼。打量了兔女们几眼,忽然赔笑道:“几位夫人打扰了……小店有个规矩。恕不接待魔崽子。小的唐突,请几位夫人自证身份。小的也好一一鉴别。” 兔女们自从做了千禧的俘虏跟着来到帝国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做着贤妻良母,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彼此面面相觑一眼,默不作声的停下了筷子。 何飚媳妇看不过眼,柳眉一竖道:“小小山村野店,也搞些这样的破规矩?有胆子去前线和魔崽子厮杀,何苦为难我们女人?” 店老板扎着手,不软不硬的回敬道:“这位夫人这么说就不对了。陈家坪虽小,可也是靠近前线的地方。我家世世代代从军,死在战场上的祖父辈不计其数。小的身有残疾,没有从军,但是家里的规矩却是不能因此荒废了。若你是秦人也罢了,若是魔崽子,恕小的没法接待!” 何飚媳妇被店老板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只得摘下头巾道:“我是秦人。” 店老板仔细看过,点点头放过她,又看着三个兔女冷笑道:“三位,请了。” 兔女们自然不敢摘下掩人耳目的头巾,她们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何飚媳妇。何飚媳妇央求道:“店老板你就打住吧,我这几个妹妹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你可不要强人所难。” 店老板却是不依不饶,非要三人将头巾摘下来不可。张复亭听到里面的动静,急忙走过来道:“老板,这几位可是军眷。” 店老板眼睛一瞪道:“军眷怎么啦?若是魔崽子进了我这家店里,一样撵走。你这个军官好生霸道,十里八乡的哪家不知道我这陈家坪的规矩?把头巾摘下来!若是秦人,小的我给你们磕头谢罪,饭钱分文不取。若是魔崽子进了门,哼哼……” 张复亭与那店老板僵持了片刻,店老板毫不畏惧的看着他。丝毫不肯让步。张复亭只好退了一步道:“好吧,好吧。我们走。” 千禧捏着草茎站起来,想要过去。张复亭已经大步走回来,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走,别在这里纠缠。” 千禧不明白为什么,仰头道:“可是莉莉丝她们已经跟了我,而且也并没有什么对不住秦人的地方啊?” 张复亭摸摸他的脑袋道:“几百年的血仇,哪里有那么简单?你慢慢的就知道了。” 店老板将做好的食物端走,倒进垃圾桶里。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贪生怕死的狗军官,只懂得收养漂亮小娘们。怎么不见你上战场与魔崽子厮杀?这时候带着家眷去千洞城,怕是要逃了吧?” 张复亭听到店老板嘟哝,猛地回身。冷笑道:“这位老哥说话有些气人了。你哪只眼睛看见爷爷我要逃了?” 店老板只当他色厉内荏,冷笑道:“前面仗打得正狠,你带着家眷去千洞城不是逃跑是什么?” 张复亭懒得与他这种小民计较,挥挥手道:“咱们走。到了千洞城我请你们吃好的!” 店老板只道这军官心虚,大声叫骂着,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千禧见兄长充耳不闻,只是打理着战马做着出行前的准备。气不过冲上前去。张复亭一把没拉住,眼睁睁的看着他直冲到店老板的面前,把店老板撞了一个趔趄。 “千禧!回来。”张复亭跺着脚焦急叫道。 “怎么?气不过了想要打人?”店老板冷笑道:“我就看看你这狗军官是怎么欺负我们老百姓的?” 千禧听着张复亭在身后的喊声,忍住了扬起拳头的冲动。冷冷的看着店老板,忽然笑道:“你是秦人,我是不会打你的。” 店老板看着这个比他还要矮一头的少年,愣了愣却没有说出话来。 千禧淡淡的道:“我姓张,我叫张千禧。你得记住这个名字,我是我哥捡回来的。我爹娘都被魔崽子杀了,我哥救了我,把我带回来。跟着他,我从了军。也是个秦人了。”他回头感激的看了张复亭一眼,接着道:“你可以骂我,也可以骂我的老婆。对,那三个兔女都是我的老婆,跟我哥一点关系没有。” 张复亭走过来,拍着千禧的肩膀温声道:“千禧,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我们走吧。” 千禧猛地推开了他,紧紧盯着店老板。店老板被他森冷的眼神吓得一怔,只听他忽然大声咆哮道:“你骂我哥。我一万个不答应。他在战场上和魔崽子厮杀的时候,你干什么呢?你在这小村安安生生的开着小店的时候,我哥和我都在泥坑里啃干馍;你和你的老婆亲嘴上床的时候,我哥和我在夜里跟魔崽子死斗;你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着的时候,我哥正在军医院里包裹伤口。你回头看看,他身上……” “住口!”张复亭平静的道:“千禧,不要说了。” “哥……”千禧回头看着张复亭道:“我觉得你不值。你守护的这些人根本不了解你到底为他们做了些什么。他们被仇恨冲昏了脑袋,守着僵硬的条条框框。连魔原上的野兽都不如。” “傻孩子……”张复亭摸着他的脑袋道:“上车去吧。不要气愤难平了。我们守护他们,本就没有要求他们回报什么啊?”他看向一脸震惊的店老板,低头笑道:“家里的小家伙太冲动了。你不要害怕。” 店老板带着满脸复杂的表情看着张复亭上了马,车队开始启程。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回身跑进店铺中,过了少许时间又奔了出来。狂喊道:“等等!” 张复亭勒马回头,看见店老板追上来气喘吁吁的道:“这位将军,请留步。” 张复亭没有停下,笑着朝他摆了摆手。一夹马腹便驰了出去。店老板傻傻的追了几步,终究是追不上了。他看着绝尘而去的背影,忽然坐了下来,手里捧着的大饼,无力的掉落进尘埃里。 在陈家坪一闹,几人都没有吃上东西。幸好距离千洞城已经不远了,张复亭把剩下的肉和干粮分给几个女眷和孩子们,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到了千洞城西十里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张复亭心里着急,吩咐马车加快速度。车夫苦着脸道:“长官不是我故意耽搁您的行程,这次出来原本以为就是一百天的事,压根就没准备马灯。这天黑漆漆的,万一马车开到路下面去,可就麻烦大了。” “那怎么办?”张复亭着急问道。 “只能缓缓的前行了。”车夫道。 千禧打马奔了回来,道:“这有何难?我夜间看路就没有问题。我披上一块白布在前领路,你们跟着疯跑就是。怕什么?” “哥哥真是糊涂!”张复亭大喜道:“怎么忘了你这夜视眼的本事?走,就这么办!” 千禧披着一件白披风上了马,回头一笑道:“都跟紧了啊!我骑着马脚程可是很快的!” 张复亭朗声笑道:“跑到天边也丢不了你。走吧!” 千禧猛地一鞭抽在马臀上,战马长嘶一声,“咴儿咴儿”得跑得远了。张复亭挥挥手,命车夫和卫士们跟上。一行人朝着最后的目的地狂奔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遇袭 十里桥东一个转弯处,妘立柱焦急的左顾右盼着。他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了那车队,提前到了这里埋伏了下来。料想对方归心似箭,绝对不会想到会有人半路伏击。自己趁人猝不及防掩杀过去,定能一战成功。到时候抢了人再把所有的活口都干掉。也就能够完成三少爷的交待了。想到偷眼看到的那三个娇滴滴的兔女,妘立柱心中痒痒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三个如同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如花美貌的兔女搂在怀里好好的揉捏一番。 听到远远的马蹄声传来,妘立柱心中一紧:来了!他拍拍身边一个使老了的猎户,道:“一会儿你开枪打头一个。只要你的枪声一响,埋伏在路两边的弟兄们就会杀出去。只要事成了,搜到的钱我做主分你一半。” 那猎户露出贪婪的笑容,朝手心里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搓了搓手道:“放心吧,妘爷。小的肯定给他们来个开门红!” 马蹄声接近,黑夜中看不清究竟有多少马车,来的又是谁。不过按照自己的推算,这个时候还在路上奔驰的就只有少爷要求的那家了。妘立柱脸上露出狞笑,紧紧的攥住了腰间的刀柄。 公路上现出一个身穿白色披风的身影,猎户正愁找不到目标,看到骑在马上的白披风骑士,顿时心中一喜,将那骑士套进准星里,喃喃道:“小子,别怪爷下手狠,是你自己找死!” 死字刚刚吐出口,猎户就狠狠的扣下扳机。马上那骑士应声跌落在地。妘立柱知道事情成了,跳起来大喊道:“给老子杀!”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突兀的枪声响起来,张复亭眼睁睁的看着千禧应声落马,道路两旁杀声震天,似乎暗藏着千军万马。他急忙勒马停下,大声道:“不要慌,守住马车,敢于接近者,杀!”恶狠狠的吐出一个“杀”字,他当先举起枪,对准了几个扑过来的蒙面匪人,扣动了扳机。 紧接着,卫士们手里的枪陆续的开火了。满心喜悦以为要抢钱抢粮抢娘们的匪徒们感觉到自己似乎撞上了惹不起的硬茬子。对面射来的弹雨似乎没有止歇的时候,听声音那应该是秦军标准配备的秦七式转轮步枪,但是……六声枪响之后,按道理对方应该低头装弹才对,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又是一阵熟悉的枪声传来,身边冲的猛得同伴们纷纷中弹到底。这个风格似乎不是城防军的样子。妘立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猫低了身子,声嘶力竭的吼道:“并肩子冲啊,秦军没有子弹了!” 十几个匪徒跃起来咋咋呼呼的壮着胆子向前跑,迎面而来的又是一阵不讲道理的弹雨。七八个人顿时了账,剩下的鬼叫着抱头鼠窜。妘立柱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的闪念,忽然冒出来一支队伍的样子。他们身背四支秦七式步枪,腰间还要插着三四支装好了子弹的转轮手枪……“妈的,是远侦队!”妘立柱呻吟了一声。 身边的人听到那个如同恶魔一般的名号,顿时想要抢抢抢的心思就淡了。没有人敢于冲上前去,等待着妘立柱下达撤退的命令。 妘立柱心想:没想到出门抢个寡妇也能抢到远侦队的头上,我这段时间是不是霉运当头了?他挥挥手,拉住几个心腹道:“咱们一会再冲一下。万一不行,就分头跑。在陈家坪碰头。” “那他们呢?”猎户道。 “咱们碰上的是远侦队。别管他们死活了,赶紧的跑吧!”妘立柱道。 稀稀落落的喊杀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大家都没有多大的心气了。大路上秦军的枪声一响,便轰然大喊了一声四散而逃。卫士们作势欲追,张复亭挥着手道:“穷寇莫追,还是守好马车来的安全。”说完打马冲到千禧落马的地方,焦急的四处察看。 终于在战马不远处找到了落马的千禧。伸手在千禧鼻端探了探,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张复亭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多耽搁。将千禧抱上马背,回头道:“你们几个小心护住车队缓缓前行。我先去城里给千禧瞧伤!” 张复亭一路狂奔居然奇迹一般的没有马失前蹄。到了章淼夫家门前时,正好碰上了出门迎他们的侍从官。看到张复亭浑身鲜血的抱着一个少年,侍从官大惊急忙点了一支卫队出城接应。自己慌里慌张的回去禀报章淼夫。 张复亭也不管那么多,大步走进来,将千禧放在一张桌子上。攥着千禧冰凉的手低声道:“兄弟,一定要挺住!” 昏迷中的千禧似有所觉,紧紧的握了张复亭的手一下。张复亭忍不住眼泪滴落下来,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面临生死关头时也不愿意强自压抑自己的情绪。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张复亭抹干了眼泪,抬头看去,只见一脸凝重表情的孙铿和章淼夫并肩走过来。 赢晚和王戎跟在身后,看到躺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千禧,顿时大惊失色,王戎抢上来道:“怎么回事?” 张复亭没心情多说,上去拉着赢晚走过来,赢晚监察一番,淡淡的道:“肩头中弹,死不了。但是弹头卡在骨头里了,需要马上手术。” 章淼夫沉声道:“我已经去叫人了。军医院的医生大概十分钟内会赶到。” 赢晚脸色一肃,将孙铿和章淼夫推出门外道:“你们两个暂避一下。” 孙铿和章淼夫对视一眼,不明所以。王戎解释道:“殿下曾经学习过战场急救术,这个时候正好派上用场了。” 那边赢晚已经做好了准备,吩咐王戎将门关上,防止夜里的冷风吹过来,这时候军医院的医生也带着工具赶到现场。一个看上去很是面善的护士将张复亭推出门外,关上了门。被临时充作手术室的房间拉上了雪白的帘子。孙铿和章淼夫见插不上手帮忙,也只好安静的坐在屋外等候。 张复亭一步三回头的走过来,看到孙铿和章淼夫正在坐着,急忙走过来,道:“院长,总教官。”他是叫的习惯了,即使章淼夫已经不是咸阳陆校的教官,却还是依着往常一样的称呼。 “怎么回事?”章淼夫疑惑的道:“千洞城和玉门不过六十里距离,沿途到处是兵站村落。你们怎么会遇袭?千禧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张复亭得知千禧死不了的消息以后,心中安定了些。于是将一路上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孙铿和章淼夫两人也推测不出什么可疑的方向来。只觉得这伙打劫的匪徒来得蹊跷。章淼夫道:“我已经派出了侦搜队往附近搜索了。估计天亮的时候就会明白事情的原委。复亭,你也不要担心太过了。我去准备些饭菜,你先吃过再说。” 千禧还在手术,张复亭如何吃的下?摆摆手道:“我还是等一会吧。正好,千禧的家人也快来了。他们都吓得不清。” 三人正说着话,马车队已经到了。侍从官下马道:“指挥,人已经安全接应到了。” 身边蹿过几个窈窕的身影,孙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三个相貌姣好的兔女。看上去应该是姐妹。三个兔女哭哭啼啼的围在门前,对于她们来说,千禧就如同她们的天一样,现在千禧生死不明,让她们如何能够安静下来? 何飚媳妇下来劝说几句,根本无济于事。一时间女人哭,孩子闹,章淼夫的家门前像是开了锅一样。忽然门打开了,赢晚摘下口罩走出来,看着三个披头散发,哭的梨花带雨的兔女,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但是很快就被严肃的神色掩盖了。他冷淡的道:“病人需要休息。不要大声喧哗。” “他怎么样了?”最小的莉莉丝拉住赢晚的衣袖,楚楚可怜的问道。 赢晚不动声色的将衣袖扯开,面无表情的道:“很好。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说完,自顾自的走开。兔女们总算放了心,也就不再闹了。 赢晚走到张复亭面前,淡淡的道:“怎么会如此狼狈?” 张复亭看着他,叹气道:“夜路走多了也会撞墙。只有哥伏击他们,就没有他们伏击我的时候吗?我也不知道是哪路毛神,要是被我逮住,说不得要杀上几个以解心头之恨。” 赢晚跟几个人讲了一下千禧的情况。虽然性命无忧,但是情况也不容乐观。千禧肩头中弹,子弹嵌进了肩胛骨之中,医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子弹挖出来。只不过以后恐怕要和武官身份说再见了。张复亭倒不觉得什么,命能够保住自然是好事,现在千禧可是孙铿的人,想必以孙铿的脾气,大概不会冷眼看着自己兄弟吃亏的。王戎觉得有些可惜,好容易给孙铿找了一个近身型的护卫,却莫名其妙的栽在这里,以后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才? 果然不出张复亭所料,只见孙铿笑道:“武官做不成,可以做文职嘛。土楼那边可不是一般的缺人手,养好伤回去以后我有的是地方安排他。复亭你就不要担心了。” 张复亭连忙替千禧道谢。孙铿摆摆手道:“这么一折腾,马上天就要亮了。复亭你休息一天,反正我不着急这么早就去玉门。大家都歇歇吧。明天再计较不迟。” 第一百六十二章愤怒 秦历715年七月五日,晴。十里桥附近旷野。 侦搜队仿若过筛子一样将附近仔细的梳理一遍又一遍。不少来不及逃脱的匪徒都被抓了出来。妘立柱藏身在草丛里,动也不敢动。直到侦搜队远去才敢冒出来,知道自己似乎惹下了天大的祸事,也不敢久留。狼狈的逃往玉门关的方向。暗自庆幸着:幸好自己找的人都是拿钱办事的浪荡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根底。只不过,这一次怕是要躲藏好久才能现身了。 …… 同日,咸阳。文监部咸阳办事处。 帝国最大的娱乐书社《观察日志》总社的被封在文监部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文监部总长石岚连夜面见皇帝陛下,痛陈内务部的越权之举,要求陛下收回成命,还文监部一个朗朗晴空。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赢祯陛下对于石岚总长的愤怒无动于衷,冷冷的丢出一句话:“谁敢动我的人,我就要他难受。这话,你请带给姚肃。” 石岚总长哑口无言。尽管军事研究院严密的封锁了消息,但是在第一时间,包括皇帝陛下在内的所有帝国高层都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两名观察者在无授权的情况下进入军事禁区,这件事情放在哪里都是让军方无法容忍的。无论他们观察到了什么耸人惊闻的事实,都首先要经过军方的批准。否则,那将引起军方和皇族最强硬的反击。 文监部前总长姚肃的家中据说昨日遭了风灾,有好事者在姚家后宅的垃圾桶里翻检出大约百十件名贵瓷器的碎片。姚肃怎么发怒那是他的事情,石岚现在头痛的是姚家另外一位强力人物——人送绰号“折扇公子”的姚启林,同时也是《观察日志》的幕后掌权人。 石岚终究没办法躲过去这一劫,该见得人总得要见。他硬着头皮走进会客厅,看到姚启林正安然坐在会客厅里的硬木沙发上,缓缓的扇着折扇,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世侄……你过来了。”石岚吩咐办事员给姚启林换上一壶好茶,坐在会客厅的主位上,故作亲热的说。 姚肃担任文监部总长的时候,曾经提拔过石岚。因此,石岚也总是以姚肃门徒自诩。姚启林是姚肃的长孙,也是众多孙辈中最受宠溺的那个。因此石岚称呼一声“世侄”也不为过。 看到石岚开口,姚启林淡淡的一笑,将折扇合上放在手边,坐在椅子上躬身道:“石总长,您看我那总社的事情还需要您去奔走。眼看夏至节将至,总社关门大吉,原本要孝敬给文监部诸位上官的夏至节礼物可要泡汤了。” 文监部不过一清水衙门,在帝国民政十一部里,排名最末。甚至与倒数第二的农林部都相差甚远。至少农林部还有诸多农庄和林场的孝敬,而文监部手下,就只有一个《观察日志》总社这样的盈利机构了。其他一些地下和半地下的小刊小报虽然利润丰厚,但也是属于外财,一年总有十几家倒霉。比不得总社这样的财大气粗的金主。 姚启林这是在明目张胆的拿着福利威胁自己。石岚听了也只能苦笑,摊着手道:“没办法啊……世侄。这几日我的奔走你也看到了。陛下那边正在气头上,谁说也不听;统帅部那边也得罪了,张广武大将军昨日连见都不见我;你让我怎么奔走?” 姚启林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依旧拱着手道:“还请总长阁下费心。” 石岚清楚这位“折扇公子”的脾性,越是愤怒,脸上的笑容便越温婉。他没办法忽视姚启林以及背后阴影中站立的姚肃的力量,只好硬着头皮道:“世侄莫要生气,我今天再去找找萧南里那老狐狸。看看有什么门路可走。” 总算将这缩头乌龟逼得出了头,姚启林心中冷笑。对方也许忌惮自己,但更多的是恐惧自己的祖父。但不管怎样,石岚的许诺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拿起折扇悠然道:“石总长几日来奔走甚是辛苦,小侄准备了一些心意,就放在您的马车里。请总长笑纳。” 石岚捋着胡须微微点头笑道:“世侄何必如此客气呢?” 姚启林长笑一声,站起身来道:“还请石总长多为我等考虑一下。小侄告辞了。” 石岚暗想:这件事情不能总是自己奔走,最后落得一身不是。总要将你拖下水才行。他故作刚刚想起来的样子道:“世侄慢走,有一件事情老夫不得不说。” “何事?”姚启林顿住脚步,眼中的神色阴晴不定。 “咳咳……”石岚拈着胡子道:“军事研究院监察处在此事中有莫大的关系,世侄与那萧处长年岁相仿,老头子我年纪大了,跟年轻人说不来。萧处长那边还需要你去奔走。” 原来是这事。姚启林心中一松,本以为这位又老又怂的文监部总长打了退堂鼓,没想到是这个。于是优雅的躬身,笑道:“小侄正要去会会这位萧处长。”想起萧冰那动人的身段,姚启林难免有些想入非非起来。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军事研究院监察处。 七月盛夏时节,咸阳的天气热的让人发疯。司全摇着蒲扇走出办公室,喊了一声:“办事员!我屋里的冰没有了。” 办事员很快跑步过来,躬身道:“司指挥,这就去给您送来。” 司全挥挥手,手里的蒲扇摇得更快了。他有心将身上那身黏人的军装脱下来,可是想到对面办公室里那位娇滴滴的美女处长,还是作罢。摇着蒲扇,悻悻然走回屋中去。 萧冰懒懒的趴在办公桌上,手里的蘸水笔在洁白的草稿纸上画出一圈圈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的圆。“还是土楼那边好啊……”她懒洋洋的呻吟一声,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合体军装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 敲门声响起,她放下笔,歪着头想了一会,这才正色道:“进来。” 办事员搬着一盆碎冰走进来,放在屋里。萧冰奇道:“还不到换冰的时候,怎么提前送来了?” 办事员道:“外面有一位姚公子,说是体恤监察处诸位长官。特地送来的。” 萧冰冷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知道不知道?” 办事员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萧冰走过去看了看冰盆里的碎冰,面无表情的道:“监察处再穷,几盆冰还是用得起的。给我丢到大门外面去。” 这辆马车经过了特殊的改造。双层壳体有效的将热浪隔绝,每天都会注入清水来保证车厢内的绝对清凉。姚启林仰卧在车厢里的软榻上,注视着监察处门外一滩滩水迹。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带刺的玫瑰……” 车厢壁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身边侍候的女仆走过去,打开前后相通的一扇小窗。车夫的声音传过来:“公子,咱们怎么办?” 姚启林笑意盈盈的道:“人家不待见咱们,去了也是自取其辱。走吧。咱们走着瞧!” 翌日,萧冰板着一张阴冷的脸的注视着办事员,哼道:“你眼睛是不是瞎了?还是收了他们的钱?” 办事员冷汗如雨而下,诺诺的道:“属下疏忽。” “一句疏忽就能把一切都摆脱掉吗?”萧冰冷冷的道:“把冰给我扔出去!” “是……是。”办事员诚惶诚恐的搬起冰盆。 “等等!”萧冰忽然道。 “是。”办事员立住脚步。 萧冰皱着眉想了想,道:“明天开始,在门口加派卫兵。再有来送冰的,直接给我赶出去。少来烦我!” “明白。”办事员凛然道。 “公子,咱们的冰又给丢出来了。”女仆轻轻的掩口笑道。 姚启林混不在意的抬起半个身子看了一眼,笑道:“没事,少爷我有钱,咱们慢慢的玩。” 姚肃自文监部退休之后,一直都隐居在咸阳家中,闭门不出。身边小厮来报,姚肃缓缓睁开双眼,端起一个名贵的瓷杯,饮了一口清水。他挥挥手道:“让林儿进来说话,外面天热。” 小厮躬身下去通报。过不多时,姚启林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鸟笼子。 “你又去哪里撒疯?”姚肃宠溺的看着孙儿,朗声笑道。 “我今日去了城南的花鸟市。”姚启林将鸟笼子放在姚肃面前的桌上,恭声道:“看见这只鸟儿不错,所以买了给祖父送来。” 姚肃定睛看去,鸟笼里哪有鸟儿,分明是一只花猫。他不由开怀大笑道:“好孙儿,你买的鸟莫不是让这只猫给吞了?” 姚启林做出懊恼状,抓着后脑勺道:“我看见一只花猫对着我的鸟儿一直叫唤,原以为猫和鸟能和睦相处,没想到还是进了猫的肚子里。这只猫实在该死。” “猫儿带上铃铛和脖套,不过人的宠物罢了。”姚肃淡淡的道:“石岚也是傻了,给你出了这个主意。你不能去找猫儿谈判,而要去找牵猫的那只手。” “陛下?” “殿下。” 第一百六十三章交易 秦历715年七月七日,乞巧节。 “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俱习之。”羽衣低声念着一句这样的话,缓缓的合上手里的书本。黑色厚重的封面上,赫然写着《秦书》两个大字。 相传子婴皇帝在位时,每逢七月初七便言称过节。大臣张子房问他为何,子婴陛下曰:“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俱习之。”张子房遍访中原也没有找到开襟楼这个地方,回来问他。子婴陛下曰:“今日就有了。”于是下令建咸阳开襟楼……帝国多了一种名叫“纺女”的职业,纺女们也自发的将七月七日定为了自己的节日“乞巧节”。 想起数百年前那位先祖,羽衣忍不住轻笑起来。房中一个玲珑的声音响起:“殿下何故发笑?” 羽衣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人。身穿一袭黑色拖地长裙,肌肤如雪晶莹,一头长直的黑发披到腰间,眉目如画;一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羽衣已经将她晾了一个钟头有余,原想这位已经忍耐不住早已离开,没想到居然还有耐心的等待自己看完一大段《秦书》。想想她与那人的关系,羽衣心中残留的一点情分便烟消云散了。冷笑道:“姚真真,若是为你家那位弟弟说情,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哪有闲心为我家那个兔崽子说情?”姚真真咬着嘴唇半真半假的道:“不过是很久没见你,想你了这才过来看看。” “呵呵……”赢羽衣对于她的说法一点信任感也无,报之以一连串的冷笑做回应。 姚真真气急道:“难道咱们姐妹就一点情分也没有了么?” “情分倒是有的。”羽衣淡淡的道:“不过你可别浪费了。” 姚真真叹了口气,手里的绢扇摇得更快了。她幽幽道:“我很想小时候咱们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多烦心的事情了。”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羽衣眼睛望向窗外。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要给你送些礼物的。”姚真真故作轻松的道。 “送礼物?”羽衣脸色一冷看着她。 姚真真顿时心跳快了几分,微微蹙着眉头道:“若是殿下不想听,那么我便不说了。” “吞吞吐吐可不是你们姚家人的作风。”赢羽衣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轻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要为姚启林求情。也罢,我看看他能开出来什么样的价码来?” 姚真真看着羽衣那不动声色的脸,低声道:“占城两千亩上好的稻田……以为殿下大婚之贺。” 羽衣笑道:“姚启林天真的以为本殿是那些浑身沾满铜臭味的官僚不成?” 姚真真看着羽衣轻蔑的眼神,心中却想起几个小时前姐弟俩的密谈。她心中定了几分,声音也有了一点自信:“《观察日志》百分之五的份子。” 羽衣的笑声忽然顿住,认真的看着姚真真。姚真真坦然看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数百年来,《观察日志》总社一直拿捏在姚家人的手里,经营的密不透风。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现在,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被自己撬开了一条缝隙。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赢羽衣淡淡的道。 姚真真款款起身道:“那就替小弟谢谢殿下。” “不必谢我。”羽衣再次低下头,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响起:“两码事。” 姚真真心中一凉,但还是勉强的保持着雍容华贵的姿态,缓缓的退了出去。 赢羽衣一直低着头,似乎一尊雕像一样,定格在姚真真的视线里。 姚真真疾步走出二号土楼,一股热浪袭来,她皱了皱眉头,看到土楼小广场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脸色一沉,提着裙角加快了脚步。 马车中,姚启林正襟危坐着。看到姐姐走过来,忙不迭吩咐车夫打开车厢门,放下折叠的脚梯。 “事情成了吗?”姚启林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激动情绪,故作轻松的问道。 姚真真横了他一眼,斥道:“我和她最后一点情分都废在你这小子的身上了。” “赢家人性子凉薄的很。”姚启林冷笑道:“这点情分就算不用,时间久了也都耗光了。你忘了晏家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吗?” 姚真真默然不语,半晌后才道:“《观察日志》这下算是交待到赢家的手里了。你就一点都不心痛?” “我心痛什么?”姚启林哂笑道。故作无辜的看着姚真真。 姚真真注视了他片刻,气馁道:“算了,随便你怎么做好了。” “真的只是随便怎么做都行吗?”姚启林紧紧的盯住她低声道。 姚真真脸上露出喜怒交织的复杂表情。站起身来,缓缓的关上了窗帘…… …… 做完了一整天的工作,赵煦擦了一把汗水从闷热的实验室中走了出来。最近大家看自己的表情都是怪怪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经过长长的甬道,走出地下实验室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蒙德恩正在走廊那里等着自己。看到赵煦出来,急忙打了一个招呼。赵煦微微笑着,道:“老蒙,等急了吧?” “不急,不急。”蒙德恩摇着头微笑,伸出手给赵煦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皱眉抱怨道:“孙铿也真是的,老是给你安排这些又苦又累的活儿。” 别的教员看见院长就算不被吓得战战兢兢,也要毕恭毕敬的。这位蒙德恩可算是个异类,张口孙铿,闭口那家伙。可也怪了,院长从来都对他优容的很,似乎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赵煦躲开他的手,默默的想着。 蒙德恩敲着饭盒笑道:“赶快去吃饭吧,去晚了庞大师傅做的菜就要卖光了。” “好的。”赵煦的思绪被打断,急忙道。两人并肩走向食堂,蒙德恩感慨的看着身边的年轻人,想起几日前与孙铿的谈话。 那是在自己的煦子发狂之后的第二天。孙铿,章逸夫还有那位长公主殿下。赵煦似乎完全记不起自己曾经发狂的事情,似乎连那件引起他发狂的事情都遗忘了,甚至连章逸夫试探性的提起“齐大志”的时候,赵煦都是一脸的茫然。为了防止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孙铿也连同赢羽衣对所有的目击者和知情者下达了最严厉的“封口令”。 孙铿告诉自己,他将要离开一段时间。要去的地方,魔族军正与帝国在西北玉门关激烈交战着。蒙蒂斯对于战争毫不关心,他只想要和自己的儿子呆在一起。孙铿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安排了一次见面。 看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面前,蒙蒂斯百感交集,一时间几乎忘了该怎么应对。孙铿咳了一声,道:“赵煦,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蒙德恩教授,负责少年营的魔学科教导。以后,他将和你在一间宿舍居住。” “我见过这位先生。”赵煦看了他一眼,淡然道。 “那就很好了。”孙铿暗中推了他一下,道:“没事的时候你们多聊聊。我该走了。” 相见和熟识似乎就是几天的事情。赵煦有时候觉得这老头挺无趣的,但念在老先生孤身一人在咸阳,孤苦伶仃的。赵煦也就狠不下心来对他恶言恶状,平时对他照顾的更多一点。蒙德恩就这样成了赵煦在土楼这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是的,朋友! 办公室中,萧冰气愤难当的看着羽衣,不满的敲着桌子道:“就这样你就饶了他?” “不然我怎么样?”赢羽衣轻描淡写的反问道:“把那个混蛋抓起来然后跟姚家全面开战,最后鱼死网破吗?” 萧冰语塞,顿了一顿才道:“殿下,姚启林有很大的嫌疑是赵煦事件的幕后黑手。我们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什么赵煦事件?我看你忙昏头了吧?”羽衣淡淡的说道。 萧冰蓦然想起孙铿下达的“封口令”,慌忙掩口不迭,过了一会,还是感觉到不甘心,道:“难道就这样算了?齐大志的娘死的不明不白,齐家那个儿媳妇至今还没有下落。咱们这么不闻不问的会让人心寒的。” “赵煦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赢羽衣道:“如果你不想刺激的他再一次发狂,那最好保持沉默。” “我会查下去的。”萧冰转身就走。 “等等……”赢羽衣忽然叫住了她。 萧冰回身道:“怎么?” 赢羽衣丢给她一封写着“绝密”的文件袋,阴沉着脸道:“我想你最好看完这个再走。” “这是什么?”萧冰打开文件袋自语道。过了片刻,萧冰脸色惨白的坐在沙发上,羽衣担忧的看着她,轻声道:“有些事情很残酷,但是我想你知道要比不知道的好。” “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吗?”萧冰仰头看着羽衣问道。 “是的。”羽衣回答。 “……”萧冰沉默了一会,无比艰难的道:“我还是会查下去的。给我自己,也给他一个交待。” 羽衣轻轻吁了一口气,看着她。 萧冰站起来,郑重的朝羽衣敬礼,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步行鹰 秦历715年七月九日,小雨。咸阳,咸阳火车站。 一辆装饰华贵的四轮马车停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车厢门打开,姚真真走出来,无论何时何处,这个美丽照人的女人总是无比在意自己的装束打扮。一身洁白的长裙,胸口还别着一枝青翠欲滴的迷迭香。浑身散发着令人闻之一振的清香味道。 “我亲爱的弟弟。”姚真真接过家仆送来的雨伞,妩媚笑道:“你在咸阳好好的享受和风细雨吧。我可要去大漠上寻找我的真爱了。” 车厢里的姚启林抬起头,淡淡笑道:“只怕你这样娇艳的花朵,会被大漠上的风刮得颜色尽失的。” “可这是唯一的机会不是吗?”姚真真自信的挺着胸脯,笑道:“我失去了那么多,总得挽回一点什么。” “别傻了。”姚启林嗤笑道:“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的。你凭什么?” “我的财富,我的美貌还有……”姚真真自信一笑,转身离开。 …… 玉门关西,宋家村附近。 黄昏时分,最后一支参与进攻的魔族军退回到出发营地。一天的残酷战斗即将结束。战场上还有零星的枪声响起,那是秦军士兵在射杀侥幸未死的魔族军士兵。 每一声枪响之后,卡勒斯爵士的心跳便要加快几分。接近一个月的对峙之后,魔族军的士气已经十分低落。每天出战的魔族军都有伤亡,现在,几乎所有的步兵队都是严重的缺员状态。有几个百人队甚至已经缺员三分之二,而不得不并入其他百人队之中。如果再没有转机,那么自己只能先行退兵了。 “今天夜间的时候,将会有一支援兵过来。”坦布爵士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 “援兵?”卡勒斯心中一喜,道:“有多少?” “坎恩爵士的三个千人队。其中有五百名长弓手。” “只有这么少的人?”卡勒斯爵士心中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终于有了一些远程部队可以和人类相抗衡了。” “有一些事情我要和你交待一下。”坦布爵士将卡勒斯爵士拉到一边,低声道。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卡勒斯厌恶的放开坦布爵士的手,低声咆哮道。 坦布爵士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我们的内线已经发挥作用了。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关键时期。我向你说一下我的计划……” …… 宋家坡,秦军前进阵地。 周宇披着大氅巡视着前沿阵地。自从帝国军将探照灯列装之后,魔族军的夜间袭击就明显的少了起来。白亮的光柱下,几乎所有的行动都无法遁形。魔族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做这种一定是送死的蠢事。 走过几条阵地,检查了一下士兵们的精神状态以及防御工事的损毁情况;甚至还吃了一碗后勤送来的战场晚餐。然后,他带着各部指挥来到了战场最前沿的一个观察所。 很显然,魔族军已经意识到了火神对于他们的巨大威慑,前几日的战斗就一直围绕着仅存的机枪塔台展开。魔族军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之后,终于将这些机枪塔台一一摧毁。现在,魔族军已经可以直面秦军的防御阵地了。 想到这里,周宇发出一声冷笑,魔崽子们似乎想的太简单了一些。设置在前沿的机枪塔台早就不在他的计算之中,注定是要放弃的。真正的杀手锏,则是机枪塔台背后的这道弯月形的防御工事。按照从培训班学到的战术,周宇将所有的“火神”机枪配属到“弯月”的两个尖角上,而中间的则是厚重的步枪阵。如果魔崽子真的想要发动攻击,势必会遭到来自于侧翼的猛烈袭击……如果对手去攻击自己的侧翼,那么正中他的下怀,他会好好的教导一下狂妄的魔崽子们,重新评估一下秦军阵地战的威力。 坦布爵士与卡勒斯爵士两人并肩站在营地西门,一支军队正在接近中。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显然是加持了群体加速魔法。这位名字很陌生的坎恩爵士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居然能雇佣的起高阶法师随军。 很快,这支军队抵达了营地。坦布爵士迎上前去,朗声道:“哪位是坎恩爵士?我是荒野狼族坦布,请出来一见。” 很快,一个年轻的过分的贵族走出来。他身穿魔原弓箭手惯常见的连体劲装,头戴一张银色面具。坦布仔细的打量他,愕然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少见的步行鹰族。 “真是少见啊,居然在这里又能看到这种珍稀的族群。”卡勒斯爵士低声叹道。 他摘下自己的银色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他微微笑道:“我是坎恩,见过两位爵士。” 坦布爵士笑道:“年轻的步行鹰,不知道巴里巴斯爵士一切可好?” 坎恩爵士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他难过的道:“巴里巴斯爵士已经在一年前陨落了。他是鹰族的英雄,我们都该记住他。” “哦,那真可惜。”坦布爵士叹息道:“你是继承了他的职位吗?” “是的。”坎恩平静的回答道。 “坎恩爵士,你的部队加持了魔法加速赶来我很高兴。”卡勒斯瓮声瓮气的道:“但是,明天他们能不能赶得上我们的进攻?可恶的人类用枪械将我们彻底的压制了。我迫切的需要你们长弓手的支援。” “一整夜的休息会让他们恢复过来的。”坎恩道:“明天我们会准时抵达战场。” “那好极了!”卡勒斯摩拳擦掌的道:“今天我们已经干掉了最后一座连珠枪塔台,明天这个时候,我的手下会给人类一点颜色看看。” 坦布道:“那么我们的计划就这样定下了。你们负责牵制进攻,而我则奇兵突击他们的腹地。一旦面前的敌军出现混乱,你们就要负责掩杀上去,给人类一个教训。” “没问题。”坎恩道:“可是坦布爵士我很好奇,人类的防御很严密,你的骑兵要如何越过防线呢?” 坦布露出神秘的表情:“嘿,年轻的小家伙。你就耐心的等待吧。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的。” 翌日。魔族军营地中响起一阵阵悠长的号角。几个面朝战场的大门一起打开。一队队虎族步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营地中鱼贯而出,在秦军射程之外,开始列队。 卡勒斯带着亲兵从队列前重重的踏步走过。严厉的目光凶狠的注视着虎族步兵们。 “你们有没有勇气?回答我?”爵士的咆哮将士兵们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 “有!”所有虎族都举起手里的兵器咆哮着回应他。 卡勒斯侧着耳朵听了听,嘴角咧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我没有听到。你们的声音太小了。” “有!有!有!”虎族步兵们大喊着,整齐的跺着脚,发出“扑通扑通”的跺地声。 “很好。”卡勒斯满意的点点头,挥刀一指:“秦人只敢龟缩在阵地里不敢出来。去吧,孩子们。我们去告诉他什么是勇士!杀!” “杀杀杀杀!”虎族步兵们列着队向前前进。他们自发的散开阵型,以防止被大炮和连珠枪成片杀伤。这是用血换回的经验。随军魔法师给每一名冲锋的士兵加持上魔法盾牌,很快就累的脸色惨白去一边休息。 魔族军在逼近。秦军阵地上严阵以待。周宇放下望远镜,沉声道:“命令各部看我号令行事,没有指挥部的命令,严禁开火。我们要给魔崽子们一个教训。” “是!”传令兵们凛然回答。战场上的气氛凝重起来。 “目标一千米。预计十分钟后抵达。”瞭望塔上传来大喊。周宇不为所动。 “目标八百米。” “目标五百米。目标开始加速!” 周宇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轻轻一挥手道:“开火!” 旗手挥动着旗子将命令传达下去。顿时,各个防御阵地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命令声:“开火!” “开火!” “开火!” …… 枪声响起,顿时秦军阵地就淹没在一团团青蓝色的烟雾之中。子弹将第一排冲锋的魔族士兵击倒,后面的士兵无视枪林弹雨,机械的向前奔跑着。 卡勒斯看到秦军开火,转头焦急的看着坎恩。道:“坎恩爵士,我需要你的火力压制。” 坎恩举起一只手,淡淡的道:“我明白。” 五百名长弓手举起手里的长弓,拉开了弓弦,三棱箭头发出慑人的寒光。魔法师吟唱着咒语,手里的魔能量在聚集。 青烟渐渐散去,负责瞭望的智魔一瞬间看清了秦军阵地的火力分布情况。紧接着,坎恩大声命令道:“各组按照智魔提供的信息自由射击!” 弓弦松开,箭矢飞出。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之后,落入到秦军阵地之中,一个士兵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倒下,大股鲜血从他身下流淌出来。顿时,秦军遭到了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伤亡。紧接着,魔法师的火球也落进阵地正中的指挥台附近,一阵剧烈的爆炸之后,秦军矗立正中的了望塔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叫轰然倒地。 第一百六十五章苏草 “他妈的这才是战斗!”周宇推开侍从官已断绝生机的躯体,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已久的侍从官,就大声命令道:“各部报告伤亡。” 面对长弓手的攻击,没有防具的秦军步兵几乎是必死的结局。推开已经战死袍泽的尸体,没时间悲伤,甚至没时间擦干手上沾染的鲜血。拿起枪,机械的发射子弹。将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的魔族击倒,直到自己也倒下。 魔族军阴险的在冲锋队列里隐藏了为数不少的短弓手,冲进有效射程后,只要一击,便有一名士兵中箭倒下。虽然短弓手自己也会被秦军复仇的子弹击中,但是如此一对一的交换比实在太划算不过。 最勇猛的虎族步兵已经逼近了胸墙,侧翼的机枪阵地遭遇了魔法师的重点照顾,到现在都没有形成有效的侧翼火力。只有零星几挺机枪怒吼着,但是很快也淹没在虎族士兵的人海中。 周宇知道,长弓手和魔法师不可能坚持到战斗结束。只要捱过这个艰苦的阶段,那么胜利终将属于自己。他硬起心肠将所有的伤亡信息都抛之脑后。下令道:“预备队上!不要让魔崽子突破我们的阵地。” 坎恩机械的挥动着手臂,第九次齐射!长弓手已经疲累不堪。但是秦军的顽强也出乎他的意料,如此重大的伤亡之下,竟然还是死战不退。战线就胶着在胸墙附近。虎族士兵挤成一团,拼命的向前涌动,秦军则用密集的弹雨一次次将发起冲锋的敌军击溃打散。 一名中级法师疾步走过来,摇头道:“法师们的魔力快要耗尽了。” 坎恩看向卡勒斯,道:“我这边也最多能支持一次齐射。尽快下决定吧。” 卡勒斯当然知道他们已经接近极限。但是战事依然胶着让他无可奈何。只得道:“你们负责掩护射击。我让他们退下来。” 魔族军营地中吹响了退兵的号角。虎族步兵的攻势一缓,开始有序的脱离战斗。仿佛夏日里一阵来得急去得快的雷阵雨,看着敌军潮水一般退去,大多数秦军士兵仿佛所有的力气掏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短短一个小时的战斗所造成的伤亡超过此前一个月伤亡的总和。共有五百名士兵当场战死,还有差不多数量的士兵需要立刻送到后方医院救治。而魔族军的伤亡也大致达到了一千五百人左右。两翼的机枪阵地损毁严重,大多数的秦军伤亡都是在那里产生的。魔法师反复的轰炸,几乎把两个尖角化为焦土。从那里找出来的战死秦军尸体都是残缺不全的。 章质夫仔细阅读着前方送回的战报,眉宇间几乎簇成一个疙瘩。魔族军在有了远程火力的支援后,顿时战力大增。这也让几天前指挥部里滋生的乐观情绪一扫而空。他轻轻的掸着战报道:“这才是战争啊!” 身边的参谋官道:“我们是不是要出击?把敌军彻底的赶出去?” 章质夫摇摇头,道:“没有必要。这只是一支偏师而已。正好可以把它们当作我们的磨刀石,最好让所有的卫都见见血,这样我们才能应付之后残酷的战争。命令第三支换防的卫准备出发。周宇卫可以歇一会了。” …… 千洞城。玉门关后勤总医院。 千禧从昏睡中醒来。肩膀已经打上了厚厚的石膏。他费力的扭转头,看到莉莉丝正伏在自己的身旁打着瞌睡。他伸出手,轻轻的拨弄着她的耳朵。莉莉丝的身体跟着轻颤了几下,抬起头想也不想的一口咬住千禧的手指。千禧痛得叫了一声,莉莉丝慌忙松开口,嫩白的俏脸上现出两团红晕:“夫君,你没事吧?”她期期艾艾的道。 “魔原上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兔子的耳朵和老虎的屁股一样危险。”莉莉丝的姐姐艾米丽温声走过来,笑着打趣道。 “兔子的耳朵摸不得吗?”千禧张开嘴问道,愕然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最好不要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动我们的耳朵。”艾米丽俯身在千禧额头上吻了一下,笑道:“看上去你恢复的不错,夫君。” 千禧清了清嗓子:“嗯……今天是第几天了?” “第四天。”艾米丽给千禧倒了一杯水,打发走了困倦不堪的莉莉丝,一勺一勺将水喂到千禧的嘴巴里。 “那天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千禧对于自己中枪坠马后的事情一点也回忆不起来。皱着眉头问道。 “卫士们打退了伏击我们的匪徒。然后亭大哥带着你先去城里治伤,我们和卫士们担惊受怕的往前走了一段路以后碰上了城里出来接应的护卫队。然后大家就都安全了。”艾米丽轻描淡写的将后续事情说了一些,只是隐去了自己姐妹三人的种种担忧。 “这里是哪里?”千禧转着头看着周围的环境,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家是这样的装扮。无论床单,柜子还有墙壁都是粉的雪白的颜色。 “这里是医院,千洞城收治伤病员的地方。”艾米丽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如果只是针对这一点来说的话,魔原上最有爱心的贵族都没有你们人类那样尊重伤兵。” “当然!我们可是人类。”千禧骄傲的说着。 “尊重伤病员并不只是有没有爱心的问题。”门口处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艾米丽站起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柔弱的女孩站在门口,一张巨大的口罩遮住了大半面孔,仅仅露出一对明亮的眼睛毫无感情的注视着他们。 “啊,是苏草医士长!”艾米丽忙迎上去解释道:“我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而已。希望您不要介意我的胡言乱语。” 苏草并没有理会艾米丽,走进来检查了一下千禧的伤口,这才转过身来,冷淡的道:“说起来,即使魔原上最尊贵的贵族,到了大秦来以后,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艾米丽被她的冷言冷语噎得一窒,只好低下头。 “解释一下你刚才的疑惑。”苏草冷冷的道:“伤病员经过有效的医治后,只要没有残疾,百分之九十的都回重返战场。他们再次面对魔族的时候,再也不会和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一样,面对着你们时充满了恐惧,不安以及一切负面情绪;他们会将你们视为一生的对手,更加有效,更加勇敢的杀死你们。” 艾米丽只是垂着头,她曾经天真的以为就这样的过下去一生。而现在她才明白,这样的想法如果实现将会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奢望。 “别这样对待她们,苏草医士长。”章淼夫走进来,看到这情景急忙打断道:“她们是千禧的家眷。你要恐吓她们的话,千禧也许会感到不安的。” 苏草点点头,道:“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郑重的告诫你们:这里是军医院,有很多刚从前线回来的士兵。如果你们依然还是这么招摇的话,恐怕会遇上更多不好的对待。” 艾米丽垂着头道:“我明白,谢谢你的提醒苏医士长。” 苏草微微的点一下头,转身离开了。章淼夫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转身道:“你们不用担心,苏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几天见到太多的伤兵死去因而有些情绪激动而已。” 千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一阵剧痛打断了他的努力。“总教官,前线的战事又紧张了吗?” “一直都是这样子的。”章淼夫道:“几天来,魔族军一直都在试图攻击前沿那十座机枪塔台。围绕着着些塔台,伤亡的士兵有些多而已。” 章淼夫的话音刚落,一名传令兵疾奔过来,手里扬着一封刚刚破译出来的电报。“指挥,玉门急电!” 章淼夫接过电报,苦笑道:“这下有的要忙了。” “是什么事情?”千禧急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章淼夫慢条斯理的将电报纸折叠起来,温声道:“你好好在这里养伤就是。前线需要转运物资而已。” …… 千洞城第二兵站。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转运工作。后勤总医院所有的军医和医士几乎倾巢出动。章淼夫召集了城中所有的四轮马车,也仅仅堪堪够用而已。 一列黑色涂装的军列缓缓驶来。汽笛长鸣,仿佛是作战的号角吹响。车厢门打开,军医和医士们奔跑上去。表情凝重的押运士兵将一副副担架抬下火车,呻吟声,惨叫声混杂着刺激着人们的耳膜。整个站台充斥着一种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气味。总有人没有捱到最后的终点,军医们来不及悲伤,匆匆的给死者盖上白布单就跑向下一个担架。 “大约三百名伤员后送,其中一百多人是重伤员。”章淼夫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低声道:“这仅仅是前奏而已;如果到了战争的最激烈时,千洞城转运站每天都会接收接近五千名伤员,其中的十分之一都撑不到最后的终点。” 第一百六十六章贾某人 秦历715年七月十一日,晴。千洞城,千洞城客运站。 客运站里行人寥寥。除了少数持有通行证的行商之外,大多数意图南逃的行为都被禁止。因为那样除了会制造紧张空气之外,几乎一点作用都没有。 一列从长安开来的客运列车到达了它的终点站。几个力工懒洋洋的走上去,有气无力的招徕着生意,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雇佣他们搬运行李。这个昔日繁华的客运站,已经如同昨日的黄花一般,日渐凋零了。 打开车窗,姚真真呼吸着与咸阳完全不同的炙热空气。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打了一个响指,顿时两个健壮的家仆提起她沉重的行李箱,三人走出车厢。 一辆四轮马车无视“车马不准进入”的告示牌,径直驶上站台。车门打开,一个中年人跳了下来,正好迎上姚真真主仆三人。他躬身道:“姚之钦等候小姐多时了。” 姚真真微微点头,矜持的道:“辛苦了。” “愿意为小姐效劳。”姚之钦恭谨的答道。 马车疾驰离开,姚真真闭目假寐,姚之钦也不敢开口。躬身候在身边。过了片刻,姚真真才睁开美目,看了他几眼,忽然笑道:“别客气,老姚,坐下说话吧。” “是,小姐。”姚之钦坐了下来。 “听说军事研究院的院长孙铿也在此处?”姚真真轻声问道。 “是。”姚之钦简单的回答道:“据说他已经多次要求前去玉门,但是章质夫以战事紧急为由拒绝了。” “帮我安排一次会面。”姚真真道:“我要见识一下这位白身摘走帝国之花的男人。” 姚之钦面露难色:“小姐有所不知,这个孙铿自从到了千洞城以后,一直都住在章淼夫的宅邸,从来都没有公开现身过。” “哦?”姚真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起来很神秘嘛。那么你去求见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姚之钦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中揣摩着。沉吟道:“小姐,咱们用什么理由求见呢?” “这个好说。”姚真真娇笑道:“听闻玉门战事激烈,咸阳姚氏愿意捐出三千匹纱布支援前线。我就不信章淼夫是铁石心肠就是不见!” …… 手里的信笺散发出浓郁的迷迭香的芬芳。一行娟秀的简体字似乎摇曳着难以言状的风情。 “咸阳姚氏……”章淼夫沉吟道。摸起桌边的铃铛,轻轻的摇晃几下。侍从官走进来,章淼夫问道:“姚家的来客现在在哪里?” “送来信笺之后就一直在前厅等着。”侍从官答道。 “请他进来一见。”章淼夫点点头,吩咐道。 侍从官出去,章淼夫思绪纷飞。咸阳姚家是一个低调的家族。除了现任家主姚肃曾经担任过文监部总长之外,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出任帝国的执政。但是因为这样就轻视他们就大错特错了,姚家的专攻方向并不在军、政两界,而在商界是数得着的巨头。 上门求见的这位姚真真,便是帝国第一纺织厂的实际掌门人。每年数以百万计的军事穿戴用品,其中一半都要出自她的工厂里。 “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章淼夫忖思道。闪念间,侍从官已经将人带了过来。当真是人未至,香味先飘过来。一股浓郁的迷迭香味道顿时将整间办公室飘满。章淼夫皱了皱鼻子,传闻中这位女掌门人酷爱迷迭香,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算虚言。 姚真真穿着一身粉色拖地长裙,款款走进章淼夫的办公室。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笑道:“小妹见过章家六哥。” 姚真真身上穿着极是奔放的低胸长裙,如此一弯腰,顿时胸前风光一览无余。章淼夫皱眉笑道:“姚小姐大驾光临,鄙处顿时生色不少。” 寒暄几句,两人分宾主坐下。侍从官送来一杯热茶,姚真真抿了一口,皱眉道:“章家六哥待客真是寒酸。不若这样,小妹再送六哥百十斤待客茶如何?” 章淼夫淡淡道:“这个倒是不必了。此是塞外,又是大战将起。我若是过于奢华,让前线的将士怎么想?” 姚真真敷衍道:“章家六哥真是一心为国的栋梁之材。”却是放下茶杯,不肯再喝了。 章淼夫心想:这样一位娇娇小姐为什么要到黄沙满天飞的西北来?看上去还是长安的贵族晚宴更加的适合她。于是笑道:“姚小姐,你看我这里,军务繁忙。昨日玉门一场血战,前线将士死伤千余。后送了不少伤员过来。若是无事,那么便请回吧?” 姚真真故作幽怨道:“看来小妹是打扰了六哥的恶客呢。小妹其实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只不过在咸阳时就听闻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的大名,这次冒昧来访,实是想见一见这位。不知六哥能否引见引见?” 章淼夫只想把她赶紧打发走,于是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我会与他说的。” “章家六哥说话要算话喔。”姚真真半是认真,半是撒娇的道。一笑之间风情万种。 …… 如果从空中俯瞰,整个玉门防线呈一条南北走向的狭长地带。横亘在漫漫无际的沙海和巨龙山脉之间,像一扇大门,挡住了魔族向帝国进军的唯一通路。如果魔族军不想与据守在玉门的秦军硬碰硬,就只有穿过沙海或者翻越巨龙山脉。前者绵延近千里,不仅是人类的禁区,对于同属于高级智慧生物的魔族来说,也是生命禁绝之地;而巨龙山脉的起始之地,崇山峻岭接近百里。最高峰超过六千米,不仅挡住了来自西北方的凛冽寒风,也将狼骑兵的脚步无情阻挡。 三千狼骑兵趁着天黑,悄然脱离了宋家坡大营,一路向北驰去。坦布爵士转头看了身边的人类男子一眼,笑着用秦语道:“使者阁下,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爵士大人称呼我贾某人便可。”男子笑道:“您的秦语说的不错。” “贾某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坦布爵士沉吟着,问道:“怎么样?巨狼坐骑与你们秦地的战马相比如何?” “秦地的战马怎么能比的上大人您的巨狼?”贾某人奉承道:“只是没有鞍子,驾驭起来有些艰难罢了。” “战马那种蠢物怎么能和巨狼相比?”身边一个狼族将军冷冷嗤笑道:“配上马鞍,那还能叫狼骑兵吗?” 贾某人急忙卑躬屈膝道:“小人言语唐突,冒犯将军了。将军恕罪,恕罪……” 坦布爵士冷笑几声,着实有些看不起这人奴才嘴脸,言语也不怎么恭敬起来:“这次我们大军进发,你们秦人不开城相迎也就罢了,还给我们制造出了那么多的死伤。这次奇袭成功之后,说不得我们就要在玉门大开杀戒。你这使者,可有没有什么要庇护的人选,趁早说出来,否则城破之后,想再要求情就难了。” 贾某人为难的摸着脑袋笑道:“说起来,玉门城中倒真是没有几个熟人啊。爵士大人尽管杀死便是,我家主人说过,人都杀光了才好!索性都杀光了便是。” 坦布爵士咧嘴笑了笑,大声宣布道:“今日出击,如若功成。我许诺你们在所有攻下的城市,随心所为。永不封刀!” “嗷嗷……”一阵兴奋的狼嚎忽然震彻四野。把贾某人吓得魂不附体,紧紧的搂住巨狼脖子,浑身筛糠着。远处,巨龙山脉的主峰已经若隐若现。坦布爵士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越过此关,玉门便是囊中之物了。三千狼骑兵呼啸着如同一阵旋风,冲进巨龙山脉之中。 千洞城,后勤总医院。 苏草提着一包沾满了血污的纱布面无表情的走出病房。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嚎。 “老四!老四你不能死啊!你儿子还等着你回去呢!”几个伤兵拼命的摇晃着已经没了气息的躯体,涕泪横流着。一个看上去年龄大些的伤兵回身紧紧拉住军医的袖子,哭叫哀求道:“军医,军医……俺求求你再给看看。老四还有救呢。” 年轻的军医黯然摇摇头,轻轻挣开伤兵的手。转身走了出去。门外,苏草呆呆的立在那里,眼中湿润着。这几天来,她已经目睹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自以为心中已经麻木了。然而,这个年轻士兵的死亡,还是击中了她的脆弱心灵。她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的痛哭一场,但那只是奢望而已。有一个伤兵跑过来,焦急的道:“苏医士长,你快去看看!大石头突然就不行了!” 苏草急忙将手里的包交给身边跟随的护工,急道:“快带我去看看!” 一阵忙乱之后,又一个伤兵离开了人世。只留下哀痛欲绝的袍泽和无可奈何的军医。苏草再也忍受不住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夺门而出,一串晶莹的泪珠洒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诱惑 秦历715年七月十二日,晴。千洞城,后勤总医院。 这是孙铿抵达玉门防线的第八天。章质夫第三次以前线战事紧急为由拒绝了他。孙铿约略猜到了章质夫的担忧,也只好耐下心来在千洞城待下去。听说后勤总医院后送过来十几个在战斗时受伤的机枪射手,孙铿急于听到一线部队的声音,便急急忙忙的赶去。 病房中,一名眼睛受伤的机枪射手在哭嚎着。几个声音温柔的女医士正七嘴八舌的安慰着他。孙铿走上前去,道:“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问这位士兵。可不可以?” 一个女医士没好气的说:“你没看到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吗?” 孙铿微笑着:“因为我知道这是唯一一个还能够说话的机枪射手。其他人依然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着。魔族军非常憎恨他们,每一个活下来的机枪射手都要几倍的士兵付出生命去拯救。只是几个问题,我不会刺激他的。” “好吧。”女医士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孙铿走上前去,翻着手里的病历本低声问道:“你是边防军一六二卫第二部直属火神大队士兵乔大壮吗?” “是。”士兵冷静下来,低声回答道。 “我是‘火神’的发明者孙铿。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因为这关系着数万名士兵的生命。” “好。”士兵冷漠的回答道。 “第一个问题,你是在战斗中使用火神时受的伤吗?” “是。” “很好,我们有一个好的开始。”孙铿道:“当时你是否过快的摇动摇柄?” “我不记得了。”士兵露出思索的神情。过了一会,他颓然摇摇头。 孙铿气馁了一阵,很快就振作起来,接着问道:“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士兵想了想,思索着开口道:“魔崽子们扑上来了,队指挥下令开火。我就开始摇动手柄。只射击了几个弹匣,然后就看不见了……” 孙铿失望的摇头。依然还用温和的声音道:“士兵,你的回答很珍贵,可以拯救很多士兵不再遭遇你的厄运。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 孙铿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将病历本交给身边的医士走了出去。 “你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赢晚跟在他身后冷淡的道。 “但是我要解决一个问题。”孙铿顿住脚步回转身,有些恼怒的道:“我得拿出事实来应对那位狗屁不懂的帝国右相的指责!抱歉……我不是针对你。” 赢晚知道孙铿为什么如此着急的要前往前线。一天前,一封来自长安的电报让这位淡定的军研院院长破天荒的没有工作到深夜,足足愤怒了一个多小时。 电报发自长安议政中心,帝国右相办公室。刚刚上任还不满两个星期的帝国右相姬承云似乎找到了他上任以后第一个攻击对象,在电报里对孙铿的发明大加指责。甚至完全罔顾“火神”机关枪在前线造成魔族军巨大伤亡的事实,咬住“火神”在战斗中出现多起事故造成士兵受伤甚至死亡的缺憾。甚至攻击到了军事研究院设在咸阳的地下工厂,把孙铿说成一个“制造弥天大谎的人”;是一个“堪比徐福的骗子”。 赢晚想起昨晚孙铿愤怒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这家伙看上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醉心于研究,不顾外界的眼光。他淡淡的劝道:“你不知道帝国右相就是给你们这些官员挑错的吗?” “但是他的说法没有事实依据。简直是一派胡言!”孙铿冷冷的道。他可以放弃自由,可以放弃权力,可以放弃一切……但是他的发明绝不能放弃。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立身之本。甚至……甚至比羽衣还要重要的东西。任何针对他的发明的攻击,都会引来他强烈的愤慨。 当天晚上,孙铿就发回电报驳斥这种说法。电文长达一万两千余字,详细的向皇帝陛下以及帝国右相姬承云解释了为什么会出现卡壳和爆膛的原因以及解决办法。结果就是怒气冲冲的孙铿提前三个小时上床休息,负责发电文的电报员累的手酸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将电文发完。 “我需要更多的数据来证明我是对得。”孙铿喃喃自语道:“但是章质夫却不让我去前线收集宝贵的资料。哼哼……他是怕我指手划脚吗?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赢晚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走过来。他转头,看向远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有人来了喔,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姚真真轻笑道:“是孙铿院长吗?您可真是位神秘的人啊。让小妹等了好久才等到您的出现。” 孙铿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丽人,皱眉道:“我似乎和你不熟。” “我叫姚真真。”她伸出手大方的道。 孙铿眼神落在她的胸前,迷迭香的味道让他精神顿时一振。伸手与她轻轻握了一下,孙铿道:“迷迭香——你在回忆什么?或者,你是在纪念什么?” 姚真真表情僵硬了一下,展颜笑道:“孙铿院长博学,竟然也看过子婴陛下关于花朵的含义之说?” “先圣皇帝陛下居然还有时间去写那些无聊的东西。”孙铿冷冷道:“我没看过。很抱歉,姚小姐。我现在很忙,非常的忙。所以……失陪了。”孙铿断然转身离去。将姚真真晾在当场。赢晚跟在孙铿身后,心道:“还真是一个别致的家伙。姚真真恐怕想不到自己会被拒绝的如此彻底吧?” 看着孙铿疾步匆匆的背影,姚真真有些恼怒的跺跺脚,拎着裙角追了上去,道:“孙院长,如果您有时间……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孙铿顿住脚步,笑道:“对不起,我没有时间。”说完再次前行。 “可是,一个人孤寂的在窗下工作不是太寂寞了吗?”姚真真勉强追上他,用甜美腻人的嗓音诱惑道。 孙铿不胜其烦,转头朝着赢晚打了一个响指。赢晚会意,停下了脚步挡住了姚真真的去路。正色道:“姚小姐,请止步。” 姚真真被赢晚阻拦,也没办法再追上去。气急的看着孙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娇笑道:“皇太孙殿下,跟在人屁股后面做起侍从官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尤其是这种木头人一样的上司?” 赢晚看着姚真真,忽然认真的道:“姚小姐,他不是你能想象的那种人。接近他你会后悔的。” “我可以当作一个试金石,让你们好好看看你们看重的人是不是真正的心智坚定呢?”姚真真试着说服道。 “你搞清楚一件事情……”赢晚低声道:“陛下看重的是他的学识。而他的心智是否坚定,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你也许要承受我小姑的怒火。她那个人愤怒起来是很可怕的。想不想试试?” “你这是在威胁我。”姚真真冷笑道:“你得记住,现在你还不是帝国皇帝;现在也不是七百年前,赢族权倾天下的时候。” “我一定会是帝国皇帝。”赢晚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是眼神却是冰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赢族也会回到七百年前的样子。相信我!”说完,他转身离去。只留下脸色阴晴不定的姚真真愣在当场。 “想要回到七百年前……”姚真真片刻之后才冷笑道:“那也得看看军方和你的拥趸们会不会答应。更何况……”似乎注意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慌忙掩住口,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没有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千洞城,第二居民区。 西北的夏天与中原迥然不同。正午时候或许还是热的难以忍受,但是当太阳下山以后,气温骤降。身上的短袖顿时就觉得有些寒冷了。 韩康拖着一身疲累回到家中,婆娘带着孩子们已经睡了。他将沾满了血污的护工服脱下来丢进洗衣盆里,换上一件衬了里子的长袍。婆娘在炕上半直起身来,嗔道:“把身上洗洗,臭死了。” 韩康不以为然的回答道:“明天还有活要干,洗了还是要脏的。这么冷的天,你这是要害我呢。”说着,走进厨房,从暖瓶里倒了一杯热水喝了一口。 婆娘哄着孩子,懒得理他。韩康端着杯子走到信报箱里,伸手摸了摸,低声骂道:“缺德的内务部,禁了《观察日志》。老子连消遣的物件都没有了。” 婆娘将孩子都哄睡了,下了床走过来道:“不是都说《观察日志》揭了一个大官的短才被禁的么?我看哪,三五个月是别想着它了。” “哪是什么大官?你懂个屁?人家是帝婿!帝婿懂不?”韩康仰着头看着婆娘道:“你别在房间听他们那帮子回不了家的闲人瞎说。那帝婿今儿我见了,挺和善一个人。根本不像你听说的那样子,我看哪,都是胡说的。” “人不可貌相。”婆娘一屁股坐在韩康的怀里,嗔道:“你这远远的一瞧能看出他心是啥样的?那些行商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还没你这千洞城东城门都没出过的土老冒有见识?快别傻了!” 韩康的手立刻不老实起来。婆娘推拒着,口里道:“孩子们还没睡熟呢。”伸手却拧灭了油灯。韩康嬉笑着将婆娘抱上床…… 只听到女人嘀咕了一句:“臭死了!”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第一百六十八章突破 秦历715年七月十三日,晴。巨龙山脉西峰。 贾某人紧紧抱着巨浪脖子,说什么也不敢睁开眼睛看看。巨狼倒也乖觉,知道这人是大军越过高山的唯一向导,尽管馋得直流口水,也不敢把他吃掉。 这是一条依山而建的狭窄山路。最窄的地方只能一人侧身才能通过。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行进过程中,不时有狼骑士和巨狼失足坠下,发出绝望凄厉的惨叫声。 又有一头巨狼不小心踩到滑落的石子,闷声跌了下去。坦布爵士微微动容,出征时的三千狼骑至今已经折损了大约一百多的样子。这一次的奇袭行动,如果没有办法造成玉门关的混乱,那么等待自己这支孤军的下场就只有全军覆亡一条路可走。 他走上去拍拍巨狼的脑袋,巨狼停下了脚步。贾某人抖抖索索的道:“是过了这道山路了么?为什么停下来?” “我问你……”坦布爵士威吓的道:“过了这座山后,还有多久能看到平原?” “这是最后一道坎。”贾某人道:“过了这条小路之后,再有一个小时,就可以下山。然后看到的是玉门防线北部边城磐石镇。我们出山的地方,距离磐石镇只有二里。” 坦布爵士微微点头。距离磐石镇只有二里的话,那么自己的突然出现将让那里的守军产生极大的恐慌。磐石镇将一战而下,然后不作任何停留,转而东进或者南下尽量绕开玉门防线前重后轻的防御姿态,大肆在玉门防线后方制造紧张空气。等到玉门防线前线产生混乱的时候,自己留在玉门关的七千骑兵加上卡勒斯的步兵部队就有机会了。到了那个时候……玉门关就像是一个剥了壳的鸡蛋,任自己随便怎么捏弄。 …… 磐石镇,西峰镇和川北镇是玉门防线最北端的三个防御重镇。三镇连成一线,将巨龙山脉东侧所有的进山小路紧紧封锁。历次人魔大战中,在战事最激烈得时候,才会有零星的魔族军步兵出现在巨龙山脉附近。因而,统帅部时常会发出“撤除三镇”的呼声。只是无论是前任大将军张广武还是现任上将军章质夫都没有对这种呼声做出过回应。但北部三镇日益不受重视已经成为定局,秦历715年战争前夕,章质夫再次下令削减北部三镇的防御力量,由原来的一个边防军卫转为一个国防军卫,作战兵力虽然没有变化,但是战斗力却下降了一倍不止。这也让某些心怀不轨的人看到了阴谋得逞得希望。 磐石镇,国防军第一四三卫指挥所,五星之堡。 五星之堡是磐石镇的核心建筑,也是帝国西北边境最坚固的堡垒之一。在这里,曾经驻扎过整整一个卫的近卫军。只是如今辉煌不再,留守在卫指挥所值班的士兵只有寥寥几十人,大部分人都在自家各忙各的事情。虽然帝国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但是对于一四三卫的所有官兵而言,战争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国防军的战力微弱已经是无法辩驳的事实。国防军虽然隶属于统帅部名下,但是太多的庶务缠杂不清,也是制约他们提升战力的重要因素。统帅部总指挥张广武已经喊了一年的口号,最后落到国防军各卫指挥的案头时,也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句口号而已。民政官员照例会用各种借口抽调走士兵,征税,维持治安,捕拿盗匪甚至沦为官员们的差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官员们摊着手抱怨道。每次李云晓去那里找回自己的士兵时,官员们总是能够拿出这样那样的理由。他叹了一口气:身为帝国军人难,而身为国防军人尤其更难。现在也只有祈祷魔族军不会从自己的防区入侵了。他不敢想象,一旦魔族军出现在巨龙山脉东麓,单凭自己这条纸糊一般的防线,究竟能有多大的作用? “还好,还好……”李云晓将这些不好的念头抛诸脑后,推开面前小的可怜的窗户望向白雪皑皑的山峰:“我有天险凭依,魔族军是过不来的。”一个人这样想或许没什么,但是所有人都这样想的时候,事情就要危险了。 当一群穿的破破烂烂的狼骑兵呼哨着从巨龙山脉东麓出现,骑着巨狼冲向毫不设防的磐石镇的时候,包括李云晓在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群士兵逐渐逼近。 “这……这是幻觉吧?”李云晓不敢置信的擦擦眼睛。 然而事实无情的击破了他的幻想。狼骑兵手里锋利的战刀高高扬起然后挥下,一名刚想要端起枪来的士兵的脑袋高高飞起来,鲜血从无头的腔子里喷溅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如此刺眼。 “准备防御!”李云晓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到头顶,他凭窗大喊一声,然后抓起桌上的手枪飞奔下去。然而,士兵们却如同受惊的羊群一样,漫无目的得向后方溃散。李云晓被溃兵们一冲,愤怒的叫喊道:“谁叫你们退了?给我冲回去!还有机会!” 混乱中也不知到谁给了他一下子,李云晓感到脑袋一阵晕眩,摇摇晃晃的软倒在地。 是日,魔族军骑兵越过巨龙山脉,突袭磐石镇。磐石镇守军一触即溃,宣告陷落。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云晓才从昏迷中醒来。身上黏湿冰冷,他伸手一抹,满手都是已经半凝固的血迹。他恶心的干呕一声,想要爬起来,却被一具倒伏在自己身上的无头躯体绊住。他怒骂了一声,奋力将已经僵硬的尸体推开,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李云晓拍着有些不灵光的脑袋,拎着手枪在五星之堡里四处搜寻着。到处都有倒毙的尸体,有身穿军装的士兵,也有布衣打扮的平民。死者的脸上无不带着惊慌失措,绝望的表情。但是,李云晓失望的发现:没有一个因抵抗而死,所有的伤口都来自背后凶猛的刺击。磐石镇已经完了,李云晓举起手枪,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颤抖了半晌后,他颓然放下手枪。“不,不能就这么窝囊的死去。”他自语道。将手枪掖进腰间。踉踉跄跄的走出五星之堡。 往日平静祥和的边境小镇如今已经陷入了一片烈火硝烟之中。呼啸而过的狼骑兵显然并没有在这座小镇浪费过多的时间,闪电一击之后,便迅疾离去。 得益于帝国境内发达的有线电报系统,魔族军入侵的消息并没有隐瞒多久。在攻陷了北部三镇之一的磐石镇之后,坦布爵士挥师南下攻击玉门防线北部重要防御节点北沟镇。这一次他没有得逞,防御严密的北沟镇守军给了魔族军一个迎头痛击,魔族军一击不中,立刻明智的选择了退兵。设立在北沟镇的电报站立刻将魔族军入侵的消息传递到了玉门。 秦历715年七月十三日夜,微风。玉门,玉门防线指挥部。 “这支从巨龙山脉翻越过来的魔族军全部是骑兵,具有极其出众的机动性。但是,我们设于巨龙山脉的十几个观察哨站毫无反应。我认为,这支部队是借用了一条目前还不被我们所知的小路赶过来的。目前当务之急应该是严密封锁消息,然后抽调精干的边防军对它们进行围剿。力争在其尚未造成更大恐慌之前,消灭他们!”策士官陈叔和缓缓的道。 章质夫倚着硬背椅,沉默不语。目光转向一旁的副指挥张广松身上。张广松轻咳一声,不紧不慢得道:“我认为叔和所言甚是。敌军来袭的全是骑兵,我们只要严守各要点,然后派出章英夫卫搜索敌踪。一旦发现敌军,立刻上前与其纠缠,减缓他的速度。然后其他各卫一拥而上。将他们彻底剿灭。” “需要多少兵力呢?”章质夫轻声问道。 “至少需要五个卫。”张广松心中估算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一个骑兵卫负责侦搜索敌,三个步兵卫负责围剿,一个卫负责预备队。足矣。” 章质夫微不可察的摇摇头,张家这位上将军实在是太过谨慎了一些。他将头转向一旁的陈叔和,问道:“你意下如何?” “副指挥,你想没想过,一旦抽走这五个卫之后,玉门方向的防线缺口谁来阻拦?”陈叔和没有回答章质夫的问题,反而先问了张广松一句。 张广松不以为然道:“大军来去倏忽,前线堆积了接近三十个卫的兵力。抽走五个卫并不算什么。以雷霆之势歼灭来袭敌军,然后在当面敌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回师。一切,都在一个快字上做文章。” 章质夫和陈叔和两人听了悚然,这位老将哪里是谨小慎微,分明是胆大包天啊,居然敢在魔族军手下打时间差。 章质夫一想,觉得实际上有利可图。与魔族军相比,秦军是内线作战,第一调动便利,第二消息传递迅速。又有各个防御要点的支持,抽调几个精锐卫迅速歼灭敌军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只需要足够胆大心细就是了。他点点头道:“如此就依你的计划。抽调哪些卫参与作战,全部由你说了算。” 第一百六十九章千洞城 张广松道:“其实前线只需要抽调三个精锐步兵卫就可以了。章英夫卫是骑兵总预备队,一直都没有参与进攻;我们都还漏了一个重要的卫,就是千洞城那里驻守的章淼夫卫。” “那是我军的后路所在。章淼夫卫不能轻动。”陈叔和急忙反对道。 张广松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叔和,信不信我们打一个赌。魔族军的目标就是千洞城。” 陈叔和想了想,回过味来,点点头不再反对。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说话省力气。章质夫大步走到巨型沙盘前,忽然笑道:“魔崽子好狠的心,好大的胃口。这样一支奇兵突过来,竟然是要谋取的整个玉门防线!也太小看我章质夫了吧?” 张广松笑道:“正在千洞城的那位不是叫着嚷着要到前线来吗?正好给他一个去前线观摩的机会。” 章质夫与他对视一眼,讥嘲笑道:“只求不要把那位吓得半死就是。” 陈叔和看了看两人复杂的眼神。不由得开始为某人的遭遇而担忧起来。 …… 千洞城,城防指挥部。 “接到玉门防线的紧急电报。命我卫即刻出发,前往陈家坪一带与张广松上将军所率领的边防军第七十六卫,七十七卫,八十一卫汇合。剿杀入侵国境内的魔族军。”传令兵大声念出电文。 “张广松上将军怎么能如此乱命?”城防军第一六三卫指挥陶勋一级卫将皱眉道:“千洞城乃是整个玉门防线的东大门,将淼夫你调走,仅仅依靠我一个单薄的城防军卫是没办法完成任务的。一旦敌军突破了你们的包围,到我这里来,恐怕千洞城就完了。” 章淼夫拍拍他的肩膀道:“陶指挥,整整有四个卫联合绞杀,怎么也不会让敌军轻易突破包围圈的。你且守好城池,等我得胜的消息吧。” 陶勋皱眉不语,知道军令难违。也只好硬着头皮的上了。他大喝一声道:“将各部指挥给我召来。在淼夫将军出征的这一段时间,让全体弟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要是敢偷懒,老子一枪崩了他!” 章淼夫看着陶勋作色,也不去管他,自顾自的吩咐各部指挥进行出发前的最后准备。赢晚走过来,低声道:“孙铿要我过来问一下,能否带他一起出征?” “大军进发,兵荒马乱的。带他去有什么用处?”章淼夫想起孙铿那低微的防身本领就头疼不已:“还是城池里比较安全。而且有他在,陶勋在千洞城也会尽心尽力的防御。就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了。” 赢晚领命而去。章淼夫回转身笑道:“老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军研院院长孙铿答应我的要求要在千洞城与你一起防守。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陶勋喜出望外,这尊大神留在这里可是一大利好消息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想必章质夫也不敢真的就把帝婿给丢到险境中去。 章淼夫卫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决定趁夜出发。玉门防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旦秦军的包围圈形成,那么就算魔崽子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逃出去了。 …… 一路行来,坦布爵士感觉到了玉门防线的艰难之处。即使在秦军不增兵的前提下,正面硬碰硬的一座座城镇攻下来,那么他自忖需要大概三十万军队才能堪堪填饱这个完全军事化的巨大堡垒。就算能够打到西京,这三十万大军至少也得折损一多半,再也没有力气向更加纵深的地方进攻。而现在,自己占了一个奇袭的优势,接连攻下几个城镇后,他在贾某人的带领下,朝着千洞城进发。只有撼动了这个玉门防线最为紧要的地点,玉门防线固若金汤的防守态势才能产生足以让自己浑水摸鱼的混乱。很显然,帮助他们的秦国奸细们也很清楚这样的一个问题。 夜色中,凭借着狼族特有的夜间视力的能力狼骑兵们如履平地。他们小心的绕过了防御严密的北沟镇,朝着陈家坪方向行来。贾某人终于和骑乘的巨狼稍微熟悉了一些,与坦布爵士并肩走着,谄媚的笑道:“爵士大人,您请放心前往千洞城就行。按照约定的时间,现在我的同志们已经在城里准备好了暴动迎接你们。到时候,千洞城只是囊中之物而已。” 坦布爵士低声笑道:“那当然是最好不过。黑夜是我们天然的保护。所以,决胜在天亮之前。” …… 千洞城,城防指挥部。 传令兵走进来,看到一旁坐着的孙铿。表情复杂的走向陶勋,附耳说了几句。陶勋面色变了变,低声几句将他打发走。缓缓踱步到孙铿面前道:“孙院长,您在指挥部坐镇。属下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 孙铿点点头,道:“能否告知是什么事情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陶勋脸色阴晴不定道:“我的传令兵告诉我,大概十几分钟前,通往玉门的电报线路中断了。我现在需要带人去城内外巡查一番。您在这里稍歇一会,我去去就来。” “好。”孙铿答道。也没有多想,就看着陶勋带着人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又一个传令兵疾步跑进来,惊慌的道:“报告长官,指挥部门前有人群聚集。事态已经不可控制。” 孙铿这才意识到不对。他站起来,看着王戎沉声道:“你随我前去看看。赢晚,接管指挥部。” 赢晚在身后立正道:“明白。” 孙铿通过长长的回廊走到指挥部的大门前。只见指挥部门前的广场上人声鼎沸,大约几百名服饰各异的平民大声喧嚣叫嚷着什么。士兵们不断后退,眼看就要退到指挥部的台阶上来了。孙铿急忙走上前去,大喝一声道:“静一静!你们为什么冲击指挥所?” “什么指挥所?城防军那个指挥早就带了家眷从从东城们逃了!”有人高声叫道。顿时人群中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混乱吵杂。将孙铿的声音掩盖。 孙铿顿时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堂堂的城防军卫指挥居然说逃就逃了。他冷笑道:“战时谣言惑众可是要吃枪子的。你们都闭嘴!说陶指挥逃跑的人自己站上来,我有话要问他。” 人群中顿时静了下来,彼此互相看着,没有人敢上前来与孙铿对质。孙铿冷笑道:“不敢了是吗?秦军已经连夜出发对入侵的魔族军进行剿杀。各位还是不要在这里混闹了。还是赶紧回去守好门户,等着秦军得胜的消息吧。” 气势汹汹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正当他们准备各自散去的时候。忽然几个士兵狼狈的跑来,惊慌的大喊道:“魔崽子进城了!陶指挥东城门遇袭生死不知,我们几个先逃了回来!” 这一声喊倒好,人群顿时惊慌起来。有的哭喊,有的吼叫,有的甚至不顾一切的想要躲进指挥部,在他们看来,还是优先逃往有士兵把守的地方。只是这样以来,士兵们组成的封锁线顿时就混乱了起来。 孙铿还没来的及说什么,站在身后的王戎就拔出枪,眼疾手快的几枪射了出去。将冲在最前的几个平民击倒在地。听到枪声响起,一个城防军士兵才如梦初醒,端起枪恐吓道:“都别再冲了,再冲老子就要开枪了。” 王戎见他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气不过一脚揣在他的屁股上。怒骂道:“用枪托,混蛋!” 城防军士兵刚刚用枪托和刺刀将一拨乱民逼退。紧接着更多的乱民又冲了过来。眼看城防军指挥部的防线就要被乱民们冲垮,王戎索性心一横,厉声喝道:“准备射击!” 后排的士兵下意识的将枪举起来,乱民们一愣,又赤手空拳的冲了上来。 王戎难过的闭上双眼,冷酷的命令道:“射击!” “砰砰砰砰……”一阵乱枪响起。乱民们丢下十几具尸体四处奔逃。杀红眼的士兵端着枪追了上去,又打倒十几人才算罢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王戎解释道,却是不敢去看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平民尸体。 “发信号弹,让赵乙带兵进城保卫各个要害部门。”孙铿没有责怪他,地上横流的鲜血让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指着身边那些听命行事的士兵道:“你们各自去联络各部指挥,本院要在指挥部召见他们。” 几名士兵巴不得离开这鲜血横流的修罗场,各自分头去找部指挥。剩下的士兵将门口的尸体打扫干净,又叫了军医过来把受伤未死的平民抬到附近的后勤总医院去。 孙铿掏出怀表看看时间。目前已经是凌晨一点三十分,距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 将一开始报信的几名士兵带上来,孙铿问道:“你们报信说陶指挥遇袭,是在哪里?” “东城门!”几个士兵异口同声地道。 孙铿心道:“这位陶指挥恐怕还真的打着逃亡的心思。与玉门的电报线路中断,却去东城门巡视。这不是想要临阵脱逃又是什么?” “可曾带着护卫?”孙铿接着问道。 几个士兵相互望了一眼,期期艾艾答道:“是他的亲兵卫队和几辆大车。只是还没有逃出城去就被一伙人伏击了。陶指挥十有八九是逃不出来了。” “就算他能逃出来,本院也饶不了他。”孙铿阴森森的道。 第一百七十章赴死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凌晨两点整,晴。千洞城西二十里,陈家坪。 妘立柱猛地惊醒过来。他推了推身边的猎户。猎户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惊慌道:“老妘,远侦队来抓咱们了?” 妘立柱侧着耳朵听了听,缓缓摇头道:“没有,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此地不可久留,天亮以后咱们就走。” “哪去?”猎户担忧道:“哪有咱们的去处?” “咱们去北沟镇那边躲一段时间。”妘立柱缓缓的道。 “你疯了?”猎户低声嚷道:“魔崽子都打进来了,据说北边几个镇都陷落了。咱们过去不是找死?” “别嚷嚷了。”妘立柱警觉的从炕上走下来,站在窗根前,侧耳听了片刻,低声道:“寨子里进人了。赶紧下地窖!” 猎户一听,也不敢再多啰嗦,匆忙拿起包裹,又拿了些吃的,打开地窖钻了进去。 …… 堡寨上负责瞭望的族丁发现异状的时候已经迟了。他端起步枪正要鸣枪示警,但是后面掩上来的狼骑兵已经接近到他的身后。手里短刀狠狠的刺进他的后心。负责突击的十几个狼骑兵已经接二连三的解决了在城门处放哨的族丁。大门缓缓打开,一群嗜血的巨狼在前冲锋,狼骑兵步行跟在身后掩杀。 巨狼一跃而过低矮的院墙。看门的家犬低声呜咽着,夹着尾巴缩到一角,浑身瑟缩着。利爪撕开窗户纸,在家主人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尖牙准确的咬断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出来。顿时,屋里就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液腥气。 屠杀在黑暗中无声的进行着。只是短短十几分钟时间,陈家坪就成为人间鬼蜮。坦布爵士从容的走进大门,身旁一头巨狼纵起鼻头轻轻的嗅着,空气中饱含着血腥的气息,它躁动起来。坦布爵士轻轻拍着它硕大的脑袋:“稍安勿躁,一会让你吃个饱的。” 一头巨狼破开门户,闯进一间房舍。房中空无一人,巨狼低声咆哮,缓缓走近暖炕。鼻子在暖炕附近嗅了片刻。最终一无所得,失落的走了出去。 猎户从窥孔中看到巨狼来去,吓得几乎尿了出来。浑身筛糠着坐下,哆嗦了半晌,才道:“老妘,魔崽子进寨了!” 凌晨两点三十分,陈家坪遭遇魔族军骑兵突袭。全寨四百余口无一生还。 所有的尸体都被拖出来,堆放在寨门前的小广场上。一场盛宴即将开始。所有的巨狼伏在地上低声呜咽着,狼骑兵也跪在他们的身旁。坦布爵士双手合什,身旁的侍从给他扎上一条雪白的围巾。他低声向狼神默祷了片刻。就着小广场上忽明忽暗的火把灯光,低声笑道:“贾先生,是否有兴趣与我共进晚餐?” 贾某人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惊慌的摇摇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身后那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几百具尸体堆叠着,逐腥而来的苍蝇乱飞着,狼骑兵们以十骑为一队,有序的上前进食。狼骑兵享用内脏,巨狼吃掉其他的零件。巨狼强劲有力的咬肌上下开合着,骨骼碎裂的声音不时响起来,“嘎嘣嘎嘣”得像是贾某人小时候经常吃的糖豆一样诱人的声音。 银盘子上盛着一副鲜血淋漓的鲜嫩内脏。坦布爵士拿起刀叉,温和笑道:“贾先生,说实话我不喜欢你们人类对任何食物都要进行烹制的行为。只有生的,才是无上的美味。你说是不是?” 贾某人浑身筛糠着,眼睁睁看着坦布爵士将一副内脏慢条斯理的吞咽下去。鲜血遗留在嘴角,犹如黑夜里的恶魔。贾某人感觉到某个地方再也控制不住,顿时大腿上一片滚烫的东西流下。坦布爵士看着他的丑态,皱眉道:“把他拖下去,在人类世界,当众撒尿是不文明的行为。真是大伤风雅。” ……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千洞城西十里桥附近。 按照夜间行军的标准配置,前突的一个骑兵部用火把照亮前路,居中的是炮队和最新入列的“火神”机关枪队,以及章淼夫的指挥部。几乎所有的辎重都在这里,多达上百辆四轮马车,缓缓的朝着预定目标前进。两翼是章淼夫卫所属的四个步兵部,以中队为单位,成纵队行军模式,相互间隔十米左右在千洞城西,铺开了一个宽度达到十秦里的搜索正面。一旦发现敌情,骑兵部负责缠住敌军前锋,中军停下将会就地准备修建工事,搭建指挥部。两翼的步兵将会迅速散开,以间距两米的疏散阵形形成一道道散兵线扑向敌军。在将敌兵锋击退之后,则迅速转移到修建工事的状态。 “前面再有七八里就到了陈家坪了。”骑兵部指挥王镛大声道:“目前还没有发现敌踪。展开火力搜索阵形。向陈家坪,野螺沟方向进行武力搜索。前出五秦里!” “明白!”各骑兵中队指挥大声回答道,率着麾下士兵们去了。骑兵部下辖三个骑兵中队,没有大队一级的编制。王镛留下一个中队担任预备队,随行在后的工程队立刻停在附近,安装携带的汽灯探照灯。在战时,夜间作战这种利器总是少不了的。明亮的灯光甚至可以将敢于直接注视的魔族士兵照瞎。 四台大口径汽灯探照灯一设立起来,米许大小的光圈在附近乱晃。顿时在夜间行军的士兵们的心情也轻松起来。 狼骑兵们进食完毕,就在大路上整队。坦布爵士看到远远亮起的微弱灯光,有些惊奇,没想到人类军队居然如此胆大,竟然有夜间出战的勇气。他微微冷笑起来,举手狠狠向下斩落:“目标千洞城!让我们的洪流冲垮他们!” 狼族尖兵都配备了族群里少见的短弓,在与人类骑兵的交锋中,总算有了一丝还手的余地。巨狼的持久力不如战马,短距离冲刺还有优势,一旦与人类骑兵缠斗,很容易就被人类骑兵擅长的“风筝”战术拖垮。只不过这刚刚建立起来的战略优势瞬间又被人类打破了。 两支尖兵部队的相遇显得有些猝然。以至于相互看到的两名士兵都愣了片刻。狼族尖兵反应快些,张弓搭箭尖声叫喊道:“人类!” 紧接着,秦军的骑士们端起手里的秦七式短骑枪。火光频闪,秦军骑兵发射的一波弹雨将示警的狼骑兵射成了一团破口的血布袋跌落下马。身下的巨狼狂嚎了一声扑向最近的人类骑兵。战马扑闪跳跃,狼吻准确的咬碎了战马的喉咙。战马哀嘶了一声,颓然倒地,将身上的骑士也带落下马来。骑士就地打了一个滚,站起来端起手里的枪将愤怒的子弹全数射进巨狼的身体里。 两边的人马已经纠缠在一起,狼族尖兵不如人类骑兵人数众多,混战中不时有人坠马,也有狼骑兵捂着胸口颓然跌落下坐骑。狼族尖兵缓缓后退,在他们的身后,大队狼骑兵正在缓缓接近。 秦军中队指挥拔出腰间的战刀,勒住马缰绳,战马不安的移动着脚步。在他的身边,十几名骑士浑身带伤的紧紧聚集在一起。短骑枪早已经射空了子弹丢了,骑士们不约而同的拔出长刀。 回头望了黑暗的夜空一眼,指挥笑道:“怕不怕?” “秦军儿郎哪有怕的?”骑士们七嘴八舌的吼道。 “冲一个?”指挥拿刀尖指着发出震慑气息的敌群问道。 “冲就冲,有什么好啰嗦的?”人群中有士兵不满的嚷嚷道。 “那成,咱就冲一个!”中队指挥高高的扬起战刀,狠狠斩落:“杀!” “杀——”十几条汉子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喊。如同一颗小石子,义无反顾的投向黑色的海潮之中。血花迸溅,又归于平静。海潮沉默着向前翻涌。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附近并不远的另一支骑兵中队迅速调转了马头,向着陈家坪方向扑来。看见正齐头并进而来的狼骑兵,没有任何犹豫,迎头便撞了上去。又是一阵纷乱的枪声以及厮杀声之后,海潮吞噬了一切活动的物体,继续执着的向前,向前! 王镛翻身跨上战马,眺望着远处陈家坪的方向。派出去的两个中队如同泥牛入海,杳无声息。回头望了整装待发的骑士们,笑道:“大队还未展开,我等可有信心赴死?” “我们从军为的就是这一刻。”骑士们鼓噪着。 “还等什么?指挥,下令吧。” “下令吧,咱们拖得魔崽子一刻,卫指挥就有多一刻的展开时间!” 沉默了片刻,王镛豪爽笑道:“不就是一个死吗?走了!” 骑士们端起枪,向前驰去。他们都知道,此去必死无疑。然而为了一个胜利,他们认为:这样——是值得的。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凌晨两点五十二分,秦帝国边防军章淼夫卫骑兵部王镛以下一百五十人,战死。魔族入侵骑兵接近十里桥,双方距离:五秦里。 秦军正在展开战斗队形。 第一百七十一章夜战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凌晨三点整。千洞城西十里桥附近。 “战斗队形展开!”中队指挥挥舞着手里的指挥刀喊着,士兵们迅速由纵队队形转换成密集的横队,将秦军脆弱的两翼卫护起来。更多的中队则加快了行进速度,快速绕到章淼夫设立的指挥部前方去,最先抵达的部队已经开始展开,敌人已经近在眼前,必须抓紧一切可以抓紧的时间。 装载着“火神”的四轮马车驶向作战区域,射手和副射手背着几十斤重的枪身和枪架疾步跑上附近的小高坡。在他们身后,马车夫也充当起了临时的弹药输送员,将满满几箱弹药堆在射击阵地前。 炮队停在指挥部旁边,五人炮组在炮长的率领下,将战马拉到一边固定好,将炮口对准敌军方向,炮长取出简易工具测量射击角度,其他几人负责准备炮弹,根据炮长的命令调校大炮的射击诸元。清洗弹膛,装填火药和炮弹,安装拉火管。一切准备完毕后,炮长拔出腰间指挥刀,挽了一个刀花,目光望向一旁站立的炮队指挥。 指挥台已经搭建完毕。章淼夫走上指挥台,身后的侍从官负责升起红色的灯笼,宣告着指挥系统已经准备完毕。各部指挥分别以绿色信号弹示意。章淼夫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时十分,尽管部队还没有完全展开,但已经有部队先后抵达战场开始准备作战了。 现在章淼夫卫已经呈现了一个主动防御的姿态,两翼各有一个部摆出了密集横队防御阵型防护侧翼不被敌军攻击。正面两个部则是在“火神”机枪队的配合下摆出了松散的横队,卫属炮队和卫指挥部以及工程队居中。 工程队的士兵给汽灯加压。几分钟后,白亮的灯光驱散了夜的黑暗。以汽灯为光源的探照灯是人类与魔族军夜战的利器,十几条光柱横竖交错,战场前方的所有事物都纤毫毕现的出现在士兵们的眼前。 狼骑兵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战场边缘。探照灯已经捕捉到了他们。白亮的光柱让这些狼骑兵们瞬间泪流满面。 “啊,恶魔之光!这仗没法打了!”一个年轻的狼族将军狠狠的骂道。坦布爵士命令骑兵们暂且后退到光柱的射程之外,望着前方如同铁壁一般的防线,沉吟不语。那些光柱都在一个可以旋转的架子上,无论自己怎样旋转,都躲不开那讨厌的光柱对自己士兵的刺激。 贾某人驱着巨狼赶上前来,献策道:“可以让狼骑兵和巨狼蒙上绸布。这样也可以减低光芒对眼睛的危害。” 坦布爵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哪里去找绸布?” 贾某人讪讪笑道:“小人刚刚从陈家坪出来,那里有一个绸缎商人显然是被阁下杀了,货物散落一地。那里就有不少红绸。小人已经看过,那商人运送的红绸是好货,轻薄半透,正好可以用来遮挡眼睛。” “如若计策有用,我定会好好的感谢你。”坦布爵士心中一喜,却是不动声色得道。 …… 狼族骑兵重新开始冲击。这一次,他们和坐骑的眼前都蒙上了轻柔的红绸。这样一来,虽然视物有些模糊,但好歹也减轻了探照灯对眼睛的伤害。 大队黑色装束的狼骑兵如同潮水一般漫涌上来。章淼夫沉着的下达了开火的命令。一时间枪声大作,炮声隆隆。冲在最前面的一层狼骑兵顿时从巨狼上跌落下去,巨狼怒吼着甩落了背上的尸体,猛然加快了冲刺的速度。侧翼的火神骤然发出狂啸,夺命的火链交错着形成了一道死亡的封锁线,巨狼们纷纷中弹倒地。 坦布爵士立在高坡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儿郎们慷慨赴死。只有在最短时间内攻破人类的防线,千洞城才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而这之前的巨大牺牲,则是不得不付出的必要代价。 第一排冲锋的狼骑兵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后一匹巨狼甚至冲到了距离秦军仅仅三五米的距离上。散发着腥臭味道的狼尸几乎要撞上秦军的队列。没有喘息的时间,火神的啸叫又开始响了起来,第二排冲锋的狼骑兵已经到了鼻子底下。如同潮水一般翻涌着,第三排,第四排…… 士兵们机械的发射手里的弹药,直到巨狼倒下或者自己被狼口吻上喉咙。狼骑兵的决死冲锋如同精准的削皮机,一层一层的将秦军防守阵列削薄,战线的最前沿,狼骑兵的尸体和秦军士兵的尸体已经交叠在一起。战死的两方士兵如同最亲密的挚友,头枕着头,肩挨着肩。 火神机枪队早已经哑火,一些是弹药打光了,另一些则是被巨狼偷袭得手。巨狼愤怒的将射手撕得粉碎,似乎这样才可以发泄自己的骑士被射杀的仇恨。 正面的两个步兵部几乎用血肉之躯将狼骑兵的黑潮挡在眼前。最近的战线已经逼近到了距离指挥台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垂死士兵的哀嚎清晰可闻。章淼夫看着身边的侍从官,沉声道:“卫队补上去!坚持!” 侍从官俯首领命,转身下台。卫队已经整装待发,他们的反冲锋将势头正猛的狼骑兵压回,战线距离章淼夫又远了一些。他松了一口气,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凌晨三十五十九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自己的部队已经战死超过五百人,而对面的狼骑兵日子也不好过,大约有同样的巨狼和狼骑兵倒在战场上,再也不能爬起来。 在多种先进武器的支持下,章淼夫的纯步兵部队与突击闻名的狼骑兵达到了接近一比一的交换比。大部分伤亡都是在火神队失去作用后产生的。章淼夫不由得开始想象如果在坚固的城防下迎击这支魔族军的情境。若有所感的回头望去。只见千洞城方向忽然亮起一道红光,几乎将整个东方全部照亮。 “天哪……”士兵们指着东方的红光高喊着。 “千洞城里有内奸!”章淼夫心中电光火石般的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他强忍住心中的惊慌,拔出指挥刀厉声喝道:“击败眼前之敌我们才有希望!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们要相信陶指挥和孙院长。” 士兵们忐忑不安的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战斗中去。狼骑兵趁着人类士兵心浮气躁之际,趁势打了一个冲锋,几十头巨狼撕破了人类的防线,扑向一座探照灯台。咬死了守在台下的士兵,旋风一般冲上灯台,工程队士兵绝望的引燃了铁罐里的煤油,火光骤然照亮了四周。一人一狼浑身冒着火焰惨叫着坠落地上。 一盏灯灭了,狼骑兵气焰大盛,齐声长嚎,又将人类防御战线压得退后几米。 战线摇摇欲坠,危在旦夕。章淼夫跳下指挥台,喝道:“所有非战斗人员!拿起武器,跟我来!” “可以调两翼的步兵过来协防。”策士劝道。 “敌人就等着我们这样做。”章淼夫轻声冷笑着:“拿起你的枪,今日若不能打退这次进攻,此地便是你我殉国之地!” 策士被章淼夫的话说得脸色发红,浑身的战斗细胞都被调动起来。策士官挥舞着手枪,车夫,工程队,甚至火头军都挥舞着菜刀冲上最前沿的战线。章淼夫回头望了红透半边天空的千洞城一眼,低声念叨几句。再也不回头去管其他,将指挥刀插在地上,厉声喝道:“敢于越过此刀之敌,杀!” “杀!杀!”周围的士兵军官同声怒吼着,恶狠狠的向对面的毕生之敌冲了过去。 ……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凌晨四时整。千洞城城防军指挥部。 隐藏在城内的叛军约定好在四时整同时对千洞城内的所有要害位置发动了袭击。成功的炸毁了千洞城里的弹药库。剧烈的爆炸将四周的守军连同叛军横扫在地。距离弹药库不远的一片营房瞬间被夷为平地,死伤不计其数。 孙铿正在指挥部里等待着消息。爆炸声传来,他猛地站起,推开窗户,看到一团火红的蘑菇云在爆炸的火光中升腾而起。紧接着,强劲的冲击波冲过来,王戎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扑倒在地。只听到头顶上狂风大作,玻璃块子稀里哗啦的落在地上。 “这他妈的存放了多少火药?”孙铿低声呻吟道。 一个脑袋被玻璃碴子划破的策士脸色惨白的道:“大约五百吨火药……” 孙铿一阵头晕目眩,就算秦军制造火药的能力不强,比不上梯恩梯,但也差不多少了。看那团巨大的蘑菇云,估计也得有了一百吨的当量。他推开扑在身上的王戎,站起来道:“立刻派人,通知赵乙加快接管西城门的防务。” 一个士兵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大叫道:“门外发现大量手持武器的乱民。” “混蛋,那不是乱民,是叛军!”王戎愤怒的骂道。提着手枪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回头看了赢晚一眼,道:“你守好后院!” 赢晚沉稳的点头,道:“把所有文职人员集中起来,发给武器,守好院墙。只要城防指挥部没事,一切都好说。” 赵乙带着一队士兵急匆匆的赶往西城门,路上遇到一队穿着乱七八糟衣服的平民武装。赵乙只当是地方武装,两队人齐头并进了一会,那边带队的头目疑惑的道:“你们怎么没扎白布条?” 赵乙一愣,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摸着脑袋讪笑道:“竟然忘了。”停下脚步向身后军官使了一个眼色:“停止前进,扎上布条!” 军官会意,挥手命部队停下。那头目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继续带队命令前进。等到最后一名士兵越过赵乙的队列后,赵乙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狞笑。他挥挥手,低声命令道:“不要留活口。叛徒都该死。” 一阵整齐的枪声从背后响起,杂乱的“民间武装”顿时扑倒在地。头目慌忙回头,看到狞笑的赵乙和士兵们,跳着脚大骂道:“打错了!” “是错了。”赵乙低声回答道。举起手枪。又是一阵整齐的枪声。 第一百七十二章枪神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凌晨四时零五分。千洞城后勤总医院。 爆炸声响起以后,总医院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各种谣言四处传递。值夜班的韩康担忧自家老婆孩子,想要趁乱溜走。忽然后脖颈一紧,却被一个矮小的伤兵提溜回来。韩康回身怒道:“老子回个家也不行?” 那伤兵摆弄着手里的短枪,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我也不介意打死一个逃兵。” “老子是护工,不是逃兵!”韩康理直气壮的道。 “现在是了。”伤兵肩膀受伤,行动不便,单手费力的举起短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韩康,冷笑道:“还跑不跑?” 韩康吓得几乎尿出来,赶紧摇头道:“不跑了。” 伤兵得意的一笑,将手里的短枪掉转过来,丢到韩康的怀里。转身就走:“跟我来!”他慢慢的朝前走着,淡淡的道。 “长官,那你怎么办?”韩康将短枪揣进怀里,跟上去担忧的问道。 伤兵从腰间掏出一柄装饰华美的小手枪,得意的炫耀道:“爷有这个。” 韩康羡慕的望着那枪,道:“这个得多少钱?长官您一定是个大官吧?” 伤兵抚摸着小手枪,叹道:“这枪是买不到的。一个贵人送给我的。”他费力的单手将子弹推上膛,道:“走,咱们得把这医院的秩序给恢复过来。” 话音刚落,一群身穿各式平民服装,右臂上扎着白布条的叛军冲进来。头目挥舞着手枪高声怪叫道:“杀啊,咱们挑到好活了。干掉那些鸡崽子一样的伤兵,然后老子给你们发妞!” 众叛军发出轰然大笑,有一人凑趣道:“首领,那个苏草小妞配给俺行不行?” “不行!”头目摇头,色迷迷的道:“那是本首领自用的。我把扫地大姐发给你。” 又是一阵轰笑。那伤兵眉头皱了皱,道:“喂,我知道那个苏草在哪里。” “你疯了!”韩康见这伤兵要出卖总医院里最善良的医士长苏草,在他身后低声嚷道。 头目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伤兵站在那里,顿时狞笑道:“你这家伙莫不是看我们发妞,眼馋了?” 伤兵抛着手里的小手枪,无所谓的道:“刚好和那个什么草有点私人恩怨。正好借你的手报个仇。” 头目走近几步,笑道:“小家伙睚眦必报,有前途。来,跟爷说说,那个苏草在哪里?” 伤兵凝视着头目看了几眼,忽然笑道:“我这腿脚不方便,你过来,我只与你一人说。” 头目想想那苏草的诱人身段,淫笑几声。仗着自己这边人多,那伤兵手里的手枪小的和玩具一样,能有什么用处?所谓色胆包天不过如此。大喇喇的走到伤兵面前,笑道:“说来与我听吧。爷爽了以后,不妨把残花败柳送给你也报个仇……” “砰!”伤兵还在抛接的手枪忽然响了。上一秒还在空中旋转的手枪忽然就落到伤兵的手里,头目只觉得耳朵一阵剧痛,伸手摸去,只摸到一手鲜血,耳朵嗡嗡作响,只见伤兵的嘴巴开合着,到底说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伤兵左手挥舞着小手枪,抵着头目的脖颈。头目浑身僵住,不敢动弹。韩康看的呆了。这瘦瘦小小的伤兵的速度太快,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接枪,射击打掉了头目的耳朵,又迅速的抵住了头目的下巴一气呵成,脑袋里还在回想伤兵刚刚的动作,他已经一瞬间将所有的局势控制在手中。 手下们见首领被制,慌乱间想要上前开枪解救。头目感到伤兵的手扣上了扳机,吓得双手乱舞:“别开枪,别开枪!”手下们投鼠忌器,顿时进退不得。 伤兵头也没回,淡淡的道:“会用吗?” “会。”韩康下意识回答道。 “打他!” “唉!啊?”韩康举起手枪,问道:“打谁?” 伤兵推着头目挡在两人身前,三人形成一条直线。回头笑道:“打他们。” 韩康点头,举起手枪,瞄准一个叛军,不假思索的扣动扳机。枪响人倒。把韩康自己吓了一个哆嗦。叛军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一次打枪?”伤兵看着他不甚熟练的动作,疑惑问道。 “唉!”韩康点点头,道:“还打吗?” “打。”伤兵回头看着头目,嘴里冷酷的吐出一个字。 韩康再次举枪,射击。又一个叛军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其他人吓得四处找掩蔽,可是总医院到处是平地,哪有那么多的掩蔽?所有人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韩康,只求他下一枪不要打到自己。 “厉害啊!”伤兵赞道:“练过?” “没。”韩康摇头。举枪,第三次扣动扳机。又一个叛军蹬着腿等待死亡。 韩康第四次举起枪,叛军们忍不住了,开枪还击,顿时将伤兵,头目的身边打起一团尘土。伤兵讥讽得笑道:“就这破枪法还敢造反?” 韩康见前面有人挡着,胆子也大了起来。举枪连射,枪响人倒,又有三人先后倒地。打的兴起时候,再次扣动扳机,却发出“咔哒咔哒”的空转声。 “这厮子弹用光了。弟兄们上!”叛军们大喜过望,端着枪上前。 伤兵受伤的手一撩后背披着的短披风,笑道:“枪么,爷有的是!拿去用就是。” 韩康见他背后掖了三枝同样的手枪。不假思索的取了一枝。枪声再次响起。叛军们傻了。他们原以为这是一次轻松简单的劫财加劫色的抢劫行动。没想到出师不利,头目被一个看上去又瘦又小的伤兵控制住不说,那个看起来傻不愣登的护工竟然有这样一手让人欲哭无泪的好枪法!叛军们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家伙就都折在这里了。壮着胆子假装看不见头目乱挥的双手,瞄准了开始还击。伤兵的手劲颇大,抓着头目的脖子,让头目想要往下坠都不行。勒得舌头都吐了出来,眼看就要窒息而死了。韩康在两人身后俨然就是一个移动枪台,三枝手枪十五发子弹,竟然弹无虚发。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五具尸体。剩下的叛军胆寒了。发了一声喊,也不管死活不知的头目,四散而逃。伤兵见叛军竟然逃了,摇头叹息一声,将举了十几分钟的头目丢在地上。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小手枪。头目屎尿齐流,手脚不断抽搐着,脸色发紫,舌头耷拉在外面。眼见是活不了了。伤兵掩住鼻子,踢了头目尸体一脚。尸体翻了一个个,背上居然一个枪眼都没有。伤兵摇头道:“居然是吓死的。” 韩康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不过吓死得倒是头次见到。好奇的凑过来看了看,见与其他死人没啥两样。摇摇头不再感兴趣,低着头摆弄起手里的枪来。 伤兵看他有趣,道:“有没有兴趣当兵?” “没。”韩康道。 “为啥?” “老婆孩子舍不得。”韩康道。 伤兵道:“给你安排老婆孩子呢?” “那成。”韩康想也不想道。 “行,过去这个事了我给人说说。带你去个好去处。” “去哪儿?”韩康终于放下枪,问道。 “咸阳。”伤兵悠然向往道。 他们两人虽然打退了一伙叛军,但是显然来袭的叛军不止一股。韩康担心医官宿舍里的医士们别给糟蹋了,伤兵则担心自己的三个老婆和孩子们。于是匆匆赶往医官宿舍。 伤势较轻的伤兵已经自发组织起来,拿起了武器保卫医院。伤兵显然和他们不熟,费了一番周折才算进去。带着韩康走进医官宿舍中心区,看到了自己老婆孩子都还平安,挨个的抱抱之后,走到苏草医士长面前,摸着脑袋道:“千禧过来报到。” 苏草看着少年,冷着脸道:“你不能拿枪。先去重伤号那边歇着吧。” 少年嬉笑着道:“熟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苏草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他,千禧毫不畏惧的回视。过了半晌,苏草医士长败退了,扭头不看他。低声道:“你注意安全。” 千禧笑道:“定然不顾生死。也得挡在你前面。” 苏草啐了他一口。转身去与千禧的兔女夫人们说话。女人就是神奇,几天前还是仇敌一般,这时候已经打得火热。千禧朝着自己大夫人艾米丽使了一个眼色。艾米丽会意,走过来,站在千禧身边道:“夫君,有什么吩咐?” “这个女人很重要。”千禧故意不去看她,低声道:“如果有万一的情况。你们抛弃任何人,也要带着孩子和她逃出去。” “为什么这样说?”艾米丽奇道。 “不要问了。”千禧道:“我说若是有万一。你们把她带到院长面前。就是我死了,院长也会记着这个情分好好的照顾你们娘几个。我也就放心了。” 艾米丽轻轻拉住千禧的手,低声道:“惟愿与夫君共生死。” “说什么傻话?”千禧捏着艾米丽的脸蛋低声斥道:“带着我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说完,他转身招呼了韩康一声,两人轻松的走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乱战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凌晨四点十分。千洞城,第二居民区。 邻居马大嫂着急忙慌得赶过来帮忙。韩康家只有媳妇一人在家,带着俩孩子行动不便。这会儿居民区整个都乱了。被那声惊天动地大爆炸吓醒了的居民们,再也睡不着了。各种各样的流言满天飞,有人说城防军指挥陶勋逃跑被打死了;有人说出征的章淼夫败了的;有人说魔族军进城了;还有人说,满街都是败兵,见人就杀…… 韩康媳妇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去哪儿,家里男人在总医院值夜班没回来,自己一个妇人家,带着两个孩子和家里值钱的物件跑吧又怕兵荒马乱的顾得了这个顾不上那个。马大嫂是个好心人,急忙撇下儿子和老伴儿,过来帮着韩康媳妇收拾家里。 马大嫂老伴儿赶着大车在门外喊道:“快点儿老婆子,喊杀声又近了,咱们还是快跑吧!” 韩康媳妇还在犹豫呢,两个孩子也哭着闹着要找爹爹,打着提溜就是不肯跟马大嫂上车。韩康媳妇气得一跺脚,推开马大嫂的手道:“我不走了!死就死吧。孩子的爹没回来,我也不能就这么慌里慌张的走了。” “那怎行?”马大嫂也跺脚道:“乱兵见人就杀,咱们死了不要紧,可怜的孩子怎么能没了爹又没妈?” 韩康媳妇又抱着老大试着爬了一回大车,老二又出溜下来,抱着韩康媳妇的大腿哭叫道:“我要爹爹,我要爹爹……爹爹不来,我们就不走。” 韩康媳妇气的挥掌就打,女人哭孩子叫,马大嫂老伴儿冷眼看着娘仨在那里哭嚎,悄默声的拉了马大嫂一把,低声道:“咱们的车带着这些人可跑不快。” 马大嫂不免有些心焦,扎着手道:“那可怎办?” “她不愿意走就留下呗?”儿子在车上叉着腰道:“留下兴许没事呢!” 老伴儿和儿子撺掇着马大嫂六神无主,看韩康媳妇娘仨搂成一团哭得可怜,马大嫂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把:“韩家妹子,再不走我们可要走了。” 韩康媳妇有心要将孩子们都带上车去,可是马大嫂老伴儿和儿子都扎着手干看不帮忙,她看马大嫂老伴儿和儿子的冷眼,知道这家人心慌着要逃走。心一横道:“不走了。你们走吧。我们一家子死也得死在一起。韩康会回来的。” 马大嫂老伴儿等得就是这句话,驾着车就走。马大嫂还想说什么,儿子在她身边使劲拽了她的胳膊一下。马大嫂的话就憋在肚子里了。大车缓缓远去,韩康媳妇目送着一家三口人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搂着两个孩子,心惊肉跳的回到院里。吩咐老大插好门。娘仨就坐在炕上,等待着命运的无情判决。 …… 西城门,赵乙拎着手枪冷冷的转了一圈回来,蒲扇大的手掌狠狠地拍在守城军官的肩膀上,顿时那军官一个趔趄,差点坐倒。 “很好!”赵乙赞道:“现在我们只有一个任务——”火把照耀下,赵乙的表情显得尤其狰狞。 军官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长官……什么任务?” “守好西城门,除了章淼夫卫来开城,别人休想从这儿过去!”赵乙豪情万丈的道。 “要是魔崽子呢?”军官抹着头上冷汗问道。 “那……”赵乙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我就死在这城头上。” 军官有一种想要不顾一切逃走的想法,低头看看赵乙手里的短枪,立马把这念头掐灭在脑海里。“不过一死罢了。”军官故作轻松道:“下官愿与将军同进退,共生死!” 话说得漂亮。不过,要是军官的双腿颤抖的再轻微一些就更完美了。赵乙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准备准备吧!” 叛军驱赶着几千难民浩浩荡荡的向西城门涌去。按照计划,这时候一支精锐的叛军已经将城门哄开,几千难民浩浩荡荡的往西一冲,不管是章淼夫的边防军还是近卫军,都捱不住这样一顿乱冲。到时候,前面的魔族军只需轻轻一击……千洞城便要改姓魔了。 理想总是美好的。叛军们没有想到先期前去开城门的精锐竟然会被赵乙歪打正着的消灭掉。城门不仅没有按照计划打开,还加强了一个中队的近卫军,甚至还有几挺火神机关枪严阵以待。 马大嫂坐在车上,回头望着前后不见边际的难民。拍了前面赶车的老伴一下:“咱们不应该往东跑吗?怎么奔着西城门去了?” 老伴儿赶着车,头也没回道:“管那么多干什么?这会儿就算是要咱们把秦军大营踹了,也得去。不走就是死啊!你想死不?” 马大嫂赶紧摇摇头。看老伴儿没回头,忙道:“不想死。” “不想死就走。别乱说话。”老伴儿赶着马车呵斥道:“就算城里的官儿不让咱们走,也得把他们碾到车轱辘底下去。谁挡着咱们求活的路,咱就踏死谁!” 马大嫂看老伴儿的激动模样,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想想在家等死的韩家娘仨,心里又哆嗦了一下。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了。 十几个叛军经过空荡荡的居民区,满眼逃难之后的慌乱景象。被抛下的家畜到处乱窜,不时还有一只出窝的鸡从脑袋顶上扑棱棱的飞过去。 叛军头目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大街小巷,道:“都别愣着了,听说指挥部那边战事激烈,咱们都过去帮忙。干翻里面的秦军,等到魔族大人们来了。一个个都有重重的赏!” “好嘞!”叛军们轰然答应着,快步跑过小巷,前去指挥部支援。韩康媳妇松开捂着孩子们的嘴的手,无声的悲泣起来。她的眼睛落在桌脚放着的一包耗子药上面。如果城破了韩康他也回不来。她就准备将这包耗子药放进水壶里,一家四口人在地底下团聚。想到这里,目光坚定起来。她安静的等待着。 …… 凌晨四点三十分,后勤总医院。 临时发给武器的伤兵和医院的护卫们打退了叛军的又一次进攻。叛军们枪法很烂,但胜在人多。反反复复的冲击着,消耗着守军的弹药。除了几个枪法好的依然在射击外,其他人都躲在掩体后面给他们装弹。 “娘的!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叛军?”韩康打得兴发,性子也变得开朗起来,至少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子。 “看样子是把附近的叛乱分子都集中起来了。”千禧单手往弹膛里装着子弹,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道:“这样也好,省的咱们再一家一家的找了。” 韩康见千禧单手甚是费力,便把那小手枪要过来,帮着千禧装子弹。谄笑道:“小长官,你刚才说的话还作数不?” “怎么不作数?”千禧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好好活着,别站得那么直。子弹不长眼睛,说不准就打中你了。你得学会隐蔽。” “啥叫隐蔽?”韩康摸摸后脑勺,疑惑的道。 “就是躲起来。”千禧没好气的道。 “躲起来还怎么开枪?” 千禧绝望的摇头:“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等回去了,我把你交给赵甲哥,他会好好的教你的。” 指挥部。 指挥部附近战线犬牙交错。最近的一伙叛军已经冲到了大门附近十几米的地方,双方隔着一条街垒激烈的对射着。进攻指挥部的叛军显然都是精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这么多枪法好的要命的叛军。王戎身边的炮手都死了好几个。叛军知道指挥部大门处那门短管炮是他们的命门,拼死也不让秦军组织起一次像样的炮击。王戎气得直跳脚,但也没有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叛军越逼越近,投出来的炸弹都快丢进院墙里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王戎思忖道。回头望望指挥部里面,皇太孙和孙铿要是折在这里了,他王戎就算能够活着回去也得让愤怒的皇帝陛下生吃了。得想办法突围!他想到。招了一个心腹卫士过来,让他回去跟赢晚说一下,看情况不好就想办法带着孙铿走。他留下来殿后怎么也好交待,大不了就战死在这儿吧。打着这样的念头,王戎胆气一壮,飞起一脚将落在脚边的一颗炸弹踢了回去。炸弹凌空爆炸,将几个投弹的叛军炸得血肉横飞。引来卫士们和守卫指挥部城防军的一阵欢呼。 战斗在持续,守军防线被逼到了大门里面。十几个叛军大呼小叫的冲到炮位前,与守卫炮位的士兵混战在一起。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点燃了堆放在炮位旁的炸药,“轰”的一声,大炮四分五裂,偕同周围缠斗的敌我双方一起在爆炸中不分你我。叛军们见威胁最大的火炮报销,发出一阵阵狂笑,端着步枪发起了冲锋。守军们一阵大乱,退到指挥部的大门里。王戎挥着手枪指挥反击,不料,一颗子弹射来,正中他的胸口。他眼前一黑,就这样捂着胸口仰天倒了下去。 先是大炮炸毁,然后是指挥官中弹。几个卫士冲上去把生死不知的王戎抢下来。除了卫士们还在顽强的抵抗外,城防军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士气丧尽,不知哪个先丢下枪,发了一声喊四散而逃。叛军们戳死几个跑得慢的守军,狞笑一声,缓缓向指挥部大门处逼近过来。卫士们聚在一起,看着叛军们逼近,知道这次大约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战,放下王戎,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里的枪…… “杀!”卫士们大喊了一声,两群人顿时厮杀在一起。 第一百七十五章余波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十一点整。千洞城,西城门。 尽管已经泼过多次清水,但是遗留在青石板上的血迹依然还残留着。善后的士兵从这里拖出了大约六百具平民的尸体。他们大多死于机枪射杀,刺刀杀伤以及踩踏至死。战斗已经结束,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 赵乙负手站在城头上,依旧一脸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身边诸人都不存在似的。而站在他的身后,一个身穿秦帝国标准文官长袍的中年人正口沫横飞的说的痛快:“滥杀无辜!你这个军中败类!你低头看看,下面的百姓皆因你而死。为什么下令开枪?” “职责所在。”赵乙淡淡的回答道。 “目无上官。”中年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样肆意妄为,难道就不知道还有帝国律法吗?本官会依法惩治你所犯下的罪行!” “我是近卫军三级卫将。”赵乙道:“你没有管辖之权。” 中年人被他噎得一窒,咄指指着赵乙道:“你你你……你的长官是谁?我要找他和他好好分说!” “谁找我?”孙铿走上城头,淡淡的道。 中年人看这年轻人有些面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不过看到他肩膀上的二级郎将衔志,顿时一腔怒火就有了发泄之处。他冷笑道:“你的好部下,昨晚悍然下令开枪射杀我县无辜平民,造成八百多死伤。你这位上官怎么说?” “有这事?”孙铿看向赵乙,赵乙点点头,淡然道:“昨日情势紧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孙铿又看向中年人,道:“阁下是哪位?” “我?”中年人一副“你连我也不认识?”的高傲表情,冷冷哼道:“我乃本城城主,卢山是也。” “卢城主……”孙铿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原来这千洞城是有帝国官员的,我原以为没有。” “你什么意思?”卢山有些气急败坏的道。 “没什么意思。”孙铿漫不经心的倚在城墙上,戏谑的看着这位道貌岸然一副忧国忧民模样的帝国官员:“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卢城主。” “请说。”卢山道,他觉得对方是个文明人,大家总得依着规矩来才是。 “昨夜城中大乱,敢问卢城主当时在哪里?”孙铿淡淡的问道。 “这个……”卢山慌乱的左右四顾,迟疑道:“我在城东别舍指挥防务。” “哦。”孙铿淡淡的道:“昨夜叛军在城中大肆砍杀的时候,城主的方针对策是什么?” 卢山语塞,恼羞成怒道:“叛军入城,这是你们军人的事情,我只是一介官员,只管黎民百姓;不管叛军。” “说得好。”孙铿点头拍手道。他看向城下的青石板上,士兵们正在打扫遗留在地的血迹。忽然脸色一冷,指着地上厉声问道:“那么昨夜,百姓在此地哭嚎旋踵,以头抢地!哭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城主您又是怎么管你的黎民百姓的呢?” “你!”卢山涨红了脸咄指指着孙铿。孙铿冷冷一笑,道:“国难当头之时,最该被问责的人是你这种蠢猪一般无能,硕鼠一般懦弱的官员。你却还在这里恬不知耻的质问我的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他会开枪。因为……”孙铿猛地指向西城门外,一支大军正在缓缓接近。“因为在那里,章淼夫将军昨日率军与敌人浴血决战。他们的背后就是西城门!西城门一旦被打开,你用自己的猪脑子想一想是什么后果?” 卢山涨红了脸无力的反驳道:“他开枪就是不对。” “两害相权取其轻。”孙铿语气平静了一点:“这个帐,城主您会算吧。不开枪的后果和叛军开城没什么两样。你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何必呢?” 卢山还要强辩,孙铿却失去了耐心。将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重重的拍在城墙上,斜睨着他哂笑道:“昨夜老子这个书生都挎着枪上了战场。你再唧唧歪歪,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我是军事研究院的院长,手下有监察处。当然也有监察你这种昏官的权力,你说,我是该开枪呢?还是开枪呢?” 卢山脸色煞白,他猛然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也不敢再三的强辩下去。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的丢脸。孙铿当然不会杀他,但是,这样冷嘲热讽下去,迟早会被这群丘八气出病来。他狠狠一拂长袖,忿忿而去。孙铿笑着看他的背影,转身看向赵乙,温声道:“别介怀,我知道你的苦处。” 赵乙回望着他,无声的吐出一口闷气。转头望向远处得胜归来的秦军。 …… 第二居民区。 一场混乱下来,当日逃走的人再回来时竟然少了一成。真是户户悬素绫,家家闻哭声。作为居民区里少数的幸运儿,韩康媳妇整理着乱七八糟的家里。耳旁又传来凄惨的低语:“我为啥要跑呢?留下多好?”那声音反反复复得听着瘆人。韩康媳妇怜悯的看了邻居马大嫂一眼,只见她披头散发的坐在空荡荡的家门口。目光呆滞的看着院里两具薄皮棺材,不断的絮叨着。 马大嫂家算是完了。听人说,老伴儿因为冲撞西城门,被秦军连珠枪射成了马蜂窝;混乱中儿子也走失了,今天早晨才从尸堆里扒捡出来。十七八岁的壮小伙子腰眼上挨了一刀,尸首被乱脚踩的认不出原来模样。马大嫂一夜之间丧夫丧子,接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看样子应该是疯了。韩康媳妇心中虽是怜悯,但也没有多怎么伤心的样子。倒是有些庆幸,“得亏没跟他们一起走!”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念道了一句,抱起两个儿子狠狠地亲了几口。望眼欲穿的看着院门,那个死没良心的,都大晌午了还不回来?忘了俺们娘仨了吗?韩康媳妇啐了一口,脸红红的回到屋里坐下,心神不宁的踢了一脚,正好将那包耗子药踢了出来。赶紧的将耗子药包起来放好。“别叫孩子们看到误食了就不好了。”韩康媳妇喃喃道,听到马车铃响,下意识抬头看去。 一辆惯常见到的四轮马车停在家门口。车厢壁上,绘着一幅白底红十字的图案。韩康媳妇知道,那是后勤总医院里的马车。难道自家男人在昨夜的混乱中受了伤?她一颗心猛地吊了起来,心神不宁得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倚着窗子朝外望去。 车夫吆喝几声,让两匹劣马停下。转身下车,拉开车门。一个吊着肩膀的少年身手敏捷地跳了下来。朝着车厢里说了几句什么,转过身来,倚着车厢壁朝院里打量着,不知何时,嘴里已经叼上了一根袅袅冒着青烟的烟卷。 韩康从车厢里偷眼往外望去,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家婆娘正在等着自己,也不知道孩子们对自己望眼欲穿。昨夜那场混乱,抬到总医院里的伤者大都是他从前的街坊,据说有更多的人横尸在西城门前。他不敢想象一旦自己失去了老婆孩子,究竟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 “下来吧!”千禧倚着车厢懒洋洋的说道:“都说了你家没事!” 韩康听千禧在外边说话,怯懦的道:“你若骗我怎么办?” “我吃饱了撑的才骗你。”千禧不耐烦的道:“窗前站着一个妇人,两个男孩儿正在院子里玩。这不是你家又是谁家呢?” 韩康听千禧描述这才放下一点心,终于还是走出车厢来。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从昏暗的车厢里乍然出来,他有些不适应的眯起了双眼,伸手挡着耀眼的阳光,韩康朝院里看去。倚在窗前的不正是日思夜想的婆娘?院里扑腾玩耍的不正是牵肠挂肚的孩儿? 韩康媳妇看见车厢里跳下一个身穿秦军军服的中年男子。身材与自家男人相仿,可是她知道以自家男人的出息,是不可能混上那身军服的。“许是弄错了。”韩康媳妇喃喃的道。谁知,那男人竟然大步走进来,韩康媳妇赶紧揉揉双眼,定睛望去,禁不住笑得泪流。那军人打扮的男人,不是韩康又是谁? 韩康走到院子里故作威严的喊了一声。两个小男孩站起来,不敢置信的望着身穿军装的爹爹。怯生生不敢向前。韩康媳妇已经冲了出来,嗔道:“你还知道回来?” 韩康与她对视了片刻,霎时间,女人热泪横流,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两人紧紧得拥在一起。韩康有些害羞,低声在婆娘耳边道:“外边有人看着呢!” 韩康媳妇不管,只是“嘤嘤”的哭着,仿佛要把一夜间所有的担惊受怕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千禧看着一家人团聚的喜庆,不由得有些感慨。不过为了装成熟叼着的香烟却是太呛人了。他眨巴眨巴眼,强忍着刺激出来的热泪。将嘴里的烟蒂吐在地上。往前走了几步喊道:“别酸了!快收拾收拾咱们就该走了!” “走?”韩康媳妇猛地从韩康怀里抬起头来:“咱们去哪儿?” 韩康得意骄傲的道:“咱们要去咸阳了!”他炫耀的朝着自家婆娘显摆自己身上簇新的军装,阳光下,黑底红边的军装显出炫目的光芒。 在这场灾难里,有人哭泣,也有人欢笑。但归根结底说起来,还是欢笑可以让人更加愉悦一些。千禧如是想着,从兜里掏出第二根香烟,缓缓的点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绝望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凌晨四点三十分。千洞城城防军指挥部。 混战中,卫士们越战越少。王戎咳出一团血块,挣扎着爬起来,掂着枪打倒了两个想过来捡便宜的叛军。倚着指挥部的红木大门,茫然看着身边两种服色的人殊死的拼杀着。看到又有一支身穿平民服饰的武装人员接近。心中绝望情绪蔓延,又看见指挥部里冲出一队策士还有文职人员组成的混杂部队过来增援。孙铿拎着一支手枪,赢晚跟在他的身边,张复亭扛着一杆步枪冲在最前面。心中一热,心道:“大不了就死在这里吧。” 却见那支平民武装不似与叛军一伙的。,后来的武装平民们齐齐举枪,居然打出一阵排枪,埋头冲击指挥部的叛军后背遇袭,顿时倒下十几个。犹如一把热刀切进黄油之中,武装平民如同虎入羊群,将叛军杀了一个四散奔溃。短短十分钟时间,局势接连反转。孙铿自己都看的目瞪口呆。正在思索这支援军究竟是哪里过来的时,一阵迷迭香的浓郁芬芳飘入鼻端。 赢晚冷笑一声,端着枪倚着柱子站着。只见一个身穿拖地长裙的美丽女子出现。款款走到孙铿面前。不管何时何地,她的装扮总是最完美无暇的。仿佛这里不是尸体枕籍的血腥战场,而是咸阳某场贵族酒会的现场。 姚真真莞尔一笑,道:“孙院长既然没有事,小妹也就放心了。救援来迟,真是该死。” 孙铿这会却没工夫搭理她,嗯嗯啊啊了几句之后,走到昏迷的王戎面前,招手朝着赢晚道:“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赢晚过来撕开王戎胸前的军装,检查一番道:“情况不太好,需要马上进行手术。” “在这里吗?”孙铿道。 姚真真看到双目紧闭的王戎,却是走过来道:“我来帮你们吧。” 孙铿不敢置信的看了她一眼。姚真真回眸笑道:“任何一个贵族子女都接受过医士训练。孙院长不知道吗?” 孙铿自觉得让出位置,让赢晚和姚真真两人给王戎治伤。城里的枪声渐渐平息,看来局势正在向好的一面发展。 …… 十里桥附近。一个狼骑兵冲到章淼夫面前,挥刀就斩。章淼夫拔出插在地上的指挥刀,堪堪挡住劈来的刀锋。身后的卫士齐发一声喊,几把刺刀一起攒刺上去,将那狼骑兵戳翻在地。这已经是说不清第几次的险情了。秦军当真死战不退,魔族军也就一步步踏进了章淼夫惊心设计好的死亡绞杀战中。短短几十分钟的厮杀,双方就各已经有接近千人倒在这血腥的战场上。章淼夫焦心的望着西面的天际,援兵,援兵在哪里? 坦布爵士轻轻挥手,最后一支预备队投入战场。对面这支顽强的秦军让他想起了上一次大战在咸阳城下时的场景。只不过,这里只是一座边城,什么时候,秦军的作战部队都变得那么骁勇善战了? 贾某人也有些心焦。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计划,这个时候难民应该已经快要接近秦军后队了。为什么秦军还没有出现混乱的迹象?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西城门。 数千人堵在城门处,高声叫嚷着。躲在后面的叛军用刺刀威逼着他们,后面的人情不自禁的向前涌动,人潮汹涌,群情激奋。“有胆子去打魔崽子,在这里堵着我们逃生做什么?”有人扬着胳膊高喊道。 “开门,开门!”数千人的声音最后只汇集成了两个字:“开门,开门!” 军官看看城门处聚集的人群,又看看脸色铁青的赵乙。赵乙高举的右拳迟疑不定的就是无法落下。“将军,怎么办?怎么办?”军官六神无主的擦着冷汗。 赵乙无动于衷,人群在向前。 “开门!放我们出去!” “求求你,魔崽子要杀来啦!” “娃儿,娃儿你在哪儿……” “……” “……” 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终于,人群迈出了危险的一步。士兵们的刺刀已经没有丝毫的威慑力,隐匿在难民中的叛军冲上去,夺走了士兵们的枪,无数双大脚踩上去,人群如同开闸的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赵乙右手狠狠落下,口中吐出清晰而冷酷的两个字:“开火!” “开火,越线者杀!”随行军官断然重复道。指挥刀向下一劈。射手们摇动手柄,火神机关枪发出令人心寒的空转声。下一秒,“哒哒哒哒……”四条火链从城头上喷洒而下。冲在最前面的人群顿时扑倒一片。 “啊,秦兵杀人啦!”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正在汹涌向前的人群忽然一顿,掉头向回冲去。 “回去,回去!”躲在最后的叛军露出狰狞的獠牙。刺刀和匕首刺向慌乱的平民。 “不出去就只有死!死在哪里都一样,不如死的离魔崽子远一点!”有人在混乱中叫嚣着。 往前走,秦军的机枪根本不认识你是难民还是叛军;向后逃,叛军的刺刀就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身上招呼。前进,后退,后退,前进。难民们如同身陷漩涡的游泳者,挣扎着,哭喊着。一个不留神,被身边的人流踩倒,无数双大脚踩上去,活活的踩死,踩成一团分不出原来模样的肉泥。马大嫂家的车早就被难民拆了,老伴儿往前冲的时候被秦军的机枪打死了,儿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马大嫂守着大车坐在地上哭嚎,只是,这一会儿谁也顾不上她。 对于秦军凶猛的火力终于有了直观认识的难民们终于警醒过来。再在这里待下去是没有前途的。正当他们彷徨的时候,一队身穿黑色军装的士兵从街巷尽头走了过来。带队军官大声道:“城内有叛军作乱,魔族军正与我军在城西决战。大家赶快停止前进,不要中了叛军的圈套!”他连声喊了几遍,人群这才平静下来。赵乙站在城头高喊道:“平民们注意你们的身边人,右臂上绑着白布条的人就是叛徒。把他们抓出来,你们的罪本将既往不咎!” 西城门终于复归于平静。 赵乙看着地上满地的尸体。叹了一口气。挥挥手命令射手停止射击。转头看了西面一眼。“这场烂仗,该打完了吧?” 坦布爵士忽然下令吹响了退兵的号角。伤亡过半的狼骑兵缓缓退出战场,而章淼夫麾下的士兵也无力追击。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容脱离火线,朝着北方退去。 狼骑兵退走不到一刻时间,一伙骑兵赶到了这里。战马上骑兵抱拳问道:“前面是哪支友军?” 章淼夫抬头看了他一眼,拔起指挥刀,归入鞘中。走上前去道:“边防军第九十三卫,我是卫指挥章淼夫。阁下是……” “啧啧啧……”问话骑兵背后有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来:“九十三卫怎么打得这么惨?” 章淼夫表情怔住,脸上露出不喜不悲的表情。 马上那骑士掀开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小六,这当了卫指挥脾气见长,见了二哥也不打招呼了是吧?”那人赫然是章英夫。 章淼夫似乎依然在生着他的闷气,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一言不发。 章英夫也不以为忤,伸出马鞭轻轻抽在他的肩膀上:“七千五百人不满编的九十三卫和三千狼骑兵居然战成这个样子,交换比快有一比一了吧?小六,做得不错。” 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二哥居然难得的夸奖一句。章淼夫眉毛动了动,道:“勉强没有败罢了。” “太谦虚可不是咱们章家人的传统。”章英夫狂傲的一笑:“下面的交给二哥了。你且回师千洞城好好歇息。等天亮了哥哥带着魔崽子的脑袋跟你一起告慰战死的弟兄们!走了!”说罢,挥鞭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扬蹄飞奔出去。章淼夫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终究还是喊了一声:“二哥,小心!” “哈哈哈哈……”章英夫没有回答,只留下一连串狂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章家人总是要走这条路的。章淼夫想到这里,也已经想开了。回头望望已经火光冲天的千洞城,却还是一副儒将的气度。缓缓道:“留下一部兵力打扫战场,兼作警戒后卫。剩下一部随本卫回师!”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凌晨五点整,章淼夫卫回到千洞城。五点十五分,章英夫卫终于在北沟镇附近追上了向北窜逃的坦布爵士残部。双方展开大战。坦布爵士再败一场,只有三百余骑随他逃出生天,叛军使者贾某人与大约七百骑狼骑兵被三个步兵卫紧紧的包围在北沟镇附近的一个小沙丘附近。 凌晨六点整,章淼夫卫平息了千洞城的叛乱,共击毙叛军七百五十人,俘虏三百人。更多的叛军被愤怒的平民殴打至死。是夜,千洞城之乱共造成一千余名平民死伤,军火仓库被炸毁,数百间房舍被烧毁。城防军指挥陶勋以下,多达四百余名军人殉国。 凌晨七点整,张广松指挥部抵达北沟镇,继续部署对魔族军的围剿行动。 凌晨七点十分,天亮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刁难 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晴。千洞城,后勤总医院。 王戎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浑身关节无一处不痛,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发觉自己的力气似乎已经用光了,只好闷哼一声。身边的医士听到病床上的动静,走过来,看了他一眼,道:“你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王戎看着她似曾相识的面容,低声道:“你是……” “我是苏草,这家医院的医士长。”她淡淡的自我介绍道。 王戎了然点点头,道:“现在情况怎么样?城里安全了吗?” “已经安全了。”苏草医士长轻声说道,给他掖了掖被角:“你不要多想,大家……大家都平安。你先好好休息吧。” 苏草医士长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房门。王戎仰头看着床头吊挂着的玻璃输液瓶,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是自己跟在那家伙身边第二次受伤了。他不禁想起两人在车上的对话,自己大概真得不幸而言中了。“幸运的是,我还活着。”他这样想着,沉沉的睡去。 城防指挥部。 章淼夫站在门前小广场上,等待着张广松一行人的到来。昨夜恶战的痕迹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有墙壁上的弹孔和斑驳的红木大门在无声的述说着昨夜那场激烈的战斗。站在他身旁的卢山不住得偷眼去看一边言笑晏晏的姚真真。姚真真今日换了一身雪白的低胸长裙,胸口依旧别着一枝迷迭香。高一些的人稍微俯视便可看到那傲人的沟壑。姚真真注意到身边那官员不堪的眼神,嘴角微微扯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却是没有搭理那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官员。一副心思都投入到了身边的孙铿身上。 孙铿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对于他而言,这样的场合是能少搀和就少搀和。可是,对方的官职比自己要高得多。自己已经是这个帝国体制中的一员,即使再不情愿也得硬撑着在这里。他这会神思不属,若不是强烈的迷迭香的香味刺激着,说不定这会他就要困得委顿到地上去了。 说起来,秦国的女孩儿都是那种能文能武的典范。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战场,养得儿郎;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对自己纠缠不休的姚真真,昨日解了自己得危境,怎么说也要卖对方一个面子。况且,这样的等待时刻实在太过无聊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时间就这样的过去得很快。只听见一阵嘹亮得军号声响,在场等得心焦的诸人心情一振。终于还是来了。 在前领队的是十六骑身穿礼装,手持军号的军号手;之后又是十六骑腰悬战刀,肩背秦七式短骑枪的近卫军士兵;紧随其后的是张广松的指挥旗以及两名护旗手,三骑并排而来。在小广场的边上停下。最后过来的就是张广松以及章英夫等几个卫指挥。各人都带着随行的侍从官,呼啦啦一大队人马将不大的小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姚真真低声道:“好大的排场。” “很夸张吗?”孙铿自己出行时也随身带很多卫士,因而不觉得张广松有多显摆。姚真真却是见多识广的主儿,她撇撇嘴笑着低语道:“这位张家二哥可是帝国军中有数的几个好讲排场的。这几乎就是他大将军级别的顶级配置了。都拉出来给你看,是来示威了吧?” 孙铿毫无所觉的摇摇头,不觉得自己和这位张广松大将军有何交集。低声道:“莫名其妙。” “难道孙君忘了一年前的史礼事件?”姚真真轻轻摇着小扇,低声笑着。 “哦,是有这事儿。”孙铿对于姚真真的奇怪称呼感到有些不适应。在他的印象里,只有异时空的某个岛国才会用“某君”这样的称呼。 “呵呵……二一三卫可是这位大将军的起家部队,那位刺杀你未遂的史礼,据传闻可是这位大将军最为看好的继承人。”姚真真手里的小扇摇得飞快,一滴滴香汗从腮边滑落,看来是热得狠了。 孙铿依旧摇头。对于帝国上层的倾轧,他依稀只是知道皇族和军方不两立这样一个大势。至于里面盘根错节的种种山头,则是一概不知。他不认识这位张广松大将军,张家人与他熟的不过一个张复亭而已……呃,张广武大将军似乎与自己也有一面之缘。不过那位老先生可是对自己的看法不咋地。 见孙铿沉默,姚真真笑道:“怕了吧?张广松与他的兄长不一样,这位可是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他来的这段时间,你可要小心他啊。” “史礼谋刺我在前,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可要报复的。”孙铿不以为然的道。 “史礼自然有取死之道。不过,在某些人眼里,你天然就是一根刺。”姚真真轻笑道:“帝婿,你说是不是呢?” 见姚真真对自己的称呼又变了。孙铿为难的笑笑,摸着下巴默不作声。 这边张广松已经下了马,老将军已经有五十多岁,但是身手依旧矫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几步走到章淼夫面前,笑道:“昨夜与魔崽子鏖战,淼夫后生果然不负你章族之名!” 章淼夫温和笑道:“多赖大将军指挥有方。” 孙铿撇嘴,这就是胡扯了。他看不出昨夜的血战有张广松什么事情。计策是章质夫定的,他不过一个领兵出征的小功劳罢了。带着三个步兵卫像乌龟一样,爬了大半夜都没有赶到。要不是章英夫赶到及时,估计章淼夫那边伤亡更多,说不定,就是一个章淼夫阵亡,全军崩溃的下场。不过花花轿子众人抬,这也不过是套话而已。章淼夫如是恭维,恐怕张广松也不会当真。 两人寒暄片刻,又与周边几位官员引见了。那卢山见到张广松激动得话都说不好了。握着老将军的手,就是不松开。张广松也不以为意,好生勉励几句。虎目一扫,看到一旁站着的孙铿,嘿嘿冷笑几声,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孙铿面前。 按理说,孙铿是客人,这样的接见只是一个过场,他来了,看了。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张广松忽然闹得这一出,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孙铿急忙敬礼道:“大将军好。” 张广松回礼,瞅了孙铿几眼,忽然笑道:“我听闻昨夜鏖战,城中混乱不堪。有难民聚集于西城门,你的手下悍然下令开枪。结果导致数百平民伤亡。可有此事?” 孙铿没想到张广松上来就发难,偷眼看了那卢山一眼,只见此人正面带冷笑,得意洋洋的瞧着自己。想来是这人告了刁状。他正色回答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昨日淼夫在城西十里桥遇敌,鏖战不休的时候,数千民众受城内叛军的袭击,蛊惑。聚集于西城门。最后冲击西城门想要开城逃亡。我的手下迫不得已开枪阻止。击毙了少量暴民,大部分人都是死于踩踏和叛军的砍杀。” “说起来,你的手下不仅没有罪,反而有功了是吧?”张广松冷笑道。 “确实如此。”孙铿咬牙坚持道。 “那么我会提请有司对此事立案调查的。”张广松哼了一声道:“必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我附议。”孙铿淡淡回答道:“我坚信帝国有司的公正,必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说着,他若有所指的看了卢山一眼。 张广松看了他一眼,孙铿目光坚定的回视着他。两人再没有交集,张广松若无其事的返回去,与章淼夫等人走进城防军指挥部。 身边姚真真低语道:“若是帝国有司真的公正,那么咱们早就打到深渊之城了。” 孙铿奇道:“这个有司是什么衙门?” “你不知道还敢说?”姚真真摇头笑道:“帝国司法部。号称帝国最黑的衙门。与他纠缠上了,你就等着为难吧。” 孙铿不敢置信的望了身边赢晚一眼,赢晚摊摊手苦笑道:“别看我,我现在可是你的侍从官。” 秦军获得了一场胜利,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快活,有人却感觉生不如死。那么这人是谁?自然是身陷牢狱之中的贾某人。很不幸,作为这一战中少数的俘虏,他成功的被章英夫的骑兵俘获了。 章英夫倒也没有怎么为难他,不过拖在马尾上走了二十里,在他几乎以为走不动就要拖死的时候,到了千洞城中。关进这所监狱里。二十里下来,他的两只鞋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一双白嫩的脚板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楚?被炙热的砂石磨得血肉模糊。贾某人却还不愿意就这样的死了,他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会有人来搭救自己的。 正这样想着,牢门打开了。贾某人抬头,看到章英夫正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是要……杀我?”贾某人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嗓子已经干哑的快要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说了一句后,禁不住双股战战。一颗心儿似乎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章英夫厌恶的看了他半晌,终究还是按捺住拔刀把这人一劈两半的冲动,冷冷道:“带走,本将有话要问他。” “你敢杀我?”贾某人呵呵狂笑起来,任由两个健壮的狱卒拖着前行。章英夫站在他的身后,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审讯 血肉模糊的双脚与坑洼不平的石板地相撞,不时发出“扑扑”得闷响。贾某人浑然未觉,只是一味得低笑。那笑声阴森可怖,让人听了也不由自主得心惊。 章英夫听得腻味,停步转身、右手按着刀柄阴森森道:“若是再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贾某人抬起头,看着他冷笑道:“章家二哥好威风,好煞气!只可惜,尾巴摇得再欢也还是不受主人家的待见。” “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章英夫眉宇间一点煞气也没有:“若不是大将军要见你,我这会儿就把你斩成十七八截。看你这张巧嘴,还能绽出莲花来不成?” 走了不多一会,一行人来到附近的指挥部后院。张广松坐在主位,孙铿在旁陪着。只不过两人刚刚一场龃龉,再次相见,彼此之间都有些尴尬。章淼夫却不知道:为何审问一个叛徒为何要大费周章?赏他一颗子弹便是了。何必要把城里的高级军官都叫来来个三堂会审?到这位张广松大将军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贾某人被拖死狗一样的拖了进来,两名军士重重将他往地上一丢,顿首道:“禀大将军,人犯已经带到。请示下!” 张广松轻轻摆手,令军士们退下。呵呵笑道:“孙院长,你猜猜下面这人是谁?” “我不知道。”孙铿打量了贾某人一眼,摇头。 张广松饶有深意的看了他身后的赢晚一眼,笑道:“皇太孙殿下认为呢?” 赢晚同样疑惑不解得摇头。张广松站起来,走到贾某人身边,道:“他们都不知道你是谁,可老夫知道!老夫也正是为你而来。赢子相,真想不通你一个皇族居然会是可鄙的叛徒。为什么?” 此话一出,孙铿霍然一惊,回头望着赢晚。只见赢晚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显然被张广松的话给惊呆了。 张广松得意的一笑,斜睨着赢晚,又得意的看着孙铿。脚踩着贾某人……不,应该是赢子相!缓缓说道:“不相信吗?你让他自己说。” 地上那人缓缓点头,虚弱无力的道:“没错,我就是赢子相。” 赢子相!孙铿清楚的记着,这位赢子相究竟是何人。赢族族谱上,这位赢子相堪称“神童”。他是赢祯的亲侄子,赢晚的亲叔。他的父亲赢祥,是赢祯的亲兄。赢祥早死,赢祯将赢子相带回秦宫,与赢子骆,赢子宽等兄弟一起长大,被赢祯视若己出。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个叛徒!不得不说,直接颠覆了孙铿已经形成了的世界观。 赢晚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喃喃道:“小叔……为什么?” 赢子相低着头不敢看他。孙铿坐在那,木愣的如同一尊泥塑木雕。皇族都可背叛,这帝国究竟还有谁敢自称自己是正直的? 张广松不再搭理他,走到孙铿面前,拈着胡须道:“孙院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阁下意欲何为?”孙铿回过神来,注视着张广松淡淡得质问道。 张广松哈哈一笑,道:“意欲何为?孙院长,老夫只是笑你投错了门庭。以为是棵参天大树,实际不过一根烂树枝罢了。” 这话已经接近诛心,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在这个时候,皇权式微。军方与皇族几近势不两立。张广松如此作态也可以想象的出。即使赢祯再愤怒,也不能把一个大将军像晏子期那样处置,双方都掌握着可以轻易毁灭对方的力量,因而各自投鼠忌器。这才是张广松敢于如此狂妄的拿一个皇族向孙铿示威的主因。 孙铿不由得想念姚真真。若是她在,想必能够说出里面的门道。帝国高层的秘密对于她而言似乎是透明的,身后的赢晚或许知道,但是绝对不会和自己分说。感到身后的少年愤慨的全身颤抖,孙铿回身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呼出一口气,平静的道:“参天大树也好,烂树枝也罢。叛徒就是叛徒,不会因为他是什么族人就会改变。赢族几百年前就已经走下神坛,皇帝也早就成为了与你我一样的普通人。除了世袭这个特权,我想不出你们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张广松捻须笑道:“这是为赢族开脱吗?还是你不肯回头?” “我为什么要回头?”孙铿脸色一冷:“单凭一个族人就想要推翻我对整个族群的认识吗?抱歉,我做不到。” 张广松沉默了片刻,深沉的目光凝视着他。孙铿坦然与他对视。只见老将军的眼神里饱含着莫名复杂的情绪。他猛地回身,走到赢子相面前,猛地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咄指怒喝道:“竖子!你还有何话说?” 赢子相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章英夫不耐烦道:“大将军何故与他啰嗦?这种人不过败类而已。杀了正好为死难军民报仇!” 赢子相猛然抬头讥讽道:“章家杂种说什么浑话?在场的诸人哪个不是纯血的帝国人?你一介混血杂种,不过陛下手中摇尾乞怜的狗罢了。” 此话一出,章英夫的脸骤然阴沉下来,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给赢子相的话给气蒙了。可是接下来,却是拔刀猛地劈了下来。孙铿不由得想起羽衣说过的话,这位章家二哥暴起杀人之前,心脏都不会跳快一下。 孙铿所想不过一闪念间,劈出去的刀已被张广松抽刀架住。张广松沉声喝道:“这家伙只求速死,可我却偏不让他死得如此痛快!”回头瞥了赢晚一眼,阴森森笑道:“看来赢子相应该还有很多话说,不妨都说出来听听。不过我有话在前,你骂我们越狠毒,死的就越凄惨。说吧,说吧。” 赢子相阴狠的看着张广松,却是一言不发。张广松笑道:“怎么不说了?老夫等着听呢。” 孙铿忍不住开口道:“大将军,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何苦还要折辱于他?让他速死算了。” “这可不行。”张广松摇摇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叛徒,怎么也得知道幕后主使者才是。这样才能顺藤摸瓜,一步一步的把他们连根拔起。他今日不想说,也得说!” 赢子相想了想,惨笑道:“你让我说,我便说了。希望你可不要后悔。” “说吧,说吧!”张广松不耐烦的催促道。 “好吧,本来我不想说的。”赢子相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恶作剧一般的笑容:“既然你逼我,那么我也就只好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交代出来了。其实,大将军您真的猜对了。我的确是一个在外面奔走的过河卒。真正的主使者,其实另有其人。他就是……”赢子相仔细的看着张广松,忽然扑上去抱住他的双腿哭喊道:“大将军饶命!我奉你的吩咐,将魔族大人们引进来。说好了咱们里应外合攻下玉门关,杀光了这里的秦军。坦布爵士封您做个玉门王,我做大将军的!怎么说话不算?” 张广松怒极,阴冷道:“这是你找死。”说罢,手起刀落,刀尖搠进赢子相的后心。赢子相口中流出鲜血来,直勾勾的看着孙铿和赢晚,眼睛快速的眨了几下。赢晚顿时凛然,却是强自按捺住心中的震惊,死死的攥紧拳头一动不动。 张广松拔刀再刺,直刺得赢子相背心一片血肉模糊才算作罢。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每一个人的鼻腔。孙铿哂然笑道:“大将军何故暴起杀人?” 张广松丢了刀,喘出几口粗气道:“这是赢子相离间之计,孙院长难道中计了?” 孙铿依旧笑得欢畅,端起手边茶杯,强忍着晕眩道:“为何不让他说完?玉门王……呵呵,好大的图谋!” 张广松怒道:“叛徒的话你敢轻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铿悠然道:“我自会提请有司,将此事立案调查。必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白天里张广松说过的话,此时孙铿原话奉还。张广松闷哼一声,冷笑道:“孙院长心眼可是小得很。老夫等着你!”说罢,丢下尸体,自顾自的去了。 章英夫眼神复杂的看了孙铿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随着张广松一起离开。强自忍耐着等到两人走后,孙铿再也压抑不住腹中烦恶的呕意,转头干呕了几声,不愿意再看赢子相血肉模糊的尸首。捂着眼睛道:“淼夫,烦请你将这人的尸首收拾一下吧。” 章淼夫叹了口气,吩咐士兵将尸体抬走。领着孙铿和赢晚换到一间干净的偏厅。鼻间萦绕的血腥味终于散去,孙铿喝了一口酽茶,看着怔怔的赢晚,温声道:“赢子相自有取死之道。你就不要过于伤心了。” “他是最疼爱我的小叔。”赢晚黯然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孙铿又劝慰了几句。看了脸色同样不甚好看的章淼夫一眼,知道大家都没有什么情绪再继续下去。于是,各自散了。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潜潮 孙铿回到房中,轻轻关上门。快步走到书桌前,扯过一张空白稿纸,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段数字:191519.他拿起纸思索了一会,眉头紧皱起来。这个赢子相想要传达什么意思呢? 赢子相临死前的示警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有想到孙铿早就看在眼里。“sos!”他有节奏的敲击着书桌,三短三长三短。他究竟是在为什么示警?到底有什么危险呢?是谁的危险呢?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孙铿急忙将稿纸随手放在一旁。反正自己的书桌已经够混乱了,倒不虞被别人窥到秘密。房门推开,章淼夫走进来。看着孙铿无所事事的样子,道:“张广松和英夫二哥连夜已经走了。” “气急败坏所致吗?”孙铿嘲讽一句,倚在硬背椅上。 “他们还带走了赢子相的尸体。”章淼夫补充了一句。 孙铿点点头,道:“战利品总要宣示一番的。” “我说的你似乎没有明白。”章淼夫沉声道:“玉门现在潜流重重。回去吧。” “说好要到前线去看一看的。”孙铿不以为然的道。 “该看的你都看了。”章淼夫低声道:“有的是人想要你的性命。更重要的,是他……”章淼夫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身旁的房间。 “我不认为张广松会冒着陛下暴走的风险杀死帝国继承人。除非他真正是赢子相的幕后主使者。”孙铿淡淡笑道。 “你忘了还有一家人有这个能力,也不会惧怕赢族人的报复。”章淼夫淡淡的道。 “八大姓?”孙铿想起某次谈话时的内容。他摇摇头,不以为然道:“除非他们想要一起完蛋。否则,同样不会。” 章淼夫还想要说些什么,房门推开,赢晚出现在房间里,淡然道:“我不会走。我深信小叔不会背叛帝国,所以我要查出他的真正死因。” 章淼夫回身凝望着他,沉声道:“你低估了敌人的手段了。要杀死你们,他们根本不需要亲自下场。只需要轻轻的漏过来一点魔族军就够你们受得了。这里不是咸阳,也不是长安。” 赢晚固执的摇头,章淼夫见说不动他,转身又看着孙铿。孙铿无奈的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不过,这件事情我感觉很蹊跷。按理说一个皇族是最不应该成为奸细的人,但事情发生了,我觉得有义务把事情真相查出来。” “你是去找死。”章淼夫低声道:“这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可以了。别再试图激化矛盾。那样真的会让整个帝国都没有办法运转下去的。” “你似乎知道一些什么。”孙铿看着他的眼睛道:“还是你那位疯子二哥告诉了你什么呢?” 章淼夫沉默,过了片刻才苦笑道:“只有你这种局外人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帝国现在坐在火山口上,屁股底下就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时的胜利最多也就是延缓一时罢了。解决不了最终的问题,所有的矛盾都会激发出来的。陛下知道,我们知道,他们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孙铿不解的道。 “慢慢你会懂的。”章淼夫不再解释,颓然转身走了出去。 孙铿莫名其妙的看着赢晚,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赢晚哀伤的一笑,道:“你会知道的。” 两人先后离开,孙铿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苦苦的思索着。手里的空白纸张上写着两个大字“魔族”!他摇摇头,又在下面写了几个小字,分别是:“他们”“军方”还有“八大姓”。来到此地一年多,他发现自己对于这个世界依然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帝国最大的敌人似乎不是魔族,而来自于内部。 他看到了军人的善战,看到了平民的不屈,看到了魔族的凶残……但是他却看不到暗流汹涌。针对于自己的刺杀到底是谁的黑手?二一三卫,张广松,史礼,太多的问号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撑爆了。 也许,去玉门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是,某种直觉正在告诉自己。也许会找到一些答案。他下定了决心,决定要去玉门走一趟。 秦历715年七月十五日,晴。千洞城西城门。 受伤的王戎和千禧被留在了千洞城养伤。身边跟随的是赢晚和赵乙以及刚刚成为帝国军人的韩康。千洞城大战,身边的卫士也死伤了一半,队伍看上去零零落落只剩下了几十人。章淼夫将自己的卫队贴补给他一些,勉强凑够了一个中队的规模。算上暗中保护赢晚的人,这不足三百人的小队伍对于波澜诡谲的玉门关实在有些不够看。 孙铿握着章淼夫的手笑道:“你们总是把人看的太恶。但我想,人总是善的。放心好了,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章淼夫眉宇间一抹忧色挥之不去。道:“你既然决意去玉门关趟那池浑水,我也拦不住你。我已经给英夫二哥拍了电报,他应该会照顾你一二。其他的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孙铿紧紧握了握章淼夫的手,笑道:“如此甚好。”两人在千洞城依依惜别。张复亭身为特使,在前领路。赵乙和韩康二人骑马伴随在侧,赢晚依旧坐在车厢里。 沿着大路,过了十里桥,接近到了已成为死镇的陈家坪。张复亭感慨的看着一片劫后的荒芜景象,自语道:“几日前经过此地时,还是个人烟繁盛的小镇。没想到……” 车队缓缓经过空无一人的小镇。陈家坪四百余口成了魔族军的食粮,进了狼口。大战之后,一个步兵卫被派来打扫残局。将小广场上的尸骸收敛起来草草的葬了。据说还要从别处迁些人口过来填补。这里是联通玉门关和千洞城的要冲,怎么也要有人值守的。只是张复亭不知道,到时候那街边那饭馆是否还会出现一个对自己前倨后恭的老板? 孙铿一边看着玉门防线的地形图,一边低头在绘图板上描绘着什么。赢晚好奇,凑过去问道:“你在画什么?” “玉门防线这次被人攻破,说白了还是防御上有缺口,好比一个甲虫,外骨骼是坚不可摧,但是一根针刺进来,轻易的就可以搅碎里面的血肉。”孙铿淡淡的解释道:“等我见了章质夫,就得跟他说说,究竟怎样才能建好一个固若金汤的玉门防线。” 赢晚笑道:“章质夫可是经年的老将,他不会听你这样指手画脚的。” “听与不听,一试便知。”孙铿胸有成竹的道。 经过宛若鬼域的陈家坪,孙铿一行人又行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到了玉门。章质夫以战事激烈为由,避而不见。所以过来迎接的是章英夫。 孙铿下了马车,仰望着玉门关的高大城墙。此时已是黄昏,孙铿笑道:“不知何时可以见到质夫将军,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他。” 章英夫看了孙铿几眼,忽然露齿笑道:“你这人真是不知死活得紧。玉门关想要你死了的人多的是,还要巴巴的赶过来送死。”他摇了摇头,啧啧两声道:“长兄有令,这几日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省的你被别人弄死了,皇帝陛下怪罪到我家头上。”说着,斜睨了一边的张复亭一眼。张复亭不忿道:“英夫二哥说话好没道理。我也接到了质夫将军的最新命令。孙院长在玉门的这几日,你我兄弟二人可就是他的贴身卫士了。” 孙铿哑然失笑,这个章质夫倒是妙人。把章英夫派过来保护倒还说得过去,不过却拉着张复亭不让走却是为张广松开脱的意思了。孙铿倒和张广松没有多少私人恩怨,两人之间的关系顶多有些诡异。说不上是仇敌。正要举步前行,章英夫忽然闷闷道:“稍等,一会还有一人要来陪同。” “还有人?”孙铿疑惑的扬起眉毛问道。 张复亭点点头,道:“应该快来了。”话音刚落,一辆四轮马车快速的驶来,车夫满头大汗的挥着马鞭,看样子是着急的不行。马车径直驶向城门,车夫狠命地勒住马缰绳,马车稳稳得停下。一片尘土飞扬中,车门打开,一个俊朗的年青人走了出来。拱手笑道:“妘千桓前来迎接孙院长。” 本来帅气的出场却被恼人的灰尘扰了场。妘千桓皱了皱眉,捂着鼻口咳了几声,走过来道:“奉质夫将军的命令,千桓知道院长缺乏卫士相随,特地带着卫队一起过来。” 章质夫的用意很明显了。孙铿执意要来,玉门的盖子压不住也得压,把玉门几大势力的重要人物捆在孙铿和赢晚的身边。这是自清!孙铿笑笑,道:“质夫将军太过谨慎了。” “谨慎一些好。”章英夫不咸不淡的道:“省得有人怀疑我们心怀不轨。”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孙铿转身去看赢晚,赢晚淡淡回敬道:“英夫二哥多虑了。” 看看身边几个互不服气的年轻人,孙铿只剩下苦笑的份了。有这几人在,看来自己在玉门的安全是有保障了,不过以后的日子有自己头疼的时候。 这念头还在脑海里盘旋,又听见城门处马铃声声响。几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辆装饰豪贵的四轮马车停在城门外,车上款款走下一个身穿长裙的美丽女子。脸上面纱挡住了俏丽的面容,只有一双明媚动人的眸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孙铿。 “这样的大场面怎么能少了我?”姚真真轻声笑道。 这算什么?世家弟子大集合么?孙铿这会已经开始头疼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无轨 秦历715年七月十五日,晴。玉门关,草棚区。 魔族军的狼骑兵虽然被歼灭了,可是对于玉门防线造成的灾难并没有结束。磐石等镇陷落,造成了大批难民南下,拖家带口聚集到了玉门关之中。所幸现在还是盛夏,有一口吃的就可以活人。玉门郡守府,妘家都在草棚区设立粥棚,虽然不会管饱,但是一碗稀粥下肚总要比活活饿死要强。 一个衣衫褴褛的花子伸着手里的破碗递了过来。妘家的伙计嫌恶的看了他一眼,从粥桶里舀出一勺稀粥,倒进他的碗里。花子低头谢了,捧着碗吸溜着喝着粥,又坐回到阴凉处。 这个花子是妘家粥棚里的常客了。从前也不知道是哪里流浪,魔兵入境之后,从北边过来的。看他身材壮实,妘家管家也曾生出招募的念头,没想到这花子胆小如鼠,宁肯去做乞丐也不进妘家的私兵队。妘家下人对这人鄙夷之余,更多了三分厌弃。 李云晓几口喝完热粥,将破碗放在脚边。他已经有些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只是偶尔会有一点淡淡的哀愁。行人们经过花子的时候,偶然也会丢下一些铁钱。积攒起来,大约可以买到一张南下的车票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逃兵,究竟能逃到哪里? 自己的名字早已经列入了战死名单之中。如果回家,势必会将自己的不光鲜过去抖落出来。到时候抚恤会被帝国收回不说,搞不好还要身败名裂。也许只有到了泉州甚至占城才能有些出路!他心中如此想着,将怀里的零钱包揣得更加紧了一些。 马车队缓缓行过草棚区。孙铿倚着窗口,注视着眼前所视的一番惨景。若有所思,他看了赢晚一眼,道:“帝国边境这么多的难民,难道郡守府就一点作为都没有吗?” 赢晚微微一笑,道:“但逢大战,这样的情景总是不少。这段时间过了,他们自然会回去重建家园。” 妘千桓接过话茬道:“孙院长有所不知,这些难民都是游手好闲之辈。我家已经在这里设了粥棚,日日施舍,也曾试图征召过这里的逃民。只是,从者甚少。” 孙铿点头,眼光掠过路边坐着的一个看上去健壮的难民,觉得妘千桓此话有理。 鲜衣怒马的妘家私兵卫队,护卫着孙铿一行人招摇过市。李云晓木然望着车队从自己身边经过,心底微微一叹。若不是魔崽子进境,说不定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现在…… 金乌西坠,孙铿一行人抵达了城中心的妘府。妘千桓力邀孙铿前往妘家下榻。章英夫,张复亭还有姚真真都同意,孙铿和赢晚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客随主便,一起去了。 妘府曾经接待过不少达官贵人,自然对这些礼节轻车熟路。妘家老家主妘铁衣笑容可掬的与孙铿见面。妘铁衣已经七十四岁,头发却依然花白,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十几岁。 几人寒暄片刻,妘铁衣便吩咐妘千桓领着客人们住下。姚真真选了一间贴近孙铿的雅舍,孙铿虽然不喜,却是无计可施。章英夫,张复亭二人已经暂时卸了差事,如同哼哈二将,随立在孙铿左右,片刻不离身。闹得赵乙这位正牌子卫士都没处待了,幸好妘千桓给孙铿安排的这进小院够宽敞,再多几个侍从官也是住得下。孙铿回房间后立刻把他们统统轰了出去,紧闭门窗不知道忙些什么。 张复亭还好,知道孙铿这古怪脾气。章英夫却讥讽道:“整日闭门造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造出车来?” 赢晚淡淡回敬道:“说起来,英夫二哥当真是有先见之明。昨日在千洞城收到了咸阳的电报。说孙院长主持的蒸汽无轨车已经试验成功了。” 章英夫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居然也能中奖,摸着鼻子讪讪得道:“孙院长当真是高才。” 妘千桓却对赢晚口中的蒸汽无轨车大感兴趣,追问道:“火车我们都知道,可是这蒸汽无轨车是个什么物件?千桓愚钝,请您仔细讲讲。” 按理说,妘千桓姐姐是赢晚的婶母,赢晚在这伙人的辈分是最小的。就连大不了他几岁的张复亭,也要喊一声叔叔。只不过大家都没把这个辈分当回事。说起来,羽衣和孙铿现在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关系,是不是赢晚也要唤孙铿一声姑父? 赢晚心中有些得意。这会儿赵乙不在身边,自是以他最为了解孙铿以及孙铿设在咸阳的军事研究院。只是他性子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依旧还是淡淡地道:“蒸汽无轨车,院长更常称为汽车。不过依我看来,应该叫煤车才对。它是用蒸汽机作为动力,和咱们惯常用的马车相仿。只不过前面的马换成了一台蒸汽机。现在已经定型了,我想过不了多久,这样的煤车就会成为达官显贵的新鲜玩物吧?” 如果孙铿听到赢晚这样的看法,说不定是要大摇其头的。只不过现在他没在这儿,只由得赢晚凭着一知半解信口胡说。章英夫摸着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道:“若是此物用于军事,岂不大放异彩?” 赢晚毕竟还是少年,与章英夫这种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军官在战术上的眼界没法比肩。但要是比起大局观来,章英夫却是要甘拜下风了。 赢晚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行。那家伙说过,目前缺乏一个名叫橡胶的重要配件。这种汽车还只能在平坦的路上行驶。不过,他正在设计一种可以用履带行进的无轨车,除了速度很慢,可以适应很多地形。” 赢晚所说,对于妘千桓和章英夫而言不啻于天书。他们一个是军人,一个是商人。都从这种不需要依靠铁轨的蒸汽车中嗅到了各自的灵感;然而,履带这种东西实在太过于高大上。章英夫虽然对适应各种地形的无轨车比较感兴趣,但也只是感兴趣而已。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妘千桓甚感无聊。于是叫了家仆带些酒菜过来,三人一边聊天,一边喝酒。赢晚心中一直有一根刺,酒过三旬,见与章英夫的关系处得不错。于是试探的问道:“英夫二哥,不知赢子相的尸首怎么处置的?” “赢子相?”章英夫这会儿脑袋已经喝得有些不灵光,拍着脑门想了片刻才道:“那个叛徒!尸首拉去喂狗了。” 赢晚脸色阴沉下来,那赢子相怎么说也是皇室成员,内务部要派过来验明正身的,张广松这样处置,实在是太不把皇族放在眼睛里了。莫非,他以为自己能成为百里无忌第二不成? 妘千桓看出不对,慌忙打圆场道:“喝酒喝酒,提那个死人干什么?晦气!” 章英夫别有深意的看了赢晚一眼,低声道:“你不要生气。这件事情到此就让他结束吧。深究起来,对谁都不好。” 赢晚抿了一口酒,低声道:“小叔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事实俱在,你根本没有办法去洗刷。而且……”章英夫道:“人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赢晚无语。妘千桓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事总算圆过去了。但是有人却不依不饶的重新把话题扯了回来。 “谁说死人不能说话?”赢晚和章英夫一起抬头,只见孙铿不知何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淡淡得反问道。 章英夫笑道:“仵作可是贱业,莫非孙院长也曾涉猎?”章英夫似乎与孙铿天生犯拧,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针刺。 “我不会仵作的法门。”孙铿淡笑着否认道:“但是,有一些小技巧可以得出死者一些想要说却说不出来的话。” “真得?”赢晚激动的站起来道。 “当然。”孙铿点头道:“但是前提是我们得找到他的尸体。我想你们不会轻易的将赢子相的尸首拿去喂狗吧?” 章英夫重重的顿了一下酒杯,恶声恶气道:“就是喂狗了。陈家坪四百余口丧身狼腹,多少妇孺连尸首都找不到。那个叛徒,当日就亲眼目睹,却无动于衷。孙铿,我敬你是个英才,你发明的火神机关枪连大哥都赞不绝口。但是,这件事情,请你不要再插手了。那叛徒是赢子相也好,李子相也罢。到此为止吧。这是我看在淼夫的面子上给你的忠告。” “我没想插手。”孙铿道:“只是迫不得已而已。” “你是担心你的小命吗?”章英夫斜睨他一眼,冷冷地道。 孙铿沉默。 章英夫走到他的面前,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放心,有我在,玉门没人敢动你。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他凌厉的眼神注视着孙铿。孙铿瞥了赢晚一眼,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放心了。” 章英夫这才转怒为笑,亲热得拉着孙铿臂膀道:“既然你出来了,怎么也要喝几杯才是。淼夫张口闭口都是你孙铿,若他是个女子,我看就要舍身去和长公主殿下拼个死活了。” 这个比方可有些不雅。但是章英夫是个军人,还是一个粗犷的军人。孙铿干笑几声,坐到圆桌前。早就有家仆给孙铿倒了酒,撤去残羹剩菜。又重新布了一桌子菜。妘千桓举杯道:“欢迎孙院长莅临。千桓先干一杯为敬。” 第一百八十章善意 章英夫,张复亭都是海量,尽管在孙铿到来之前已经喝了不少,可是依旧没事人一样。妘千桓与两人斗了片刻,也败下阵来,脸色红郁郁的,看上去不胜酒力的样子。 他吩咐家仆给孙铿倒满了酒,端着酒杯摇晃片刻才找到了面前的人,扶着额头笑道:“千桓不胜酒力。这一杯,敬孙院长。” 玉门御酒度数颇高。这么连续几杯喝下来,孙铿已经感到有些头晕。便笑道:“不必如此客气,你我浅浅一点就好。” 妘千桓大摇其头:“这怎么行?孙院长远来是客,千桓纵使醉死,也要一尽地主之谊。喝!” 说着喝,可是手却不听使唤。端杯一仰脖,直接将满杯的酒水倒在自己的衣襟上了。 “醉了,醉了……”妘千桓讪讪地笑道。歪歪扭扭得躬身一礼,险些撞在孙铿身上。张复亭见他醉得实在不像样子,便唤来两个健壮的家仆搀着着先下去休息了。 妘千桓走后,孙铿找了一个借口回房休息。章英夫和张复亭两人早就喝得两眼迷蒙,哪里还顾得上他?两人一边端着酒杯,一边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看上去都是高了。 回到房间,孙铿关上房门。悄然立了片刻。展开紧紧攥着的右拳,露出一个碾成一团的纸球。这位妘千桓显是有话要说却碍于章英夫的面上不可直言,于是用这种办法传递消息。 打开纸球,只见上面潦草的写着几个字:子相尸于我处冰房。显然,这位妘千桓很了解孙铿想要什么。只是让人猜不透的是,这位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妘家少爷,为何要向自己释放善意? 孙铿合上纸团,既然已经知道赢子相的尸体在哪,自己也就不慌着去到处寻了。帮助赢晚洗清赢族身上的污名倒是其次,孙铿来到玉门的主要目的还是要帮助章质夫把玉门防线设立的更加稳健一些。想起这个,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章质夫不知作何打算,对自己总是避而不见。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不管怎样,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孙铿喃喃的自语道。 …… 玉门防线指挥部。 章质夫与张广松面对面坐着。玉门防线级别最高的两位军官此时面上都带着一股忧色。陈叔和走进来,看见两人愁眉苦脸的对视着,知道他们为何忧愁。却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只好轻叹一声,走到两人面前轻声道:“孙铿已经在妘家住下了。” 章质夫烦躁的摆摆手,道:“我现在不想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只要别来烦我就行。” 陈叔和苦笑道:“我估计明日他就该登门了。” “说我去前线视察。”章质夫索性躲得远远的。张广松瓮声瓮气道:“质夫,老是躲着也不是办法。我已经把他得罪狠了,你就不要也和我一样了。玉门总得需要一点倾斜,毕竟我们还是用得着他。” “那怎么办?”章质夫摊着手道:“总不能让我去卑躬屈膝吧?统帅部到底怎么想得?又打又拉不是这么干的!他们也找不到第二个赢羽衣来拉拢他。” 张广松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不过,恶人前面我已经做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若是能够争取到他的一些善意,自然是对我们大大有利的。质夫,一切以大局为重。” “大局,大局……”章质夫喟然叹道:“你们宰了赢子相给他一个下马威,见恐吓无用便来拉拢。他若是已经厌了你们,随便我怎么做都是无济于事的。” “大战当前,我们与皇族的关系一定要缓和。否则根本没有办法妄论御敌于国门之外。他是我们与皇族缓和的唯一纽带了!”张广松郑重得道:“所以,质夫你看在你我天然在同一阵营的面子上。将这件事情解决吧。” “赢子相怎么办?”章质夫哂然一笑:“别忘了,赢晚可是亲眼目睹了你杀了他的叔叔。” 张广松轻描淡写得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只需要争取他对于玉门的善意就是了。” “那么……”章质夫隐隐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但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负面情绪排除,点头道:“好吧。我尽力而为。” 张广松得了他的承诺,顿时犹如放下负担一般。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眼见天色已晚,又东拉西扯一些闲话之后便告辞了。偌大一间指挥部里,只剩下了章质夫和陈叔和两人。 在击败了魔族军之后,玉门前线的战事实际上已经宣告结束。对面的魔族军见没有机会偷袭,也就停止了每日攻击秦军的自杀性冲锋。后退到了宋家村西一个高地上去舔舐伤口。玉门指挥部晚上值班人员也是骤减。到了今天这个时候,就只剩下策士官陈叔和一人。章质夫与陈叔和对视一眼,淡淡地道:“明日你去妘府。” 陈叔和知道他最终还是屈服,不由得暗叹。点头称是。章质夫疲惫的挥挥手道:“那么我去休息一会,你在这里盯一盯吧。还是老规矩。” “我晓得。”陈叔和敬礼道。章质夫轻轻一扬手算是回礼,转身落寞的回到指挥部后部的休息室中去了。 …… 秦历715年七月十六日,大风。玉门关西城门。 玉门关多风,但只是击中在春、秋、冬三季。夏季时候是玉门最温和的时节,早晚气温不过二十三四度,白天稍热一些但也比咸阳的夏天好熬多了。章质夫扶着女墙,朝西面眺望一番。回首笑道:“昨日魔族军退兵,本将担心有诈,所以前去压阵。孙铿你可不要以为我是故意怠慢与你。” “怎么会?”孙铿无所谓的道:“我是闲人,怎么能比得上质夫将军军务繁忙?” 章质夫笑笑,自动忽略了孙铿的自谦,指着西面的平原道:“你看那里!那里便是我军与魔族军恶战的战场。这一仗,胜得如此轻松还要多依仗你的发明。” 孙铿举起手里的望远镜,只见一个村落在大风扬起的沙尘中若隐若现。他摇摇头,借着章质夫引出的话茬接道:“质夫将军,您是久经战阵的宿将。而我,一日的兵都没有领过。可是到了玉门以来,一些所见所想如同梗骨在喉,不吐不快。书生愚见,说出来难免贻笑大方。请您不要见怪。” 章质夫心中一动,便笑道:“说什么书生愚见之类的蠢话?孙院长你若是自称什么也不懂,那么我这班粗鲁将军们可就真的是大老粗了。你说吧,我听着。” 孙铿见他不似作伪,心中一宽,侃侃而谈道:“玉门防线,是帝国西北之锁钥。阻敌东进的雄关。外壳极为坚固,如果敌人以正兵硬攻,我估计没有三十万魔族军是填不满这个血肉磨盘的。” “三十万……”章质夫摇摇头轻笑道:“孙院长你还是小看我们了。我的目标,是在战争爆发时,至少拖住一个方向的魔族军主力半年时间。而他们想要攻占这个地方,至少需要拿出七十万兵力当作筹码才行。” 孙铿不欲与他争执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点头称是,接着道:“但是,魔族军不是人型靶子,他们也拥有极高的智慧。从这次的入侵事件中可以看出来。虽然有帝国内部的败类在内引路,可是玉门防线还是有重大疏漏的。” “愿闻其详。”章质夫淡淡的道。 孙铿便把自己那套“甲虫理论”搬出来与章质夫探讨了一番。章质夫听了以后,竟然没有反驳。而是略带一丝无奈的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在这样一个最大纵深不过一百余里,宽度一百二十多里的防御要塞区域内,我军反应速度几乎已经达到极限了。还有什么办法?” 孙铿微微笑道:“铁路和公路组成的发达交通网络。可以有效的弥补这样的弊端。”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绘图本,上面描绘着自己的蓝图。交给章质夫,道:“在玉门关防线内,修建三纵三横共六条铁路。玉门防线将有一到两个卫执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待命。一旦某个节点出现事态,将以最快速度赶到现场。在所有的节点之间修建完备的战备公路,准备大量的四轮马车以及蒸汽无轨车。可以在紧急状态下转移平民或者向前线投送兵力。” 章质夫摸着下巴道:“这样的工程量是不是太大了?铁路全长将达到七百秦里以上,公路全长将达到一千五百秦里以上。按照目前的工人数量来看,我们至少需要十年才能将这个防线修建起来。而魔族军,不会给我们这么长的准备期的。” 孙铿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你可能有所耳闻了。蒸汽无轨车已经在咸阳正式定型了。” “恭喜孙院长又为帝国建立殊勋。”章质夫不明白孙铿为什么会突然跳跃性的提到了蒸汽无轨车上面。他礼节性的恭维道。 孙铿笑笑,对这样虚伪的赞美毫不在意。他歪着头道:“难道质夫将军仅仅以为那只是贵族的玩具或者四轮马车的代用品吗?” 章质夫眉毛一扬:“还有别的用处吗?” “目前,咸阳正在加紧时间改造几辆蒸汽无轨车。将会在第一时间送到这里来。”孙铿翻着绘图本,将几个奇形怪状的图案交到章质夫手上。可以看得出,这些都是蒸汽无轨车。只是功能各有不同:有的前面顶着一个巨大的磙石,有的则带着一个巨大的钢铲, “在这个时候,我越发的深刻了解了一句话。”孙铿淡淡的说道,脸上带着一些怅然若失得表情:“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对于孙铿的感慨,章质夫心中约略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拿出了足够多的善意,自己自然也要适当的回馈一些。否则若是被对方认为自己没有诚意就要糟糕了。于是干巴巴的笑着道:“孙院长此言甚是。” 第一百八十一章报李 妘千桓看到孙铿和章英夫两人并肩走到雅舍门前,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自以为已经将消息放出,孙铿大概会不顾一切的先去自家冰窖中查探赢子相的尸首。谁料想,昨晚整晚没有动静不说,今日一早,陈叔和就上门来把孙铿请了出去,直到这时候才回来。 妘千桓心中对某些人出尔反尔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屑。不过,事情还是要继续的。他整理心情,脸上瞬间挂上热情洋溢的笑容,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孙院长,千桓昨日酒醉失仪,实在抱歉。今日略备薄酒,请院长与诸位一起。千桓有些事情想要咨询院长一下,还望赏个薄面。” 孙铿摇手笑道:“妘掌柜何必如此客气?有事便问就是。” 妘千桓心中确实有事相求,在这里哪里肯说?只是拉着孙铿来到一个幽静的庭院之中。四方桌上摆着七八道下酒的菜肴,家仆见他们过来,拍开泥封,烈酒浓郁的芬芳扑鼻而来,章英夫闻着食指大动,笑道:“孙院长,妘千桓定是有要事相求!你们妘家珍藏了二十年的老酒都拿出来了。这次一定要狠狠地宰到他痛为止。这几坛酒怎么够?至少多拿五六坛过来才行!” 妘千桓笑骂道:“你是准备醉死在这里吗?妘府自酿的老酒一坛就可以放翻你,再拿五六坛来,我和院长就不要谈事了,统统去醒酒好了。” 孙铿端着酒杯轻轻嗅了嗅酒香,也是笑着帮腔道:“英夫将军你就不要强求了。这酒的度数我估计在六十五度以上,喝得多了今天晚上可就要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了。” 章英夫不乐道:“我借你一点光趁势敲个竹杠都不成?”妘千桓见章英夫不满意,知道今天势必要大出血了。于是笑道:“英夫你不要不高兴。这样吧,等会酒席散了,我让家仆给你三坛……不,五坛如何?” 章英夫这才转怒为笑道:“这还差不多。”又向着孙铿道:“院长,难得今天千桓大出血,你可要好好的敲他一番才是。” 孙铿笑道:“但求今日不要大醉才好。”他似有深意的看了妘千桓一眼:“晚上还有事情要忙的。” 妘千桓知道孙铿说的是什么事情,也不多说。伸手将章英夫和孙铿请入席中。张复亭和赵乙几人赶来,赵乙闻到酒香,赞道:“好酒!”说罢也和张复亭,赢晚坐到席中。韩康看到几人纷纷落座,有些怯懦的踌躇不前。 孙铿看到韩康顿脚不动,知道自己这个新募的侍从官还是平民习性未改。于是笑着招呼道:“过来吧。今日只是私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自从来到玉门之后,韩康在孙铿身边唯一的熟人现在还在千洞城养伤,赵乙也不是多话的性子。一身的秦军军装虽然帅气,可是也是刻板得很。这几日来,赢晚和赵乙对自己轮流操练。总算是把平民性子磨练了些,可是让自己和从前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大人物们吆五喝六得坐在一起,还真是不习惯哪! 妘千桓也是笑道:“今日只有朋友,没有尊卑。坐下,坐下!落座得晚了,可是要罚酒的。” 韩康只得扭扭捏捏的坐下,坐在赵乙身边。只觉得椅子上似乎布满了钢针,怎么都不舒服。 家仆倒了酒,几人喝过几轮。便各自找对手拼酒去了。张复亭和章英夫一直互相看不顺眼,两人总想在酒桌上压倒对方;赢晚走到一个小亭子里,提着一坛酒自斟自饮好不自在;赵乙将韩康领到一边,烈酒劲儿大,韩康此时已经是晕陶陶了。又被赵乙掐着脖子猛灌一通,连喊了三声:“不行了!”酩酊大醉倒下。家仆将人事不省的韩康抬走,赵乙睁着一双醉眼,四处扫视了一下,见赢晚坐在小亭子里。摇摇晃晃的走上去,与赢晚碰了一杯道:“还在为你那叔叔伤心么?” 赢晚酒量极好,一壶酒喝了大半,眸子依旧湛然。轻笑了笑道:“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赵乙斜眼看了看方桌上对坐的孙铿和妘千桓两人。低声道:“半夜别睡得太死。” “嗯?”赢晚将酒杯凑在唇边,仰头看着他。 “院长告诉我的,有事情。”赵乙没有多说,拍拍他的肩膀走开。 赢晚狠狠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倚在栏杆上,转头看着孙铿。孙铿正和妘千桓两人凑在一起,不知再说些什么。张复亭和章英夫早就喝高了,坐在一眼清泉前面,用酒盏舀着泉水喝着。赢晚低声一笑,又自斟一杯,放在唇边。幽幽得望着夜空高悬的一轮明月。 妘千桓投桃,孙铿自然就得识趣的报之于李。并不是所有人都和赵煦一样是个纯人,高层的交流之间充满了利益交换。孙铿在这个大染缸里熏陶了整整一年,也总算有了一些身为高位者的自觉。 妘千桓见闲杂人等都已经退散。摆摆手令家仆去照顾其他人,自己执了酒壶,给孙铿满上一杯道:“孙院长请满饮此杯。” 孙铿端杯浅饮了一口,道:“千桓可是有事情要说?” 妘千桓微微一笑,道:“昨日听院长所说,蒸汽无轨车已经制造成功。千桓欣喜不已,想要问问院长,这个无轨车真的能够替代四轮马车么?” 孙铿心想,若是蒸汽车的一个应用能够为自己换来一个强助的话,那么这个买卖实在做得。想到此处,便道:“那是自然。不知千桓何故有此一问?” 妘千桓笑了笑道:“千桓是商人,自然对这些能生钱的新鲜物事感兴趣。只是不知道这个蒸汽无轨车售价几何?” “前期生产都是为军方投资。咸阳方面正在投建一个军用蒸汽车的生产工厂,每辆蒸汽车成本是一万三千金元,定价一万五千金元。”孙铿主持着整个蒸汽车的生产计划,因而对于后续的事情心知肚明。当然,对于妘千桓并没有交底,实际上,在规模化生产后,每一辆蒸汽车的造价不会超过五千金元。 妘千桓听得桥舌不下。真真应了赢晚那日所说,这个蒸汽车也只能是贵族的玩具了。一万五千金元,这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的帝国卫将三十年的薪水。这样的新鲜交通工具也只有大贵族才能轻描淡写的拿出来玩玩,一般的小贵族甚至国民,辛苦一辈子恐怕连个轮圈都买不到。他有些气馁,但是还是不愿意放弃这块看上去鲜美可口的肥肉。问道:“定价如此高昂,想必投资时也花费不少吧。” “前期的投资大概花掉了五百万金元。”孙铿道:“资金的投入全部是皇族的,因此这种新式车辆的全部所有权归皇族所有。但是……皇族这边只是占有了军用车辆这个大头。民用车辆是由我自行支配的。你也知道,我以白身迎娶帝国公主就已经很让陛下没面子了,怎么也得有些身家才行。” 妘千桓听到孙铿并没有把话说死,知道这是孙铿故意漏给自己的砝码。他咬咬牙,笑道:“也是,院长总不能真得让长公主殿下跟您去住茅草屋。我愿意出二百万金元买下民用车辆的生产许可,院长意下如何?” 孙铿含笑不语。这位妘千桓买卖做得可真是精明了。二百万金元看上去是个大数目,实际上妘千桓从中占到的便宜可是十倍不止。他摇摇头笑道:“民用车辆的生产许可我不会卖得……或者说,我不会全部卖给你。”他看着妘千桓难掩失望的表情,轻声道:“民用车辆的份额太大,二百万的出价有些低了。我把蒸汽车的民用车辆分为三个档次,重型,中型和轻型。二百万金元,你可以得到轻型民用车辆的生产授权。” 妘千桓心中快速的计算着得失,孙铿的话里不言而喻。重型民用车辆的技术参数肯定能够达到或者接近军用车辆的参数,这个他肯定不会轻易的卖掉;只把轻型车辆卖给自己的话,那么也就只能去赚一些大贵族的钱了。 孙铿看到妘千桓踌躇不定,便加大了语气蛊惑道:“轻型车辆的利润也是不小。贵族们的玩具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你可能没有想到。就是农用机械。” “农用机械?”妘千桓不可置信的看着孙铿,失笑道:“我不相信农民会有闲钱去买这种东西。” “但是地主们喜欢。”孙铿说道:“帝国人力缺乏,有一台可以顶得上十个人工的工程机械,而且售价并不算昂贵。你说呢?” 妘千桓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如此,两百万金元换一个轻型蒸汽车的生产授权。但是,我要看看实际应用效果。” “这个是应当的。”孙铿哂然笑道:“咸阳那边已经准备动身了。大概三天以后,我们的工程技术人员将会带着几辆样车到这里来。到时候请你一起去观摩。” “那么我就静候佳音了。”妘千桓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端起酒杯笑道。 “你会感到物有所值的。”孙铿端起杯,与他轻轻一碰。 第一百八十二章诈尸 夜已深。几头醉鬼各自回到房间去睡了。孙铿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他拧暗了油灯,站起来披上外套。玉门的夜晚有些清冷,他站在门前想了想,又回身走到床前,拎起一个巨大的皮箱。 孙铿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经过姚真真的房间,走到赢晚的房前,轻轻地敲了几下窗棂。 赢晚推开窗,听见孙铿低声道:“我们走。”赢晚无声得点点头,推开房门走出来。孙铿见他衣衫整齐,大概是酒场散后一直都没睡在等着他,暗笑道:“不必那么紧张,如果叫不醒你,我自己也会去的。” 赢晚低声道:“总得在一旁看着才会心安。” 孙铿无声叹息一声,拎起皮箱道:“我们走吧,天快要亮了。” 两人并肩离开雅舍。过了一会,姚真真的窗户打开,露出一张俏脸:“这么晚,这两人鬼鬼祟祟得要去哪里?”她自言自语着,灵巧地跃出窗户,悄悄缀在他们身后。 两人走得很快,姚真真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满肚子好奇心,夜色沉静,只有自己一人的脚步声回荡,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忽有所感,停下脚步转头一看,只见赵乙正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注视着她。 “姚小姐这是要去哪里?”赵乙哪还有一点醉意,几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本小姐起夜你也要跟着?”姚真真不屑道。如果赵乙不出现,姚真真兴许真得害怕走夜路而原路回去。这会儿赵乙出来阻拦,姚真真反倒不怕了,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作态。 赵乙笑道:“雅舍里就有茅厕,姚小姐何故要绕这么远的道?” 姚真真看着粗豪大汉一丝不让,忽然妩媚一笑,柔声道:“其实我是寂寞了。赵侍从官,不若你陪陪我如何?”说着柔软的躯体就向赵乙身上偎去。 赵乙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来这么一招,骇得跳起。不由自主地让开去路。谁料姚真真等得就是这一下,轻笑一声,身形已经快速远去,赵乙追之不上,眼睁睁的看着她赶上孙铿。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个骚娘们倒还真敢!” 孙铿提着沉重的皮箱走着,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姚真真笑盈盈道:“赢侍从官真是没眼色,让大院长您提着这么重的箱子还走的那么快。” 孙铿停下脚步,看着姚真真戏谑道:“姚小姐真是好兴致。半夜不睡跟我们玩躲猫猫?” 姚真真一幅“今晚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的表情,凑近过来低声道:“难不成妘千桓给你们准备了什么特别节目?” “我要去见一个死了很久的朋友。”孙铿故意吓她道:“你是不是也要去呢?” “今天你就是要去深渊会见大魔王,本小姐也跟定你们了。”姚真真冷笑道:“要不你就让后边那个夯货上来把我杀人灭口了。” 赵乙狼狈的追上来,羞愧了看了孙铿一眼。孙铿不知道这位姚真真使了什么办法让赵乙如此狼狈。想着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只是要瞒着章英夫而已。于是道:“你若不怕,跟来就是。”说罢也不管她,自顾自的向前走了。 一行四人走到妘府角落里的冰窖旁边。妘千桓早就安排妥当,莫说是人,连老鼠都没有一只。孙铿看了赵乙一眼,道:“你在外边守着,我和赢晚进去。” 姚真真感到小院中一阵阴风惨惨的萧瑟模样,有些害怕。赵乙斜睨了她一眼,靠在冰窖门前闭目养神。姚真真气得一跺脚,拧身跟着孙铿,赢晚两人走进冰窖之中。 一进冰窖,就如同到了冬天。孙铿提着马灯,四下照了照。只见一块块一米见方的冰块撂成一面面冰墙,横竖交错着。冰窖中间的空地上,一副担架平放着,上面掩着白布。 孙铿将皮箱打开,取出几盏准备好了的马灯。转头吩咐赢晚道:“去把马灯都点上。”姚真真第一次看到孙铿这样的作态,一时间也顾不上害怕,站在冰窖门口,无声的看着孙铿做准备工作。 孙铿从箱子里取出一条白色大褂,看上去就像是医院里的医生模样。然后又找了一条雪白的口罩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孙铿看到站在门边愣着的姚真真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他带着点命令的口气,赢晚看了她一眼,姚真真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若是孙铿能够这样把她气走也是好事。谁料到,姚真真居然听话的走过来。 冰窖里的温度大概低于零下二十度。孙铿转头瞥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姚真真一眼,将刚才脱下来的披风递给她道:“穿上。” 姚真真心中有些小小的感动,正想说句感谢的话。抬头却看见孙铿已经蹲下身,整理着箱子里的物件。似乎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赢晚走过来,绕着担架走了一圈。最终都没有勇气去揭开那层白布。孙铿淡淡地问道:“有个疑问,为什么你一开始没有认出他是你的小叔?” 赢晚一怔,苦笑道:“我五岁的时候,他就离开了秦宫。若不是他自认,我是不会想起来的。” “五岁时的记忆可不怎么靠谱。”孙铿淡淡得道:“有什么特殊的记号能分辨吗?” “有得。”赢晚道:“他的左臂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 “左臂一块青色胎记。”孙铿做着检查前的最后准备,在小本上记录着。然后,他放下小本。戴上一副雪白的手套,回头看了姚真真一眼,道:“你确定要在这里呆下去吗?” 姚真真心中早就想着要离开,可是孙铿这么一问,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孙铿见她没有退缩得样子,对赢晚道:“我要揭开白布了。” 赢晚点点头,沉默着。孙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一切会真相大白的。”说完,他弯腰,轻轻的揭开了尸首上面的白布。 赢子相依旧保持着死时的表情。双目圆睁着,浑浊的双眼茫然直视着屋顶。姚真真探头过来,看到那凝固了的表情,“啊”的一声惊呼出声,捂住了嘴巴。 孙铿不满的回过身来,低声训斥道:“受不了就出去。” 赢晚诧异的看了孙铿一眼,这家伙似乎一旦开始工作,就会完全变了一个人得样子。姚真真只是发出一声惊呼,便再也没有声音。孙铿没理她,继续揭开白布,将赢子相的尸身整个露了出来。 “记录……”孙铿低声道,赢晚拿过身边的小本,开始记述。他平板无波得声音响起来,一如一台精密的机械。 “死者年龄约在二十七到三十岁之间,尸长一百七十九厘米。尸体僵硬,尸斑暗黑色,见于躯干及四肢背侧未受压处。”他扳开赢子相的嘴巴,提着马灯仔细的看过,道:“没有龋齿,牙齿保养的很好。看上去是个生活质量不错的人。”伸手轻轻抚上赢子相依旧圆睁的双眼,将眼皮阖上。死者的面容看上去祥和了一些:“黑发,发长六厘米。”孙铿捋开赢子相的左衣袖,找到了那块颜色较深的胎记,道:“可以确认是赢子相了。” …… 孙铿举起锋利的手术刀,凝视了片刻,然后沿着已经画好的线,缓缓地向下剖开。姚真真捂着嘴巴,似乎马上要呕吐出来得样子;赢晚不忍直视,但硬逼着自己看了下去。孙铿面无表情的检视着尸体的内脏,忽然道:“胃里没有内容物。这家伙不需要吃饭吗?这种干净的样子,至少已经空腹三四天了。” 姚真真听着孙铿低语,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一口酸水涌上来,转身快步冲了出去。孙铿恍若未觉,抬头道:“都记下来了吗?” “是的。”赢晚脸色苍白的回答道。检查在继续…… 姚真真吐过以后感觉好多了。披着短披风站在小院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定了定神。想要离开,却怎么也没办法挪动脚步。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走进去。赵乙冷眼看着她,笑道:“姚小姐,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姚真真白了他一眼,没理他。一弯腰走了进去。 赢子相的尸首已经不复之前的模样,胸口锁骨以下,一条巨大的破口将所有的器官都裸露出来。孙铿不时低声的说,赢晚在不停的记录。姚真真看着一个熟悉的人就这样在手术刀下变成一滩血肉模糊,毫无尊严的被人摆弄着。胸口一阵烦恶,眼看又要吐出来。她紧紧咬住嘴唇,压抑住那股呕意,轻手轻脚的走到孙铿身后。 检查已经接近尾声。除了发现赢子相已经很多天都没有进食的疑点之外,孙铿几乎一无所得。将一堆零碎塞进尸首的腹部,孙铿开始用手里的针线缝合尸体的伤口。 “尸体在动!”姚真真忽然惊叫了一声。 “那是你的幻觉。”孙铿低着头,没好气的讥讽道。 赢晚抬头不满的看了她一眼,看见姚真真满脸惊恐的表情,不由得定睛向下看去。然后,他丢下记事本,伸手握住了佩在腰间的手枪。 孙铿发觉事情有些不对,抬头问道:“什么情况?” “尸体……真得在动。”赢晚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第一百八十三章迪亚西罗 “开什么玩笑?”孙铿不可置信得笑道。然而,下一秒尸首已经突然动了起来,紧紧地攥住了孙铿的脚踝。 “见鬼!”孙铿猛地挣扎了一下,低头望着那已经失去了生机的尸体。一时间还没觉得害怕,只是觉得这事有点古怪蹊跷。他的目光落在了赢子相的头颅上。 赢子相脸部肌肉乱颤着,似乎真得要活过来一般。孙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五脏已经移了位的人是根本没有办法复活的。难道是……诈尸? 他浑身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冰冷的手指攥紧自己脚踝的触觉显得更加真实起来。狠命地挣扎几下,却没有挣扎开来。尸体摇晃着,孙铿惊慌地喊道:“赢晚,开枪!” 赢晚拔枪射击。第一枪从赢子相的胸部射穿进去。血雾升腾,喷了孙铿一头一脸。枪声立刻震惊了外面的赵乙,赵乙推开门冲了进来,看到蹲在地上的孙铿和一脸惊慌的赢晚,姚真真二人。 “怎么回事?”赵乙手里端着手枪,低声咆哮道。 孙铿已经将自己的脚踝挣扎出来,赢晚开得那一枪,回声在冰窖里反复回荡,三人谁也没有听清赵乙的问话,都死死的盯住了地上的尸首。 挨了一枪之后,尸首安静了一些。只是脸部肌肉仍然在颤抖着,过了片刻,赢子相的头颅再次发生了诡异得变化。赵乙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磨牙声,赢子相的头颅忽然裂开了。血肉碎末喷了出来,一个浑身血糊糊的软体动物从赢子相的脑袋里狼狈不堪的爬了出来。 “是智魔。”赵乙松了一口气,将赢晚的手按了下去。狭小空间里胡乱开枪,孙铿没被跳弹打死是他撞了大运。 那软体动物似乎被枪声震得发昏,四只腕足胡乱挥舞了半晌才定住身形。那场面又诡异又好笑。这是孙铿第一次看到寄生人体的智魔出现,一时间忘了恐惧。眼睛紧紧地盯住那只智魔。 智魔的口器发出一阵阵嘈杂的乱鸣,三只腕足着地,一只腕足很人性化的擦拭着身上的血肉碎渣。过了一会,它总算搞清楚了现状,口器里发出一声鸣叫之后,用秦语说道:“凡人,跪下!吾名迪亚西罗!” 在场四人都是冷笑一声,大家都知道一个常识:脱离了人体的智魔杀伤力甚至不如一条小狗。孙铿走上去,伸手捏住智魔柔软的躯体,一把拎了起来。“原来是只软泥怪在搞鬼。” “放开我,凡人!”自称名叫迪亚西罗的智魔拼命挣扎着,四只腕足缠绕住孙铿的手腕,发出尖细的声音。 “罗族,还是蒙族?”孙铿屈指弹了迪亚西罗的大脑壳一下,智魔立刻头晕脑胀,所有腕足软软地垂在身旁一动不动。 孙铿不理会装死的智魔。将它身上的血肉残渣擦拭干净,随手丢进皮箱里。淡淡道:“看来真相大白了。” 赢晚眼神复杂的看着赢子相的尸首和箱子里一动不动的智魔,点了点头。 …… 回到房间中,孙铿打开皮箱,将那只已经憋得快要窒息的智魔放了出来,丢在书桌上。 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智魔的活体。虽然他曾经在魔族研究处见过智魔的死体标本,也见过蒙蒂斯和安宇两个智魔大族的佼佼者。但是活物与死物之间最大的区别应该就是它的眼睛了。 迪亚西罗没有想着逃走,它四根腕足一起使力,灵巧地翻过身来。伞形的身躯上,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的四处张望着。孙铿将身上衣服换下来,又到水盆边洗了洗手,将满手的血腥味道洗掉。这才走到书桌前,打量着这只被意外俘获的智魔。 “你叫什么名字?”孙铿轻声问道。 “凡人!我从不说自己的名字第二次!”智魔不满的嚷嚷道。孙铿冷冷一笑,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根尖锐的刺针,刺针尖端闪烁着寒光。智魔居然打了一个寒颤,颤声求饶道:“吾名迪亚西罗,主人饶命!” 改口还真快。孙铿冷笑一声,将它拎起来,直接丢进门后的水盆里。噗通一声,迪亚西罗挣扎着要爬出来。孙铿走过去,比划着刺针道:“把你身上那身臭味洗掉。要不然就准备淹死在里面吧。” 泉水冰冷,迪亚西罗四只腕足撩着水往自己身上浇水搓洗。水汪汪的大眼睛惊慌的注视着孙铿手里的刺针。孙铿微微一笑道:“如果你听话,我会收起来的。” 洗过一个冷水澡之后,迪亚西罗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晨光照耀下,一身粉红色的光滑皮肤,两只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对称得镶嵌在伞形身体的两侧。四条纤细的腕足很不合理得将笨重的躯体支撑起来。 “没想到,居然是粉红色的皮肤。”孙铿拿一枝蘸水笔拨弄着迪亚西罗的腕足,漫不经心的道:“你们智魔不是灰色皮肤吗?还是你是比较特异的品种?” 迪亚西罗大眼睛一翻,不屑道:“不要用人类那么粗鲁的称呼我们高傲的……罗族。主人,饶命啊!”看到孙铿手里的刺针,它急忙更改了语气。两只腕足抱拳状求饶道。 “罗族……”孙铿道:“南罗你是知道的啰?” “那位是我们罗族伟大的智者,也是我的外祖父兄弟的舅妈的叔叔的表哥的……”迪亚西罗扳着腕足足足说了十几分钟:“……婶母的大舅舅。” 孙铿几乎被它绕晕了,看来智魔饶舌的毛病并不是只在安宇一人身上体现。他几乎快要被迪亚西罗逗笑了。轻轻咳嗽一声,正色道:“一个重要的问题:你到底是公是母?” “呃……”迪亚西罗的眼睛快速眨了起来。过了片刻才迟疑的道:“公的,母的?公的,母的?……” 孙铿无奈的掩住额头,一只连自己性别都分不清的智魔!迪亚西罗已经做出了选择,它郑重的道:“因为我还是一只幼生体,所以我也搞不清楚以后究竟是什么性别的。” 说实话,孙铿曾经动过杀死它的念头,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的萌物送给羽衣也不错。于是便将它收留了下来。 迪亚西罗似乎想起什么,着急的攀住孙铿的手腕道:“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报告给主人您。” “什么事情?”孙铿甩了几下没有甩开它,便一只只的把它的腕足从手腕上摘了下来。 “我寄生的这最后一个人类,曾经有一个愿望是帮你们传达一个重要的消息。” …… 孙铿快步走到赢晚房门前,急促的道:“赢晚,你出来一下。” 赢晚刚刚躺下,还没有睡着。听到孙铿的声音急促,似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慌忙下了床,走到门前道:“院长,有什么事情?” “跟我来。”孙铿表情严肃,转身就走。赢晚迷惑不解,还是跟在身后走进孙铿的房间。迪亚西罗看到那昨晚开枪的少年进来,吓得一个激灵,腕足缩进身体里,连眼睛也紧紧地闭上。孙铿屈指弹着它的顶盖,喝道:“不是玩乐的时候,现在你把刚才给我放送出来的影像让他看一遍。” 迪亚西罗不敢怠慢,慌忙站立起来。尖尖的口器念出一段冗长的咒语。孙铿轻轻的掩上门,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魔法,因而早已经见怪不怪。 这是赢子相临死前最后的回忆,时间已经不可考,但应该是最近时间才发生的。赢子相从石湖关向北出发,影像里有石湖关那高大的雄关,陈暮和安宇接见了他。然后,北上,北上……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终于到达了一片泛着死亡气息的草原,一座简陋的城市矗立在那里。无数衣衫褴褛的人类辛苦的劳作着,手持长鞭的兽人看守不时把鞭子抽在人类的肩膀上,背上;不时有人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数不清的军队正在集结,大概赢子相当时是在很远的地方窥视。只能依稀看到那漫漫不见边际的营帐。追杀,逃亡,往太阳落山的方向。终于,眼前的景象为之和缓。然后在一个玉门北部边城,一间低矮破旧的小酒馆里。与对面一个面孔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交流了片刻,得到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张地图;最后,翻过大山去见狼骑兵的贵族…… 赢晚脸色阴沉的看着不断闪现的图像。最后,图像定格在自己的脸孔上,快速而有节奏的开闭着。有血花迸溅出来,图像变得凌乱起来。 迪亚西罗连续支撑了两次放映,坚持着放完最后一个影像,再也坚持不住,四爪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尖尖的口器张大了喘息着。只不过这会儿屋里的两个人都没心情去关注它的死活。赢晚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过了很久才沉声道:“小叔是好人!” “他是好人。”孙铿淡淡的接话道:“但是我们需要搞清楚的是,背后是谁!” 背后是谁!站在赢子相背后的人是谁?赢晚沉默着,看向孙铿。这是个问题。 第一百八十四章蒸汽车 能让一个皇族舍生忘死的为他奔走,背后这个人肯定是个人杰。看到影像的第一时间,孙铿脑海里曾经闪现出一个老人的影子。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个人排除掉了。赢祯不可能会把自己的继承人丢进险境。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 赢晚沉默了片刻才道:“当务之急,是要把魔族军即将南下的消息传递给陛下以及统帅部。” 孙铿点点头,拈起迪亚西罗道:“你还能不能再放映一次?” 迪亚西罗喘息了几下,虚弱得道:“需要时间恢复体力。” 赢晚沉稳的点头:“我去请章质夫。” “还有张广松。”孙铿将迪亚西罗随意丢在书桌上,道:“最好我们联名发报,才具有说服力。” “明白。”赢晚向孙铿敬礼之后走了出去。 孙铿脑子中依旧想着那个问题,捏着下巴走到书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迪亚西罗的大脑袋。 “我这样根本没办法休息啊!”迪亚西罗底气不足得嘶叫道。 “哦,真抱歉。”孙铿将它推得远离自己的手指。继续敲击桌面。迪亚西罗试着小走几步,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大眼睛四下扫视着,看到书桌上凌乱的稿纸。两根腕足拈起一张稿纸,对着阳光眯着眼睛读了一遍。便再也挪不动脚步,一头钻进凌乱的稿纸堆中不肯出来了。 “你能读懂秦语?”孙铿疑惑问道。 “当然!”迪亚西罗骄傲的道:“每一个罗族都是天生的语言大师。” 孙铿点头,将它拎起来返身丢了出去。迪亚西罗尖叫着落在松软的床上。四条腕足挥舞着尖叫道:“啊!主人,饶命!”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爬上我的书桌。”孙铿冷冷的命令道。 迪亚西罗不知道这个人类为什么对自己产生提防心理。它咕哝着:“哼,短视的人类!”一边做了一个松软舒服的窝,四条腕足扣在脑袋上,呼呼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迪亚西罗感觉自己忽然浮上半空。还没等它回过神来,便再次掉进了冰冷的水盆里。它尖叫着胡乱扑腾,过了半晌才发现水盆里的水只有浅浅一层。 章质夫冷眼看着小智魔,沉声道:“赢子相的脑袋里就是它?” 孙铿道:“是的。” “可以开始了吗?”张广松哼道。 孙铿点头,将迪亚西罗从水盆里取了出来,丢在书桌上。敲着它的脑袋道:“开始吧。” 章质夫和张广松看完了迪亚西罗存储的关于赢子相最后的记忆之后。同样也是陷入了沉默。孙铿抱着肩膀,打量着两人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这个消息传递到长安。” “我们已经猜测到了会有魔族军南下。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章质夫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去联名拍发这个电报。” “赢子相的事情呢?”孙铿追问道。 章质夫沉吟了片刻,道:“赢子相行事前后矛盾……”他看了赢晚一眼,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沉声道:“总得来说,是功大于过。” “那我就放心了。”孙铿道。 …… 章质夫先行回到指挥部去拍发电报。张广松径直走进妘府后院一间精舍之中。妘铁衣正端坐在硬背椅上,抿着一口热茶。看到张广松进来,招呼道:“广松将军,请喝茶。” 张广松冷哼一声,道:“这就是你的安排?” “天衣无缝。”妘铁衣自得道:“智魔控制了赢子相,所以是赢子相死后的所为,与他生前毫无关系。” “哼!”张广松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出了什么纰漏?”妘铁衣看他表情,心知不妙。放下茶杯站起来颤巍巍的道。 “那个智魔……”张广松一屁股坐下来,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道:“是活的。” “怎么可能?!”妘铁衣惊呼道。 “怎么不可能?”张广松冷冷得反问道:“现在,赢晚和孙铿已经在怀疑有人要谋害他们。若是引起了皇族内部的倾轧,你我的事情可要办砸了。我问你,赢子相到底是谁的人?” 妘铁衣不以为然道:“反正不是我们的人。这样也好,让赢族内部斗得你死我活,不是距离我们的最终目标更加近一些了吗?” 张广松无语相对,过了片刻才道:“赢族内乱,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轻松。我们有可能需要面对帝国整个崩溃的恶果。” “现在事情已经造成了。”妘铁衣叹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听天由命吧。” …… 秦历715年七月十八日,晴。千洞城,第一兵站。 黑色涂装的军列缓缓停靠在站台上。整整两天两夜的长途跋涉让老白精疲力尽。走出车厢的时候,甚至趔趄了一下。公输敬急忙上去搀扶,他才勉强站住没有跌倒。喟然叹道:“老了老了,这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 公输敬轻轻捶着他的腰,宽慰笑道:“我却看白大将军老当益壮!” 老白扭头看他笑道:“小家伙们总是不安分,连累的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受罪。” 稍歇一会,这位老人立刻又恢复了精神。他穿上久违的军装,象征着帝国至高无上大将军的水晶将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另一边,几十个身穿帝国黑色军服的技术人员正在指挥力工卸下货物。这些笨重的蒸汽车,将开始它们第一次的行程。 公输敬接过一名技术员递来的清单,仔细的对照着。低声问道:“零部件都带齐了吗?我们要做好路上多次停顿的准备。” 技术员点头沉稳的道:“已经带齐了。” “那好,我们走吧。” 车队从兵站出发,并没有进入附近的千洞城。但是巨大的轰鸣声还是震动了城里的居民,不少人爬上城墙远远观望着这支奇怪的车队。甚至城防军都派出一个中队前出到大路上询问。不过在他们遇上随行警卫的士兵后,立刻便退却了。 每一辆蒸汽车都有五六个技术人员侍候着,每走出一百米,都要停下来检查各个部件的运行状态。蒸汽车上有三名驾驶员,负责加速减速的车长,负责调整方向的舵手以及负责添加燃料的司炉。 蒸汽机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大股大股的黑烟升腾起来。车长和舵手很快就被煤烟熏得满脸发黑。跟在蒸汽车后面的技术人员更是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彼此望着对方发出苦笑。 公输敬骑着战马在车队前后忙得脚不沾地,三辆娇贵无比的蒸汽车每时每刻都需要他这个总师去指导技术人员维护。但不管怎么说,蒸汽车已经越过了它最难的时刻,艰难的开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步。无疑,这一步的意义空前重大。 八十里的路程,公输敬足足用了十四个小时才赶到。从千洞城出发的时候,还是清晨;到了玉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玉门城门早已关上,一行人无奈也只好在城外歇息。只等明日开城后入城。公输敬做了最后一次检查,见所有机器都已经达到最佳运转状态。仰望着帝国西北边境的第一坚城,长长叹了一口气。一个崭新的时代,在明日就要在自己的手里开启了。 “只希望这第一炮可不要打哑了。”公输敬喃喃自语道。 翌日清晨,玉门东城门洞开。早已经等候得不耐烦的妘千桓第一个纵马奔了出来。章质夫与孙铿并肩站着,看妘千桓猴急的样子。不由得笑道:“不知道孙院长与他说了什么,从昨日起千桓就没了沉稳的样子。” 孙铿淡淡一笑,任谁眼睁睁看着一座移动宝山即将掉入自己的口袋里恐怕都没有办法保持冷静。如果自己悄无声息的降落到这个世界的话,要完成这个梦想至少需要二十年。而现在,在皇族的全力支持下,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完成了。看来以失去了自由为代价,换来的是时间以及难以想象的财富以及资源。 妘千桓打量着这三台钢铁巨兽,口里发出“啧啧”的赞叹。蒸汽机和四轮马车已经存在了数百年的时间,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两种事物结合到一起所出现的奇迹。一瞬间,妘千桓想到了很多。那如山海一般的财富即将落入自己的口袋之中。他似乎都能听到金币落进口袋里发出悦耳的叮咚声。他回转头,看向正在缓缓走来的孙铿。又感到有些失落。自己得到的只不过是海量财富的一小撮罢了,如果他能够得到这个人的全力帮助,那么……他不敢想象下去,生怕那样会暴露了自己的本心。 章质夫打量着三辆奇形怪状的蒸汽车。孙铿在原型车上并没有做更多的修饰,蒸汽机的部件都裸露着。散发出一种粗犷的风采。一如一个只穿着犊鼻短裤的健壮汉子,任谁都能看出蒸汽车内在蕴含着的巨大能量。 “这是咸阳最新定型的蒸汽车,代号为七一四甲号工程。”公输敬站在蒸汽车前缓缓介绍道:“它所使用的是由咸阳蒸汽机制造厂于七一五年六月研发出来的墨子三型小型蒸汽机。在功率上,是墨子二型蒸汽机的三分之一,体积是它的一半。重量减轻到了二吨,这才符合了我们无轨型车的使用标准。它使用了蒸汽机前置的布局,分为两个舱室。前舱是驾驶舱,后舱是乘员舱。最大时速可以达到四十秦里每小时。最多可以承载八名乘员。” 第一百八十五章投怀 四十秦里的时速,折算成孙铿熟悉的公里的话,也就只有二十公里每小时的样子。大约和四轮马车的时速持平了。但是有一个优点却不得不提:拉车的马会累,而蒸汽机只要煤块管够,是不会感觉到疲惫的。 如果能够找到橡胶,那么孙铿有把握让蒸汽车的时速至少再加快三分之一。但是,似乎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这种植物;或者说,它还隐藏在某个旮旯里,暂时没有被人们发现。 公输敬介绍完毕之后,章质夫饶有兴趣的在蒸汽车周围转了一圈。不过对于公输敬提议的坐上一次感受一下时,却是敬谢不敏。他看到驾驶员灰头土脸的模样,知道那应该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妘千桓却不管那么多,坐到蒸汽车的敞篷后舱,示意驾驶员可以开车了。 蒸汽车与内燃机车最大的不同是,蒸汽机每一次开动都要先行预热一段时间。一时间机器轰鸣,浓烟滚滚。浓烈的煤烟味道呛得众人纷纷咳嗽起来。在车上感受的妘千桓猝不及防,吸入一口煤烟,呛得差点没有昏过去。 “这样可不行啊!”章质夫忧心道:“坐在后车厢的人可要受不了了。” “目前只是原型车而已。”孙铿并不担心:“其实这个问题是可以轻松解决的。其实民用型车辆没有那么多的要求,可以将蒸汽机后置。那样虽然重心偏高,但是乘员的舒适感会大幅度提升。” 这边蒸汽车已经预热完毕。蒸汽机开始运转,带动传动轴。轮子开始转动,蒸汽车缓缓的驶出营地。十几个技术人员乘着马车跟上去,对于蒸汽车而言,实在是一个新生的婴儿。必须每时每刻的照顾才行。 …… 妘千桓洗干净脸,换上一件干净的衣衫,对着镜子仔细的看看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这才从輿洗室里走出来。整整一个白天时间,他都几乎成了一个笑话。被章质夫和张广松取笑之后,又气急败坏的去找孙铿。 孙铿给他拿了几个可行的解决方案之后,妘千桓又喜笑颜开的从孙铿那里回来。对于孙铿来说,这只是简单的一件事罢了。可对于他而言,孙铿这几张随手写画的草图,实在价值千金……不,万金难买! 妘千桓面无表情的看了妘立柱一眼,自顾自的走到沙发上坐下。端起一个茶杯轻轻的啜了一口茶水。妘立柱见三少爷对自己不言不语,更是惊慌。扑通一声跪下道:“小的该死,没有完成少爷的嘱托。实在是点子太过扎手。” 妘千桓当然知道妘立柱为什么会失手。只不过这会儿实在不是为妘立柱而心烦的时间。他丢出一袋子金元,淡淡道:“你拿了钱就快些的滚吧。滚得越远越好,三年五载之后再回来。这些钱你省着点花应该够了。” 妘立柱颠了颠钱袋,看三少爷那阴沉的脸。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妘千桓冷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我只当你已经死了。若是还敢在玉门城里出现,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妘立柱知道自己三年五载算是没有出头之日了。不过总好过那个知根知底的猎户,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妘立柱哪还敢在妘府多留?兜了头脸,没命的逃了出去。 妘千桓难得的认真一次,坐在书桌前将所有的构想写在一张纸上。等纸上墨迹干了,才拿起来通读一遍,自得的笑了几声。拿起手边的铃铛摇了几下,一个女仆扭着腰肢走到他的身边。 “三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女仆躬身问道。 “去看看院里的客人休息了没有?”妘千桓漫不经心的道,这时候他的心中已经被如山如海的金币填满,即使眼前站着的是最受他宠爱的女仆,都没办法让他稍稍移动一下视线。 女仆走到孙铿的别舍前,见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于是回去禀报,妘千桓拿了稿纸,兴冲冲的过来。走到孙铿门前,轻轻的敲了几下门。 孙铿听到敲门声,走过来打开了房门。见是妘千桓,淡淡笑道:“妘三少爷不必那么着急,这件事情需要你好好的想一想。” “不必想了!”妘千桓信心满满的道:“我意已决,这是我的计划书。请您过目!” 孙铿接过妘千桓递过来的信纸,一目十行的扫过一遍。 抬起头来笑道:“咱们开了一个好头,但是这样写来的话还是太笼统了。打个比方,你说要在玉门建一座工厂。什么时候开工,什么时候完工;这个工厂是多大规模的,要征召多少工人等等……我都要看到你能够把它规划出来。” “不行?”妘千桓心中凉了半截,失望的道。 “不是不行,是太简单了。”孙铿扬着那张纸道:“这是一份计划书,你需要把你自己想要做的,精细到每一个细节。全部的写出来让我看。这只能说是一个骨架,你去找几个识字的先生,帮你弄弄。不要着急,我在玉门还要再待一段时间。” 妘千桓点头受教,回去又去准备。孙铿转身关上门,正打算再工作一会。却又听到门响,站起来打开门,却是惊异道:“是你?” 姚真真此时穿了一身粉色长裙,长直的黑发披散着,如同瀑布一般顺滑。原地转了一圈,妩媚笑道:“好不好看?” 孙铿点头,然后准备关门。姚真真却伸手挡在门缝前,可怜兮兮的道:“孙君就这么避我如蛇蝎么?” “夜已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不太好吧。”孙铿终究是没有办法硬下心肠关门,却也不愿意让这女人就这样进来。半掩着门在门后冷冷的拒绝道。 “若君坦荡荡,何惧别人如何看待?”姚真真轻声质问道。 孙铿被她问得一窒。这样说来自己反倒成了那个心怀不轨的小人了。无奈开门道:“请进。” 姚真真得意一笑,背着手轻轻跳着步走进孙铿的小屋里。孙铿看她窈窕的背影,鼻端萦绕着迷迭香那幽暗的清香。道:“有事请说,姚小姐。” 姚真真猛地转过身来,依旧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嘟起小嘴哀怨道:“你我也算共过患难的朋友,为何对我一副拒之千里的样子?” “我讨厌别人浪费我的时间。”孙铿冷冷的道:“如果没有事情,希望您早些休息。” “我有事。”姚真真小脸一板,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但很快她发现那样很难维持,于是捂着小嘴弯腰笑了起来。 孙铿看她表演,冷淡的道:“有事情请说,我还要工作。” “为什么工作?”姚真真歪着头问道。 “为了活命。”孙铿沉声道。 “我没看到有人要杀你。” “你的问题太多了。”孙铿站在门口,伸手虚引道:“请离开吧。” “如果我就是不走呢?”姚真真轻咬着嘴唇,眼神迷离的看着他。 孙铿无奈,干脆将她撇在那里,自顾自的坐到书桌前,拧亮了油灯。姚真真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款款走上前去,轻轻的按压着他的肩膀道:“帝婿就这么害怕那个女人吗?” 孙铿的身体一僵,冷道:“闪开。” 姚真真反而大胆的贴上去,整个身体几乎要挂在他的身上:“我偏不。我看你有什么办法!你若喊人来,我就去自杀!” 孙铿无视她的威胁,伸手取了桌边的铃铛,轻轻地摇晃几下。清脆的铜铃声响起,赢晚的脚步声传来。姚真真脸色一变,猛地跳开,瞪着孙铿。 孙铿回身笑道:“看起来你还不想死。” 姚真真脸色忽阴忽晴,嫣然一笑道:“孙君真会开玩笑。”这时赢晚走进来,看到姚真真站在房间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请她出去。”孙铿没理会姚真真,直接向赢晚下令道。赢晚伸出手虚请,姚真真冷哼一声,走了出去。赢晚为孙铿关上门,孙铿淡淡道:“让弟兄们辛苦一点,从今天起,我的门前开始设岗。” “明白。”赢晚低声答道。 秦历715年七月二十一日,晴。玉门,东城门。 一大群难民聚集在城门边的告示栏下,有好事者大声念着告示上的内容。 “玉门指挥部钧令:自即日起,开始修建玉门至千洞城的铁路线。以每天三钢元价格高薪征召民夫。力壮者优先。报名地点,草棚区八号胡同一百三十四号。” 好事者将告示内容连念了三遍,品评道:“这个时候征民夫修铁道是依着先圣皇帝时修荆咸运河遣天下难民的故技。不过,铁路极是难修,若是好修,当年直接修到玉门就是了,何苦要章质夫再这么来一遭?”好事者这么一说,原本有些蠢蠢欲动难民们又犹疑起来。看守告示的士兵原本打算赏那好事者几个铁钱,可是听他这么泼冷水,一副笑脸立刻阴沉下来。铁钱那是不用想了,不给他几枪托已经算是军爷们大发慈悲了。 赶走了多嘴的好事者,难民们哄笑着看他在那灰头土脸的大骂。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报名。一日三个钢元在玉门已经是了不得的高薪了,一个老人低声道出了大家伙的担忧:“都说修铁道是个苦活,大家就怕有命挣钱没命花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冒名-委身 李云晓将怀里的铁钱重新数了一遍,一对眉毛忧心的已经皱成一团。玉门冬天来的早,自己从磐石镇逃出来时又没有多带衣衫。这已经是七月下旬了,若是还没办法攒够去南方的路费。说不得自己就要冒险去铁路上扒火车碰碰运气了。怎么也不能在这里冻死吧? 正寻思着弄钱的来路,几个难民闲聊着从他身边经过。一人道:“三钢元一天就想要爷给他们卖命,那是想都不要想。老子就是冻死,也不干那个力气活儿!” 另一人嗤之以鼻道:“谁不知道你周尚大官人底子厚?家里还存着几百钢元就不要和我们这帮穷哈哈抢活干了。我已经和婆娘说好了,这就回去整理整理行囊,全家去铁路上混口饭吃。你还是和你的小媳妇儿在草棚子里喝风吧!兴许你那小媳妇儿能给你挣上几个花差的酒钱!” “总之我是不会去的!”那叫周尚的人怒哼了一声:“连老爷子说得没错,有命挣没命花。不要死在铁道上,做了无处埋的冤魂野鬼!” 几人嚷嚷几声,闹得不欢而散。后来说话那人拉了几个人回去整理行囊,准备去报名修路。只剩下周尚一人站在街口。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周尚骂道:“几个一辈子都挣不出棺材钱来的穷鬼,去挣你们的棺材本吧!”回身就走,冷不防撞在一个衣衫褴褛的花子身上。花子急忙低头道歉,周尚心中愤懑,一脚揣在花子腿上,气哼哼的走了。花子打了个滚起来,手里捏着周尚布兜里的难民证。低声笑道:“我捱你这一腿等于是付了钱了。”露出真容来,赫然是李云晓。他呵呵笑着将难民证塞进自己怀里,自语道:“从今儿起,爷就是周尚!” 招工点人丁稀落,告示刚刚贴出去还没有半天时间,消息在难民圈里还没有传开。几个小吏百无聊赖的聊着天,忽然一个健壮汉子肩上搭着一个破旧的背包,大步走过来。将难民证拍在桌上,大叫道:“我就卖了这条命给你们了!” 小吏看他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不由笑道:“这位好汉,若是当兵,请你出门向左转。这里是招工之处。” “我不当兵。”壮汉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讪讪地道:“我就是来干修路工的。” 小吏笑道:“这位好汉,我看你是个当兵的材料,怎么不去当兵呢?当兵混得好了,不比这修路工强得多?” 另一个小吏急忙拉了他一把,低声斥道:“你疯了,跟个傻子较什么劲?这家伙要是脑袋清醒,至于会混到流浪街头吗?他想去干修路工就去吧。别忘了,咱们的买卖还没开张呢。” 小吏见壮汉坚持,也就没有了戏谑的心思。懒洋洋的拿出纸笔,写了一份卖身文书,道:“认字不?写上你的名字。” 大汉摇摇头,道:“名字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小吏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伸手拽过一个印台来,执笔准备写大汉的名字。 “老子名叫周尚!”大汉大声道。 小吏漫不经心的写下“周裳”两字,将文书交给他,道:“按手印会吧?” 大汉忙不迭点头,伸手在印台上点了点红油,在自己名字上按了手印。另一个小吏比着卖身文书上的字填好了一本工人证走过来对他说:“你的难民证拿过来。” 大汉急忙将难民证交上去,小吏看也不看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将工人证丢给他:“拿着这个证去东城门外的一号工棚报到。不要丢了,工钱全凭着这个证领呢。” “知道,知道。”大汉接过工人证随手往兜里一揣。大步离开,小吏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道:“这身板当兵多好?可惜了。”大汉听到他的叹息,苦笑一声,心道:“你以为老子不想?可惜……再也没法回去了。” 李云晓……不,周裳再次踏上了他崭新的旅途。 …… 南大陆,绿色巨人岛。 自从铃铛识字以后,总是会从海上捡回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本海图,有时候又或者是一个漂流瓶。齐大志的石洞里堆满了这样那样的东西。它们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上面都有字。 村子里的壮小伙们对于齐大志可是说不出好感来。因为铃铛识字了,这个少女就不像村里其他姑娘一样那么奔放了。有的小伙夜晚到来时去求她,铃铛也会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让小伙无地自容的溜走。到了后来,铃铛干脆在房门上刻了五百多个大字,宣称谁能读完这些字并且写下来,那就嫁给谁。 嫁人的姑娘不是没有,在巨人岛的小村里大多数如同铃铛一样年岁的姑娘们依旧还在过着挑拣的生活,今天也许和这个壮小伙在一起,明天又换成另外一个床伴。只有铃铛,自从成年那一天开始,就痴心无悔的为村东头住的铁匠留着房门。不管多么优秀的小伙儿,都没有办法打开她的心扉。 齐大志懂得铃铛的心,但是他又没有办法接受她。他给自己说:再等一年,如果还是没有见到秦军的大船,就和铃铛好好的过一辈子。没想到,秦军的大船没有等来,却等来了魔族军的征税队。 征税队很少离开海岸线去周边的小岛上收税。也许是巨人岛的村子最近出海太过频繁,也许是他们带的小物件太过诱人,也许……也许没有什么理由…… 几十个尖耳朵的魔崽子乘着缴获秦军的小船越过了海峡,在清晨的时候杀进了绿色巨人岛上的小村落。大部分村民逃到了附近的山上,铃铛的爷爷为了掩护村民们,被尖耳朵的魔崽子杀了。 村民们围着村长残缺不全的尸首,默默地看着铃铛一个人哭的伤心欲绝。每户人家都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惨剧,只是大家都忍受下来了。魔崽子不擅于水路。来了,抢了,满足了就会离开。大家已经忍受了数百年,只要能够活下去,大约还是可以忍受下去的,村长死了,大家都很悲痛。但是日子还是得过是不是? 齐大志站在人群里,看着铃铛痛哭的样子心里有些疼。只是他还是一个外人,不知道自己站出去安慰她会不会让那些村民们不满。铃铛哭得嗓子哑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淌。她绝望的发现,自己除了哭泣之外,竟然做不到任何一件事。她止住了悲声,站起来用不再清脆悦耳的沙哑声音道:“谁能替我报仇我就嫁给他!” 村民们沉默着,有个老人站出来劝说道:“铃铛丫头,别傻了。魔崽子势大,就算有人能给你报仇,能挡得了他们报复么?” 铃铛不理他,锐利的眼神在壮小伙们身上掠过。小伙子们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铃铛的眼神越来越失望,声音大了起来:“谁要能给我爷爷报仇,我铃铛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报答他!”然而,回答她的依旧是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铃铛清澈的眼神落在齐大志的身上。轻声道:“你能给我报仇吗?” 齐大志觉得自己是个爷们,而且还是个秦国爷们,更是一个杀过魔崽子的秦国爷们。他一股热血涌上来,向前站了一步道:“你等着我。” “我等着你。”铃铛的声音轻得似乎飘了起来。这是齐大志第一次让她等着他。尽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铃铛的脸颊还是绯红了,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深夜,齐大志整理好了行装,准备出发。铃铛从背后抱住了男人宽阔的背。齐大志爱怜的回身,摸摸她的脑袋,憨厚笑道:“说好了,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三天三夜,铃铛不吃不喝。坐在白色的沙滩上,灵魂似乎跟随着那男人驾着小舟已经离开。哑巴在她面前摆满了食物,但是铃铛无动于衷。还笑:“哑巴,你把我当作爷爷供奉起来了吗?” 哑巴摇头,伸手做了一个吃的动作。铃铛摇摇头,轻声道:“若是铁匠哥哥回不来,哑巴你就负责把我葬了吧。他消失在大海里,我怎么也要和他在一起的。” 齐大志终于还是回来了,像个魔神一般。尽管浑身都是伤口,可他还是活着。腰间挂着的三个尖耳朵魔崽子的头颅。他走到铃铛面前,依旧还是憨厚的笑着:“只带来了三个。你别怨我没用。” 铃铛不顾一切的扑到他的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沙哑着嗓音道:“够得,够得。只要你回来就比什么都是够得!” 齐大志身上十几道创口,流了不知道多少的血。能够回来自然也是奇迹。勉强走到村子里就再也支撑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齐大志仰头看着房顶,愕然发现自己躺在铃铛的闺房里。铃铛伏在自己的身边,似乎已经睡着。 “你醒了?”铃铛感到身边人的动静,急忙爬起来。一场痛哭之后,铃铛的嗓子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清脆悦耳。可齐大志觉得,那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他点点头,挣扎着起身要回去。人家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自己一个爷们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名声。 铃铛娇弱的身体死死的挡住房门。齐大志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容,缓缓的解开胸口的衣扣,轻衫滑落,如白玉一般的躯体在油灯的映照下显现出诱人得光泽。 “铁匠哥哥……”铃铛沙哑的声音充满别样的诱惑:“从现在开始,到最后……我是你的。” 两个人一起倒在柔软的床铺上。铃铛起身,轻轻吹灭了摇曳的油灯。 第一百八十七章艳遇 秦历715年七月二十五日,晴。南大陆,魔鬼海。 王祀站在甲板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海兵队的首次出征对于他而言,是一场不愿意回首的过去。然而,舔舐了伤口之后,他依然还是选择了再次出征。他觉得这不仅仅是对自己,更是对战死袍泽有一个交待。 其实这次出来,他还有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就是奉了赢羽衣的指示,前往南大陆寻找一种名叫“橡胶”的植物。据说那是一种极其重要的工业植物,一旦寻找到了之后,那么对于帝国工业水平将有一个飞跃性的提升。只是世界之大,这种植物如同沧海一粟,去哪里才能寻到呢? “指挥,千镜岛到了。”甲板上又走来一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异族大汉。这一次海兵队补充兵员,吸收了很多泉州当地的移民后裔。这位李贝便是其中一位,他的母亲是风暴洋诸国捕来的奴隶。后来被卖到帝国用来换取粮食。他的父亲是泉州当地一名军官,当年见他的母亲美貌,所以才将她带回家。李贝的母亲也很争气,四年时间给李贝的父亲生了三个儿子。他是长子,在这一次的海兵队征召中,光荣的从军入伍。凭借自己在泉州陆军学校排名第一的优异成绩,以及家传的航海技术。得到了海兵队副指挥的职务。尽管他自称自己的母亲来自于西大陆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并且标榜自己的全名叫做“伊斯贝尔李”,但是王祀以及海兵队的袍泽们还是更喜欢叫他的秦国名字——李贝。 千镜岛是帝国设立在南大陆上的前进基地。因为岛上的小山布满了石英石,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而得名。这里也是帝国在魔鬼海的海域最南端。从千镜岛向西航行一千一百秦里,就会到达帝国最南端的郡城占城;向南航行九百秦里,就会接近南大陆北部群岛;向东北航行二千五百秦里,就会到达风暴洋诸国的西国境线。这里是帝国海路的重要中转站,因此,海兵队将会在千镜岛停留三天时间,做最后的休整,补充燃煤和淡水。给士兵们一些休息放松的时间,然后就会启航,扬帆南下。去迎接战斗和死亡。 三艘运兵船依次驶入港湾。降下风帆,蒸汽机停火。水手们架上舷梯,海兵队士兵们排着队整齐的下了运兵船。 运兵船停靠在帝国南洋分舰队的旁边,十四艘明轮巡洋舰整齐的排列着。水手们在甲板上匆忙的忙碌,舰艏的主炮高傲的昂着,几个身穿白底蓝边海军军服的军官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海兵队进入序列后没有归到海军司令部的名下却归到近卫军,这对于海军派系的军人们来说简直是一场“外行领导内行”的闹剧。因此海兵队和千镜岛驻守的南洋分舰队的关系说不上融洽,能保持相安无事就万事大吉了。王祀没有和这班海军军官们打嘴仗的心情,他叫上自己的新搭档李贝,两人带着稠酒和鲜花。满脸肃穆的走下运兵船。 千镜岛的北岸,建有一座简易的公墓。海兵队首次出征的六十多名士兵便长眠于此。其中还包含齐大志的衣冠冢。王祀肃穆的往地上浇了一杯稠酒,无声的缅怀了片刻。然后转身向李贝说道:“我们走吧。” 海兵队的临时营地位于海港附近的沙滩上。在这个针眼大小的海岛上,休假时间对于他们来说,除了去酒馆散散心,别的几乎没有什么娱乐的地点。王祀严禁属下酗酒,即使最贪杯的士兵都已经将酒瘾给戒掉了。但是少少的喝一点还是可以的。酒馆里挤满了过来轻松一下的海兵队士兵。穿着热辣的美女招待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游走着,时不时会发出一声嗔怒的尖叫。昏暗的酒馆里也不知道揩油的是那一位。 王祀和李贝走进乌烟瘴气的酒馆,两人笔挺的军装在酒馆招待的眼中显得与海兵队其他士兵格格不入。立刻,一个头戴假兔耳的少女走过来,躬身一礼道:“两位长官想要喝点什么?” 千镜岛上的岛民与大陆上的秦人略有不同,他们个头更矮小,小麦色的皮肤散发的是活力与健康的美丽。李贝朝着少女一笑,道:“随便来一些甜酒就好了。” 从公墓中出来以后,王祀就一直郁郁不乐。李贝很是善解人意的将他领到酒馆里,也许喝上一杯之后,他的心情会更加好一些。 少女领着两人穿过嘈杂喧闹的长桌,将他们带到比较幽暗的后堂里。这里是军官们乐意来的地方,负责陪酒的少女姿色更加出众,点来的酒水也要比前堂醇厚的多。天知道这黑心的酒馆到底给士兵们提供的酒里兑了多少的水? 李贝带着王祀到一个溜边的小桌前坐下。熟稔的拉住领他们过来的少女道:“一会你带一个相熟的女伴过来,这位长官需要一个人陪陪。” 李贝四岁时就在泉州的酒馆里厮混,因此也对酒馆里的道道熟悉很多。天下酒馆似乎一个模样,他朝着少女低胸侍应服里投了一枚金币,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笑容。 少女会意,轻声道:“请稍等片刻。”说完匆匆的去后堂拿酒。李贝坐下来看着脸色依旧郁郁的王祀笑道:“看来你需要大醉一场。” 王祀摇摇头道:“我是长官。禁酒令是我下达的,我也要身先士卒的遵守。” “不需要出去。”李贝四下打量了一眼,看见后堂角落里一扇紧闭着的门。他了然笑笑道:“醉了以后会感觉好一些。南洋的甜酒还是不错的。等你醒过来以后,就会发现自己刚刚去天堂转了一圈。” 王祀依旧还是摇头不许。李贝只道他是害羞,也不以为意。等着少女带酒过来。 过了一会儿,少女费力地拎着一桶甜酒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皮肤稍白,看起来年龄大一些的女孩。她朝李贝轻声喊道:“这位长官,麻烦您帮一下忙。” 李贝急忙站起来,帮少女将木桶提上小桌。少女感激的笑笑,浑然没在意李贝的手不老实的抚上自己的翘挺的臀部。 “我叫琳达,这是我的姐姐琳灵。”戴着假兔耳的少女自我介绍道。 “你们好。”李贝随意将几枚金币丢在桌上,笑道:“你们谁去哪些下酒菜过来?” 琳达推了姐姐一把,琳灵身不由己的坐在王祀的身边。王祀抬眼看了看她,将屁股抬起来向里让了让。让这看上去很是害羞的女孩有一个宽松的地方落座。琳灵感激的笑笑,笨拙的将木桶塞子打开,给两人斟满了酒杯。 琳达捡起桌上一枚金币,歪着头朝李贝笑道:“本店物美价廉,只需要一个金币就够了。” “剩下的你也拿着吧。”李贝抓起剩余的金币,一股脑的塞进少女的胸口,色迷迷笑道:“等会你要陪我。” 琳达笑骂一声,推开他的咸猪手。纤细的腰肢一拧,款款的走了。 千镜岛上物产还算丰富,琳达端回来的盘子满满当当的摆满了食物。海滩上捡来的新鲜贝类,果树上生长的鲜嫩果实,堆了整整一桌子。 琳达小鸟依人一般偎依在李贝的怀里,捡起一颗龙眼把皮剥了,嘴对嘴的喂给他吃下。看王祀和琳灵依旧一副放不开的样子,李贝轻笑一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这是先圣皇帝的话。咱们可不能违了圣命!” 王祀被他不伦不类的话逗得一笑,端起杯子道:“你知道我是有老婆的。” “大海上漂得男儿的老婆只有海风。”李贝说了一句母亲家乡的俚语,端起杯与他一碰道:“喝吧,醉吧!王指挥,只有醉了,才能快乐。” 南洋甜酒的度数很高,但是滋味却如稠酒一般绵软适口。王祀饮了几杯之后,便觉得有些头昏。不想再喝,可推拒不了李贝频频劝酒;琳灵喝了几杯之后,眸子越来越亮。与王祀也不是一开始时的模样,两人靠得越来越近。李贝和琳达起着哄逼着两人喝了几个交杯酒。王祀本就心中有事,喝得急了,酒意上涌。一头栽倒在面前桌子上,人事不知。 李贝得意的一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搂着琳达走向后堂那扇紧闭的小门。琳达回头看了姐姐一眼,伸手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跟着王祀走进去了。 这是一场欢畅的春梦,王祀感觉自己在不停的翻滚。从床上,到床下,到窗台……抵死得缠绵之后两人都筋疲力尽的倒下…… 他睁开眼睛,天光大亮。身边还残留着淡淡幽香,玉人却已不在。他心中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只见房里的梳妆台上,琳灵早已经起身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乱发。他下床走了过去,从后面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肢。镜子中,显出一副鸳鸯交颈的旖旎情景。 缠绵了很久,王祀才放开了已经气喘吁吁的琳灵。转身走到衣架旁穿好衣服。琳灵猛地顿住了自己的动作,不敢回头,从镜子里偷偷的望着他的背影,纠结的玩弄着自己的长发。 王戎系上领扣,抻了抻自己已经有些皱巴的军装。转身向门口走出去,琳灵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却执拗的坐着没有任何的动作。从衣架走到房门的距离只需要短短几秒钟,但是对于两个人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远的时间。他拉开房门,扭转头看着琳灵;她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任由它滴滴滑落在衣襟上。 “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王祀轻声说道。 琳灵依然僵直着,似乎无动于衷。 “等着我回来。”王祀淡淡的告别道。 “我等你。”琳灵心中像要爆炸开来,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就只凝结成三个字。 像是得到了承诺一样,王祀沉沉的点了一下头。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 “傻瓜,但你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啊。”琳灵等到他离开很久之后,才幽幽的叹息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收获-泥坑 南大陆,绿色巨人岛。 狂风暴雨不期而至,这本就是个不宜出海的季节。村子里的男人们也难得的迎来了一个休息的时间。和婆娘吵吵嘴,逗着孩子们玩一会儿。窝在温暖舒适的家里喝一点自酿的小酒…… 一声霹雳巨响之后,铃铛猛然从噩梦里挣扎醒来。黑暗中,她伸手摸索着床铺的另一边。被窝已经冰凉,看来他出去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山洞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铃铛撑着油纸伞,顶着瓢泼的大雨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洞口前,蹙眉道:“铁匠哥哥,大雨天你也闲不下来。” 两人成婚已经有三个月,铃铛还是改不过口来。忍不住就会唤他“铁匠哥哥”。尽管齐大志已经告诉过自己的本名,可是在铃铛的心里,他永远都是自己的“铁匠哥哥”。 齐大志看见她,急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抢上来搀着她走到山洞深处的休息室里。担忧的道:“下雨天乱跑出来,小心着凉。” “没事的。”铃铛仰头看着齐大志布满了汗珠的黝黑脸膛,轻声道:“我一个人在家里也闲得慌。”她伸出手,揩去齐大志脸上的汗珠。 齐大志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扶她到石床上歇息。娘曾经告诉过自己:三个月的孕妇最是娇嫩,稍有不慎肚子里的小胎儿就要不保了。可是铃铛却总是不当回事,他也只好减少了外出的时间,一心一意的在家里看护着她。 铃铛坐在石床上喝着水,齐大志挥舞着铁锤挥汗如雨。心爱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儿,暂时牵绊了他想要回家的迫切心思。“也许留在这个岛上终老一生也不错。”他暗暗的想着。 雨还在下着,无休无止的样子。工作了没多大会儿,天刚微明的时候。哑巴大呼小叫着跑了进来,看到齐大志,嘴里哇啦哇啦的乱叫着,还比划了一个巨大的手势。齐大志不明所以,回头看着铃铛期待她给自己翻译一下。 铃铛看到哑巴的手势心中一沉,担忧的看了齐大志一眼。轻声道:“哑巴说,海滩上漂来一艘大船。” “带我去看看。”齐大志心中一惊,这个时候不是适宜出海的季节。如果有大船,只能是秦国的兵船。他安抚的拍拍铃铛的脑袋,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即使要走,也要带着你走。” 铃铛回他一个笑容,可是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她眨巴眨巴眼睛,轻声道:“你小心。” “我知道。”齐大志点点头,随着哑巴一起跑进雨幕中去。 铃铛再也忍不住担忧受怕的心情,丢下水杯,一头扎在床上痛哭起来。 齐大志跟着哑巴跑到沙滩上。只见一艘明轮船倾斜着,船首深深的扎进沙滩中,船尾高高的翘了起来。暴风雨中,看不清船上的情况。他不敢过于接近咆哮的海洋,只让哑巴将绳子捆在自己腰上,接近到距离明轮船十几米的地方。 他大喊了几声,但是风雨声实在太大。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风雨里,根本传不出去。无奈,只得挥手让哑巴把自己扯回去。 雨稍微小了一些的时候,齐大志带着巨人岛的村民们再次回到了海滩上。这一次,他们带来了更加完善的工具。最终,在暴风雨中,齐大志和几个勇敢的青年爬上了大船。 肆虐的海水已经将大船甲板清洗的干干净净。齐大志吩咐青年们各自捆好安全绳,然后一马当先的走进了船舱中。 “村长,我发现好多的粮食!”一个青年村民打开舱门,惊喜的叫道。 齐大志一边检视着地上遗落的物品,一边点着头道:“先关好舱门。现在天气太差,等天晴了我们再整理这些战利品!” 年轻村民们四散开来各自去寻找感兴趣的物品。齐大志独自一人走进船头的驾驶室。 驾驶室里一片狼藉。很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灾难。他弯下腰,看到一具没被海浪冲走的尸体。尸体已经被海水泡的肿胀泛白,从他凌乱的黑发上依稀可以分辨出是秦人。 齐大志叹了一口气,走到已经停了的航海钟前。时钟定格在六点零五分。看起来,这场船难发生于昨日早晨。他打开防水的航行日志,只见最后一页上潦草的写着一句话:全员弃船! 从航行日志里,齐大志知道了这艘名叫“泉柒零叁”号的远洋明轮货船隶属于泉州海运商会。秦历715年七月七日从泉州启航,随船带有三十名船员,并且运载了五百吨粮食,一百多枝秦七式转轮步枪还有两万发子弹。其实这并不是最珍贵的,最珍贵的货物藏在货船的最底舱。那是一套泉州兵工厂组装的弹药复装设备。这些重要的军事物资将会前往风暴洋最强大的郁金香王国,为帝国换回珍贵的人力资源。 对于帝国的粮食换人口的交易,齐大志在从军之后一直都有所耳闻。只是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郁金香王国的胃口已经越来越大。单纯的枪支弹药还有粮食物资已经没有办法满足他们了。居然会有这样的加工机械也卖了出去。这让他不由得不想起一个传闻,在他出征前,孙铿院长曾经主张为海兵队换装。只不过,因为新式步枪的产能实在太低最后不了了之。 既然现在连复装子弹的生产设施都可以卖掉了,那么新式步枪的大规模换装时间也不算远了吧?满脑袋乱七八糟的想法,齐大志将货物单揣进怀里。这条船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宝贝,他可不能轻易的放弃上天对自己的恩赐。从驾驶室里出来,齐大志抬头看了看依旧阴沉的天空。看来这天气一时半会是不会好转的了,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抢运船上的物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齐大志就不会犹豫。他把村民们召集起来,道:“现在,我们去发动所有的村民。争取天黑以前把所有的舱门打开,搬运这些货物储存起来。” “村长,不是天气不好吗?”一个青年迷惑的问道,十几分钟前齐大志还要自己关好舱门的,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变卦了? 齐大志笑道:“以前是我不知道。现在,船上有很多我们有用的东西,我们不仅要把货物抢运出来,有可能的话,我们还要把这艘船也开到我们的港湾里去。” “那么我们不就可以开着这船去秦国贸易了?”另一个村民畅想的问道。 “以后一定会去的!”齐大志点点头承诺道。 …… 秦历715年七月二十七日,大雨。魔鬼海,千镜岛。 突如其来的大雨遮断了南下的行程。不得已,王祀和海兵队只好在千镜岛暂时停下脚步,等待暴风雨停歇后再次启程。 王祀从海兵队营房里回来,看见已经两日不见的李贝出乎意料的出现在军官宿舍里。王祀笑道:“怎么,和琳达那个小妖精玩腻了吗?” 李贝懒洋洋道:“怎么会?说实话,我可真的是动心了。又盼着我们快点出征,又盼着这大雨一直不停就好了。” “大雨不停?”王祀皱眉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到船上去住了?” 李贝讪笑,摸着脑袋不吭声。王祀自顾自的脱了靴子上床,仰躺在潮湿的床上。望着房顶出神,李贝拾起放在书桌上的一本杂志道:“最新一期的《观察日志》又出来了。你不看看?” “《观察日志》不是让内务部给封了吗?”王祀接过那杂志道:“看来姚七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王祀口中的姚七是谁,他李贝不知道。可是这解禁后第一期的《观察日志》真不负其“帝国第一搅屎棍”的美名,直接用一篇占用了杂志一半厚度的长文将最近风头正劲的孙铿拖到烂泥坑里去了。 王祀翻开杂志扉页,只见扉页上用黑体的大字写道:“帝国有史以来最大骗局揭露!!!” 这篇长文洋洋洒洒万余字,可谓是对孙铿从出身到发迹做了非常详细的描述。至于事情的真伪,老百姓只是图一个乐呵,谁会在乎真假? 文章将孙铿描绘为秦国历史上仅次于巨骗徐福的第二大骗子。徐福骗走的是三千童男童女,以及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而孙铿看上去只是骗走了长公主赢羽衣的心,但是他的所有发明全部都是伪造的。甚至诛心的推断这个剽窃了军事研究院院长高位的年轻男人最终的目标是帝国最高宝座。 作者在文章的最后,用蝇头般的小字写着:本文所有材料来源于坊间传说,笔者仅负责记录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王祀耐心地将这篇报道看完,然后重重地将手里杂志拍在桌面上。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这样的文章也敢发出来,文监部真是瞎了眼了。” 李贝不以为然的道:“文监部要的是钱,又不是眼。这期杂志大卖,文监部总长恐怕数钱都要数得手抽筋了。谁还管别人死活?” 王祀悠悠望着北方,轻声叹道:“这下子,院长的麻烦大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受刑 秦历715年七月二十八日,晴。咸阳,二号土楼。 头顶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蒙德恩已经布置完了作业,他轻轻点头向下首的学生们道:“现在下课。”值日班长立刻喊道:“起立!” 六十多个少年站了起来,齐齐躬身向老先生行礼。蒙德恩再次点了点头,挟着教案本快步走了出去。 一堂课时间在六十分钟左右。喜欢拖堂的教官也有,不过那总是少数。这位蒙教授很是不屑于拖堂,认为那既是占用学生们的时间也是浪费自己时间的愚蠢行为。 再过二十分钟左右就是午餐时间。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小胖子金辉耐不住寂寞,推了推身边的庞春江压低了声音道:“你看最近一期《观察日志》么?” “有什么用?”庞春江低着头认真写作业,反问道。 “咱们院长摊上大麻烦了。”金辉带着点哗众取宠的语气道。 “和咱们有关系吗?”庞春江无动于衷,少年此时分心多用,手下却依然写得飞快。他想起两天前,自己的母亲……来这里看自己时的情景。他的心中一片阴霾,看到母亲身边那个健壮的中年男人,尤其是那人脸上可恶的笑容。他忍不住下笔又加重了三分,几乎快要把作业本都划破。 金辉见好友兴致缺缺得样子,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摇晃道:“求求你!我给你看那本杂志,你让我抄作业可好?” 庞春江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随口道:“好。” 金辉重重一拍他的肩膀:“成交!我知道春江你最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大,值日班长立刻把严厉的眼神投射过来。金辉缩缩肩膀,吐了吐舌头。在桌子底下将一本翻得皱皱巴巴的杂志塞进庞春江的书桌。 庞春江完全没有注意到金辉的小动作,他的脑子里充满了那男人的笑容,那笑容不断的放大,放大……直到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放课铃急促的响了起来,少年营的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奔出教室。各自拉着相熟的同伴,勾肩搭背的向着楼下操场走去。 齐武端着兄弟两人的饭盒,安静的等着哥哥。身旁不断的有同学擦身而过与他热情的打着招呼,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那次事情之后,齐修和齐武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成了孤儿。赵煦为了他们还曾经发过一次疯,也因此,院长还特意找来了他们,严禁他们在赵煦面前哭诉自己父母的遭遇。同时也许诺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哥哥是天生乐观的人,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忘记或者说埋在心底;而自己,这不像兄长那么开朗。父亲和母亲的失踪,祖母的意外身亡已经成了制约他的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他的心头。每一次拔出来,总要带出鲜血淋漓。每次面对赵煦时,他总有一种想要把一切哭诉出来的渴望。但是不知怎的,赵煦身边的那位老者,却总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渴望。 齐修从教室里奔出来,拉了弟弟一把,笑道:“怎么还在等我?快点走啊!” 齐武点点头,跟着哥哥飞奔下楼。萧冰扶着栏杆,远远望着兄弟二人轻轻叹了口气,她回转身,看向身边的羽衣:“殿下,我觉得这两个孩子很可怜。” 羽衣点头,漠然道:“但是我觉得你更可怜。” 萧冰黯然轻笑,道:“谁让我眼瞎。” “该放手了。”羽衣眼底带着一丝担忧:“不值得这样子作践自己。” “现在我是为他们。”萧冰故作轻松得指着下面的齐修兄弟俩说道。 羽衣轻轻摇头,两个女人此时都有烦心的事情。也没有过多言语的心情。操场上,少年营的孩子们已经排起长队,有序的走进食堂中。 …… 蒙德恩今天有些不舒服,赵煦便体贴得让他在宿舍里休息。自己带着两份饭菜回去与老先生同吃。看到羽衣与几名教员一起走进学生的教室。知道这是学院里的新规矩,每天搜查学员的书桌。让这些总是闲不住的少年们安下心来好生学习。 赵煦用脚将房门踢开,看见蒙德恩正倚着窗台看二楼栏杆处的萧冰。不禁笑道:“老蒙,你这会肚子又不痛了?” “叫蒙叔。”蒙德恩笑着斥道:“没大没小的。” “好好好,蒙叔。吃饭了”赵煦平日里随和的很,让叫什么就叫什么。 “好嘞。”蒙德恩走回来,坐在小桌上,打开饭盒,笑道:“煦子,今天又让你破费了。”饭盒里满满盛着一碗鸡蛋面。显然是病号才有的待遇。 赵煦就着肉汤吃了一大口米饭,含混不清道:“蒙叔客气什么?快些吃吧。一会就凉了。” 蒙德恩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拿起筷子捞了一个鸡蛋慢吞吞的吃着,看赵煦狼吞虎咽得样子,不由得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煦子。别噎着。” “习惯了。”赵煦抬起头:“在工厂里,吃得慢的可抢不到第二碗饭。”他阳光的笑着。 蒙德恩感慨万千,叹了口气道:“你前些年可过得苦了。” “也不算很苦。”赵煦说道:“从学徒工转为正式工人后,有了工钱就好了很多。婆娘孩子偶尔也能吃上肉了。” 赵煦和他说过自己的家事,养父母勉强把这个孩子养大,便狠心送进了兵工厂去学徒。想一想,七岁的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兵工厂里,正式工人们把他视为干活机器,苦活累活全部交给赵煦;他能够活下来也是不易。因此赵煦对自己养父母的感情很是淡薄,成年后,辗转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有了一点对于自己生父的隐约印象。 蒙德恩不敢吐露心声,只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不仅没能给了他安静的生活不说,反而把他拖进一个漩涡里抽身不得。他不由得憎恨自己的种族,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后代时产生这种想法。悠悠的想着心事,忽然听到急促的集合钟响了起来。蒙德恩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赢羽衣正站在操场上。他的视力颇好,调整了一下后,看到这位长公主殿下美丽的容颜上郁积着淡淡得愤怒。他不由得道:“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赵煦匆忙扒拉完碗里的饭,站起身来穿上教员服。抹了一把嘴巴就往外跑。蒙德恩道:“慢点,刚吃完饭就跑。我可不给你打病号饭!” “没事。”赵煦带上门跑了出去。操场上,少年学员们满脸迷惑的从食堂里跑出来。在值日班长的带领下,排成整齐的队列。 羽衣手里拎着几本杂志。俏脸上满布着愤怒的阴云。值日班长各自查清了人数,站出来大声报告道:“报告赢院长,少年营已经集合完毕。请示下!” “入列。”赢羽衣冷声道。 “是。”值日班长回答后立正向后转,站到队列中去。赢羽衣举着手里的几本杂志道:“你们最近似乎很清闲,已经有闲心开始看着个了。好看吗?” 少年们噤若寒蝉,队伍里鸦雀无声。金辉看到赢羽衣手里有一本杂志是自己的,不由得叫了一声:“糟了!” “是谁的自己站出来,别让我点名了。”赢羽衣冷冷道。 几个少年站了出来,金辉想了想,也磨磨蹭蹭的出列。羽衣看着他笑道:“你倒是乖觉。这次没有你的事情。” 金辉在这位美丽的赢院长面前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胸膛道:“是我塞进春江书桌里的。没有春江的事情。” “叫得挺亲的。”羽衣冷笑:“我这里的鞭子也不在乎多一个。庞春江,出列!” “是。”庞春江应答一声,站了出来。 “你知错吗?”羽衣轻声问道。 庞春江知道小胖子又一次把自己给害了。他无奈的点点头道:“知错。” “很好。看起来你们都是敢于承担责任的好男孩儿。”羽衣把男孩两字咬得很重。她轻咬着朱唇,道:“每人十鞭子。自己上去领刑。” 几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拎着鞭子冷冷地看着犯错的学员们,手里的鞭子挥舞着。其他几个学员相互苦笑着走上前,金辉却是先把自己的衣衫脱下来,露出肥硕的小肚腩。 羽衣看得迷惑,道:“金辉,你这搞什么名堂?” 金辉躬身道:“我不是对院长阁下您不敬。而是因为我家已无慈母,裸身受刑也是不得已。否则鞭子抽坏了衣服就没得补了。” 庞春江也在旁脱下自己的衣衫。羽衣只道他也是和金辉同样的理由,也没有再问。挥着手命令士兵开始行刑。 两人都精赤着上身,并肩站着。金辉小声道:“又连累你了,春江兄。” 庞春江扯出一丝微笑:“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 士兵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脊背上。金辉忍不住惨嚎一声,声音刺耳直如杀猪一般。羽衣微微皱眉,看了士兵一眼,士兵也有些奇怪,自己已经得了授意,下手不是甚重。谁料到这小胖子怎么这么不禁打?他看了小胖子一眼,挥舞着鞭子在他们背上空抽一记。 金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来,羽衣几乎被气乐了。原来不管鞭子轻重,这小胖子表演的都还挺投入。 十鞭子下去,金辉惨叫一声比一声尖利。若是只听声音,怕是早就以为受刑的人要被打死了。偏生小胖子活蹦乱跳,几乎一点事情都没有。反倒是庞春江,十鞭子的酷刑熬下来,冷汗如雨一般滴落,整个人几乎虚脱了一般。 第一百九十章毒刺 宿舍里,齐修给庞春江和金辉打来一盆热水,浸了两块毛巾。给他们敷在背上。金辉惨叫一声,似乎昏过去。庞春江咬着牙挺着,齐修看他背上血淋淋的鞭痕,啧啧的叹了一声;转头看金辉,金辉的背上光滑溜溜,一点伤痕也无。不由奇道:“胖子,你叫的那么惨,怎么背上不见伤痕?” “我这是天赋异禀。”金辉得意洋洋道。 “呸!”萧孟骂道:“这个奸猾的胖子叫得那么惨,没看最后那行刑的师兄最后都不忍下手了?反倒是春江你,一声不吭的,给你行刑的师兄唯恐下手不重,最后连汗都累出来了。” “疼痛让人清醒。”庞春江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 “你这叫自虐。”萧孟埋怨道。拿了伤药,给他轻轻地敷上。 “嘿嘿……”庞春江也不争辩,老老实实的趴着让萧孟给自己上药。 捱刑的这几人下午不约而同的都请了伤假。在齐修看来,金辉这次又成功逃过一劫。自从王戎教官跟着院长北上以后,二号土楼这里就没有人能治得了这个奸猾的小胖子。倒是庞春江这个倒霉孩子,已经被金辉连累好几次了。 齐修和萧孟下午还有课,给两人上了药之后就匆匆去上课了。金辉见两人走得远了,一骨碌爬起来,哪儿有半点受伤的样子?他走到庞春江面前,轻声道:“春江兄,这次又是我连累了你,小弟真是不对。这样吧,我去给你找些好吃的东西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你就省省吧。”庞春江咬着牙道:“那点津贴都让你买了吃的喝的了。咱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得留下点钱好娶媳妇吧?” “还真不知道,春江兄你想得可真是长远啊!”金辉嗤笑道:“有钱不花是浪费。等着……”他忘形的一巴掌拍在庞春江的肩膀上,庞春江怒目看着他。金辉讪讪地摸着脑袋道:“你等着哈,我去前面土楼食堂给你带点好吃的去!”说完也不管庞春江在身后如何呼喊,自顾自的走了。庞春江知道叫不回来他,喊了几声见没有效果,于是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宿舍的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闫庞氏疾步走了进来。庞春江闻声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怎么是你?” “春江,娘……我来看你了。”闫庞氏手里拎着满满一兜水果期期艾艾的道。 “闫三夫人好。”庞春江冷冷道:“提着东西赶紧地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闫庞氏愣怔的看着儿子,满腹苦怨却无法说出口来。她眼中含泪道:“我是你娘啊。” “原来是,现在不是了。”庞春江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她。她虽然救了自己的性命,但这样的拯救还不如不救。他想念自己已经死去的父亲,想念他的兄弟姐妹……如果是在蜀州,大概日子不会比现在更好。但是有四个字一直萦绕在心头:“认贼作父!!!”他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扭头对着墙壁。 房门再次推开。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传过来,庞春江知道,那个可恶的男人又来了。他愤怒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小家伙。”闫长顺摸摸他的头,啧啧地道:“挺硬气的哈,十鞭子下来居然一声都没吭。我看好你哟。毕业以后有没有兴趣跟着我?正好也离你娘近一点。” “狗男女滚开。”庞春江恶毒得骂道。 “我们是狗男女,那你是什么?”闫长顺不以为然的笑道:“狗崽子?” “你才是狗崽子!”庞春江反口骂道。 闫长顺脸上笑容僵了僵,身边的闫庞氏担惊受怕的看着他表情的变幻。大概他也不愿意与少年做这种纯粹浪费口水的口舌之争,哂然一笑无视了庞春江的恶骂。他蹲在庞春江身边悄声道:“我知道你想报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只不过是一个听命行事的人。而你想要找我报仇,是不是找错了对象?” 庞春江扭过头来,低声道:“你们都跑不了。我会一个一个的去找你们。” “不错。”闫长顺称赞着,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一瞬间,庞春江感觉这男人简直是故意的。他咬着牙挺过这一阵强有力的拍打,冷汗流到嘴角处,伸出舌头舔了舔,又咸又涩得感觉。 闫长顺接着道:“我看错你了。你不是小狗崽子,而是个小狼崽子。” 男人不伦不类得比喻,本应该让自己暴怒的。可是,最终庞春江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呆呆的看着男人深邃的眼神。听他接着说道:“我看好你。努力吧,小狼崽子。我等着你的复仇;等着你有一天将这些该死的人一脚踏翻得时候。”闫长顺最后一句话低声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犹如一根毒刺,插进了庞春江的心头。 他宠溺的摸摸庞春江的脑袋,意味深长的道:“小家伙,好好养伤。我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庞春江没有再恶语相向。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径直走出门去。闫庞氏愕然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远去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外面传来闫长顺不耐烦的声音:“走不走?不走我可要走了!” 闫庞氏应了一声,放下水果。复杂的看了儿子一眼,跟着出去了。只留下庞春江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反复得咂摸着闫长顺最后的话。 闫长顺仰望着天空,身边的侍从官小心的陪同在一旁。等到闫庞氏出来,侍从官恭敬的弯腰道:“三夫人,我们可以走了吗?” 闫庞氏如何看不到侍从官眼睛里暗藏很深的鄙夷?可是她知道自己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她故作无视了侍从官的眼神,走到闫长顺身边,轻声道:“老爷,我们可以走了。” 闫长顺对于她的顺从很是满意,他扭转头,看了侍从官一眼。淡淡得道:“你以后要对你三嫂子尊重一点。我不说第二次了。” 侍从官凛然,垂首道:“属下明白。” “走吧。”闫长顺挽起闫庞氏的手,两人并肩走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前行,很快行出了第三卫驻地。闫庞氏小意在车厢里侍候着闫长顺,闫长顺冷眼看着她作态,轻声道:“你见也见了,还有什么事情要求我?不必这样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妾并无此意。”闫庞氏轻声回答道:“只是感激老爷而已。” “知道我此次进京,为什么把她们都留在家,只带来了你吗?”闫长顺忽然问道。 “妾不知。”闫庞氏读出了闫长顺眼睛里潜匿着的东西,有些羞涩的垂下了头。 “第一,因为你是百里明阳那老东西的妻子,我带你过来,特别有成就感。”闫长顺将她拉到怀里来,上下把玩着。淡淡道:“第二,就是我很欣赏你。能在一个家族顷刻覆灭的危局下,断然为百里家留下一支最宝贵的香火。希望你以后也能为我闫家做出同样的事情。” “请老爷怜悯。”闫庞氏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闫长顺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转头看着窗外,叹道:“百里明阳……有一个好儿子啊!” …… 咸阳,咸阳火车站。 闫长顺下了马车,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闫峰。笑着朝他招了招手道:“过来,小子!” 闫峰小跑了几步站在他面前,点头道:“叔,您来了。”又看到闫长顺身边的闫庞氏,嘴甜甜得叫道:“这位是三婶母吧?” “这是我们的侄儿。”闫长顺拿马鞭虚指着闫峰给闫庞氏介绍道。闫庞氏慌忙从随身的小兜里掏摸物件。闫长顺不乐道:“闫家没那么多的规矩。这小子比我们滋润的很,就是不受别人待见。” 闫庞氏听了赶忙放下小兜,规规矩矩的站在闫长顺身旁。闫峰自然知道这个三婶母是个什么来路。偷偷打量着三婶母那略有些凌乱的衣衫,心中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表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领着闫长顺走到站台上道:“小侄已经给您二位买好了车票,这就要发车了。” “就显得你小子孝顺。”闫长顺拍着他的肩膀笑道,牵着闫庞氏的手上了火车。 闫峰在站台上与他们挥手作别。火车缓缓的向前行进,很快就出了火车站,速度也快了起来。闫长顺打量着自己的包间,见闫庞氏坐在小床上,呆呆注视着窗外。挥手将侍从官撵了出去,走到闫庞氏面前道:“在想什么?” “没……”闫庞氏抬眼慌乱的看着他。闫长顺将她扯进怀里,笑道:“我那好侄儿的好意怎么能浪费呢?”说着他回身一脚关上了房门…… 长安,秦宫。 下了火车,再乘马车。闫长顺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秦宫时,已经接近晚上七点。皇甫华在秦宫门口早就等候多时,见到闫长顺从马车上跳下来。走上前去敬礼道:“闫上将军,陛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闫长顺笑道:“请带路。”皇甫华在前领路,闫长顺低声朝着车厢里交待几句,就这么独自一人跟着皇甫华走进秦宫偏门。 议政大殿里依旧还是喧嚣尘上般得热闹,闫长顺遥望着灯火通明的议政大殿,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皇甫华见他发笑,便解释道:“姬右相自从履新后,一直勤政。宣布下班时间已经推迟到晚上八点了。” 闫长顺口中发出一声嗤笑:“猪就是再勤奋,也还是猪而已。” 皇甫华见他如此不屑,也不便多问。只是干笑几声,领着闫长顺走到秦王宫。 第一百九十一章托孤1 皇甫华为闫长顺倒了一杯热茶,便告退出去。秦王宫中便只留下了伏案工作的赢祯和闫长顺两人。赢祯似乎没有发觉房中多了一个人,戴着花镜依旧沉浸在公文世界里。闫长顺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品着热茶。 几年未见,皇帝陛下已经是苍老了许多。闫长顺心知是政务与斗争将这位老人一步步朝着死亡的深渊拖拽,他心中暗叹一声,却是对这种困局毫无办法。 赢祯批阅完几份文件,抬头朝着闫长顺做出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笑脸。闫长顺自己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悠然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工作完成。赢晚走了以后,赢祯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除开赢晚无法帮忙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姬承云上任后,原本政令通达的议政大殿忽然变得像是得了脑梗塞的老人。被驳回重审的文件几乎堆积成山,这些文件中有一大部分分流到了赢祯这里来。这也导致了帝国皇帝身上的负担进一步增重了许多。 又等了大概一个多钟头,闫长顺都记不清自己已经添了几杯热茶。终于,赢祯发出一声长叹,抬手将手里的蘸水笔丢出好远。长笑道:“可算写完了,真要累死我了!” 闫长顺赶忙放下茶杯,上前见礼。赢祯摆摆手道:“今日只有兄弟,没有尊卑。那些劳什子礼节,就不要再遵守了。” 闫长顺却是不听他啰嗦,一丝不苟得行礼如仪。这才站定道:“陛下,几年未见,你是苍老了许多。看得属下心都痛了。” “还是你说话体贴人。”赢祯笑着赞道:“陈暮那小子就没有你嘴甜。蜀州那边怎么样?都梳理完毕了吗?” 闫长顺点头道:“都梳理完毕了。百里明阳的势力一扫而空,除了……” “哦?”赢祯看他一副难以开口的表情,忙问道:“还有漏网之鱼不成?” “怎么会?”闫长顺矢口否认,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得道:“属下收了百里明阳家里的一个女人。” “这种小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了。”赢祯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一个女人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赢祯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心腹属下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不仅是气死百里明阳的直接凶手,而且还抢了百里明阳的三夫人,堂而皇之的纳入自己的门中。不过,那都是小节。闫长顺有为自己镇守后路的大功劳。现在,后路无忧,也就需要他再次上阵为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拉着闫长顺坐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闫长顺忽然听见宫门外一阵吵吵嚷嚷。赢祯骤起眉头,微怒道:“这个姬承云,还让不让老子肃静一会了?” 话音刚落,只见萧南里和姬承云两人联袂走进来。只不过脸上各自的表情有些生硬,可不像是他们手拉手那么亲热。 姬承云当先拱手道:“见过陛下。承云有事禀报。” 闫长顺站在角落里,冷眼打量这位名不见经传,骤然高位的帝国右相。只见他五短身材,大腹便便。唇边两撇八字胡很是高傲的翘起来。皮肤不似北方人那样白皙,反而有些类似于南人的黢黑。鹰钩鼻下面薄薄的嘴唇上下开合着。让闫长顺对这人从一开始就厌恶满满。他稍稍退了一步,毕竟是政事,他这个军官没法搀和到里面。 姬承云早就看到阴影里站着的那位高级军官。只不过这会儿正和萧南里斗得不亦乐乎,哪里顾得上这等小节?赢祯耐着心听他解释了几分钟。不过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天文司呈上来今年的公费有些多了。姬承云趁机将天文司长官柏耀霖叫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又将公费报表发回重审。柏耀霖是议政大殿里公认的老好人,从无贪墨过一文公款。姬承云这样作态,无疑伤了柏耀霖的心,柏耀霖怒气勃发,顿时就要挂靴不干。萧南里气不过,便与其争执几句。谁料到引火烧身,姬承云不阴不阳的嘲讽萧南里教子无方。还言之凿凿要调查在咸阳的萧若。萧南里岂是和柏耀霖一般的老好人?两人就这样争执起来,甚至将官司打到了御前。 这样的情况下,赢祯自然不能随着姬承云的意思将萧南里摁死,只好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了事。好言安慰了萧南里几句,又训斥了几句姬承云,让他没有证据不要捕风捉影。 姬承云冷笑道:“陛下真是断案分明。前几日,我有证据时,您却不去调查那个孙铿;这次又说我捕风捉影。萧南里和孙铿都是陛下的近人,我姬承云一个外人自然斗不过你们。这帝国也不过是为了赢姓一家家天下而已。我老姬不干了成不成?到时候自然会有在野诸位同僚们再为陛下推荐一位听话的好右相!” 这话说得阴损至极,赢祯听得变了脸色,沉默了很久却是粲然笑道:“莫非,姬右相想要仿晏右相故事么?” 姬承云脸色变了几变,拱手冷笑道:“我一片赤心只为大秦。陛下若杀若剐臣下甘之若饴。” 好一个甘之若饴。说得自己是了不得的圣人一般。闫长顺听了暗中冷笑,大家彼此都是一路货色,就不要炫耀所谓忠臣赤子的心肠了。 不管姬承云此言是真是假,总之都已经自表心迹了。赢祯也不好逼他过甚,挥挥手将这讨厌的苍蝇赶走。见萧南里依旧一副郁郁模样。便笑道:“正打算议政殿那边散了场遣人去找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了。来看看这位是谁?” 萧南里早就看见了站在暗处的闫长顺。两人在赢祯还是太子时就已经熟识,只不过后来闫长顺被陛下派到蜀州为帝国镇守后路,自己也被按到帝国左相的位置一呆就是几十年。闫长顺走过来,两人寒暄几句,各自坐下。萧南里担忧道:“长顺被那小人看到,明日说不得又是一番争执。” 赢祯摆手不屑道:“他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的。我已经警告过他。若是还不知自重,晚儿上台之后,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的。”皇帝陛下言谈之中决人生死,脸上自有一股极其浓重的杀意。说起这话时,轻描淡写,犹如碾死一只苍蝇一般。 闫长顺却从中听到了一股淡淡的悲意。笑着开解道:“陛下春秋正盛,何必讲那么丧气的话?皇太孙毕竟年幼,还需要陛下多带他几年才能成才。” 赢祯听着他宽慰的话,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多解释什么。命两人坐下后道:“我让长顺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实际上是有一些事情的。南里,你给他讲一讲。” 萧南里点头道:“七月二十一日,我们接到了来自玉门的联名电报。赢子相已经殉国,他带回来了一件重要的消息:魔族军已经开始集结,不日将要南下。目标是石湖关。陛下让你星夜兼程到长安来,也是为了此事。” 赢子相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闫长顺心中一惊,偷眼打量陛下,只见他垂目敛眉,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看来还有一些没法说得隐情在里面,他也不敢多问,只将全部心神关注在了魔族军将要南侵这件事情上。他急声问道:“魔族军将要南下?是多大规模,陈暮那边已经有了反应了吗?” 萧南里解释道:“陈暮已经将手里所有的远侦队全部派到石湖关以北去探查,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统帅部那边对于这个消息的真伪也是半信半疑。毕竟,赢子相早已经在之前死了。我们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他脑中的一头智魔的报告。” 赢子相居然被智魔寄生了。这是第二个关于他的离奇消息,闫长顺坐不住,偷眼又看赢祯。但是赢祯一如既往的坐着,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章质夫怎么看?”闫长顺沉吟道。 “章质夫,张广松和孙铿联名发了那份电报。我们还看到了赢晚的署名。”萧南里将那份摘抄的电文拿出来,递到闫长顺的手里。闫长顺看了一遍电文,点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子相我是知道的,比其他同辈都靠谱很多。我认为不管陈暮那边的消息如何,我们都要行动起来。转入战争状态吧。” “转入战争状态的话,恐怕我们就没有办法回头了。”萧南里面有难色的道:“帝国这辆走钢丝的大马车一旦调转方向,你知道那有多艰难。如果魔族军引兵不发,已经完全进入战争状态的我们,难道要打出去吗?” “打出去就打出去。”闫长顺断然道:“立国七百余年,若是没有妘焕大将军打出去,给我们占了玉门。现在咱们还要在西京设立第一防线呢。现在,西京已经是腹地了。” “现在和那时不一样。”萧南里沉声道:“自从出了一个百里无忌之后,整个帝国的风向就已经乱了。统帅部那般老东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旦给他们抓住机会,那么等待陛下和我们的只有万劫不复。” “那就杀个血流成河呗。”闫长顺不耐烦道:“你这种文官最是麻烦。又想得好名声,又想得好利润。哪有那么多一举两得的好事?”在这件事情的立场上,闫长顺和此时正在北方的陈暮立场出乎意料的一致,那就只有一个“杀”字。杀得血流成河,杀光所有的反对者,自然就没有反对的声音出现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托孤2 “你说的倒是轻松。”萧南里摇头道:“可不知道,你杀光了以后,帝国留下来的真空怎么办?这就是陛下迟迟不愿意动手的原因。我想,他们也是这般想得。” 闫长顺嘿然一笑,不再言语了。若不是外面有魔族这个如同高山一般的巨大压力存在,帝国内部恐怕早已经分崩离析不知多少次了。帝国是人类在世界上最后一方净土,大家伙同在一条船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般缠杂不清。斗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再斗下去。否则船翻了就是一起完蛋,大家伙一块儿去做魔崽子的玩物去。萧南里的顾虑对也不对,百里无忌不出来挑这个头,自然会有萧无忌,王无忌甚至他闫无忌的出现。七百年的传承,帝国早就已经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马上就要老死了。子婴陛下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如果不是他为大秦续命,恐怕刘季和项籍早就要把帝国掀翻了。”现在,为帝国续命的人是谁?是那个孙铿吗?闫长顺很显然对他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赢祯这才仿若刚刚睡醒一样,轻轻咳了几声,看着萧南里笑道:“让你说说现在的政事,怎么扯得远了?这件事情我意已决,不必再为此纠结了。帝国不会因为一个黄口小儿的胡言乱语而唐突的进入到战争状态。但是,我也不会放松警惕。石湖关之事,我会亲自前往石湖关压阵。长顺,你和南里在长安坐镇。王素与我一起去石湖关,老白已经前往玉门了。过几日第三卫将北去西京与孙铿汇合。就这样安排。你们就不要再反对了。一旦北方有事,我的行在所处之地,便是反击的发起点。帝国在那一刻进入战争状态,到时候,你们在大后方,要替我维持好帝国的尊严。” 萧南里与闫长顺二人相顾吃惊。帝国皇帝亲征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现在皇帝就要把身后事定下来。莫非……萧南里不敢想下去,他急道:“不可!” “都说过你们不要反对了。”赢祯轻松笑道:“魔族军若是敢来,我就不信百万秦军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冲到我的面前杀死我?还有一事,这是一道口令。今天只出得我口,入得你们耳朵,千万不要外传。” 见赢祯如此郑重,萧南里与闫长顺都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只听赢祯说道:“如果北方战事不利,我死于石湖关。到时候,晚儿在西京即刻继位。你们二人,与陈暮,章质夫,王素,白波平,张广武……还有孙铿几人立刻组成晚儿的大臣班底,控制局势。让他们的野心化为泡影。明白了吗?” 这相当于遗命了。从赢祯轻松的表情里,闫长顺读出了一丝决然的味道。他感觉一阵心酸,颤声道:“陛下何苦于此?臣下愿替陛下出征,前往石湖关。不管魔族军如何强大,臣下就是死在石湖关,也要保得大秦一片安宁。” 赢祯摆手道:“自家事情自家知道。你就不要多言了。你和南里一文一武在长安替我坐镇。咸阳有羽衣,西京有晚儿,我就是死,也放心了。” …… 姬承云回到家中,也不愿意吃饭。挥手斥退了一帮侍从,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生着闷气。陛下对自己已经是极为不满,然而,今日一反常态的对自己发出死亡威胁却大为蹊跷。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伸手摇摇手里的铃铛,唤来一个侍从吩咐道:“看看姚先生睡了没有?没睡的话请他过来一叙。” 侍从应命去了。过了一会,姚启林走过来,躬身一礼道:“小侄见过世叔。” 姬承云与姚启林父亲一辈,见了姚肃是要喊叔叔的,因此姚启林这么称呼也不错。姬承云有些心神不宁,指指身旁的小几道:“世侄先坐下。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的见解。” 姚启林不敢怠慢,郑重道:“世叔请讲。” 姬承云如是这般将这晚上发生的事情给姚启林讲了一遍。姚启林沉思片刻道:“世叔曾说,在秦王宫见过一人,且不知道妘卅是谁?” “我也未曾见过。”姬承云犹疑不定的道:“不过,看他职衔,也已经是上将军。年约四十多岁年纪……” “呵呵……”姚启林轻笑道:“妘卅必是闫长顺无疑。” “闫长顺?他不在蜀州么?到长安来干什么?”姬承云担任帝国右相前只是一个郡守,对帝国旧事不甚明了。可是姚启林就不一样了,手里掌管着《观察日志》这样的消息渠道,对于帝国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那是门儿清。他摇扇笑道:“世叔有所不知,这位闫长顺乃是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麾下四虎将之一。您可知其他三位是谁?” “哦……”姬承云淡淡道,探询的眼神看着姚启林。姚启林不敢再卖关子,收起折扇道:“便是现在玉门指挥章质夫,石湖关指挥陈暮以及……嗨,那个还是小角色,我们不提也罢。” “原来如此。”姬承云点头道:“不知这位闫长顺此时进京有何意图?” “自然就是为了那件事咯。”姚启林道:“看来陛下已经做好应对了。世叔,咱们也该要落子了。就给他们一个致命一击吧。” “但是陛下会因此愤怒吧?”姬承云举棋不定道。 姚启林冷笑道:“除非他会抱着大家同归于尽的绝命想法。您想想,这个帝国对谁比较重要一些?他当然会愤怒,但是,他绝对不会发疯。所以,这个事情会朝着向我们有利的一个方向发展。不管继位的是赢子骆还是赢庸。只要不是赢晚,那么对我们都是有利的。世叔难道还天真的以为一旦陛下去了以后,那个黄口小儿会轻易的放过你吗?” 姬承云面色变了,咬牙道:“如此,我便与其他几位联系一下?” “小侄静候佳音。”姚启林躬身一礼告退。姬承云又愣了半晌,这才走进一间密室,密室里一台使用秘密线路的电报机正在待命。他立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发报。” …… 玉门,妘府。 妘铁衣已经睡下了,但是急促的敲门声还是把他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叫醒。他睁开眼睛,轻声问道:“是谁?” “家主,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妘铁衣一惊,猛地坐起身来。沉声道:“进来吧。” 门打开,门外的人摸着黑走进来,原来是妘铁衣身边常伴的心腹妘卅。他半躬着身道:“那边来信了。” “拿来让我看看。”妘铁衣心中微乱,但语气还是平静如常。 妘卅交给他一封电报,顺便点亮了床边的油灯。妘铁衣就着昏暗的油灯看完了电文,沉吟不语。 “家主,咱们如何应对?”妘卅探询着问道。 妘铁衣心如电转,看了妘卅一眼,淡淡道:“今夜是谁当值?” “是妘九。”妘卅道。 “蜀州那边缺一个管事的肥缺。给他路费,让他去那里任职。” “可是……”妘卅为难的沉吟着,片刻后才不情不愿的道:“是。” 妘铁衣知道他的心思,披衣起床。拍着妘卅肩膀道:“又不是处理了他。你放心好了,等风波过去了,一切如常怎么样?” “有家主这句话,小的就安心了。”妘卅躬着身谦卑得道:“我这就去安排。” “不急……”妘铁衣道:“我去电报房,你找个得力人手去叫千桓过来。” “三少爷在客人那边。”妘卅为难道。 “找个借口还不会吗。”妘铁衣轻哼了一声:“你去指挥部,把这个消息透给张广松,看他怎么说。” “是。”妘卅打了一个躬,急匆匆的退出去安排。妘铁衣也不愿意多耽搁,他能想象得出电报线路另一端那位的焦急心情——他趿拉上一双舒适的布鞋,顺着一条密道走到妘府中心位置的电报房中。 妘府中心秘境,是一个绝对的禁区。即使最亲密的盟友也从没有到过这里。这里只属于妘家,属于现任家主妘铁衣。因为收到一封事关重大的电报,妘铁衣的心腹之人已经悄然将秘境的警戒级别提升到了最高。妘铁衣一路上走过来,看到全副武装的家丁在四处巡逻。心中满意,他微微点头,加快了脚步走向电报房的位置。 妘千桓与他前后脚的时间到达。一见面,妘千桓着急道:“大人,妘廿七说您有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妘铁衣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看着妘千桓着急忙慌的样子,笑着训斥道:“三十好几岁的人了,还一点稳重劲儿都没有。” 妘千桓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笑道:“正和孙铿商讨合作的细节,听到廿七说你不舒服。所以也没来得及换衣衫就过来了。” “你在和孙铿谈合作?”妘铁衣些微有些惊奇。他秉持“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说法,家里的事情早就撒手不管。听妘千桓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合作什么?” “蒸汽无轨车。”妘千桓带着一点炫耀的口吻道。看见老父一副懵懂得样子,不由得笑着将最近与孙铿的来往简单说了一遍。 第一百九十三章抉择 妘千桓给父亲解释完,却发现妘铁衣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分欢欣的表情。他有些疑惑,探询的眼神望着父亲,轻声道:“孩儿可是做错了什么?” “经商逐利,你做得不能说是错。”妘铁衣沉吟着道:“只是为父做得营生你也是清楚的,他毕竟不是我们的人。未来一旦我们的战争白热化了,你的生意夹杂在我们和他们之间,该如何自处?你想过没有?” 妘铁衣做得什么营生,妘千桓自然是知道的。他想了想,苦笑道:“可是我没有办法放弃这个投资。至少十倍的收益,如果放任给对立那边的任何一个人做,这不是资敌得行为吗?” “如果他死了呢?”妘铁衣陡然睁开双眼,轻声问道:“你能不能单独继续干下去?” “绝无可能。”妘千桓断然道:“现在技术只掌控在他一人的手里。如果他死了,且不说在赢家疯狂的报复下我们能不能存活下来;我是绝对没有办法吃透他的技术的。而且,孩儿还有一句话不得不说……”妘千桓看着父亲,轻声道:“那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我笃定他的肚子里肯定还有更加优秀的方案,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放出来。” “正因为他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所以才是某些人眼里的毒刺。非得除之后快不可。”妘铁衣喟然叹道,眼神中尽是无奈之色。 “他们……”妘千桓探手向南方指了指,试探的问道:“想要下手了?” 妘铁衣无声的点点头。 “他们这是在发疯!”妘千桓断然低喝道:“他们就没有想过这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吗?” 妘铁衣沉声道:“如果连赢晚也一并做掉呢?” 妘千桓怒极反笑:“这是要把我们妘家往火坑里推呢。父亲,千万不能赞同他们的建议。皇帝陛下是个疯子,而且是个冷血的疯子。如果我们做了他们手里的刀,那么,我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我所见略同。”妘铁衣轻声道:“现在,我正在等张广松的意见。到时候我们三人联名,希望能够阻止这场灾难。”他脸上尽是黯然之色,摇摇头道:“可惜……大多数人已经被仇恨和恐慌冲昏了头脑。” “总要尽我们的微薄之力。”妘千桓断然道。 父子俩的谈话暂告一段落。前去玉门指挥部传讯的妘卅走进来,躬身道:“大将军的意见是……” 妘铁衣父子脸上全是不安的神色。紧张注视着妘卅的表情。妘卅低声道:“他拒绝。” 妘铁衣常常松了一口气道:“广松还是清醒的。那么你现在去准备发电报吧。妘卅,你的意见呢?” 妘卅道:“家主的意见就是妘卅的意见。” 妘铁衣宽慰得看着他道:“希望我们四张反对票可以稍稍挽回一些颓势。大战将起,不能再这么内耗下去了。玉门妘氏身处帝国边陲,一旦内乱,那么等待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长安,姬府。 已经接近午夜,姬承云终于等来了来自于各地的电报。他眉头紧锁的看着大家的意见,将电报丢给一旁肃立着的姚启林,冷笑道:“平时喊打喊杀倒是痛快,事到临头却都缩卵了。你怎么看?” 姚启林粗略看过几份电报,不以为然笑道:“都是鼠目寸光之辈。不过世叔不必灰心,还是有人支持咱们的。” “可终究是少数。”姬承云道:“同心同德之人这次注定是要失望了。” 姚启林笑道:“那么就只能等死了。” “我可不甘心就这么成为新皇即位的祭品。”姬承云冷哼道。 “那么……”姚启林阴冷得笑着,眼神中浮现一缕杀机。两人的目光对视到一起。姬承云重重地点了点头。 …… 秦历715年七月三十日,晴。玉门城西宋家村,秦军防御阵地。 进来魔族军的动向颇让人猜思不透。明明他们的奇兵偷袭已经失败了,凭借大营里剩下的不到两万残军就不要想着进攻了。一旦帝国西北边防军出动,甚至连自保都很难。早在十天前就该退了,偏偏不知魔族军头目是如何作想的。既不主动攻击,也不退却。就像一块肥肉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感觉。 两方像是在打一场默契的静坐战争。赵梦贤有些烦躁得在指挥部里走来走去。玉门指挥部稳坐钓鱼台,下令所有部队禁止擅自行动。赵梦贤所率领的卫只能每天呆在阵地后方,整天无所事事。他猜不出指挥部高层到底作何打算,可是这样愣着也不是办法。也许章质夫在等着冬天到来,而兵不血刃的获得胜利……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赵梦贤耸耸肩膀,将这种无聊的念头抛到一边儿。走出营帐,站在指挥台上眺望着几千米外一片沉寂的魔族军大营,嘴里咕哝着:“这些可恨得魔崽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玉门。尽管城外的魔族军还没有退却,但是前几日在玉门东部传来的大胜利已经振奋了身处前线的秦人。这座帝国边城有一次重现了热闹繁华的景象,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一点也看不出这还是一座处在战争状态下的城市。 马车在摩肩擦踵的大街上停停走走,妘千桓不耐烦的拉开车窗朝外望去。车夫满头大汗的跳下车来:“三少爷,前面太堵了。也是邪门儿了,今儿不年不节的,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大概城里居民被憋得惨了。妘千桓心中想道。宽慰笑道:“卅五,你先赶着车回家去。我去找地方歇歇脚,喝杯茶水再回去。” “三少爷,魔崽子还没有退。你这么孤身一人出去,我担心……”妘卅五担忧道。 “开什么玩笑?”妘千桓失声笑道:“魔崽子抓我这个商人有什么用?别瞎操心了,去赶你的车吧。我去这附近的茶楼歇会。” 赶走了操心过度的车夫,妘千桓下了车信步走到一间茶楼里,丢出几个金币让伙计带自己去了临窗的雅座里。伙计给他倒了一壶热茶,然后退了下去招呼其他客人。妘千桓就倚在窗前,将热茶凑在唇边浅浅饮着,耳朵却是在听邻座几个行商的闲谈。 邻桌靠窗的座位上,坐着四五个行商。前段时间战事紧张,玉门封城。大概几千行商被滞留在玉门没法回去。后来虽然开城,但是后路不平静。更别说魔族军绕过巨龙山脉杀到千洞城那边去之后,原本打算要尽快离开的行商们这下都不愿意走了。几千行商滞留在玉门,自己那位身为玉门城防军指挥的大哥,可是头痛加三级的状态。这伙趋利避害的行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风向标,一有个风吹草动,第一个跑得保准就是他们。再加上这伙人内部也不团结,前几日荆州行商就和泉州行商干了一架,若不是玉门城防军及时赶到,恐怕连人命都闹出来了。对于各郡军政长官来说,行商可真是让他们又爱又恨的人,他们能够为城市带来繁荣,带来城市所必需的各种稀缺物品,却也能给城市带来不安定因素。像玉门这样的西部边城,每年就要处理至少上百起行商纠纷引起的斗殴,伤人事件。 几个行商穿着耐磨的帆布衣,头戴一顶油腻腻的宽檐帽。腰里挂着防身的短枪。大秦对于枪械的管制处于一种半开放的状态,在民间可以搞到的枪械必须是落后于秦军现役装备两代以上。也就是说秦军已经开始换装秦七式转轮步枪的时候,民间最多能搞到秦五式前装枪,而且是滑膛的。私拉膛线的行为被城防军抓到,可是要吃枪子的。 几个行商操着咸阳一代的口音,说得是当下的时局。妘千桓听那几人说得有趣,忍不住多听了几句。只听一个较老的行商说道:“最近《观察日志》总算复刊了。可憋死老子了,在玉门不比其他城市。想要找个相貌好点的兔女泄泄火都不行。” 另一个年轻行商不屑道:“老王你就算到了其他地方也就只有看这本劳什子《观察日志》消遣,哪里见过你去找兔女泄火?婶子知道,还不扒了你的皮?” 一众行商轰然大笑,那王姓行商不豫道:“你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整天去找那些野鸡,也不怕染上花柳病?” “嘿嘿……”年轻行商笑道:“我都是先验货再上马的。对了,最近听一个相好儿的说,最近一期的《观察日志》可是劲爆得很啊!老王你经常看得,给俺们这些粗人说说,怎么个劲爆法?” 其他几人也一并起哄,王姓行商略有些得意,摸摸下巴上稀疏的胡子卖着关子道:“也没什么劲爆的新闻,只不过透露了些最近风头正劲的那位帝婿的一些私密事儿罢了。” “难道《观察日志》也学起那些花边小报的伎俩,写些桃色新闻博人眼球了?”一个看上去稳重些的行商疑惑说道:“难不成,这观察者们也敢去听帝婿的窗根儿?” 年轻行商忿忿道:“想想也是生气,那位长公主殿下多娇艳的一朵儿鲜花,偏偏插在那牛粪上。哼哼,大秦的好男儿多的是,怎么会看上他?” “若是你也能拿出火神连珠枪这样的大杀器来,公主说不定也会对你青眼有加。”王姓行商揶揄道,他似乎与这年轻行商有些犯拧。 其他人见王姓行商只是卖关子却不说话,于是一起起哄,大有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就不善罢甘休的意图。王姓行商见大家等得急了,这才嘿然一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慢悠悠道:“这话说来就长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花边 妘千桓早就等得不耐烦,又懒得下楼去买一本《观察日志》自己翻看。见那王姓行商准备开说,忙支了架子等着。王姓行商瞥见妘千桓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更是来了劲头,将茶盏往桌上一顿,用正好能让妘千桓听到的声音道:“这最新一期的观察日志说得是那位发明了火神连珠枪,已经得了当今陛下的允许马上就要迎娶帝国最漂亮的公主殿下的帝婿——孙铿。” 孙铿对于秦国的百姓阶层而言,有一个共同的观感:神秘。这位帝国新贵就如同大风刮来的一样横空出世。一年前出任帝国军事研究院院长时还不为人所知,与长公主殿下闪电一般迅猛的恋情才让他为人们所熟知。再加上后来的“火神”在玉门大展神威,人们这才愕然发现,自己对于这位平日里行事低调的军事研究院院长几乎一无所知。有传言称他是古时孙武的后人,可是立刻就有人嗤之以鼻。孙武是军神不假,可是那也是一千年以前的旧事了。也没有听说孙武有什么得意的后代扬名。直到《观察日志》这篇充满猜测的报道出世,孙铿的一些面目才在百姓面前显得形象起来。 《观察日志》用“史上仅次于徐福的骗子”来形容孙铿,整篇报道充满了对于他满满的恶意。说他起家于泉州,本是一介山野闲散之人。自从天坠流星之事后,自诩得到了仙人真传。从而得到了皇帝的重视。由此开始了自己的发迹之路。靠着一些云里雾里的神吹海拉,糊弄了皇帝陛下和一班大臣,就任军事研究院院长一职。之后,用卑鄙手段陷害军事研究院兵工一处处长百里泉。剽窃了百里泉的全部发明,并且靠着这些发明傍上了长公主赢羽衣。长公主殿下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而已,怎么能是这种老奸巨猾的骗子的对手?因而,长公主殿下失身于他,不得不委身下嫁。其实,这些所谓皇家秘梓对于百姓而言,就是博人一乐的花边新闻。若是文章到了这里就结束了,估计用不了多久,《观察日志》掀起的风波就会烟消云散。但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背后写这篇文章的人对于孙铿可谓是恨之入骨。前文已经说过,文章把孙铿定性为“史上仅次于徐福的骗子”。那么,他骗得是什么呢? 王姓商人忽然住了嘴,笑着看几位行商。又问了一遍:“他骗得是什么呢?” “骗得就是高位和美人呗。”年轻行商撇撇嘴道。 “唉,年轻人哪……”王姓行商摇头叹道:“高位有什么用?尊贵如右相晏子期,皇帝陛下一句话就满门都杀了。美人有什么用?长公主殿下老了以后甚至不如一个新娶的兔女娇嫩。你想想,这个孙铿处心积虑的做了这么多事情,到底是图的什么?” “难道……他想当皇帝?”年轻行商苦思良久,才迟疑的说道。 “你傻了?”另一个行商笑骂道:“咱们大秦,当皇帝是个苦差事。你要是想让后代子孙一代代死在战场上,那么这个皇帝你去当就行。” 年轻行商知道自己说了错话,摸着后脑勺沉默不语。看向王姓行商。只见王姓行商摆出一副神机妙算的姿态,倒了一杯茶水等着同伴们自己猜思出答案。不由急道:“老王,你就说说看,到底是骗得什么?” “高位和美人不过是他骗得附带品罢了。”王姓商人慢悠悠道:“《观察日志》刚刚被停刊,那写文的也不敢多说。可是,我却猜思着,那写文的人肯定还有话没说。这个孙铿,所图甚大啊!你们没听说,火神连珠枪前段时间,出了大问题。连帝国右相都发电报狠狠地将孙铿训斥了一顿?” “但是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年轻行商想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弯弯绕。 “所以说,你是年轻人啊。”王姓行商笑道:“这个火神可是孙铿的发明。依我个人揣测,这个人是故意的让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出现纰漏的。” “这怎么可能?”年轻行商道:“是个人就不可能故意拿出有纰漏的武器坑害咱们秦国前线的将士。” “是人就不可能……”王姓商人冷笑着,压低了声音道:“万一他不是人呢……” 在座的众人悚然一惊,看着脸上露出神秘表情的王姓商人。立刻有人不满的道:“老王,我说你有点过了啊。妄言大臣可是要进牢里吃牢饭的。” “我也没说他一定就是嘛。”王姓商人不满道:“我这都是猜的。这一期的杂志搞得有些蹊跷。前一篇还是孙铿的起底,翻过页去就成了智魔的寄生过程了。这真让人遐想联翩啊。” 被人一说,王姓商人也有些忐忑。几人无心再喝下去,匆匆结了账,各自溜走了。只剩下妘千桓一人独坐,妘千桓听得正有趣时忽然见他们散了场,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他意兴索然地放下茶杯,结账出门。这时已经接近正午,喝了一上午的茶水肚中也无甚饥饿的感觉。索性顺着大街随便走走。看见路边兜售小报的小贩,一时心血来潮,上去买了一份。小贩平日里都是和铁钱打交道,最大见过钢元,见一个金主上来丢出一枚金灿灿的金币来。翻出身上所有的铁钱都凑不够找零的钱,看着手里的金元,苦兮兮的看着妘千桓。妘千桓索性所有报纸一样买了一份,抱着一大堆报纸回到家中。家仆看到他捧了一大堆报纸回家,惊奇的道:“三少爷,您以前从来都不看报纸的。” “突然想看看。”妘千桓随口应答着,一头钻进书房之中不肯出来。有《观察日志》在前面作初一,后边的街头小报就敢作十五。果然不出他所料,几乎所有的报纸都随风而动,各种猜测和恶评甚嚣尘上,甚至连孙铿在咸阳掘地宫破坏大秦风水这样的歪门邪说也跟着出来凑热闹了。 妘千桓看得发笑,只觉得孙铿有些无辜。不过再想想也就释然了。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无论是他天授也好,剽窃他人的成果也罢。他所倚为晋身之阶的技术革新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这个帝国一大部分人。弄得现在脏水一盆盆泼上身来也无足为奇。转念一想,脑海里又浮现出孙铿彻夜不息的伏案工作时的背影。不免要站在他的立场上想一想,若是自己让这一盆盆脏水泼到身上来,说不得要勃然大怒。可是,那家伙却绝对不会丝毫多加关心一点。没错,他不会为这些事情分心的。比起帝国这些更像是寄生在《子婴遗书》上的寄生虫一样的学者来,孙铿更加独立,更加专注,更加……狂热!妘千桓知道这是“他们”对于他的又一次攻势,他不由得为孙铿担忧起来。不是他的心情,而是他的安危。如果孙铿和赢晚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那么赢祯那头发疯的猛虎和他家那只雌老虎愤怒的火焰恐怕要把整个玉门烧成灰烬。所以,不能让事态更加严重下去了。 他想到这里,站起身来。打开门走出去,既然已经下了注,总得把桌子摆的平坦一些。他不喜欢不公平的竞争,尤其是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关头。 …… 妘千桓在孙铿那里扑了一个空。从卫士口中得知,这位孙院长前往目前设在东城的修路工人营地去了,同去的还有张复亭,章英夫以及赢晚等人。妘千桓稍稍有些安心,带着那么多卫士还有妘家的人相随,总不会出什么事情。又问了卫士他出门的时间,估摸着下午才能回来。于是转身去找妘铁衣商量事情不提。 与此同时,玉门东城外。 章英夫与张复亭两人每次见到这位已经在野多年的白大将军时,总会感觉到如同山岳一样沉重的压力。只是,孙铿却一点没有这种感觉。反而有些奇怪身边这两位为什么一见到老白的时候,为什么都拘谨起来。 四个人喝了一杯酒,章英夫笑道:“家兄热切盼着大将军能够进城去住。这里毕竟不是中心区,生活难免有些不便。” 老白摇头道:“这里挺好的,我没觉得什么不方便之处。再说,我是客将,到了城中心去和章质夫抢指挥权吗?这边事情结束后,我会与孙铿一起到西京那边去。赢庸殿下去了蜀州为帝国镇守大后方,我去西京去做你们的坚强后盾。” “殿下去了蜀州?那闫长顺又去做什么?”章英夫一惊,这个消息是他以前不知道的。赢庸已经做了几十年的近卫军总指挥,这个时候进行人事变动,难道长安那位真得已经感觉自己不行了吗? 老白似乎没有发觉章英夫的惊讶,随口道:“闫长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长安了吧?” 章英夫心中暗暗计较着,皇帝陛下的布局已经很清楚了:老白领近卫军在西京。一旦西北两方面有事,可以迅速挥军北上增援。而且,西京与长安不过一日夜的距离。如果陛下决意退位或者让赢晚继位。如果赢晚在西京或者玉门,大可就地称帝继位;如果在长安,老白说不定就会回师南下,兵围长安。保障赢晚可以顺利继位。赢庸镇守蜀州,看上去是闲棋冷子,实际上却是绝了一些人的念想。一旦继位时出了岔子,某些人可就真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老白在北,赢庸在南。两路绝世名将的夹击之下,章英夫想不出有谁可以全然无损的逃出生天。 第一百九十五章遇刺 老白看章英夫闷不作声的猜思。不禁笑道:“英夫,你想多了。” “大将军恕罪。”章英夫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老白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忙端起酒杯自饮一杯道:“确是想多了。” “我猜你一定在想,陛下这时候是不是想着要把皇位继承给赢晚吧?”老白淡淡的说道,并没有避讳在旁的赢晚。而赢晚也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安安静静的夹菜,拿筷子的右手甚至都没有抖一下。看来这个布置应该是祖孙俩很早时候就已经商定好了的。 章英夫看了赢晚一眼,知道自己若是露了怯说不定要被张复亭大大的藐视。索性放开一切,点着头道:“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老白呵呵笑了一声:“英夫你颇有乃父之风。你大哥掉进了智将的泥沼里,有些入戏过深了。在直爽上面,反倒不如你。”老白忽然岔开话题,说起这个。章英夫心痒难耐,却又不能逼着老白说。只好耐着性子听老白絮絮叨叨说完。 老白也没有太多的啰嗦。看了赢晚一眼,低声道:“陛下已经决意北上亲征。”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章英夫,张复亭两人惊讶的站了起来,相顾之间看到的都是彼此脸上的愕然之色。孙铿也是惊讶,在他的印象里,除非出现情况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否则皇帝应该安静的呆在长安才对。难道事态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吗?他看了老白一眼,却又没有得出与他判断相符的迹象。赢晚最是震惊,一双筷子都掉落桌上。脸上一副不可置信得表情。他低声道:“为什么不相信子相叔的话?” 老白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很显然,老白知道的要比赢晚多得多。但是他就是不说,孙铿也没有办法。脑海里将赢祯所有的布置过了一遍。发现这位皇帝陛下还是在防人,他防着的是谁?也许这位皇帝陛下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目标来防备。索性直接把自己手里的好牌全部打出来,震慑一班心怀不轨的臣子。让他们清楚,妄图搞破坏的下场有多么惨痛。 之后的酒水便喝得没滋没味多了。几人都沉浸在皇帝陛下将御驾亲征的天大消息里不能自拔。老白哼了几声道:“就知道你们这一帮小娃娃心里搁不住事情。陛下不过出门打个猎而已,这等小事何苦这样愁眉苦脸的?” 章英夫和张复亭两人强颜欢笑道:“大将军说得极是。来来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 孙铿跟老白告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玉门天色迟,太阳要比长安那一带晚落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个时候玉门的太阳还斜挂在天上。不知道当年那位子婴陛下用了什么办法,测量出来了这个时空的标准时间,并且在长安设立了授时中心。规定全国统一按照这个时间计时。据说曾经还有建立时区的设想,只不过随着子婴陛下的去世,这个设想被永远埋葬在故纸堆里了。 车队一路上安然无事的返回了玉门。正当赵乙和韩康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听到街边一阵战马嘶鸣。赵乙扭头望去,只见十几匹战马朝着车队狂奔而来。蹊跷的是,战马上一个骑手也没有。赵乙知道不妙,朝着车夫大喊一声:“加速,别愣在这儿!” “你以为我不想?”车夫惊慌的喊道:“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赵乙站在马背上向前望去,只见草棚区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些木桶。木桶堆倒下来,将并不算宽敞的小路堵得严严实实。想要搬开开来要费一些力气了。赵乙对空抽了一鞭子,阴着脸喝道:“转向!走小路!” 护卫在一边的卫士纷纷开枪,将发疯的战马射死在路上。可是这样以来,另一条比较宽敞的路也堵死了。赵乙命令马车缓缓转向,自己挡在车窗口前,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听到枪声,章英夫和张复亭两人骑着战马从队尾赶过来,章英夫大喝道:“为什么开枪?” 赵乙道:“疯马冲击车队,被卫士们打死了。现在通往市中区的两条大路都被堵死,我们需要改变路线了。你们两个什么意见?” 章英夫和张复亭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沉声道:“我们听你的。” 两人虽然都是领兵的将领,可是护卫和带兵打仗几乎是两个概念。赵乙的指挥能力虽然不如王戎,可也比他二人强得多。这两人单打独斗还行,赵乙干脆让两人负责孙铿的近身安全,自己带了大队卫士一面张开防御线,一面向草棚区的深处退去。一个熟悉地形的当地卫士走在最前面,为大家领路。 张复亭自诩熟悉玉门防线的一草一木,但是对于草棚区却是仅仅来过一次的生手;章英夫更是不堪,一次都没有来过。走不多时,战马便崴了蹄子。没奈何,只好下马牵着向前走。 这样一彪人马忽然冲进草棚区,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只是这个时候,所有人如临大敌一般,谁也没有把这些衣衫褴褛的贫民放在心上。所有人都紧张的注视着一切可疑的地方,生怕会有可恨的刺客突然从暗处冲出来给孙铿一枪。 前面的路越走越窄,原本翼护在前的士兵慢慢的分薄,然后拉长成了一路长蛇。赵乙深知这样不行,于是下令停止前进,问那带路的士兵道:“还有没有更加宽敞的路?” 士兵苦笑道:“这就是草棚区最宽的路了。等下还有更窄的路,我估计马车应该过不去……” 带路士兵话音未落,只听弓弦声响,一根弓矢从他的后背穿入,弓矢的劲头十足,竟然穿透了人体,血淋淋的三棱箭头从他胸前透出。士兵有些讶然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箭头,想要伸手去拔。但是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散,他只是抬了抬手。然后软软的瘫倒下去。 “警戒!”赵乙吓了一跳,立马跳到路边高喊道:“不要擅自射击。” 暗中的刺客射出一箭后,便消失无踪了。除了路中间一具尸体,似乎一切都是他们的幻觉。训练有素的卫士们迅速抢出,去搜查周边所有的制高点。赵乙猫着腰缓缓走到死去的士兵尸体旁,伸手用力将箭矢拔了出来。冷哼一声,道:“是魔崽子的长弓手!” “有魔崽子混进来了?”章英夫悚然一惊,将箭矢要过来仔细观看。张复亭对于魔族军那边的军制熟悉的很,一眼就认出这是魔族军鹰族常用的三棱箭。因此快速纠正道:“是短弓手。不用去看制高点,对手应该就藏身在巷道里。这会估计已经逃了,在下一个伏击点等着我们。” “草棚区又多大?”赵乙问道。 章英夫想了想道:“草棚区几乎占了整个玉门城的三分之一。我们这才是刚刚进入而已。如果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十二点我们也到不了中心城区。” “不管怎么说,先发信号让中心城区的人准备接应吧。”张复亭道:“毕竟车上还有一个帝国继承人在。” 车厢外面三人的交谈声传进车厢里,孙铿抬头看了赢晚一眼轻声问道:“怕不怕?” 赢晚摇头。孙铿笑了一下:“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我感觉最接近死亡的那次是在忧思官邸。百里泉用八角火枪打中我的那次,我已经觉得死定了,却还是活了下来。” 赢晚当然知道那次刺杀。以此为开端,最终以百里泉的入狱为收场。皇帝陛下顺手还清除了早已怨恨已久的百里族人。百里明阳被气死,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位孙铿。 “那次险些把小姑吓死。”赢晚低声道。 “毕竟你是帝国的继承人。”孙铿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的说道:“你的安危不容有失。” “什么?”赢晚吃惊的看着他。 孙铿打开车窗,朝着赵乙招了招手。赵乙吓了一跳,三步两步跳上马车,一把将他扯离窗口。低吼道:“院长,你别自己找死行不行?” 孙铿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摆了摆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混进来的魔族不会很多,我打赌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让张复亭和章英夫带几个得力的卫士,把赢晚带出去。我们在这里固守待援。” 赵乙思忖着孙铿的提议,道:“为什么不一起走?” “我走了,他们一样会追着走。还不如让赢晚先走。我在这里,至少还让那位魔族人有点念想。”孙铿不耐烦的道。 “这不行,我是你的侍从官!”赢晚站起来拒绝道,胸膛急促的起伏着。 “我命令我的侍从官去报信。”孙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敢抗命不成?” 赢晚闭着嘴一言不发,气鼓鼓的看着他。赵乙看看斗鸡一般对峙的两人,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这位孙铿可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这家伙据说怕死的要命。恨不得缩在乌龟壳里。可是现在,表现的越来越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秦人了。 赢晚终究是没有捱过孙铿的执拗,换了一身普通的军服,从马车底部的紧急出口下去。跟张复亭和章英夫汇合在一起。张复亭抱拳朝着孙铿一礼,沉声道:“院长请稍歇,我们去了。” 孙铿看着士兵们紧紧依靠着的赢晚,点头示意。他轻声道:“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一行几人跨上战马从原路返回。孙铿含笑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嫁祸 坎恩看着一行人从大队脱离,沿着小路冲了出去。他喟叹了一声,将弓弦缓缓松开。眼睛注视着几百米处那辆停在路中央的马车,低声自语道:“现在……游戏开始。” 这是韩康第一次站在孙铿的身边执行护卫任务。他不免有些紧张,感觉小腹鼓胀着。要不是这时候身在战场,贸然下车会被暗藏的弓箭手来个穿胸而死,自己似乎随时都能尿出来。 孙铿抬头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得笑道:“怕么?” 韩康本能的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孙铿看得好笑:“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韩康想了想,决定还是遵从本心的回答:“……怕。” “没什么好怕的。”赵乙站在车厢外,闷声斥道:“生死不过一瞬间的事情,疼一下就过去了。” “可我还有婆娘孩子啊。”韩康倒是不怎么害怕赵乙,忍不住出声分辨道。 “在场的哪个人没有父母亲人?赵乙哼道:“穿着这身军服,就得生受着这种生活。这是咱们的职责懂吗?” 职责……韩康品咂着这个词。低头看了看身上这身黑底红边的笔挺制服。肩膀上那颗红铜色的小豆子也不像往日里那般柔和,反而有些刺眼了。他有些迷茫,看着孙铿,又看看窗外警戒的赵乙。一时间忘记了尿急的事情。 护卫们比起上次遇见时更加老练。目标也耐心的呆在车厢里不肯出来。坎恩看着夜色降临,知道最好的射击时间即将消失。到了夜间,他们步行鹰族和鹰族可大不一样。到了夜间几乎和瞎子一样,不能再留下去。接下来,就该按照之前的约定去做了。他张弓搭箭,瞄准了车厢。 “哆!”车厢壁上发出一声响。韩康吓得捂头蹲在地下,孙铿看着眼前车厢壁上透过来的三棱箭头,一时间冷汗冒出来。外边的卫士们盲目的射击了几枪。赵乙挥手命他们停止射击,朝车厢里望了一眼,看见惊魂未定的韩康,嗤笑道:“人都走了,还蹲着干什么?站起来!” 如果三棱箭再向右移动一寸左右,就会准确的扎进孙铿的太阳穴。到时候神仙难救。可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说不清是潜藏在暗中的刺客倒霉还是孙铿命大。赵乙心有余悸的看着那支箭矢,叹道:“这家伙是个好手!仅凭着马车吃重的部位就猜透了你的位置,我建议您还是离战场远一点。招惹上这样一个家伙,您以后可要小心一点了。” “我会注意的。”孙铿道:“敌人这是已经走了吗?” “是,我们暂时安全了。”赵乙回答道:“我已经让弟兄们去搜查可能的射击位置,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 赢晚被章质夫硬生生的留在指挥部。他冷冷的瞪了张英夫一眼,低声斥道:“愚蠢!你们两个怎么都回来了?” 章英夫冷汗涔涔而下,垂首不语。张广松看了章质夫一眼,劝道:“质夫,现在不是训斥的时候。赶紧想出办法应对才是。” 张复亭请缨道:“属下立刻带着护卫前去接应。” “不光是这个问题。”章质夫摆手道:“有魔族混进城来,到底有多少人?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命令玉门四门戒备!大将军,麻烦你在这里坐镇,我去前线探查一番。” 章质夫虽然是玉门防线总指挥,但是资历不足。目前还是距离大将军一步之遥的一级上将军。张广松是他的副手,却是大将军的衔级。因而,章质夫对他多少还要客气一些。 张广松沉吟道:“你是主将,还是坐镇中枢得好。前线和玉门城中还是我去探查一番罢。”张广松是一个做副手的好材料,多年勘磨总算熬到大将军一级,这样的升迁资历倒是和他的兄长大有不同。 章质夫也没有推辞,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张广松带着卫队便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章质夫在指挥部连着下了几道命令,看见章英夫和张复亭两人还干站着,不禁训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草棚区把孙铿给接应出来?等着给人收尸吗?” 章英夫两人得了军令,这才讪讪的出来。两人相视苦笑一声,各自骑上战马,带了精锐的指挥部卫队,前往草棚区去了。 夜幕将玉门城彻底笼罩,赵乙带着几个卫士小心的走到步行鹰族曾经呆过的伏击点内。一个精通机关埋伏的卫士检查过四周后,朝着赵乙点了点头示意安全。赵乙这才放心的走进去,这是一间废弃已久的草棚。看来对手很小心,临走前清理了所有的痕迹。但是百密一疏,还是有线索遗留下来。 妘府,孙铿别舍。 赵乙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拈着一枚捡到的徽章丢到孙铿面前的书桌上。 “这是什么?”孙铿拿起来看了几眼,只见这是一块圆型金属徽章。看材质应该是钢制的,打磨的很是光滑。徽章的正面刻着几缕云纹,背面刻着一个隶书的“妘”字。 “这个得问问妘铁衣了。”赢晚走进来看着孙铿手里的徽章冷声道。 “哪儿来的?”孙铿扬起脸看赵乙。 赵乙道:“是从那个伏击点捡到的。有一个疑点不得不提,对手一切收拾的很干净,但是只有这个徽章留下来了。” 赢晚显然对于妘家缺乏信任感,摇头道:“依我看,这件事情和妘家脱不开关系。” 孙铿把玩着那小小的徽章,笑道:“妘家还真是有钱,居然用钢材来打制家族中人的徽章。” 赢晚无声笑笑:“妘家可是西北一代有名的豪富,手里掌握着一座铁矿,一座玉矿,长安名门街十家玉器店有八家是从他这里进货。” 两人正说着,妘千桓走进来,关切的道:“听闻院长今日遇袭,特地带了些酒过来,给院长压压惊。” 赢晚讥笑道:“妘家消息果然灵通。院长刚进门,你就得信了。巴巴得跑来,是来打探消息的吧?” 妘千桓莫名其妙看着他,干笑道:“这话从何提起呢?” 孙铿笑道:“今天捡了一个好物件,请三少爷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将手里的徽章递到他的手上。 妘千桓接过徽章,脸色一变。抬起头朝着赢晚道:“这是污蔑!我妘家忠心事大秦,可鉴日月!” 赢晚只是冷笑,转身气冲冲的走出去。妘千桓见他误会已深,转头看着孙铿,苦笑道:“院长也不信我?” “刚才赵乙还说起这个事情。”孙铿示意他稍安勿躁,淡淡道:“伏击我们的那个人,伏击点清理的很干净。偏偏留下了这个徽章,如果我们中了这么拙劣的离间计,那只能说明我们太蠢了。”孙铿这么一说,显然是把赢晚罩了进去。 妘千桓听孙铿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赞道:“院长英明。” 孙铿直接将他的奉承无视,接着道:“但是,我们需要想一想,你们妘家这是招惹了什么人,敢冒着这种风险拉你们下水。三少爷,最近你可是得罪了谁?” 妘千桓心里快要将几千里外的某人骂的狗血淋头。脸上却是一点风声不露,故作迷惑的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大概是生意上的对手吧。”这话半真半假,孙铿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强求。只是转过头淡淡的道:“生意上的对手?也真是大胆。不过,我看赢晚对你们似乎成见已深。他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若是他对你的观感不好……” 妘千桓知道孙铿话里的意思,笑了笑道:“这个事情家里自有安排。院长既然无事,那么我便告退了。” 孙铿无声点头,妘千桓微微施礼后出门。看着赵乙,笑道:“你以为如何?” 赵乙沉吟道:“妘家就算不是凶手,也必定是知情者。妘千桓说话不尽不实。” 迪亚西罗本来在孙铿床上补眠,听到书房里话语声,两根腕足扬起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爬进书房。此时赵乙正要出门,一双大脚险些将它踩到。迪亚西罗尖叫一声,四只腕足乱舞,赵乙及时收脚,回头看着孙铿笑道:“没想到院长您还将它养着?” “就当养只宠物吧。”孙铿头也不抬的道。 赵乙摇摇头心道:“这家伙还真是胆大。”顺势一脚将迪亚西罗踢到孙铿身后,转身也走了出去。 迪亚西罗爬上书桌,看到孙铿把玩着手里的徽章,好奇的凑过来,嗅了嗅道:“我闻到了一个熟人……不,熟鹰的味道……” “哦?”孙铿将徽章丢到它的头上:“再给我嗅嗅。” “是个步行鹰族!”迪亚西罗小狗一般在徽章上胡乱嗅着,沉吟道:“他很年轻,而且,自信心也很强……我想想,他是坎恩!”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个幼生体。”孙铿凝视着他冷声道。 “啊……哈哈。”迪亚西罗伸出一根腕足擦着并不存在的冷汗,干笑道:“我说过吗?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它。的确是坎恩无疑。步行鹰族中数一数二的神射手。主人,你怎么会招惹到他?”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会不知道?”孙铿看它急于转移话题,屈指弹了它的脑门一下。 “我是幼生体嘛。”迪亚西罗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腕足抱住孙铿的手腕,撒娇道。 “这话说来就长了。”孙铿幽幽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再闻闻,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迪亚西罗踩着徽章,在空气中嗅了嗅,低声道:“所有的人都在说谎。” “哦?”孙铿奇异的看着它:“这话怎么讲?” “你先告诉我,坎恩为什么想要杀了你。”迪亚西罗眨巴着眼睛狡猾得道。 “跟我谈条件是吧?”孙铿狞笑着大手覆上来狠狠揉捏。迪亚西罗惨叫着被捏圆揉扁。过了好一会,它才气喘吁吁的求饶道:“主人,我错了,放过我吧……啊啊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出行 孙铿有时候会想:陈暮把智魔这种生物蔑称为“软泥怪”是不公平的。这家伙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粉红色的果冻,揉捏起来手感好到爆。没事当作一个发泄玩具也是不错的。 正这样想着,窗门忽然打开了。姚真真倚着窗看着他笑道:“听说你今天被刺客伏击了。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被吓坏。看上去你似乎没有事情。” “我有没有事情,你单凭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孙铿随手将迪亚西罗丢到一边,仰头看着她如花般俏脸冷然道:“卫兵在门口居然还敢来,不怕我把你赶出去吗?” “我又没有进你的房门。”姚真真斜着眼看门口两名卫士,不屑道:“只不过隔窗与你相谈而已。” 孙铿忍不住以手扶额。姚真真似乎跟自己耗上了,不让进门就这么隔着窗“骚扰”自己,他搞不清为什么这女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死缠烂打。她往这里一站,自己似乎就什么事情都搞不成了。于是只好沉默以对。总不能让卫士们把所有门窗都堵上吧。 “听说你搞了一个什么蒸汽车。”姚真真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笑道:“我找你来是有正事。让我进去谈?” 孙铿对她可是怕了,摇头道:“在窗口挺好的,就这样说吧。” 姚真真轻嗔道:“孙君可是一点待客之道都不懂吗?我可是给你送钱来了,你好意思把我拒之门外?” 孙铿摸不清她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好站起来拉开门道:“请进来吧。卫士就在门口,你最好不要挑衅我。” 姚真真歪着头笑道:“是挑衅还是调戏?这里可是你的房间,你可不要诬赖好人。” 见孙铿又有赶她出去的征兆,急忙摆手笑道:“真得是正事。”孙铿这才作罢,吩咐卫士端来一杯茶,淡淡道:“有事请说。” 姚真真皱着眉抿了一口茶,不屑道:“妘家的待客茶,也只有水才勉强能入口。” 孙铿沉默着不接她的话茬。姚真真见自语无趣,便放下茶杯道:“孙君不必如此戒备,我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您手里的蒸汽车生产权可是一块肥肉,小妹不过想要分一杯羹而已。” “可以。”孙铿点点头:“但是,你能够拿出多少钱呢?” “我不想买现在的产品。”姚真真轻笑道,一时间风情万种。 “此话怎讲?”孙铿看她表情,心中一动。 姚真真轻声道:“我笃定孙君您肯定还有更好的方案。所以,我准备拿出一些钱,购买您下一个产品民用型的生产权。” 孙铿摇头道:“这件事情太遥远了。姚小姐想必也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吧。下一代产品有,但是它的实现也许需要十年,也许是更多的时间。你有耐心么?” “我对孙君有信心。”姚真真轻笑道。 孙铿依然还是摇头:“这件事情涉及国家机密。我想,如果你想谈的话,可以去找羽衣。我想她会开出一个合理的,让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孙铿索性来了一个一推二五六,羽衣总是比自己适合这些谈价,交换一类的事情。相比起来,还是做研究更适合自己一些。 姚真真有些失望,去找赢羽衣的话,就不会和孙铿见面这么轻松了。原本想要捡一个便宜,没想到最后还是去和羽衣交锋。她知道那个与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女孩的深沉心机,自认没有与她直面交锋的勇气。可是,这样一块看上去让人眼红的利润就这样放跑的话也太丧气了。她幽怨的看了孙铿一眼,道:“我想看看孙君所说的蒸汽车是不是有你说得那么好。明天一起去怎么样?” “蒸汽车就在修路工人营地放着。姚小姐可以自去。”孙铿直接拒绝了她的邀请。 “赢羽衣给你灌得什么迷魂汤?”姚真真忍不住气馁道。 “跟羽衣没有任何关系的。”孙铿坦然笑笑,挥手送客。 …… “我发现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说谎。”迪亚西罗摇摇晃晃的爬上孙铿的书桌道:“你的生存环境可真得很恶劣。” “是吗?”孙铿懒洋洋道:“你能不能看出来我是否说谎了?” 迪亚西罗看了他一眼,想要摇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跟着一起摇动。于是放弃了这个努力。 孙铿知道迪亚西罗讲得是实话,可是实话总是不那么耐听。他有时候试着麻醉自己,可是清醒过来却更加的难受。他不想再去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将迪亚西罗丢到一边,从乱糟糟的书桌上摸出一本空白绘图本,沉浸到工作中去。只有完全忘我的时候,才能让恐惧从骨髓里消失…… 迪亚西罗知道他又将经历一个不眠之夜。已经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日夜过来。它把两只腕足托在硕大的脑袋下面,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背影。也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翌日。清晨第一缕晨光从窗缝中透了进来,孙铿拧灭了油灯,推开窗让沁人的清凉空气涌入书房。屋内略显陈腐的味道顿时一扫而空,迪亚西罗被凉气冻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滚翻进松软温暖的被窝里继续呼呼大睡。 姚真真推开门走出来,转头看看凭窗而立的孙铿,有些惊奇这个男人为什么精力如此过人。不禁想歪了去,暗自啐了一口。堆起笑容道:“孙君,起的好早啊。” 孙铿不习惯她这样“某君”的叫法,皱了皱眉头道:“姚小姐,你也一样。” “老是窝在妘府可是够了。”姚真真微微蹙眉道:“不如孙君陪我出去一趟如何?” 孙铿缓缓摇头拒绝。姚真真脸上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小妹就这么惹你讨厌么?” 孙铿对于女孩子这样的表情还真是没有多少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本来就是女子对付男儿的不二法宝。这会儿赢晚还没有起床,没法帮自己挡驾。只好硬着头皮想办法:“啊,不……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误会。” 姚真真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这种百口莫辩的表情。立刻破涕为笑道:“陪我出去?你放心,我的马车是整个玉门最坚固的马车。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孙铿迟疑着。说实在话,姚真真并不是那种看上去让人心生憎恶的女子。她虽然不是赢羽衣那种绝色,但是长得甚是耐看。一头及腰的长直黑发更是给人一种出水芙蓉一般的清纯感觉。 姚真真见他迟疑不定的表情,小嘴一撅马上变成了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孙铿无奈,只得道:“好吧,我们可以去修路工人营地看看。但是我得带上韩康和我的卫队。” “没问题。”姚真真嫣然一笑:“怎么不带上那个小屁孩?” “皇太孙殿下呆在妘府里还比较安全一些。”孙铿冷冷道。 姚真真猜思不透这个男人为何说变脸就变脸,见他阴沉着脸,也不敢再提。孙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她的请求。也许是自己经不住女孩子的软语相求吧;或者只是重压之下一种释放的心理活动?他摇摇头,换上一身笔挺的军服。 迪亚西罗忽然立起来,鼻子嗅了嗅道:“从你身上闻到了一股令我亢奋的气味。” “一边去。”孙铿笑骂道:“给我在家好好呆着。” 车厢里充斥着迷迭香的浓郁香味。极致奢华的车厢里姚真真正襟危坐着,两人真正独处的时候,姚真真反而没有了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狎昵。“这个才是她真正的性格吧?”看着她端庄的表情,孙铿心想。 舒适的倚着松软的车厢壁,手里依旧还是拿着绘图本。马车的减震做得非常好,几乎感觉不出来车身在移动。窗外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行人走动,正是早晨最热闹的时候。可是一点声音却听不到,可见这辆马车的隔板有多厚实了。孙铿不由得有些想入非非,在这车厢里发生一点什么故事的话,恐怕外边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感觉到吧?他有些警惕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想法,注视了姚真真一眼,发觉对方并没有什么令人起疑的动作,空气中也没有令人反感的味道。他将这归之于自己的某些悸动,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绘图本上。 两人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就到了修路工人营地。出乎意料的是,老白并不在这里,值守的是公输敬。问过公输敬才知道,昨晚时候,章质夫请人过来把老白请到城中去了,据说是有重要军情。 “不会是魔族军南下了吧?”孙铿如是想到。却也没有多在意,毕竟那是早晚的事情。帝国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时候打起来了对于帝国而言是好事。至少大家的注意力都会被战争吸引开来。 孙铿和公输敬在闲聊的时候,姚真真已经带着几个家仆来到了修路工人营地中。修路工人营地里聚集了数千难民,他们将在未来半年甚至几年时间里,为帝国工作。直到贯通玉门防线大小城镇的铁路和公路全部修好才会重返家园。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家中田地是不是已经长满了蒿草? 第一百九十八章萌芽 秦历715年七月三十一日,晴。玉门城西七里修路工人营地。 “开饭啦,开饭啦……”伙夫提着大桶扯着大嗓门喊道。厨子的厨艺不一定好,但是嗓门一定要高。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肥头大耳的伙夫话音未落,工人们成群结队的端着大碗跑出来,把伙夫围在中央。 如此场景在每一个营地上演。每一名工人每日除了能够领到三钢元的日薪外,还有虽然有些粗陋,但是准定管饱的一日三餐;以及一套结实耐磨的工作服。大部分工人都没有在这里长久呆下去的打算,只是准备熬过西北这个难捱的漫长寒冬,然后等待着次年开春的时候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李云晓挤在人群里,他不似那些拖家带口的难民,只是光汉子一个。因而发给的工作服第一时间就穿在身上。而不是像难民们那样把那件工作服收起来留给自家孩子,而自己依然穿着带出来的破衣烂衫。 深蓝色的工作服穿在身上有鹤立鸡群之感。李云晓脸上带着冷漠的神色,仗着自己身高体壮挤在最前面。伙夫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冷笑道:“周裳,你这夯货吃饭总是跑在最前头,干活总是落在最后头。真不知道招工的把你招来有什么用处?” 李云晓只想在这里混个饱肚,听伙夫揶揄,也不争辩。讪讪笑着将手里的碗凑得近些。伙夫终究给他盛了碗稀的,又塞给他两个馒头。嗤笑道:“吃吧,吃吧……噎死你这个不干活光偷懒的。”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怕是要臊得想要钻进地缝里去。可是李云晓却是脸皮厚如城墙,接过馒头一口咬下大块,端着稀粥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他蹲在一座帐篷的角落里狼吞虎咽,几口就把食物咽进肚里去。拍拍肚皮感觉不是很饱,想了想端起大碗又溜到另外一个营地,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再混上一碗稀的。 邻近的营地里一个干瘦的伙夫正在分发早饭。这个伙夫不似李云晓自己那所营地的伙夫强壮。被蜂拥而来的人群挤得跌跌撞撞,险些就把粥桶打翻。干瘦伙夫气得大骂,护着粥桶不给这帮饿狼舀了。李云晓端着碗走上前去,三拳两脚将几个想要扑上去抢食的工人打翻在地,冷笑道:“一帮夯货也想跟爷抢?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后边排队!”他晃了晃碗口大小的拳头,威吓着朝着众人比划。众人哪见过这种蛮横的,老老实实的站好了队。干瘦伙夫见有人救急,心里感激的很。见他将大碗递过来,也不多想,狠狠地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稀粥。李云晓端着碗扬长而去,干瘦伙夫这才想起这人似乎不是自己所管束的营地工人。 …… 距离工人营地不远处的军事研究院临时营地中,技术员们也正在用餐。只不过他们的伙食要比工人们好得多,平时负责站岗守卫的城防军士兵对于这些技术人员也是恭敬有加。 李钊把饭碗搁在简陋的小木桌上。车长赵玉笑道:“这司炉吃得多情有可原,你这舵手吃得多可就奇了怪了。” 李钊看着他笑道:“我个儿大还不行?” 赵玉还待取笑几句,一个技术官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赵玉,去准备一下。有客人要看你们表演了。” “别这么说啊!”赵玉假装不满的道:“说得我们好像马戏团的猴子似的!” “你要是不愿做猴子,我去马贵那个车组。”技术官假意要走。赵玉急忙拉住他,谄笑道:“别,别……我开玩笑呢。弟兄们都闲得发疯了。您稍等,我这就召集人去!” 技术官掏出怀表看了看道:“给你三分钟时间召集人手做好准备,三分钟后我听不到你的蒸汽车发动,立马换组!” “一分钟!”赵玉给他伸出一根手指。转身一溜烟跑了。 秒针还没有走完一圈,技术官便听到院外传来蒸汽车响亮的轰鸣声。他满意的点点头,迈着方步踱了出去。 一个蒸汽车组乘员有三人:车长,舵手和司炉。开蒸汽车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三人一通忙活后,总算让这个大家伙顺利的运行起来。技术官看他们已经准备就绪,急忙回到指挥部那边回报。 孙铿和公输敬已经走到院子里,看到滚滚的黑烟腾空而起。公输敬侧耳听了听,笑道:“真是令人迷醉的声音。” 孙铿却不以为然道:“只是一个代用品罢了。你得时刻记着我们的目标。” 公输敬略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但是我可看不到曙光。” “正如太阳每天照常升起一样,天总是要亮的。”孙铿一语双关的道:“我们去看看吧,别让客人们久等了。” …… 李云晓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帝国西北边境的早晨还是有点凉意。他双手笼在袖中惬意的晒着太阳。初升的朝阳温暖而柔和,李云晓仰着脖子,恣意的享受着。 忽然,他感觉到有人在逼近自己。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几个难民工人正不怀好意的朝着他走过来,领头的那个似乎有些面熟的样子。李云晓知道来者不善,于是赶紧爬起来想要躲开。但是为首那工人猛地扑上前去,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踹得他踉踉跄跄几步,顺势倚住墙根,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人。 “跑啊,怎么不跑了?”为首那工人抱着膀子冷冷道:“冤家路窄啊!偷我难民证的时候想没想到你会有今天?”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李云晓故作懵懂的道。 “装!接着装!”周尚冷哼道:“哥几个,给我上!打死了有我兜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李云晓眼珠一转,转身就逃。几个工人一把没拉住,感觉这家伙似乎像条泥鳅一样滑溜。四五人围追堵截都没挡住,愣是让他逃出了营地。周尚狠狠骂道:“追上他,扭送到城防军哨站去!偷我的证件,指定不是什么好人!” 李云晓在前面逃,周尚和他的同乡在后面死追不放。工人营地里每天都有斗殴发生,因此大多数人也就把这当成一场好戏。不少人大声叫好,就连城防军也把目光注视到这追追打打的几人身上。 李云晓心知不妙,围观的人越多,自己的身份暴露的可能就越大。返身看着依旧紧追不舍的周尚一眼,心里涌起一股杀机。索性转身朝着远处一座营地跑过去。跑了没几步,便听到那营地中发出一阵轰鸣,伴随着一股股浓密的黑烟升腾而起。周尚几个以为营地里发生了火灾,吓得顿住了脚步,不敢再追。李云晓却是不管不顾的闷头逃跑,绕到营地后面消失不见了。 周尚终究不敢追过去。几个人站了一会儿,看着营地里黑烟越来越小,渐渐的白烟升腾起来。轰鸣声越来越近,周尚定睛一看,竟然是一辆奇怪的蒸汽车缓缓的从营地中行驶出来。 “这东西好生奇怪!”一个同乡惊奇叫道。 周尚毕竟见得多些,没好气道:“有什么奇怪的,只不过一个火车头罢了。” “你胡说!”同乡嗤笑道:“火车怎么没有铁轨呢!” 周尚一时语塞,反正这会已经抓不到那个可恶的小偷了,就在这儿看会儿这稀罕物事吧。那小偷只要在营地里混饭吃,总是还有再碰到的机会。到时候联合了城防军把他抓住,说不定还有大功劳等着自己呢! 轰鸣声把营地里的工人们都吸引过来。大家对着那火车头模样的蒸汽车品头论足。一个工人正胡吹海拉着,冷不防背后吃了几鞭子,回头一看,只见几个身穿华贵制服的家奴,肩上背着锃亮的步枪,恶狠狠的瞪视着他。工人敢怒不敢言,急忙让开了道路。那家仆又瞪了他几眼,这才躬身谄媚得道:“小姐,这边请。这帮泥腿子把路都堵上了。” 姚真真无视家奴的谄媚,走到蒸汽车前,仰头观看。这时候公输敬赶过来道:“姚小姐,是不是要乘坐一下感受一番呢?” 蒸汽车的后车厢已经安装了一个类似马车的车厢。乘客大可不必享受妘千桓那样的待遇。姚真真想要和孙铿一起,可是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失望。她摇摇头道:“有什么好坐的?我已经看了,该回去了。” 公输敬有些气馁,依旧还是努力道:“姚小姐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要知道,除了妘家三少爷,这辆蒸汽车还从来都没有客人登上后车厢呢。” “叫你们院长来陪着我还差不多。”姚真真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 公输敬回头,却没有找到孙铿的踪影。心中有些着急,急忙安排了一个技术官去找他。自己陪着这位尊贵的客人前前后后围着这辆蒸汽车转了起来。 过了一会,孙铿被技术官拉来。公输敬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急忙撇下姚真真,走过去打躬道:“院长,为了咱们的蒸汽车。你就牺牲一下吧。” 孙铿知道他的迫切心思。蒸汽车的军用生产统统交给了皇帝陛下,而民用型生产则依然保留在军事研究院这边。当初为了能够尽快让蒸汽车投入生产,公输敬大把大把的投入资金。不仅把土建处未来十年的经费花的一干二净,他个人还欠下了皇家大笔的债务。如果说有一个人迫切的期待着蒸汽车能够卖个好价钱,那么这个人非公输敬莫属。孙铿有些为难的看看他,又看看旁边似笑非笑的姚真真。重视叹了一声道:“行吧,我帮你这一回。” 第一百九十九章造反 秦历715年七月三十一日,晴。玉门关城东七里修路工人营地。 对于工人们来说,蒸汽无轨车看上去是个新鲜事物。这辆看上去像是马车和火车杂交品种的蒸汽车,发出巨大的吼叫,冒出滚滚的浓烟。车厢中坐着的美丽女子,胸前裸露出来的两个完美半球更是让工人们大饱眼福,直勾勾的眼睛甚至快要瞪出来。 帝国女子并不惮于抛头露面。但在民风封闭的帝国西北边城,如此装束的女子几与卖春无异。周尚占了天时地利,翘着脚尖肆无忌惮的视奸着车厢里的姚真真。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到了一个危险的位置。他距离半人高的软木车轮仅有不到半米远。 人人都在观赏难得一见的春色,只有李云晓恰似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个。他阴冷的眼神注视着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周尚,缩着肩膀,悄悄得向他逼近,袖筒里笼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李云晓一边默默地向自己短短的雇工生涯告别,一边在心中坚定着杀心。突然,蒸汽无轨车毫无征兆得开始向前移动。周尚吓得向后猛地一跳,转头愕然看到满脸凶悍之色的李云晓,低呼道:“是你?” 想不到居然功败垂成!李云晓心丧欲死,此时车轮碾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收了匕首猛地飞起一脚踹中周尚的腿弯。周尚惊叫一声身不由己的向前一扑,正好落在车轮底下。 “啊——”周尚眼睁睁地看着车轮从自己腰间碾过去,一口鲜血喷出来。 “碾死人了!”周尚的同伴们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们跳着脚叫道。只是,蒸汽车的轰鸣声太过巨大,坐在驾驶室里的车组根本听不到下面人的呼叫。 “碾死人了!!!”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幕,一起大声叫唤起来。 “下面人在喊什么?”车长赵玉看到工人们扯着嗓子喊叫,拍拍舵手李钊的肩膀,大声问道。 “谁知道?”李钊费劲的操作着方向舵,感觉车身似乎碾过一块石头。 周尚破破烂烂的尸体被拖行了十余米的距离才从车轮里掉出来。蒸汽车身后,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几十个工人挡住了蒸汽车前进的道路,赵玉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连忙下令关火停车。 赵玉前身探出驾驶舱,看到身后的惨状。脑袋嗡得一声,顿时缩回驾驶舱里,一屁股瘫坐在地板上,嘴唇翕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头儿,怎么啦?”李钊走过来弯腰问道。 “碾死人了。” 李钊脑海里回想几分钟前车身那次震动。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扒着车窗看向外面,工人们正在聚集,急忙反锁上车厢门,蹲下身来道:“咋办,头儿!” “还能咋办?”赵玉没好气的道:“谁叫他们站得那么近?活该!” 孙铿没想到自己一次简简单单的试车行动也会碰上这么狗血的事情。他探身朝外望了一眼,看到鲜血淋漓的血腥车祸现场时,忍不住脑袋一晕,差点从两米多高的车厢里掉下去。赶紧抓住身边的栏杆,脸色苍白着退了回来。 “不就是死了一个工人而已,至于这么害怕吗?”姚真真看着他软弱的样子,不禁笑道。 孙铿忍住胸腹中的烦恶之意,摇摇头:“这下麻烦大了。” 工人们越聚越多,车组人员和孙铿如同风暴中的孤舟。公输敬气得直跳脚,可是面对着群情激奋的工人,却根本无计可施。城防军士兵见事不好,居然丢下枪一哄而散。现场只剩下孙铿带来的卫队和姚真真的家仆们。 人群中有人在喊:“把这个怪物拆掉!替死了的工友报仇!” “拆了,拆了!”人群中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鼓噪着。 “不能拆!”公输敬在人群外面大喊道。可是没人搭理一个人微言轻的老头子。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身边呆立着的韩康,韩康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如果赵乙在这儿就好了。”两人同时这样的想着。 卫队指挥问道:“院长可还在里头呢!” 韩康一跺脚:“不管其他的,咱们先冲进去再说!”十几个卫士一起冲向人群,用皮鞭和枪托强行撕开一条通道。十几天前,自己也是这些底层的一员,而现在,他却用枪托驱赶着这些几乎与他同样命运的人。韩康一马当先的冲散人群,站在蒸汽车底下,卫队指挥高呼着:“全体上刺刀!”士兵们用人墙挡住了躁动的工人试图冲击的行动。 明晃晃的刺刀暂时遏制了工人们的躁动。几个看起来是领头的模样的工人站在人群中与他们对峙着。 “交出杀人凶手!” “血债血偿!”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发出愤怒得呐喊。一场普通的事故似乎变了味道。孙铿眉头皱了起来,看向窗外。脑海里浮现出某个不和谐的画面。他像一头困兽一样,在狭窄的车厢里急速得踱步。 韩康爬上来,喊道:“院长,这里不可久留,咱们撤吧!” 撤?撤向哪里?蒸汽车怎么办?被这些愤怒的工人拆掉吗?孙铿摇摇头:“我要和工人代表谈话。” “你疯了!”姚真真站起来低声喝道。 孙铿没理她,拉开车厢门站到众工人面前,大声道:“有没有人愿意上来谈一谈?我是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 他是孙铿?工人们安静了几秒钟,又鼓噪起来:“我们不相信骗子的话。” “去搂着你的长公主亲嘴儿吧,这里不需要你!” “骗子滚出帝国!滚出玉门关!” …… 种种污言秽语铺天盖地的上来,孙铿脸色铁青的看着他们,却没有动怒,只是露出悲悯得笑容。姚真真坐在车厢里看着他孤单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可是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交出杀人凶手!”为首的壮汉大喊一声,向前逼近着。胸膛紧紧地抵着刺刀。他脸上露出挑衅的表情:“来啊,攮进去!” 卫士们不是擅长镇暴的城防军,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转头看着站在舷梯上的韩康。壮汉狠狠地一推,将稀疏的人墙挤开一条缝隙。壮汉无视卫士们的叱喝三下两下跃上了蒸汽车。韩康拔出手枪,斥道:“下去!” 壮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有本事开枪。” 韩康看着孙铿,孙铿摇摇头:“这位……壮士?你是来和我谈谈的吗?” 壮汉向着车厢里瞟了一眼,笑道:“和你谈个屁?”转身去了驾驶舱。孙铿被他噎得一窒,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该找他们,应该找我,我是这里的主事人。” 壮汉飞起一脚踢开单薄的驾驶舱门,转头露出一口白牙狞笑道:“慢慢地算,一个一个地来。”他探身进入驾驶舱,揪住赵玉的衣领,猛地拽了出来,赵玉脸色苍白得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壮汉冷笑一声,顺手一丢。赵玉惨叫着从两米多高的蒸汽车上摔落下去。还没等他爬起来,无数只大脚就踩了上去…… 韩康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他怒火冲天得看着孙铿。 赵玉一开始还在惨叫,但是慢慢得就没了声息。壮汉低头看着下面不断蠕动的人体,嘴角露出一丝残忍。他看向韩康:“开枪啊,信不信我一死,他们就能让你们和地上那个混蛋一样?” “为什么?”孙铿沉声问道。 “他该死。”壮汉冷酷得道。俯身探手去抓第二个倒霉鬼。 “开枪!”孙铿沉声下令道。 “咦?”壮汉猛地抬头,惊怒得看着孙铿,韩康不假思索地扣动了扳机。 “砰!”壮汉背后绽开一朵血花,韩康的枪口冒出缕缕蓝烟。混乱的场面一下子定住了。蒸汽车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打死了乔二哥!”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悲愤得怒吼。人群恍如风暴中的怒涛,向前疯狂得涌动着。卫士们被冲得七零八落。 “俺护着你冲出去!”韩康不容分说的架着孙铿就往外走。可是往哪里走?身边脚下都是人,不管逃到哪里都逃不了一个“死”字。 混乱中,只听到有人在喊:“反了,反了!” 有人应和着,顺手就朝着身边的卫士们下手。顿时就响起了几声零散的枪声。秦历715年七月三十一日上午九时许,玉门关筑路工人营地发生意外事件并引发暴动。孙铿陷于暴动之中,生死不明。 …… “哗……”一盆冷水浇在孙铿的头上。 “别装死了,起来!”一个冷酷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眼睛被血水糊住,睁开时有些费力。他抬起右手擦了擦眼睛,然后坐正,看着眼前这个肩膀上扛着一枝步枪的青年。能在混乱之中活下来,真是万幸。他这样想着,转头去看。只见韩康伏在自己的脚下,微微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得出他还活着。 “自我介绍一下。”青年很欣赏孙铿现在一副惨样:“俺叫乔楚,现在义军里的头领。” 乔楚在说些什么,孙铿完全没有在听。脑海里混混沌沌的,一些凌乱的记忆不时冒出来。韩康拉着他不管不顾的从车尾跳下去,走了没几步,就被愤怒的工人围住厮打。韩康开枪打倒了几个,但很快手枪也被夺走了。然后一群人扑上来,厮打……他的脑袋上挨了一拳,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百章出路 秦历715年七月三十一日,晴。玉门关筑路工人营地。 听着这位自称名叫乔楚的年轻人所言,孙铿大致明白了自从他昏迷以后的事情进展。他们终于做出几百年前先辈们的举动,揭竿而起。将矛头指向大秦。然而,孙铿却总有种莫名想要发笑得冲动。他凝视着这个“义军”头领,疑惑问道:“为什么反?大秦可是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乔楚顿时气馁,支吾道:“大秦暴政,视我等工人于猪狗。” “我可没有见过猪狗还能每日领着三钢元日薪,穿着大秦官员发给你们的崭新制服。”孙铿忍不住讥嘲道。 乔楚一时语塞,另一个看上去莽莽撞撞的青年跳出来尖叫道:“乔三哥,跟这狗官啰嗦什么,一刀砍了然后挂在旗杆上,然后咱们杀进玉门关去。跟那些害得咱们失了家园的狗军官们算算总账!”说着,拎起手边的柴刀便要上前。李云晓见乔楚依旧犹疑,而那青年跃跃欲试。心知不好。赶忙上前一把拉住那莽撞青年劝道:“这可不行。杀了他咱们就没有仗持了。这家伙看样子官阶不小,留着他等秦军杀来的时候。有用!” “你是哪根葱?”莽撞青年翻着白眼道。 “小人周裳,见过王武哥。”李云晓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道:“也是苦命的人啊。” 李云晓的实际年龄大出王武十岁不止,此时却低三下四的央求。这让王武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文弱的军官到底是个什么官,转眼看向依旧犹疑的乔楚,口中却似模似样的道:“言之有理。我看你懂得一些事,就跟在我身边当个军师吧。” 李云晓心中暗笑,却是将自己的腰弯的更低了。乔楚这时才道:“周裳兄弟说得有道理。咱们好几千人却只有十几条枪,有这个狗官当作人质,谅秦军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得到两个首领的首肯,李云晓心中大定。转过身来朝着孙铿喝骂道:“你这狗官再多嘴多舌就一刀砍了你!”说着,轻轻摆手向孙铿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孙铿会意,立时禁口不言。王武见他老实了,也就不再为难,眼珠子一转,瞧见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姚真真。不由得淫笑道:“哟,这位大美人居然还活着。这可让俺很高兴啊。在这鸟营地呆着这些天,可是一点肉味都没有尝到。乔三哥怜香惜玉,没让别人动你。现在……”他搓着手走过来,俯视着姚真真袒露的胸膛,垂涎欲滴道:“让哥好好得疼疼你。”说着探出手去便要轻薄。姚真真岂能让这样的人沾污自己的身体?柳眉一竖,反手一耳光扇在王武脸上。王武没想到这看上去孱弱不堪的女子居然有如此大的手劲。脸上火辣辣的,不由得恼羞成怒,抽出随身柴刀,猛地一劈,剁在手边木板上。姚真真吓得一缩,王武见她害怕。笑得更是淫荡,揪着她的长发迫着她站起来,狠狠一拳擂在她的小腹上。 姚真真痛得像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王武将她推倒在桌上,撩起裙子……姚真真拼命的挣扎厮打,可是对于王武这种粗汉来说,她的反抗不过是挠痒痒。 王武狞笑着分开她的大腿,低头赞叹一句:“真是个漂亮的娘们儿!”姚真真屈辱的拧过头去,眼泪唰得流出来。王武急不可耐地将裤子脱掉,却感到脑后一股劲风袭来。王武猜到应该是有人看不过眼愤而出手。自忖自己皮糙肉厚,根本连理会的心情都没有。 “王武小心!”乔楚看得分明,在他身后大喊道。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孙铿狠狠地将匕首刺进王武的后心。王武只感觉后心一凉,然后所有的力气全部消失。软软的跪倒在姚真真的面前。他艰难得扭过头来,嘴角流出一股血沫。 “你,你……”指着杀人凶手,王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孙铿摊开自己的手,低头看着。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亲手杀人。看着王武背后逐渐扩大的血迹。他这才感觉到两股战战,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来。 “你杀了他?!”乔楚冲上来,将孙铿抵在墙上恶狠狠得道。 “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孙铿上下牙磕着,几乎不能把话完整得从嘴里吐出来。 “我弄死你!”乔楚失去理智的拳脚相加。孙铿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护住脑袋。任由乔楚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别打了,会把人打死的。”李云晓走上来劝阻道。 “打死不多。”乔楚冷冷哼道。 “打死了的话,我们就没有人质了。”李云晓低声道:“秦军迟早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一个人让他们投鼠忌器,那么……”他故意没有把话说完,等着乔楚自己去联想。乔楚下手轻了一些,转头看了李云晓一眼,忽然笑道:“这位周兄弟好见识。” “哪里哪里……”李云晓干笑着自谦道。 “看来你对秦军这边的事情门儿清啊。”乔楚停止了对孙铿的殴打,转身逼问道。 “不敢不敢……”李云晓低着头笑道。 “你我都是北方来的难民,可是你却对这里的事儿那么清楚。说吧,是怎么回事?”乔楚冷冷得逼视着他道。他不是傻子,李云晓几次三番对于孙铿的回护之意,他已经瞧在眼睛里。如果这个自称名叫周裳的家伙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么他说不得就要送给他一颗子弹了。 感觉到乔楚暴露出来的杀机,李云晓心中感叹:这世道好人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可是,孙铿不能死。作为一个前帝国军官,他很清楚孙铿在帝国的分量。如果任由孙铿死在乱民之中,搞不好愤怒的秦军会把参与暴动的所有人全部杀了泄愤。可是,现在显然对方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李云晓心中一边痛骂着爱管闲事的孙铿,一边在心中想着脱身之策。 “兄弟之前在秦军里呆过。”李云晓逼不得已吐出一句。 乔楚冷笑一声:“哪个部分的啊?” 李云晓心中一惊,偷眼打量着这人,轻声道:“磐石镇,国防军第一百七十三卫。”他故意说了个错的,目的就是试探这人。 乔楚皱眉道:“一七三卫可不在磐石镇。兄台到底是谁?”他的右手已经按上了枪柄。 “哈哈……”李云晓干笑道:“实话实说了吧。我是个逃兵。” “逃兵?哪个卫的?”乔楚一点也没有放松,似笑非笑的道。 “一四三卫,何昭部指挥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实姓马,单名一个千字。”李云晓随口报出一个人名。 乔楚皱眉思忖片刻,忽然笑道:“一四三卫在磐石镇城破当日,人都死光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当时在茅房里上大号。听见有魔兵进镇,灵机一动跳进粪坑里。这才躲过一劫。”李云晓沉声答道。 这话一出,顿时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乔楚回身怒喝道:“不许笑!” “其实笑笑无妨。”李云晓道:“我这样逃出来也确实有点丢人的。” “好说,好说。”乔楚却依然一副警惕的表情:“你知道他是谁?” “我家部指挥可是把这位时时挂在嘴边上。”李云晓稍稍卖弄了一下。这也不算假话,孙铿办了两期培训班最大的成果不是那些新式武器,而是收获了一群秦军中级军官这样的拥趸。包括李云晓自己,都是孙铿狂热的追随者。 乔楚斜睨了依旧倒地不起的孙铿一眼,吐了一口唾沫。看着李云晓道:“马兄弟,你刚才说我们不能杀他,这话对。可是有一桩事情……”他顿了顿,慢悠悠的道:“咱们到底何去何从?” 工人们造反与其说是官逼民反不如说是脑子发热。这会儿热乎劲下去了,自然发现自己的糟糕处境。身处前线这个地方,周遭都是秦军精锐的边防军。尽管十几里外就是魔族的地盘,可是一来,中间有一个玉门关横亘着;二来,谁知道魔族军那边到底对降人是个什么态度?万一投过去被那边魔族统统发配为奴可就惨了。 李云晓从乔楚的眼神里读出一丝悔意。但是这时候自己可不能把他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要不然大家伙一哄而散,说不定孙铿又要危险了。总得想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才行。他沉思片刻,忽然低声附耳道:“头领,咱们攻打玉门关。” “你疯了!”乔楚惊道:“就凭咱们十几条枪?” 李云晓道:“我是国防军里的,自然知道那帮同僚是个什么德行。咱们如此这般……必能成事!” “可是……谁去呢?”乔楚觉得此计可行,但是手边却没有合适的人选。 见乔楚将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李云晓知道他将这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只好顺水推舟道:“马某愿去赚开城门。” 乔楚点了点头:“那么重任便交给马兄弟了。” 李云晓将眼神落在孙铿身上,道:“可是马某还需要几个幌子。这个孙铿刚好合用。如果乔兄放心马某,不妨让我将这几人带上。” 乔楚干笑道:“如是有用,拿去便是。不过……我可要派人监视的。” 李云晓也没有一下子想要把孙铿一下子救出来。干脆得道:“如此正好。” 第二百零一章夺门 秦历715年七月三十一日上午十时许。玉门关东城门附近。 再次同处马车上时,孙铿和姚真真的心情与来时大不相同。李云晓穿上熟悉的秦军军服,手里拨弄着得自于韩康的手枪,冷眼看着这对表情有些不自然的男女。 “一会儿按我说得做。不要耍花招。”李云晓沉声道:“孙院长,你得清楚,现在我们必须通力合作才能度过这道难关。” 孙铿微微闭上双眼,轻声道:“自然。”他心中愈发猜不透眼前这人的身份。乔楚走进车厢,看了车厢里三人一眼。他穿上一身卫士的军服,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合时宜。孙铿冷眼看着这个“义军头领”,忍不住讥嘲道:“你想没想过,一旦城破之后,会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走一步看一步。”乔楚混不吝道:“我想反悔也不行了。帝国会放过盲从者却没办法放过我这个头领。所以为了我的小命,我必须走这一步。抱歉了,长官。” 孙铿长长叹了一口气:“就是咸阳的一个乞丐,也要比你高尚。” “是啊,我猪狗不如。”乔楚冷笑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我也是人,我也要活着。” 他走上来拿走孙铿上衣口袋里的烟盒,拿出来一根点燃。掂着烟盒道:“你兜里这盒看上去普通的香烟,如果放到黑市上,可以换来一家四口至少一天的口粮。你永远都不懂我们穷苦人。”一口青烟喷到孙铿脸上,乔楚低声笑着,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喝道:“出发!咱们拿下玉门关,献给魔族大人!” 玉门关东门近在眼前。按照事先约定好了的,乔楚带着大队人马埋伏在东城门外的一个弯道里。只让李云晓带着一帮有枪的心腹去夺下城门。 “临时检查。”一个城防军士兵走过来。歪戴着帽子,手里的步枪松松垮垮的斜挂着。 “大胆!”李云晓从车厢里探出身来,怒喝道:“妘家的马车你也敢查?” “妘家?”士兵吃了一惊,顿时站住了脚步。脸上变戏法一样瞬间堆满了笑容。他乖觉得让开道路,挥手放行道:“自然是不查的。请走,请走。” 李云晓缩回身,看着孙铿笑道:“接下来该您上阵了。我们能不能一枪不放得拿下城门,可就包在你的身上了。” 孙铿怒视着他。李云晓耸了耸肩膀道:“还在犹豫吗?我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听过吧。”孙铿淡淡的道:“不要总是拿自己的可怜来当遮羞布。” “我只是想要自己活下去而已。”李云晓凑在孙铿耳边轻轻的说:“为了活下去,我可以救你,也可以杀你……也许你还有用一些,我可以杀死你身边的这位女士。”他抽出一柄匕首,轻轻地在姚真真的脸上划动着。 …… 马车在城门处停了下来。这里是交通要冲,马车一停下,顿时就造成交通堵塞。出城的人出不去,进城的人进不来。一时间城门处混乱不堪,沸反盈天。 几个城防军士兵挥舞着皮鞭和枪托想要过来,却被人潮挤得进退不得。李云晓站出来喝道:“看守城门的指挥在哪?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在此。” 玉门关此时将星云集,大将军级别的张广松,白波平以及上将军章质夫自不必说。在之后的郎将等级里,同为一级郎将的策士官陈叔和甚至都要排在孙铿的后面。帝国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来到玉门关的消息早已经不是秘密,守门的城防军士兵自然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的。一时间,几个城防军士兵马上便忘记了为什么马车要停在路中央阻塞交通。留下一个人维持秩序,剩下几个赶忙回去禀报。 不出五分钟时间,穿着笔挺军装的城防军东门指挥便走了出来。李云晓站在车厢外等着,朝他招了招手,趾高气昂道:“我家院长让你过来说话。” “是是是……小人这就过来。”那中年军官谄媚笑道。 “城防军就不会问问为什么如此么?”孙铿轻声问道。 “我们就是这样的货色。”李云晓轻声笑着回答道。孙铿沉默不语。眼睁睁的看着中年军官走到马车前。 “我家院长让你上车说话。”李云晓站在车门前,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道。 “哦?好好好……”中年军官露出一丝疑色,但瞬间又掩去,脸上堆满了笑意道。举步走上前来。他刚一弯腰走进车厢里,李云晓便拔出手枪顶在他的后背上。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中年军官连忙乱挥着手低声叫喊道。 “给你一分钟时间,让你的手下放下枪。”李云晓站在他的背后低声道。 “好好好……”中年军官终于明白了事态。但是小命要紧,也顾不得其他。 马车终于开始前行,径直行到东城门指挥部门前。中年军官在李云晓的看押下跳下马车。十几个精干的“义军”沉默地朝着指挥部里杀去。 中年军官在前面带路,完全搞不清楚身后这军官是个什么来头。只管带路到指挥部里。东城门除了城防军在维持秩序外,还有一个大队的边防军在附近协防。只不过东城门本来就在重重卫护下的后方,边防军指挥官根本想不到这时候会后院起火。 见到中年军官闯进来,边防军队指挥疑惑笑道:“老魏,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情?” 中年军官还没有说话,李云晓已经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狞笑着端起手枪,对准了昔日的同僚扣动扳机。在他身后,十几个“义军”也同时举枪痛下杀手。沉闷的枪声传出来,孙铿听得脸色一变。知道里面的边防军已经遭了毒手。 老魏吓得瑟瑟发抖,木愣愣得看着李云晓带着一伙儿凶神恶煞般的叛军挨个检查地上的死尸。没有一个军官能逃出生天,李云晓最后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笑道:“这里死了的同仁,至少有一大半的责任要在你身上。” “是是是……”老魏喃喃道。 “跟着我们干还是跟着他们走?”李云晓举起滚烫的枪口顶在他的脑门上。 “跟着你们……”老魏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道。 “明智。”李云晓笑着拍拍他的脑袋:“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 “欸?”老魏不解得看着他。 “投名状啊!”李云晓指了指不远处的军营,脸上露出恶魔般的微笑。 “可是那里有一个中队的士兵啊!”老魏颤声道。 “你自己想办法,给你十分钟……不,五分钟的时间。”李云晓淡淡得道。 老魏脑门上的冷汗冒出来,皱着眉头紧张的思索着。李云晓不耐烦的把玩着手枪,紧紧地盯着他。终于,老魏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李云晓慢吞吞得跟在他的身后。 “紧急集合!带上火神机关枪!”老魏朝着本队士兵大吼道。 “指挥,咱们干嘛去?”一个心腹跑过来低声问道。 老魏嘴角抽搐了一下,狞声道:“去干大事!”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十时二十分,玉门关东城门边防军营地。 过了出操时间五分钟了,都还没有指挥过来吹哨集合。士兵们呆在操场上议论纷纷。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情况。不仅中队指挥没来,那些奉命前去开会的小队指挥也都没回来。 东城门和边防军营地距离不远,老魏带着士兵们全力冲刺也累得气喘吁吁。更何况还带着全副装备?对于城防军众士兵们来说,上一次这样全力奔跑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 “咱们到底干啥去?”心腹再一次凑过来问道。 老魏横了他一眼,斥道:“别问,跟我走!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心腹被他训斥一顿,也不敢言声。回到队列里指挥手下做好战斗准备。 李云晓冷眼看着老魏做出痛下杀手的准备,他不准备做什么。自己只需要给他一个暗示就足够了,相信任何人为了活下去都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头儿,机枪架设完毕。”心腹站起来报告道。 “对准边防军营地。”老魏冷冷的命令道。 心腹吃了一惊,看着老魏。老魏回转身时已经是一副严肃表情,厉声喝道:“服从命令!接到军事研究院院长阁下的命令,边防军东城中队已经反叛。” 看着老魏不容置疑得表情,心腹叹口气命令道:“全体预备,听到了吗?听指挥的没错!大功等着咱们!” 士兵听到有功劳可捞,一个个兴奋得不明所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几百米处的边防军营地。 边防军营地中已经发现了城防军的动静。有人笑道:“奇了怪了,万年不动弹的边防军居然也行动起来了。这是啥意思?把咱们当作假想敌了吗?”身边同伴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火神机关枪熟悉的啸叫声。 城防军的一轮齐射过去,顿时边防军营地里死伤枕籍。“狗日的,这伙人玩真的!”有人哭骂道。然而,老魏没有给他们喘息的事件,机枪射手快速的装好弹药,第二轮射击如同暴雨一般横扫了整个营地…… 第二百零二章鬼胎 枪声将整个玉门关城都惊醒。虽然已经是上午时分,但是火神机关枪那种特有的啸叫还是让人猛地一震。中心城区顿时人心惶惶,所有人踮着脚尖朝东城门方向望去。可是东城烽火台依旧安静如斯,一点战争的影子都没有。 妘千垣疾步从城防军指挥部里走出来,对侍从官道:“你马上骑马去东城看看,是谁在打枪?把人带回来,制造紧张空气!” 侍从官点头飞身上马,呼啸而去。妘千垣转头看了看周边面如土色的众军官,脸色一沉斥道:“都回去做事!” 正当中心城区依旧沉浸在惊疑不定的情绪中时,李云晓已经逼迫着老魏向东城区最大的军火库进发。仅仅夺下东城门是不够的,赤手空拳的义军没办法抵挡武装到牙齿的秦军的攻击。 刚刚得知自己已经成为“义军”的老魏已经没有办法回头,只得听从李云晓的命令朝着军火库方向前进。李云晓放心的安排老魏在前面带路,自己走进车厢里。 孙铿皱了皱眉道:“你还想做什么?” 李云晓微笑着回答道:“当你知道自己能够得到更多时,你肯定不会收手。” “已经有太多人丧命了。你曾经是一个军人,屠杀自己人可算不得什么丰功伟绩。” “你就安心等待吧。会有更多人死去的。但是我会活下来。”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孙铿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冷冷得注视着他。 “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疯狂一把。”李云晓微微向他点头致意,然后再也不说什么。 身后马蹄声响,李云晓探头向外看去,只见乔楚神采飞扬的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朝着李云晓狂笑道:“马兄弟果然高才,现在俺已经让所有有枪的弟兄们赶过来帮忙了。咱们一鼓作气拿下军火库,让更多的弟兄武装起来!” 李云晓豪气干云回道:“城防军不过土鸡瓦狗一般,你就瞧好吧,我保证兵不血刃便为你拿下军火库。顺便再让咱们多几十个能战的弟兄!” 刚刚响起来的枪声让看守军火库的士兵们陷入到了紧张状态之中。看到远处过来一支浩浩荡荡队伍杀过来,领头的军官高喊道:“前面来的是什么人?” 老魏站出来回答道:“是我,我是老魏,魏忠!” “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军官松了口气笑道。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带着家眷过来,容我走近些再说话。”老魏大声答道。 军官也不疑有他,等到魏忠走到面前时,才笑着道:“说吧,你有什么事儿?” 老魏抬头一脸狰狞:“借你人头一用。” “什么?”军官又惊又疑,还未明白过来,就看见老魏手里攥着一把匕首直直的捅了过来。 军官胸腔子里的热血顺着匕首柄流到老魏的手上。温热湿黏的鲜血让他极不舒服。手下的士兵已经冲了上去,逼住士兵们。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是同一个饭盆里吃食的袍泽,转眼间已经变成仇敌一样对立的两方。 看守军火库的军官已死,剩下的士兵群龙无首,只得举枪投降。乔楚看着一帮垂头丧气的士兵,嘬着牙花子冷笑道:“咱们就靠这样一些人守卫家园,磐石镇岂有不丢的道理?” 李云晓干笑道:“首领有所不知,这是城防军,帝国三大军系里最没用的一支。”说这话时笑容有些发苦,曾几何时,他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李云晓命老魏接收降兵,自己跟着乔楚走进一间巨大的军火仓库之中,只见仓库里堆满了还没有开封的枪械,火炮以及堆积如山的弹药。乔楚狂笑道:“有了这些,我看前线的秦军拿什么抵挡魔族军的进攻!” 李云晓知道乔楚只不过一个胆大一些的贫民,骤然得此高位又有了这样巨大的胜利不免有些得意忘形。有心给他泼一盆冷水:“这里只是玉门关东城一个备用的军火库,在玉门关南北城,还有比这个更加完备的军火库各一座。这会儿秦军还没有醒过神来,等他们腾出手来对付我们时,就算我们把军火库都拿下来,也抵不住他们的围攻。” “是了。”乔楚立时冷静下来,朝着李云晓躬身一礼道:“马先生高人,请先生教我,接下来怎么做呢?” 李云晓一直希望与魔族军的战场上能够一展长才,可是悲哀的是自己第一战居然会是昔日的袍泽。他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乔首领不必如此自谦。我们只需让秦军腾不出手来就可。这城中不可能没有魔族军的探子,我们只要守好已经拿下的地盘,然后等着他们找上门来就是。” 乔楚心里盘算一番觉得可行,但是行军打仗这事自己完全不在行。便又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一旁的李云晓。李云晓摇摇头,耐心得道:“咱们已经占了玉门关的东城门和草棚区。只需要做两件事就可以:筑街垒做好自身防御;然后去草棚区招徕愿意追随我们的平民。我们有人有枪,若是能够打垮秦军的一两次进攻,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 乔楚深以为然,正当他准备下令时,老魏兴冲冲的闯进来,谄媚道:“这里的中队愿意集体向我们投降。” 李云晓笑道:“乔首领,你看……” 乔楚大力的拍打着老魏的肩膀,假惺惺笑道:“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放心,等我们联络上了魔族的使者,以后自然亏待不了你的。” 老魏干笑着敷衍,却将眼神投向李云晓。李云晓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乔首领,你看我们还是赶快让弟兄们进来领取装备。时间很紧迫,万一秦军打来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可就麻烦了。” 乔楚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安排。” 乔楚前脚出门,老魏就拉住李云晓的袖口道:“我已经问过弟兄们了,他们都愿意听你的。” 李云晓自得的一笑,轻声道:“你守好秘密,先不要露了馅。等这些土包子死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动手,到时候你我不仅不会死,反而大大的功劳攥在手里。” 老魏重重点头,朝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那个孙铿可不能让他活着,他们可是知道咱们一切的事情的。” “这个自然,不过现在咱们还不能杀他。这可是咱们最大的王牌,一定要好生看好他们,不要让乔楚给抢走了。” 孙铿安静的坐在车厢里,透过车窗看着日头。来到这里短短一年时间,自己已经遭遇了无数次生死关头。大多数时候还有卫士们拼死挡在前面,可是这一次却是四面皆敌的绝境。东城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估计秦军也快要回过味来了。这些连城防军的战斗力都不如的所谓“义军”,估计不是边防军的一合之将。他还不想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中心城区与东城门距离不过六里多地,侍从官骑马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一路上过来迎上一群惊慌失措的民众,侍从官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看来还是要去城门看看才能分晓,侍从官跨上马想道。 昔日热闹喧嚣的东城门这时候静悄悄的。大门洞开着,除了几只跑丢了的鞋子以外,就只有侍从官自己孤零零的站着。“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侍从官自语着走近哨站。哨站里站坐着几个衣衫不整的士兵,斜挂着步枪,旁若无人的聊着天。侍从官皱了皱眉,一鞭子抽上去骂道:“老魏一天天除了喝酒就是睡女人,带出你们这帮夯货来!长官来了还不过来敬礼?” 那士兵挨了一鞭子,怒目而视。侍从官见他脸生,便训斥道:“你是新招来的吗?赶快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是个狗军官。”另外一人低声骂道:“弄死算了。” 侍从官这才发觉不对,这几人尽管身穿军装,却都是一身草莽之气。那军装赫然有些血迹,尽管擦拭过了,可还是有一股血腥气飘了过来。侍从官拔出手枪,色厉内荏喝道:“都给我老实点!” 身后蹑手蹑脚过来一人,手里匕首闪着寒光。侍从官听到声音,转头,却见那人匕首猛刺过来。他来不及躲闪,“哎哟”一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那人拍拍手冷笑道:“你给我老实点吧。” 捡到侍从官倒在地上没了声息,那人三角眼一瞪,喝道:“你们几个怎么看得,让这个军官把消息传出去可就糟了。” “不是有伍爷吗?”一个人谄媚道:“有您看顾着,谁还敢上来抢你的大功啊!听说魔崽子那边按斩首记功,你这一刀宰了的看样子是个军官,怎么也能弄个十夫长,百夫长之类的头头干啊。” 那三角眼伍爷低头看着侍从官的服色,冷笑道:“几个没眼力的,这不过是个侍从官罢了。你们把大门看好了,我去找乔楚。不知道军火库打下来了没有。过一会儿秦军醒过神来,咱们就只能跑了。” “伍爷慢走!”几人急忙站起来送行。三角眼摆了摆手,大摇大摆的走了。见他走的远了,几人才松了一口气:“这煞星可算走了。” 第二百零三章接头 中心城区往东城门不到六里的路,骑着马的侍从官爬也能爬回来了。可是,妘千垣没有等来侍从官,却看见一大群拖家带口,惊慌失措的市民涌上街头。 “指挥,指挥……”一个军官哭丧着脸慌里慌张地跑过来。 “冷静点!”妘千垣气不打一处来,揪着军官领子斥道:“魔族军还没打过来呢。” “城东的筑路工人反了!”军官神色稍安,低声道:“他们抢了东城门和军火库。现在已经在草棚区那边筑了街垒!” “怎么会让这些工人造反?”妘千垣一副不可思议得表情:“咱们在东城那边可是有好几百人呢!就是好几百头猪,也能抵挡那些泥腿子一会儿吧?” 军官一脸讪讪,妘千垣皱眉道:“你去集合部队,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我去指挥部找上将军搬救兵。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一旦被西面的魔崽子得了信,两面夹攻咱们就等着殉国吧!” 军官知道事态重大,也不啰嗦。自己翻身上马去召集部队不迟。妘千垣皱着眉头走向玉门防线指挥部。 …… 草棚区里的一座泥土房里,坎恩冷眼看着外面的武装分子在搭建工事。在他这个专业人士的眼中,这伙武装分子虽然装备精良,但是无处不在透露着一种业余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了大约一年多前,在帝国南方的某次不愉快回忆。就是在那一次的战斗中,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长辈。他紧紧地攥住双拳,想要把那痛苦得回忆赶出脑海。 “快点修好工事!”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挥舞着铁锹喊道:“等会秦军来了我们给他一个好看!” 坎恩被这段话语打断了思路。不管如何,这看上去是个好得变化。人类一旦开始内斗,他们就无法发挥强大的战斗力。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去看上一眼。他无法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 他离开藏身之所,随便抓住一个武装分子询问一番,然后朝着东城军火库慢慢地走去。 乔楚已经打发走了一波自称“魔族军使者”的家伙。这些看上去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人类居然也好意思自称“使者”?怎么也得拿出点干货来吧!他暗暗地想道。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的士兵过来报告。 这个戴着斗笠的神秘人就是真正的“魔族使者”?乔楚冷冷得打量着他,哼道:“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我时间很紧,一会还要打败秦军的进攻。如果你没有什么真本事的话,就尽快离开吧。” 坎恩摘下斗笠,露出头脸道:“我不知道你说得真本事是什么。但是凭借我的外貌就可以证明,我就是你们要找得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们?”乔楚冷笑:“我只是想要找秦军讨个说法罢了。” “秦军对于反叛者只有一个说法:就是死。”坎恩轻蔑地笑笑:“难道你很想死吗?” “给我闭嘴!”一个三角眼男人低声威胁道:“信不信我们现在把你杀了,送到秦军那边去。” “如果杀了我,你们更是死路一条。”坎恩低声不屑得道:“在这里,一个魔族人比金子还要稀罕。你们找不到第二个能够拯救你们的人了。” 乔楚不耐烦得道:“好吧,暂且相信了你。现在我想问问,让我们归降你们可以,但有什么条件?我们也好考虑一下。” 坎恩看出他的不安,于是笑道:“只要能够活下来,你们还有什么奢望呢?” “我不仅想要活着,还想活得更好一些。”乔楚向前微微探身:“如果还是和现在一样,不如死了痛快。” “那要看看你们能够给我们什么了。”坎恩笑着回答。 “一座玉门关还不够?”乔楚冷冷道。 “你们打不下来。”坎恩无情的揭穿一个事实:“就凭你手里的乌合之众,我看我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我们手里有人质,秦军不敢攻过来的!”三角眼大汉急忙道。 “人质?”坎恩轻蔑一笑:“我从没听说过秦军会为了人质而停止攻击。” “但是他很重要!”乔楚决定跟这个魔族说明一下,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这个人是秦国的救星,如果我们把他杀死了,那么秦国就完了。” 坎恩心中一动,冷笑道:“没有人是那么重要的。难道你们捕获了一个皇族?” “你见了就知道了。”乔楚卖了一个关子。向他招了招手。 临时改建成监牢的军官宿舍里除了李云晓以外,还有老魏和两个前城防军士兵。孙铿知道这些人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因而也没有了与他们分说的力气。 房门推开,乔楚走进来笑道:“就是这位。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 坎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为了他,魔族可谓是损伤惨重,最终一无所获。而现在,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两人用这种方式会面。实在是可笑可悲得很。 见到乔楚身后的年轻鹰头人,李云晓和老魏不禁猛地站立起来,如临大敌的看着对方,手都不自觉的按在枪套上。乔楚双手虚按,安抚道:“不必这么紧张么,大家以后终要是在同一阵营共事的,这样喊打喊杀得可不好。” 李云晓和老魏哼了一声,双手摊开以示自己并无敌意。坎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孙铿面前,冷冷道:“孙铿?”这个年轻人的面孔当时通过蒙蒂斯的脑波传到自己脑海里,无论他变成什么装束,都不会弄错的。 孙铿抬眼看这个年轻的鹰头人,淡淡得道:“坎恩?” 对方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让坎恩有些讶异。他点点头:“你也有今天?” 孙铿苦笑:“难免得意忘形。” 坎恩恨不得立时将这人杀了以绝后患。可是他知道:自己杀了他容易,可是之后就不要想着能够活着走出这个房间了。以人类叛军对此人的重视程度来看,大约是将他当作奇货可居的重要砝码。不过也确实如此。坎恩已经在幻想将他押回深渊时的荣耀了。 他回转身,看着乔楚道:“我很满意,这个人是我们需要的。” 乔楚心中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人魔族大人不满意,可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笑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条件了吧?” “这个并不是最重要的。”坎恩不以为然的道:“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如何才能活下去。” “老子可不愿意给你们当狗。”老魏冷冷哼道:“先谈条件,让我们看看你的诚意。” 乔楚觉得老魏说得在理,也点头称是。李云晓抱着膀子冷眼看着三人在那里交易,刚刚他察觉到这鹰头人一闪而灭的杀意,差点忍不住拔枪动手。这会儿虽然他的情绪缓和了,可是还是不能放松。他对于自己的未来并不多太在意,索性就听着老魏和乔楚与他讨价还价罢了。 “好吧。”坎恩点头道:“你们投奔到那边以后,世世代代可以成为领主的领民。子女后代可以有成为贵族的权力。” 乔楚还不觉得什么,可是老魏和李云晓同时嗤之以鼻。老魏哼道:“说得再好听还不是条狗?老子当人当习惯了,不想当狗。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让我们满意的条件来,这个人我们是不会放给你的。” 坎恩不解道:“领民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待遇了。难道你想要去当奴隶吗?” “怎么也得让老子当个国王什么的吧?”老魏不满的嘟哝道。 孙铿看着两边人在这里鸡同鸭讲一般,不由得有些好笑。连魔族那边的制度都没有搞清楚就来与他们谈判。真是…… 孙铿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除了用来搞研究之外,就一直在研究魔族那边的制度。坎恩提出来的条件实在是非常不错的,领主手下的领民可是比一些破落小贵族都要吃香的阶层存在。至于老魏的要求,实在是太过于飘渺。看来他只能去某个荒岛去才能满足自己的愿望了。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十一点整,中心城区,玉门防线指挥部。 章质夫怒视着妘千垣,咄指道:“你带的好兵,你做得好事!” 妘千垣低头不敢置辩,东城门一带放置了近千城防军兵力,居然也会搞出这样的状况来。他这个主官难辞其咎。但目前最要命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孙铿!陷于乱军之中,不知是死是活。若是死在玉门关,恐怕玉门关诸位将军没有一个人能逃过皇帝陛下的疯狂报复。 陈叔和沉声道:“当务之急还是要遏制住这群乱兵。可是现在大部分部队都在前线,我们只有依靠城防军。” 玉门附近集结了数十个边防军卫,可是各有司职一时间也来不及调动过来。章质夫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他阴冷的注视着妘千垣:“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下官这就出兵,保证在五个小时之内平定叛乱。”妘千垣低头道。 “五个小时?”章质夫愤怒得将手里的马鞭掷了出去:“我只给你三个小时!” “是。”妘千垣凛然,脸色铁青地冲出门去。 “白将军,张将军。”章质夫转头看向沉默不发一言的老白和张广松二人:“现在情势紧张,请二位下到部队中去,安抚军心。顺便看看能不能挤出一些部队来使用。” “只有我等的近卫队可以抽出来了。”张广松面有难色地道。玉门防线虽然有重兵防守,可是却是一个头重脚轻的态势,兵力都部署在外围,玉门关作为中心地带,距离最近的边防军卫也在千洞城一线。等到赶来救援时,黄花菜都要凉了。前线虽然有富余的兵力,可是有尾大不掉的一万多魔族军。万一贸然调回平叛,很容易造成防线军心不稳。城中肯定有魔族的奸细,到时候里外夹攻,玉门关说不定就要就此陷落。章质夫重重一拍桌案,沉声道:“我去前线督战。不管如何,玉门关里的终究是小患,击败了魔族军城内的变乱自会平息。” “可是孙铿……”张广松欲言又止。 “只能看他有没有福相了。”老白沉声叹道。三人同时住了嘴,一起望向东城门方向。 “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呀!” 第二百零四章炮击 中心城区,朱雀大街。上午十一时十分。 前线指挥部已经搭建完毕。妘千垣披着黑色大氅,面无表情的走进指挥部里。看着一众灰头土脸的部下。 “说!你们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妘千垣冷冷问道。 “指挥,我部已经集结了所有的四个部,但是……只有一个部是满编的,其他三个部最大缺员达到百分之五十。”一个卫指挥面有难色地回答。 妘千垣闭目沉思一会,忽然厉声喝道:“章质夫只给我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只给你们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内平定叛乱,如果不能,军法伺候!”说着,将腰间的手枪拔出来拍在桌面上:“我就在这里等,谁敢怠战,我第一个枪毙了他!” 几个卫指挥面如土色,狼奔豕突一般逃出前线指挥部。 …… 草棚区。街垒。 十几个“义军”士兵正在摆弄手里刚刚得到手的步枪,两个临时的机枪射手正在操作一挺崭新的火神机关枪。 “这东西怎么用?”新鲜出炉的义军十夫长梁大珠好奇问道。 “子弹盒放在漏斗供弹器里,然后摇动手柄就行。”机枪射手漫不经心得回答。 “一会可要看你们的了!”梁大珠点着头,似懂非懂道。这些第一次摸枪的平民对于武器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褪下去,战争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很陌生的话题。 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忽然出现了一排排身穿黑色军服的士兵。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步枪上的刺刀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寒光。 “秦军上来了!准备——”梁大珠惊慌喊道。与此同时,秦军城防军三个卫在草棚区的数个街口同时发起了强攻。 “开枪,打死他们!”梁大珠疯狂的扣动扳机。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中了目标,嘴里胡乱喊叫着。身边的机枪射手转动手柄,火神发出慑人的啸叫声,前面的秦军瞬间倒下一排,血花四溅,进攻的秦军阵形瞬间纷乱了。整齐让人震撼的队列瞬间松散,所有人哭爹喊娘的倒退回去。 “竟然……胜了?”梁大珠不敢置信的看着对面秦军的糟糕表现,忘形的站起来。 “趴下!你这蠢货!”一个穿着寒酸的老兵给了他一脚。 “我们赢了?”梁大珠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看着老兵惊喜道。 “城防军都是这种货色。”老兵不屑得道,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要是近卫军在这儿,哭爹喊娘逃跑的就是我们了。” “这位大哥,您怎么称呼?”梁大珠看他似乎很内行的样子,连忙爬过来讨好道。 “李谦。”老兵简短回答道,嘴里无聊得叼着一根鲜嫩的草枝。战场上找不到烟卷,也只能这么叼着解乏了。 “李大哥,你教教我好不好?这仗怎么打?”梁大珠诚心诚意得虚心求问。 “怎么打仗?”李谦嗤笑一声:“早晚都是要死的货,就别现学了。还是想想一会儿秦军打过来怎么投降比较好吧。” “可是他们败了啊!”梁大珠不可置信得道。 “等到边防军腾出手来,就到了死的时候了。”名叫李谦的老兵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得神色:“这条烂命,早死早解脱啊。” …… 妘千垣拖着卫指挥的衣领子大步走出前线指挥部,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看着他。 “指挥饶命,指挥饶命啊……”卫指挥魂不附体得求饶道。 “我饶你的命,谁来饶我的命?”妘千垣举起手枪对准了他的脑门,冷冷哼道。 “别,别开枪……”卫指挥举起双手,绝望得看着妘千垣。 “砰!”枪响过后,卫指挥的尸体无力地倒在地上。 冷漠地吹了吹枪口上的青烟,妘千垣阴冷得眼神扫视过一众军官:“打不下来,就调炮过来。就是把玉门关给我打得稀巴烂,也得在规定时间内把叛乱给平定了。” …… 街口倒毙着几具黑军装的秦军尸体,整条街安静的让人窒息。梁大珠倚着沙袋,坐在街垒后面学身边的老兵李谦嘴里叼着一根草枝。李谦见他事事都向自己学着,不由嗤笑道:“我去拉屎你是不是也要跟着?” 梁大珠摇摇头道:“我肚里没屎。” 李谦见他老实的可爱,也就不再逗他。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忽然变了脸色道:“有多快跑多快。千万别停,也别回头看。” “啥?”梁大珠疑惑问道。 李谦已经拎着他的领子站起来,两人放弃了街垒,没命的向后奔跑。 “你们干嘛去?”机枪射手回头看着两人喊道。 “拉屎!”李谦头也不回的敷衍着。两人刚刚跑出几百米远,就听到一阵呼啸声传过来。李谦恶狠狠咒骂道:“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痛!好好的玉门关就要被这混账指挥官打烂了!” “啥?”梁大珠还是不懂。李谦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天上,一脸的高深莫测。下一秒,炮弹坠落下来,四周地动山摇,硝烟滚滚。梁大珠像是被狗撵的兔子一样,“嗷”地惨叫一声抱着脑袋狂奔起来。 李谦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反而放慢了脚步。叉着腰笑道:“怕什么?人死鸟朝天,炮弹打过来身上一疼就过去了。跑得快,死得快这话就没听过吗?” “那你刚才还跑?”梁大珠顿住脚步,看李谦的样子不解道。 “我跑是因为呆在那里不安全了。”李谦回身指指身后,只见刚才他们呆的街垒处,已经被一片瓦砾掩盖。机枪射手只剩下两只脚露在外面,被他吹嘘得神奇无比的火神机关枪已经变成一团麻花状的废铁。街垒旁边破烂的民房里,蹒跚着走出几个被炮弹爆炸的轰鸣声震聋了耳朵的平民。一张木然的脸孔熏得黧黑,活像刚从矿坑里爬出来的矿工。他们牵着同样表情的儿女,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快跑吧,秦军老爷们的大炮打来了就都没命了!”梁大珠拉住一个平民朝他喊道。 “啊?”平民侧过脸,茫然的回答道。 “跑啊!”梁大珠推了他一把。有些愤愤然道。李谦走过来,叹道:“没用的,他的耳朵已经被爆炸声震聋了。” “那怎么办?等死吗?”梁大珠指着平民们说道。 “要是我是章质夫,一定把这个下命令的军官给枪毙了。”李谦冷冷地道:“这是在把草棚区的平民往叛军那边推。叛军有枪没人,这样等于是给叛军白送了好几千一无所惧的兵员!”他愤愤不平起来,一时间倒忘了自己所处的阵营。 “李大哥……”梁大珠悄悄地推了推愤愤不平的老兵。 “欸?”李谦的愤怒被梁大珠打断,有些不悦得看着他。 “咱们就是叛军。”梁大珠低声道。 “你不说我倒忘了。”李谦不好意思得笑笑,摸着后脑勺道:“这样,咱们赶快去军火库那边。运气好的话,咱俩都能混上个官儿当当。” “真得?”梁大珠一听到当官就来劲。 “哥能骗你?”李谦冷笑道。 …… 朱雀大街,城防军前线指挥部。上午十一时三十分。 悍然在玉门关动用了大炮这样的大杀器之后,城防军三个卫在炮火的掩护下终于攻进了草棚区。逐街逐巷的与叛军展开激烈的争夺战。战线朝着军火库方向一点一点的逼近。妘千垣心中稍稍安定,负着手走出前线指挥部,惋惜的看了一眼已经被打成废墟的草棚区。他摇摇头,把这种情绪排除出脑海,冷冷下令道:“命令各部加快推进速度。有阻挡我军进攻者,一概以叛军论处!” “这样会不会造成大量平民投奔到叛军一方?”策士官担忧地问道。 “有也无妨,一群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武装平民也是平民。根本敌不过大炮的袭击。只会为我的军功多添一些砖瓦罢了。”妘千垣冷然道。 …… 与此同时,军火库。 数千平民涌向东城门,看见东城门已经关闭,这才哭天喊地的朝着军火库方向涌来。乔楚看着这些拖家带口的平民,感觉人心可用。冷笑道:“愚蠢的帝国军官把大量武器白白送我也就罢了,这会儿还逼着这些平民来投。等到我们得了玉门关,我一定要好好的感谢一下他。” 他跳上一个高台,朝下面大声吼道:“秦军暴政,视我等平民为猪狗!我们只不过想要和平进城找那些狗军官讨个说法,没想到却换来他们对我们的悍然炮击。连累诸位与我等同遭此罪。兄弟们,为了你们的儿女,为了你们的老婆不让秦军抢走。拿起枪来,与那些狗日的秦军战斗到死!听我的号令:进仓库领枪和子弹!只有打,我们才能有一条活路!” 一众手下跟着他大喊道:“老爷们进仓库领枪和子弹。秦军已经下了命令,草棚区人畜不留。想要活只有和他们战!” 平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看炮声越来越近。大炮炸毁了他们的家园,这样下去,炮弹炸死也是死,跟秦军战斗被打死同样是死。好歹后者还能拖几个垫背的一起完蛋。几个在刚才的炮击中死了亲人的平民奔了出来,二话不说直奔仓库去领取枪弹。一呼百应,霎时间就有数百人加入了这支新鲜出炉的叛军队伍。 看着从者如云,乔楚回头得意的道:“孙院长,你看民心可用啊。这会儿,你是不是有些害怕呢?” “你想做陈涉第二,也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孙铿淡然道:“不过我可是清楚的很:目前在玉门关领军的章质夫——他的先祖可是秦时名将章邯。” “什么章邯、李邯?在我魔族大军面前不过土鸡瓦狗。”乔楚不屑道:“等到天魔大军压境,到时候就将你们这些该死的帝国军官全部烧死示众。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孙铿悲悯得笑笑:“果然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零五章营救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十一时三十分,玉门关西宋家坡。魔族军出发营地。 “玉门城里乱起来了!”卡勒斯爵士兴冲冲地走进来:“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是这是我们的可乘之机!” “稍安勿躁。”坦布爵士安静得道:“就凭我们只剩下万余残兵,没有确切的消息不可轻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我们面前的人类自己出现乱象时,才是我们一举竟全功的时候。” “那么我们该做什么?”卡勒斯爵士有些疑惑得问道。 “安静地等待。”坦布爵士浅浅地呷了一口茶,悠然叹道:“人类的茶啊,果然是名贵的饮料。” “报告爵士大人。五分钟前,我们布置在前沿的哨兵看到了坎恩爵士发回来的烟火信号。”传令兵行色匆匆的走进大帐。 “难道坎恩成功了?”卡勒斯爵士兴奋道。 “带我去看看。”坦布爵士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玉门城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黑色骷髅烟雾。坦布爵士沉吟不语,解读着这个简单信号里所蕴含的庞大信息量。能让坎恩爵士释放出这种珍贵的烟雾信号,肯定是有了很重大的进展。因为不是同族的缘故,在烟雾消散前,坦布爵士也只是解读出了少少的一部分,简单的几个单词,让他一时间心动不已。 “坎恩说了些什么?”卡勒斯对于这种解读信号的高深事情一无所知。茫然问道。 “叛乱,俘获,夹击……”坦布爵士艰难地吐出三个单词。 “秦国发生了叛乱,坎恩俘获了重要的人物,让我们里外夹击?”卡勒斯猜测道。 “也有可能是奸细们叛乱,坎恩被俘获,敌人想要夹击我们。”坦布爵士得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 “那怎么办?”卡勒斯爵士不确定得问道。 犹疑片刻后,坦布爵士终于下定了决心:“组织一个千人队,向当面之敌发起试探性攻击,我要亲自督战。” “好!”卡勒斯爵士点头道,飞也似地跑下去准备了。看着这个战争狂人兴奋得样子,坦布爵士苦笑着摇摇头。拍了拍身旁的白色巨狼沉声道:“你说……是个好消息吗?” 巨狼低声呜咽着,眼神幽怨得看着他。 “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呢?”坦布爵士低声道:“但是我们只剩下一次全力一击的机会。如果就这样放弃了,实在是有些很对不起跟随我们一起出征的儿郎们对吧?” 巨狼在低声地咆哮。碗口大小的前爪狠命刨着地上的泥土。 “那么好吧,我们准备出征吧。”坦布爵士下定了决心:“大不了就战死在这里好了。狼神艾尔提姆会接纳我这个罪人的灵魂吗?” 巨狼伸出柔软湿润的舌头舔舐着他的面颊。坦布爵士微微笑着,拍拍它的脑袋:“好啦,不要闹了。咱们一起走吧。” …… 宋家村,秦军边防军防御阵地。 章质夫霸占了卫指挥部,赵梦贤这个悲催的卫指挥就只好到前线阵地上来视察敌情了,尽管他认为仅剩下万余的魔族军不会这样冒险来进攻强大的秦军防线。 玉门距离宋家村主战场只有不到五秦里的距离,城里面闹出来的响动说听不到的不是聋子就是傻子。对于下面军官尚有隐瞒的必要,但是对于赵梦贤这样的中级军官实在没有必要隐瞒不说。赵梦贤怀揣着满腹心事,在胸墙背后踱着脚步。对面岿然不动的魔族军营地在几天前还像个笑话一般,可是这时候再看,变成笑话的人就变成自己了。 魔族军攻来倒还好,秦军也可以堂堂正正得击败了他。可是现在,魔族军就如同一根引而不发的毒刺,万余魔族军牵制着玉门防线西线十几个卫。谁也不敢轻动,谁动谁死。 “城里的事情只能拜托给城防军了。”赵梦贤低声嘀咕道。 ……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十一时四十分,玉门东城军火库。 李谦说得没错,梁大珠果然混了一个官儿当当。作为少数在秦军炮击下囫囵着回来的“壮士”。乔楚大方的封梁大珠为百夫长,手下掌管着百十个刚刚拿起枪来的平民。 只不过梁大珠正兴高采烈得时候,又听见李谦蚊子一般的低哼声在自己耳边响起来:“当上这个军官怕是要死得更快了。你可得小心点儿。” “李大哥……”梁大珠不满地道:“咱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哦……那就祝你官运亨通,封妻荫子,福星高照……”李谦随口吐出一大串祝词。只不过梁大珠看他一脸无所谓得表情,便知道他这话说得口不对心。这会儿他也懒得搭理他,作为自己的副官,李谦也得到了进入指挥部听会的权利。之所以是听会而不是开会,是因为整场作战会议只有乔楚一个人在叨咕而已。座下一众新鲜出炉的“义军”军官,几个小时前还是一无所知的平民。乔楚稍微好一点,有李云晓和老魏两个前帝国军官熏陶着,总比这些平民军官要好一些,只是二者的距离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城防军三个卫在大炮的支援下已经打到了距离军火库不到一千米的地方。作战会议只开了短短一段时间就宣告结束了。其实只有一个主题,就是:反击,反击!反击!!!新加入的平民武装被编为十几个百人队,作为反击的主要力量将被投入战场去与城防军争夺整个城市的控制权。顺便也为乔楚保留一些与他一同造反的那些筑路工人班底。 作为胜利的奖赏,乔楚更加大方的将半个玉门关划给了反击“义军”们。战斗胜利,半个玉门关全部交给“义军”们予取予求。说白了还是历朝历代的流寇们用来刺激士气的幌子一样:抢钱抢粮抢女人!如此而已。 从会议室里出来,梁大珠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走路都显得虎虎生风起来。见李谦懒洋洋跟在自己身后,不满得道:“我说李大哥,你怎么总是一副提不起精神来得样子呢?” 李谦冷笑道:“那个首领给你画张大饼,就把你唬得五迷三道了。我跟着你有什么用?送死吗?” “怎么能是大饼?”梁大珠疑惑道:“明明是一桌子好菜啊!” “那你也得有命吃到才行啊。”李谦嗤笑道:“秦军的大炮可不是好招惹的。这个首领我看是疯了。守着东城门不知道赶快出了城逃命去。真等着秦军缓出手来来个包饺子吗?到时候我们选择怎么往锅里跳就好了。” 被他一说,梁大珠也有些害怕起来。放慢了脚步,拉住李谦的胳膊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谦回头看了看他带的队伍,冷笑道:“还能怎么办?逃命会不会?” 梁大珠点头如同鸡啄米,满脸期盼地看着他。 李谦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送死你去,功劳我得。” “就这些?”梁大珠不明所以得道。 “八字真言。”李谦指着他的鼻尖,得意笑道:“听我得没错。” …… 朱雀大街,城防军前线指挥部。 玉门城防军的进展神速,已经接近到了距离军火库八百米的地方。妘千垣一直提溜着的心落回肚子里,这才有些余暇来接见某位院长阁下的侍从官。 赢晚已经被晾了足足三十分钟的时间。与满脸焦急之色的赵乙不同,赢晚一直都很淡定得等待着妘千垣的召见。之所以没有用自己另外一个身份过来直接向妘千垣下达命令。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担心引起他的反感,那样的话——困在敌营之中的孙铿的处境将更加危险。赢晚低头看着怀表,还有几秒钟就是三十分钟了。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果然妘家人都是好记仇的。想当年妘焕大将军西征的时候,先祖皇帝因为有事足足让他等了半个小时;没想到几百年后,妘家居然还记得这点小节。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听到门外脚步声响,站在门口的士兵一个立正,举枪敬礼。妘千垣披着大氅,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 赢晚站起来,一丝不苟得敬礼道:“见过妘指挥。” 妘千垣微微颔首致意,淡淡道:“赢校尉,恕我军务繁忙。如果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你可以去找我的策士官解决。” 赢晚苦笑:“我想您很清楚,我的长官——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已经确认被叛军掳为人质。如果这还不算紧急事务,那么我不清楚还有什么更紧急的。” 妘千垣冷笑道:“他只是一个人。然而,玉门关失守的后果是什么赢校尉不会不清楚吧。”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您能顾惜他一些。帝国需要这个人来挽救。” “帝国需要军人来挽救。”妘千垣冷漠地摇摇头:“一个人做不成救世主的。”他转身想要离开。赢晚忽然道:“其实我过来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通报。” “说!”妘千垣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家长官陷于敌营之中,侍从官赢晚以下十三人即将前往战区营救。因为我们并无统属关系,所以这件事情只是需要向您报备,希望您的部下不要误把我们当作叛军处置。”赢晚冷声道。 “我知道了,会传达下去。”妘千垣沉声道:“兵凶战危,希望诸君保重。” “多谢。”赢晚雍容的颔首。妘千垣似乎哼了一声,疾步离开。 赵乙走上前来:“殿下,不是说好了吗?您在外边等着,我带人过去就行。” “置自家长官于险地,而我这个正牌子侍从官隔岸观火。可不是我们赢家的作风。”赢晚淡淡道:“我意已决,去准备吧。” “明白。”赵乙见他态度坚决,点了点头回答道。 第二百零六章死战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十一时五十分。玉门关城西宋家坡。 “魔族军上来了!”观察哨里传来一声兴奋地喊叫。 “准备战斗!”秦军防线里响起了各级指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时间,防线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赵梦贤推开身边侍从官的保护,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高高的指挥台。冷喝道:“升起我的令旗,通知后方指挥部,魔族军正在逼近。” “卫指挥,这里距离火线太近了!”侍从官焦急喊道。 “滚!”赵梦贤眼睛一瞪,咆哮道:“快去通报,去晚了老子崩了你!” 黑底红边的三角形卫指挥旗冉冉升起,数个鼓手赤着上身狠命地擂响战鼓。“嗵嗵”得鼓声响彻荒野,士兵们跑步奔进阵地,军官拔出指挥刀目视着前方……沉睡得巨兽已然苏醒,露出犀利獠牙,充满杀意的眼神注视着前方数千米外缓缓逼近的魔族军阵列。 “目测敌军超过千人!”观察哨里传来一声呐喊:“距离两千五百米,预计十五分钟后接触!” “炮兵队已经准备好!” “火箭兵队已经准备好!” “机枪阵地已经准备好!” “……” “距离一千五百米!” 赵梦贤大声命令道:“一式火箭预备!” “发射!”火箭兵队指挥将右手狠狠斩下。发射架上腾起三十几条火龙,在空中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坠落到敌群之中。 “加快冲击速度!”卡勒斯爵士从硝烟里钻出来,扬起手里大斧高声喊道:“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吼!”虎头步兵闷头向前猛扑。法师们念诵着咒语,冲击的士兵们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速度正在加快。 “敌人使用了加速术!”了望哨发出一声惊呼,但是秦军已经来不及应对了,第二波发射的火箭全部落在空地上,仅仅击中了地面。没有给魔族军造成任何伤亡。 隐藏在冲锋队列里的短弓手松开弓弦。“嗖嗖嗖……”一阵乱箭射入秦军阵地,阵地中的火力密度忽然变小了。几个虎头步兵拼死组成一道人墙,子弹在击中一个虎头步兵的胸口,他咬着牙伫立不动,用生命作为代价为他们背后的法师博取一个出手的机会。法师以最快的速度凝结出一颗威力巨大的火球,然后向前释放而出。 “轰!”火球炸飞了一截胸墙。浑身着火的秦军士兵被冲击波震上半空,重重地跌落地上。 “冲啊!杀死他们!”卡勒斯挥舞着大斧,身先士卒的冲进缺口之中。 “上刺刀!准备肉搏战!”敌人的冲击速度突然加快,火神机关枪还没有来及发挥作用就看见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赵梦贤应变很及时,卡勒斯率领的几百名虎头精锐步兵刚刚冲进秦军阵地,端着刺刀的秦军就猛地迎上来,没有任何的试探,红着眼睛的双方一上来就狠狠地向对方猛冲上去。 看到卡勒斯已经成功的杀入敌阵之中。坦布爵士兴奋的一拍巨狼脑袋,回头看着三千多准备停当的战狼骑兵,狼骑兵们眼睛里闪耀着嗜血的光芒。他冷笑道:“我们冲上去,给秦人一个惨痛的教训。” “嗬呼——”狼骑兵们吼叫着,从下坡便开始冲刺。几个法师努力的给他们加持上加速的法术。狼骑兵的速度陡然间加快了一倍。 “敌军狼骑兵出击!”了望哨发出警告。赵梦贤心中一惊,站在指挥台上向远方眺望。 “各队拦阻射击!” 设立在阵地后方的炮兵阵地上腾起一阵阵硝烟,炮弹呼啸着坠落在地面上,总是要带走几个狼骑兵的生命。坦布爵士无视这样的伤亡,带着骑兵群绕出一个巨大的弧线,如同一个黑色的巨狼,重重地拍击在秦军的防御阵地侧面。赵梦贤卫和周宇卫的结合部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就如同一块烧红了的烙铁,毫无滞涩得踏进秦军防御严密的阵地之中。 这是魔族军一次成功的突袭。周宇卫和赵梦贤卫同时陷入苦战之中。狼骑兵比虎头步兵更加难于对付,他们自动分成几十骑的小队分散作战,而遇到抵抗顽强的秦军大队时,一声呼哨,几个小队又亲密无间的集合在一起。 秦军节节后退,第一道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卡勒斯爵士的虎头步兵甚至冲到了赵梦贤指挥台的下方。赵梦贤夷然不惧,指挥部队在指挥台下与卡勒斯爵士血战。 “报告赵指挥,前线指挥部下达命令。你部决不允许后退一步,就是全员战死也要维持防线。”战斗的间隙,章质夫身边的侍从官大声向赵梦贤如此命令道。 “我知道的。”赵梦贤坐在一个弹药箱上,任由身边的侍从官给他裹伤,淡淡得道:“身为帝国军人,早就有战死沙场的觉悟。你且回报质夫将军,我部将如同钉子一样站在这里,直至最后一人。” “赵指挥,请多保重。”侍从官朝他投射出尊敬的眼神,点点头去回报。赵梦贤看着百余米米外正在喘息的虎头步兵们,轻蔑得笑笑:“来吧,就让你看看秦人的血性。” …… 周宇卫的防线已经陷入一片混战之中,坦布爵士成功的将周宇卫分割零散,各中队指挥在通讯不畅的情况下各自为战。所有的重型装备都无法投入使用。幸运的是:限于兵力,坦布爵士也没有办法结束这场乱战。 方圆不过五百米的小小平地上,横七竖八的躺倒着上百具敌我双方的尸体。指挥台上,坦布爵士安静的站着,手下百余名狼骑兵正在整队准备再一次的冲锋。指挥台周边是整个周宇卫防线唯一的平整土地,秦军努力想要恢复通讯,而坦布爵士则尽力要把对方拉扯到同一水平线上。他将全部的中远程火力都交给了卡勒斯爵士,只有死死的纠缠住自己当面之敌,才有获胜的机会。 正值帝国西北地区一年最炎热的时候,巨大的火轮悬在碧空之中。甚至连身边的砂土都似乎烤得冒烟,身上的血渍一会就干了,军医取过一个水壶来,将烈酒浇在受伤的胳膊上,周宇发出“嘶”得一声痛叫,转头看着军医咆哮道:“就不能用水?” 军医连忙住了手,苦笑道:“卫指挥,巨狼的嘴巴可脏得很,你要不怕伤口感染而死,我就给你换成清水。水多得是,可是这烈酒可是稀罕物。” “算了算了……”周宇知道自己没有埋怨军医的必要,咧着嘴道:“他妈的太疼了。” “忍忍吧……”军医将他身上的血衣撕下来,轻声道:“总比那些不疼了的好吧。” 周宇的目光定在平地上一个年轻士兵的尸体上,他仰天倒在地上,手里的步枪依旧直直的挺着,一头巨狼的尸体软软得垂挂在步枪上。从狼口中涌出得鲜血滴答滴答的滴落在士兵已经稀烂得胸口上。丧失了远程武器优势的秦军仅能依靠生命来阻挡魔族军的进攻。而狼骑兵也同样用生命来撕扯秦军已经如同一团乱麻得防线。在这场关乎生死的战斗里,生死反而是最不被在乎的一件事。 军医用最快的速度给周宇包裹好伤口,周宇推开他,沉声道:“你躲后面去,枪炮无眼,伤了你罪过可就大了。” 军医没有理会他,将医药包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仔细的抚平医药包上每一个褶皱。他拎起一枝步枪笑道:“哪有后方啊,都他妈的打乱了。走吧!” 周宇看着他笑:“我记得你从来不说脏话的。” “我记得你军装也总是笔挺的。”军医看着他满身破烂的军装反击道,向前走去。周宇招呼一声,几十个带伤的士兵排成队列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弟兄们,咱们卫现在混战成一团,官找不到兵,兵也找不到官。”周宇跳上几个弹药箱,大声道:“我现在也没有办法接收到指挥部的命令了。不过……我能猜到指挥部下达给我的命令,我想你们也能够猜到。”他遥望着远处的指挥台:“其实,就是没有指挥部的命令,我们也没法退,我们背后就是玉门关。我们身边依靠的是赵梦贤卫。我们退了,你让小赵怎么看咱?现在,我的命令是:夺回指挥台!把这些小狗们赶出阵地去。” “夺回指挥台!夺回指挥台!夺回指挥台!”士兵们吼叫着给自己打气。 “如果我战死了,副指挥代替我指挥;副指挥战死,部指挥代替他指挥;部指挥战死,中队指挥代替……”周宇看着一帮袍泽们,脸上带着混不吝生死的微笑:“明白我的意思吗?即使战斗到最后一人,也要把这帮狗崽子们赶出阵地去!明白吗?” “明白!”士兵们咆哮道,军医在队列里喊得最响亮。 “拿起你们的枪来!”周宇跳下弹药箱,站在队列的最前面,低沉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前进!” 第二百零七章终结 秦历715年七月三十一日十二点三十分。玉门关西宋家坡,秦军前线指挥部。 在周宇卫和赵梦贤卫成功得将魔族军主力牵制住以后,章质夫终于能够缓过手来对自己的部队进行重新调配。尽管胜券在握,但章质夫依然还是求稳为上。部署在主战场两翼共六个卫开始向前推进,犹如一把钢铁巨钳,狠狠地向魔族军出发营地发起夹击。而在周宇和赵梦贤的身后,已经有四个卫正在集结,准备在完成包围后对魔族军发起最后一击。 地图上绘出两个粗大的蓝色箭头,将魔族军攥在掌心。章质夫轻轻松了一口气,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现在自己已经落子,魔族军无论是退却也好,向前也罢。终将落入到优势兵力的秦军口袋里。玉门西线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局部战事到现在,实在大局已定。他现在只希望,顶在最前面的周宇和赵梦贤两个卫,能够在这场生死的考验中成功的存活下来。 周宇卫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指挥台已经易手三次。秦军刚刚端着刺刀把狼骑兵赶下去,狼骑兵就驱赶着悍不畏死的巨狼卷土重来。数百人在狭窄的地面上纠缠在一起,不时有从附近赶来的秦军和狼骑兵加入战团。指挥台附近的激战如同滚雪球一般,范围越来越大。周宇防线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着殊死的肉搏。 周宇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边已经换了几茬士兵。周边的战斗一直在持续,指挥台这里的战场似乎风暴中心的暴风眼,带着一股诡异的平静。他一屁股坐下来,等着军医过来给他裹伤。然而,却是一个士兵捧着医药包走过来。 “那家伙呢?”周宇淡淡问道。 士兵伸手向前指了指,军医伏在地上,花白的头发被微风吹拂着轻轻地颤动着,一把卷了刃的骑兵刀从背后刺穿过去,大滩的鲜血将他身下的黄土染得殷红。 周宇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他的名字。他看了士兵一眼,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士兵第一次和卫指挥这样的长官交谈,一时间忘了周宇小腹上汩汩流血的伤口,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好好活着。”周宇拍拍他的肩膀,猛地站起来,跺了跺脚下的指挥台道:“我们已经把它夺回来了。现在……”他指着脚下正在向上攀爬的狼骑兵,一时间豪情万丈:“我们要把他们赶出去!” “杀!”周宇带着士兵们从指挥台上扑下来,向狼骑兵发起决死的冲锋。坦布爵士第一次发现秦人如此凶猛。身旁的狼骑兵抵受不住秦军以命换命的疯狂打法,纷纷后退。坦布爵士抽刀砍翻两个擅自后退的狼骑兵,狂吼道:“不能退,退就是死!我们必须向前,向前才有生路!杀!” 狼骑兵们被逼到绝境,咬着牙向前。两支队伍都杀红了眼睛,狠狠地对撞在一起。 与此同时,负责包夹的六个卫已经逼近了魔族军出发营地。看着潮水一般袭来的秦军大队,留守在出发营地里的伤兵都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武器,开始沉默的列队。 大炮轰开营门,枪林弹雨中,伤兵们冲出营地,没有呐喊,没有咆哮,他们安静的冲锋,看上去不像是魔族战士,倒像是一群幽灵。秦军抬起手里的步枪,机械而有效的杀伤着这些垂死的猛兽。最后一个魔族伤兵身中十数弹,颓然倒下。然而秦军并没有欢呼,而是原地转向,向战斗中心挤压。 “报告,我夹击部队已经完成对魔族军的合围。”传令兵疾步奔跑进来,喘息着道。 “很好。”章质夫站起来,断然命令道:“命令援军出击。把魔族人赶出阵地去。” 当身后传来隆隆炮声的时候,坦布爵士就知道一切都完了。秦军的进展太快,作战太顽强。尽管他所率领的军队已经爆发出了最大的能量,终究还是难逃失败的命运。 秦军的指挥官够冷静,够隐忍。任由前沿上的两个卫被打残,有条不紊的组织包围和反击。而现在,坦布爵士知道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秦军的包围圈才刚刚形成,他和他的残部还有成功突围的希望。可是……逃得一条残命又有什么意义呢?举族的青壮都丧身在这个战场上,他这个光杆族长只身一人逃回去独自面对满族孤儿寡母的愤怒吗?不,不能!他缓缓得摇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惨笑。就这样战斗下去直到死亡吧。至于族群的命运……从出征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得。成王败寇,魔原上的规矩从来都是这么简单。 坦布爵士没有退,卡勒斯爵士也没有退。魔原上的两个边缘种族面临着相似的命运。剩余的魔族军士兵奋起最后的气力,向着潮水一般杀过来的秦军冲过去…… 下午一时三十五分,最后一处抵抗化为平静。魔族军卡勒斯爵士,坦布爵士以下全军覆亡于玉门关城下。没有战俘,也没有逃兵。钱江伫立在周宇防线的指挥台下,久久不能平静心情。指挥台周围堆叠着数百具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可以想像得到一个小时前发生在这里的惨烈场景。军医队的军医正指挥着民夫向后方抬送伤号,仅有少量的人获救,担架抬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从他眼前经过。钱江叹口气,如果魔族军当时选择的不是周宇与赵梦贤的结合部,而是自己这块防线的话。那么,他实在不敢想象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缓缓走上三米多高的指挥台,这里已经大部分清理干净了,只留下地面上一片片殷红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周宇背对着他坐在一堆弹药箱上,空洞的目光望着前方的战场。军医难过的冲着钱江摇摇头,跟随着运送伤号的队伍走下去。 “有烟没有?”周宇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过来了。他一向自诩自己的耳朵很灵,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钱江颤抖着掏出一整盒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着,然后按在周宇的嘴唇上:“抽死你这个老烟鬼!”笑骂道:“怎么不让军医给你治伤?” “没必要为了一个快死的人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周宇含糊回答道:“我觉得,这一辈子就为了这一战活着。” “你胡说什么?战争才刚开始啊!”钱江依旧在笑,只是眼泪不知不觉的流淌下来。他努力平复着气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动。 “人的宿命吧……有的人能活到战争结束以后,而有的人就像流星一样,在战争初期就大放异彩然后陨落,就像我一样……”周宇的声音缓缓低下去,直至微不可闻。 “在没有重武器,单纯以刺刀来与狼骑兵对抗并且能战而胜之的,君是第一人。一个‘大放异彩’的自评说,也并不为过。” 香烟在唇边燃尽,一阵微风吹来,灰白色烟灰轻轻随风落在血染的衣襟上。他就这样挺直地坐着,目视着已经安静的战场。那如石雕一般的背影,留存在钱江的记忆中很久很久。直到钱江垂垂老矣,依然能够清晰的呈现在梦中。 前线指挥部,策士们正在紧张统计着战果。章质夫回首望着依旧硝烟滚滚的玉门关城,阴沉着脸。边防军能用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解决掉魔族军最后一根毒刺。实在是魔族军的将领高估了玉门关城里作乱的叛军;低估了边防军将士殊死一搏的勇气。 钱江走进来,低声道:“周宇走了;赵梦贤重伤,已经被送往后方军医院。” 章质夫点点头,没有任何表情。这不是帝国开战以来战死的第一位高级军官,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位。当他下达死守的命令时,就已经能够猜到事情的结尾,并且时刻都有这样的觉悟。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章质夫淡淡道:“你我都要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我明白。” “通知他的家人了吗?” “周宇是孤儿。他是上次战争的遗孤,有一个未婚妻,本来准备今年年底结婚。” “那……”章质夫沉吟片刻:“以我的名义,告诉那姑娘……别再等他了。” “明白。”钱江苦涩的笑着:“那姑娘是我的妹妹。” “是她的幸运,也是不幸。”章质夫微微点头:“代我向令妹致哀。” “谢谢。”钱江向他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出去。 周宇和赵梦贤是他很看好的年轻人。如今一死一伤,而战争才刚刚开始。章质夫有些感慨,作为一个经历了两次战争的老人,他对于生死早已看淡。只是略微忧伤了一会儿,便再次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在玉门关还有一个天大的麻烦等着自己解决。 …… “轻一点!”军医大声吼叫:“别把伤者磕着了!” 马车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十几副担架紧紧的依靠在一起,呻吟声此起彼伏。军医探头朝里望了一眼,低头朝着担架上的伤者道:“抱歉了,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呆一会儿。” “没事……”赵梦贤虚弱得道:“总比那些回不去的要强许多吧。” “您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出发。”军医道:“后送伤员的马车严重缺乏,这辆车也许还能挤下一个伤员。” “听说你光荣负伤,我特意赶过来看看有没有为你盖军旗的必要。”车厢外传来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 赵梦贤抬起头,怒骂道:“你死了我都不会死。张复亭,这场仗是我替你挨得!” “谁让院长更加青睐我呢?”张复亭轻佻地笑道,倚在车厢门口:“要不要抽一根烟压压疼?” “滚边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赵梦贤龇牙咧嘴道:“给我来根吧……” 军医怒视着张复亭:“这个伤员肺叶受伤,如果你不想让他还没有熬到千洞城就死了的话,请尽快离开。” “这是我的好同学,好朋友!”张复亭重重拍打着赵梦贤的肩膀,无视军医快要将人杀死的眼神:“请你好好地照顾他。” “你给我记着!”赵梦贤痛哼道:“我会还给你的。”军医轻轻合上车厢门,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我等着!”张复亭捏着下巴坏笑道:“一路顺风!” “你给我等着!”赵梦贤中气十足得吼声透过车厢壁传过来。马车远去,张复亭收起刻意伪装出来的痞懒笑容,目送着马车的背影,低声道:“挺住,兄弟!” 第二百零八章往事 秦历715年七月三十一日下午两点十分,玉门关西城门。 城门内侧挤满了从东城那边逃出来的难民,玉门关现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难民营,随处都可以看到拖家带口的平民。草棚区骤然发生的兵灾让这座城市陷入了极大得混乱之中。由于城里大多数城防军都集结起来去草棚区参加平叛的战斗,根本无暇他顾。城里的治安情况顿时一落千丈,只把十几个捕快累得像狗一样,抓贼抓到手软。 高达十米的巨大城门缓缓打开,一队杀气腾腾的边防军士兵以快速的步伐通过城门。玉门关的市民们立刻对于自己的军队报以极大的热情。欢呼声,掌声,叫好声交杂着,士兵们享受到了得胜之师的崇高待遇,尽管他们在刚刚发生的战斗中一枪未放。 妘千垣的侍从官早就等得焦急了。看到张复亭骑着战马过来,赶忙迎上去敬礼道:“是张复亭将军吗?我是妘指挥下属侍从官张卫。请随我来,妘指挥已经在朱雀大街等您很久了。” 两人骑着战马一前一后赶到朱雀大街,只见妘千垣已经站在指挥部门前等候。张复亭跳下战马来,走上前去。妘千垣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让复亭见笑了,手下儿郎们激战多时,也只是将叛军挤压在东城军火库一带。叛军目前已经动用了火炮,还把老弱当作盾牌。我军为了减少民众伤亡,只敢使用轻武器进攻,目前进展缓慢。” 张复亭心中冷笑,这伙城防军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他才不相信妘千垣所说的话,若是这位妘指挥真得心有民众,那才是见了鬼了。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不带一点表情。上前一步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妘千垣见张复亭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顿时如释重负。脸上表情也轻松起来,恨声道:“玉门关多有刁民从叛,希望张指挥莫要对这些人手下留情。我手下不少儿郎都死在他们手里了。” “我晓得。”张复亭淡淡回答道。 …… 梁大珠猫着腰从一间民房里跑出来,衣服里鼓鼓囊囊的似乎揣着一些东西。李谦冷眼看着他跑过来,蹲在自己身边。 “李大哥,给你的!”梁大珠讨好的笑着,从衣服里掏出几块干粮。 李谦摇摇头:“没胃口。一会就要死了,吃下去能怎样?能让咱们活着吗?” “死也得当个饱死鬼啊!”梁大珠硬把干粮塞进他的手里,笑嘻嘻道:“里面夹着肉呢!看样子这家是个富户。可惜……一家老小都被秦军的大炮炸死了。” 李谦皱起眉头:“大珠,想过未来没有?” “我有啥未来?”梁大珠漠然摇摇头:“我家在磐石镇,有个老娘。魔崽子打进来,城防军一枪没放就跑了。老娘给魔崽子打死了,我孤身一个人逃出来,逃到这玉门关里头。妘家和官府看着俺们可怜,每天赏口喝的勉强饿不死。好容易有个挣钱卖力气的去处吧,工人们又反了。俺这一条烂命,又这么倒霉。活着有啥意思?” 李谦轻笑,咬了一口冰凉的干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他悠然道:“我是一个自由民,原本在北面放羊。有个长得不怎么漂亮但温柔体贴的婆娘,还有一对儿女。” “那你为什么当兵?”梁大珠不解道。 “呵呵……”李谦凄苦得笑了起来:“自由民有自由民的苦恼,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后来……婆娘孩子被魔崽子掳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只身一人,从大山里九死一生的穿过来。没有钱,没有衣裳,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一个人问我:‘你想从军么?’我只求一口吃得,他把吃得给了我,然后又发给我一身军装。” “那人是谁?”梁大珠道:“倒是好心。” “好心?”李谦冷笑起来:“我倒是真心愿意他就是好心。那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他要我去从军,不过一个幌子罢了。真实目的是想要找些替罪羊当他的幌子。我入了军营发现一营人都是我这样逃难的难民,当时就有些怀疑。只不过我那时候对秦国的内情还不了解,现在倒是了解了,不过已经晚了。后来,我跟队去魔原那边交易。一路上,我都对那些笼子很好奇。魔原上不缺小兽,这个神秘的雇主到底是贩卖些什么呢?终于我忍不住,掀开了笼子上面盖着的布幔……”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露出一口白牙:“是人,都是些七八岁的孩童,破衣烂衫的。一看就是养活不了太多孩子的穷苦人家。……你知道他贩卖这些孩子为什么吗?” 梁大珠摇摇头。不解的看着李谦。 李谦无声的笑着:“吃。” “吃?”梁大珠瞪大了眼睛,轻声问道。 “我是荒原上的自由民,我知道带一个孩子长大要吃得苦。我也知道魔原上一个孩子要长大得花费你们三倍甚至更多的努力。但是,我从来不敢想象——居然会有人为了利益而将这些无辜的孩童送到魔族人的餐桌上。他是个吃人的魔鬼……但是我依然没有收手,我需要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夏日里静谧的午后,梁大珠听着老兵在那里絮叨。如果不是空气中依然还存留着硝烟的味道,他一定以为自己是在磐石镇过着自己丰衣足食的小日子。他能看得出李谦身上沧桑岁月留下的痕迹,也能想象出这个中年人在穿越大山后品尝到的酸苦与辛辣。从他晦暗的眼神里,他甚至嗅到了一点死亡的气息。他抓住李谦的手腕,道:“李大哥,咱们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我都忍不住想要死了。” “不过贩卖一些孩童而已。”李谦满不在乎得道:“那个人用些活不下去的孩童换回海量的财富。后来……后来他就成了那一方的首富。” “那人是谁?”梁大珠咬牙切齿的道,恨不得咬掉他身上一块肉来解恨。 “往事而已。”李谦淡淡道:“后来我有了钱,想要离开那个鬼地方。他不允,找人来杀我。我被逼得没有办法,深夜摸到他家里,把他一家老小都杀了。杀了人,官府通缉我,这兵也没有办法当下去了。我就只好流浪,流浪到了这个城。行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边防军也该上来了。你快点逃吧,我指挥这些人给你打掩护。别回叛军那边了,你还年轻,逃到内陆去,没人知道你曾经是干什么的。好好的活着。” “不行,李大哥,咱们一起走。你就不想想你那孩子和婆娘?他们兴许还活着?”梁大珠攥住李谦的手焦急道。 “活着又怎么样?不过受苦罢了。”李谦轻轻摇头,侧耳听听笑道:“边防军真得上来了。你再不逃,就真得没机会了。” “李大哥,我不走了。”梁大珠坐下来,看着他:“你是个好汉。你在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秦军要杀咱,我就陪着你一起上刑场。我这一辈子,跟定你了。” “你又不是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跟着我干什么?”李谦冷笑道:“滚!” “我不走。”梁大珠倔强地摇摇头。 “信不信我踹你啊!”李谦怒道:“别在我面前碍眼。赶快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不缺你这样的兄弟。一个人我也能活得好好的。死了也安心!” “我就不走。”梁大珠固执起来活像一头蛮牛,顶着墙就是不肯回头。两人正僵持着的时候,几个身影挡住了李谦头顶的蓝天。他抬起头眯起眼睛,苦笑着自语道:“都别走了。”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这两位好汉的尊容。”张复亭搓着下巴冷哼道。 梁大珠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骂道:“狗军官,丢城的时候跑得可快,这会儿又威风起来了……”正待再要骂下去时,李谦已经在后面狠狠地给他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抬起头腆着脸笑道:“这位长官,我这小兄弟脑袋有些迟钝,别跟他一般见识。” “你脑袋不迟钝。”张复亭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一身破烂军装,冷笑道:“是退伍的呀,哪个部分的啊?” “小地方不足挂齿。”李谦躲闪着他慑人得眼神,垂首笑道:“从了贼就是罪人,小人只求速死,别无其他。” “觉悟挺高的。”张复亭淡淡道,又转了回去。蹲在一个弹药箱上看着两人道:“我刚才听了一会儿,这位老兵可是个人物。说说看,你当年宰的那个狗军官是哪儿的,我也好有个对照。若是真的,饶你这条狗命也不是不可能。” 李谦眼角闪过一丝希望之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惨笑道:“长官您就别消遣我了。死无对证的事情,我说出来你也不信。” “说吧,说吧。”张复亭催促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说了我都不信么?再说,那个被你杀死的家伙或许还在英烈祠空享着原本不属于他的香火,你却被当作死狗一样拖上刑场。你就甘心?” “我不甘心。”李谦低声道。 “那不就得了?”张复亭道:“说说是谁,兴许我还认识他呢。” “西京郡铁锅镇城防军第二七二卫二部指挥,姓萧单名一个举字。”李谦淡淡道。 “去查。”张复亭转头冷淡吩咐道。侍从官俯首听命,转身出去了。张复亭斜睨了地上依旧爬着的梁大珠一眼,笑道:“这个又是怎么回事?你也想死?” 李谦生怕这夯货说出什么傻话来,连忙抢着说道:“不过一个盲目的傻家伙罢了。长官您要治罪,应当先去治那些首领的罪。这种小鱼小虾不过盲从而已。他枪法臭的可以,一个秦军都没打死过。” 第二百零九章内讧 张复亭不置可否的笑笑,也不答话。过了片刻,侍从官跑步回来,不露声色的朝着他点了点头。他心中顿时有了谱,走过去拎起李谦的衣领道:“你还不能死,我留着你这条狗命有用。那个家伙,拉出去毙了。” 梁大珠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早已不惧一死,可是事到临头,依然还是吓得不轻。几乎站不起来,只被两个士兵拖着走出去,裤裆里一大片水渍,一张大脸煞白煞白。 李谦哀求道:“长官手下留情,我和这小兄弟认识时间虽然不长,但甚是投缘。若是他死了,我也没啥心情再活下去了。请长官高抬贵手,饶他一条小命吧。” “你在威胁我。”张复亭冷笑道。 “不敢……”李谦低着头道:“我只觉得,若是长官欲从速剿灭叛军,可轻饶下面盲从的下属。只追首恶!” “我还不用你教我怎么打仗。”张复亭冷冷道,摆了摆手命士兵停下,皱眉道:“把这两人拉下去。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细细审问。如果有杀害秦军之罪,还是要刑场上走一遭的。” “多谢长官不杀之恩。”李谦连连叩首道。 “只追首恶,胁从不问。”张复亭朝着身边策士吩咐道:“向军火库里盘踞的叛军喊话。我看看到底他们能支撑多久!” 东城军火库当时是按照二级要塞的规模修建的。如果要强行攻打,伤亡惨重不说,还很有可能害了被叛军羁押着的孙铿的性命。张复亭可不敢这样把那位院长置于险境。妘千垣这头狐狸哪里是打不下来,分明是不愿意承担这样的重责;再说,当初为了将叛军压回到草棚区去。一通炮击之后,妘千垣的名声算是臭到极点,就算喊出这样的口号来,敢相信他的人恐怕也寥寥无几。 百十个大嗓门的士兵站成一排,大声呼喊道:“边防军张复亭将军有令:只追首恶,胁从不问。放下枪支,出来投降!”如此反复呼喊,军火库里便开始骚动起来。又听见几声枪响,显然是有动摇者想要出来投降,被辣手的叛军开枪打死。 乔楚拎着手枪气咻咻得看着几具仍在抽搐的尸体,阴冷得眼神瞪视着眼前一帮噤若寒蝉的“义军”大小头目,冷笑道:“你们如意算盘打得好啊。可是我偏不让你们如愿!刚才我已经安排了心腹,只要你们想跑,我就立马让他们引燃炸药,大家伙一块儿完蛋吧!” 没人吱声,大家知道眼前这位还在做着魔族军招安美梦的首领已经疯了。目送着他的背影走进军火库中心的小楼中,一个头目狠狠啐了一口:“呸,不过和外面城防军一路货色罢了。咱们杀进去,砍了他和那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的脑袋,说不定还有一场功劳可捞。谁跟我一起干?” “可是炸药怎么办?”有人怯懦的问道。 “我就不信,所有人都会和他一样都是不怕死的蠢货!”头目哼道:“咱们兵分两路,一拨去炸药仓库,看看那些人能不能说服了,如果是个死心眼,干脆咱们就一起杀了。”众人议定,决定派出几个小卒先去炸药仓库试探打听。 “打听到了……”一个干瘦的青年飞奔过来,道:“炸药仓库里守着的是伍麻子,那家伙乔楚的铁杆,不怕死。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带头的头目恶狠狠道:“再生猛的人物能抵得过咱们人多么?咱们一起去,弄死这个狗娘养的伍麻子!把炸药控制在咱们手里。” “不行!”有人反对道:“那家伙是个混不吝生死的玩意儿!万一咱们失手怎么办?不如智取!” “智取?”头目看着他,冷笑道:“怎么个智取法?” 那人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纸包,阴笑道:“下了药的伍麻子,就变成死麻子了。” “有道理……”头目摸着下巴沉吟道:“就这么办!” …… 乔楚拎着手枪大步走进中心小楼,几个心腹看他一脸怒色,都不敢上前。瑟缩着向里躲了躲,乔楚看了他们一眼,也没有心情理他们。拎着手枪,径直上了二楼。 房门打开,乔楚冲了进来。老魏干笑道:“乔首领这么大的火气,何必呢?魔族军很快就能攻进城来,到时候你我都是魔族人的大功臣,这点小小挫折,不足以让您这么火大吧?” 乔楚阴着脸没有搭理他,走到坎恩面前道:“坎恩大人,您说得魔族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打进来?边防军已经回师了,我们这些人困守在这个绝地,可是不能支撑太久的。” 坎恩心中也在着急,按理说,坦布和卡勒斯两人再无能,这时候也应该冲破防线杀过来了。脸上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淡定表情:“秦军投鼠忌器,不敢硬攻,也只能靠这些小伎俩来威胁你们。你安排一些心腹,安插到队伍里去。一有风吹草动立刻下手!我想捱到天黑是不成问题的吧?” “魔族军什么时候能来?”乔楚不理他云山雾罩的一通说辞,执拗得问道。 “他们肯定会来!”坎恩眼睛一扫,不怀好意的眼神落在孙铿身上:“不如这样,你拿着这位院长阁下放在城墙上,我敢保证秦军不敢攻过来。这样的话,咱们就可以安心的等到他们过来的时候了。” “有道理!”乔楚点头,转身冲到孙铿面前,冷笑道:“孙院长,说不得要借你的宝躯一用了。” 孙铿还未说出什么,李云晓已经不动声色的挡在两人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乔首领,我看不妥。” “你又算哪根葱?”乔楚阴声道:“你得知道,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了你也活不了。这里面他的价值最高,自然要挡在前头。闪开!” “恕不能从命。”李云晓冷笑道:“这位可是我等的保命灵符,万一被秦军的炮火伤着可就不灵了。这个魔崽子明显居心不良,他看魔族军已经攻不进来了,所以想个办法想要把我们的保命符给阴死。我可不跟你一样傻,魔崽子说什么就信什么。” 乔楚被他一激,顿时就觉得李云晓说得有道理。怀疑的眼神盯上一旁的坎恩,冷道:“坎恩大人,你得给个说法。魔族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坎恩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但是我能确定的是:如果你们拿不出挡箭牌来,秦军一次攻击就足以让所有人全部完蛋。甚至你连杀死人质的机会都没有。把他挂在城头上,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乔楚踌躇不决,觉得坎恩说得有道理,李云晓说得也不差。愣了一会,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他阴笑道:“孙铿不行,别人也可以。我看那个娘们是个人物,不如就把她剥光了挂在城头上。” 李云晓只是要保住孙铿,其他人不过路人而已。他不认识姚真真,不过就算这女人是赢羽衣,李云晓也打定主意不掺合。孙铿冷道:“你若敢如此,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还是好好地想想你的未来吧,我的孙院长。”乔楚轻佻得拍拍他的脸颊道。走到姚真真面前,冷笑道:“你是准备自己走呢,还是我找几个人拖着你走?” 孙铿站了起来想要阻拦,却被老魏一把按在座椅上。李云晓假装过去帮忙,手搭在孙铿肩膀上使劲捏了一把。孙铿读懂了他眼神里隐含的意思,却依旧不依不饶的挣扎着。 “别白费力气了。”姚真真轻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是命。”她凄然一笑,风情万种的看着孙铿:“真有点舍不得。赢羽衣不知道你的好。” “嘿!别干傻事!” “谢谢你救我。”姚真真没理他的话,走到孙铿面前,俯身吻在他的脸颊上。 乔楚抱着肩膀冷眼看着姚真真:“该走了,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决定不剥光你的衣衫。怎么样,我很仁慈吧?” 窗外突然一阵大乱,乔楚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姚真真,趴到窗台上朝下望去。只见下面人潮涌动,一个头目单手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狂喊道:“只追首恶,胁从不问!我们愿降!杀进去,把乔楚的脑袋带出来!”乔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那人头分明是自己派去看守炸药仓库的伍麻子。“完了,全完了!”他喃喃着,几乎差点滑落下去。 “杀,杀,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混乱得嘶喊,刀枪并举得朝着军火库中心小楼发起进攻。 坎恩脸上露出一丝杀机,他跨步向前,拔刀直刺向孙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就在一瞬间完成。等到孙铿发觉时,刀尖已经在眼前了。 李云晓早就盯着坎恩的动静,见他动手,也来不及多想,反手就把身边的老魏推了过去。老魏躲闪不及,怪叫着扑到刀尖上。鲜血飙出,溅了坎恩一脸。坎恩伸出舌头舔舐着血滴,拔出刀来,也不搭理濒死的老魏。冷冷道:“阁下到底是谁?” 李云晓嗤笑不答,掏出枪来对着坎恩连连扣动扳机。坎恩仗着皮糙肉厚,挨了几枪然后挥着刀子扑上来,与李云晓扭在一起。 他心中一片冰凉,只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可是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出现,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被姚真真和公输敬连人带椅拼命拉扯到了房间的角落,正惊魂未定时,听见李云晓大喊道:“愣着干什么?跑啊!” 姚真真这才想起逃跑的事情,忙拉起孙铿狼狈的绕过扭打的两人,闷头向外逃去。乔楚回过味来,眼睁睁看着保命符逃走实在有些不甘心。他咆哮一声,站起来要去阻拦。一个卫士怒哼一声,拼命得将他挤在窗台处。乔楚挣脱不开,恼羞成怒,拔枪对准这卫士连开了好几枪,卫士倒了下去,而姚真真与孙铿两人已经拉开了门,逃了出去。乔楚愤怒的推开卫士的尸体,跌跌撞撞的追出。 坎恩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他还想活着回到家乡去。见李云晓已经没有再打的气力,阴狠地看了他一眼,翻窗逃出。李云晓大难不死,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呆愣了一会,脱下这身军装,随便往脸上抹了一些泥土,掩着头脸,溜走了。 窗外,乔楚陷入了人群的汪洋大海中,枪刺对准着他,他走投无路。绝望的四顾着。人群中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留着他的狗命!好为咱们脱罪!” “你们也配?”乔楚惨笑着,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第二百一十章尾声 秦历715年七月三十一日下午三时三十五分。军火库中心小楼前。 “院长,看到你还活着真好。”张复亭走到孙铿面前,敬了一个军礼道。 “可是很多人死了。”孙铿摇摇头道,他的头发乱蓬蓬得,眼眶也乌青着,仿若一头熊猫。“有吃的没有?快饿死了。” “有!”张复亭连忙掏出背包里的干粮和水壶。递到孙铿手里。他颤抖着手接过来,手有些不稳,险些将干粮跌落到血泊里。 韩康扭扭捏捏的走过来,惭愧道:“院长……” 孙铿费力的咀嚼着干粮,看到韩康一脸羞惭的样子。连忙喝了几口水,冲下嘴里的食物。宽慰道:“不怪你。” 张复亭见孙铿没有大碍,也就放下心来。转身去看周围。边防军士兵已经接管了这里所有的要害位置。最后的混乱除了造成几个叛军高级头目的死亡外,几乎没有人员再因此而死。 乔楚已经僵硬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中心小楼前的广场上,大堆逐臭而来的苍蝇在他的尸身上飞腾着。那“嗡嗡”得声音让所有人都感觉道不舒服。但是又没有办法,仵作还没有对他验明正身。也只能让他在这里摆着。 “那些人怎么处置?”孙铿指着操场上,蹲着的几百个大小头目问道。 “有血债的枪毙,没有杀过人的劳作至死。”张复亭瞥了他们一眼:“这是他们反叛帝国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们都该死!”姚真真走过来,眉眼含煞。一会儿功夫,这个美丽女子已经将身上的脏污衣衫换去。身上又缭绕着令人振奋的迷迭香味道。 孙铿仰头看着她,一时有些失神。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埋头啃着干粮。想起一件事情来,对着张复亭道:“对了,那个魔族……逮住了没有?还有那个叫马千的神秘军人?” 张复亭摇摇头:“刚刚有人回报过来,马千这个人早已经在磐石镇陷落时死亡。可以确定那位是个冒名顶替者。” “冒名顶替……”孙铿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苦笑着摇摇头,又埋头大吃起来。 姚真真走上前去,轻轻踢了他一脚。含嗔带羞的看着他。 “什么事?”孙铿抬起头,一脸茫然。张复亭见她似有话说,急忙识趣的躲到一边去了。 “这里事情结束后,你准备去哪里?”姚真真轻声问道。 “西京。”孙铿觉得没有必要与她说那么多。 “正好我也会去哪里。一起吧?” “抱歉,没有时间。”孙铿冷冷得拒绝。 “其实,我是来表示感谢的。” “不用谢。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得事情。” “真得不想说什么吗?” “实在没有必要。”孙铿想了想,无奈笑道。 “那么……再见。”姚真真展颜笑道:“也许在西京,我们还会见面。” 孙铿冷漠得点点头,目送着她转身离开。张复亭见她走了,又转悠回来:“院长,你真得要去西京?” “我会在评估工作完成后前往西京,但不会呆太久,我的最终目的地是石湖关。”孙铿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感觉空洞的胃有了一点充实感。他拍拍肚皮道:“西线战事已经结束。陛下已经决定亲征,我将会前往石湖关去见陛下。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战。” …… 夜幕将要降临,玉门关炙热的空气也变得温凉起来。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惊慌混乱,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恢复了平静。边防军接管了整个城市的防御,身穿黑色军装,荷枪实弹的秦军士兵给了市民极大的安全感。 坎恩跌跌撞撞的沿着小巷前行。天光已经变得昏暗,他的视力也开始模糊。从包围圈里逃出来以后,他一直在寻找逃出这座城市的方法。可是,秦军的戒备非常森严,整整耗费了一下午宝贵时间后,他还是无奈的回到原地。 “希望能够熬到天亮。”坎恩想道。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缓缓蜷缩起来。他不敢睡得过死,怕那样就再也醒不过来。身上的几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他不敢想象没法回到魔原上去的后果。只能瑟缩着,等待着。 屁股上挨了狠狠地一脚。坎恩猛地抬起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谁?”他悄悄按住腰间的短刀。 “如果不想被秦军抓住,就跟我走。”黑暗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坎恩皱了皱眉头:“马千,居然是你。” “走不走?不走我可要走了。”李云晓见坎恩没有动静,转身离开。 坎恩犹豫了几秒钟,爬起来跟在李云晓身后。两人消失在夜色里。 玉门关英烈祠。白天混乱的时候,祠中挨了一发炮弹,炸死了守祠的老兵。玉门关城防军这时候焦头烂额,根本想不起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祠中鬼气森森,也没有哪个难民敢去和一群秦军灵牌休息一宿。 炮弹将守祠老兵住的房顶炸出一个大洞,仰天就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李云晓幽幽叹了口气,将炉火烧得更旺一些。炉子上的铁锅咕嘟咕嘟的发出开了锅的声音,狗肉炖在锅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嗨!倒霉鬼,要不要我帮你治伤?”李云晓转头看了床上侧卧着的坎恩一眼。 “杀了我你的罪不就可以赦免了吗?”坎恩没回答他。 “我的罪孽,一个魔崽子的脑袋根本弥补不了。”李云晓淡淡道。 坎恩呻吟了一声,艰难地在冰冷的床上翻了一个身。李云晓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狗肉出来,吹了吹热气,三口两口吞下肚中去,满足得叹息了一声,拿起放在手边的短刀一步步走到床边来。 “终究是要杀死我了吗?”坎恩冷冷的声音传过来:“最好快点动手,过一会我的力气恢复过来你就没有那么容易得逞了!” 李云晓冷冷一笑,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短刀…… 十几分钟后,坎恩虚弱得从床上走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李云晓懒得理他,顺手将几颗变型的子弹丢进炉膛里。 锅里的狗肉已经熟了,李云晓端起锅子,连汤带肉倒进两个大碗里。又拿出几块干粮摆在桌面上。坎恩摸索着走过来,尽管屋里有一盏油灯亮着,但他那糟糕的夜间视力还是让他如同半个瞎子一般。 “这屋里藏着一坛好酒。”坎恩对着空气嗅了嗅说道:“在床底下。如果你杀死了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鼻子挺灵的。”李云晓赞道:“要不要来一点?如果你早说一会,就不用浪费我宝贵的火药了。”说着,站起身来,从床底下掏出一坛烈酒,随便找了两个杯子,给两个人倒上。 “为什么要救我?我们可是死敌!”坎恩疑惑问道。 “一个人很无聊,找个伴也不错。”李云晓晃荡着杯子:“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想办法回去。”坎恩笑笑:“等伤养好了我还会回来的。” “你输了一次,就基本上没有再次获胜的机会了。”李云晓揶揄道。 “在他手上,我输的是第二次了。”坎恩淡淡纠正道。 李云晓吹了一声口哨:“你没机会赢了。手下败将。” “如果不是你阻挠,这会儿他的葬礼正在举行之中。”坎恩沉声道:“而你,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我的罪孽已经够深重得了。不能再犯下无可饶恕之罪。” “听上去你是个有故事的人,讲讲你的过去,兴许我能帮到你呢?” 李云晓嘲弄的看了他一眼,玩弄着酒杯不发一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长夜漫漫,我不过一个人空虚无聊想找个伴儿而已。天亮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说不定咱们以后还要在战场上见面。到时候你可别因为我救过你而手下留情,我也会全力杀死你的。就这样,你明白了吗?” 感觉到黑暗中那男人散发出来的阵阵杀意。坎恩识趣得闭上嘴巴,闷不作声得吃饭。两人彼此都陷入了沉默,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坎恩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视力恢复正常,但是那人也杳无踪影了。得益于魔族强健的身体恢复能力,一夜的休整让他的身体状态恢复正常。他朝着这栖身一夜的英烈祠中最后看了一眼,戴上斗笠,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与此同时,玉门关东城门。 昨日的战斗痕迹早就清理干净。唯一能够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变乱的证据便是吊挂在城墙上的十几具尸体。李云晓抬头看上去,只见自杀的乔楚还有被自己害死的老魏也挂在上面,任由乌鸦啄食。空洞的眼眶无神的注视着下方来往的行人,张开的大嘴似乎在嘲弄着他们。他瞥了那些尸体几眼,然后顺着人流走到城门处。士兵警惕得看了他一眼,然后拦住他道:“你的证件。” 李云晓点头哈腰的将手里的难民证交到士兵手里。士兵比对着道:“周裳?” “正是小人。”李云晓笑得谄媚不堪。 “昨天你在哪里?” “昨天兵乱,小人逃到了西城躲灾。玉门城怕是呆不下去了,所以想到南方去碰碰运气。”李云晓察言观色道。 “祝你好运。”士兵将证件还给他,挥手放行。 李云晓接过证件,大步走出城门。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回到这里了。 第一卷蛰伏之卷完 飞扬之卷(1)序章 由玉门关往西,经过一片浩瀚的沙海,会到达一条蜿蜒的南北走向的山脉,魔原上的人惯常称其为“伤心岭”,至于它原本的名字,早已经散佚在了茫茫的历史河流中不可寻找。翻过伤心岭再向西走上十天十夜的行程,就会到达魔域的国界。魔域的中心是深渊之城,这是因为深渊之城中有一座深渊之门的缘故。深渊之门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数百年以前,魔域的征服者们就是通过这座大门,来到这个异国他乡,征服了大多数的人类国家,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人类开始了被奴役的苦难历程,而各个种族的魔域生命,则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占领者,征服者。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的主人。 莱茵河畔,雷恩斯家族有一块富饶的平原。这是雷恩斯家族的祖先因为战功而得到了丰厚的奖赏。历经数百年以后,他的家族终于成为了附近数一数二的富庶之乡,雷恩斯家族的第六代家主也得到了一个男爵爵位的奖赏。 正如有些人评价所言:兔族的天赋不在战争,而在于奔跑和挖洞。这样的评价未免有失偏颇。但是,对于兔族而言却一语中的。雷恩斯男爵的家族在战争中历次得以存活下来的主因就是因为自己擅于奔跑(逃命),每一位前线的爵士都不愿意率领一群只想着奔跑(逃命)的兔族战士作战。 春季,又到了播种的季节。雷恩斯路德男爵乘坐着一辆华贵的兽力车行过泥泞的道路来到农田之中。兽力车的车体是从遥远的东方国度走私过来的。那里是人类最后的堡垒。据说蕴藏着如同天上繁星一般众多的工匠,大海一样海量的财富以及凶猛的人类战士。每一次的战争都要抛洒大量的鲜血,但是最后的所得却寥寥无几。 “那只是传说罢了。”路德男爵不屑的哼道,他的一双挺立的兔耳微微的动弹着。凭着车窗朝外望去,农夫们正在田地里辛勤的劳作着。正是因为自己出类拔萃的种田技艺,才博得了一个后勤官的官职。至少不用上战场与可怕的人类厮杀。这是路德男爵最为欣喜的,因此而付出的大量财富和粮食以及美貌兔女,倒是不再让自己心疼了。“反正族里的那些兔子们很能生养,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再进行一次选美了!”路德男爵如此想道。 马车行过泥泞的道路,驶向远处的城堡之中。一个英俊的兔族少年从田地里直起身来,羡慕的望着那辆华贵马车的背影。正愣着神,冷不防屁股上挨了狠狠一脚:“快点干活,小东西。今天咱们可是有一大片土地要忙的。” 回过头,看见自己老爹吹胡子瞪眼的望着自己。挠挠脑袋道:“父亲,您看路德男爵的新马车多漂亮!咱们要是什么时候有一辆就好了。” “做梦去吧!”老爹哼了一声道:“那车倒是不贵,不过拉车的犼兽你养的起吗?萨明啊,你已经十五岁了。快点给老子干活,挣了今年的工钱,我就让你跟珍妮结婚,生下一堆的孩子让你领着替我干活。让我也尝尝邻居埃森的滋味。唉,当时脑子真是糊涂了,怎么就听了你妈的话只生了你一个崽子呢?……” 看到老爹絮絮叨叨有些无休止的样子,萨明慌忙打了一个洞钻到地底下去。和珍妮结婚是他的愿望,只是老爹这样子总是提起来让他很无奈。但是,兔族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莱茵河畔,生来只是种田或者在战场上奔跑。生一大堆的孩子。 萨明一边想事情一边挖着洞,没在意却听到一声娇呼。他忙从洞里钻出来,看到一个清秀的兔族少女正嗔怒的看着他。萨明忽然脸红耳赤的道:“珍……珍妮,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吗?”珍妮气呼呼的看着他,道:“你打的洞歪歪扭扭都跑到路面上去了。要是不走运陷住了城主大人的车子,小心管家赏你一顿鞭子。” “是吗?”萨明朝四周看了看,距离道路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自嘲的叹了口气,他跳上地面,与珍妮肩并肩坐下道:“刚才老爹又在唠叨。我都听不下去了。” “你们父子说些什么了?”珍妮好奇的问道。 “说我和你成婚的事情。路德男爵哪里都好,就是一点让人不愉快。”萨明低声说道:“他强制让咱们十八岁成婚,要知道邻居埃森家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有了五六个孩子了。” 珍妮脸羞红道:“你一点正经都没有。路德大人是为了咱们全族好。你没看到族里的霍丽德家三十几个孩子每年不到夏至节就把全部粮食都吃光的窘境吗?” “说得也是喔。”萨明悠悠的道:“咱们兔族就是这样。好生养!对了,咱们以后要和埃森家一样还是和我家一样?” 珍妮的脸愈发的红了,羞羞道:“想那么远做什么?咱们还没有成婚呢!” “但是族里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啊!”萨明不解的道:“除了这个,难道要和你谈论路德大人新收的夫人有多漂亮吗?” 少男少女快乐的坐在田头畅想着未来。萨明的老爹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露出一抹忧色。路德大人最近又宣布解除了生育禁令,这意味着战争即将临近。自己已经老迈不堪,倒是没有出征的危险,但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或许就要走上那个九死一生的战场了。他打定主意,决定晚上就带着儿子去大巫师家走一趟,好歹也要给自己唯一的儿子讨到一个护身符来。老爹扛起锄头,往家里走去。心中想着:是不是今天晚上和孩子的娘考虑一下,为了家族的延续,是不是要给萨明添上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傍晚,村子里的钟声敲响,到了下工的时间了。萨明与珍妮在村口依依惜别,约好明天早晨在这里见面。珍妮家是村子里唯一的裁缝,珍妮答应给自己做一件坎肩。看着少女的背影,萨明发出满足的笑声。他走到家门前,看见老爹正提着一篮子蔬菜等着他。 “这是要去干嘛?”萨明好奇问道。 “跟我去大巫师家。”老爹闷声答道,耳朵也耷拉着。萨明看着他脸上的血痕,知道自己老爹应该又是和娘打了一架。娘是族里的修女,一生之中只有一次生育机会。 “可怜的老爹。”萨明心中叹道,老老实实的跟着老爹走出家门,朝着大巫师家里走去。 大巫师是族里的长者,他这时候正在熬着一锅味道难闻的药汤。看到老爹和萨明进来,冷淡的道:“我已经猜到你们会来,多依,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艾丽有她的信仰和坚持,你得学会尊重她。” 多依——萨明老爹将蔬菜放到门口,恭敬的弯腰行礼道:“岳父大人,我是有自己的担忧的。路德大人解除了生育禁令,我估计应该与那个事情有关。这不是过来,想要您看看您可爱的外孙的未来。” 大巫师叹了口气,道:“过来吧,孩子。我给你看看。” 萨明走过来,忐忑不安的站在大巫师面前。大巫师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他望着萨明,念了一句诘屈聱牙的咒语,从兜里摸出一把不知道名字的粉末,洒在萨明身上。老爹站在门口担忧的看着,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将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命运。 过了许久,大巫师疲惫的喘了一口气,抬起头道:“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我看不清楚,那是不是还是你。”说完这一句,就再也说不出来。 萨明不知道这形同梦呓的语言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懵懂的时候,多依走上来,弯腰行礼道:“大巫师,请您指点一条明路吧。” “这孩子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走走看。”大巫师低头搅拌着药汤,锅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绿色的汤汁山翻动着大大小小的泡泡看起来可怖又让人恶心。 多依迟疑了片刻,伸手摸进兜里,掏出一块不规则的金块来,双手捧着交到大巫师面前,诚恳的道:“那么我想以此为代价请大巫师给孩子一件护身符。” 大巫师抬头看了一眼金块,淡淡的道:“是从地里捡的吧?” “大巫师怎么知道?”多依疑惑的道。 “留着吧。”大巫师推辞道:“那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外孙。如果想要你的儿子好过一点,等到征兵令下来的时候,将这块金子上缴给族长,说不定有点作用。” 多依听话的将金块塞回怀里。大巫师挥挥手命他们离开。多依领着萨明恭恭敬敬的准备离开。却听到大巫师又道:“对了,那孩子如果平安回来,记得带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大巫师似乎很笃定的样子,多依心中一宽,忙点头应是。看到大巫师又在挥手,忙不迭的牵着儿子退了出去。 父子俩回家的路上,萨明低声问道:“父亲,真的会有战争吗?” “噤声。”多依四处张望了一番,疾声厉色的告诫道:“多说一句会死吗?什么战争?你是不是傻了?” 第一章应征 波光粼粼的莱茵河上行过一艘艘展着白帆的货船。莱茵河两岸,农田上的庄稼长势正旺。微风轻抚着垂柳,给农夫们带来一阵阵夏日少见的清凉。他们已经辛苦劳作了一大晌,家里主妇携来丰盛的午餐犒劳。 多依擦了一把汗,大口喝着罐子里的清水。看到身边少年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笑道:“小东西,又在想什么?” “父亲,我在想真正的贵族是什么样子的。”萨明懒洋洋得回答道。 “你想太多了!”多依不耐烦的回答道:“想要做梦的话晚上去做。现在你需要赶紧吃饱饭然后干活!” “嗯。”萨明拿起母亲送来的饭盒,打开慢吞吞的吃起来:“整天都是萝卜饭,我吃的都快烦死了。”多依看着儿子的饭盒里菜色明显比自己要好,不禁咕哝道。 “快看!一头龙,真正的龙!”旷野上传来一声惊呼。 “天哪……”多依仰头看着红色的翼龙高傲的飞过他们头顶。他站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它掠过。 萨明视力很好,看到了巨龙背上一个身着锦衣的骑士。一时间想象自己就骑在龙背上,剧烈的风从耳旁刮过……他不禁又出神起来。父亲破天荒得没有训斥,与母亲担忧的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落在懵懂的萨明身上,一时间充满了阴霾。 翼龙振翅落在雷恩斯路德男爵的城堡前。一个身穿锦衣的信使从巨龙背上跳下来,他手里捧着一张扎得紧紧的卷轴。疾步跑进城堡之中。过了一会,城堡最高处的巨大铜钟敲响了。骑着快马的骑士从城堡里飞驰出来,奔向四周所有的村落。 多依一家三口扛着锄头回到村子里。正好看见岳父大人正等着他们。 “多依,你过来。”大巫师沉声说道。 “岳父大人。”多依心中一沉,领着儿子走过来,垂首向他问好。大巫师摸摸萨明的脑袋:“男爵下达了命令,所有适龄男子明天早晨到他的城堡下集合。你带上我的信和那块金子,这就出发去城堡里找我的表兄。给孩子谋一个好出路。” “真的要战争了吗?”多依担忧得低声道。 大巫师轻轻点头,取出脖子上一根金灿灿的项链,拴在萨明的脖子上:“我总不能让我唯一的女儿失去他唯一的儿子。你快去,去晚了,城堡的吊桥是不会给你打开的。” “我这就去。”多依点点头。拿了大巫师交给他的信封,转身飞奔出去。跑出十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喊道:“孩儿他娘,你赶快去给孩子准备些萝卜饭!” 萨明母亲轻轻点头,看着多依连蹦带跳的消失在视线里。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担忧道:“父亲,萨明会不会有事?” “你的表叔会有办法的,放心。”大巫师宽慰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的失去我唯一的外孙。” 萨明心中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战争是个很遥远的事情。他听过无数英雄的传说。勇士穿上盔甲,跨上战马前往遥远的东方。带回数不尽的奴隶和财富。每一个少年都渴望着成为英雄,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情:成为英雄的代价究竟是多么巨大! 珍妮今天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她放下已经做了一半的刺绣,走到窗外,看到少年飞奔着跑过来。她微微一笑,推开门走出去。 “萨明,我在这里。”珍妮站在篱笆墙边朝着少年挥了挥手。萨明看到她,不好意思的笑着。他敏捷的翻过篱笆墙,站在她的面前。 “跟我去河边坐坐?”萨明拉着她的手轻声道。 珍妮害羞的躲开几步。尽管双方已经确定了关系,但在婚前就这样亲密的手拉手,还是让她羞不可抑。 “一起去吧……”萨明依旧还是少年心性,对于即将生离死别的出征并没有多大感觉。他拉着珍妮的手央求道。 “好吧……”少女终究拗不过他,点点头答应了他。她走到房门前,跟父母说了一声。然后走到门前,与萨明两人肩并着肩走出门去。 莱茵河畔,平静水面上白帆从眼前络绎不绝的经过。萨明丢出一块石子,看着它在水面上溅起几朵小小的水花。转头不耐烦的看着依旧在流泪的少女:“不过是一次远行而已。为什么你也这么担心?” 珍妮伸出素白的手擦净眼角的泪痕,强笑道:“是啊,不过一次远行而已。” “是啊,所以别哭了。”萨明伸手揩去她鼻尖上一滴泪珠:“路德男爵是后勤官,所以我肯定不会上战场。跟着男爵混上几年,从东方带回来足够的财富之后我就风风光光的迎娶你。” 但是事情并不像你想得这样简单。珍妮心中担忧的道。可是看到正在兴头上的少年,她没有把自己的实话说出来。而是顺从的点点头,埋进少年厚实的胸膛里。眼泪无声的流淌出来。 “我发誓,我向兔神发誓!”萨明伸出右手庄严郑重的道:“不管我萨明取得什么样得成就,我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我的爱人——珍妮一场盛大的婚礼。” “我不想你飞黄腾达,只想你平平安安。”珍妮心中喊道。两人依偎在一起。就这样,看着莱茵河水不知疲倦得流淌,直到夜色将不远处的男爵城堡吞没。 翌日,路德男爵城堡。 多依走到村口,看到儿子在自家老婆的陪伴下和四五十个同村的少年准备出发。他赶忙走上前去,将儿子拉到一边,悄悄塞给他一枚铁戒指。轻声道:“把这个戴在手里,千万不要擅自取下来。” “这是什么?”萨明疑惑问道。 “这是你外公的表兄给你订做的护身符。”多依眨了眨眼睛道:“戴在你的中指上,这样如果有什么巨大的灾难发生的话,这个戒指将会启动一个中距离传送法阵将你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真的吗?”萨明惊喜叫道,接过戒指将它小心戴到自己的中指上。 “真的吗?”看到儿子奔向队列,萨明母亲轻轻拉了身边老头的衣角一下。 “岳父的表兄不过一个三流法师。怎么会制造出那种神奇的法器?”多依轻声道:“你放心吧,他许诺我们,要把萨明安排到男爵的身边。那里非常安全。”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他没有看到珍妮的身影,有些失落。正当少年们列队等待通过渡船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旁伙伴们发出一阵哄笑,他回转头,看到珍妮正急匆匆的奔跑过来。 “亲一个,亲一个!”少年们大声地起哄。萨明白了他们一眼,拉着珍妮走到树丛后面。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萨明低声抱怨道。 “昨天忙了整整一个通宵,差点睡过头。”珍妮轻笑着,将一方红色丝巾从兜里取出来,轻轻地系在少年胸前。萨明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眼前仔细观察。手指上针孔密布,血痕宛然。他心疼地将她纤细的手指放在口中轻轻吸吮。珍妮看着他,有些娇羞。终于,他们忘情的拥抱在一起。 “等着我回来娶你。”萨明在一瞬间似乎成熟了许多。 “我等着你!”珍妮偎依在他的怀里轻声说道。 …… 渡船跨过河流,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拐弯处。珍妮这才将所有担忧,所有离愁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眼泪肆意流淌。她蹲在河边,任晶莹的泪滴入河水。 “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她对萨明,也对自己说。 路德男爵的城堡就坐落在河边。萨明仰望着高耸的尖塔,想着站在那里是不是可以看到家乡?是不是可以看到小院子里父亲悠然的抽着烟袋,母亲端着簸箕喂鸡?一股莫名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心灵。少年知道,那叫做离愁。他不想学习那些无病呻吟的吟游诗人一般的作态,叹了口气,将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随着队伍走到城堡前面的广场上。广场上聚集了来自男爵大人所有领地上的接近三千名少年。他们将组成男爵大人的亲卫队,应该感谢男爵大人,因为他的高位,所以他的领民们不必直接面对战场。 “排成队列,领取武器和装备!”一个身穿法师袍的中年人大声喊着。在年长者的带领下,萨明随着人潮涌动,走到城堡门前,领取属于自己的一份装备。他欣羡的看着那些男爵大人直属卫队——他们都配备有全身甲和锋利的长剑。但是即使是富可敌国的男爵大人,也装备不起整整三千人的队伍。不出意外,萨明领到了一件还算合身的皮甲和一杆长枪。如果自己的耳朵也能挺立起来,那么这杆长枪也就和自己的身高仿佛了。萨明努力将自己的耳朵直立起来,但是他很快遗憾的放弃了努力。男爵和他的领民与魔原上一些兔族并不相同。尽管两族都自称正统,可是在萨明看来,还是那些兔耳挺直的异族看上去更加顺眼一些。 一个中年法师走到他们面前。威严的道:“伸出你们的右手来。男爵大人需要一个侍从。” 征召侍从和伸出右手有什么关系?大家有些奇怪,可是看到法师严肃的表情,还是听从了他的吩咐。中年法师眼光落在萨明身上,走到他的面前道:“就是你了。” “好。”萨明懵懂的站了出来。然后离开了小伙伴们,跟着法师走进城堡中。 第二章侍从 “郁金香之堡”是莱茵河畔一颗无法被刻意忽视的明珠。领民们一生之中最大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走进这座城堡的内部,亲眼看一看领主奢华的生活,亲手摸一摸那传说中镶着金叶子的名贵瓷器。年仅十五岁的萨明没想到,这个梦想居然在今天这个出征的日子里居然不声不响的便实现了。 只不过走进城堡的萨明很快就失望的发现,自己既没有看到传说中貌美如花的领主夫人,也没有看到城堡中那时刻都在喷水的白玉喷泉。城堡中央小广场上此刻站满了人。中年法师不得不推开他们,才能艰难地在人群中挤过去。 两人匆忙穿过广场,走进一个阴暗的甬道。中年法师见四周无人,这才开口道:“我叫帕克,是你外公的表兄。” 外公的表兄……萨明看着这张过分年轻的脸孔,有些欣羡的看着他。但是帕克法师显然已经对于这种目光免疫,他无动于衷的道:“驻颜有术是法师们的特异之处之一,但并不是所有法师都喜欢把宝贵的魔力使用在这个上面。闲话不多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中了你。” 萨明点点头,举起右手中指上戴着的那枚看上去粗陋不堪的铁戒指。 “很好。”帕克法师点头道:“你的父亲花费了很大的代价。而我也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在这次远征中活得更加安全一些。男爵大人其实并不怎么需要侍从,他不怎么情愿收下你。所以,你一定要把眼睛放亮些。不要和外面那些只会挖洞的木头桩子一样。明白吗?” 萨明点点头,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帕克法师严肃的表情,最终还是把问题憋到肚子里。 “你做得很好。”帕克法师看到少年保持沉默,于是淡淡得表扬一句:“男爵大人是个古怪的人,所以你要做得很简单。多做事,少说话。最好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成哑巴。明白吗?” 萨明点头表示明白。帕克法师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现在跟我来,我们去见男爵大人。” 两人穿过甬道,又走上一条狭长的楼梯,直接到达了城堡的尖顶上。尖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宽敞,只有一个房间,房门虚掩着,萨明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只是房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传到萨明耳朵里时,也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个声音而已,却听不清楚对话的内容。 帕克法师指了指墙角,命萨明站在那里等待。自己走到房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 “进来!小帕克,你就不要那么婆婆妈妈的了。你在甬道时我就听到你的声音了!把那个小兔子也领进来吧,让我看看究竟要把他安排到哪里才好!”那苍老的声音陡然增大起来,帕克法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朝着萨明招了招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稍显简单的房间,只有一张巨大的书桌以及墙壁上庞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高背椅上,一个银发的中年男人面对着窗户坐着,只能看到他那一对挺不起来的兔耳。萨明猜思他应该就是男爵大人,领地上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他不敢多看,谦卑得低下头,站在房门边上,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帕克微微鞠躬:“我已经将他带来了,男爵大人。” “小伙子,抬起头来。”男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萨明惶恐的将头抬起来。男爵大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了,他的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夏日里的强烈日光照在他的身上,使得自己反而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只感觉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只听到男爵大人叹息一声,似乎咕哝了一句什么。萨明过于紧张而没有注意到,但是帕克法师却听得分明。“线条还是太粗犷了一些。”帕克法师心中松了一口气,看向自己这个晚辈时,也多了一些友善的意味。 路德男爵顿时对萨明就丧失了兴趣。他仰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道:“我的身边并不缺少人手。这样吧……把他安排到塞恩斯的身边去。你看怎么样?我的小帕克。” “悉听尊便。”帕克法师垂首恭谨的道。 路德男爵满意的点头,从书桌上拈起鹅毛笔,在一张空白信笺上写下一行文字。然后丢到帕克法师面前:“帕克,你去把他安排一下。然后快点回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我会快去快回。”帕克法师拿起信笺,躬身道。 两人下了楼梯,萨明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洇湿了。他有些不舒服的活动了一下身体,帕克法师发现他的不适,笑道:“一会儿到了塞恩斯那里,你可以在他那里找到换衣服的房间。” “帕克大人……”萨明怯懦的开口。 “嗯?什么事。”帕克法师疑惑回头道。 “您经历过战争吗?”萨明忐忑不安的问道。 “我们是后勤部队。而且,人类只敢躲藏在城墙后面和我们作战。战争是一件很安全的事情。”帕克法师摸着他的脑袋道:“不用担心,你把它当作一场长途旅行就可以了。” 听到帕克法师这样说,少年心中隐隐的不安顿时消散。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少年,听到帕克这样的宽慰之后,很快就将这种糟糕的情绪抛诸脑后。一时开始幻想起自己的新伙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来。 帕克法师还有事情,将萨明领到一个简陋的房间前就离开了。萨明对着房门犹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很快,门打开了。一个脸上长满了雀斑的金发少年走了出来,疑惑问道:“我是塞恩斯,您找哪位?” “人?人类!”萨明看着这个雀斑少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不,我不是人类。”自称名叫塞恩斯的雀斑少年皱着眉头纠正道:“我是新族人。” 原来是新族人。萨明知道这个名词,虽然和东面那个黑发黑眼的秦人相似,但是这些新人绝对不承认自己和他们是同一个种族。这种种族鸿沟,就如同折耳兔族和垂耳兔族那样泾渭分明。 “对不起。”萨明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道:“我叫萨明,路德男爵大人让我来找你。”说着,他将信笺交到塞恩斯手上。 塞恩斯简单看了一眼,然后拉开了门,让出一条可以进去的缝隙。冷淡的道:“进来吧,小心脚下。” 这个大小不超过十步的狭小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以外,到处都堆满了书籍。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水晶器皿。 “塞恩斯大人,您是……法师?”萨明满是景仰的询问道。 塞恩斯早就习惯了在这样看似无处落脚的空间里生活,他坐到床上,看着有些畏首畏脚的萨明,展颜笑道:“我只是一个三级学徒罢了。距离法师还远得很呢。你不用喊我大人,也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缺少一个同伴而已。但我又不喜欢那些毛茸茸的狼头人和虎头人。看上去你还是挺对我的胃口的。你就叫我塞恩斯好了。” “那么好吧,我叫萨明。”萨明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绅士礼。塞恩斯指了指身旁的一个更加小的房门道:“你先委屈一点住在那里吧。虽然小一点,但是比起外面那些人来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还有一张床。等明天我们出发以后,男爵大人会给我们安排一辆不错的马车,到时候就轻松多了。” “我只需要一张床就够了。”萨明对于塞恩斯的慷慨感激不尽,忙不迭的走到那狭小的房间里。刚才面见男爵大人时,冷汗几乎浸透了全身的衣服。这会儿他迫切的需要一件干爽的衬衫。 塞恩斯的狭小房间里有一扇巴掌大小的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城堡外面的广场。塞恩斯此刻正缩在床上,借着昏暗的油灯吃力的阅读着一本厚重的书籍。萨明感到有些无聊,又不敢乱跑出去。于是扒着窗户朝外看去。只见外面已经不像自己刚来的那样乱哄哄的了,所有赶来报到的兔人领民已经排成了队列。一队身穿铁甲的精锐军官正在说些什么。 塞恩斯抬起头,不满地道:“你把唯一的通风口挡住了,萨明!” “哦,对不起。”萨明慌忙从窗口溜了下来。找了一个落脚的空地规规矩矩的站好。很快,他就发现这样的等待简直是一种无声的折磨。他感到浑身发痒,恨不得大叫大嚷一番才能舒服一点。 塞恩斯发现了同伴的异样。他放下书本,从脏兮兮的小床上摸出一根看上去破旧不堪的短木棍。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然后对准了萨明轻声念道:“驱除。” 萨明感到仿佛被打了一拳,并不痛,但是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力量撞击在自己的胸口。奇迹般的,那种折磨着他的难耐感觉倏地消失了。他用憧憬的眼神注视着塞恩斯:“塞恩斯大人,这是魔法吗?” “嗯……零级魔法驱除术。”塞恩斯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小意思。” 第三章旅途中 在萨明眼中看来,这无疑是一种神乎其技的技能。但是对于塞恩斯而言,这仅仅是雕虫小技罢了。他放下那根法杖,捧起身边的大部头不理萨明继续钻研起来。塞恩斯的形象在萨明眼中瞬间高大起来。他不敢打扰这位看上去虚弱的法师……好吧,是法师学徒大人,蹑手蹑脚的溜回到自己房间内,重重地躺倒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法术的作用,萨明再也没有胡思乱想,闭上眼睛之后,不一会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塞恩斯却再也看不下去书籍了。他拿起搁在枕边的法杖,注视了它一会儿。愁眉不展的叹了口气。萨明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可以无忧无虑的呼呼大睡。可是自己的未来,却如这狭小的房间一样,逼仄而压抑。无论自己怎么走,都走不出那个令人绝望的樊笼。他将法杖丢到一边,枕着书籍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却总是看到父母那悲伤的面孔。他长出了一口气。逼迫着自己沉沉睡去。 两个年龄相若的少年就这样,各怀心事的度过了自己在“郁金香之堡”的第一天,同时也是最后一天。 翌日,悠长的军号声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塞恩斯蓦地睁开双眼,听到房门传来一阵阵急促粗暴的砸门声。 “塞恩斯!给你十五分钟时间和你的同伴在操场上集合。否则你的考核成绩全部取消!”帕克法师暴怒的声音传过来:“我不是开玩笑,你最好认真一点!” “听到了!”塞恩斯高叫着回答,从床上爬起来,快速的套上灰色学徒装,也顾不上身边那堆坛坛罐罐,几步奔到隔壁门前,一脚踢开房门,揪着萨明的衣领吼道:“快走,你这懒兔子!我们要迟到了!” 萨明睁开惺忪睡眼,看到雀斑少年已经气急败坏有些扭曲的脸。他楞了一下,发觉自己不是在温暖的家中。怪叫一声,从床上爬起来。 两人奔出城堡,穿过吊桥。来到城堡前面的广场上。路德男爵和帕克法师还有一个健壮的狼头人正围在一起交谈着什么。远处,可以看到蜿蜒的队伍排成一列长蛇,看不到头尾。 男爵听到脚步声,抬头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他们,去和那位狼头人继续交流。帕克法师小声朝着狼头人告了罪,走过来阴沉着脸道:“塞恩斯,带上你的行礼和同伴,到十六号马车上去报到。十六号马车是你们两个的座车,记住不要忘记了。我们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准备。然后我们就出发。” “十六号马车。”塞恩斯低头不敢看帕克法师的脸,低声道:“我记住了。” “萨明!”帕克法师转头看着少年。 “是,帕克大人。”萨明恭谨的弯腰行礼。 “作为塞恩斯的同伴,你要保护好他的安危。明白吗?”帕克法师简单交待一句。 “明白,帕克大人。”萨明不敢直腰,躬着身答道。帕克法师对于他的态度很是欣赏,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萨明直起腰来看到他的背影,看到塞恩斯依旧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急忙悄悄趸了趸他的腰眼:“塞恩斯大人,帕克大人已经走了。咱们赶快去收拾东西找那十六号马车吧。” 塞恩斯这才回过味来,去广场上寻找十六号马车的踪迹。忙碌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少年才费力的将塞恩斯大部分行礼搬上马车。宽大的车厢顿时就只剩下两张床可以暂时落脚。两个少年对视苦笑一眼,正想坐下来喘口气。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小号声响起来。车夫的脑袋探进车厢,谄媚笑道:“两位大人,咱们该出发了。” 第十六号马车驶出小广场,车夫扬起鞭子,狠狠地抽了拉车的巨兽一鞭。萨明感觉到车速在加快。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愁绪,撩开紧闭的窗帘,看向外面的“郁金香之堡”。城堡慢慢的变小,最终消失在一片绿树掩映的森林之中。他叹了一口气,将脑袋缩回到车厢里。看到塞恩斯依旧在读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只不过萨明敏锐的看到,雀斑少年脸颊上还未干涸的泪痕。他感到自己眼睛有些酸涩,急忙眨了眨眼睛。躺倒在床上。感受着身下颠簸不平的道路,倾听着耳旁潺潺的水流声。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 …… 帕克法师并不像其他法师那样孱弱。他骑在一头犼兽上,来回巡视着车队。狼头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男爵大人吩咐你过去一下。” “明白,爱荷华大人。”帕克法师点了点头,拍了拍身下温顺犼兽的脑袋,返身朝着车队前方行去。 男爵大人的马车经过了平衡术的加持,行走起来一点都不颠簸。帕克法师推开车厢门走进来,看到路德男爵正盘腿坐在书桌上阅读着爱荷华爵士送来的行军计划书。他轻轻咳了一声,坐到了男爵的面前。 “今天我们要穿过莱茵河,到帕迪利斯镇扎营。”路德男爵轻声说道。 “是,我会命令车队加快速度的。”帕克法师沉声答道。 “米卢斯子爵大人希望我们能在秋天到来之前赶到桑梅草原。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男爵低声抱怨道,也只有在帕克法师面前,他才能这样说。那个不懂风情的狼头人只懂得行军打仗,其他半点都不要和他交流——嗯,或许他可以分辨出牛肉还是马肉哪个更好吃一点。男爵如是想道。 “这说明前方战事很激烈?”帕克法师皱眉道。 “不,正相反,桑梅草原上安静得很,二十万大军整天无所事事。” “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紧急?”帕克法师疑惑问道:“这可不是一段好走的路。” “不要问那么多。”路德男爵闷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在立秋之前赶到桑梅草原上。你和那个狼头人得辛苦一些了。” 路德男爵挥了挥手,将法师赶了出去。 陡然颠簸起来的马车将两个沉睡得少年从梦中惊醒。萨明猛地睁开眼睛,爬起来揉着惺忪睡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车速在加快。”塞恩斯烦闷的将图书丢进身边的书堆里。倚着车厢壁回答。这样颠簸的行进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再读进去一个字。 萨明点点头,感觉到肚子中有些饥饿。于是转身拿出口袋里一个萝卜干,吭哧吭哧地咀嚼起来。忽然想起车厢里还有一个同伴,于是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根,丢给塞恩斯:“尝尝吧,我妈妈晒得萝卜干可是村子里最好吃的一份。” 对于萨明来说,萝卜干是主食。但对于塞恩斯而言,这只不过是个难以下咽的零食罢了。不过两个少年的距离因为这根萝卜干而拉近不少。 帕克法师骑着犼兽从队列尾部追赶上来,与十六号马车齐头并进。他扭头看向车厢里,笑道:“琳娜做得萝卜干的香味我从五百米外就能闻到。给我来一根!” 萨明慌忙将整个口袋都递给法师,但是帕克只选了一根然后从车窗里将口袋递了回去。看向萨明的时候也多了一点温情:“我们的路还很遥远,这些萝卜干可要好好收藏着。到了草原上,可就再也吃不到了。” 萨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将口袋藏得更加靠里一些。帕克法师将目光转向另一侧的塞恩斯,表情变得严厉起来:“塞恩斯,今天的功课作完没有?” 塞恩斯脸上的表情僵住,不安道:“还……还没有。” “傍晚扎营的时候我要看到完整的作业。如果你还不能完成,那就没有必要跟我一起去桑梅草原了。”帕克法师冷冷地说完,一拍犼兽的脑袋便冲到前面去。 塞恩斯放下萝卜干,从身边书堆里翻找起来。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盒。这个水晶盒雕琢得很是精美,盒子里似乎有一团微弱的冷光。萨明第一次看到如此精巧的魔法道具,不由得忘记了萝卜干,呆呆的看着那个水晶盒。 “这是一个魔晶能量匣。”塞恩斯看到同伴好奇的目光,轻声解释道:“我们一共十六个学徒,每天都要完成一次充能然后交给帕克法师。” “这东西有什么用?” 塞恩斯脸上露出嘲弄得笑容:“这是为什么我们都要削尖了脑袋都要晋级为法师的动力之一。” 看见萨明依旧懵懂,塞恩斯也懒得解释什么,轻声道:“待会不要打扰我。” 萨明乖觉得点点头,然后看到塞恩斯闭上眼睛,单薄的手掌紧紧握住那个小巧的水晶盒。 …… 傍晚时分,车队在一座小镇附近停了下来。塞恩斯经过无数次失败后终于完成了帕克法师交待给他的作业。少年再也没有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在颠簸的马车上进行这种充能实在是一种折磨。当帕克法师从车窗前经过时,挑剔的看了塞恩斯交给他的水晶盒一眼。又丢给他一个新的水晶盒,冷冷道:“这是明天的份额。明天晚上扎营的时候记得交给我。” 塞恩斯微弱的道:“我明白。” 他听到帕克法师轻微的哼了一声,知道那是法师极不满意时才会有的动作。他叹了一口气,有些羡慕的看着无忧无虑的萨明。心想:如果我们交换一下就好了。然而那终究是不可能的,就算有那样的机会,他那对自己期望过高的父母也会拒绝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第四章抵达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似乎一眨眼的功夫,离开家乡已经整整两个月了。眼前的景象从平原到山丘再到一望无际的大森林最后翻越过一座巨大山脉之后,男爵的运粮队终于抵达了桑梅草原的边缘。 出征时领取的皮甲早已经坏得不成样子,穿也穿不起来了。萨明索性不再穿它,将它丢进废物堆里。和萝卜干口袋以及其他一些杂物放在一起。 萝卜干只剩下最后一条。萨明舍不得吃。就将它存放在贴身的小口袋里。想家的时候,拿出来闻一闻上面馨香的味道,似乎就看见了家乡。塞恩斯也在旅途中得到了成长,尽管付出了过于沉重的代价。但是与出发时相比,早已经不是那个时时会想家的孱弱少年了。 翻过大山之后,空气明显变得更加的干冷。仿若一下子从盛夏穿越到了深秋。萨明将所有的御寒衣物都翻找出来捂在身上,却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哈出一口白气,看到对面塞恩斯冻得通红的鼻头,忍不住笑起来。塞恩斯已经完成了一天的作业,正在闭目休息。听到萨明的笑声,懒洋洋得睁开双目,知道对方在取笑自己的鼻子,忍不住回击道:“总比你那双红彤彤的眼睛要强。” 萨明不再取笑他,回身找出一件厚重的棉衣道:“先穿上凑合一下吧。到目的地还早呢,如果生病了,明天你又要捱帕克大人的法棍了。” “谢谢。”塞恩斯接过棉衣道了一声谢,穿上后感觉好了一些。这时候狼头人的吼叫声从外面传过来。“加快速度,我们距离目的地只有二十里了!” “只有二十里了吗?”萨明感到一阵激动,长途跋涉之后,从一开始兴趣满满,到后来百无聊赖。这种长途旅行实在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尤其是在有人严格看管的情况下。甚至连上厕所都要向长官汇报,生性好动的少年已经厌烦透顶了。 帕克法师骑着犼兽赶过来。在车窗前停留了一会儿。因为有些亲戚关系,帕克对于萨明还是很照顾的,只不过对于塞恩斯就兴致缺缺了。萨明有时候很是佩服帕克法师的变脸速度,前一秒还在与自己言笑晏晏,转脸看向塞恩斯的时候,就变成寒霜满面了。 “帕克大人,我们真的到了吗?”萨明倚着车窗大胆得问道。 帕克法师点头笑了笑:“是到了,不过距离战区还很远。我们将要到达的地方叫做九号奴工城。那里现在是咱们远征军的大本营了。我们在那里休整三天,与运粮队汇合之后,就会前往五号奴工城,那里才是接近前线的地方。” 听到“前线”这个名词从帕克法师的嘴里说出来时,萨明感到一阵激动与不安交杂得情绪。帕克法师看到少年复杂的表情,拍拍他的脑袋宽慰道:“不要那么担心,毕竟我们是后勤部队,不会直接面对战场。等到战争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萨明被帕克法师一番言语安抚的平静下来。等到法师身影远去看不见了,萨明才从车窗缩回脑袋,看向塞恩斯。只见塞恩斯一脸嘲弄的表情。 “怎么了?”萨明疑惑问道。 “要是和法师大人说得那么简单才怪。”塞恩斯轻声道。 “难道会有什么危险吗?”萨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担忧问道。 “没什么……”塞恩斯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轻笑着掩饰道:“小心一些总没有什么大错。”他岔开话题,只不过眉宇间一丝忧色却逃不过萨明敏锐的感觉。 最后的二十里感觉如此漫长难捱。当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城市的轮廓时,萨明忍不住欢呼一声,一颗心已经飞到那座城市中去了。小时候曾经听过父亲讲过的神奇东方国家的故事。传说那个国家满溢着财富,河流中流淌的不是清澈的水而是粘稠香甜的蜂蜜;墙壁上到处都镶着纯金,哪怕是马桶上都不例外;人们穿着绫罗披挂,即使沿街乞讨的乞丐都衣衫整洁;每一栋房屋都镶着水晶玻璃做的窗户,屋里永远都能透进温暖的阳光……那座有着奇怪名字的城市是不是也是这样?萨明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坐立不安,抓耳挠腮得样子让塞恩斯感觉好笑。他放下手里的书,笑道:“如果我是帕克法师那样的先生,一定会给你施展一个神行术。让你先到那座城市里去看看才好。” 萨明也希望自己的朋友是一个这样神通广大的法师。只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塞恩斯赛格斯奈斯先生还是一个卑微的法师学徒,只会两个零级魔法。日复一日的为帕克大人工作,做着最简单也最耗费体力同时也是薪水最微薄的工作。 当车队接近城市的时候,萨明发现自己的希望似乎要落空了。这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城市。只有那年久失修的雄伟城墙才能依稀想象到它昔日的荣光。 车队并没有进入城市之中,而是在距离城市大约五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倒不是禁令不允许过去,而是因为这座城市的边缘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帐篷阻住了去路。马车队是先期到达的,男爵大人下了马车就换了一头犼兽匆忙地离开去觐见希罗大人和米卢斯子爵大人。只留下帕克法师在指挥着学徒和学徒的同伴们安扎营地,做好后续部队到来的准备。 仿若身处一个巨大的闹市之中,萨明茫然站着,四处张望。周围一座座帐篷紧紧挨着,连下脚的空地都没有。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阵雨,一下马车靴子上就沾满了黑色的腐败泥土。他在车轮上蹭掉粘脚得泥巴,走到一块看上去稍显干净的枯黄草地上。塞恩斯裹着棉衣从车厢里出来,打了一个寒颤。闭目感觉了一会,睁开眼睛沉声道:“我感觉到魔力很稀薄,估计这里距离人类的国家不远了。” “确实。”帕克法师走过来,破天荒得没有训斥塞恩斯:“你得感知力不错。其他的孩子都没有感觉到这种情况。继续努力下去吧。” 塞恩斯谦恭的俯身称是,帕克没有过多的停留。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忙。塞恩斯和萨明两人活动了几下身体,感觉身体在发热之后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之中。要在天黑之前至少搭建起八百座帐篷,这实在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如果没有十几个学徒的帮助,仅靠帕克法师自己,怕是要累死都干不完。 到了天黑的时候,爱荷华大人总算带着步兵队赶到营地。一时间,营地里喧闹起来。萨明听着熟悉的口音在耳边响起,这才感觉好一些。一整天时间见惯了隔壁营地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神之后,他对于这次长途旅行也是忐忑不安起来。这种感觉在愈加临近前线时变得更加明显。塞恩斯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害怕,他们也只是敢看你而已。军法无情,敢那么做得人都上了绞架。” 听到朋友这么说,萨明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可不敢像稍大一些的孩子们一样远离营地。蹲在篝火旁边,看着跳跃得火苗发呆。帕克法师派去领取辎重的队伍回来了,作为小队长的萨明去辎重车旁领取了今天的晚餐和御寒的衣物。意料之外的是,分发辎重的大叔还给了他一个铁壶。萨明拧开盖子,伸长鼻子轻轻嗅了嗅,然后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是葡萄酒!小家伙,喝了它以后身体会暖和一点。”大叔笑着道。 萨明揣着铁壶回到营地。将物资分发给每一辆马车。最后回到马车前,看见塞恩斯和车夫都在,便走过去,将御寒衣服交给塞恩斯,然后将食物一股脑的丢进铁锅里,倒上一瓢凉水。架在篝火上烹煮着。 车夫抽了抽鼻子,笑道:“小萨明,让我猜猜你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是什么?”萨明疑惑的问道。 “我闻到了可爱迷人的葡萄酒的味道。小萨明,我这里有十根萝卜干,愿不愿意交换啊?”车夫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似乎一个拿着糖果诱惑小女孩的怪蜀黍。 “有葡萄酒?”塞恩斯的眼睛在发亮,伸出手道:“拿来我看看。” 萨明不假思索的将怀里暖得温热的铁壶递给他,塞恩斯拧开盖子嗅了嗅,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道:“最劣质的葡萄酒。不过你可以和车夫交换一下。至少能换到二十根萝卜干。” 车夫脸上表情垮了下来,又舍不得那酒被萨明糟蹋了。忍痛拿出口袋,数了二十根萝卜干交给萨明道:“你有一个好朋友,我可是骗不到你了。” 塞恩斯得意得笑笑,从口袋里抽出一根萝卜干放在嘴里嚼了嚼:“你赚了,这是报酬。” 萨明看着朋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车夫呷了一口酒,笑眯眯道:“他们都去城里玩了,你们怎么不去?” “这……”萨明被车夫的话勾起兴趣来,他看向塞恩斯,迟疑道:“能去吗?” “当然能去,你没看到车队营地已经空了吗?”车夫呶着嘴道。 “塞恩斯,明天我们一起去怎么样?”萨明怂恿着朋友。 “好吧。”塞恩斯拗不过他的央求,只好点头。 第五章命中注定的相遇 九号奴工城。 破碎的青石板道路上无声述说着这城市昔日的荣光。岁月悠悠如同刻刀一样将繁华抹去,只留下些许得遗迹让后来者回想。 萨明和塞恩斯两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他们的口袋空空,对于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小物件只有眼馋的份。摊主也懒得搭理这两个衣着普通的少年,对于塞恩斯的询问,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 “别问了,你有多少金币我可是清清楚楚。交了学杂费以后,一个多余的大子儿都没有!”萨明拉住同伴悄声说道。 “逛街的乐趣不在于购买而在于欣赏。”塞恩斯胡诌道:“可惜这里的摊主太过于务实。”他摇摇头叹息道。 “其实,我发现小时候听到的传说都是骗人的。”萨明撇撇嘴道:“人类的城市甚至不如我们家乡整洁。真是糟糕透了。” “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塞恩斯听萨明这样说,不由得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这座城市是当初伟大的魔王陛下亲自率军攻占下来的,距今已经有了七百多年的历史。在这里居住的大都是蛮族以及人类奴隶。你能指望蛮族去治理城市吗?他们没有把这座城市所有的建筑都拆掉就很不错了!知道吗?土老冒!” 萨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塞恩斯见自己的一番言论没有引起共鸣,大有对牛弹琴之感。郁闷叹息一声道:“回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咱们不是还要去圣菲尔遗迹那里去看看吗?”萨明有点着急,塞恩斯要是自个儿回去了,他一个小兔人自己走路可是非常危险的。他又不想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拉住身边的朋友,死活不让他走。 塞恩斯被死缠烂打到毫无办法。只好道:“好吧,好吧。不过你确定要到那里去看看吗?那里可是只剩下一堆破烂瓦砾了。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他拍拍随身携带的一本书,得意地道:“书籍是最好的老师。” 萨明点头如同鸡啄米,只要朋友愿意陪着自己,那么不管如何说都是对的。 圣菲尔遗迹是九号奴工城的“名胜”之一,到了这里若是没有到过遗迹上来看一眼,那么简直就是对魔王陛下的不敬!当年魔王陛下远征大秦时,可是曾在这里居住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奴工城的规模很大,而且有一片区域被划为了禁区,作为现在远征军的指挥部。塞恩斯和萨明这种底层的小卒自然没有可以进去一观的权利,想要到遗迹中去看看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花钱乘坐驼兽,价钱并不贵,每人五个铜币。驼兽的主人也接受秦帝国的货币。在这个地方,两边的货币具有同样的效力。可惜,五个铜币的低廉价格对于萨明和塞恩斯先生来说,也是了不得的巨款。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法——步行。 路途虽然远了点,但是萨明计算过往返时间。他们可以在天黑前赶回营地,那样的话,他们还可以吃上一顿免费得晚餐。顺着街道一直向东行去,走了足足四十分钟,他们才来到圣菲尔遗迹附近。这里已经是城外。据说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有一个名叫圣菲尔镇的地方,只不过战火的岁月的侵蚀早就让这座小镇湮没在桑梅草原的飞雪之中了。 七百年前,这里曾经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但是七百年后,矗立在萨明面前的,只剩下了几根残破的石柱,石柱上勾勒的一些晦涩难懂的图案,向他们诉说着人类曾经有过的辉煌过去。 “都说过了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塞恩斯不如萨明那么擅于奔跑,四十分钟的长途旅行对于他这个孱弱的法师学徒来说实在有些太过于沉重。气喘了好一会才调匀了呼吸,仰躺在一面无字石碑上,枕着胳膊朝他说道:“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见了之后就发现,原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不应该说上一句什么吗?”萨明轻声道,伸出手指,抚摸着石柱上经历百年风化而已经变得模糊的图案。 “我来,我见,我征服!”塞恩斯随口说道:“怎么样?很有气势吧?” 萨明皱了皱眉,这样的狂傲的宣言实在不是很对他的胃口。正当他沉默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那女孩随意让黑色长发垂在肩膀上,这样的发型与秦人的审美观很是近似;她的五官精致,仿若精灵一般。却又没有精灵族特有的尖耳;身高大约只是到了萨明肩膀的样子。穿着一身常见的旅行者紧身皮衣,显出凸翘有致的玲珑身躯。她的目光全都投注到塞恩斯的身上,见到他只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萨明,淡淡道:“你们好。” “你好。”萨明回过头,从未与母亲和珍妮之外的女性交谈过的他立刻涨红了脸颊。 “真是个喜欢害羞的少年。”女孩轻笑道。 萨明的脸颊更加红了。他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将求助的眼神瞟向石板上躺着的塞恩斯。塞恩斯坐起来,期期艾艾道:“敢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您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摇头,脸上笑意更浓:“是两个雏儿么?刚才我听到有人在妄言陛下曾经说过的名言。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却是你们。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塞恩斯涨红了脸,仿若偷了东西被当场抓住的小偷。萨明却是懵懂,看看女孩,又看看塞恩斯。摸着后脑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半晌,塞恩斯才辩解道:“我是逗着朋友玩儿的。小姐您千万不要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呢?”女孩轻笑道:“我叫艾尔。你们呢?” “萨明迪罗迪亚。” “塞恩斯赛格斯奈斯。”两个少年同时回答道。 女孩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一会颓然摇头道:“两个无名小卒。我都没有听说过你们的姓氏,实在太稀有了。”她看向他们,一时间丧失了所有的兴趣,转身就要离开。 “艾……艾尔小姐,请等一等。”塞恩斯忽然鼓足了勇气喊了起来。 “什么事?”艾尔半转身,疑惑问道。 “还没有问过小姐的姓氏,还有……我们还能见面,不,我应该到哪里去找你呢?”塞恩斯结结巴巴的道。 艾尔嫣然一笑,但是语气冰冷的像是一块万年寒冰:“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姓氏……而且,这只是一次偶遇不是吗?再见面的机会,我看非常渺茫。除非……”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过头,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遗迹上只剩下塞恩斯和萨明失落的站着。过了好大一会儿,塞恩斯才颓丧的道:“我们走吧。” 萨明见朋友有些失落,安慰道:“哥们儿,这只是一次偶遇而已啊。你不应该要求那么多。”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塞恩斯没好气的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走吧……” …… 希望之塔原本的主人都被驱赶到城外去暂住。现在,这里已经俨然成为了魔族军司令部。进进出出的都是九号奴工城往日罕见的高阶种族。 少女离开了圣菲尔遗迹之后,牵着一匹浑身雪白的犼兽径直离开。那只是一次偶遇而已,她很快就将那两个少年抛诸脑后。看守禁区的士兵没有阻拦,任由这匹神骏的犼兽驼乘着美丽的少女进入禁区。 希望之塔近在眼前,少女眉头簇成一团。看上去有些不愿意接近此地的样子。身下的犼兽似乎明白她的心情,脚步也随之放缓下来。 “艾尔!”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她扭转头,脸带寒霜的嗔道:“希罗,你最好对我尊重一些。” 来的人正是希罗,他轻笑道:“好的,尊敬的安德迪西莫大神官大人。” 少女脸上表情和缓了一些,看着孤身一人的希罗疑惑道:“你的随从呢?那些跟屁虫们怎么都没看到?” 希罗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我们总要相互尊重得吧?” “好吧,希罗大人。今天你怎么没有带随从一起出来向我这个弱女子示威呢?”艾尔语中带刺得讥讽道。 “其实正要告诉你。”希罗沉声道:“第三次全席会议即将开始,现在,会场上就差你一个人了。” “有我和没有我岂不一样。”艾尔冷漠道:“你只是需要一个象征而已。至于那个人是什么意见,我想你根本不在意。” “我很需要你。”希罗换上一副真诚的表情:“真的!不管何种场合。”他轻轻挽住她的手臂。 “把你的脏手放开。你这只低级的软泥怪!”艾尔脸色一沉,冷冷喝道。 “我们可以和平共处的,但是你没有给我哪怕一分钟的机会。”希罗俊美的脸上露出阴恚得表情:“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去会场。” “如果我不去会怎么样?”艾尔倔强问道。 “我会立刻与你结婚。完成我们的婚约。”希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想那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第六章袭击 再一次离开营地已经是从遗迹回来以后的第三天。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离开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了。也许是明年夏季的时候,也许再也回不来。萨明不敢想象父母失去了自己的心情,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因此而脱离那个讨人厌的教会,去和父亲好好的过日子。 “想那么多做什么?”塞恩斯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马车辘辘前行,车厢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晶瓶罐。这是临出发时候塞恩斯从一个好心的老法师手里讨要来的破烂。老法师刚刚领到一套崭新的实验工具,这套旧的就换给了塞恩斯, 萨明终究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只是担忧了一会儿,就把这种糟糕心情抛诸脑后。俯身打量着朋友在那里捯饬水晶瓶罐,不由得好奇问道:“这堆破烂有什么用?” “怎么能是破烂?”塞恩斯不满地大呼小叫道:“这可是我心仪很久的实验用具,有了它我就可以实现我的梦想了!” “你的梦想?” “对啊!我要重新找回黄金时代的荣耀!我要做一个大法师!”塞恩斯拍着胸膛尖叫起来。 萨明看着朋友自信满满的样子,撇嘴道:“先完成你的作业吧。帕克大人又增加了你们的负担了。真不知道他每天要那么多的能量有什么用?”经过一段时间的熏陶,萨明现在对于魔法的认识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懵懵懂懂的乡下少年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想不想听?”塞恩斯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萨明重重地点了点头。塞恩斯招手道:“附耳过来,我低声告诉你。” 萨明凑到他的身边。只听见塞恩斯的声音低声在耳边响起来:“知道帕克大人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吗?因为我撞破了他的丑事。” “丑事?”萨明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没错,那天我去郁金香之堡的顶楼去交作业,然后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我很好奇,就多看了一眼。然后……”塞恩斯突然住了嘴,紧紧闭上了嘴巴。 “到底怎么回事?”萨明疑惑问道:“你不能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呀!” 塞恩斯脸上露出苦笑的表情,拿出一张白纸写道:“帕克法师这个阴险的小人给我下了禁口咒。我一辈子都说不出来那个秘密了,除非有一天我的级别能够超过他。现在我触发了那个咒语,我得安静一个钟头时间。真是见鬼了!” 萨明见他一副口不能言的苦恼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虽然塞恩斯与帕克法师的恩怨很吸引人,但是,这仅仅是旅途中一段轻松的花絮。尽管他不愿意看到战争,流血和死亡。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踏上旅程的第六天,辎重队接近六号奴工城的领地。这里已经是秦军远侦队的活跃区域。除了狼头人爱荷华依然带着亲卫队在活动以外,所有的非战斗人员全部都藏进了马车里。作为法师学徒的同伴,萨明也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奇怪的爆响声突兀的响了起来。正在行进的车队马上就停了下来。用不着别人教导,萨明和塞恩斯就已经熟练的趴到车厢地板上,一边听着外面人喊马嘶的混乱,一边向魔神祈祷着子弹不要落到自己的身上。也许过了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那种奇怪的爆响声才渐渐平息。爱荷华大人骑着犼兽气急败坏的来回奔跑,敲着每一辆马车的车厢,直到听到里面传来回答的声音才放心离开。过了几分钟,帕克法师骑着犼兽又赶过来,脸上带着愤怒恐慌交杂的表情:“爱荷华大人,辎重队出现伤亡了吗?” “不知道。我正要赶往那儿去。该死的人类,他们的腿脚怎么这么长?”爱荷华愤怒的叫嚷道。 “我们一起过去吧,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帕克法师沉声道。 两人说着话骑着犼兽赶往前队,萨明拉着塞恩斯从车厢底部爬起来,相互看看彼此惊慌失措的脸,又庆幸又后怕。萨明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儿,他疑惑的转身,看到一股暗红色的血流顺着车厢壁缓缓的渗了进来。 “糟了!是车夫大叔!”萨明惊慌叫道。两人一同抢上前去,将车厢门打开。车夫的身体软软的倒进车厢,无神的双眼紧紧盯着两个少年。萨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塞恩斯,发生了什么事情?”帕克法师听到尖叫声,骑着犼兽又转了回来。 塞恩斯指了指车厢前部倒着的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萨明手足无措的站着,呆愣愣的看着半个小时前还在和自己说话的车夫。这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毫无知觉的躯体,等着最后一滴鲜血流尽。 车队停了下来,所有人看着士兵们将车夫的尸体从车上抬下来。鲜血哩哩啦啦了一路,很快就风干了。在路上只留下一个个暗红色的小点。已经没有办法再前进了,车队停了下来,爱荷华安排人手扩大了搜索范围。萨明和塞恩斯呆呆的跟随着士兵将车夫埋葬在小路边。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有人死亡,他感觉这样的死亡与自己在家乡时看到的死亡明显不一样。 夜间扎营的时候,往日欢声笑语喧闹的营地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因而士气也难免的出现低落。这种情况直到路德男爵披着灰色风衣在营地里转了几圈以后才稍微有了些起色。 篝火旁,路德男爵正和亲卫队里的高级干部们一起围坐着。 “有十四人被打死,还有两个重伤的,我看熬不过今天晚上。”巫医摇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摇晃。 “今天还有人被秦军的射手直接打爆了脑袋,周围亲眼目睹的那几个人至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复到出发前的状态。”伯格卫队长说道。 “我这边情况也差不多,有一个学徒和同伴的车夫死了。两个孩子都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帕克法师补充一句。再看向路德男爵时,发现男爵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聪明的住了嘴,然后等着男爵下达进一步的指令。 过了好大一会儿,路德男爵才将难看的神色收敛,望着帕克法师道:“帕克,建立通讯桥接。我要和索伦男爵通话。” “好吧。”帕克法师点了点头道:“但是这样会耗费很多能量。你确定?” “耗费掉能量可以再收敛,但是命没有了可就找不回来了!”路德男爵回答道,烦躁的挥了挥手,命令帕克法师去准备。 帕克法师将身边一个水晶盒子拿出来,念了几句咒语。接着,一个声音凭空响了起来:“这里是索伦男爵麾下的魏玛法师。你是哪位?” “路德男爵要和索伦男爵通话。”帕克法师回答道:“我们正在野地里,能量很不充足。希望尽快一点。” “明白。”半空中那声音回答道:“桥接中,稍等。” 过了几秒钟,一个尖细的男声传过来:“我是索伦,对面说话的是谁?” “你的老朋友,路德男爵。” “啊哈!你这时候不是在到这里来的路上么?怎么有时间跟我通话?” “你是怎么做的遮蔽?该死,人类远侦队都已经伏击到我的鼻子底下来了!” “这个我也没有办法啊。我的正面有好几百里,就凭我这三个万人队可没办法防御这么宽阔的正面。”索伦男爵打着哈哈道。 “闲话少说,我希望你能够派出部队过来接应我一下。我的队伍里都是新人,如果再遭受这样的袭击,那么你要的粮食永远都到不了那里了。” “好吧,好吧!我会派出一个千人队去接应你们的。”索伦男爵的声音传过来,有一些波动。 帕克法师低头看了水晶盒一眼,朝着男爵摇了摇头。 路德男爵心痛的要死:“好了,我这里能量耗光了,就这样吧。我会在原地等着你的部队过来。” “好吧,没问题……” 水晶盒发出一声爆响,变成满地晶莹的碎片。通讯连接戛然而止。路德男爵看着变成粉末的水晶盒,哀痛道:“十万金币啊,就这么没了。我恨人类!” 几个属下都不敢抬头看他。路德男爵叹了口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帕克法师跟我过来,其他人各自在营地戒备。所有防务事情,都交给爱荷华。” “明白。”几人凛然答道。 篝火上炖着喷香的萝卜粥,可是这会儿,萨明和塞恩斯都没有一丁点进食的欲望。尽管车厢里的血迹已经清扫干净了,可是他们似乎还能闻到那刺鼻咸腥的味道。恍恍惚惚的,萨明似乎仍然感觉车夫依然坐在车厢前部,伸着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向他讨要葡萄酒。他的目光落在那沾血的萝卜口袋上,口袋里存放着几根已经枯蔫的萝卜干,那是车夫的女儿给父亲晒得最后几根,他舍不得吃。士兵们安葬他的时候,萨明和塞恩斯都已经吓呆了,都忘记了这一茬。现在,这已经成为了车夫留给他们最后的遗物,也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缕痕迹。 萨明感觉眼睛发涩,想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他看着朋友,轻声道:“给我来个驱散吧,这样我也能好受一点。” 塞恩斯苦笑道:“如果那样有用就好了。我会先对我自己用上。”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篝火上的锅子里,萝卜粥已经发出焦糊的味道。 第七章大雪 “嗨,孩子们!”帕克法师拎着一个铁壶走过来,轻声道。 “帕克大人。”萨明和塞恩斯同时站了起来。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帕克法师稍微顿了顿,看着两个情绪不高的孩子笑了起来:“都给我精神点!” “是。”萨明和塞恩斯两人挺起了胸膛。 “索伦大人已经答应派遣一个千人队来接应我们了。”帕克法师道:“这不是好消息是什么?” 不过塞恩斯和萨明并不是对于前途感到无望,而只是单纯的对于死亡感到伤感和恐惧。帕克法师略微沉吟一下,便清楚了他们的想法,将手里的铁壶顿在他们面前:“塞恩斯,今天我会允许你喝上一点东西。我发现你们很需要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萨明低头看着那铁壶问道。 帕克法师不理会他,拧开了铁壶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出来。塞恩斯眼睛发亮,不敢置信的看着帕克法师,依着帕克法师对于自己的态度,他是混不上这么好的酒液的。除非……他斜睨了萨明一眼,心中有了一些感悟。 帕克法师已经将铁壶里的酒液倒进两个小水杯里:“这不是普通的酒。你们喝过以后就知道了。现在,尝一点?” 萨明问道:“帕克大人,喝过以后可以忘记一切吗?” “不能。”帕克法师摇摇头,严肃的道:“生与死是我们没有办法阻止的事情。这杯酒喝下去,只会让你更加欢畅而不会忘记什么事情。” 萨明低着头看着水杯里的清澈透明的液体,还在踌躇着是否喝下去来个“一醉解千愁”。塞恩斯却是已经做出了抉择,他端起酒杯,直着脖子将那辛辣的液体一口气灌进嘴里。 “感觉怎么样?”萨明问道。 “好多星星……”塞恩斯仰头看着天空,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摇摇晃晃的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小熊。 “哪儿有什么星星?”萨明疑惑的看着天空。低下头来时发现帕克法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端起水杯,咬着牙将杯中酒液倒进嘴里。然后,他进入了一个酣然无梦的长长睡眠之中。 早晨,萨明被呼啸的寒风冻醒。他连续打了两个喷嚏,紧紧裹着不算厚的棉被从车厢里爬了起来。发现同伴还在睡着,一只光脚很不雅观的从被筒里伸了出来,他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角。听到身后车厢门响动了一下。他愕然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露出来:“大家,早晨。” “你是……”萨明直起身,看着眼前这个人。 “你忘了吗?我是你的车夫啊!昨天我看你是喝太多脑袋迟钝了吧?” 似乎有些不对头,但是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索性不再去想,他与车夫点头打了一个招呼,便去关上车窗。这样的话,虽然车厢里黑暗了很多,但至少寒风被挡在外面。塞恩斯依旧还在睡着,萨明知道自己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到底忘记了什么,他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整整一个昨天,都在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车队依旧向着目的地前进,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塞恩斯今天收到了整整三个水晶盒,他目瞪口呆的望着过来派发任务的帕克法师:“这……这根本没有办法完成啊!” “如果不能完成,那么只能说你没用。”帕克法师面无表情道:“我不收无用的学徒,这次行军结束后,我会立即上报工会,取消你的晋级资格。” “不!不要!”塞恩斯脸色灰白的哀求道:“我会努力的。” “你必须完成。” “是……我一定完成。” 帕克法师低头扫视一眼杂乱的车厢,冷笑道:“这堆破烂对你而言并没有用处。等到了下一站就清理掉,辎重车的每一磅载重都要消耗宝贵的粮食,你就不要把这宝贵的配重给浪费了。” “可是……” “可是什么?”帕克法师厉声道:“你以为你是天才吗?不,你只是一个没用的,连我布置的最简单任务都没有办法完成的可怜废物。闭上你的嘴,下一站停留点把这些垃圾丢掉。你只是一个学徒,学徒懂吗?” “是……”塞恩斯听着不堪入耳的辱骂,点头回答道。这似乎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帕克大人。萨明如是想道。 帕克法师骑着犼兽离开,只留下欲哭无泪的塞恩斯和木然无语的萨明两个呆立在车厢里。过了很久,塞恩斯才恢复过来,悲哀的看着萨明道:“等一下你帮帮我,把它们丢掉吧。我还有很多任务,根本做不完。” 萨明迟疑了片刻,然后默默点头。塞恩斯苦笑一声:“如果可能,希望你能够把它们放好,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去取出来好吗?” 萨明继续点头。塞恩斯转过身去,拉上了两人之间的布帘。略微有些哽咽的声音传过来:“不要发出声音哦,我要开始工作了。” 傍晚,天阴沉沉的,北风呼啸着将枯黄的野草压折了腰。辎重队选择了一块避风洼地开始扎营。按照惯例,萨明作为法师学徒队的小队长,去伙食车那里领取晚餐。照例的,萨明得到了伙夫大叔给他的一小壶劣质葡萄酒。 分发完食物,萨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帐篷前。塞恩斯去帕克法师那里交作业了,帐篷前只有车夫一个人在照看火堆。萨明默默得将铁锅刷干净,然后将一整袋萝卜倒进铁锅里。空气中散发着食物的芬芳,他吸了吸鼻子,想起了事情,伸手进怀,将怀里暖得温热的葡萄酒拿出来,递给车夫道:“你的。” “我的?”年轻的车夫疑惑的抬起头,笑道:“我从来都不喝酒。你忘了?” “是……吗?”萨明有些迷糊了,可是这葡萄酒以前是给谁喝掉了呢? “既然伙夫大叔给了你,那就一定是你喝掉了。”车夫自作聪明的说道。 是这样吗?萨明拧开壶盖,低头嗅着铁壶里刺鼻的酒精味道。然后一种欲望刺激着他,将酒壶端起来送到嘴边,浅浅的呷了一口。 辛辣的酒水如同一股火线一样顺着喉咙进入到了空荡荡的胃袋里。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似乎一种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忽然掀开了盖子。他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沮丧,感觉不到营地里隐隐暗藏着的低落情绪,他耳聪目明,他身轻体健,他想笑,大声的笑。 “你怎么在喝酒?”塞恩斯捧着明天的作业回来,疑惑问道。 “喝一点感觉非常好。”萨明傻呵呵笑着将酒壶交给塞恩斯:“你来一点儿?” “你想让我明天一整天都躺在车厢里,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吗?”塞恩斯没好气的推开他手里的酒壶,盘腿坐在火堆边上。拿起勺子搅动着锅里的食物。 “那就算了。只有这么一点儿,我还舍不得让你喝呢。”萨明将酒壶像宝贝似的收回自己怀里,摇摇晃晃道:“酒啊,酒!真是个好东西。” 塞恩斯摇摇头,看着饭食好了,草草的给三人各盛了一碗。随便吃了几口就回到帐篷里睡去了。他已经在繁重的课业中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甚至连和萨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营地里敲响了表示休息的小鼓。萨明也将最后一滴酒液倒进口中。车夫拿了草料去喂牲口,萨明摸出怀里的萝卜干,放在鼻端轻轻的嗅着,似乎闻到了妈妈的味道。他鼻子酸酸的,使劲吸了吸鼻子感觉好了一些。将萝卜干又放进了口袋,仔细的捆扎好。火堆发出噼啪一声响,似乎有一片冰凉的东西落在手背上。他将手背放到眼前仔细察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站起来,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更多的白色小片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他正在疑惑的时候,车夫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萨明不满的道。 “下雪……下雪了!”车夫指着天空惊叫道。 “不过下雪而已,大惊小怪。” “麻烦大了,桑梅草原上的雪可不是闹着玩的。”车夫跳着脚道:“气温会很快下降,牲口根本经不起冻。如果牲口们死了,那么咱们就准备都死在这片草原上吧!” “那怎么办?”萨明这才感觉有些害怕,小声问道。 “连夜赶路。”帕克法师冷漠地声音传过来。车夫和萨明回头,看见一脸阴沉的帕克法师。 “这怎么行?”车夫哀求道:“这两头牲口是我家唯一的支柱,这样的天冻死了的话,你让我们怎么活?” “留在这里的话只能等死。现在我们距离六号奴工城只剩下不到五十里的距离。如果能够在大雪封路之前赶到,那么我们都还能活。”帕克法师看了他一眼:“我也会给你们要求一些合理的补偿。” “这……”车夫犹豫不决,但是看到周围已经在准备出发时,他才狠狠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 第八章主人 起先还是雪粒子,被呼啸的北风裹着打在脸上生疼;过了一会,就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洁白的雪将一切覆盖,连道路都看不清楚。 萨明带着一身凉气回到还算温暖的车厢里。几分钟前,一辆大车滑进了路边被雪掩埋的水坑,十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推上来。干这种活儿,塞恩斯等一众法师学徒是没有天赋的。幸好只是载人的车,若是运粮车掉进去,恐怕也只好丢下它,等到天晴之后再来想办法了。 塞恩斯依旧在往水晶盒里充能。水晶盒散发出七彩光芒,他的脑门上满是豆大的汗珠,甚至都没有时间擦一擦。萨明自觉的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当然关上车厢门,将满天风雪关在门外。现在他只想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去,舒舒服服的大睡一觉。当然,那也只能想想而已。 天快亮了的时候,经过一夜跋涉的辎重队总算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六号奴工城。 萨明对于这座城市已经毫无兴趣,现在他只想钻进被窝好好的睡上一觉。但是,车夫告诉他,还需要等等再休息。 “为什么?”萨明不解问道。 车夫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指着城内一片居民区道:“尊敬的男爵大人给我们的奖赏,我们将要住在城里了。” “那……他们怎么办?”萨明指着屋檐下一群瑟瑟发抖的人类奴隶问道。 “那谁管?”车夫毫不在意道:“我们才是桑梅草原的主人,他们只不过是奴隶罢了。连小猫小狗都不如的奴隶。懂吗?” 萨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过,自己的目光还是固定在那些人类身上。他们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暴雪中瑟瑟发抖。木然的看着眼前这些异族。 一个妇人将几个孩子搂在怀里,尽管她已经将所有的衣服都包裹在了孩子的身上,可是……孩子们依然在发抖。 “妈妈我冷。”小女孩扬起脸颤抖着声音道。 “孩子他爹……”妇人拉扯着男主人:“能不能和大人们说说,让咱们回家去把棉被拿出来?” 男主人看了看凶神恶煞一般的魔族士兵,叹口气道:“我去试试。” 他走向一个魔族士兵,打着躬,赔笑道:“这位大人,我们被赶出来太着急了。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回家去取一床棉被来?” 魔族士兵翻了翻白眼,嘴里冷冷得吐出一个字:“滚。” “这么冷的天,孩子们可受不了。”男主人连连打着躬哀求道。魔族士兵被缠的烦了,飞起一脚将男主人踢倒在地。手里的长矛在他脸上比划着:“再啰嗦就杀了你。” 妇人飞奔过来,跪在魔族士兵面前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我们不懂事,是我们不懂事。我们不啰嗦了,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魔族士兵淫邪的目光在妇人身上扫视。拉住妇人的领口:“如果你可以陪我一会儿,那么我可以大发慈悲的给你一次回家拿棉被的机会。怎么样?考虑考虑。” 妇人回头望着已经冻得嘴唇发青的孩子们,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可以。” 男主人发出野兽一般得嚎叫,他将两只手指深深的抠进雪地之中。魔族士兵拉着妇人并没有走远,这些两脚行走的兽类并没有廉耻的观念。周围的士兵大声叫着好,那士兵更是卖力的表演着。过了很久,魔族士兵心满意足的走过来。妇人踉跄的跟在他的身后,期期艾艾道:“现在我们可以去了吗?” 魔族士兵点了点头,妇人大喜,拉着孩子向前走。刚走了几步,第二个魔族士兵站了出来,不怀好意的笑道:“他同意了,并不代表我同意了。你还是不能去。怎么样?跟我去那边吧。” …… 妇人服侍过第三个魔族士兵之后,表情已经完全呆滞。她一步一挪艰难地走向第四个魔族士兵,男主人拉住她:“别去了……” 妇人回过头,只看见三个小小的孩童偎依在一起,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青白的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想哭泣,但是没有眼泪流出来。木然的点点头,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吼叫,她胡乱的挥舞着手臂,重重得拳头落在男人身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男人躲闪着,脸上很快就多了几条血痕,他攥住妇人的双手,羞怒道:“够了!” “打死他,打死他!”魔族士兵们看着他们厮打成一团,兴高采烈的跺着脚喊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地上太湿滑,男主人猛力一推之后,妇人失去了重心,一头撞到了墙壁上。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那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妇人毫无知觉的躯体软软的滑落到地上,她失神的目光最后凝定在如同雕塑一样偎依着的三个孩子身上。雪片从天空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顷刻间融化成水,顺着她脏污的脸颊滑落。但人们都知道,很快大雪就会将她覆盖,像她的孩子们一样。 “戏都看够了,现在是休息时间。”帕克法师赶过来。对车上的辎重队员们说道。能够腾出来的房间不多,仅仅能让辎重队里的军官和学徒们住进去,大部分人还是要住在城外的营地里。车夫的梦想落空了,但是也只能将萨明和塞恩斯放下,怏怏得赶着马车去城外的营地报到。萨明最后看了一眼那木然跪坐着的男主人,摇摇头转身走进温暖如春的房屋之中。 塞恩斯即使在走路的时候也在为水晶盒充能,但是这样的努力并没有为他换来帕克法师的青眼。帕克法师还是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然后离开。萨明依然沉浸在那一幕真实的惨剧里没有回过神来,塞恩斯抱着脑袋苦恼道:“我是不是真得不适合做一个法师?帕克大人快要厌恶死我了。” 猛地回过神来,萨明想起来一件事情。他将房门掩上。笑道:“给你一个惊喜。” “我不要惊喜,我只要帕克大人的欣赏。”塞恩斯对于萨明讨好的声音毫无所动,他抱着脑袋滚倒在床上哀叹道。 “真得不要吗?那我可就要丢了。”萨明发出啧啧声,故作惋惜的道:“都是水晶的呢,丢了可真可惜。” 水晶?塞恩斯猛地抬起脑袋,紧接着,失而复得的魔法工具变戏法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惊喜的扑上去,搂住那些工具道:“你不是丢了吗?萨明,我的好萨明。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愿意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你。” “你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萨明撇嘴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穷光蛋罢了。” “我的友谊。”塞恩斯郑重地道:“萨明大人,您收获了我的友谊。最真诚得!你是我的朋友。” “以前我们不是吗?”萨明疑惑问道。 “那不一样。”塞恩斯摇头道:“现在你收获的,是一个法师学徒……不,未来的大法师真正的友谊。不管未来怎样,我——塞恩斯赛格斯奈斯都是你的朋友。” “我担心直到死你都是一个不受帕克大人重视的法师学徒。”萨明幽幽得道。 塞恩斯一口老血喷出来,郑重表情消失不见。他不满得挥动着拳头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在这个初雪早来的仲秋清晨,少年们的欢笑声传出低矮的房间,给这个死寂的城市带来一点活力。 一片雪花被笑声震动,原本要飘落地上的它瞬间向上飘荡。一阵大风吹来,将它带向更加遥远的地方。它穿过低矮的院墙,穿过积雪覆盖的僵硬尸体,穿过衣衫褴褛的奴隶,穿过无所事事的魔族士兵,穿过年久失修的城墙,穿过芦苇荡,一阵旋风将它卷起来,向上,向下,最后……打着旋儿落在一块雪白的布料上。 布料动了动,一张人类面孔从芦苇荡中露了出来。 “走吧,今天应该是没有什么动静了。”他朝着下面低声说道。 “那帮兔子倒是跑得快,要是十四队再早一点到就好了。”布料底下有人回答道。 “兔子跑得不快,那魔原上就没有跑得快得魔族了。” “见鬼了,今年的雪来得可真是早。估计奴工城里今天又要拉出来不少尸体。” “你操的哪门子闲心?收工了,再不回去,安宇长官可要发飙了。”他收拾起布料,卷成一团塞进布包里。两个人类士兵猫着腰从芦苇荡里钻出来,小心的掩盖了离开时的痕迹,像两只灵猫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六号奴工城的郊区。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一片低洼地。草窝子里跳出一个身披白披风的士兵,举着枪叫道:“都站住,口令!” 两人顿住了脚步,笑道:“这天气有人来袭击才是见了鬼了。” 士兵不为所动,依旧端着枪喝道:“口令!” “好吧,好吧。”前面那人无奈道:“青鸟。” “回令:飞鱼。”士兵将枪挂回到肩膀上,走过来拍着两人肩膀道:“抱歉,张长官,我们得提防着有人变成了你们的形态。” “能抓住我张延鹤的人还没出生呢。”那人冷笑道:“安长官在不在营里?” “正等着你们呢。”士兵挥着手与他们作别。这样的天气下站岗实在是一件苦差。张延鹤稍稍抬手向他敬礼告别,然后领着同伴飞快的走进营地之中。 第九章疯狂 低矮的半地下窝棚里温暖如春。安宇盘着脚安静的坐着,耐心的等待着锅里炖煮的狗肉冒出香气的那一刻。布帘揭开,一股凉风裹挟着雪花飞扑进来。铁锅上的热气向安宇身上飘散,他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来了就别愣着,赶快滚进来!” 张延鹤笑嘻嘻的走进来,他的个头较高,在这窝棚里直不起腰来,弓着腰的样子像只虾米。他伸长鼻子嗅了嗅,腆着脸笑道:“安长官,看来我们回来的正是时候。” 安宇白了他一眼,丢给他一个石头臼子:“磨点花椒粉来。” “好嘞!”张延鹤拿着石头臼子走到窝棚角落里,抓了一撮花椒丢在臼子里。一边研磨一边回头道:“今年大雪来的早,今天就只有一个运粮队过来。奴工城里的崽子们要饿肚子了。” “城里有的是粮食,食物上的事情,可不要为他们操心。”安宇拿着勺子将白沫撇出来,漫不经心道。 张延鹤当然知道安宇说得“粮食”到底是什么。脸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手上的劲儿也不由增大了,将臼子里的花椒都崩了出来。安宇心疼道:“就那么点了你还浪费?行不行?不行我换姬发过来。” “别,这点儿狗肉还不够他一个人嚼谷的。”张延鹤连忙将落在地上的花椒粒捡起来,讨好道:“我吃的少,您就留下我吧,等会儿姬发把酒送来之后您就把他打发走。十四队今天晚到了半个小时,害的我们又空跑一趟。这狗肉还轮不到他吃!” 安宇笑笑,专心侍弄着锅里的狗肉,不搭理他。只听到外面脚步声响,布帘揭开,一个胖大汉子走进来,怀里捧着一个酒坛。他将酒坛顿在安宇脚边,摩拳擦掌的走到张延鹤身边,拍打着他的肩膀道:“老远就听你这家伙讲我的坏话。怎么,不服咱们出去练练?” 张延鹤被他熊掌一般的大手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把臼子都掉在地上。怒道:“姬胖子,你长得没我高,岁数没我大,练什么练?” “你也就这点儿出息。”姬发不屑道:“等会儿我的酒可没有你的份,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我磨得花椒粉也没你的份,你就干吃吧你!”张延鹤毫不示弱得反唇相讥。 这俩人见面就掐,似乎天然就是对头。安宇听得烦躁,淡淡道:“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再多说一句,今天就不走了。” “别,别安长官。”张延鹤和姬发两人同时服软。摆手道:“院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说我们这帮当学生的怎么也要见上一面不是?” “那就闭嘴。”安宇冷冷道。 “好。”张延鹤点头应是,想了想觉得不对味,苦着脸道:“安长官,闭上嘴一会儿可怎么吃啊?” “我们吃,你看着就行。”姬发冷不防憋出一句来,坏笑着看着张延鹤。张延鹤狠狠用眼神盯着他,用口型“说”道:“你就使坏吧你。” 姬发呵呵笑着,对于张延鹤这种毫无威胁的反击显得一点都不在乎。安宇冷眼看着两人在那无声暗掐,悠悠叹了一口气,深邃的眼神似乎穿过了风雪,一直遥望到远方的石湖关。 与此同时,石湖关南第三兵站。秦历715年八月六日,大雪。 荣誉号装甲列车缓缓驶到站台前,停了下来。漫天雪花飞舞中,车厢门打开,寒风扑进车厢。孙铿和赢晚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欢迎来到石湖关。”陈暮披着黑风衣站在站台上,冷漠地朝孙铿说道。 孙铿下了车,站台上的雪堆出薄薄一层,看得出来,应该是刚刚扫过。他走到陈暮面前,向他敬礼:“陈将军,我来了。” 陈暮矜持得点了点头,伸手虚请:“我们乘马车过去。” 三人乘坐上一辆马车。车厢里点上了火炉,一股煤烟味儿呛得孙铿脑袋发晕。三人就这么沉默着。彼此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阻隔着,陈暮空洞的眼神目视前方,仿佛那里坐着的不是孙铿,而是空气一般。 孙铿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压抑,他拉开车窗,让清凉的空气透进来。一时间车厢里温度大降,但是感觉却好多了。 陈暮轻咳一声,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气氛。他皱眉道:“今年真是邪门,往年都是九月份下雪的,今年足足提前了一个月。秋装才刚刚发下去,又要换上冬装了。” “几十万人的冬装,后勤有的忙了。”孙铿倚着车窗看雪景,淡淡接话道。 “倒也不忙,之前就已经预计了冬天会发生战争,所有的军用物资早就准备好了。现在正在下发过程中,只不过发到士兵手里需要一点时间。气温下降很快,我担心……会有非战斗减员的情况出现。”陈暮如是说道。 孙铿惊讶转身,看着他。这不是一个上将军对自己说话的口气,这完全是在向赢晚这个未来的君王汇报工作的语气。他耸耸肩膀,闭上了嘴巴。 赢晚皱了皱眉头,看向满头银发的老将军。轻声道:“您应该去向陛下说。陛下在大通郡,从石湖关到大通郡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距离。” 陈暮鼻孔中喷出一股白气,他愤怒得道:“我们都知道陛下的意思。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劝慰他,让他安心的死。其他一切都交给我们了。是这样吗?这个没有勇气的懦夫!” 皇帝陛下的意思很明了。就是一个托孤的态势。他没有让赢晚返回长安,而是直接到了石湖关。也许过几天还要回到西京那边去,第三卫目前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第三卫抵达西京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赢晚接掌天下政权的时候了。 “他还有多长时间?”孙铿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陈暮指着窗外,没好气道。 “祖父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应该已经撑不到年底了。”赢晚黯然道。 车厢里陷入死一般的宁静,只有雪花飘洒进来,落在他们的身上,瞬息间融化成水。 孙铿无法想象,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居然也有面对死亡的一天。而且……会是这么快。快得让人无法接受。他的心割裂一般的疼痛。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对他敬而远之,有人对他恶意满满。然而只有那个老人,用如同春风一般的温和,让他死心塌地的跟在他的身边。 “你说得不是真的。”孙铿冷漠的声音响起来。他看着赢晚,有些气急败坏的道:“你怎么能这样想陛下?” 赢晚能够看得出,他是真得心痛。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摇摇头,露出苦涩得微笑:“陛下早有预感,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安排。” “他得活着。”孙铿坦然看着他:“你还太年轻。” “谁说不是呢?”赢晚别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陈暮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沉默:“现在,我们需要做得事情很多。陛下更改了作战计划,现在我们需要主动出击。现在,老白和章质夫那边已经回应了,他们不同意这样的冒险。所以,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孙铿道:“陛下希望用战争来吸引全国的注意力,减轻他身上的负担。” 发起对外战争转移注意力,分化国内尖锐的矛盾。这是国家统治者屡试不爽的绝招。孙铿皱起眉头:“可是我们天然准备不足。帝国目前只是按照一场局部防御战进行的准备。这种情况下,只能寄希望于敌人打过来,而不是我们攻出去。” “你不同意?”陈暮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怒色。 “你让我怎么同意?”孙铿沉声道:“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需要用更多人的鲜血去染红他头顶上的王冠吗?” “你记住,你永远都是一个囚犯。”陈暮冷冷道:“这一点从未改变。” “囚犯也好,重臣也罢。”孙铿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气馁道:“我无所谓。但是我认为,这样的一个作战计划,简直就是拿前线十几万将士在开玩笑……”他顿了顿补充道:“开一个关乎生命的玩笑!” “我同意孙铿的说法。”赢晚低声道:“我们不能让十几万秦军将士去送死。也许还有办法……” “幼稚!”陈暮沉声喝道:“我亲自领军,怎么会让他们白白送死?” “十万对三十万……”孙铿坐下来,从兜里摸出一枝烟卷,叼在嘴里:“怎么看都是一个必败的结局。”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陈暮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三人沉默了许久,马车停在石湖关北军指挥部门前已经半个小时的时间,但是没有一个军官敢于靠近如同火山喷发现场的马车。 “我想去见陛下。”孙铿打破了令人窒息得宁静。 “现在陛下谁也不见。所有人各就各位,进攻计划已经下发。而且,他对于你们的退缩早就有了后备计划。我……和他将率队发起进攻。”陈暮的声音缓缓响起来。声音不大,却如同霹雳一般在孙铿的头顶炸响。 “你们……真的是疯了。” 第十章懂 皇帝的意志不可轻侮!即使是一个快要死了的皇帝,即使是一个已经走下神坛的皇帝,即使是一个皇权大不如前的皇帝。 他宽容而又狭隘;它可以温柔如春风般和煦,也可以无情如冬雪般冷厉。孙铿此时的心情非常沉重,就像一本书,刚刚翻开扉页,就发现它已经完结了一样。皇帝就像这本书! “你们真是疯了。”他摇着头,又重复了一遍。他并不是针对陈暮和那个他敬重的老人,他似有所指,似乎又是呓语。 陈暮懂他的意思,赢晚也懂。可是正因为懂,才更加觉得绝望。帝国的局势糜烂如斯,以至于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都需要用生命去搏出一个并不确定的未来。 “我并不想说服你。”陈暮缓缓道:“这是我们的战争,帝国需要这场战争。如果我和陛下都回不来,那么你就是他身边唯一的依靠。” 孙铿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定定的。他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所以只是冷笑,一言不发的站起来,疾步走出车厢。 “让你的荣耀和军功见鬼去吧!”孙铿低声的咕哝着,用力推开一个挡路的军官。 “长官!”那军官慌忙敬礼,孙铿却没看见似的,大步走上台阶,径直走进指挥部大楼中。 看着他的背影,赢晚不知是追上去还是留下来。左右为难着,看着陈暮。陈暮戴上军帽,拍着赢晚肩膀,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是说不出来。他透过车窗向南眺望,高厚的城墙挡住了呼啸的寒风也挡住了一望无际的荒野景象。 指挥部大楼里温暖如春,孙铿坐在陈暮惯常坐着的位置,低头看着一份已经拟定好了的作战计划。指挥部里的军官们疑惑的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他的肩膀上三颗银星在白亮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 房门推开,陈暮和赢晚并肩走进来。陈暮脱下大氅,顺手交给身边的侍从官。看着主位上坐着的孙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挥着手命令无关人等退散,军官们识趣的放下手里的工作,默然退了出去。偌大一间指挥部中,只剩下孙铿和陈暮两人。孙铿坐着,似乎没有发觉身边的异状,陈暮站着,对于眼前这个军衔低于自己的年轻人的不敬,丝毫没有一点恚怒的情绪。 “现在,人都已经离开。你想说却又没有说出来的话,现在可以对我讲了。”陈暮打破了指挥部里的宁静气氛,淡淡微笑着道。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孙铿放下那份作战计划,站起来走到巨大的沙盘面前,俯身看着一座座制作精美的城市模型。眉头紧皱,思索着什么。 “你想说:‘我利用了陛下的急躁心情来实现我的野心。’对不对?”陈暮用洞察一切的空洞语气轻声说道,缓缓走到他的身边。 “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干什么?”孙铿没有抬头,拿过一把尺子,测量着两座城市间的距离。“老白和王素为什么不同意?章质夫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你同意?陈暮将军。”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他们太过于冷静,冷静的像是一团冰块,他们的眼中只有皇族,而没有陛下。而我,是陛下的人。” “你不是陛下的人。”孙铿将尺子丢到一边,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只忠于你自己。” “争辩这个没有意义。”陈暮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眼神,仰头看着头顶上白亮的汽灯,他眯着眼睛,轻笑道:“我跟着陛下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陛下二十六岁。当时还是一个普通的皇子。闫长顺比我大一些,那时十七岁吧……也许。谁最懂我,不是我的老婆,也不是我的朋友……说实在的,这些年来,我居然没有再交到一个朋友。也许你算一个,但是……”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谁最懂我?是那个我十六岁就开始追随的皇子,是那个我第一次杀人后狂吐时拍我后背的兄长,是那个因为我娶了不该娶的女人却又真诚送上祝福的朋友,是那个在战场上放心把后背交给我的同袍,是那个教给我策略战术的师长,是那个即使把我放到泉州坐冰窖也不愿意杀死我的……敌人。你懂什么?你懂他吗?” “你懂他吗?”陈暮逼视着他,低沉的声音在指挥部大厅里回荡。 孙铿摇摇头:“名叫陛下的这本书,我才刚刚翻开一页。”他苦涩得笑起来:“可惜就要结束了。” “最懂得我的人是他。而他也是我最懂的人。明白?”陈暮这话有些绕口,但是孙铿却明白他的意思。单纯的友谊似乎无法形容陈暮与皇帝陛下之间的关系。那是一种多种情绪交加混杂的复杂感情。 “明白。”他黯然道。 “那么,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陈暮指着桌子上放着的那本作战计划:“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拒绝,推诿甚至反对。但是,我能吗?你能吗?” “不能。”孙铿的声音飘忽着,似乎不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他的双手重重按在孙铿的肩膀上:“不管背负多大的骂名,我都要支持他,追随他。直到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懂?” 孙铿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你的意思是什么?”陈暮在他面前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顿住。 “我保留意见……但是我将尽最大努力。” “有你这句话足够了。”陈暮向前走去。推开房门,消失在孙铿的视线中。 尽最大努力。孙铿眯着眼睛看向天花板。汽灯因为长时间燃烧已经熏得房顶有些发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秦历715年八月六日,阴。帝国北方边境重镇石湖关。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气还是阴沉沉的,压抑的云层似乎随时可以垂下来。 “就地解散,三天后此地汇合。”安宇转身对着身边百十名疲惫不堪的士兵说道。 黑色的方阵瞬间化为一个个零散的黑点。雪地上只剩下安宇和张延鹤、姬发三人。 “走吧,我带你们去见孙铿。”安宇招呼道。当先带路,三人成一字纵队踏上冰冷湿滑的台阶。 指挥部门前的士兵向三人行持枪礼,三人一丝不苟的回礼。然后推开房门。一瞬间,仿若从寒冬回到暖春。安宇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走到陈暮面前,敬礼笑道:“我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陈暮没有抬头,依旧仔细的审视着面前几经改动的作战计划。 “一切正常。大雪阻滞了魔族军的行动。当然,我们现在也寸步难行。”安宇平静得回答道。 “寸步难行?”陈暮抬起头,花镜背后的眼神犀利而冷漠:“眼前就是有一座大山,我们也要想办法把它挖开。明白吗?” 安宇沉默了一会,沉声道:“明白。” “你去休息吧。”陈暮低下头:“对了,孙铿现在占据了你的房间。你去隔壁休息。” “院长真的来了。”张延鹤张开嘴用口型“说”道。 姬发点了点头,纹丝不动得目视前方。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陈暮注意到安宇身后的两人,沉声道:“孙铿现在闭关,谁也不见。” …… 赢晚走出房间,迟疑的走到孙铿房间门前,抬起手想要敲一下门,想了想还是放下手,转身离开。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军官推着餐车走过来。赢晚感觉此人有些眼熟,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他张开嘴,轻声喊道:“安宇,安长官?” 中年军官停下脚步,笑着看他:“皇太孙殿下。” “我现在是他的侍从官。”赢晚指了指紧闭的房门说道。 “很快就不是了。”安宇推着餐车走过来:“也许下一次就该叫你皇帝陛下了。” 赢晚难过得笑笑,低下头。 “怎么,被他的禁客令给吓住了吗?”安宇指着房门轻声道:“这家伙难道是准备和我一样?不需要吃饭吗?” 赢晚还没有回过味来,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我的脑袋还没有抽筋,怎么会和你一样?进来吧,门没有锁。” 安宇脸上露出笑容,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乌烟瘴气,书桌上一团乱糟糟。孙铿叼着烟卷,趴在书桌上,快速的写着什么。 安宇皱起了眉头,不满说道:“这是我的书桌。” “我知道是你的。”孙铿连头也懒得抬起来,右手飞快的在速写板上涂抹。 “在忙些什么?”安宇将餐车上的食物拿到餐桌上,食物的香味弥漫出来,与空气中刺鼻的烟草味混杂在一起。安宇皱了皱眉,走到窗前,打开了窗。 寒风夹杂着雪花飘进来,孙铿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匆忙披上风衣,抬头不满道:“你在搞什么鬼?” “这样子感觉好多了。”安宇长长的吸了一口冷冽湿润的空气说,浑然没有把孙铿的抗议放在眼睛里。 第十一章布局 天色暗了下去,餐桌上的食物也渐渐冷凉。只不过三个人都没有动筷的心思。安宇能够体会到孙铿现在那种焦躁得情绪。这种情绪他在陈暮的身上同样的看到过。尤其是得知了皇帝陛下已经不久于人世的这个残酷事实之后,陈暮的焦躁烦闷更加明显。 即使在饭桌上,孙铿都没有放下他手中的速写板。地板上已经堆叠了十几页写满了数字和图形的废纸。安宇倒是好奇的看过,但是丝毫搞不清楚一团乱糟糟的线条到底有什么作用。 “这是什么?”安宇忍不住问道。 孙铿没有抬头,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过深,外界的响动对他而言不过是杂音而已。安宇想要拍桌子怒吼,赢晚拉住他,低声道:“现在不能打扰他。他有事情要忙。” “乱写乱画吗?”安宇的手指快要指上了孙铿的鼻尖。 赢晚摇头:“他在工作。” “工作?”安宇讥讽的笑笑:“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想一想该怎么阻止那两个发疯的半老头子。” 安宇的嘲讽将皇帝陛下也绕进圈里。不过赢晚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正如安宇明白陈暮和孙铿一样。 “你不懂他。”身后传来陈暮低沉的声音:“他在用自己的方法来试图挽救我和陛下。” “我不明白。”安宇抬起头,没好气的看着他:“等在这里等待魔族军攻来多好?非要去做一些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没做过怎么知道做不到?”陈暮大步走进来,坐到餐桌上,皱眉看着已经冰冷的晚餐:“你们也没有吃饭?” “谁有那个心情?”安宇撇着嘴道:“看他就已经饱了。” “这些留给他吧,我们去另一间屋子里。”陈暮看着依然沉浸在绘图工作中的孙铿,淡淡得道。 隔壁房间,勤务兵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油饼,陈暮拿起一个狼吞虎咽起来。看着赢晚疑惑道:“吃啊,你怎么不吃?” “我吃不下。”赢晚低声道。 “必须吃。”陈暮将油饼放进赢晚面前的盘子里。 赢晚拿起油饼,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陈暮看着他,几口把嘴里的食物咽进肚子里去。喝了一口热汤:“刚刚接到陛下发来的电报。石湖关太危险,你需要在晚些时候回到西京那边去。老白已经到了西京了。这里毕竟还是前线,你没有必要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但很快不是前线了不是吗?”赢晚皱眉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呆着。” “幼稚!”陈暮毫不客气的训斥道:“帝国的继承人没有意气用事的权力。” “但是帝国皇帝和将军就有这样的权力吗?”赢晚沉声反驳道。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希望你安安稳稳的坐到那个位置上去。”陈暮舒缓了一下情绪,伸出满是油腻的手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们不想节外生枝。如果魔族军没有打过来,那么我们也就只好打过去。帝国需要战争,而你作为帝国未来的皇帝应该更奢望这场战争。” “我不认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诚然,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但是,哪一场战争能轻松的等待着你准备好了再去开打呢?如果不是这场大雪,我估计再有三五天时间魔族军就会大举南下。但是现在……”陈暮摇摇头:“冬天已经提前到来了。领军的不是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魔崽子们没有那么强烈迫切的作战欲望。他们会等待,会观望。看看我们是不是先放松警惕了;看看我们是不是忘记了外面的强敌环伺的危险处境而迫不及待的开始争权夺利了。而不管他们怎么想,都不会想得到我们会主动出击。所以,看上去我们是没有准备好,然而真正没有准备好的是那些自以为是的魔崽子。” “所以我无论是在西京还是石湖关都没有任何关系对吧?”赢晚淡淡的道:“战线向北推进,石湖关将不再是前线。所以在这里和在西京是一样的安全。” 轮到陈暮语滞了。他干笑几声:“好吧,如果你愿意在这里呆着我自然没有意见。但是陛下会生气。你知道……这对于他的病情很不好。我会向陛下如实描述,你明白?” 赢晚白净的脸庞涨红了。他沉默不语,愤怒得望着陈暮。陈暮没有理他,转头对着安宇道:“你去兵站通知荣誉号加水加煤。今天晚上就让他去西京那里。嗯……在大通停一下,陛下要见他。明白了吗?” 安宇沉稳的点点头,看了赢晚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快点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陈暮轻声道:“见了陛下以后,少提战事,多提提你们的琐事。他现在愿意听这个。” “孙铿呢?”赢晚指着隔壁房间问道。 “他会留下来。”陈暮淡淡道:“陛下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赢晚不知道自己将会何时再返回这个帝国北部边城。但他肯定的是自己会很快再回来。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将拿起这个帝国最沉重的权杖。他转头看了安宇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上了火车。 荣誉号发出一声长鸣,缓缓驶离了兵站。安宇望着远去的列车,哈出一口白气:“一路走好,陛下。” 大通,城主府。 现在已经是帝国皇帝临时官邸。皇甫华侧耳倾听着卧室里的动静,安静的像是空房间一样。他叹了一口气,走到房间外面,低声对几名皇家医生道:“你们都盯紧点儿,一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皇家医生们脸色沉重的点着头。皇甫华稍稍有些安心,走到院子里。 一个军官疾步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什么事?”皇甫华沉声道。 “皇太孙殿下来了,就在门外。”军官回答道。 皇甫华骤起眉头:“陛下刚刚睡着。” “可是……”军官为难得道:“这是陛下的命令。很抱歉,他直接将命令传达到了我这里。” 皇甫华摆手道:“愣着干什么,快点请进来吧。在外面小心冻着了。” “是。”军官敬了一个礼,转身跑出去了。皇甫华转头看着那寂静黑暗的宅院,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情绪。 几分钟后,军官领着赢晚急匆匆走进来。皇甫华看着他,轻声道:“陛下刚刚休息。且请让他多睡一会儿。” 房间里传来赢祯的声音:“让他进来,少休息一会儿也要不了我的命。” 皇甫华转身,躬身称是。赢晚越过皇甫华,越过积雪重压的花树,越过回廊,走进房间之中。 黑暗的房间里并没有点灯。借着外面积雪反射的微光,赢晚看见祖父斜倚在窗前椅子上,看不清表情。他悄无声息的走过去,找了一张杌子,坐在他的身边,像小时候那样。他双手攥住老人干枯瘦弱的手,眼泪潸然而下。 老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别怕,我在身边呢。” 两人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赢祯伸手拧亮了油灯,端详着眼前的少年,忽然笑道:“长高了,也黑了。这才多久没见,你就已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那家伙待你怎么样?” “还好。”赢晚言简意赅的道。 “你来之前我还在想:就这样把他的枷锁揭开是不是太快了。我走了以后,你能驾驭的了他吗?” “论才智,他兴许与先祖不分上下;但是论手腕他却远远不如。”赢晚平静的道:“他不是做领袖的那块材料,而且他本人也有自知之明。” “那就好。”赢祯淡淡道:“原本我以为是想干脆带了他一起去见先祖的。既然你这样说,且留他于你好好观察。如果有反噬迹象,切不要手软。” “孙儿明白。” “快些去西京吧。路途不靖,你在老白身边我还放心一些。不用担心我,我会活着回来,然后咱们祖孙挟着大胜魔族之威回去长安。让那些宵小一并俯首。”赢祯拍着他的肩膀催促道。 “是。”赢晚压抑了所有情绪,回归到那个赢祯喜欢的少年形象。 “这才乖。”赢祯脸上露出微笑:“你走吧。” “保重,祖父。我走了。” …… 荣誉号列车重新踏上旅程。赢祯站在窗前,侧耳听着。深夜里汽笛的长鸣如此刺耳。他叹息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铜铃,轻轻地摇晃了几下。 皇甫华走进来,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王素到了哪里?”赢祯负着手,空洞的眼神注视着窗外,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已经到了大通。正在往官邸这边赶来。”皇甫华恭谨的回答道。 “孙铿身边不能没有人。你先过去陪陪他。” “这……”皇甫华迟疑着:“陛下,您的安危如何是好?” “有王素在还用担心吗?”赢祯冷道:“还不快去。” “是。”皇甫华没敢抬头,躬着身退了下去。 房间里的灯盏再次熄灭。皇甫华抬起头来,长长呼出一口气:“父亲,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您的了。”他回身望着南方,心中轻声说道。 第十二章惊梦 秦历715年八月九日,阴。帝国北部边城石湖关。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安宇有时候会非常怀疑孙铿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材料制作的。他走出来,随手将一叠写满了字的稿纸交到陈暮手里:“喏,已经写好了。工程师来了没有,直接让他铸模具开工吧。” “好。”陈暮接过来,竟是看都没看就挟在肋下。 孙铿打了一个哈欠,疲倦地道:“别打扰我。” “没问题。”陈暮点头道。挥挥手命两名士兵站在他的门前:“任何人不许进入。明白吗?” “是。长官!”士兵挺枪答道。 “砰!”地一声,房门在陈暮和安宇面前关上了。安宇低声道:“你就不怕他乱写乱画一番随便交差?” 陈暮随手翻了翻稿纸,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所以说你永远都不会弄懂他。”他招了招手命一名技术军官过来。将稿纸交给他问道:“看一看,需要多长时间?” 技术军官低着头研究一番,道:“完全不需要任何新式工具。只需要将这份计划书交给工兵们去看就好。我向您保证,明天这个时候,工兵队将会掌握这项新技术。” “很好,去做吧。”陈暮拍了拍手掌,命令技术军官去准备。安宇侧耳听着房间里传来响亮的鼾声,笑道:“看来他是困得狠了。” “你放心,他的睡眠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八个小时。”陈暮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眼前出现一片白亮的空间,孙铿情不自禁的眯起了眼睛。过了半晌才适应了这片光亮,蓦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中。 办公室里有四张办公桌,头顶上是自己熟悉的日光灯。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只见窗外一片漆黑。是深夜吗?他想到,试着推了推窗户,窗户紧闭着,根本打不开。他放弃了这样的努力,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办公桌上一如自己一贯的风格一样,杂乱无章。如果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坐在桌前,恐怕先要花费几十分钟时间收拾一团乱糟糟的文件书籍之类。不过对于自己,却是轻车熟路。他信手向杂乱的书堆里一掏,便拿出来一本小册子,扉页上写着《东街小学四年级二班班级守则》。 他不由得苦笑,随手将小册子丢到书桌上,重重地敲门声响起来。他扭转头,轻声道:“进来。” 房门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的走进来。笑眯眯道:“被困在这里了吗?我带你出去。” 孙铿皱起眉头,冷冷道:“你是谁?” “老汉姓狐,狐步左是也。”老者笑眯眯道。 “奇怪的名字。”孙铿眉头紧锁,心里升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似乎之前的生活才是一场梦境,而现在自己才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他甚至能够清晰的回忆起自己几个小时前的所作所为。他是一名教师,这是他的办公室。他如是想着,身边的环境也随之变化起来。室内的灯光黯淡下来,他朝着窗外望去,只见一帮孩子正在校园里奔跑。笑声传进耳朵里来,如此真切。 “大秦不过一场梦罢了……”他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生活找上我呢?” 自称名叫狐步左的老者随手一挥,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孙铿低头发现脚下无尽的虚空,惊讶的险些跌倒在地。 狐步左皱眉道:“害怕了吗?都告诉过你了。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到底哪个是梦?”孙铿一时间脑子如同浆糊一般混沌。 “汝非鱼,安知鱼之梦?出来吧,小子!”狐步左断喝一声。虚空如烟般散去。 孙铿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惊觉,原来冷汗已经将衣衫洇湿。他惊魂未定的喘息几下,披上大氅走到书桌前,端起杯子痛饮了一杯冰冷的水。这才稍稍定下神来。 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才刚刚凌晨两点而已。距离天亮还早得很。孙铿躺回床上,却不敢睡。 距离指挥部大楼几里外的一间民房内,老者睁开眼睛,疲惫的叹息一声。 “爷爷,我都说了咱们不用白费力气。”一个头上扎着两条马尾的少女跑过来,心疼的看着老者道:“那家伙的脑袋里有一个机关,如果遭遇到了危及他性命的危险,那么机关就会发生作用,强行将所有反转过来。你这忙我看是白帮了。” “那可不见得。”老者笑眯眯道:“我们总要去见他的,之前已经在梦里见过面了,再见面时大家也少了一些隔阂不是?” “小心他把你当成是妖怪抓起来。”少女撇着嘴道。 “他要是抓起我来,那么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再也不管他。哼!”老者吹胡子瞪眼道。 “不嘛爷爷,说好了咱们要救他的。”少女拉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 “那帝婿可看不上你这个山野丫头。”老者宠溺的摸摸少女的头,轻声道。 “说得就好像我能看上他似的。哼!”少女别过头,气哼哼道。 “睡吧,睡吧。”老者安抚道:“过一段时间这里就要爆发大战,咱们总有时间再次见到他。到时候是死是活,就要看他一念之间了。”他捋着胡须,似有所指地道。 …… 早晨七点,孙铿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指挥部大厅中。这时候指挥部里只有陈暮和安宇两人在。看到孙铿出现,安宇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伸出手摊到陈暮面前。 陈暮苦笑着,从兜里摸出三个金元放在他的手里。 孙铿无奈耸肩,自己这糟糕的睡眠时间看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成为他们的下注对象了。只是不知道这次陈暮为何会输?记得在咸阳的时候,他可是十赌九赢的。 懒得搭理这两个没正行的,孙铿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勤务兵给他送来一碗热茶。他端起碗来,浅浅抿了一口,感觉已经疲惫到极点的精神舒缓了一些。 “昨天深夜时候,赢晚已经到了西京。与老白汇合。”陈暮淡淡道。 “哦。”孙铿低着头喝茶,随口答应一声。 “陛下又给你安排了人。皇甫华,你的学生。他将在我们走以后担任你的副手。” “那位可是个上将军。我却还是郎将。谁是谁的副手?”孙铿冷笑。 “这我可不管。”陈暮微微摇头:“陛下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的。对了,还有一件事。今天下午,你的侍从官队伍就要过来了。我让安宇去接站。这趟列车将会回返咸阳,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口信?” “没有。”孙铿放下茶杯,仰躺在椅子上,困倦得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怎么回事?”陈暮发现他的异状,问道。 “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所以下半夜都没有睡。”孙铿强打精神睁开眼道。 “这么说,你只睡了四个小时?” “差不多……现在我很困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睡不着。” 安宇走过来,打量了他一眼,凝重道:“奇怪,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该死,城里有我的同类!” “如果是它,就不必说了。”孙铿将兜里的迪亚西罗揪出来,丢在桌上。粉红色的小智魔吓得浑身发抖,连触手都蜷缩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闭着。 “不是它。”安宇扫了那粉红色的肉球一眼,摇头道:“是个大家伙。” 陈暮意识到不对,也走过来,沉声道:“怎么回事?” “这是魇法。”安宇却不愿意多说,只是简单的解释一句:“我们应该庆幸孙铿没有在我们都毫无所觉的时候就被他杀死。” “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暮冷然道。 “现在找军医过来,给他开一些安神的药剂。”安宇扶住已经坐不住的孙铿,急躁地道:“我去找那个家伙谈一谈。该死,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混进来?”说着,已经急不可耐的走出门去。 “要不要我派人跟着?”陈暮看着他的背影道。 “不必了,这是我们族里的内务。”安宇停住脚步转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外人不便插手。” “见鬼的内务!”陈暮冷哼道。身后,孙铿从椅子上摔落下来,人事不省。 …… 街巷边,一个乞丐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只是奇怪为什么收尸队没有把他赶出城外去。 正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清晨,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脚步声传来,乞丐侧着耳朵听了听,忽然笑了起来:“你居然来了?” “你若是整死了他,我就有大麻烦了。”安宇走到他的面前。手里的三个金元落在乞丐面前的破碗里,金币在碗中跳跃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没办法,未婚夫呆在敌国不肯回去,我也就只好上演千里寻夫的戏码。”乞丐的嗓音有些尖细,他没有抬头。 “谁是你的未婚夫?”安宇皱眉道:“赶快走,走的晚了说不定会有人类的士兵赶过来杀了你。” “没人要的话只好死了。”乞丐摇摇头,天灵盖忽然打开,一个通体青色的智魔爬了出来。口器一张一合发出尖利的声音:“现在气温刚刚好,用不了十分钟,我就会冻成一块冰。这样也好,省得我再想念你。南罗,你不是想要甩掉我吗?现在,你如愿了。” “疯婆子!”安宇脱下大氅,盖在乞丐的身上。 几分钟后,安宇迈着轻快的脚步,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小巷。在他的身后,乞丐歪倒在地上。看样子是真的死了。街巷里已经开始有了行人。看到路边倒卧着的尸体,也只是叹息一声。用不了多久,收尸队就会将这具僵硬的尸体抬到城外去。人们没有注意到,走在他们身边的那个中年军官步伐似乎有些僵硬。如果仔细地听,还会听到两个似乎呢喃的声音。 “活着真好!就是有些太挤了。” “挤挤不就暖和了吗?”安宇鼻孔喷出一股白气,冷冷地哼道。 第十三章怪人 陈暮搓着手在房间外来回走动。房门打开,军医走出来。陈暮拉住他问道:“现在怎么样?” “只是劳累过度罢了。”军医摘下口罩:“已经开了安神的药剂,看来他可以睡上一整天。” “这样我就放心了。”陈暮轻声说道。转头看见安宇歪歪扭扭地走过来,他皱起眉头,感觉这时候的安宇似乎有些不协调的样子:“你怎么回事?” “哦,是一个魇法师在捣鬼,我已经把它收服了。”安宇淡淡道。下一秒一根灰色的触手从他的鼻孔里弹了出来,僵直了几秒钟后,又倏地不见。只给陈暮留下一个惊悚得残影。 “你确定没事?” “啊,是的。我很健康,并且一点问题都没有。”安宇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 “魇法师是什么?你的同类?”房门打开,孙铿走出来好奇问道。他转身看着陈暮:“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把那个军医拉出去毙了。”陈暮阴沉着脸道。 “普通的安神类药剂对我无效。”孙铿道。 “如果你想听,我们不妨进去再说。”安宇道:“对了,我想请半天的假,现在我的状况不是很好。” “给几个侍从官接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陈暮沉吟着道:“正好下午皇甫华也要过来,我让他捎带着你的人一起。” “我们进来说。”孙铿拉开了房门,将两人请进房间。 三人坐定,勤务兵进房间给他们倒上热茶。孙铿随手将吓得不敢动弹的迪亚西罗放在桌上,仿佛一个粉红色圆球:“从我那天过来它就是这个样子,不吃也不动。看来是被你吓坏了。” “挺稀有的品种。”安宇笑道。他蠕动了几下身体,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尖声道:“可惜是个幼生体。” 陈暮的眉头再次紧锁:“安宇,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请原谅……”安宇苦笑道:“那个魇法师……嗯,它没有危险。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宿主,所以,现在它在我的身体里。”他说着,灰色的触手再次从鼻孔里窜了出来。 陈暮掩住脑门:“你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现在是战争状态,我想宿主应该是很好寻找的。”“安宇”尖声分辨道:“而且我愿意投诚。” “投诚?”陈暮古怪的笑着:“现在似乎奇怪的事情很多。战争还没有开始,就有那么多的智魔想要投到我们这边了。算上这里的三只,咸阳还有一只。怎么,你们是想要集体脱离魔域,然后加入到我们一方么?” “我谨代表我个人,而不代表我的族群。”另一个“安宇”正色说道。他的声音尖利,听起来和声音浑厚的那个很好分辨。 “好吧,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我需要登记……以及安装一些安全设施。”陈暮道:“还有,孙铿你的那个智魔也是一样的处理。我敢打赌没人跟你说这个。” “确实没人跟我说过。”孙铿淡淡道,将桌上的粉红色肉球丢了过来。陈暮伸手接住,转身看着安宇道:“该你了。” “一定要如此吗?”另一个“安宇”尖声道。 “也许这不是一个好得选择。但是这是一个没办法拒绝得选择。”安宇讲着绕口的话,伸手将自己的脑壳掀开来。 脑袋里湿润而干净。除了应该有却没有的器官,还有两个缠绕在一起的智魔呆在里面。一只青色一只灰色。青色的智魔伸出触手按在灰色智魔的身上弹出。蜷缩成一颗肉球落到陈暮的手里。 如果一个人的头盖骨打开,而依然在活动无疑是一种非常恐怖惊悚的画面。安宇伸手上去,将头盖骨合上。青色智魔尖声道:“别关得那么紧,一会儿我还要进去呢。” “如果不放心,你可以跟着过来看看。”陈暮转头看着孙铿道:“毕竟是你的宠物。” 陈暮一手拎着一颗“肉球”,在前面安静的带路,孙铿和安宇跟在后面。他们现在依然还在指挥部大楼里,孙铿从来都不知道帝国对于魔族生物的管制会是这样的森严。 “其实你想得多了。”安宇已经合上头盖骨,戴着军帽,看起来顺眼许多。但是孙铿的脑海里依然还在回忆着之前安宇打开头盖骨,又关上的情景。看来今天晚上又要失眠了。他懊恼地想。安宇的声音响了起来:“其实大多数魔族生物都没有使用这种安全措施。仅仅是登记在案了事。比如咸阳十八街的舞娘。” “不要把你这们这危险的品种和那种无害的小兔子混淆在一起。”陈暮走在前面冷冷道,他顿住脚步,指着一个紧闭的房门说道:“我们到了。”孙铿定睛看去,只见房间门牌上写着“安全监管办公室”的字样。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在某个时空的某次不好的经历。 陈暮轻轻敲了敲门,房间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进来吧,门没有锁。” 陈暮回头朝着孙铿微笑:“一会场面也许有些惊悚,希望你不要尖叫。” “我会闭嘴的。”孙铿安静的回答。 “走吧。”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只有房门处放置的一盏油灯。将房间点缀的幽暗阴森。孙铿走进房间以后,打了一个冷颤。他发现这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的气温还要低,大约在零上四五度的样子。他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穿更加保暖的外套出来。 走进房间后,房门无声的在身后轻轻掩上。孙铿回转头,并没有发现安宇也跟着进来。陈暮似乎知道孙铿的想法,轻笑道:“安宇对于这个地方,实在是心理阴影过大。” 孙铿点点头,四下扫视着这个房间。房间很大,比自己的卧室还要大两倍的样子。白色的布幔将大部分空间都遮挡住,一张张床脚露出来,看不到床上有什么东西。一股阴风从面前拂过,沙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尊敬的客人,我闻到了一股新奇的味道。在你身上。” 孙铿转身,看到一个侏儒站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竟然没有发觉他究竟是怎么走到自己身边的。 “这是优蔺。军事研究院魔域研究处驻扎在北方边境的处长。”陈暮简单的介绍道:“也是你的手下。” “我的手下?”孙铿低头打量着这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只见他体形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宽大的袍服穿在身上仿佛一个衣架子。又或者只是一个头颅悬浮在袍服外面,衣服里面只是空气。 “很好闻的味道。”优蔺又在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的走回到房间的深处。看着陈暮不耐烦的道:“又给我找了什么苦差事?” “登记两个智魔,顺便给他们带上安全环。”陈暮将两个“肉球”粗暴的丢在优蔺面前的方桌上。 “智魔?”优蔺站到椅子上俯视着眼前两个瑟瑟发抖的“肉球”。拈起粉红色的那个,突兀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很稀有的品种。客人,愿意不愿意交换啊?” “暂且没有这个心思。”孙铿淡淡得拒绝道。 “那真可惜。”优蔺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将迪亚西罗丢在桌面上,发出“啪唧”一声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迪亚西罗已经昏了过去。四只触手瘫软在桌上。 优蔺将迪亚西罗的名字登记在册,然后瞥向青色的魇法师。抬头笑道:“这只叫什么名字?”孙铿这才发现他的两只眼睛的异状,闪着幽暗的绿莹莹的光芒,竟似不是人类。 “莫……莫妮卡。”青色智魔颤抖得几乎不成声。但是好歹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你捡到宝了。”优蔺再次叹息了一声,将名字填写在册子上。 “很珍贵吗?”陈暮淡淡道。 “至少我的藏品里没有。”优蔺惋惜的道:“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一个事情。如果它死掉了,麻烦您把它的尸体送到我这里来。我可以满足您的一个愿望。”优蔺破天荒的对陈暮使用了敬语。房门忽然打开,安宇冲了进来,站在优蔺面前怒道:“门都没有,你休想得到我们任何一个的尸体!” 优蔺吹了一声口哨,发出“格格”地怪笑声:“你们?”他笑了一阵,喘了几口气道:“你们死了以后无知无觉,和他们一样。”他伸手一指,白色布幔无风自动。孙铿瞥见床上躺着一具具面目狰狞的僵硬尸体。他倒抽一口冷气,似乎闻到一股难闻的尸臭。 安宇哀求的看着陈暮。陈暮沉吟片刻,道:“一个愿望听起来很诱人。不过,我还是不愿意交换。留给有缘人吧。”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第十四章战前会议 温暖的阳光在云层中露出了久违的笑脸。窗外的冰雪正在消融,但那只不过是假象而已。石湖关的空气依然冰冷得能够把人冻僵。如果只看阳光而穿少了衣服的话,那么用不了一刻钟时间,全身的热量都会被呼啸的北风带走。 指挥部大楼里温暖如春。军官和策士们忙碌的走来走去,做着最后的战前准备。房门打开,皇甫华大步走进来。挟着一股寒风,来到陈暮面前。 “陈指挥。皇甫华奉命前来报到。”他敬了一个礼,以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姿态,站立在陈暮面前。 “放松。”陈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交给你的任务很简单。在我们出征的时候,做好孙铿的副手。” “明白。”皇甫华言简意赅的答道。转头望向指挥部角落里安静坐着的孙铿,苦笑着挠头道:“真的不能带上我?” “这是我们的战争。”陈暮拍着他的肩膀道:“去吧,和你的主官聊一聊。” 孙铿的面前放着一副肩章。他这个寸功未立的帝国军人已经是第三次升迁了。这次是上将军,肩章上三颗金星在头顶汽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眯着眼睛看着肩章,心想:若是把这六颗纯金豆子拿到当铺里去卖掉,不知道能换来多少金元?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皇甫华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院长,能见到你可真好。”皇甫华站定了朝他敬了一个礼笑道。 “今后的日子就是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了。”孙铿耸着肩膀苦笑:“他们不带我们,我们就自己玩出花来。” …… 秦历715年八月十日,帝国边境石湖关。 指挥部大楼二层会议室。第三次战前会议。 军官们在一楼大厅里签过字后,陆续走进二层会议室里。孙铿面无表情的坐着,今天的会议只需要他列席,而没有发言权。手里的铅笔快速转动着,军帽下的深邃眼神盯着每一个进来的高级军官们。 桌子上摆放着一本刚刚编订成册的作战计划,扉页上写着“绝密”的字样。其实不用刻意的翻开仔细观看,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烙印着。不过说实话,他并不看好这份详尽到极致的作战计划。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仅仅依靠一份作战计划就想包打天下的想法实在有些想当然。 看到人都到齐了,陈暮轻咳一声,示意勤务兵关上会议室的大门。会议开始。 “本次作战目标已经确定。是三号奴工城。”陈暮的声音并不高亢,这不是战前动员会议,用不着客套话。他直接进入正题。圆桌正中的沙盘上早已将三号奴工城用红色小旗显著的标示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座矗立在桑梅草原上的城市。“本次作战动用的兵力,将达到八个卫,其中六个边防军卫,两个近卫军卫。皇甫华卫和侯森卫将留在石湖关。” 这样一个变动着实出乎了与会军官们的预料。原本计划是六个边防军卫和四个近卫军卫一起出动的,但是到了快出发时,却留下两个精锐的近卫军卫在石湖关看家。众军官面面相觑,却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一点疑惑的眼神注视着坐在角落里的孙铿。 感觉到了台下的目光,孙铿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却是回想起几个小时前他与陈暮那次谈话。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你们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孙铿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注视着陈暮。 “怎么没有考虑?”陈暮淡淡回答道:“最坏的情况就是进军失败,全部出征的将士葬身于桑梅草原。难道还有更坏的情况吗?” “如果我是魔族军将领,我会拖住你们的主力,然后选择一支奇兵绕过你们南下,直扑石湖关!”孙铿的手指点到沙盘上象征石湖关的木质模型,模型应声而碎。他收回手指,看着手指头上冒出来的一点血珠。 “石湖关防线不会轻易陷落。你当十个卫的国防军是吃白饭的吗?”陈暮不解的道。 “在我眼里他们就是吃白饭的。”孙铿不屑道:“至少留下一个卫当作整个防线的骨干。否则这样冒进太危险了。石湖关一旦陷落,你们就成了彻底的孤军。而且还有连带的效果。”他猛地一挥手,将石湖关南面的数个城池一起扫落在地。抬头看着陈暮,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整个北方防线局势将彻底糜烂。兵锋直指西京。这时候的魔族军可以西进,可以南下,可以横扫大陆桥。你以为如何?” “就算你垮了,还有王素在大通,断不可能如此。”陈暮沉声道。 “就算王素在大通,石湖关也丢不得。王素手底下的五个卫阻挡魔族军够了,但是想要北上接应你们,那是想都不要想。”孙铿说道:“石湖关必须留下机动的力量。一则可以保护你们的后路,再则可以北上,给他们一个好看。” “你想怎样?”陈暮疑惑问道。 孙铿伸手轻轻点着三号奴工城北方的六号奴工城,脸上露出笑意。 “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倒是成功的机会很大。”陈暮点着头叹道。 “前提是你们进展顺利,并且三号奴工城有足够的粮食可以越冬。还有,敌人那边不要有人和我作一样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熬过这个冬天,胜利就是我们的。”陈暮平静地下了结论。 “到时候新皇挟大胜之威,回到长安……”孙铿没有说下去,默然伫立。 皇甫华小心的戳了孙铿一下。思绪中断,他回过神来,看到会议已经结束。会场里只剩下自己和皇甫华两人。 “什么时候散的?”孙铿与他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向楼上走去。 “几分钟前。”皇甫华笑道:“院长在想什么?” “想一些事情。比如,他们出征以后我们的未来会怎样。” “我军必胜!”皇甫华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 “但愿如此吧。”孙铿悠悠叹道。 萧显走过来,沉声道:“院长,您今天是否有出行计划?” 孙铿摇头道:“今天还是无事。你和千禧就先歇着吧。这么冷的天,我实在没有心情去外面转悠。” “是。”萧显沉稳的点头,刚想离开。忽然皇甫华道:“你是萧三?” “正是。”萧显顿住脚步,转头看着皇甫华道。 “你哥哥这时候应该还没有走。难道不去见见?” 萧显温和的笑着,语气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各有要职在身,还是不见的好。” 皇甫华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咕哝了一句:“还真是一个乖张的家伙。” “怎么?”孙铿疑惑问道。 “也没什么。”皇甫华低声道:“这位是萧南里家的三公子。我和他二哥是不错的朋友。常在一起喝些酒什么的,今天会议前才知道,院长您的侍从官是他家三弟。这家伙倒是能忍,居然一路上都没有分说。” “为什么要说他乖张呢?” “萧家五个孩子,老大萧若在咸阳任郡守,未来混一个帝国左相当当也不错;老二萧润在边防军里,还有一个小四在院长您的少年营里受训,他家女儿萧冰二十多岁至今未婚。不过最奇特的是这个老三。当年不知什么原因,与家里闹了别扭。索性反出家门去。与家里人几乎没有来往。对了,百里泉案也是在他手上破得。您不知道?”皇甫华疑惑道。 “略有耳闻。”孙铿淡淡道,既然这人能够被羽衣推荐着来到自己身边担任安全侍从官,想必是有两把刷子的。下属的家事他可不愿意多说。因而只是对百里泉这个事情做了一点评价。 皇甫华见他不愿意多聊,也就识趣的告退。孙铿关上房门,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回到床上躺了下来。过了一会,他感到眼皮发沉。竟然就这样和衣沉沉睡去。 过了片刻,他蓦地睁开眼睛。感到似乎有些不对。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他站起来,走到房门前,轻轻拉开房门。愕然看到眼前是一座海岛的模样。“原来是梦。”他喃喃自语道,信步走到房门外面。 “孙铿将军,老汉有礼了。”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冷笑道:“是你?” “看来将军还记得我。”老者脸上露出微笑,随手一挥,身边出现了一张精致的圆桌,圆桌上摆放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请坐。”他伸手虚请。 孙铿却是站着不动,凝神苦思了一会,道:“你自称狐步左。” “正是。”老者笑着点头:“将军的记性当真不差。何不坐下喝杯茶呢?这虽然是幻境,可是这茶的滋味却是真实的啊。” “你有什么企图?”孙铿冷笑道。 “将军大祸临头了,还不知道吗?”狐步左笑吟吟道,端起茶杯,姿态悠然的呷了一口,叹道:“果真好茶啊。” “危言耸听。”孙铿继续冷笑。 “他们是刀俎,你是鱼肉。”狐步左笑道:“可怜啊可怜,可怜将军犹在局中而不自知。还在为自己高升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你死期将近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高兴了?”孙铿沉声道:“别让我抓住你,否则,我一定会杀死你。”说完,他使劲一咬舌尖。 “糟了!”狐步左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幻境瞬间崩散。虚空中孙铿的身影渐渐消散。 老者睁开眼睛,摇摇头叹道:“这下弄巧成拙了吧?” 少女有些气馁,可是却不服输。攥着小拳头气鼓鼓道:“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再见他,好好的说服他!” “下次见了咱们,说不定你还来不及说服他,他就派兵来杀我们了。”老者摇着头叹道,眉宇间露出一丝疑色:“这能在梦中依旧保持清醒的人倒是少见。莫非……咱们都低估了他不成?” 第十五章出征 秦历715年八月十一日,晴。帝国北部边境石湖关要塞。 南风与北风征战了上千数万年,这一次,南风终于在战斗中取得了胜利。肆意炫耀的乌云被柔和的南风赶走,湛蓝的天空再一次重新回到视线里。艳阳高照,气温迅速回升。屋檐上的冰雪消融,化成晶莹的水珠,滴答滴答声响个不停。 石湖关要塞已经进入全面戒严状态,持枪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骑兵巡逻队每隔三分钟就有一队从要塞主要街道上通过。无他,唯有帝国皇帝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指挥部大楼里将星云集,赢祯当之无愧的坐在首位,以下依次是王素,陈暮,孙铿三人。知悉孙铿底细的人无不慨叹,这个一年多以前还是一个终日彷徨的囚犯,如今已经是帝国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达了如此高位。他的境遇之奇,蹿升之速,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之前的若干次作战会议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定下,这一次是最后的战前动员。台上,赢祯在讲着一些振奋人心的话;台下,将军们摩拳擦掌。只不过也只是这些需要冲杀在第一线的将军们的盛宴,孙铿仔细看过去,只见王素的神色中,总有一抹掩饰不了的忧色。他知道对方担心的与自己担心的大致相似。一线作战的将军们无需多想,皇帝的指挥刀指向哪里,他们就冲向哪里。而到了王素这样的阶级,想得显然更加长远一些。 “最后,我希望诸位奋勇作战。争取一个伟大的,前所未有的胜利!”赢祯陛下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他的简短演讲,会议室里沸腾了,将军们站起来,用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让气氛达到顶峰。 “秦军必胜!”此起彼伏的口号让所有将军们脸色通红,他们重重地跺着脚,发泄自己即将一战的冲动。陈暮站在台上微微向下压手,制止了将军们的躁动。会场上安静下来。 “现在开始,进入战争准备状态。出征的各卫指挥,下午两点整准时出发。”陈暮道:“打出去,让魔崽子目瞪口呆吧!” “杀杀杀杀!”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狂热的喊叫声。 “士气可用啊。”赢祯陛下微微转头,朝着闷不作声的王素和孙铿说道。 “臣下预祝陛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王素站起来,躬身说道。 “这是一场苦战。”赢祯陛下脸上露出一丝意义莫名的微笑:“但是我军一定会取得胜利。你说是不是?孙铿。” 王素看到孙铿此时神思不属,急忙隐蔽地踢了他一脚。孙铿站起来,干笑几声道:“陛下说得甚是。” “呵呵……”皇帝陛下冷笑一声:“你口不对心,这时候在想些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也无妨。” “我在想,现在天气变好了。雪也在融化,北上之路恐怕充满泥泞。” “哼!”赢祯脸色阴沉下来:“我意已决,你难道想要学那些死板的文臣一般来个忠言逆耳吗?” “陛下多虑了。”孙铿躬身:“臣下只是单纯在战术层面考虑事情。” “狡辩。”赢祯陛下冷冷地下了断语。阴寒得眼神注视着孙铿,忽然冷笑道:“你也学坏了,知道说话得弯弯绕了。你和陈暮之间的谈话他已经告诉过我。你就对国防军这么没有信心?” “信心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施舍的。”孙铿弓着腰感觉有些累,可是他不敢直起身来,天知道这位陛下会用什么办法来折磨自己?“国防军在西北防线的表现让我缺乏对他们的信任感。” “北军和西军不同。”赢祯淡淡道:“你还没有实践过,就妄下结论,实在是有些草率了。” “陛下说的是。”孙铿坦然认错,但依然坚持己见:“臣下觉得,在手里有一支退可守,进可攻的机动力量,可以让陛下的远征更轻松一些。国防军若是能做好防御自然更好,臣下掌握的这两个卫可以直插六号奴工城,给魔族军的腹心之地来上致命一击。” “你说的还算在理。直起身来吧。你记住:你是个军人,不要学文臣那样老是卑躬屈膝。” “是。”孙铿如遇大赦,忙不迭直起腰来,感觉自己的腰快要断了似的。他如释重负的一笑,道:“臣下谨祝陛下此行一切顺利。” 赢祯长长呼出一口气,喟然长叹道:“若是真能一切顺利那就好了。”他走到孙铿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陪我走走吧。” “是。”孙铿俯身答应。两人并肩走出指挥部大楼。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湛蓝的天空下,阳光灿烂的刺眼。可是空气却是冷得似乎快要把呼吸都要冻住。赢祯披着厚厚的大氅,从背后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老人。一点属于皇帝的威严都没有。从他的步态里,可以稍微看出些疲态。 街道上依然处于戒备状态,看不到行人,只能看见路旁持枪肃立的士兵。看到皇帝陛下和孙铿走出来,士兵们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板,注视着这位即将给他们带来荣耀的老人。 “你在想什么?”赢祯顿住脚步,回头望着落后他半步的年轻人。 “我在想,这个世界的未来究竟会怎样。”孙铿回答道。 “说来听听。”赢祯含笑看着他:“过来搭把手,这人快要死了,身体也快要散架了。我们边走边说。” “是。”孙铿赶紧了几步走到赢祯身边,稳稳地搀住了老人的手臂。 “你说,这个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赢祯追问道。 “我们和魔族的战争将会持续下去。在以后的日子里,赢晚会成为比子婴陛下更加出色的君主,我们将会占领整个东大陆,占领南大陆,占领整个海洋……把敌人压制在西大陆上,片舟不能入海。然后……我们将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我们会比他们更早一步的进入太空,征服整个宇宙。” “你的描绘很美妙。”赢祯轻声笑着:“这是你的承诺?” “我会尽我全部的努力。”孙铿沉声答道。 “为什么?”赢祯问道:“我记得你原本并不是这样。你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首先是要活下去,然后我要活得更好一些。”孙铿笑道:“我得为我的后人,我的亲戚谋求更加美好的未来。就是这样。” “可惜……我是看不到你所说的一切了。”赢祯叹道。他顿住脚步,目视着远处高耸的城墙。 孙铿无言以对,老人早已把生死看淡,他却不能。 “我们回去吧。”赢祯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个人转身往回走。 下午两点整。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大楼。 “我们走了以后,家里就拜托你们了。”陈暮戴上军帽,飞身上马。 “一路顺风。”孙铿站在台阶上朝着他敬礼。 陈暮骑在马背上扫视着已经整装待发的车队,沉声喝道:“出发!” 站在大楼下的号手吹响了手里的长号,激昂的乐曲声中,车队启程。孙铿的右手一直举在头顶,直到车队消失在视线之中都没有放下来。 各进攻部队早已部署到了出击位置。两个近卫军卫卫护在指挥部周围,六个边防军卫成箭矢型排开。顶在最前面的是萧润指挥的第一百零三卫。他的行进速度最快,到了下午四点的时候,一零三卫已经越过石湖关要塞最北面的防线,正式进入桑梅草原魔族实际控制区的土地上。 “这是值得纪念的时刻。”萧显骑在马上转头对身边的侍从官轻声说:“战争爆发以来,我们是第一支踏上桑梅草原的秦军。可以预见的将来是——会有越来越多的秦军走上这片战场。” “长官,要不我们留个影吧?”侍从官拿着成相机凑趣道。 “那当然很好。”萧润笑道,从战马上跳了下来,站在队列边上。侍从官举起成相机,勤务兵举起镁光灯。“咔嚓”一声,萧润的形象永远的定格在桑梅草原上。 …… 昔日喧嚣吵闹的指挥部大厅里只剩下孙铿和皇甫华两人。孙铿坐在主位上,按着额头俯视着大厅里那幅巨大的沙盘。指挥部大楼后面的锅炉仍在全力燃烧,皇甫华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是孙铿自己却依然觉得寒冷。他站起身来,绕着沙盘踱了一圈。轻声道:“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就会对这周边三个要塞进行一次巡视。你留守。” “这件事情学生去就可以了。院长您还是在大本营坐镇比较好。” “我上午给咸阳拍了一封电报。”孙铿没有接他的茬,淡淡道:“咸阳那边将会派一个工兵队来加强石湖关当地的防御。小心一点的好。有些东西总要当面看过才知道合不合适。” “能告诉我是什么吗?”皇甫华有些好奇。 “看见了你就知道了。”孙铿卖了一个关子,神秘笑道:“让你的策士官进驻进来吧,这里还是太冷清了。另外,你负责把国防军各卫指挥叫来,我要见见他们。毕竟我们还是需要他们的。” “明白。”皇甫华沉稳地点点头回答道。 第十六章误会 太阳快要落山了,气温快速的降低下来。路边的积水已经变得粘稠,有一些冰棱子正在形成。一辆马车正孤零零的行驶在帝国北部边境的公路上。这些路面进行过硬化,马车在上面奔跑丝毫不显颠簸。毕竟和西北玉门关不同,这里是帝国苦心经营了数百年的防线。各种基础设施要比那边完善的多。 马车通过哨站的时候没有停留。哨兵识得车厢上绘制的将军徽志,根本连监察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挥手放行。车队如同一阵旋风一样掠过哨站,哨站军官听到声音走出来,只看到马车的背影。于是抬起头看向哨塔上的士兵,质问道:“邱老四,刚才过车你怎么不拦住?” 士兵低头道:“是一个上将军的车队。我拦他做啥子?吃挂落吗?万一碰上不讲道理的,一顿鞭子怕是少不了。捱在我身上,你又不痛!” “这不讲理的玩意儿!”军官被士兵抢白一顿,顿时没了话说,摆摆手又缩回屋里去了。天气冷得很,士兵们能坚持站岗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就不要再强求别的什么了。 “刚才我们在哨站没有停下临检。”孙铿抬起头问道。 “是,院长。”萧显解释道:“哨兵应该是看到了我们的徽志。” 孙铿了然的点点头,问道:“距离铁索寨还有多远距离?” “还有二十里,我们天黑之前能够赶到。”萧显看着手里的地图回答道。 虽然曾经见过几面,但是两人的关系还不算熟稔。基本上,孙铿问一句,萧显才回答一句。大部分时间,车厢里的三个人就在沉默中度过。 千禧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手里的短枪。他的伤还没有好利落,不过只是这种轻度任务的话还没有大碍。他转头朝着窗外望了一眼,看见韩康正在小心的控制着马匹前进,肩上斜背的步枪快要从肩膀上掉下来。和大多数卫士不一样,韩康虽然已经加入孙铿的卫队快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是却依然还是一个并没有接受过太多训练的平民,除了他神乎其技的射击技术,几乎一无是处。战马这种生物对于士兵来说是不会说话的袍泽,而对于韩康来说,却是一种老是与他做对的动物。说不清是多少次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才勉强学会了控马前行,不过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着实让萧显感觉有些无奈。 “加快速度!”萧显推开车厢门喊道:“韩康,你拖慢了全军的行进了。快一点,战马不是老虎,它吃不了你!” “长官,我在努力!”韩康手忙脚乱的将步枪背好,他惊慌得喊叫道。 “抽空我会好好地练练他。”韩康挨训,千禧也觉得脸上无光,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萧显鼻孔里发出一丝“哼”声,冷淡地道:“院长应该把这家伙送到第三卫好好操练一番。” “相信他,会是一个好卫士的。”孙铿抬起头给千禧解围。萧显闭上了嘴巴。 这仅仅是漫长旅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终于,在天色完全变黑之前,孙铿赶到了位于石湖关防线最西端的铁索寨。这里位于帝国北部边境的最西端,在巨龙山脉的脚下。 在铁索寨,有国防军的一个卫驻扎。又有天险巨龙山脉,因此对于这里,陈暮还是比较放心的。但是自从玉门关遇见过一次魔族军翻越“天险”的险情之后,孙铿对于帝国中的大多数“天险”都不抱任何信心。在陈暮出征之后第一时间赶到这里来,其实就是为了防止玉门关的旧事在此地再次发生。 铁索寨只有两座城门,南门和北门。西面城墙因为靠着巨龙山脉,因而防守比较松懈,孙铿派去探查的卫士回报说,城墙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孙铿心中大致有了数,于是命令车队向城门前进。 帝国大多数城池的城门都依照日落关闭,日升开启的惯例。城门关闭以后除了紧急军务外,其他时间不得开启。孙铿在派人上前叩门时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然而令他惊奇的是,城门居然没有关闭。 想起了玉门关时城防军的种种丑态,孙铿顿时怒火中烧。他冷笑一声道:“去一个人,把守门军官喊过来,本院有话要问他。”卫队里奔出一骑,朝着城门那边过去。队列里死一般的寂静。 “帝国对于玩忽职守的军官如何处理?”孙铿冷淡得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萧显心中一凛,沉声道:“未造成重大损失的,军官降三级。造成重大损失的,可以处死。” 孙铿“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萧显知道这事肯定有人要倒霉,不过他可没有那么多的善心给他们求情。骑在马上等待士兵的回报。 “院长,城门处没有军官值守。连一个士兵都没有。”士兵骑着马赶回来,气喘吁吁道。 “这叫我如何能够放心?”孙铿在车厢里自语了一句,冷道:“直接开去城里。我要见一见这位胆大包天的卫指挥。” …… 蔡韶借着昏暗的灯火吃力的研读着什么。这本书看上去破旧不堪,页角已经被多次翻动以至于起了毛茬。不过他并不在意这点细节,伸出手指在舌尖上沾了一点唾沫,翻过一页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拿起蘸水笔,在稿纸上随便写了些什么。 外面传来一阵车马喧哗声,蔡韶疑惑的皱起眉头,这个时候早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寨里的居民早就歇息了,手下的士兵倒不至于如此混闹。究竟是谁? “这里就是蔡指挥的家。”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官抖抖索索的道。惊慌得看着几十个如狼似虎的士兵。 “让他走吧,别吓着了他。”孙铿从马车里出来,淡淡道。他走到宅院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蔡韶听到敲门声,忙站了起来,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半旧的黑色军服,披在身上。提着灯笼走到院中。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外面灯火通明,蔡韶心想:许是友军,找不到宿营的地方,才来找我了吧?他走上前去,打开门。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披着大氅的年轻军人。自以为猜对,于是拱手笑道:“敢问阁下是哪个卫的友军?家里的儿郎们都出去打猎了。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打猎?”那年轻军人皱着眉头问了一句。神态之间约略有一些上位者的威势。蔡韶心中一凛,暗忖道:“听说最近石湖关来了一位大人物,莫不是他?”于是肃容道:“还请进来慢慢说。” “不用什么慢说、快说。”那年轻军人慢悠悠道:“我就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蔡指挥”他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时值战时,为何不关城门?” “孩儿们都去打猎了,自然不需关城门。”蔡韶拱手答道。 “打猎?” “正是。”蔡韶再次伸手虚请:“请进来容我慢慢分说。敢问阁下大名?” 年轻军人淡淡一笑道:“我是孙铿。” 蔡韶吓了一跳,以为听错。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只见孙铿脱下大氅,露出肩膀上三颗闪亮的金星。他微笑着,眼神里却疏无一丝笑意:“蔡指挥莫非以为本院还有冒充不成?” 这边蔡韶已经慌忙穿好军装,系上领扣。“啪”地一个立正,敬礼道:“属下三七三卫卫指挥二级卫将蔡韶见过上将军阁下。” 孙铿没有还礼,依旧一字一句的问道:“卫指挥为何不关城门?守门的军人哪里去了?”他的声音森寒无比,脸上的笑容也似乎凝固。 尽管现在夜间已经能够冻死人,可是蔡韶头上的冷汗冒出来,过了半晌才道:“上将军容属下慢慢分说。” “你说,我听着。”孙铿冷道。 “属下十分敬仰将军。”蔡韶张开嘴,却是这样说道。 “回答我的问题。”孙铿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是……属下的弟兄们确实去打猎了。不过猎的却是魔崽子的脑袋。属下没有关城门实际上是在下一个诱饵,引诱附近一支游牧过来的魔崽子群落上钩。”蔡韶以极快的语速回答道。他感觉到了孙铿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不敢卖关子,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这支魔族部落有多少人口?”孙铿哑然失笑,没有想到居然会闹出这样的误会。他放缓了口气,接着问道。 “灵猫族,三千余口。”蔡韶见他神情略微放松,知道自己已经过关了。但还是不敢放松,以极快的速度回答道。 孙铿心想,这家伙倒也胆大。敢在魔族人的眼皮子地下玩空城计。可是这是在行险,万一被魔族人冲进城里来,可就糟了。似乎看出了孙铿的担忧,蔡韶已经笑着解释道:“将军阁下不需担心,铁索寨居民虽然少,可也是善战之辈。若是魔崽子敢于进城,属下可以向您保证,一个也走不脱。” 似乎是验证他所说的话,宅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孙铿朝外望去,只见刚刚放走的那小官正领着一群平民打扮的汉子冲过来。那小官冲在最前头,情绪激昂的高喊道:“杀啊,莫要放走了一个!” 萧显对于这群手持各色老式火枪的平民自是不惧。右手一挥,卫队已经进入战备状态。眼见就要上演一场火拼。蔡韶见事态不好,也顾不得其他,走上前去,朝着那小官呵斥道:“你喊什么喊?这位是上将军孙铿阁下。都给我退下。” 小官讪讪道:“我见他杀气腾腾,以为是要找老蔡你的麻烦。于是喊了乡邻过来助阵。” 蔡韶哭笑不得,挥手命小官将乡民遣散。领着小官走到孙铿面前赔笑道:“孙将军不要生气,边野之地民风彪悍。多了淳朴,一时间倒也少了礼数。” 孙铿自然不会和小民一般见识。见蔡韶已经控制住了局势,也就不多说什么。夜凉如水,他见蔡韶穿得甚是单薄,于是笑道:“不如我们进屋再说?” 蔡韶低头笑道:“只希望将军不要嫌弃我家破旧。” 第十七章遇见1 秦历715年八月十一日,晴。帝国北方石湖关防线铁索寨要塞。 真如蔡韶所说,他的家里实在破旧。满眼望去,只见屋中所存放的除了书还是书。几乎没有落脚之处。孙铿眼神落在书桌上,只见昏暗的油灯照耀下,一本扉页上写着“远侦队训练教材”的手抄本书籍放着。旁边还有一叠写满了字的稿纸,一枝笔头都磨平了的蘸水笔搁在陈旧的墨台上。他走过去,拿起那本训练教材翻看几眼,转头朝着刚刚进来的蔡韶笑道:“这个你是怎么得到的?” 孙铿编写的教材在帝国内部,是属于机密以上的等级。除了少量的印制一些用于教授课程之外,内务部对于这些书籍的监管十分严格,并没有外流。在这里居然能够看到这么一本自己的著作出现在一个二级卫将的书桌上,他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蔡韶的冷汗又流下来,干笑道:“属下的一个朋友看过院长您的书,强记了下来。又抄给属下的。” “这人是谁?”孙铿笑道:“好强的记性。” 蔡韶只是擦汗,却不敢说。孙铿也不追问,将手抄本随手丢在书桌上,背着手在屋中转了几圈,转头笑道:“蔡指挥,麻烦你找几张椅子。你总不能让本院坐在你那张床上吧?” “将军说得极是,属下这就去拿椅子。”蔡韶如蒙大赦,赶紧奔出去,命那小官从邻家搬来几张椅子。毕恭毕敬得请孙铿坐下。他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扎手扎脚的站在孙铿面前,一张脸上露出局促得表情。 “我看你用兵挺大胆,我又不是大魔王,为什么放不开?”孙铿笑着问道。 “恕属下多嘴,属下见过的最大军官不过郎将,将军实在太出乎属下的预料了。”蔡韶擦了一把冷汗,期期艾艾的道。 “放松,请坐。”孙铿指着书桌旁的椅子道:“陛下亲征你应该是知道的。现在石湖关防线就交给了我。你是国防军序列里的,应该知道,前一段时间发生在玉门的战事中,城防军的表现非常不堪。所以在战前,我需要对你们做一下评估。” “评估?评估什么?”蔡韶不解的问道。 “作战能力,抗压能力,与战争相关的一切能力。”孙铿用手指掐了掐额头:“我准备先从你这里开始。你是三七三卫的卫指挥,部队里的情况是什么样的你最清楚。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将军您请问吧。”蔡韶情不自禁得站起来道。 “放松。”孙铿再次摆了摆手。他有些好奇眼前这个中年卫指挥究竟为何会这样。这与他认识的卫指挥们有很大不同。 “第一个问题,三七三卫目前是否齐装满员?” “是的。目前三七三卫下属四个部,没有缺员现象。冬装昨日已经发放到位。枪弹物资也已经补充完毕。” “我们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接下来,第二个问题:三七三卫目前的士气是怎样的?” “士气?”蔡韶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愣了半晌才道:“士气高昂。” “如果魔族军选择你这里作为突破点,你能守得住吗?” “必将战至最后一人。”蔡韶这个回答显得有些公式化,但是孙铿从他脸上的决然表情分析:这家伙绝对是认真的。他点了点头:“目前我有一批新装备,需要一个坚固的节点来试验一下他的威力。我觉得你这里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位置。怎么样?” 蔡韶想问,但是孙铿截住了他的话头。摆手道:“过几天会有一支工兵队过来你处。你要负责接待他们。给他们一个安全的落脚点。然后,不管他们做什么,你都不要管。行不行?” 蔡韶重重地点头。 孙铿看他眼中还有疑虑之色,笑着道:“你不用担心,如果这些新装备得到实战验证成功后。我会记得你的付出,为你的卫优先进行换装怎么样?” “多谢将军阁下。”蔡韶站起来道。 孙铿还想说些什么,蔡韶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起来。过了片刻,他展颜笑道:“他们上钩了,正往这里杀来。初次见面,我给将军送些见面礼。希望您不要见怪。”他的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小官急促得声音:“蔡指挥,魔崽子进城了。” 蔡韶兴奋地走到门前,沉声道:“敲锣,各户严密戒备!咱们来个关门捉猫!” 响亮得铜锣声将整座要塞震醒,萧显担忧的看了孙铿一眼,指挥着卫队上墙准备战斗。蔡韶早已经爬上了房顶,观察着敌军的态势。 “将军,他们只有不到一千人冲了进来。您放心,这次我肯定给您抓几个漂亮的小猫暖床。”遇到战斗,蔡韶才显现了一些帝国军人应该有的疯狂一面。 萧显推着孙铿道:“院长您还是进到屋子里面躲一躲。” 兵凶战危之地,孙铿自然知道以自己零点五鹅的低微战力只能给身边人添乱。他依言走回屋中,听着外面枪声响成一片。索性坐到书桌前,翻看蔡韶放在桌上没有收起来的稿纸。 这些稿纸上写的是关于三七三卫的练兵记录。蔡韶这厮当真也是敢为之辈。居然把整个卫的城防军当作一个大型远侦队来训练。虽然不知道最终的训练成果怎么样,但是以目前的效果来看,居然敢在秦军整个防线处于守势的情况下,主动出击寻找战机。应该是还算成功的。孙铿忽然感觉有些期待了。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贸然进入城中的魔族部落发现城里的每一户都戒备森严,不仅没有抢到油水,反而死伤了不少。于是部落头领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所有正在进攻的灵猫族战士立刻脱离了与人类的缠斗,向着城外退去。 可是,蔡韶岂是那种到嘴的肥肉不吃的傻子?城门处出现了一支杀气腾腾的秦军。以无可阻挡之势掩杀过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灵猫族战士们只好迎接自己无奈的结局了。 枪声渐息。铁索寨中又恢复了平静。孙铿听见房顶脚步声,正想抬起头看,一大团灰尘先落了下来。他忙站起身,匆忙地逃出了房间。 正好迎上蔡韶和萧显两人并肩走进来。院子外面传来清点声,蔡韶翘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精锐,竟然留下了几十个灵猫族精锐!” 萧显淡然一笑:“若不是蔡指挥在上面做饵,我的麾下也得不了这些战绩。” “有人伤亡吗?”孙铿问道。 “无人伤亡。”萧显沉稳回答道:“只不过是一个迁徙部落。不是专职的战争部落。” 孙铿倒不觉的什么特别,但是蔡韶不同了。大拇指继续翘着,恭维道:“居然连这个也知道。果然厉害。” 萧显淡淡一笑,也不多说。蔡韶觉得无趣,也就住了嘴。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院门打开,几个身披白披风的秦军士兵边说边笑着走进来,为首的壮汉对着蔡韶敬了一个礼,道:“卫指挥,战斗结束,魔崽子一个都没有跑掉。”他举起一直垂着的左手,一只看上去刚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猫人崽子,正在虚弱的叫着。 “咪哑~咪哑~” 壮汉狞笑一声,狠命地向地上一掼。孙铿脸上露出不忍之色,但他不愿意阻拦。只是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萧显却闪了出去,托住了壮汉的手臂。那小猫人崽子险死还生,惊魂未定得看了萧显一眼。 “你想咋的?”壮汉一挑浓眉,冷冷哼道。 “这只猫不错。”萧显脸上带着一丝读不出意味的微笑:“这位兄弟出个价,卖给我如何?” “斩草除根的道理不懂?”壮汉试着挣脱萧显看似单薄的手腕,但他的手腕似乎铸铁一样,纹丝不动。他变了脸色,手上用力想要把那小猫人崽子捏死。 萧显伸手在他麻筋上轻轻一拂。壮汉再也使不出劲道,眼睁睁的看着小猫人崽子落在萧显脚面上。壮汉怒道:“你这是资敌!” “我给你钱。”萧显将小猫人崽子提溜起来,放在怀里。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孙铿轻咳了一声:“这位……我们给你钱。你就放它一条性命又如何?” “我放它性命,谁放我家孩儿的命了?”壮汉脸上露出悲怆之色:“八个月大的孩儿,也是这么一掼就摔在地上。他们可有你们这样的仁心?” 萧显动作僵住,看向壮汉的表情又有了不同。他敛去笑容,正色躬身道:“刚才得罪了。见谅。” “哼!”壮汉只是冷哼一声,看来还是不愿意就此原谅萧显。蔡韶可不愿意让气氛就这么僵着。他走上前笑道:“蒙昆,你就不要多说了。这位是孙铿上将军,我经常给你们说的那位。还不快过来见礼?” 转身又朝着孙铿,满脸堆笑道:“这位是蒙昆,我卫里的猛将。是个边民,今年初才刚刚加入我们的。”他回头看见蒙昆依旧一副不忿的样子,立刻变了脸色,上去一脚踢到他的腿弯上,低声喝道:“你这夯货,分清轻重缓急行不行?得罪了这位将军,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第十八章遇见2 一场短促的战斗又让蔡韶收割了千余魔族的脑袋。捎带着还俘虏了百十个水灵的灵猫族少女。由于歼灭的只是一支迁徙部落,战功要打一些折扣。不过分润下来,也足够铁索寨这支国防军卫的官兵们换得一些装备弹药了。 天色已晚,孙铿打算明天一早再离开。小官收拾出一间宅院供他们一行人休息。萧显带人去安排防卫,蔡韶神秘兮兮的将孙铿领到一间院落里。 “这是何故?”孙铿不解问道。 “铁索寨穷山恶水,没啥好孝敬的。”蔡韶摸着后脑勺,木讷呆滞的脸上露出生硬的谄媚笑容:“将军赶上了好机会,正好属下俘虏了一批上好的灵猫族少女。您要是相中了,不妨带走两个。长夜漫漫,晚上也好有个消遣。” 孙铿摇头道:“留着卖了给你麾下的官兵换些装备补给吧。我要这些女奴没用。” “这如何是好?战斗里将军的卫队可是出了力的。”蔡韶推开院门,笼子里囚着几十个半裸的猫耳少女。捡到有人进来。少女们发出紧张的低吼声。 蔡韶挥舞着鞭子,让这群少女们安静下来。转头笑道:“将军看上了哪个和我说,我派人悄悄给你送过去。放心,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孙铿哑然失笑:“你还是留着吧。我真得不需要。” 蔡韶见他坚拒,也就不再多说。怏怏的领着孙铿来到隔壁小院之中。看见萧显已经安排好防卫,于是拱手笑道:“小处鄙陋。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孙铿笑道:“有住的地方自然是好的。总比露宿要强吧。” 蔡韶离开之后,孙铿信步走进房屋之中。除了值班的卫士们以外,屋里只有萧显和千禧两人。萧显的膝盖上放着救下来的那只猫人小崽。这只小崽极其聪灵,似乎知道萧显是它的唯一靠山,蜷成个毛团哪里都不去。任凭千禧怎么逗弄,这小猫动也不动。只管把尾巴盖在脸上呼呼大睡。 “这猫崽看起来刚生下不久。”孙铿抚摸着小猫崽柔滑的毛皮轻声道:“你准备怎么养活它?” “卡蒂有办法的。”萧显淡淡道。 孙铿恍然,他想起那个身材热辣的猫耳少女。不知萧显走了什么门路,居然也给她弄到了一个军职。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孙铿的随从队伍里。一路上乘坐军列,加之卡蒂深居简出,不怎么露面。居然瞒天过海的将所有人都瞒过。 ‘看来他和那猫仆感情甚笃。’孙铿暗想。 忽然,萧显低声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院长的解围之恩。”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孙铿自然知道他为何而谢。将手从猫仔头上拿开去,走到书桌前坐下:“那时候你还是化名付晓生来着。眨眼间,已经快要一年了。” “是啊,时间过的好快。”萧显随口感叹一句,站起来欠身道:“院长,我去休息了。您请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我知道,谢谢。”孙铿点头回答。看着他随手将猫仔搁在肩膀,走出房间去。千禧撇嘴轻声道:“这家伙哪都好,就是脾气太怪了。” 孙铿笑道:“人都有性格,没有性格的不成了木头?你也睡吧。这是在要塞里,我的安全不需要担心。” 千禧道:“院长您不会私自出去吧?” “怎么会?”孙铿失笑道:“如果我出去一定会带上你的。怎样?” “好吧。”千禧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少年发出均匀的呼吸。孙铿笑笑,将油灯拧得暗了一些,然后拿起一本书,费力的阅读起来。 他感到视线稍微模糊了一下,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睡意又重现脑海。抬手掐了掐额头,愕然发现原本半躺在沙发上的千禧突然不见了。 “幻境?”孙铿自语道,使劲咬了咬舌尖。疼痛的感觉传递到脑海。他揉揉眼睛,看见沙发上还是空无一人。他心里感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原委来。站起来,走到沙发旁。探手摸摸千禧刚才呆过的位置。触手之处冰凉,似乎从未有人在这里呆过。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老者的影像,叹了一口气,信步走到门外。 卫士们都不见了。小院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立着。他侧耳听了听,整个铁索寨都死一般寂静。“还是幻境。”他冷笑着自语道,走到院子中央,大喊道:“狐步左,给我滚出来!” 角落里似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孙铿闻声走过去,意外的看见了一道月亮门出现在眼前。月亮门中氤氲着湿润的雾气,似乎有花香扑鼻而来。他无所畏惧地踏进月亮门。眼前仿佛变了一个世界。 身边遍开着金黄色的叫不上名字来的小花,花海中央,有一个赤身的女子在那里背对着他。晶莹的水柱从天而落,从她光滑白皙的玉背上滑落。两人的距离似远似近,孙铿有些疑惑自己那被外星人治好的近视眼是不是又复发了。他有些困惑的揉了揉眼睛。耳边却又响起一阵曼妙的歌声: “国色天香,不过虚妄。 锦衣玉食,不过狂想。 似梦非梦,何必彷徨? 今生无憾,死亦心安。” 孙铿听了若有所思,想要走上前去却又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他习惯性的伸手往左上角口袋里摸烟,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从未见过的袍服。衣袂无风自动,鬓间长发披散下来。一股庞大的记忆涌上脑海。他原本清明的思绪被冲得七零八落,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自语:‘我是谁,她又是谁?’ 女子回身,身上已经穿了素袍。花海自动移开一条小径,联通在两人之间。歌声似仍在耳边回荡。女子看着他脸上的迷茫之色,忽然噗哧一笑,款款走到他面前,俯身一礼道:“孙郎何故迷惑?” 脑海中恍如一道霹雳炸响。“是了,我是孙铿来着。可……她又是谁?” 眼前女子面容变幻着,说不上可怖,只是有些吊诡。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玉容定格。孙铿定睛望去,只见眼前这女子看不出年龄,似有些熟悉。过了片刻,他才忽然醒悟:她也当真可恶,居然直接从自己脑海里抽取了认识几女的形象,交杂而成的一个混合画面。难怪自己瞅着这脸有些熟悉。既有羽衣的干练,又有姚真真的妩媚;既有紫苏的清纯,又有雨樱的娇憨。各有千秋的绝美容颜融合在一起,却没有半点违和感。仿佛这世间原本就有一个这样的女子一般。 “你是……” “孙郎是喜欢这张脸,还是喜欢这些人呢?”女子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孙铿垂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华贵的大床上,怀中揽着她,手上触感湿腻柔滑。女子脸上露出娇羞之色,臻首俯进他的胸膛,不敢抬起头来。 “不过幻境而已。”孙铿脸上露出厌恶之色:“狐步左,你这么纠缠到底为何?”随着他的冷语,所有幻象全部消失。似乎又回到小院中,只不过怀中玉人的馨香依然存留。 “我不是爷爷。”女子出现在孙铿面前,已经换上了一身古板的黑色秦装。将完美的曲线包裹在厚重的布料之中。她凝神看着眼前年轻的男子:“说起来真是奇怪,你明明深陷于我的梦境,逃不出去却为何不被我迷惑?” 孙铿冷然注视着他,根本无动于衷。 女子打了一个响指,身上的秦装倏地消失。她赤身逼到孙铿面前,脸上嫣红一片:“我就不信,你的心是木头做的。不过一场梦而已,你怕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为情欲的味道。孙铿闭上双目,冷冷道:“该结束了。”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再睁开眼睛时,孙铿发现自己依然伏在书桌上。千禧四仰八叉的仰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酣。耳边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你已通过了我的考验。若想弄明白原委,我在院外等你。只许你一人出来。” 孙铿鬼使神差的站起身来,走到院外。卫士看到他出来,居然无动于衷。孙铿定睛看去,只见值班的卫士已经睡熟。站着也能睡着,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知道是院外的那个神秘女子捣鬼,他哑然一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居然真的敢出来。这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小院外面的街巷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若是你想杀我,不必先行色诱。把真身露出来,岂不是亏了?”孙铿走到她的面前,淡淡得道。 少女脸颊微红,幸好是深夜,孙铿也看不到她的真容。她凝神感应一会,忽然冷笑道:“有尾巴跟出来了。” “什么?”孙铿疑惑道。 少女将纤纤玉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得手势。下一秒钟,院门无声打开,萧显略显鬼祟的身影溜了出来,四处张望着。目光扫过孙铿所站的位置,却视而不见。正疑惑时,少女忽然朝他打了一个响指。萧显立刻怔住,眼皮耷拉下来。竟是这么睡着了。少女轻轻吹了声口哨,萧显听话的回转身,走回到院中去。 孙铿听到房门声响,转头看着少女道:“你把他催眠了?” 第十九章遇见3 “催眠!”少女嬉笑道:“真是个好形容。我给他一个好梦,明天他不会想起任何事情。” “你们有什么企图?”孙铿看着她道。 “跟我来。”少女不理他的质问,拉起他的手向前飞奔:“好久都没有这么大胆的在外面闲逛了,今天爷爷休息,我们一起在这小城里转一转?” 少女的手劲极大,孙铿挣脱了几下竟然没有挣开。只好身不由己的跟着她远去。 铁索寨只是一个小城,没有咸阳那样繁华的夜市。这时已经接近子夜。城里居民早就睡下,大街小巷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少女牵着孙铿的手在城里漫无目的的行走着,孙铿有好几次想要问出自己的问题,可是少女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干脆假装听不到。孙铿无奈,也只好跟着她瞎跑下去。 两人都走的累了,就在一个小湖边休憩。少女依然紧紧攥着他的手,似乎生怕孙铿会跑掉的样子。这种军民两便的小湖在帝国北方小城到处可见。岸边种了几株垂柳,枯黄的柳叶铺了满地。少女随便找了一处坐下,转头看见孙铿呆呆的站着,皱起眉头道:“坐下啊,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孙铿问得累了,索性随她去。 “这才乖嘛。”少女见他识趣,偎依过来在他脸颊上吻了一记,嫣然赞道。 孙铿哭笑不得,缓缓道:“不弄清你们的居心,我实在睡不安稳。” “嘘……”少女将手指按在孙铿唇边:“说点别的,什么都行。” “好吧,你叫什么?” “我姓狐,狐狸的狐。” “哦。我姓孙,呃……孙武的孙。” “我知道,你叫孙铿么。奇怪的名字。” “可是你还没有说你叫什么?” “我叫狐九重。” “你的名字才奇怪。” “嘻嘻……说得也是。” “你来干什么?” “又来了……”狐九重无力道:“好吧,跟我走吧。” “为什么?”孙铿一挑眉毛,只不过他的面孔比较柔和,实在没有什么威势。 “别问为什么。就是跟我走。” 孙铿摸出烟,点上,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出神的望着湖面。片刻后才缓缓的道:“我走不了。” “长公主殿下未来的男人哟。”狐九重取笑道。 孙铿笑笑,将烟踩灭。 “做我的男人好不好?”狐九重的声音低了下去,微弱几不可闻。 孙铿转头看她,好笑道:“不好。我的心已经装满了。” “你骗人。”狐九重的眸子清澈幽深,似乎能看透人心。 “没有。” “有!” “没有。” “有!!” “……”孙铿看着气鼓鼓的少女,依旧安稳地坐着:“我真的没骗你。” “你想过将来没有?” “想过。”孙铿笑着:“我会和羽衣结婚,打败魔族。至少要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最好。” “你骗人。”少女嘟着嘴说道。 “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狐九重没再坚持下去,坐正了,又唱起歌来。还是在梦中听到的那首: “国色天香,不过虚妄。 锦衣玉食,不过狂想。 似梦非梦,何必彷徨? 今生无憾,死亦心安。” 孙铿品咂着歌词,伸手掏进兜里,摸出两枚金元来。他对于金钱的需求并不大。仅有的这两个金币,已经记不清是谁塞进兜里的了。两枚金灿灿的钱币落在少女面前。他笑道:“换一首听听,这首听得厌了。” “好啊!”少女欣然,坐直了身体,曼声吟唱道: “血海仇深,只如天堑。 征战不休,干戈无眼。 煌煌殊勋,尸骨成山。 蓦然回首,孤苦依然。” 孙铿拍手赞道:“唱得好。可惜我没有钱了,怎么办?” “只要你爱听,我一生一世唱给你听好不好?”狐九重瞥着他低声道。 “不好。”孙铿摇头。 “为什么?”少女眼中盈盈似有泪光闪动。 “我付不起钱。”孙铿拍拍她的脑袋:“天快亮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只唱最后一首。”狐九重咬着嘴唇看着他,哀怨道:“好不好?” 孙铿点头道:“好。” 狐九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个是《蒹葭》……诗经里的。”孙铿看着她,轻声道:“该走了。”他轻轻挣开柔软的小手。站起身来。此时东方欲晓。他低头,可以看到少女的清秀容颜:“抱歉,我有我的路要走。离开固然洒脱,但也是一种逃避。我不想逃,只想迎上去。”他沉声道:“不管结果如何。” “你会记得我吗?”她没有抬头,低微的声音似在呜咽。 “当然,有一个漂亮的姑娘喜欢我,为我歌唱。我怎么会忘记呢?” 她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意图,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善意。”孙铿微微欠身,轻声道:“不要再靠近我了。我的身边很危险。嗯……有缘再见吧。”他转过身,快步离开。 身后垂柳下,略带哽咽的歌声又响起来: “血海仇深,只如天堑。 征战不休,干戈无眼。 煌煌殊勋,尸骨成山。 蓦然回首,孤苦依然。” 孙铿的脚步顿了顿,似乎踌躇了一瞬。但是很快,他又迈开了脚步。辨明了方向,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狐九重昂着头,固执的一遍又一遍吟唱着。泪眼朦胧,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迷蒙的晨雾中。脚步轻响,狐步左缓缓出现在湖畔。看着哭成泪人一样的孙女,叹息了一声道:“我可怜的傻丫头哟。他决意去走那条死路,你又何必伤心呢?” “正因为这样我才伤心。”狐九重抽噎道:“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顿了一顿,哀怨的看着狐步左道:“就是以后没人陪着爷爷了。” “你想什么傻事?”狐步左怫然怒道:“我不许!” …… 走到小院门口时,孙铿看到萧显急得团团转。他心中暗笑,走上去温声道:“你找什么呢?” 萧显看见孙铿完好无损的回来。长吁了一口气道:“早晨起来发现院长凭空消失不见。问谁都不知道,正准备把所有人发动起来寻找呢,没想到您却回来了。” “我有梦游的毛病。”孙铿随口胡诌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吗?”萧显狐疑地看着他。 “收拾一下准备离开吧。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得太久了。”孙铿没有再解释什么。萧显虽然是他的侍从官,但是并没有过问他行踪的权力。面对萧显显露出来的明显防备之意,他能猜到到底出于哪个人的授意。 萧显感觉到孙铿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感。他苦笑一声,这件事情需要解释一番,否则两人的隔阂深了自己也不好交待。追上去道:“院长,我是您的侍从官,理应知道您的行踪。您请见谅。” “你想多了。”孙铿顿住脚步,转头温声道。说完又疾步走进房间里,踢了依旧酣眠的千禧一脚,沉声道:“起来,收拾东西。我们准备返回。” 千禧一骨碌爬起来,睡眼惺忪道:“已经天亮了吗?感觉今天睡得可真香啊。” 萧显轻轻戳了他腰间一下,低声道:“昨晚院长出去了。” “有这事?”千禧睁大了眼睛。孙铿听到两人嘀咕,脸上显出一丝怒意。走到萧显面前道:“我想我有足够的自由。” 萧显一个立正,大声道:“属下有负责院长阁下安全的义务。” “在铁索寨里没有人能要了我的命。”孙铿凑到萧显耳边,低声道:“不要试图禁锢我,我很讨厌这种感觉。” “在咸阳城下院长也曾遭遇过险死还生的刺杀。难道院长忘记了?”萧显挺立的笔直,大声答道:“这不是禁锢,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 “你闭嘴。”孙铿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起,指着萧显鼻子喝道:“我有更换侍从官的权力。” 萧显听话地将嘴巴闭上,但毫不示弱的看着孙铿,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千禧看看两人,不明白一向温和的院长为何会突然发怒。他小心的凑到孙铿面前道:“院长,萧指挥也是为你好。” “你在担心我什么?”孙铿平复了一阵情绪,坐回到椅子上,尽量平静地道:“担心我会造反吗?” “属下不敢。”萧显答道:“属下只为院长的安全负责。” “我很安全。就是这样。”孙铿道:“我们走吧。”他披上大氅,朝门外走去。萧显和千禧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背后。 “离我远点!”孙铿忽然回身大吼道。 萧显和千禧顿住脚步,面面相觑。眼睁睁的看着孙铿自顾自的走出房间,走到大门外。 车队返回到石湖关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看样子孙铿的气还没有消散,下了马车之后理都没理萧显,径直走进指挥部大楼。皇甫华迎出来,看见面沉似水的孙铿。忙道:“院长,从咸阳过来一支工兵队……” “直接派到铁索寨去。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孙铿打断了他的话,断然道。 “还有……”皇甫华毫不气馁,打算把话说完。但是孙铿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唇边:“嘘!” “是。”皇甫华不知为何,但还是住了嘴。 “你安排防卫,我要休息一会。”孙铿吩咐道,一阵风似的冲进指挥部大楼中。 “院长这是怎么了?”皇甫华看着萧显和千禧疑惑问道。 两人同时无奈地耸耸肩膀。萧显呻吟道:“鬼知道。” 第二十章旖旎 这是他第一次把毫无缘由的火气朝着身边的下属发泄。他清楚的知道原因,正因为如此,他的怒火才显得毫无缘由。一路急冲冲地走上楼梯,冲到自己卧室的门口。房门虚掩着,他感到一丝奇怪。却并没有多想。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么着急来见我?”房间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孙铿顿住脚步,眉头紧锁地道:“羽衣,你怎么来了?” 赢羽衣从书桌前抬起头来,笑道:“你不知道?皇甫华没有告诉你吗?” “皇甫华……”孙铿想了想,皇甫华欲言又止的表情浮上脑海。他苦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情。” 赢羽衣看着他疲惫得表情,柔声道:“你又没有好好休息。” “嗯……”孙铿意义不明的咕哝了一声。走到床前坐了下来。顺手将蜷成肉球的迪亚西罗揪起来丢在地上。 “心情不好,谁惹你了?”羽衣敏锐的感知到了他的心情,前方仿佛密布了一大块雨云。 “累……”孙铿不愿意多说。重重地躺下来。闭上眼睛。 羽衣想了想,走到床前坐在他的身边:“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你可不会撒谎。”羽衣轻轻点着他的鼻尖笑道:“怒火快要把被子都点着了。” “你们不信任我。”孙铿轻声道,索性说出来才痛快。 “哪有的事?”羽衣轻描淡写道:“不信任你会让你到处乱跑。让你到处勾搭?” 孙铿懒得和她置辩,闭目养神。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嘴里滑进一条柔软滑嫩的物体。两人的唇完美地对接在一起。在这仿佛要窒息的旖旎中,房门无声地打开。羽衣空闲的右手揪起刚刚爬上床的迪亚西罗,顺手一丢。 迪亚西罗尖叫着飞了出去,与千禧撞在一起。萧显识趣地合上房门,看着千禧苦笑道:“看来今天是解释不清了。” “没关系,院长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也许明天他就忘记了。”千禧宽慰道,不过院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心中也是揣揣。 迪亚西罗呜咽着趴在门边。对于它而言,外面走廊里实在太过寒冷,它更喜欢那张温软并且主人很少使用的大床。千禧伸出两根手指将它拈了起来,看着萧显道:“这家伙怎么办?” “卡蒂也许会喜欢。”萧显将它接过来,反正他那里已经养了两只猫,也不害怕多上一头没有多大杀伤力的智魔。 “这是什么意思?”孙铿斜倚在床边,玩弄着羽衣鬓间的秀发。 “赏你的。”羽衣轻轻舔舐着嘴唇,像一头刚吃饱的小狐狸。“奖赏你为我守身如玉的忠诚。” “然后为你去死对不对?”孙铿轻笑道。 “有太多男人肯为我去死,而不需要我付出任何代价。”羽衣戏谑道:“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就这么简单。” “我很感动。” “这是应该的。”羽衣顿了顿,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给你说正经地,我不会在这里久待。咸阳那边需要我震住场面。你要万事小心,父皇……的日子不多了,这段时间将是你最危险的时候。” “战争已经爆发了。”孙铿不以为然道:“我不相信有人会冒着翻船的风险而贸然刺杀我。” “不一定是刺杀。”羽衣朱唇轻启:“也有可能是拉拢。像姚真真和妘千桓在玉门对你做的那样。如果你不小心走出了万劫不复地一步,我会亲手过来杀你。” 从她的眼神里,孙铿看到一丝森然的杀意。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心中凛然,嘴里却是满不在乎的道:“死在你手下也是我的荣幸。” “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愿意走出这一步。”羽衣轻叹道:“所以你要听话,乖乖地。知道吗?” 孙铿点头,笑眯眯道:“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明天……不用了。”羽衣坐起来整理衣衫。 孙铿爬起来环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呢喃道:“时间还早得很,你哪都不许去,只能在这里陪着我。” 羽衣想要拒绝,可是他却开始行动。先是腰间的配枪,然后是袖口的匕首,然后帷幔落了下来。 “还是白天呢!”羽衣轻嗔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动静。 …… 凌晨时分,万籁寂静。一夜欢愉之后,床上的佳人倦极而眠。而他,则继续坐在书桌前,继续着他那似乎永远都不能完成的工作。 在他的面前,放置着一副石湖关防线的防御图。帝国北方主防线形同一个伞状。石湖关要塞,铁索寨要塞和蓝湖要塞就像是伞骨,大通郡如同伞柄,给三大要塞以强有力的支撑。在大通郡的背后,帝国的新鲜血液源源不断的通过大通至西京的铁路输送过来。如果是一场标准的攻防战,北方防线将是一个合格的绞肉机。它将像“血肉磨盘”一样将魔族军的锐气消磨殆尽,然后即使魔族军最终打通了北方防线,他们的兵势也不可能像一开始进攻那样强盛,这也就给了帝国以反击的余地。 孙铿苦苦思索着,浑然没有注意到羽衣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她斜倚在床头,看着他的背影。拿起手边的披风,走到他的背后,轻轻披在他的身上。 “你醒了?”他抬起头,玩味得笑着。羽衣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裙,裙内春光一览无余。星星点点的草莓缀在白玉一般的胸前,这是某人的杰作,而且乐此不疲地将草莓种得更加多一些。 羽衣轻轻将睡裙裹紧了些,娇羞地看着他。也只有这个时候,眼前这位精明干练的长公主殿下才像个小鸟依人的小女人。他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防御图上:“工兵队将会在铁索寨设立新武器实验场。而不是在石湖关。我担心魔族方面会重施故技,所以有意识的将两翼的防御增强。以此来逼迫着可能的魔族军到石湖关要塞脚下与我精锐的近卫军部队进行决战。他们拖不起。” “这是你的地盘,你说了算。”羽衣捡起地上的匕首和手枪,淡淡道。 “我的地盘?”孙铿笑道:“我的地盘在咸阳。嗯……对了,我们什么时候成婚?万一未婚先孕……丢得可是你们皇族的颜面。” “你就那么笃定……”羽衣害羞道。 “也许吧……”孙铿不确定地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羽衣才黯然道:“父皇原意是让你我在今年十月份成婚的。可是现在……” 这是个问题。孙铿想:不过那不是主要的问题。他的目光从防御图上移开,落在羽衣平坦的小腹上。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时针指向“四”的位置。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真不想让你离开。”拥抱的时候,孙铿在她的耳边低声说。 “等到战事结束后吧,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好好地休息一下。”羽衣轻声许诺着。 “去占城怎么样?” “你说去哪就去哪儿。”她仰起头索吻,两人再次连接在一起。过了好一阵子,羽衣才气喘吁吁的放开他,走到门前。嫣然笑道:“你真得不去送我了吗?” “我马上就要去蓝湖要塞那边……恐怕时间赶不及。” “好吧,我在咸阳等你。”羽衣有些失落地道。 孙铿微微欠身致意,羽衣点头微笑着离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像是恋人,像是夫妻,但又不像。他知道他们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他试图弥补过,然而,也只是“像”这个样子而已。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最终长出了一口气。‘也许……等到真正成婚的时候就好一些了吧。’ …… 秦历715年八月十二日凌晨四时,秦军北上部队先头逼近三号奴工城。 “距离三号城还有多远?”萧润骑在战马上回身问道。 “还有十里。”身后紧紧跟随的策士官回答道。 “指挥部命令。”传令兵骑着战马奔到他的身边,大声道:“指挥部命令,早晨六点准时发起进攻。” “明白了。”萧润点点头。传令兵调转马头回去复命。他看着战马消失在夜色中,“停止前进,让各部指挥过来。” 从位居中间的卫直属部队开始,周边各部依次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昼夜兼程,已经赶了一夜路的士兵们疲累不堪。各队安排好值哨的士兵,然后抓紧时间休息。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四个部指挥在几分钟后赶到了临时卫指挥部。侍从官已经指挥着卫队搭建好了一间帐篷,萧润就站在帐篷里等待着他们进来。 “对表,现在时刻八月十二日凌晨四时十二分。”萧润道。 四人摸出怀表开始校对时间。默不作声的听着萧润的下一步命令。 “我们有一个钟头的时间休息。然后,五点十二分时开始整队,用过早餐后,开始进军。六点整准时发起进攻,我们是正面主攻部队。明白吗?” “明白。”四名部指挥异口同声地回答道。他们彼此对视着,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激动难耐的表情。正面主攻,这意味着最大的军功将要落在他们的头上。而且,这不是防御,而是进攻!不是简单的反击进攻,而是真正的,开拓疆土的进攻。毫无疑问,他们将载入史册。 第二十一章攻城 秦历715年八月十二日凌晨五点十二分。桑梅草原三号奴工城南十里。 晨雾弥漫,两三米外就见不到人影。在这片乳白色的晨雾中,低哑的哨子此起彼伏,睡梦中的士兵们被叫醒。秦军的战时早餐比魔族军的好不到哪里去,后勤能够为他们准备足够热量但是不甚美味的伙食。这已经是后勤的极限了。所幸三号奴工城的距离并不远,十万大军的出征对于习惯了内线作战的帝国后勤而言还算不上太大的考验。 因为一个小时后即将投入战斗,伙夫队能够做的仅仅是为士兵们烧开了足够的热水。士兵们解开系在脖子上的粮袋,动用了他们第一餐野战口粮。 这种混和了花生碎粒,动物油脂,盐,糖和炒熟的面粉的野战口粮在口味上实在说不上美味,但是它能够为士兵们提供足够的体力。体温将炒面暖得温热,就着水壶里的热水,一口干面一口水的哄饱了肚子。 “列队,列队!”队指挥吹着哨子命令着士兵们。队列中,士兵们做着最后的检查。萧润走出帐篷,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侦查队已经提前出发了。最新的消息是:三号城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大概魔原上的魔族军做梦都不会想到人类居然有一天会主动突击。因此毫无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端正了一下有些歪斜的军帽,回头对着策士官们说道:“我们出发!” 庞大的队伍按照战斗队形展开。步兵在前,然后是炮兵和指挥部,押在队列尾部的是随军医护队和辎重部队。高速行进中,跑在最前面的步兵队形有些散乱。但是这时候顾不上了,到了接近城下的时候,应该还有时间重新整备部队。 萧润卫出发十分钟后,传令兵赶到了北上指挥部大营。陈暮将代表萧润卫的黑色小旗按在三号奴工城的南面,笑道:“所有部队都已经就位,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赢祯有些头昏,究竟已经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他的精神力远远不如陈暮。尽管此时已经靠着燃烧生命力的做法在苦苦支撑,但是一夜的苦熬,仍是让他头昏脑胀。 沙盘上诚实的显示出当前秦军的进攻态势。萧润卫,朱彤卫和林华卫从南面,东面和西面三面合围,造成了一个“围三阙一”的局面;以此三个卫为主攻力量,近卫军第一卫留在了赢祯身边担任最后的预备队,其他六个卫分别部署在两翼,负责拦截可能的援军以及保护补给线的畅通。所有的远侦队都已经派出去,负责战场遮断。有安宇在那里坐镇,陈暮很是放心。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流逝着,艳阳升起,晨雾渐渐消散。三号奴工城破旧低矮的城墙出现在前队士兵的视线中。 “距离两千米!”传令兵过来报告。 萧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五点五十分。牺牲了队形之后的强行军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休息时间。 “传令各部,十分钟时间整队,六点准时发起进攻。”萧润命令道。 整理队形的时间也是宝贵的休息时间。在这个时间里,炮兵队依然在前进,他们将要抵近到距离三号城一千米左右的距离,炮兵的威力才能全面的发挥出来。这个时候,其实可以使用一式火箭对三号城进行攻击了,但是考虑到三号城里居住的大多是人类奴隶,想了想之后,萧润放弃了这个打算。‘一式火箭’还是留给魔崽子们品尝好了。他如是想到。 六点整,战斗正式打响。留给三号城魔族军守军的反应时间并不多。从看到秦军队列,到秦军正式发起进攻仅有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除了安排魔族军士兵上城墙加强防御,派出使者飞速报急之外,甚至连整军出城迎战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城门依旧紧紧关着,看来城里的魔族军打着熬过秦军第一轮攻势之后再行反扑的打算。然而,赢祯和他手下的将军们并不愿意给魔族军这个机会。 在几百年的战争史中,秦军一直都是处于战略防御的态势。很少有机会主动的攻击出来。除了五百年前有一个天纵奇才的妘焕,他的西征为帝国迎来了一块玉门关的要地,很好的缝补了帝国西部战线的缺口。对于人类是怎样进攻的,魔族军除了几百年前那次陈旧的经验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从城墙上朝下看去,秦军的营垒气度森严。千军万马排列的整整齐齐。一阵雷鸣声忽然响起,秦军阵列中冒起一团团白色烟雾。 炮声传来,陈暮兴奋地站起来。对着赢祯说道:“开始了。” 赢祯沉稳地点点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怀表。六点整! 一轮炮击之后,炮手们迅速的清理炮膛,装填炮弹。他们要在步兵弟兄们发起进攻之前,最大限度的削弱敌军的抵抗决心。 一分钟后,第二轮炮击落在了三号奴工城的城墙上。此时还敢站在城墙上的不是勇士就是傻瓜。很遗憾,多诺属于第二种。 多诺是三号城一名普通的魔兵。二十七岁的年纪了,连最低级的九级战士的职称都没有考到。所以,他也就浑浑噩噩的苦熬着,眼看周围的小伙伴现在已经是十夫长甚至爬到了百夫长的位置,而他——依然还是最低级的战兵。和一群毛头小伙子在第一时间爬上了城墙。 魔族军缺乏远程攻击武器。三号城里唯一的一座法师塔因为年久失修早就失去了作用。因而对于人类的炮击,城主大人除了大骂:“人类无耻!”之类的诅咒之外别无他法。可是城墙上的守城器材需要有人操作才能发挥作用,那么除了这些最低级的士兵之外,也只有奴隶可以驱使了。 多诺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原本在他的身边还有十个奴隶的,可是一轮炮击之后,十个奴隶死掉一半,跑掉一半。这时候城墙上还孤零零的站着的,就剩下自己了。 他的身边放着十几条沉重的滚石,但是他的力气又不足以抱起这种滚石抛到下面去。他茫然的四处张望,城墙上只剩下自己还“坚守”着,他想找到自己的十夫长请求命令,可是在十夫长的位置上只看到了一滩分不清模样的血泥。他只好等着,等到新的十夫长到来后再向他请求撤退好了。 第二轮炮击过来,越过了空无一人的城墙,落在城中。多诺回头看去,只见城中升起一团团黑烟。还好自己的家没有被炮弹砸到。他庆幸的想。尽管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是一个铁锅,但是——他可不想像那些奴隶一样露宿在街头。这天儿可真冷。多诺哈出一口白气,想到。 三号奴工城里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烟熏火燎的恐怖地带。应该感谢几天前那场大雪。若不然,着火的房子肯定更多。马塞纳爵士仓皇的逃回了自己的府邸。他看到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的低级魔兵就感到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愤怒。 “滚开,你们这群猪!给我回到战斗岗位上去!”他挥舞着鞭子喝骂道。天空中传来一阵“呜呜”地钝响,那是秦军的第四轮炮击。他变了颜色,也顾不上魔兵们,丢了鞭子逃进府邸里。命令仆人紧紧地关上大门。他这才感觉到轻松了许多。 现在马塞纳爵士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逃离这个要命的地方。亲兵回报秦军包围了三号奴工城的三个方向。爵士知道这是狡猾的人类的小伎俩。看到有生的希望,那么魔族军的抵抗意志也不会太过强烈。但是爵士却想得更加长远一些:一旦脱离了城墙的保护,在旷野上的魔族军可是比羊群的战斗力高不到哪里去。他没有逃离,反而是在第一时间就命令亲兵们堵死了大门,做出一副死守的架势。但在这种炮击之下还能坚持多久,他也不敢想象。 他一边想,一边匆匆忙忙地走进官邸的地下密室。在这里不用担忧人类的炮弹会砸落进来,他一直悬着的心脏落回到肚子里。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他急慌慌地说道:“给我抓紧时间联络索伦男爵大人!” “明白。但是费用问题可要你自己承担。”年老的法师说道。 “我把全部的家财都给你。但是现在我需要你联络上男爵大人。如果没有援军,那么我们一起完蛋。知道吗?”马塞纳爵士着急的喊道。 “好的。”老法师点头道:“连线中。”他颤抖的手掏出一个水晶匣,然后开始作法。魔能量投入到面前的魔法阵中,魔法阵闪现出一阵五彩的光亮。过了一会儿,半空中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里是索伦男爵麾下的魏玛法师。你是哪位?” 老法师在费力的施法,根本没有办法说话。马塞纳爵士道:“我是三号城的马塞纳城主,请求与男爵大人通话。” “好的,请稍等。”魏玛法师回答道。 魔法阵的光芒闪烁了几下,老法师脸色阴沉着,念了一句咒语,手里聚集起了一团光芒,投入到魔法阵中。他的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抓紧时间。” 马塞纳爵士点了点头,感觉这等待的时间过得有些缓慢。终于,索伦男爵的声音响了起来:“马塞纳,你又有什么事情要烦我?” “男爵大人,三号城遭遇了袭击,秦军已经包围了我的城市。马上就要陷落了。救命,救命,救命!!!” “什么?你做梦了吗?”索伦男爵不可置信的声音传过来,魔法阵在闪烁,老法师将第二团光芒投进去。信号又稳定了一些。 “是真的。现在我这里正在遭受炮击。很有可能坚持不到下午了。男爵大人,救命呀!” “该死!你现在的任务是坚守住你那座破城。等待我的援军。” “我需要……”马塞纳爵士的声音只传来半句就中断了。过了片刻,魏玛法师的声音在空中传递过来:“男爵大人,通信中断了。” “该死!人类怎么会主动出击?”索伦男爵阴声哼道:“给我联络子爵大人。我需要证实这个消息。” “明白。”魏玛法师的回答声很快传达过来。 第二十二章增援 九号奴工城。希望之塔。 “几分钟前,我接收到了来自六号奴工城里索伦男爵的魔法通讯。三号奴工城遭遇了秦军的袭击。” “是吗?胆小的人类什么时候有了主动出击的胆量?你确定不是索伦那家伙喝醉了胡说吗?” “现在还是早晨,索伦再贪杯也不会在早餐时候就开始喝酒吧。希罗大人,请你不要说笑。现在我需要神官大人对此事做出判断。” 房间里传来两人的交谈声,自称名叫艾尔的少女顿住了脚步,停在了房间外。 听到脚步声,里面传出希罗那总是油嘴滑舌的声音:“安迪,这件事情需要你证实一下。” 少女推开门走进去。看到身材高大的米卢斯子爵。她微微屈身行礼,然后站在了希罗的身后。 “安迪,我们刚才的对话你听到了。现在我需要你的证实。”希罗把玩着她的小手说道。米卢斯看到他轻浮的模样,轻咳了一声道:“希罗大人,这里没有外人。” “但是我们需要练习,不是吗?” 艾尔抽回了手,正色道:“子爵大人,我们的确需要……相互适应。” “这是您的自由。小姐。”米卢斯子爵躬身答道。 “开始吧,不要啰嗦了。”希罗不耐的说道。 艾尔瞪了他一眼,然后挥舞着法杖,朝着空中点了一下。空中亮起一个光点,几秒钟后,希望之塔里的魔法灯暗了暗,又恢复正常亮度。三人面前出现了一片虚空。高度迅速下降,晨曦中的桑梅草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他们看到了大片身穿黑色军装的人类士兵踏过泥泞的草地。远处,一座被烟火笼罩的城市出现在画面边缘。 艾尔又调整了一会儿,呈现在希罗和米卢斯子爵眼前的画面趋于稳定。炮击仍在持续,三号城摇摇欲坠。从空中俯瞰,更容易看的出人类的态势,三面包围,只留下北方的一个可供逃亡的道路。但那并不是一条安全的逃生之路。在距离三号城稍远的地方,有几支人类军队等待着。一方面为主攻部队保护侧翼,另一方面,一旦城里的魔族军崩溃,那么这些军队将会毫不留情的掩杀上去,将所有的魔族军都变成桑梅草原上的肥料。 “阴险!”希罗啧啧叹道。 米卢斯子爵皱起眉头,道:“六号奴工城目前只有索伦男爵一个人,而我们想要增援的话,即使加持了魔法也要花费两天的时间。” 希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头看着艾尔道:“还能支持一会吗?” “没问题。”艾尔干脆的回答道。 “那么好,我们看一下石湖关的情况。”希罗命令道。 米卢斯子爵猜到了希罗的意图,低头思索着可行性。希罗没有理他,凝神注视着虚空中的画面。 艾尔的额头已经见汗,细密的汗水流出来,让整件衣裙都贴在身上难以忍受。玲珑的躯体隐约毕现,不过在场几人的心思都没有在这方面。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虚空中出现的画面上。 石湖关安静的很,但是,可以明显的看到附近的几座兵营都空了。希罗脸上露出笑意:“我们为什么那么傻?” 米卢斯子爵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那么我这就去准备?” “不。”希罗制止了他的行动:“该增援的还是要增援。兵分两路,我们在石湖关会师。” “好!”米卢斯子爵回答道。 “让我们给盲目出击的秦军一个狠狠地教训!”希罗左手握锤击在右手手掌上。 …… 六号奴工城,索伦男爵府邸。 钟声突兀得鸣响起来。已经无所事事好几天的士兵们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城主府的方向。过了片刻,骑着犼兽的传令兵驰向各处兵营。帕克法师看见他们背上斜挎的军令卷轴,脸色阴沉着走进学徒们居住的院落。 “准备出发!”他站在院中大吼道:“休假的日子结束了!” “我们要去哪里?”一个学徒问道。 “南下!”帕克法师面无表情地道:“要打仗了。” 马车停在院子前的小巷里,萨明和塞恩斯两人慌乱得跑进马车。帕克法师清点过人数,跳上了自己的犼兽。“快快快!男爵大人在城外等着我们!”狼头人吼叫着一马当先的疾奔出去。他身下的犼兽发出不堪重负地呻吟声。 “爱荷华大人这几天又吃胖了。”塞恩斯没心没肺地和萨明开着玩笑。 萨明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听说是人类攻过来了。该死,他们老老实实地呆在城墙里不好吗?” “这就是战争。”塞恩斯故作高深的叹了口气,模仿着帕克法师阴沉沉的面孔道。 …… 索伦男爵和路德男爵站在城墙上,俯身看着下面等待出发的军队。 “真抱歉把你拖进来了。老友!”索伦男爵低声说道。 “我不相信人类在后路断绝之后还有勇气与我们正面作战。”路德男爵轻松地说道:“再说,我也只是担任你的后卫。有什么危险都是你顶在前面不是吗?” “话是那么说没错。但是兵凶战危。你我都保重吧。”索伦男爵道。 “你还是那么胆小如鼠。”路德男爵难得开了一句玩笑。 “见鬼,我本来就是鼠族好不?”索伦男爵吹了吹胡子道。 …… 十六名学徒排成一队。手里拿着刚刚发给他们的卷轴。帕克法师不需要卷轴,他的手里拿着一枝造型精美的法杖。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帕布得仑茨亚!(咒语)神行术,发动!”帕克法师法杖顶端凝出一团白色光球,光球在空中分散成数百点细小的白光,落在了整装待发的魔兵身上。 “帕布得仑茨亚!(咒语)神行术,发动!”学徒们手里捧着卷轴大声喊着,空中出现了十六个稍小一点的光球,落在士兵们身上。 这种机械的操作整整持续了十轮。所有士兵的速度顿时提升了两成。魏玛法师走过来,羡慕的看着帕克法师的学徒队说道:“帕克先生,你的学徒队素质还真得不错。十次施法,居然没有一次失误。看来你这次的学徒培训,又要得高分了。” “现在说还是太早。”帕克法师并没有得意的表情:“还是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吧。不知道能有几人可以活下来。” “我们都是那个时候过来的。”魏玛法师道:“适者生存嘛。” 索伦男爵看到下面的士兵都已经加持了魔法,朝着路德男爵点了点头道:“我要出发了,咱们在集结点再见。” “一路顺风。”路德男爵挥挥手告别。 索伦男爵走下城墙,骑上了一头神骏的犼兽。他挥着手命令部队出发。路德男爵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人潮中,这才转身走下城墙。他看着迎上来的帕克法师道:“休息二十分钟,我们也要出发。” “遵命,大人。”帕克法师躬身回答。 三号奴工城。秦军的炮击已经持续了三十分钟。这个原本静谧的早晨被隆隆地炮声破坏的一干二净。 城里到处升起的硝烟,让马塞纳爵士感到愤怒,却又无计可施。从没有维修过的城墙在这个时候也没有选择帮助他,已经有好几处地带经受不住连番的炮击而露出了巨大的缺口。仿佛年迈的老妪缺齿的嘴巴。尽管他已经吩咐奴隶去拼命的维修,但是修理的进度还是比不上秦军的破坏速度。不知道还能不能抵得住人类的进攻。他担心自己的军队可能撑不到那一刻就要全军崩溃了。 就在他绝望情绪在心中开始蔓延的时候,炮击忽然停止了。若不是耳边依然还存留着炮弹爆炸引起的耳鸣声,若不是鼻端仍然缭绕着一股浓烈的烟熏火燎味儿以及烤肉的味道,他还真的宁愿认为这是一场噩梦。 亲兵推开了房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被烟火熏得黧黑的脸上充满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大人,秦军,秦军开始攻城!” 还真是雪上加霜。马塞纳爵士哀叹道:“集合部队,我们与人类决一死战!” …… 如果不是顾及到三号城里的人类奴隶,陈暮根本不会给魔族军“决一死战”的机会,数以万计的一式火箭将会把这座城市变成一座谁也无法靠近的火海。也许只有在深渊之城那样的纯魔族聚居地才可以毫无顾忌的使用吧。他不愿意去想不确定的未来。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快得攻占这座城市,在魔族军的援军还没有赶来之前,做好自己的准备。 秦军已经逼近到了距离城墙三百米的位置。一切如同情报上所说:在这里驻守的魔族军缺乏远程武器,在秦军密如雨点的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 可以看到,城墙上已经没有一个敢于站立的活人存在了。只有奴隶,在魔兵们的长矛和弯刀的逼迫下,冒着枪林弹雨抢修城墙,指望着能够依靠城墙暂时挡住秦军的攻击步伐。 “吹号冲锋!”萧润命令道。麾下的士兵们早就已经跃跃欲试,听到他的命令,早已准备好登城器械的士兵呐喊着冲出队列。 第二十三章破城 新鲜出炉的多诺十夫长指挥着麾下士兵组织防御。这是多诺第一次品尝到了所谓“权力的味道”。他期待着自己可以得到千夫长的召见,在所有人面前骄傲的站立着,然后千夫长走过来,将代表着十夫长的一根铁尾梟的翅翎插在自己的肩膀上。但是那只是幻觉而已,真实的情况是:百夫长走到他的面前,从地上的血泊里捡起了前任十夫长的翅翎,随意插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好干。”百夫长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然后就离开。作为一个新任百夫长,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自己,没有时间在一个注定要死的小兵身上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多诺十夫长“大人”坚守在城墙上,他身边的士兵已经换了七轮……或者是八轮。他的脑袋不怎么好使,已经记不清楚了。唯一记住的是,脚下这堆血泥已经被自己的脚踩的和泥土一个颜色。他低头看着那团来不及清理的血泥。不知道前任十夫长大人会不会感觉到疼痛。“没关系,战斗结束后我会好好的安葬你的。”多诺想到,将一块巨石丢下城墙。听到随之而来的一声惨呼。他知道自己的作战又取得了一个宝贵的战果。他放下手里的活计,掏出怀里一张桦树皮。认真的在上面刻下一个指甲印。他认真的数了数,已经是第十个。如果战后累积战功,如果他的上司不吞没的话,那么自己这个十夫长就算是十拿九稳了。当然,还会分到一处不错的宅院。以及两个好看的女奴。他的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浑然没有在意到身边已经陷入一团混战之中。 一个小时后,城墙依然存在。浑身伤痕的千夫长走到他的面前,手里拿着几根铁尾梟的翅翎。他看到呆呆站着的多诺,然后朝着他招了招手。多诺看到了千夫长大人,诚惶诚恐地跑到他的身边。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夫长大人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拔掉了他肩膀上的翅翎。多诺一瞬间心如死灰,绝望地看着千夫长大人。然而他的念头还没有转过来,千夫长大人已经开始在他的身上安插新的翅翎。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 “百夫长,你的了。”千夫长大人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现在起你跟在我的身边。” “是。”多诺在狂喜之中还记得军礼,他将右手拍在左胸上,大声答道。 “记住,你的晋升不是你的战功。而是你的幸运和我们的不幸。”千夫长大人说道:“希望我能够沾上一点你的幸运。走吧,秦军又上来了。咱们去打退他们!” 千夫长大人说的话太过拗口,自己记不清。不过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自己成了梦寐以求的百夫长。这下子,邻居勃朗就再也不敢对自己大呼小叫了。他兴奋地想要跳起来,想要现在就去找勃朗炫耀一番。他四下张望着,眼神落在肩膀的翅翎上。他愣住,勃朗那根珍爱无比的蓝色翅翎此时正插在自己的肩膀上。 ‘原来勃朗已经死了。’他苦闷的想道。耳边又传来密集的枪声,他还记得千夫长大人的命令,急忙拿起长矛朝着城墙跑去。他边跑边想:自己已经是个军官了,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得到一身盔甲和一把长剑。如果能够找到一个漂亮的贵族小姐做老婆那就更好了。 城墙上已经一片混乱,他几次想要爬上城墙,可是都被无情地踹到下面。没关系,他的皮肉够结实,城墙也不是很高。只是头晕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又爬起来,执着的想要完成千夫长大人的命令。终于,他爬上了一片寂静的城墙。 “战斗结束了吗?”他昏昏然自语道。直起身来。然后他看到了一群黑色军装的人类士兵。刺刀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震慑人心的寒芒,他的眼神落在人类士兵的军装上:“那军装可真好看!”他默默地想。千夫长大人半跪着在这群人类士兵面前。后背上透出几把粘着血迹的刺刀,几个人类士兵的尸体倒伏在他的面前。 多诺终年混沌的脑袋终于灵光闪现了那么一瞬。他转过身,跳了下去。爬起来,不敢看身后到底有没有人追来,大声嘶喊道:“城破了,人类进城了!” 这声叫喊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苦苦支撑了两个小时的魔族军终于崩溃。爵士终于下定了逃亡的决心,他命令打开北城门,全军撤退。 秦历715年八月十二日上午九时整,秦军北上部队攻占三号奴工城。 “大约七千名魔族军通过北城门溃逃。我军第一一三卫和八十二卫已经展开了追击行动。”陈暮徜徉在这座刚刚经历过血火硝烟的城市里,听着身边的策士官向他汇报战果。 “穷寇莫追,给他们一点教训就足够了。”陈暮吩咐道:“想要战功很快就会有的。我们现在需要时间稳固这片领土。” “遵命,将军。”策士官低头退了下去。陈暮站定了脚步,四处望着。空气中充斥着血腥的味道。进城后的秦军做着和魔族军差不多的事情。街角堆积着几十具来不及收拾的魔族人尸体,刚刚获得解救的奴隶也加入到了捕杀魔族人的行列里。几分钟前他刚刚看到几个红了眼的奴隶把一个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的少年魔族砍成一堆血泥。 “这样下去可不好。”他捉着下巴自语道。转身对身边沉默的侍从官命令道:“张贴告示,命令这帮奴隶回到窝棚里呆着去。等待甄别结束后,统一发放秦人户籍证明。处理城中魔族余孽的行动交给秦军自己来做。有违反命令的奴隶给我拉到广场上枪毙。帝国不需要不服从命令的臣民。” “明白。”侍从官凛然答道。陈暮挥手将他赶走。疾步走进刚刚收拾出来的城主府。这里将成为新的帝国北部边境。而证明的依据,只能依靠手里的枪和秦人的血来获得。 “好戏还在后面呢!”陈暮喃喃地自语道。 城下临时营地中,萧润刚刚从各个部的营地中赶回来,这时候正捧着一大杯凉开水牛饮。一场大战下来,主攻的部队战死一百多人,还有差不多数量的重伤号;两倍于此的轻伤员。按照惯例,战死士兵就地火化,留下骨殖装坛后送到英烈祠中供瞻仰;重伤员后送至石湖关,轻伤员留在卫直属伤兵队。可是现在不是内线作战的时候了,三号城与石湖关的距离足足有两天,重伤员后送回去恐怕熬不到一半路程就会死光。幸好陈暮为了此次远征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重伤员直接转运至三号城中新设的远征军总医院中。战死士兵的骨殖收敛好以后集中安置,等待日后三号城正式成为帝国一方重镇的时候,再建一座英烈祠,专门收拢在这场战斗中战死的士兵。 刚刚从伤兵队回来,萧润的气儿都还没有喘匀就看到总指挥部的传令兵小跑着过来。 “什么事?”他走出帐篷皱着眉问道。 “萧指挥,陈将军命令你前往总部开会。”传令兵敬礼后说道。 “明白了,我这就过去。”萧润点点头。挥手命传令兵离开。传令兵转身,接着赶往下一个卫指挥部。萧润猜度着应该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毕竟战斗才刚刚结束。魔族军就算插上翅膀飞过来,也需要飞过来的时间吧?他端着大水杯又饮了一气儿。这才穿好军装赶往城内。 同日同时刻,石湖关要塞。 一只信鸽振着翅落在鸽棚里。马上就有一名士兵走过来,抓住信鸽的脚,将脚上绑着的信筒取了下来。士兵将信鸽放回鸽棚,殷勤地给它倒上干净的水和香喷喷地小米。这才捏着信筒走到一间办公室里。办公室里的通信军官接过士兵手里的信筒,验看过火封之后,确认无误然后在办公室里另外一名军官的陪同下,两人共同打开了那个信筒。 两名军官将密语书写的信文翻译过来。从彼此的脸上都看到喜悦的表情。他们点了点头,然后一起走出办公室,眼前几百米处就是巍峨的石湖关指挥部大楼。他们径直走进指挥部大楼的大厅中。 孙铿去了蓝湖要塞视察,皇甫华坐在大厅里的主位上。这里已经成了现实意义上的后方。在未来即将爆发激烈战斗的北方,他将以一个看客的身份来目睹这场开疆拓土的恢宏战役。除了将补给送到前线,剩下的时间就是虚度年华。 “皇甫将军,刚刚接到北上军的鸽信。今晨九时,我部已经攻占三号城。”情报军官报告道,顺手将翻译出来的文字和信筒中的原文一起交给他。 “知道了。按照原定计划开始转运工作吧。”皇甫华验看过信筒中预留的暗语无误,点点头沉稳地命令道。他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军官们从他的脸上读不到一点沮丧和失落的表情。 第二十四章交换 加持了加速魔法和耐久魔法的士兵行进速度之快,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仅仅是三个日夜的时间,希罗就已经越过了广袤的草原,从九号奴工城直抵三号奴工城的西南方向。这里距离战区已经不远,但是希罗半点去增援的心思。他命令大军停止前进,休息以恢复体力。他带着几个随从,依着几日前收到的一个神秘口信,距离营地十几里外的一座小镇上。 “禀大人,是这个小镇没错。”随从打探回来后在希罗身边低声道。 “走,我们进去看看。”希罗脸上露出一丝欣喜难耐的表情。双腿一夹犼兽,便向前走去。 小镇外树立着一座巨石,上面刻着“乱石镇”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放眼望去,这小镇不过横竖两条街的范围,高耸的寨墙挡住了呼啸的北风和草原上的凶兽,破破烂烂的木屋显示出这小镇已经存在了有些年头。街上倒是热闹,不少遮遮掩掩的魔族也混在街上,不时驻足与摊位的老板讨价还价,带回心仪的商品。 “大人,这里是一个重要的货物集散地。来自人类帝国内部的贵重商品主要就从这里流出。商人们也很乐意到这里来采购一番。”一个熟悉桑梅草原事情的随从说道。 “这座乱石镇的背后是谁?”希罗轻声问道。 “这个……”随从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在当下彼此对立的战争时间,说得难听一些的话,乱石镇背后的支持者们都要背上通敌的罪名。这是两方统治者最难以容忍的罪名,是要灭全族的重罪。 “不说也无妨。”希罗淡淡一笑:“我几乎能猜得到是谁了。不过人类那边的支持者更是让我好奇。作为最坚定的主战派,军方是不可能与我们合作的,那么到底是谁,可以有门路越过军方这个拦路猛虎,有力量可以保护小镇不被摧毁呢?” 这个话题太过高深,随从们只是唯唯诺诺的应声,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答得出来。希罗也不以为忤,翻身下了犼兽,将坐骑交给随从。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在街上随意乱逛。遇到精美的小饰品,也会大方的出钱购买。不一会儿,他的坐骑上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终于逛得够了。希罗的脚步停在了一家名为“蜀州布庄”的门店面前。他转身对随从们说道:“在这里等着我。”说罢,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进布庄之中。 “小人已经恭候大人多时了。”刚一进门,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你知道我要来?”希罗随意看着布庄里摆放着的名贵布料,漫不经心地道。 “我家主人已经将一切都吩咐的清清楚楚。”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接着他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拧亮了屋里的汽灯,半躬着身殷勤的道:“大人请坐。” 希罗扫视了木屋一眼,看到内间有两张木椅。他走过去,坐下来。刚才与他对话的老人走过来,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大人请慢慢品尝。这种云雾茶,可是魔原上少见的精品。” “待遇还不错。”希罗道:“就不怕事情败露,你家皇帝杀你全家么?” “为此事献身,是我等的荣耀。”老人不卑不亢地道。 “这可是通敌啊。”希罗淡淡地道:“你就一点都不怕?” “此地可不是帝国境内。而且我给的也不过是商品罢了。大人还是需要用代价来换得。” “你准备卖多少钱?”希罗道。 “钱?”老人直起身来,眉毛一扬。不屑地道:“我们不要钱,只要命。只要大人能够在行动中成功的杀死了这个人,那么我们的交易就算成功。” “谁的命那么值钱?”希罗慢品着杯中茶汁,淡淡道。 “孙铿。” “哦,那个人。”希罗恍然大悟:“你准备用什么来换?”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恭敬地捧到他的面前。希罗拿起来,展开卷轴,忽然脸色怪异地轻笑道:“你们果然能量巨大,居然知道现在的我很需要的东西。”过了一瞬又道:“我很奇怪,你们不惜花费如此代价,只是为了除掉孙铿么?” “当然。”老人毫不迟疑地道。 “好,买卖成交。”希罗拿着卷轴起身。 “等等……”老人忽然道:“还有一句话需要单独来说。” “装神弄鬼。”希罗半转身嗤道:“说!” “希望大人不要进攻两翼,中军直入能取得最大效果。”老人躬着身说道。 “没了?”希罗听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疑惑问道。 “只有这么多。”老人没有直起腰来,依旧躬着身。 “我会考虑。”希罗淡淡道。 离开乱石镇,希罗骑在犼兽上,再一次展开卷轴。他捉着下巴,微笑着自语道:“这下,你可要插翅难飞了。” …… 秦历715年八月十五日仲秋节,晴。石湖关北部一三四哨站。 在一天前,赢祯陛下已经将三号奴工城改名为了“天海”郡。自此,大通郡将不再是帝国最北的郡城。新建立的“天海”郡将成为帝国新的前线。当然,那块土地稳定下来需要等待大通到天海的铁路修成以后才可以。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巡查。加强了两翼的防御之后,孙铿将目光投注到石湖关要塞的正前方。一三四哨站为防线的最北端,以此向南十五秦里长,二十秦里宽的宽阔正面是石湖关要塞的最前沿阵地。在这里,除了有三个国防军卫驻扎以外,还有一个精锐的边防军卫。这也是孙铿对于正面防线比较放心的原因。 卫指挥袁林是今年刚满四十五岁,十五从军,正好赶上了上次大战的尾巴,因为有这个资历,所以他也算是边军系统里提升较快的军官。此时他正站在孙铿的身侧,与他一起眺望着北方茫茫的草原。 “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早一些,往年这时候石湖关东面的蓝湖还能下水洗澡,今年却已经结冰了。”袁林披着厚重的大氅说道。军装上两颗银星闪闪发亮。 “希望好天气的时间长一些吧。”孙铿叹道:“如果再下雪,对于我们的后勤将是一场极大的考验。” “不过一百余里而已。”袁林不以为然地道。 “不要小看这一百余里。”孙铿冷冷地告诫道:“一旦有事,你部要迅速出击,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交通线的贯通。一旦被魔族军卡住了脖子,那么不仅是我们出征的十万大军,甚至连我们都要有危险了。” “属下明白。”袁林垂头受教。 孙铿见他明白,也就不再为难,拍拍他的肩膀道:“其实这也是机遇。帝国最重军功!若是此战得胜,袁指挥借此爬上一级我看也不是难事。” 孙铿不过二十八岁,因他不愿意蓄须,而且皮肤白皙。因而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小一些。但是此时的孙铿早已没有了一年前的那种丧家之犬的颓丧感,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着上位者的威势。他习惯性的拍着袁林的肩膀,袁林身高要比他高出半个头,此时为了配合孙铿的举动,不动声色的微微下蹲。让孙铿的手舒服地拍在自己肩膀上。孙铿心中一动,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又闲聊了几句,便将他打发离开。 “院长,这位袁郎将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啊。”待袁林的马队离开好远,千禧才凑过来低声说道。 “能够爬到郎将一级的哪个又是简单角色?”孙铿淡淡道。千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于他而言,帝国高层目前就像是高耸在云端的天上王国,一点头绪也摸不着。孙铿也不愿意过多的解释,扶着垛口,望向北方。 老校尉走过来,轻声道:“院长阁下,有人托我给您带个话。” “说吧。”孙铿没有回头,深邃得眼神遥望着地平线。 “有个叫吴顺卿的人,曾经告诉过我:‘就算是死,头也朝着北边的。’他没有辱没了咸阳陆校的威风。三月份,他率队从这里出发,再也没有回来。”老校尉道。 “吴顺卿……”孙铿知道这个名字。咸阳陆校远侦队培训班的学生。后来皇帝陛下曾经亲口告诉过自己这名军官的死讯。本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老校尉的一番话,却又将他的思绪勾了起来。他道:“我的学生。”说这话时,不知怎的,心中多了一点骄傲以及一点惋惜的情绪。 “他还说院长您一定会来。”老校尉摸着后脑勺笑道。 “我的确是来了。”孙铿纹丝不动的挺立着,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年轻军官的面容。他似乎朝着自己微笑,招手。大声说着什么,但是他却听不清。战争的大幕已经拉开。可以预见的未来中,会有更多的人死去。而这种死亡,却是他们毕生所追求的。 第二十五章小楼 回程中,孙铿的情绪有些失落。途径蓝湖的时候,孙铿忽然叫停了车队。 萧显的脑袋从车窗里探了进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院长,您有什么吩咐?” “我想下车溜达溜达。”孙铿闷闷不乐地道。 萧显迟疑了片刻道:“可以,但是您不能远离我们的视线。” “千禧跟着我就行了。你们原地等候。”孙铿皱皱眉头。 “好吧。”萧显耸耸肩膀,然后命令卫队原地休息。孙铿走下马车,抬头望了一眼灿烂的阳光,碧蓝的天空。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走向路边的蓝湖。 千禧刚刚想要跟上去,但是萧显却制止了他。对着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千禧会意的一笑,顿住了脚步。萧显蹑手蹑脚的跟了上来。 蓝湖之美如其名。除了岸边的湖滩水深稍浅之外,湖中心据说有一条通着大海的孔洞。从上向下望去,湖水不似其他大湖一样碧绿的水色,而是呈现了一种与天同色的湛蓝。水天一色,几片枯黄的红叶点缀在湖面上,轻轻摇曳。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如果以后战争结束,我会在这里盖上一座房子。每天只需要看这湖面就可以睡得很安稳了。”孙铿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千禧跟上来。兴致勃勃地说道。过了一会儿之后,发觉自己所想实在简单。战争持续多久还不好说。战争时这里肯定是主战场。一旦秦军发现这里守不住,为了断绝魔族军的水源肯定要在湖里投毒。等到了战后,大自然又不知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美景修复如初。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只不过终究是幻梦一场罢了。” “嗯……院长。”萧显在他的身后突然开口道:“前几日多有得罪了。” “你是我的侍从官,自然要为我的安全负责。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孙铿回身一看是他,失笑道:“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如果是王戎或者赵甲他们,根本对我的疾言厉色无动于衷;即使是千禧和韩康,也有冲撞我的时候。我若是一一忌恨下去,谁还愿意与我一起共事呢?” 萧显听他亲口揭过此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自己终究是要在眼前这位将军的手下当差的。若是被对方忌恨,恐怕未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萧显道。 “是什么事?”孙铿淡淡道。 “当年我在石湖关从军时,吴顺卿是我的同袍。我与他相交甚笃。我也知道,吴顺卿战死并没有得到统帅部的确认。到现在依然还是顶着一个失踪的名号。”萧显抓了抓头发,叹息道。 “失踪三年才可确认战死。”孙铿皱眉道:“这个是帝国的铁律,你我都没有办法轻易撼动。前些日子有一个海兵队的士兵也是同样情况。他家里需要抚恤吗?正好,最近我又积攒了一些薪水。等回到石湖关我全都给你。对于这些人,我最大的帮助就是这些了。” “不……”萧显听到孙铿慷慨解囊,心中有些淡淡的感动。但他还是拒绝道:“顺卿家是大通郡的大族,倒也不用担心生计无着的窘境。顺卿生前有一好友,名叫李小楼。双腿残疾,唯有依靠顺卿接济,才能勉强度日。如果能够妥善的安置他,那么顺卿在天之灵应该可以安心了。” “双腿残疾之人,军中也不好安置啊。”孙铿叹道。 “我曾见过这李小楼几次。此人虽然双腿残疾,但是博闻强记,且是个不错的策士官人选。院长您以后是要行军打仗的,没有策士官可是寸步难行。属下斗胆,将这李小楼推荐与您,一是完成顺卿的遗愿,二是为院长您排忧解难之意。” “那好,等回去了,你将此人带来。”孙铿似乎被他说动。淡淡道。萧显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致谢。孙铿摆摆手不以为意得道:“举手之劳罢了。若是真得有用,我的工作至少轻松一半。” 二人闲聊着返回车队,队伍继续前行。孙铿倚着车窗看着外面骑马跟随的萧显,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得冷笑。 …… 迪亚西罗快活地在床上翻着跟头。它发现只有在孙铿的房间里自己才是最轻松的。跟在萧显那侍女身边的几天对于它而言实在是太难熬了。那只猫总是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有时候还会不自觉的流下口水来;而另一只小猫崽仔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若不是知道自己是那位大人的宠物,估计早就被那猫吞到肚子里去了。迪亚西罗心想:以后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再走进萧显的房间。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主人使用这张床的时间很少。这会儿他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迪亚西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为自己的母族有了一点担忧,人类帝国拥有一位这样勤奋的人,对于深渊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那毕竟太遥远了。它不相信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可以再次随着人类的大军回到故乡。而现在,它只需要扮演好主人的宠物这个角色就好了。 房门敲响。孙铿抬起头道:“进来。” 萧显推着一张木制轮椅走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他并不像大多数普通秦人那样,面对孙铿这样的高官时,充满了不安与拘谨。反而微笑着冲着他点头致意。 “这位就是李小楼。”萧显介绍道。 “孙院长,久仰大名。”李小楼拱拱手说道:“学生行动不便,甚是失礼。还请见谅。” “无妨。”孙铿站起身来,离开了书桌。走到壁炉前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外面天冷,先喝一点茶水暖暖身子。” “多谢。”李小楼双手接过杯子,放在手里暖着。孙铿转身回到书桌旁坐下,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他用审视的眼神注视着李小楼。过了片刻,李小楼微窘一笑,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摇动轮椅来到茶桌旁,将茶杯放下。转过轮椅来笑道:“学生这副模样,实在让先生见笑了。” “身残志坚,你可是比一般人都要强大。”孙铿淡淡道:“我需要一个人来替我分担工作。首先,请告诉我你会什么?” 萧显站出来想要替他解释。孙铿摆了摆手道:“我想听小楼自己说。” “是,院长。”李小楼低声道:“我的腿天生就是这样。曾经报考大通陆校,但是大通陆校那边以没有双腿便没有学习资格的借口拒绝了我的入校申请。但是我用三年的时间里,自学完成了大通陆校所有的策士官培训课程。然后,无所事事的我,又得到了顺卿给我的远侦队教材。” “吴顺卿胆子不小,居然也敢把这东西给你。”孙铿撇了撇嘴笑着斥道。 “顺卿与我,其实是异母同胞的兄弟。”李小楼轻笑着道。眼角似有泪花闪动。孙铿看了不动声色,示意他继续下去。 “我的母亲在吴家是一个侍女,当年生我时难产而死。产科医生为了救我性命,所以用剪刀将我的双腿剪断,这才将我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顺卿母亲看我可怜,于是将我一起养大。后来,我被赶出家门。顺卿还为了这件事与家里大闹了一场,不过我那时候已经有了谋生的能力,其实在那个家庭里呆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以前的日子,就是这样。” 孙铿点了点头:“我需要一个策士官。当然,现在我还不需要上战场指挥作战。这个策士官需要熟习绘图,帮助我完成一些文字工作。你能胜任的话,就可以留下来了。” “我还可以做得更多。” “那么好吧。”孙铿埋头在杂乱的书桌上找到了一份空白文书,拿起蘸水笔在上面笔走龙蛇的写满了字。站起来交给萧显道:“拿去给军令部备案。” 萧显接过看了一眼,吃惊道:“特别征召?” “是啊。”孙铿道:“走军令部的流程太麻烦了。需要等待很长的时间。我需要他现在就替我工作,所以只好动用一点我的特殊权力。” 这是孙铿第一次行使上将军所特有的“特别征召”特权。他可以任命任何一个平民以校尉以下的身份。李小楼显然是知道这个特权的,他在轮椅上深深施礼,哽咽道:“院长知遇之恩,学生感激流涕,唯有以死报之。” “不要说那么文绉绉的话。”孙铿笑道:“我需要你好好的保重身体,我们的工作还很艰巨。” 军令部就在指挥部大楼里,萧显去了不久之后便回来,顺便还带着一整套帝国军的军服回来。孙铿将他们打发走,关上房门。拎起床上的迪亚西罗道:“你刚才都听到了,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迪亚西罗抹着眼泪道:“真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他让我想起了我那从未谋面的父母。” 随手将大发感慨的智魔丢回到床上,孙铿捉着下巴坐在椅子上。萧显不会滥发好心地往自己身边塞人,那么只可能是出于某人的授意。不过既然来了就要有当苦力的心理准备,他才不管他们的身后到底站着的是谁。 第二十六章危城1 秦历715年八月十六日,晴。石湖关北部一三四哨站。 往前线运粮的车队刚刚过去一趟。老校尉忙前忙后总算送走了这堆麻烦。正想要喘口气儿歇歇,哨站里的伙夫跑过来道:“韩校尉,哨站里的粮食没了。” 老校尉怒道:“粮食没了去后方粮站要啊,我能变出粮食来?” 伙夫陪着笑道:“还不是昨天那帮官儿们来闹得?原本七天的存粮才三天就没了。这事儿需要您亲自跑一趟。我们去了,粮食要不来不说,还得吃后勤部一帮长官的挂落。” “那有什么办法?”韩校尉哼了一声。转身蹭蹭走上哨塔,对着哨塔上的副指挥喊道:“老丁,我去后方粮站要点粮食。你给我把家守好了!” 老丁朝下望了一眼,笑道:“韩头儿您就放心的去吧,家里有弟兄们守着呢。对了,记得给我捎点烟卷回来。又没有存货了!” “省下点钱给你家小子讨个媳妇多好?”韩校尉指着哨塔埋怨道。 “我家小子就看上你家闺女了。”老丁笑道:“别人还看不上眼呢!” “滚你的!老烟鬼的儿子肯定是个小烟鬼。我家宝贝闺女怎么会看上你家那个棒槌?”韩校尉没好气地道。 美滋滋地套上马车,韩校尉坐到前头,挥了挥鞭子。五十个人嚼谷七天的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平常,伙夫就把这事情给办了,可是这才领了粮食三天时间。伙夫说得没差,他去肯定得挨后勤部那帮军官大爷们的训斥。也只有自己这个经历了两次大战的老人才有资格跟那帮大爷们叫板。 韩校尉刚走了一刻钟,就看见路上一队骏马朝着自家哨站方向驰去。带队的似乎是个军官。韩校尉琢磨:不会又是有视察防务的军官来了吧。不过这次想要吃点啥,可就不行了。他摇摇头,没往深里想。这时节,还是先把粮食准备好了再说。 “刚刚赶车过去的那家伙似乎是一三四哨站的韩德刚。”骑马的军官嘀咕道。 袁林回头洒了一眼,看着那背影也觉得有些眼熟。不过这会儿还有大事要办。他不屑道:“这鬼精鬼精的老东西。不要管他!咱们把事儿办了之后,再去收拾他不迟。” 前方已经看得到一三四哨站的轮廓。袁林招呼一声,麾下的三十余骑战马猛地加快了速度。他们今天的任务很重,还有十几个哨站要去。一三四哨站只不过是他们旅途的起点而已。 老丁早就在哨塔上看到了一路疾驰而来的那队边防军骑兵。看他们由远及近的驰到哨站围墙下,他扶着哨塔高叫道:“下面来的是谁?” 袁林自持身份,懒得回答一个小小军士的问话。自有身边的军官替他回答:“是边防军七十六卫巡查队。袁林指挥在这里!” 老丁知道袁林是长官,忙不迭地下令打开门放他们进来。他心里嘀咕:这袁林昨天才刚刚来过,怎么今天又跑来了? 三十余骑兵勒缰在哨站中央的操场站住,袁林轻挥着马鞭,倨傲的昂着头,对着天空道:“哨站指挥韩德刚何在?” 老丁刚从哨塔上爬下来,听到袁林问话,慌忙跑过来,站定了敬礼道:“韩校尉今晨去粮站领粮。昨日两位长官先后莅临小站,哨站的粮食吃光了。” 袁林仰头望着蓝天,似没有听到老丁的回答。他身边的侍从官打马上前在老丁身边绕了一圈,道:“叫你的人集合!” “集合?”老丁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问道。 “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侍从官有袁林在一旁撑腰,自是威风的很,马鞭虚抽下来,发出“啪”地一声响。 哨站隶属国防军,袁林却是边防军的序列。两边虽然都接受石湖关要塞指挥部的指挥,但彼此间却互不统属。袁林这个命令实在不讲理的紧。老丁摊手,无奈地道:“长官,总得给个理由吧?” “昨夜我部一名士兵走失,怀疑其越过边境逃往魔原。我部今日已派出数队侦骑。严查各哨站,盘查是否有可疑人等。”侍从官冷冷得道:“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吧?现在,把你的人集合。我们有话问他。” 老丁无奈,只得拿起挂在脖颈下面的铜哨,吹了三长两短的集合哨。过了片刻,士兵们三三两两的从营房里走出来。侍从官抬头看着哨站围墙上没有下来的哨兵,阴沉着脸冲着老丁道:“全部士兵集合。你没有听懂吗?” 老丁叹了口气,冲着围墙招手道:“你们都给我下来!” 五十个士兵在老丁面前排成五排整齐的横队。老丁点齐了人头,转身报告道:“报告袁指挥,一三四哨站集合完毕。请示下。” 袁林这才把看天的头低下来。他和颜悦色的看着老丁,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老丁依言朝前走了几步。袁林掏出腰间挂着的左轮手枪,冷漠地看了老丁一眼,抬手瞄准,然后扣动了扳机。“啪!”清脆的枪声在操场上回荡。老丁捂着胸口倒下去,至死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哨站士兵们一片哗然。长官毫无缘由的掏枪将哨站里的副指挥打死,这是这些士兵们从军以来从未见过的。队列里几个低级军官抢上去,抱住已经气绝的老丁,悲愤地看着袁林。 袁林脸上没有一丝感情,抬起手里依旧冒着青烟的手枪,连续扣动了扳机。几个军官相继倒在血泊之中。鲜血顺着操场上的凹槽流淌到侍从官的脚底下。侍从官抬了抬脚,军靴踩在血水上发出“呱唧呱唧”地怪声。他转过头,看着袁林道:“指挥,剩下的人怎么处置?” “都杀了。”袁林低着头给手枪装上子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侍从官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朝着身后的骑士们挥了挥手。骑兵们举起了早就已经上膛的步枪…… 赶着马车快到粮站的时候,韩德刚忽然感觉到心脏一阵乱跳。他不安的回头朝着一三四哨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没有看到代表入侵的狼烟升起。能有什么事情呢?他自失的摇头一笑,赶着车走进粮站之中。 空荡荡的谷仓正好成了容纳尸体的仓库,操场上的血迹也已经清理干净。袁林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亲自去做,他实在没有兴趣自己去铲除这个漏网之鱼。看了侍从官一眼,他淡淡吩咐道:“留两个人等那个老东西。其他人跟我去下一个哨站。” …… 韩德刚赶着马车接近一三四哨站。他的目力甚好,老远就看见哨塔上没有站着人。他低声骂道:“这个老丁,真是偷奸耍滑的好手!老子才出去多大会儿,就溜下来偷懒了!还好意思让我给你带烟卷,呸!” 一三四哨站的大门洞开着,哨站里安安静静地,似乎没有人一般。韩德刚心中不安的念头蔓延开来,他没有赶着马车像往常一样走进哨站,而是静悄悄地将马车停在哨站门外,自己像个灵猫一样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儿。尽管掩饰的非常好,但是他还嗅到了熟悉的火药味儿。他的脸色阴沉下来,猫着腰溜进哨站中。心中一团火烧得正旺。 他是个参加了两次战争的百战老兵。眼前这种情况又勾起了他沉睡已久的战斗之魂。他将手摸向腰间,已经将那枝崭新的左轮手枪握在手里。沿着哨站的围墙,摸到哨站的饭厅门前。 血腥味是从饭厅里传过来的。他没敢直接冲进去看个究竟,而是小心的趴在地上,悄无声息的爬进饭厅之中。一溜触目惊心的血痕从饭厅的门口一直延伸到饭厅后屋,那里是伙夫两口子的住所。他知道伙夫已经完了,但还是爬过去。他要弄明白到底是哪一边的混蛋悄无声息地拿下了自己的哨站。 后屋里温暖如春,韩德刚耗费了巨大的体力需要在这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休息一阵。他摸了摸茶缸,水还温着。可是茶缸的主人再也不会喝这正好适口的酽茶了。伙夫双目圆睁的死在自己的岗位上,手里依旧握着一个巨大的饭铲,那是他的工具也是他最后的武器。然而敌人显然是要比他更加擅于战斗的。伙夫胸前的伤口血已流干。韩德刚咬着牙,将伙夫的双目阖上。“我会为你报仇的,老伙计!”他低声说道。 没有看到胖厨娘的尸体。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杀死伙夫的凶手就在这兵站之中。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到他们,杀死他们! 韩德刚对于自己的哨站熟悉的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他沿着地上若有若无地血痕,蹑手蹑脚的接近军官宿舍中。然后他听到一阵不堪入耳的对话声。 “你完事了没有?该我了吧?”一个男人猴急地道。 “再等等……”另一个男人喘着粗气回答道。 下一秒,韩德刚闪电般的冲了进去。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惊慌抬头,他们想要找到武器,可是武器都堆在杂乱的衣物堆里。韩德刚脸上带着戏谑得笑容:“继续啊,我还没看够呢。话说厨娘可是我们哨站的宝贝,五十个男人宠着她一个唯一的雌物。我的手下晚上唯一的打手枪的对象就是她。现在,你们得偿所愿了。” 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挺利索的。他们彼此对望了一眼,想道。 第二十七章危城2 帝国北方正午的天气算不上暖和。两个只穿了短裤的男人在手枪的威逼下打开了谷仓的门,他们冻得瑟瑟发抖,死亡的恐惧让这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也没有一丝暖意。 一具尸体滚落下来,死不瞑目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空。韩德刚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认出那是老丁。五十个手下,一个也没有走脱。都在这里了。 “谁下的手?”老韩冷冷地道。 “是袁指挥。”一个男人道。为了活命,他愿意交待出一切。 “为啥?” “降了吧老韩。”另一个男人劝道:“魔族军就要打过来了。沿途七个哨站都已经被袁指挥拔掉了。石湖关就像那个胖娘们一样,光腚的!降了我们,我可以为你在袁指挥面前美言几句。咱们哥几个吃香的,喝辣的……” 韩德刚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让他彻底的闭上了嘴巴。他看着地上挣扎扭动的濒死躯体,森冷的双眼看向剩下的那个男人:“他说得是真的?” 剩下的那个人忙不迭点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您可不要怪我。再说,我们只是杀了那个伙夫,睡了那个厨娘。别的什么也没有做啊!” “他们还有多久到?” “袁指挥与那边的信使约好了十二点半。” 老韩抬头看看日头,喃喃道:“来不及了啊。” “什么?”男人睁大了眼睛道。老韩收起了手枪,别在腰间。转回身去,慢吞吞地走着。男人长出了一口气,获得了生机的快感快要让他爆炸。他呆呆的看着老韩在费力的关着哨站的门。韩德刚看了他一眼:“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穿上衣服,跟我一起干活。” “你想干啥?”男人疑惑问道。 “守土之责,他们做不了我来做。”韩德刚关上门,走回到他的面前。指着谷仓里的尸体说道。 男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老韩冷眼一瞥:“你想死?” 男人摇头。 “是个爷们就穿上衣服跟我一起去干魔崽子。”老韩摆弄着手里的左轮枪淡淡得道:“我数三个数,你回不来我就进去杀你。一……” 男人兔子一样冲进军官宿舍,他看了犹自在床上饮泣的厨娘一眼,胡乱拎起一件衣服盖在厨娘的身上。又抱着自己的军装跑出门去。傻愣愣地站在老韩面前。 “你挺老实的。为啥还要干这天怒人怨地事儿?”老韩看着他,冷冷道。 “都是他撺掇的。”男人指着地上那具尸体道。 “不管你进没进去,总归这罪已经犯下了。”老韩道:“现在给你一个堂堂正正死的机会。愿不愿意?” “能不能活着?”男人苦着脸看他。 “没机会活啦。”老韩叹息了一声。 男人把最后一块煤填进了烽火台,回头看着老韩手里的火把。 “闪开!”老韩将他推到一边去,火把飞进了烽火台。三股狼烟升腾了起来。老韩仰头看着狼烟,眯着眼笑。男人跟着他傻呵呵的笑了几声,脸色忽然惊惶起来。老韩转过头,看见胖厨娘走上来,手里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 “有冤地底下报去。”老韩冷冷地喝止了她,眼睛瞟着天际处出现的一缕黑云:“他们来了。” …… 最后一个哨站已经清理干净。袁林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身边侍从官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弟兄们已经集合完毕了。就等指挥您的命令。” “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去把石湖关北门打下来。”袁林淡淡道。 侍从官正要恭维几句,忽然脸上像见了鬼一样,指着北方。嘴唇呶呶,说不出话来。 袁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北望,三缕狼烟直冲云天。似乎无情的嘲弄着他。他懂得那狼烟的意思。意味着最高级别警报。石湖关要塞全面戒备,四门关闭。他的计划,随着这股狼烟的升起,已经全部打了水漂。 “韩德刚那老王八蛋。但愿魔族军能够生擒了他,我要把他的肉都片下来。”袁林齿缝中迸出一句狠话。冷眼看着侍从官:“走,我们回师。去迎接魔族大人们!” 从看到狼烟的那一刻起,石湖关要塞就陷入了一片紧张肃杀的气氛之中。十分钟后,皇甫华已经赶到了城墙上,看着那三股凝聚不散的狼烟。 “这是最高级别警报。意味着敌军非常势大,整个前沿阵地都有沦陷的可能。”策士官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知道!”皇甫华烦躁地道:“给七十六卫发出的电报有回音了吗?袁林那个狗才在搞什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策士官摇摇头,看着他阴沉的表情。什么也没有说。 “派骑兵再去催!” “是。”策士官垂首应命道。 …… 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大楼。 策士官们在沙盘上紧张的忙碌着。孙铿坐在主位上,脸上布满了阴郁的表情。毫无疑问,魔族军的出现意味着北上秦军的生命线已经被他们掐断了。现在,策士官们只能寄希望于另一条补给线还安然无恙。但是那希望显然十分渺茫。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孙铿低沉的声音在指挥部大厅里响起来:“计算一下,天海郡的粮草还能支撑几天?” “十天。”李小楼从沙盘上抬起头,瞪视着孙铿道,冰冷的眼神中一点温度都没有。 “十天之后没法解围的话他们就只能吃草了。”孙铿冷冷道:“鸽信发出去没有?” “已经发出去了。预计今天下午抵达。”一个策士答道。 孙铿冷笑:“以陈暮的智慧,他现在就应该已经察觉到粮道已经被断了。” 皇甫华大步走进指挥部,沉声道:“有坏消息。” “现在我们最不想听的就是坏消息。”孙铿苦笑道:“但是有什么办法?说吧。” “十分钟前,一三四哨站的狼烟熄灭了。” “这意味着敌人已经来了。”孙铿道:“七十六卫在哪里?命令他就地展开防御。” 皇甫华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这正是我要说的。派出去的骑兵回报说,七十六卫的营地空了。他们带走了所有的辎重和武器。其中包括两门重炮。” 孙铿的眼睛落在沙盘上。七十六卫擅自脱离防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已经阵前投敌。这样一来,原本镇守严密的石湖关要塞门户洞开。他甚至可以看得到魔族军的兵锋将直抵城下。“真是雪上加霜啊。”他喃喃道。走到沙盘前面,推开了听到消息都呆立不动的策士们。 他拿起小旗,在一三四哨站上插上,然后一路插下来。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皇甫华道:“是这样子对吧?现在我们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 按在沙盘上的小旗犹如一条蜿蜒的黑龙,将恐怖的鼻息喷吐到石湖关要塞的城下。魔族军行动的速度非常快,下午两点的时候,前锋部队已经接近到了距离石湖关要塞不足五秦里的地方。 在双方还没有正式接触的时候,纵深五秦里,宽度二十秦里的战场就成为了双方侦骑角斗的战场。远侦队和轻骑兵部队轮番出动,打击敌军伸出来的触角。在孙铿看不到的地方,展开了一场又一场血腥残酷地厮杀。 皇甫华独自站在城墙上。在七十六卫战前投敌之后,留守在石湖关要塞的只剩下了第二卫和第十七卫两个近卫军卫的机动力量。孙铿坐镇在石湖关要塞指挥部,与大通郡的王素在紧张的交流中。希望能够得到至少一个边防军卫的支援。不过这个希望很渺茫,王素绝对不会轻易就将手下的部队交给孙铿那个门外汉。即使很欣赏他,也不可能。 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太阳亮得刺眼,仿佛几天前的雪是场幻梦。魔族军在五里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们并没有选择马上进攻,而是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心态,悠然的安营扎寨。有条不紊地将触角发散出来,蚕食着秦军已经无法控制的防线。 在确定了七十六卫投降的消息后,孙铿和皇甫华两人立刻做出了收缩防御固守的策略。但是他们两人都明白,仅仅是这样的固守绝对不会有任何积极的作用。百余秦里外,是帝国刚刚收复的天海郡。更重要地是帝国皇帝还在那座城市里。魔族军的出击正好打在秦军的七寸上,石湖关要塞处于目前一种无法安心防守,却又无力进攻的窘境。 一队队形散乱的侦查骑兵从要塞边缘的小路上出现。队伍里有几匹空马,还有几个骑兵歪歪斜斜地坐在马背上,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他们通过吊桥,迅速的进入要塞之中。皇甫华从发散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朝着下面刚刚进来的骑兵们看去。 早就有军医队在要塞门处等候,军医们一拥而上,将几个伤兵拖下马来,搁到一旁的担架上。一个军官模样的骑兵悲愤道:“七十六卫真狠啊,拿枪打自己的弟兄一点都不心软!” 受伤的几个骑兵都是枪伤,军医快速的紧急处理过伤口,然后将他们送上了去往后方的马车。军官目送着手下上了马车,拉住一个军医着急问道:“他们都怎么样,能活下来吗?” 军医摇摇头:“这个得看命。” “他们可都是好小伙子!” “这就是战争。”皇甫华从城墙上走下来,站在他们身后道。 军官慌忙敬礼,对方虽然是个年轻人,但是他肩膀上熠熠生辉的两颗金星令他的身份呼之欲出。皇甫华回礼后,道:“现在外面是七十六卫给魔族军打头阵吗?” 第二十八章危城3 “是。”军官恨恨道:“七十六卫远侦队黄成祥那小子也投降了!就是远侦队的对我们下的手。” 皇甫华心情沉重,好生慰勉了那军官几句。眼看着又一队骑兵风一般地冲进门来。看服色,是十七卫麾下的远侦队。 为首的那军官自己认识,是十七远侦队的队指挥晁威。当然,也是自己弟弟的同学。晁威手里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被割了脑袋,成了这家伙的战利品。 看到城门边上站着的皇甫华,晁威和麾下袍泽们招呼一声,单人独骑冲出了队列,朝着这边驰来。 “皇甫将军!”晁威翻身下马,手里提溜着那还往外滴答鲜血的包裹往这里走过来。 皇甫华笑道:“这是谁的脑袋?值得你这么随身带着?” 晁威不屑道:“没想到会遇上咸阳陆校的同学。于是割了脑袋带回来。”手一松,包裹落在地上。一颗人头咕噜噜地滚到国防军军官脚下。军官惊道:“这不是黄成祥那厮!” “拿去给邱九报仇。”晁威看都没看那还在滴血的脑袋一眼。 成为叛徒是为人人所不耻的。即使死了,也要继续承受生前未曾承受过的耻辱。军官将他的头颅认真地绑在马尾巴上。抬起头看着晁威,感激地道:“晁校尉对我侦骑队的恩德永不会忘。若是有事但请告诉一声,我孙立和麾下几十条汉子水里火里,绝不含糊。” 晁威笑道:“有你这句话就成。走吧。送到英烈祠去,邱九也该瞑目了。” 叫孙立的侦骑队军官翻身上马,抱了抱拳便离开了。晁威看他背影远去,叹了口气道:“老黄应该是不想活了,所以我才这么轻松地砍了他的脑袋。” “这里还有隐情?”皇甫华皱眉道。 “不管咋说,他杀了邱九就得偿命。这也是他命中注定。”晁威冷然道,却不愿意再透露一星半点。皇甫华见他无意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保重。” “总得留着这条命干点什么。”晁威坦然一笑道。 …… 秦历715年八月十六日下午三时整。天海郡(原三号奴工城)秦军指挥部。 “真让那只乌鸦嘴给说中了。”陈暮慢悠悠地将一面小旗子插在北面的某处。从沙盘上看,天海郡如同风暴洋上郁金香国人爱吃的三明治,魔族军南北夹击,而他们变成了中间美味的肉馅。 坏消息接踵而至,上午八点的时候,安宇在北方与魔族军前卫开始接战;十二点时,又接到了物资转运中心带来的口信,原定于上午十点到达的辎重队已经迟到了两个小时。 “那乌鸦怎么说得?”赢祯斜倚在高背沙发上,蜡黄的脸上露出疲惫不堪的表情。 “魔族军会南下切断我们的粮道。”陈暮言简意赅道:“现在预言成真了。” “你害怕了?”赢祯无动于衷,淡淡地道。 “害怕倒不至于。”陈暮道:“我担心陛下犹疑而已。” “到嘴的肥肉岂能吐出来?”赢祯冷冷哼道。 “说得也是。”陈暮差点被陛下粗鲁得比喻逗笑,抿着嘴唇道:“可是我们的储备是个大问题。” “魔崽子能吃我们的肉,我们也能吃他们的。”赢祯笑道:“煮熟了都是一个味儿的。又不是没有吃过?” “那我们可要准备一场苦战了。” “等得就是这一刻。”赢祯淡淡道。两人相视一笑,忽然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陈暮抬起头,看向紧闭地房门。低声道:“又有坏消息来了。” 房门推开,一个情报军官手里持着信筒走进来。他的表情凝重,将信筒交到陈暮手里。 陈暮对照了一下事先设定好的暗标,然后打开了信筒。快速看了一遍后转交给赢祯。赢祯将密信看完,阴森森地笑着,配上他那极不正常的脸色,宛如深渊里爬上来的恶魔。 “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动手。”陈暮喟然叹道,似乎是为了什么人惋惜。 “我已经给了他们活路,可是他们并没有看到。”赢祯的声音如坠冰窟:“我在地下也终于有了玩伴了。” “你别总是死啊死的。”陈暮不满道:“说好了,你还得留着一口气回去把皇位交给你那孙子的。” “坑已经挖好,就等着他们来跳了。”赢祯笑道:“我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 陈暮默然,过了片刻才冷笑道:“这下孙铿可是要倒霉了。” “他倒什么霉?”赢祯好奇道。 “来得时候我看过他的防御计划,他过于信任那伙边防军,因而只加强了两翼。我当时就有预感可能会出问题,可是那家伙肯定不会听我的。所以我也没有说。估计这会儿他还在为怎么保住城池而担忧吧。” “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赢祯道:“况且,就算石湖关战局糜烂,也还有王素在大通顶着。只能让这群不长眼的魔崽子在锅里闷得烂熟一点而已。” …… 残阳如血,一整个白天的激烈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在这片荒凉的草原上,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跳起了死亡的贴面舞。一匹无主的战马垂着头,伸出粗糙温软的舌头舔舐着主人冰冷的面庞。远处,十几具尸体倒卧着,有人类,也有身穿轻甲的魔族。而在战场中央,张延鹤领着残存的几个袍泽背靠着背做着最后的拼死抵抗。 年轻的骏马如同一道青色闪电,快速地接近战场中央。马上的骑士身穿秦军标准黑色军装,披风衣领高高竖起,看不清面容。刚刚形成的包围圈被这匹骏马击破,秦军士兵们从包围圈的缺口中逃出生天。魔族军一个狼骑士怒骂道:“想跑?没那么容易!”他挥舞着毛发丛生的粗壮手臂,麾下三十几个各族魔兵操着兵器掩杀上来。 马上骑士横亘在两方势力中间。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狼骑士总是觉得对方在不屑冷笑。他猛地一拍座下狼头,缓缓走上前去。咆哮道:“人类,你死到临头了。” 马上骑士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伸出纤长的小指,朝着狼骑士勾了勾手。狼骑士大吼,挥舞着手里的战锤冲了上去。骑士似乎没有动作,但是他手里的刀却横了过来。 战锤志在必得的一击意外的落空,狼骑士不敢置信的看着依旧完好无损的人类骑士。他的胸口一阵剧痛,低下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坐骑向后飞去。直到死的时候他才弄明白,这骑士看上去简单无奇的一刀横挥,竟是将自己斩成两段! 众魔兵敬仰的狼骑士被人一刀砍成两截,然而那骑士却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引着缰绳,向前缓缓走了几步。魔兵们慌张的退却。“滚!”他冷喝了一声。魔兵们顿时士气丧尽,屁滚尿流的一哄而散。战场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骑士拨转马头,俯视着几个幸存的秦军官兵:“还能不能走?”熟悉的声音让张延鹤险些热泪横流。他昂起头叫道:“自然走得。” “抓紧时间打扫战场然后撤退。大队人马要上来了。”安宇放下披风,淡淡道。 这一战,张延鹤的远侦队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士兵,而能够找回来的尸体只有十几具。大多数人在战死的同时也被这些直立行走的恶魔分而食之。他们也只好将战场上遗留的魔兵尸体一起焚烧,让他们永远无分彼此的呆在一起。而战斗并不会因为张延鹤的小队损伤惨重而中止,它将在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重新开始。嗜血的镰刀将收割更多人的生命,直到它满意为止。 第一天的接触战让双方都遭到了重创。谁也没有兴趣在夜间继续进攻。安宇率领着剩余的远侦队士兵主动放弃了前哨营地,退入到天海郡新修建好的防御阵地中。 帐篷里一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安宇已经做好了一天下来采集到的珍贵的战场情报。他摇了摇桌上的铃铛,唤来一名传令兵。将手里密封好的信筒交给他,温声道:“送到天海郡指挥部,马上。” “是,长官。”传令兵接过信筒,敬了一个礼后快速离开。安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感觉自己已经无所事事。索性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在营地中穿行着。 陈暮将战场遮断的大权交给自己,麾下掌握着八个卫的近千名精锐。即使自己这个前身最辉煌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然而战斗的第一天,这八个卫的精锐几乎折损一半。虽然很好的完成了作战任务,可是也失去了再战能力。他想用不了多久,陈暮的休整命令就会传达过来。而这个,恰恰也是自己需要并且企盼的。 各个分队营地中寂静无声,在残酷的战斗中归来的官兵,没有解下被硝烟熏黑的军装,也没有摘下子弹打光的步枪,更没有动一口美味可口的晚餐。他们列队站着,深沉的眼神注视着那群再也不会说话的袍泽。血迹斑斑的担架上摆放着一具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掩盖尸体的白布在夜晚沁凉的微风下拂动。似乎他们都没有死,下一刻他们就能够爬起来打招呼,笑闹……然后一起开始进餐。 悲伤的情绪蔓延了整个营地。安宇突然觉得有些愧对他们,但是他没有任何悔过的意思。他望着北方黑洞洞的天际,那里也有一群同样伤悲的人。 第二十九章危城4 最后一队马车赶到了魔族军南下营地。萨明扒着车窗朝外望去,只看到了连绵数十里的火光。映的夜空都变成了暗红色。连续数天的辛苦工作,让塞恩斯可以在站着的时候都能够睡着。帕克法师甚至在下马时都打了一个趔趄。他扶着身旁的犼兽站稳了身体,看到路德男爵面色不愉的等候着他。他急忙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躬身道:“路德大人,路上出了一点小问题。所以有些迟到了。” 路德男爵哼了一声,仰着头道:“跟我来,我们去见米卢斯大人。” 帕克法师微微一惊道:“米卢斯大人已经抵达了么?” “如果他和你们一样龟速,这会儿被夹击的就是我们的大军了。”路德男爵毫不客气的揶揄道。 “真是抱歉,有一辆运送学徒的马车半路上坏掉了……”帕克法师解释道。 “好了好了,不要再过多解释了。”路德男爵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地道:“大人已经等急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拉住帕克法师的衣袖低声道:“今天已经接战了,前卫部队损失惨重。” “已经接战了吗?”帕克法师惊讶道。 “跟你说得正是这个。等一会你要好好劝劝那个白痴狼头人,他的哥哥今天战死在前线了。你要控制住他,不要让他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我明白。”帕克法师俯身道。 米卢斯大人的营帐里吵杂不堪。一只低等智魔疲惫的从营帐里爬了出来,正好碰上路德男爵和帕克法师。路德男爵哼了一声,不避不让的直冲过来。那低等智魔尖叫了一声,抱着脑袋滚到路边才躲过被踩死的一劫,它看着男爵的背影低声咒骂着。路德男爵懒得理他,掀开营帐门,弯腰走了进去。 “路德,你迟到了!”米卢斯子爵踞坐在宽大的座椅上不满地道。 “抱歉,尊贵的子爵大人。”路德男爵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容:“路上出了一点小状况。” “好了,下不为例。”米卢斯摆摆手道:“现在我们开始会议。智魔,把今天捕捉到的画面放给大家看看。” 一只低等智魔答应一声,开始施法。所有人都朝着半空看去。只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的三号奴工城以及紧紧保卫在三号城周边的七个营地。还没等在场众人看清楚到底有什么,画面一转,已经转到了傍晚时草原上发生的一场战斗上面。魔族军的前卫部队眼看就要获胜的时候,一匹青色骏马奔出,杀死了领头的狼骑士。众人看得目眩神驰,都在惊叹这人类骑士的勇武的时候,帕克法师敏锐的感觉到身边的狼头人爱荷华的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他知道不好,默念了一句咒语,让狼头人安静下来。 米卢斯没有等来狼头人的激愤,他意味难明的看了路德男爵一眼,路德男爵眨巴着红眼睛,无辜的回视着他。他拍了拍手命智魔停止,几个法师送来了明亮的魔法灯台。营帐里又恢复了光明。 “根据可靠情报,出兵占据了三号城的人类达到八万名士兵。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皇帝还在出征的队伍里。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夺回三号城,活捉或者杀死帝国皇帝。” 麾下的几个男爵面面相觑,这不是一个简单任务。米卢斯子爵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来,并不能让他们放下疑虑,死心塌地的跟着子爵大人一条道走到黑。 看出了下属们的胆怯,米卢斯子爵重重地哼了一声:“三十年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你们忘记了战争的残酷了吗?现在人类已经胆子大到了敢于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的地步。你们再这样下去,恐怕以后奴工城里养着的将是我们的后代了。” 一个狼头人跳起来,重重一拍桌子怒吼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得,我总是要听从大人的命令的。大人的战刀指向哪里,我的儿郎就跟着杀向哪里!” 路德男爵看着那个熟悉的狼头人,心中冷笑一声:‘济科特这个一根筋的傻家伙,第一个被牺牲掉的人就是你!’ 有了带头的,第二个和更多的人就跳了出来。路德男爵迫不得已在倒数第二个的位置上表明了要跟米卢斯子爵干到底的决心。最后一个表态的是索伦男爵,这个首鼠两端的家伙总是在这种场合落在最后面。当然,他也是最不被子爵大人喜欢的那个。 果然,米卢斯子爵盯着索伦男爵道:“那么,明天的作战就由索伦和济科特你们两个首先发起吧。”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都是要倒霉的!”路德男爵这样的想着,同情的看了面如死灰的索伦男爵一眼,却没有一点想要给他解围的心思。也许还有一个倒霉蛋先生。男爵的眼神瞄向了另外一个坐立不安的贵族。那是三号奴工城的原主人——马塞纳爵士。 “马塞纳,我的孩子!”米卢斯的眼神稍晚一点时间落到了爵士的身上,他笑地像是一头狐狸:“这种场合怎么能少了你这个地主呢?明天你也准备出征吧。” 一根筋的济科特不害怕死亡,胆小如鼠的索伦不得不面对死亡,他有足够的炮灰可以避免这种窘境。而马塞纳爵士纯粹是倒霉加三级的状态。他的手下还没有从战败的失落中恢复过来,手下唯一一个能用得上的将领就是火线提拔的多诺千夫长,天知道那看上去傻乎乎的混蛋能够派上多大的用场?马塞纳爵士咽了一口唾沫,胆战心惊的看着米卢斯子爵,颤抖着道:“子爵大人,我非常荣幸可以为了您出战,但是我的手下只剩下不到一万人。而且非常缺乏中级军官。期待子爵大人能够为我补充兵力。” “该死的马塞纳爵士!”路德男爵心中哀嚎道。他知道自己倒霉的时刻要到来了。 米卢斯子爵呵呵冷笑几声,眼神落在路德男爵的身上:“小路德,你有没有善心帮助一下可怜的马塞纳爵士呢?” “呃……当,当然!”路德男爵站起来,舌头似乎打了结。他怨毒地看了马塞纳一眼,干笑道:“我愿意让爱荷华和麾下的千人队去帮助他。我想爱荷华愿意走上战场,给他的哥哥复仇的。” “但是那样还不够。”米卢斯子爵摇头道:“你知道,马塞纳爵士的部队已经在人类的追击中快要完蛋了。他的手下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你给他一个千人队,他也不过区区三千人而已。这些队伍能有什么作用呢?” “好吧,好吧。”路德男爵狠了狠心:“我再给爱荷华加强一个千人队……”他瞄着米卢斯的脸色,见那张脸上依然没有松动的表情,急忙改口道:“两个千人队!您知道的,大人,我的手下都是不中用的兔子,如果让他们太多的走上战场,恐怕会坏了您的大事。” 米卢斯鼻孔中发出不屑的哼声。他将目光扫向男爵身边的帕克法师:“你的法师团可是军中最强大的。这时候应该让他们上战场了吧?” “这……”路德男爵迟疑着。他心里实在不舍,帕克法师是个好用的人,他实在不愿意把这么好的人送进那个九死一生的战场。 米卢斯子爵等了很久,没有等来路德男爵识趣的迎合。他急躁地道:“我替你下决定吧,帕克法师和他的学徒队也需要投入战场。他们将与魏玛法师,谢里夫法师三人组成法师团为明天的战斗提供远程支援。就这样!” 路德男爵嘴唇嚅喏了几下,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颓然坐到座位上,无奈,不舍地看着身边的帕克法师。 …… 路德男爵失魂落魄的走在回营的小路上。帕克法师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前面就是营地了,路德男爵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帕克法师英俊的脸。低声说道:“别的我就不说了。希望你多保重,我会等着你的。” “大人请放心,我会回来的。”帕克法师躬身道。 “去吧。”路德男爵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帕克法师行了一礼,快步走进学徒车队的营地中。 学徒们刚刚吃完晚餐,此时正各自呆在各自的车旁与同伴闲聊。看到帕克法师急匆匆的走进来,慌忙站了起来。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他们的导师发话。 帕克法师扫视了学徒们一眼,沉声道:“收拾你们的行李,列队!” 学徒们忙乱起来。帕克法师眼尖地看见萨明背了一个大包裹出来,厉声喝道:“又不是搬家,带那么多干什么?都给我放下,只带个人用品就好!” 这是帕克法师第一次对萨明这样疾言厉色,萨明慌张地将包裹放下,从中拿出几件随身用品。 学徒们准备完毕,排成一列站在帕克法师面前。在他们的身后,是同样数量的同伴。帕克法师看了他们一眼,转身道:“跟我走。” 车夫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沉默地看着学徒们列队离开了营地。营地里的篝火还燃着,只不过身边的温度快速降低下来。 “不知道还有几人能够活着回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叹息了一句。 第三十章危城5 帕克法师带着学徒队穿过密密麻麻的帐篷,来到了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法师营地中。看到帕克法师,魏玛法师冲着他摇了摇手,营地门口的卫兵立刻搬开了鹿角,露出可供两人并排通过的小路。 “注意不要踩到白线外面,那里有谢里夫那个变态家伙设置的魔法地雷!”魏玛法师警告道。所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营地之中,魏玛法师迎上来热情地道:“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宿舍了。就在我的营房旁边。”他伸手指向一排搭建好的帐篷。 学徒和他的同伴们走进帐篷之中,魏玛法师道:“谢里夫已经在宿舍等我们了,过去详谈。” “好。”帕克法师简短的答道。他和谢里夫并不熟,不过有魏玛法师这个天然擅长交往的家伙在,只需五分钟时间,大家就可以快乐的坐在一起喝上一杯了。 这是萨明第一次住进专供给法师的帐篷。四周已经加固过,所有缝隙全部堵死,把草原上刺骨的寒风挡在外面。帐篷顶上挂着一盏发出柔和白光的魔法灯台;帐篷里有一张少见的小桌,桌上摆放着一壶专供法师饮用的纯水,两盏水晶杯在魔法灯的照耀下发出璀璨的亮光;一大张羊毛毡铺在地上,看着就让人感觉到暖和。萨明赞叹了一声,将沉重的靴子脱掉,走到羊毛毡上。感受着脚下传递出来的阵阵暖意,对着闷闷不乐的塞恩斯道:“快过来,今天我们可以暖和的睡上一夜了。” “然后明天去战场上送死吗?”塞恩斯将肩上的小包裹丢下来,盘腿坐在小桌边,倒了一杯纯水放在唇边小口小口的喝着。 “你可是法师啊!”萨明不理解塞恩斯这种颓丧的想法,在他的心里,法师都是站在士兵的身后,丢出一些火球,冰柱什么的。在距离敌人很远的地方参与作战,根本不用见到那些血腥场面的轻松任务。 “你想的可差多了。”塞恩斯把一杯水喝光,惬意地呻吟了一声。走到毡子上坐下:“看着吧,待会帕克法师会送明天作战的卷轴来。如果没有医疗卷轴还好;如果有,那就是你我兄弟二人受难的时候到了!” 萨明被他说得忐忑起来。他有些企盼着帕克法师的到来,但是又不希望能拿到塞恩斯所说的医疗卷轴。在这种复杂的心思中,他听到了帕克法师的脚步声。 撩开了门帘,帕克法师挟着几个卷轴走进来。看到塞恩斯和萨明,脸上露出讥讽地笑容:“未来的大魔法师居然还没有睡着。让我猜猜,是快要被吓得尿裤子了吗?” 塞恩斯急忙站起来,用标准的公式化语言回答道:“战斗是一个法师成长的必要过程,我时刻准备着。” “很好,学徒。”帕克法师仔细地打量着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希望你明天能够好运回来。”他随手将几个卷轴抛给他,转身走了出去。 红色的火法术卷轴,蓝色的冰法术卷轴,黑色的暗法术卷轴,就是没有绿色的治疗术卷轴。塞恩斯刚刚松了一口气,帕克法师的声音就从帐篷外传来:“今天晚上你们所有人给卷轴充能。如果明天被我发现有人偷懒,我会亲自送他上绞架!这是命令!” 塞恩斯倒抽了一口冷气,将卷轴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然后一头栽倒在毡子上。呻吟道:“杀了我算了!” “怎么,很难吗?”萨明凑过来问道。 “每个卷轴上储存了五个法术。三个卷轴相当于三个水晶盒!”塞恩斯低声道:“今天晚上都不要睡觉了。但愿我明天还有精神爬起来。” 塞恩斯要为卷轴充能,萨明不能打扰到他。而且,学徒的同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这个。如果塞恩斯整晚都要充能,那么萨明也就只能在寒冷的帐篷外面呆同样的时间。虽然塞恩斯不忍让朋友这么冻着,可是自己的小命显然更加重要一些。 萨明持着长矛,站在帐篷外面。转头看了看左右,看见其他学徒的同伴们也都站了出来。不光是帕克法师麾下的学徒,连魏玛法师和另一个不认识的法师麾下的学徒都在紧张地工作着。 窗子里透出明亮的魔法灯光,照在背上似乎有些暖意。萨明知道那是错觉,桑梅草原上的夜风彻骨的寒冷。它们灵巧的从袖口,裤脚钻进身体里,带走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长夜如此难捱,所有人都在热烈的企盼着太阳的升起。把热量重新洒在他们身上。塞恩斯打着哈欠走出帐篷,看到萨明昏昏欲睡的样子。急忙拍打了他一下。萨明从迷糊中醒来,懵懂的看着他。 “想死地话就睡着好了。”塞恩斯不容分说的拉着他走进帐篷。 “等等……”萨明挣脱了他的拉扯,迟疑道:“你的工作完成了?” “没有!但我不能看着朋友因我而死。”塞恩斯不耐烦的道:“你快点暖和一会儿,待会儿还是要请你出去的。” 萨明等不及寒意完全驱逐就爬起来重新穿好厚厚地外套,提着长矛走出去。“我已经暖好了,谢谢你。”萨明撩开帘子回头看着塞恩斯道:“你也要努力喔!” “知道,知道了……”塞恩斯挥挥手道:“你快些滚吧!” 清晨,第一缕晨光从云缝里探出头来,将金色的辉光笼罩在萨明身上。疲惫不堪的学徒们从帐篷里走出来。等候着帕克法师的到来。帕克法师仔细检查了每一个卷轴。当他走到塞恩斯的面前时,这个检查过程尤其的漫长。 “你真得没有作假吗?”帕克法师狐疑地道。 塞恩斯沉默地看着他。 “看来是没有作假。”帕克法师冷笑着将卷轴丢还给他。他走回到营地中央,环视着十几个学徒,过了片刻后才道:“今天,将是你们的第一次战斗。从此以后你们将不再是男孩,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希望你们能够珍惜这次机会,活着回来。” …… 米卢斯子爵走上一座搭建好了的高台,在他的前方几百米处,三个万人队正在集结。他扭转头,眯着眼看着刚刚露出半个脸蛋的朝阳,天空中的夜色正逐渐消退。 “子爵大人,济科特男爵已经准备完毕。请求出击!”传令兵跑过来在高台下报告道。 “允许出击。”米卢斯子爵沉声道。 济科特男爵长嚎一声,他麾下的万人队开始向南移动。上万士兵踏步的声音形成一股洪流,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们激动的脸庞发红,浑身躁动。十几分钟以后,索伦男爵的方阵也开始移动;马塞纳爵士看着两位同僚都已经出发,他愤怒地瞪着依旧还没有把队列排齐的多诺千夫长:“你这混蛋,打算要我把脸皮都丢尽吗?” 多诺道:“爵士大人,您请稍等片刻。马上就好了。” 马塞纳爵士没有那么多“稍等”的时间。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的狼头人爱荷华:“一切都拜托你了。” 爱荷华沉稳地点点头,走上前去。他重重地一推,多诺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上。士兵们哄笑起来,多诺爬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 爱荷华用鞭子教会了士兵们列队。只用了几分钟时间,队列就排得整齐的像是尺子一样。他得意地看着多诺,沉声道:“爵士大人,我们可以出发了。” 规模稍小的方队最后出发。前面的方阵踩起的灰尘飞扬,走在最前面的爵士大人和多诺瞬间就成了一个土人。 “见鬼啊,这都是你害的!”马塞纳爵士愤怒的踢了他一脚。多诺挨了一脚后打了一个趔趄,但依旧扛着旗向前走着。 多诺知道自己在麾下士兵们的眼中就是个笑话。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士兵们的看法。在他看来,士兵们总是要去死的,无论这时候他们笑得多么欢畅,给自己的感觉又多么恼人。可是,多诺大人是非常宽容的,绝对不会为马上就要死了的人而感到愤怒的。同样道理:那个老是看不起自己的狼头人也是一样。 万人方阵像是一片黑云一般,缓缓向秦军阵地逼近。在距离秦军阵地五秦里处,停下了脚步。在这里,秦军的大炮和火箭都攻击不到。作为一个出击阵地还是很合适的。 谢里夫法师为济科特男爵加持上鹰眼术。站在高台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秦军垒好的胸墙。即使以济科特男爵的勇武凶悍,对于这种阵列好了的秦军,也是感到一阵阵的头痛。 秦军的正面有三个卫组成了一条钢铁防线,正面宽度达到了三十秦里。火箭,大炮,机关枪以及步枪组成了覆盖一千米正面的火力网。想要通过……只有将秦军的子弹消耗干净才有可能。 第三十一章危城6 战术问题有贵族们头痛,冲锋问题交给士兵和将军们头痛,整个战场上最不需要头痛的似乎只有法师这一个团体了。 塞恩斯和他的同伴们正在做着战前的最后准备。卷轴插在腰间的卷轴套里,除了丰盛得令人瞠目的早餐外,他们每人还额外得到了一小瓶珍贵的魔力恢复药剂。比起正式法师们得到的,学徒们手里的这一小瓶明显稀释过的药剂,显得太小,太不足以恢复昨夜透支的魔力之源。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却似乎听到了金币落袋的悦耳响动声。 贪婪觊觎的眼神在学徒们身上上下梭巡。但是他们也只敢看看而已,冒犯了这些“战争之神”唯一的下场就是冷酷无情的绞架。犯不着为了一瓶价值数十金币的魔力药剂而丢了小命。但是,有一些人却可以堂而皇之的攫取这些原本属于学徒们的财富。他们——就是法师。 “给我!”帕克法师朝着塞恩斯伸出手,脸上带着一种阴沉的表情。 塞恩斯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将药剂瓶送到帕克法师的手中。 帕克法师脸上挤出一丝虚伪的笑容:“你很乖,魔网会保佑你的。孩子。” 塞恩斯亲眼看到,不愿意服从的孩子们被发给了一支治疗卷轴派到最前线去。那里是生命的禁区,回来的可能性极其渺茫。与自己已经透支并且受损的魔力之源比起来,还是小命更加重要一些。虽然,他知道萨明与帕克法师似乎有着一丝联系,但是,他不愿意用自己和朋友的生命来试探帕克法师对于萨明的容忍程度。所以,也只好交出自己得到的第一笔巨额财富,来换取暂时的安全。 帕克法师遣走了四个不愿意屈服的孩子。而他们的伙伴也跟着一起前往去执行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战斗任务。过了一会儿,帕克法师又转回来,随手丢给塞恩斯一枝药剂瓶。“喏,这是对于你顺从的奖赏。”他心满意足地笑道。 塞恩斯举起得到的瓶子,对着阳光看去。很显然,已经被稀释过了的药剂又稀释了一遍。魔力恢复效果微乎其微,但总比什么也得不到要好。他小心的打开瓶口,将药水喝进口中。然后坐下来,抓紧一切时间开始休息。帕克法师看了他一眼,转身不发一言的离开。 前沿阵地上传来隆隆炮声,萨明吓了一跳。他站在一座高台上极目向前眺望。只看到了浓浓的硝烟将自己的视野掩盖。所有的学徒和法师们都看着前面。战斗正式开始了。 冲在最前面的,是炮灰。他们是最低级的魔兵,唯一的作用就是消耗掉人类那最可怕的远程武器。如果不是自己机缘巧合的得到了一个千夫长的职位,那么多诺也将在这群必将赴死的冲锋阵容之中。而现在,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济科特男爵和索伦男爵的战前商议,将马塞纳爵士无情的抛弃。他们将与两位男爵的敢死队组成第二梯队,冲击秦军的正面防线。 炮弹在人群中无情碾过,留下一路的断臂残肢。火箭在眼前爆炸,有几枚火焰碎片飞进自己身后的阵列中。多诺快意的看到,刚刚嘲笑自己最起劲的一个士兵被火焰烧的皮焦肉烂,蜷缩成一团,再过十几分钟,他就会变成一块谁也辨认不出的焦炭…… “烤肉的味儿可真香!”多诺抽了抽鼻子想到。 爱荷华斜睨了身边这个傻瓜一眼。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伙的运气就这么好。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屎运吧?谁叫这家伙是个犬人呢?他这个高贵的狼族本是不屑于与这头低贱的犬人站在一起的。但是,这是男爵大人和爵士大人的命令。他如果想要成为贵族的一员,那么在战场上与各种各样的种族合作,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希望这小子别拖我的后腿!爱荷华举起了手中的大剑。前方硝烟逐渐消散,一片惨景映入士兵们的眼帘。在人类的火炮和火箭的反复犁耕之下,战场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躯体。一只手臂落在距离多诺不远处的土坎上,小指上一枚金灿灿的戒指吸引了他的视线。 “也许我该需要准备一些迎娶贵族小姐的家产了。”多诺想道。他朝着四周看了看,大家都被惨景震撼,而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他猫下身子,向前走了几步。 “该死,你这混蛋去干什么?”爱荷华大叫道。 “哦,对了。”多诺拍了拍脑袋,窘迫道:“冲锋啊,弟兄们!”他振臂一呼,麾下的千余犬人士兵便冲出了原本已经排列整齐的阵列。 “不——”爱荷华愤怒地叫道:“爵士大人还没有下令!” 可是战场上谁听他的?爱荷华感觉到背后士兵的矛尖顶在自己的后背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犬人阵列的躁动已经让冲锋之势不可挽回。“这该死的狗头人,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一定要斩了你!”爱荷华身不由己的被队列推着向前。心中怨毒地想道。 金戒指嵌在小指上,拔下来很是费了一番力气。不过,再多的努力也是值得的。多诺将这枚“战利品”放在手心端详了片刻,使劲儿的用手背擦了擦。对着阳光看,金灿灿的颜色让他心情愉悦。甚至周边士兵濒死的哀嚎都变得悦耳起来。那么接下来,该是要战斗了。多诺朝着已经跑远的队列追上去。在他的身后,两位男爵的主力已经滚滚向前冲来。 一千米,八百米,五百米!对面秦军的脸孔都清晰可见。他们站在胸墙背后,端着那种奇怪的远程武器。脸上露出冷静的表情,他们并不害怕这样的冲锋。秦军阵列里再也没有响起那让人恐惧的隆隆炮声,也许是他们的炮弹打光了;那种尖啸着的火箭也再也没有发射出来。爱荷华心中涌起一阵冲动,他嘶吼着,向前飞奔着。他站在阵列的最前面。那个愚蠢的狗头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幻想着自己冲上那低矮的胸墙,大剑挥出斩下一个人类的脑袋。热血浇在自己的胸甲上,人类潮水一般向后退去……成为万人敬仰的贵族!他似乎看到了米卢斯子爵的笑脸,他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幻境被打得粉碎。 三百米,阵列开始加速,所有人都埋着头进入最后的冲刺过程。胸墙后面站出一个手持长刀的秦军军官,他嘴里喊着让人费解的语言,士兵们扣动了扳机。弹雨迎面扑来,队列前冲之势顿时为之一顿。冲锋士兵们像是割倒了的麦子一样齐刷刷地倒下一片。 “冲啊,他们没有子弹了!”爱荷华在人群中高喊道。士兵们暂时忘记了恐惧,踏过战死同伴的尸体,挺着长矛继续向前。胸墙后面的士兵整齐的向后退去,爱荷华心中一喜。但紧接着又坠入谷底。第二排端着步枪的士兵又站在胸墙背后,枪口发出明亮的火光。硝烟掩盖了胸墙,将这些杀人机器掩藏在浓密的白雾之中。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这是一面倒的屠杀!爱荷华悲愤地想道。他的士兵已经死伤殆尽,但是他没办法停下。济科特男爵和索伦男爵的精锐部队挤压着他和他的残部一点点接近死亡。他四处张望着,没有看到马塞纳爵士的身影,更没有看到那个愚蠢的狗头人的身影。向前,向前……枪声响起……爱荷华仰天倒在地上:“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了眼睛,大剑轻轻垂落在胸前。 多诺背着马塞纳爵士在荒野上疯狂的奔跑着。马塞纳爵士胸口的血已经流到了自己的手臂上。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但是多诺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他只想离那个血腥的地狱远一些。背后传来隆隆地炮声,他看到了一个营地,他慌忙得奔跑进去。 米卢斯子爵带着随从们走到担架前。巫医朝着他摇了摇头,走开了。这不是战场上阵亡的第一个贵族,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米卢斯子爵不想把他宝贵的眼泪流在这个犬人贵族身上。但是,如果他有一些宝贵的遗产的话——另当别论。 马塞纳爵士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吃力的呼吸着,有些悲凉地看着身边唯一的侍从,忠心的下属。多诺似乎已经吓呆了,他呆呆的坐在自己的身边,一张憨厚得有些痴愚的脸孔上似乎写满了留恋。 “你过来,我的孩子。”马塞纳爵士用微弱的声音招呼道。 “您叫我?大人。”多诺凑过来,傻乎乎地问道。 “不是什么大人了。”马塞纳爵士苦笑道:“三号城的子民只剩下你我而已。” 多诺眨着眼睛,可是眼泪却没有流出来。 “虽然你傻了一些,但是还是我的子民不是吗?”马塞纳爵士心中有些失望,他希望自己有一个聪明睿智的继承人,在一旁等待自己的死亡。而不是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青年。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宝石,塞进多诺的手里:“拿着,这是我们三号城,迅族的信物。你可以把这块大的交给米卢斯子爵。然后这块小的是我的传承。”他费力的喘了几口气:“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爵士了。” 爵士?这幸福来得太突然!多诺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马塞纳看着这张呆滞的脸,心中一阵阵的失落。他索性不再去想,转头对着身边的巫医道:“现在,请你给我念悼词吧。我想,我应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巫医点点头,开口念道:“每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都要怀念你。马塞纳里德斯你将安然的离开,回归魔神的怀抱。变成天上的星辰,俯视着大地和众生。你将化为一股溪流,哺育着你的儿孙;你将化为一片草地,喂养着你的后裔;你将化为一块良田,供养着你的子民。你将化为一切,你的灵魂将在我们的信仰中永生!再会,我的兄弟。” 马塞纳爵士安详地停止了呼吸,他抽搐了一阵之后便再也不会动弹。巫医将一条绑带蒙住了爵士的双眼,抬起头看着米卢斯道:“爵士已经离开了。” 米卢斯子爵看到多诺手里的两块蓝莹莹的宝石,心中一阵狂喜。他伸出手来,做出自己威严而又哀伤的表情,低声喝道:“拿来!” 第三十二章危城7 战斗依然在持续。不过,这时候的主力军已经变成了济科特男爵和索伦男爵的精锐部队。秦军击退了两波攻势之后也开始陷入到了困境之中。身穿重甲的步兵朝前迈动步伐,在他们身后,法师和弓箭手用密集的远程火力为他们打开一条进攻的线路。胸墙背后的人类士兵不时变成一个巨大的人形蜡烛或者冰柱,或者快速衰老下去,苟延残喘。淬着剧毒的羽箭也可以在一瞬间夺去他们的生命。 “上刺刀,保住第一道防线!”人类军官大喊着,士兵们沉默地为步枪装上刺刀,挺着步枪结成了密集的队列。下一秒,双方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魔族士兵们刚刚越过胸墙,又被击退回来。但是毫不气馁的再次冲杀过去,如此反复绞杀。只有最勇敢和最幸运的人才能够在这种血腥的厮杀中存活下来。 大炮持续不断的轰击,炮弹越过激烈交火的火线,落到魔族士兵的背后。隔壁的长弓阵地已经挨了几发炮弹,血肉横飞。也许下一秒炮弹就会落到法师们的头上,萨明瑟缩着,祈祷着。期待不要出现那种绝望的情况。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 空中传来一阵“呜呜”地钝响。萨明抬头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球体朝着自己这边飞过来。如果它一直向前飞行,那么自己和塞恩斯肯定会被砸成肉酱。可是,值得庆幸的是,那枚炮弹直直的坠落到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紧接着,它又从坑里弹跳出来。余势未缓,朝前滚动着。那速度似乎极慢,但又让人无法躲闪。它撞倒了鹿角,直冲着谢里夫法师的学徒队碾去。学徒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一团血雾就在萨明眼前迸开。仿佛慢动作一般,黑乎乎的铁球极其慢速的碾过一个学徒的双腿,那双腿瞬间就从他的身上分离开来。学徒一声不吭地晕死过去;而那颗铁球依旧没有停止前进,狠狠地撞在另一个学徒的肚子上才停止下来。那个学徒张开嘴巴,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破碎的内脏从他的口中流出,瞬间将他头颈边的土地染成一片血红。 萨明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腾,他扭头一张嘴,早饭全部喷涌出来。塞恩斯丢出最后一个卷轴里的法术,这才有余暇去照顾自己的朋友。他不敢看几十米外的惨烈场景,只是扭着头拍打着萨明的后背。 帕克法师疾步走过来,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想要上绞架吗?” 塞恩斯急忙直起身来,看着帕克法师的脸道:“没有卷轴了。” “没有卷轴了就去拿。”帕克法师冷冷命令道,指着前方学徒倒下的地方:“把死人身上的卷轴拿过来使用。不要浪费了。” “可是……”塞恩斯不敢去看那两具倒卧的尸体,迟疑道。 “你想上绞架吗?”帕克法师冷冷威胁道。 “当然不!” “那就去吧。”帕克法师双手抱着肩膀,冷冷的看着他。塞恩斯硬着头皮走到尸体面前。那惨死的学徒双目圆睁着,口里还噙着一块破碎的器官。他的肚皮已经被灼热的炮弹烤焦,散发出一股肉香味道。那枚黑乎乎的铁疙瘩冒着让人恐惧地热气,塞恩斯忍住胸腹里的一阵阵翻滚,蹲下身,试着抽了抽死人手里握着的卷轴。 他把卷轴拿在手里,转身往回走。帕克法师冷笑道:“一个怎么能够用?去把其他的都拿回来。” 塞恩斯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去,这一次,他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至少那些鲜血已经不那么刺眼了。把粘着血的卷轴插进自己腰间,他跑到帕克法师的面前。 “还不错,小子。”帕克法师难得夸赞一句,转身离开了。塞恩斯强抑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撕开了卷轴,开始释放法术。 机械的发射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的时候,米卢斯子爵下令吹响了收兵的号角。疲惫的士兵返回营地,战场上又恢复了安宁。 萨明迈着机械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回了法师营地。依然还是香喷喷的晚餐,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进食的欲望。关于次日的战斗,他们都不愿意多想。白天里死去的学徒,那失去了血色的面孔依然在脑海里不断回放。不需要战斗至死,单单是这种感觉就足以要把人逼疯了。 帕克法师走到他们面前,看着一点都没有动过的晚餐。忽然笑道:“明天开始享受三天假期。”这声音如同天籁之音在他们耳畔回荡。 “不……不打仗了吗?”萨明疑惑问道。 “怎么会?”帕克法师失笑道:“仗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但是我们可以不参加了。明天的战场支援任务交给其他的法师队。你们今天晚上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听到还要走上战场的消息,萨明有些沮丧。不过转念想到这三天宝贵的假期,他又有些期待起来。不需要担心时时刻刻都会致人死亡的炮弹和火箭,可以倒头大睡一直睡到自然醒来。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尤其是当帕克法师丢来一个铁壶之后,他的心情更加舒畅了。 “谢谢法师大人。”萨明贪婪地嗅着铁壶口处漏出来的酒香。 “这是你应得的。”帕克法师笑着离开。只留下懵懂的萨明和塞恩斯两人。 太阳西坠,繁星用它清冷的光辉照耀着草原。塞恩斯和萨明小心的避开守卫,来到了一条小溪旁边。塞恩斯脱掉学徒袍,朝四周警惕的看了一眼。对朋友道:“帮我看着点!”说完,跳进了冰冷的溪水之中。 过了片刻,塞恩斯浑身发着抖爬上岸边,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萨明问道:“你清洗干净了?” 塞恩斯认真的嗅了嗅身上,点头道:“已经好多了。至少血腥味没有那么重了。” “那就赶快穿上衣裳吧,冻病了可不要指望帕克大人耗费法力来医治你。”萨明将学徒袍丢给他,然后将手里的半罐子葡萄酒也丢过去。塞恩斯穿好了学徒袍,坐下来,打开瓶塞喝了一口。抬起头道:“嘿,萨明!谢谢。” “别说那么多了。赶快喝掉暖暖身子吧。”萨明故作着急道。 “着什么急?帕克大人去了后方开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至于魏玛大人和谢里夫大人……他们才懒得管别人的破事!”塞恩斯小口呷着葡萄酒懒洋洋道。 “哦,那么好吧。”萨明从他的口中得到了确认。也放松下来。叼着一根枯草仰望星空。远处的营地中传来一阵哀婉的长笛声,少年们沉默着,他们知道,那是他们在哀悼着死于战场上的同族。 过了好久,萨明才轻声吟唱道: “波光粼粼的莱茵河畔, 有一座安宁美丽的村庄。 漂亮文静的姑娘, 等着她的情郎回家乡。” 他的双眼里蕴满了晶莹的泪,以至于声音嘶哑,第二段再也唱不出来了。 “你是想家,还是想你的姑娘?”塞恩斯将空酒壶丢还给他,带着点醺醺醉意冲口问道。 萨明擦去眼泪,强作笑颜道:“我只是担心回不去了而已。” “怎么会?战死在法师队里只不过是小概率事件。”塞恩斯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不信,他呸了一声,撇嘴道:“我们有什么办法?拼命的熬罢了。”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他们已经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而现在,这场以征服为名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已。 萨明侧了侧耳朵,紧张地道:“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人类的奸细。”塞恩斯不满道:“好歹我也是法师队的一员啊。” “可是帕克大人并没有让你这个法师队的一员跑出来洗澡!”萨明不由分说的把他按进草丛里。这时,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婀娜的身影走到小河边上。 在魔族军营地中见到女人的概率和被火流星砸到的概率差不多。尤其是个年轻女人,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走过这条充满危险的小路的。 幽暗的夜色中只能看到那女孩的背影,塞恩斯低呼道:“是她!” “嗯?”女孩闻声回头,露出一张熟悉的容颜。她微微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两个小家伙,站出来吧。我看到你们了!” “你似乎也不是很大。”塞恩斯抱着肩膀从草丛里站起来:“艾尔,再次见到你可真的很高兴。” 艾尔秀眉微挑,冷淡笑道:“我可是不那么高兴的。你们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啊,今天的夜色很美。”塞恩斯结结巴巴道:“我出来……欣赏夜色。” “是吗?”艾尔轻笑道:“我可看不出来荒凉的夜色有什么美丽的。今天有近万勇士战死在沙场上,你们的同伴有没有同样遭此厄运的么?” 塞恩斯想起被派往前线再也没有回来的两个学徒同伴,脸色一黯。低声道:“有的。” “嗨,小男孩儿!”艾尔走近两步,站在他的面前:“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家伙就不要学习大人们的恶德行。有些事情是不能胡思乱想的,知道吗?”她伸出玉指轻点着塞恩斯的额头。 塞恩斯胀红了脸,嚅喏道:“冒犯到您了,小姐。” “我不是什么小姐。但也不是你随便想象的对象。”艾尔转过身去离开:“再会吧小男孩,希望下次还能遇见你。” 塞恩斯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营帐的背后,他才怅然叹了一口气。有些羞恼的看着身边的朋友。萨明正用一种取笑地眼神注视着他。 “该死,你在想什么?”塞恩斯没好气地道。 “原来你的意淫对象是艾尔!”萨明啧啧笑道:“口味真是特别啊。” “你不觉得一个年轻女孩懂得读心术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吗?”塞恩斯试图转移朋友的注意力。 萨明丝毫不为所动,摇着头笑道:“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家伙,嘿嘿……” 塞恩斯愤怒道:“你住嘴啊!再说我可要翻脸咯!” “再会吧小男孩,希望下次还能遇见你。”萨明模仿着艾尔的语气道:“小男孩,艾尔小姐可是很生气地哟!”看到恼羞成怒的朋友张牙舞爪的扑来,他连忙逃开。两人一追一逃,离开了小河畔。 第三十三章危城8 ——“陛下沉睡之年立秋后第三十五天,晴。我一直想用人类的纪元法记录日记的日期。可是这种行为是帕克大人所坚决不允许的。所以,我只好继续使用魔域上的历法来记录我的每一天。感谢我的母亲,是她教会了我复杂的魔域文字。所以我才有能力把这些日子记录下来。这是我们抵达桑梅草原的第三十四天,也是我参加这场战争之后的第四天。很幸运的是,我还活着。塞恩斯也一样。我想我们已经习惯了死亡。在昨天刚刚结束的一天中,我亲眼目睹了两个同伴离我而去。他们被可恶的秦军火箭击中,直到现在,那焦糊的味道还在我的鼻端缭绕着。我和塞恩斯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一点都吃不下,甚至闻到味道都会有想要呕吐的感觉。珍妮,你绝对想象不到一个人经过彻底的燃烧之后会剩下什么?只有一团灰烬,风一吹就全部消散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怕,那枚火箭就离我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我的头发都被烤焦了……战斗一直在持续,不过,要感谢帕克大人对我的仁慈。是他把我挑进了法师队,所以我才能够活着在温暖如春的帐篷里写着日记。同村的伙伴大概活下来的只有我自己了。他们在第一天就被派上了战场,那是四天前。那天我们损失了近万的勇士。好了,今天就写这么多。我听到帕克大人在敲钟,估计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罢。珍妮。我想你。”——《萨明日记》(节选) …… “帕克大人在敲钟,你还不快点?”塞恩斯急急忙忙地套上学徒袍,转头对着在羊皮本上奋笔疾书的萨明说道。 “马上就好。”萨明将羊皮本合上,塞进枕头底下。站起来与塞恩斯一起走了出去。三个学徒队都在集合,看起来是有大行动要发生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微张着嘴站在塞恩斯身旁。 帕克法师沉声道:“今天,有一个去前线治疗的任务派到我们的头上。我需要三个学徒和他的同伴,带着治疗卷轴跟随攻击部队一起出发。好处是,可以得到我的加分。并且可以获得双倍津贴。有敢去的人嘛?” 塞恩斯低着头,悄悄地往后缩了缩。他虽然不被帕克法师喜欢,可是他的得分在法师的记分簿上可是排在前列的。他斜着眼睛偷看身边的安德森,这个胖子学徒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完成法师交给的任务了。看来他最需要这种送死任务。 胖子安德森举起手道:“帕克大人,我想去试试。” “很好。”帕克法师拍掌笑道:“你的勇气收获了我的青睐。小胖子,站到我的身边来。现在我还需要两个人。” 学徒们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有两个排名靠后的学徒忍不住积分和津贴的诱惑站了出来。帕克法师发给他们治疗卷轴,然后笑道:“你们可以出发了。剩下的人回到帐篷里去。你们这群胆小鬼,懦弱的家伙们!” 九个学徒和他们的同伴走出营地,萨明扒着门缝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问道:“你说,他们还能回来吗?” “十死无生。”塞恩斯打开一个水晶盒道:“萨明,你该出去了。” “哦,好的。”萨明拎起长矛,走出帐篷。现在是塞恩斯的任务时间。 傍晚,到了晚餐时间。法师营地里弥漫着食物的芬芳。萨明端着两人的食物回到帐篷,转头看了身边的帐篷一眼,帐篷里黑洞洞的。很显然,安德森和他的同伴还没有回来。一丝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摇摇头把这种情绪甩出脑海,走进帐篷中。 夜色驱离了光明,萨明听到脚步声,他急忙探出头去。却只看见了帕克法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安德森的帐篷外面。 “帕克大人,他们……”萨明喉咙有些发堵。 帕克法师摇摇头:“他们回不来了。” 萨明受惊一样的缩回脑袋去。见塞恩斯已经睡着,过去拍了拍朋友的肩膀道:“塞恩斯,起来!” “干嘛?”塞恩斯揉着惺忪的睡眼道。 “安德森死了。”萨明哆哆嗦嗦地道。 “情理中事。”塞恩斯倒头又睡:“你也睡吧。明天谁还会记得他们?” “可是……”萨明嘴唇嚅喏着。 “没什么可是的。”塞恩斯脑袋扎进被窝里咕哝道:“我们担心自己就够了。” 萨明心事重重地躺下,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听到隔壁帐篷有了动静,以为安德森他们回来了。他爬起身,蹑手蹑脚的到门边,偷眼朝外看着。 帕克法师和车夫站在那里。旁边堆着胖子安德森和他的同伴的行李。他听到帕克法师的声音。 “东西收拾好以后就拉走吧。安德森的家你还记着吗?” 车夫答道:“记着呢。” “喏,这是给安德森的抚恤金还有津贴。你可要收好了。” “放心吧大人。一定送到。” “快点收拾,下半夜还要有人住进来呢。”帕克法师说完,背着手离开。只留下车夫一人站在那里将安德森的行李丢上马车。 萨明心中黯然,正想要缩回身体去。却听见车夫在咕哝着什么。 “一个小崽子怎么需要这么多的抚恤?只留一个金币就够了!”车夫将钱袋子里的金币倒进自己兜里,想了想,笑道:“一个金币?不,一个寸功未立的小崽子怎么值一个金币呢?”他将最后一枚金币拿了出来,又丢进十几个铜子。这才将钱袋子和一张卷轴丢进车厢。 马车离开了营地。萨明无力的坐倒在地上。眼泪无可抑制地流出来。塞恩斯听到他的抽泣声,坐起来疑惑问道:“你哭什么?” “塞恩斯,我不想死。”萨明抽噎答道。 “我也不想。”塞恩斯回答道:“睡吧,这件事情交给命运之神去裁决。该死的命运之神!” …… 学徒队又补充了新的人手,住进了安德森的帐篷里。如同塞恩斯所说得,萨明很快就遗忘了胖子安德森的模样。又有了新的任务,新的指派。依旧还是三名学徒要被派往前线。这次大家都不肯再去冒险。于是帕克法师狞笑着拿出一卷纸条:“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去,那么抽签好了。运气好的留下。运气坏的去死!” 所有学徒都得到了一根签子,塞恩斯打开,松了一口气。他这才把同情的目光投向那些抽到死亡之签的学徒们身上。 “帕克大人,我是您最优秀的学生啊!”一个学徒丢了签子,绝望的喊道。 “命运之神的裁决永远公平。”帕克法师面无表情地道:“你要服从。” “我……”那学徒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好接受这该死的命运,走出了营地。 第三天,塞恩斯面无表情的将签子丢在地上,咕哝道:“常在河边走,总是要湿鞋的。”他扭头看着萨明:“该我们了。” 萨明面如死灰,祈求的看向帕克法师。帕克法师阴沉的朝他点了点头。萨明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才颤声道:“帕克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说。”帕克法师低声道。 “我想委托您把我的抚恤金送回去。” “祝你好运,孩子。”帕克法师点了点头答道。 “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萨明将长矛抗在肩上。 这是一场沉默地行军。学徒们穿过小河,走向冲锋阵列中。一个表情凶恶的猪头战士将他们领到一个方队中。 “嗨,多诺!你这个蠢货!快点给我过来。”猪头战士大骂道。 一个表情有点呆滞的犬人青年慢吞吞地走到他们面前。 “这是分配给你的。”猪头战士粗暴地将塞恩斯和萨明推到他的面前。 “这是多诺千夫长。”猪头战士介绍道:“魔神大人在上,天知道这比我还蠢笨的家伙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你们好。”多诺对着塞恩斯和萨明道。 “你好。”塞恩斯朝着犬人青年点了点头。萨明在沉默,不过他也朝着多诺行了一个礼。多诺心想:今天这两个小子比昨天的两个礼貌多了。 “待会儿你们就跟在我的身边。”多诺将他们领进队列中说道:“多诺昨天抽到好签,今天我们是第二梯队。我们可以休息一上午然后出发。” 他看着身边两个少年闷闷不乐的表情道:“忘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昨天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我们终于打通了直抵三号城的道路,今天我们可能会直接进城喔!” 塞恩斯忍不住道:“可是多诺大人,您恐怕没哟想过人类的抵抗会有多么激烈吧?” “啊,大人这个称呼真是美妙。”多诺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感慨道:“你是第一个称呼我为大人的人。这个称呼让我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无穷力量。谢谢你。我想今天会一切顺利的。” 萨明眯着眼睛看向天空,道:“但愿老天爷也能让我们顺利一点。” “什么?”多诺抬起头,看向天空。一朵乌云遮住了阳光。天阴沉下来。 第三十四章危城9 秦历715年八月二十日,阴。桑梅草原,天海郡天海城。 从北方南下的乌云很快没过了正耀眼的朝阳,呼啸的北风卷起草原上的砂石,十米之外就看不到人影。气温骤降下来,原本已经列队准备进攻的魔族军只得偃旗息鼓。等待天色好一点之后再行发动进攻。 “看样子今天要下雪了。”赢祯披着一条锦被,喃喃道。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陈暮伏在办公桌上,看着一份报告:“每天至少造成一万名魔族军丧失战斗力。真不知道魔族军那边有多少个一万人可以撑下去。” “与其担心敌人还不如想想我们。”赢祯冷笑道:“再有一天这样不计伤亡的进攻,那么魔族军恐怕就该打到我们的脚下了吧?” “所以说这坏天气拖延了魔族的进攻脚步,也给了我们喘息之机。”陈暮淡淡道,一点都没有陷入绝境而惊慌失措的模样。 “其实下雪天唯一的好处是给了我们一些天然保存食物的温度。”赢祯皱眉道:“至少我们不用担心那些肉干腐坏了。” “真的要吃吗?”陈暮道。 “你得做好石湖关需要很长时间来拯救我们的准备。”赢祯轻笑道:“这个很长时间可能是十天,也可能是二十天,甚至可能是贯穿了整个冬天的。” “我们的弹药怎么办?”陈暮道:“你能指望士兵们用刺刀去和魔族军肉搏吗?” “相信我,孙铿会有办法的。”赢祯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他喜欢这样做,总是把自己置身于一个看上去非死不可的绝境中。而实际上,他却胜券在握。等着人们都得意忘形了才发出致命一击。 “相信我,孙铿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赢祯低声说道。 秦军在不断的收缩防线。这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纵横交错的壕沟不仅是阻挡住魔族军前进的障碍,也是一点点削弱魔族军的磨盘。每占领一道胸墙,魔族军都至少要投进近万名士兵的性命。以至于从萧润的指挥部朝外看去,桑梅草原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至少可以不用担心尸体腐烂的问题了。萧润庆幸的想到。战死袍泽的遗体还好,当日就已经火化了。肮脏的魔崽子却从来不管死去士兵的问题,任由他们在战场上腐烂,发出臭气熏天的味道。 原本担心今日会迎来一场恶战,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天老爷帮忙,兵不血刃的熬过一天。萧润捏了捏鼻子,硬着头皮吃下一碗面糊。他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侍从官道:“我们去前线看看。也许会有魔崽子不死心趁着大风天跑过来送死。” 侍从官点了点头,给他披上大氅。大氅已经破旧不堪,上面沾满了各种不明来历的污物。他走出指挥部,叫上卫队陪着他一起,从城门处走出来。 一阵狂风险些将他的军帽卷走。按住脑袋上的帽子,萧润低声骂了一句这鬼天气。猫着腰走进一条刚刚挖好的壕沟中。壕沟阻挡住了狂风的肆虐,士兵们看到卫指挥走进来,忙不迭的站起来行礼。萧润摆摆手让他们坐下。这里是大型防御工事的后方。前几天其他卫拼死阻击魔族军的进攻就是为了这套防御工事能够修建完成。坑道里温暖如春,萧润感觉到自己似乎穿得有些厚重了,黏腻的汗让他有些不舒服。 “真是搞不懂那个‘耗子郎将’的想法。”萧润转头对着身边侍从官说了一句俏皮话。 侍从官陪着他笑了几声,然后低声纠正道:“前些日子已经晋升为上将军了。” “哦,对!”萧润拍着脑袋:“你瞧我这记性。”口中轻松地说着,心中却在艳羡那人的好运道。一年前还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今年已经青云直上爬到了绝大多数帝国军人的脑袋上面。帝国还在世的大将军有五六个吧,上将军也不过二十之数。想不到那家伙三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可以和陈暮,章质夫这些老东西平起平坐了。萧润脑袋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已经沿着交通壕走到了最前沿的地方。截止到昨天夜间,秦军主动放弃了大约一千米的战斗纵深。最后一条胸墙孤零零的矗立在五百米开外。秦军以它作为标的物,早就标定好了射击参数,就等待着给魔崽子一个惨痛的教训。 挖掘战壕多出来的泥土就堆在战壕前面。这时候还不到战时,除了观察哨里的哨兵外,大部分人都还在休息。萧润走进一个观察哨里,跟哨兵要过一个望远镜观察着敌营的动静。遗憾的是,这风沙天实在太过恶劣。镜筒中除了一片白茫茫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想必这种天气对于对面魔族军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双方已经鏖战四个白天。好比两个势均力敌的巨人,都要喘息片刻才能够重新回到角斗场中。 “注意观察,有情况立刻上报。”萧润将望远镜丢还给哨兵道。 离开哨所,他又走向一个前线弹药库中。一个中年随军军械师看到长官莅临,慌忙站起来行礼。 “弹药储备情况怎么样?”萧润问道。 “前四天打得太猛,现在弹药已经有些不足了。我们来的时候带了十天的分量,可是现在查点了一下,剩余弹药还只够五天用的。”辎重官走进弹药库中说道,他听闻萧润到来的消息,来不及吃早餐,便匆匆赶来。 萧润回头看了辎重官一眼,辎重官解释道:“军械师只管他那一小块,对于全局认识不明。这几天前线部队的弹药发放,我都是按照平日一点五倍发出去的。” “剩下的弹药还能用几天?”萧润捏着下巴,脸上表情不定的问道。 “如果还像过去的四天一样的规模和烈度的话,那么剩余的弹药只能够撑四天,也许撑不了那么久。”辎重官如实答道。 …… 与此同时,石湖关指挥部。 李小楼经过一番计算后,将结果得出来。看着两位表情阴沉的年轻将军,朗声道:“根据鸽信传来的情报汇总,计算得出。如果未来几天的战斗烈度和规模与之前一样的话,那么天海城的弹药总量将能够持续三天半的时间。” “三天半!”皇甫华望了孙铿一眼,着重咬着这三个字。 “是的,这意味着三天半以后,在天海城的我军就要用刺刀来与魔族军搏斗。我想这也是魔族军将领所乐于见到的场面。”李小楼道。 皇甫华道:“这大概也是我们对面的魔族军按兵不动的主要原因。如果七十六卫不降,那么我也许可以试着带着三个卫去打通补给线。但是现在……”他住了嘴,一脸阴沉躁郁的表情。 “现在也不是到了绝望的时候。”孙铿老神在在的道。 “三天半!”皇甫华激动起来:“我们还有三天半的时间!” “我知道,请稍安勿躁。”孙铿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他摆了摆手示意皇甫华安静下来。 “皇帝陛下还有十万大军危在旦夕,你让我怎么安静?”皇甫华眼睛红了,一字一句道。 孙铿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皇甫华,这可和你的一贯作风很不相符啊。” “你什么意思?”皇甫华冷冷道。 “没什么。”孙铿脸上堆满了笑容:“陛下意外身死不是对你们很有利吗?” “你在说什么?”皇甫华道:“我听不懂。我只知道现在需要救陛下!以及我们的十万大军。” 孙铿认真地看着他,皇甫华毫无愧色得回视。过了很久,孙铿才道:“皇甫,你知道的我全部都知道。” 李小楼费解的看着两位年轻的上将军在那里打哑谜。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一下。但是皇甫华止住了他的行动,道:“李小楼,你留下做个见证。” “孙铿,我希望你能够今天把话说清楚。不要绕弯子。”皇甫华道:“从我曾祖父时开始,就为皇族效力。世代忠贞,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否则……”他冷冷笑着将手套摘下一只来,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皇甫啊……”孙铿笑着,看那只手套。他没有站起来,也没有一点慌乱的样子:“你还在跟我装糊涂。我的办公室的隔壁,常年都有一个监听室的。那天,你和你的父亲到底说了什么,我想你不会那么健忘吧?” 皇甫华心念电转,仿佛又回到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冷笑道:“父子之间闲聊些家常话,也能成为证据吗?孙铿,你可不要诬陷好人。” “我从来不诬陷好人。我只认事实说话。”孙铿沉声道:“家常话?你以为那种充满了暗语的‘家常话’很正常吗?很不巧的是,在你和你父亲谈话后的几天后,我们破获了百里泉刺杀我的案子。在百里泉的家里,我们发现了一本暗语书。”他的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从此,你们的一举一动就不再是隐秘的了。” 皇甫华额头上的汗珠滴落下来,他沉默不语。 “其他的我也不想再说什么。当好你的忠臣,这件事情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是一个军人,就按照军人的准则来进行行动。不要搀和进这种肮脏龌龊的政治斗争里。守好石湖关,我为你脱罪。”孙铿淡淡道。 第三十五章危城10 指挥部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皇甫华颓然坐到椅子上,过了片刻后才抬起头问道:“皇帝陛下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陛下一直信任你。”孙铿轻声道:“否则也不会留你到现在。你的父亲牵涉太深,已经无可挽回。但你总是我的学生。我想,你们这些人不能够将性命白白葬送在这场关乎皇位的无聊战争中。这是内斗,是在放我们自己人的血。” “可是,我终究还是一个倍受怀疑的人。”皇甫华苦笑道:“你就毫无怀疑的用我?不怕我有一天反噬吗?” “我能看到你的挣扎。”孙铿道:“在你迫切的想要率军出击,打通补给线的时候,我就能够体会到。但是,我们其实不需要那么蠢的。放心,还没有到那个必须要用性命来打通补给线的时候。” “你还有底牌?”皇甫华抬起头,看着孙铿道。 “我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事情。”孙铿摸出胸袋里的烟卷,悠然抽了一口。让青蓝色的烟雾弥漫了头顶上的一片空间。他仰头看着头顶上变幻莫测的烟雾,轻声道:“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守好我们的城池。然后,等着敌人着急。” 皇甫华失魂落魄的离开,孙铿知道他需要时间理清思绪。所以也没有打扰他的心思。他看着李小楼,对方正局促的坐在轮椅上。 “待会儿你去楼上,签一份保密协议。”孙铿简单地吩咐道。 “我还以为自己会被灭口。”李小楼松了一口气,自嘲笑道。 “当秘密公开出来的时候就不再是秘密了。”孙铿道:“但是现在,我还需要这个秘密被保留的长久一些。这样的话,一些潜藏于暗处的敌人才能更好的暴露出来。我也能够知道,到底是谁在觊觎着这个皇位。” 李小楼推着轮椅离开,指挥部里只剩下孙铿自己。他将烟蒂掐灭,按进烟灰缸里。 “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他冷笑着自语道。 …… 秦历715年八月二十日晚。西京,近卫军总部。 西京的夜晚依旧怡人。夜来香的香气飘进书房之中,让人情绪为之一振。赢晚加快了批阅文件的速度,皇帝陛下出征之后,全国政务就落在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身上。所幸在长安的萧南里可以帮到他不少,但是落在少年肩上的重担并没有丝毫的减轻。 书房门轻轻推开,一个情报军官走进来,躬身道:“殿下,接到石湖关发来的电报。请您过目。” 赢晚从繁重的政务里脱身出来,暂时喘了一口气。他接过电报,浏览了一遍。他抬起头问道:“请把白大将军叫来。我有事情要请教一下。” 情报军官应命而出。过了一会,老白出现在书房中。赢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已经反复阅读许多遍的电报交到他的手里。 老白看了一遍,思索了片刻后问道:“不知殿下想要问什么?” “祖父是不是遇到了危险?”赢晚用平和的口气问道。 “这个还不好说。”老白沉吟道:“孙铿和皇甫华联名发来的电报上只是说了弹药有可能紧缺的担忧。我们还有时间应对。” “但是补给线已经被魔族军掐断了。” “是啊,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老白叹息了一声:“殿下,我们需要做的不是北上,而是耐心的等待。” “等待?” “没错。”老白轻声道:“殿下你可以想一想我们收到这封电报的时间。我认为,孙铿既然选择了与皇甫华联名来发这封电报,想必是为了迷惑一些有心人。我敢断定,这封电报目前已经落到一些人的手里了。” “你是说……”赢晚迟疑不定地道。 “是的。”老白沉声道:“孙铿在暗示我们——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可是祖父那边怎么办?” “你放心,孙铿那家伙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老白卖了一个关子,神秘笑道。 “那么我这就起草电文,命令第三卫北上?”赢晚心中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和缓起来。 “正该如此。”老白微微欠身道。 …… 半个小时后,长安。帝国右相府。 “很奇怪的一封电报。”姚启林摇着折扇轻声道。 姬承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老东西快要死了,小东西着急了呗!” 姚启林冷笑几声:“要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他放下折扇,召来一个仆人道:“你去电报局盯着,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仆人躬身称是,转身走了出去。姬承云看他吩咐完毕,手里捏着两封电报道:“补给线被掐断已经有四天了。就算今天遭遇了风沙天气,那么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赢祯和十万大军必死无疑。加上七十六卫反叛,皇甫华是我们的人。我一点都不怀疑这两封电报的真实性。而且,我也得到了来自大通的电报,石湖关并没有调动的迹象。该到了决胜负的时候了。姚公子还在犹疑什么?” “我只是在好奇为什么会这么顺利罢了。”姚启林皱着眉说道。 “顺利?”姬承云冷笑道:“你不想一想我们为此做了多少准备?我们将要为此承受多么惨痛的代价?石湖关铁定会要放弃,大通也即将不保。魔族军的铁蹄直指西京,他们都死了我们才好重新收拾残局。我们暗藏的钉子将会在赢祯和他的大军覆亡之后全部启用,你可以想象到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局面。赢祯那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根本不可能和我们相比。” “但是他们还有孙铿。”姚启林冷冷道。 “孙铿?”姬承云不屑道:“我不认为一个被栓了铁链子的狗能够对我们造成多大的伤害。也许他可以派出他的蒸汽车队打通补给线!” “但愿如你所想吧。”姚启林淡淡道:“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去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了。” “还用找吗?”姬承云道:“赢子骆早就在摩拳擦掌了。我们就把他放出去和他的儿子一较高下好了。” “你可真阴险。”姚启林笑道。 “谢谢你的夸奖。”姬承云得意道。 …… 咸阳,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第三卫驻地。 命令来得非常突然,突然到了王易都没有机会请一个假回家向父母告别。但是并不仅仅是他自己,这个卫里的大多数人,都对于这个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命令早有预料。 营房外面一片嘈杂之声,军官呼喊的声音,战马嘶鸣的声音,军靴踏地的声音,炮车碌碌滚过石子路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曲雄壮而令人热血沸腾的交响乐。 他依旧低着头,在信纸上写写画画。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了片刻,李忠探进脑袋来,厉声喝道:“王易,你在干嘛?” “长官,我得给家里留个口信吧。”王易抬起头,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来。 “抓紧时间。”李忠扎紧了腰间的皮带:“我们要出发了。” “这就好。”王易在信纸上草草写下几句话,然后将信纸塞进信封。他站起来,走到衣架旁,披上了黑色的披风,然后将短枪挂在腰间。 李忠刚刚走出十几步,就听到身后门响,他没有回转头,顿住了脚步。等到王易走到他的身后时才说道:“我们先去卫指挥所,指挥估计会有任务派给我们。” “明白。”王易沉稳地回答道,李忠低头,看到他的手里依旧捏着那个信封。皱眉道:“一会给你五分钟时间回家一趟。记得长话短说。” “谢谢指挥。”王易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两人走到第三卫指挥部的小楼前,这里比营房那边还要忙乱。没费多大功夫,李忠就找到了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了的魏溪。他行了一礼道:“指挥,我和王易过来了。” 魏溪扭过头,看到了他。拉着他走到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说道:“你那一部,留在最后压阵。军研院那边会有一个分队跟我们一起。” “是。”李忠简短的回答道。 魏溪点点头:“去吧。” 李忠行礼后转身就走,王易有些疑惑,跟在李忠身后低声道:“指挥,军研院怎么又出发,前一段时间不是刚走了一队?” “上头的命令,我们服从就是。”李忠横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多问题?” “是。”王易讪讪道。 两人刚回到营房,就看到了军研院的人。李忠眉头一皱,来得是熟人——许久都未见过的萧冰。 “你好,萧处长。”李忠走上前来行礼道。 萧冰干脆利落的回礼:“我奉命过来与你接洽。你部现在起接受我的指挥。” “明白。”李忠点了点头。 王易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美女处长对于自己总有那么一点敌意。他避开萧冰的冷视,溜到一边去。这边李忠已经得到了萧冰的命令。他招呼了王易一声,两人去往营地那边传达命令。这边萧冰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第三卫第一部暂时停止了行动,他们得到了魏溪的最新命令是停下待命。等待与军研院一支秘密部队汇合后乘坐另外一辆军列出发。李忠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如果能够顺利完成,那么他将会踏上一条通达的道路。王易知道,自己终于有时间去和别人话别了。 第三十六章危城11 秦历715年八月二十一日凌晨两点十分。咸阳,第二号兵站。 第三卫士兵正在紧张的进行登车作业。所有的军官都被派出去督促这一工作,清冷的汽灯照射下,站台上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的站着。 兵站外传来一阵车轮碾地的碌碌声。魏溪抬起头,意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笑道:“你小子怎么会出现?” 闫峰从车上取下一个包裹,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几眼,赞道:“已经是郎将了啊!看来傍上皇家就是好处多多。最起码这个军职升的就是快。” “少废话。”魏溪踢了他一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第三卫出发可是绝密的。时间,地点,路线整个帝国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 “恰好我是其中之一。”闫峰笑道:“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军研院联络员。有一批装备需要咱们结合着把他弄到石湖关去。” “孙铿什么时候把你招揽进来的?”魏溪道。 “这话说来就长了。”闫峰叹道:“闲棋冷子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别愣着了,赶快招呼人把东西弄上去!” “能告诉我是什么装备吗?”魏溪轻声问道。 闫峰脸上露出可恶的笑容:“抱歉,军事机密。” …… 咸阳,清泉雅居。凌晨两点十五分。 在睡梦中,王田被一阵重重地砸门声吵醒。他起床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没好气地叫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王田,你赶快给小爷把门打开。误了事情,你一百个脑袋都不够小爷砍得!”王易阴森地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少爷!”王田吓了一跳,赶紧走上前去把门打开。看到满头大汗的王易站在门前,他赶忙迎上前去:“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滚!”王易粗暴的推开王田,径直往里走去。 王田在后边紧跟不舍,忙不迭道:“您怎么没去老爷那边?老爷知不知道您回来了?” “闭嘴!”王易站住了脚步,将信封丢到他的怀里:“这个给我爹。你回去睡吧。” 王田慌忙把信封收好,还想问什么,可是看到王易那张阴沉的脸,一肚子的话都噎了回去。他闭上嘴,转身离开。王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处,这才转身走进雅舍最后一排的院落中。 房间里的灯亮着,看来她还没有睡。王易故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屋檐下,借着窗缝朝里望去。 “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的了。”屋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王易讪讪一笑,走到房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巧儿姐,我来了。”王易站在门前,看着珠帘背后的白衣女子。 “你关了我这么久,怎么……忍不住想要动粗了么?”巧儿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他道。 “怎么会?”王易无奈笑道:“小弟是知道巧儿姐的心思的。我这是要出征,所以冒险过来与姐姐告别。” “你最好死在前线。让乌鸦啄了你的眼珠子!”巧儿恶声恶气地道。 “我可舍不得死。”王易撩开珠帘,走到她的身边。 “你别过来。”巧儿的声音变得冷酷无情:“你敢动粗,我立时便让你只能得到我的尸首。” “别别……”王易摆手道,他听话地顿住了脚步。看着她的背影道:“也不知道我是得了什么失心疯。怎么会这样。有一句话想跟姐姐说。” “你说吧。” “我不想强求姐姐。”王易支吾道:“可是姐姐也莫忽视了小弟的一片苦心。这次我即将出征,如果能活着回来,希望姐姐您能够给小弟一次机会。”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哄我?”巧儿回转身,洞察人心的明眸注视着王易。 “巧儿姐,相信我。”王易大胆地与她对视,坦然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齐大志能够给你的,我王易同样也能给你。齐大志不能给你的,我王易同样能够给你。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巧儿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是昨日黄花,你这位大少爷可还稀罕?” “天上地下,我只喜欢巧儿姐一人。”王易斩钉截铁地道。 “花言巧语动人心。”巧儿冷声道:“我只看你行动。” “我会让你看到的。”王易闪电一般的欺进她的身边。劈手去夺她手里的剪刀。 巧儿慌乱挣扎,剪刀刺破了王易的掌心,鲜血滴落下来。染红了她一袭白衫。巧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只等王易有下一步举动时便与他同归于尽。 王易只是夺落了她的剪刀,却没有进一步行动。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伤口。又退了开去。自顾自拿出腰间的绷带卷,包扎着伤口。 “不要整天想着死。”王易包好了伤口,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道:“等着我回来,巧儿姐。我要娶你。” 巧儿一直闭着眼睛,心中慌乱成一团乱麻。等到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时,再睁开眼睛看时,只看到了王易的背影。她心中此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的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来。眼睁睁地看着王易消失在月亮门处。 …… 咸阳,第四兵站。凌晨两点三十分。 一列军列已经整装待发。站台上的李忠急躁地跺了跺脚,翘首看着兵站大门。 “这该死的王易,若是误了出发的大事,老子非毙了他不可!”他咕哝着,转头看向车厢门处站着的萧冰,点头赔笑道:“萧处长您请稍等。我的副手马上就到。”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兵站大门处出现了一个飞奔着的身影。他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高声骂道:“马上就要出发了。你他妈的给我跑快点!” 王易迈开大步飞奔到李忠面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道:“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 “废话!”李忠踢了他一脚。这时汽笛一声长鸣,萧冰冷冷道:“赶快上车,要出发了。” “是。”李忠连忙拉着王易跳上车厢。关上了车厢门,几乎与此同时,他们感觉到身子猛地向后一倾,列车开始向前行进。 李忠拉着王易往列车前部走去。作为军官,他们的待遇要比住在通铺的士兵们要好一点。 “咱们这是去哪儿?”王易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 “还不知道。”李忠摇摇头,指了指后面道:“咱们只是奉命行事。要是办成了,咱们说不定就飞黄腾达了。” …… 秦历715年八月二十二日晚,大雪。大通北三十五里,大通铁厂。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大雪覆盖了道路,这让孙铿想起了大约一年前的那次雪夜出行。不过这一次没有再遇上好心的农夫,当然,孙铿的车队也没有倒霉的掉进路边。他们安全的抵达了目的地。 离得老远,就看到铁厂外公路上的那个矮胖子。孙铿咧嘴无声的笑笑,吩咐车夫把速度加快一些。 马车在铁厂大门外停下。孙铿还没从车厢里出来,就听到王素的声音:“你倒是大胆,敢把皇甫华一个人扔在石湖关。就不怕他引了魔族兵南下,给你来个瓮中捉鳖?” “他要是那样,我就挖了一对眼珠子给你当球玩。”孙铿笑道。从车上跳下来,走到王素面前:“我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我既然敢来就说明我一定会有后着。” 王素撇着嘴笑笑,显然对于孙铿的自夸有些不屑。不过现在可不是斗嘴的时候,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找这个年轻人请教一下:“能告诉我那东西有什么用吗?”王素说道。 “一号艇计划。原名甲三号计划。”孙铿漠然道:“立项于714年八月,原型艇于当年十二月竣工。经过数百次试飞后,于今年五月中旬定型,并且开工建造。” “你不要给我背这些文书,我在昨天的鸽信中已经看到了。”王素气急败坏地道:“我想问的是,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孙铿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空,微笑无语。 “你知道你什么最让人讨厌吗?”王素哼道:“就是这种让人不快的军师作风。别以为你无所不知就可以超然物外。你还是一个人,你总得需要其他人帮你一起完成这样的伟业。别再卖关子了,我希望能够听到你最详细的解答。这对于我们的计划实施有极端重要的作用。” 孙铿叹气道:“我以为胖子都是风趣幽默的。和罗格一样。” “罗格是谁?”王素疑惑问道。 “当我胡说好了。”孙铿正色道:“好吧,我可以向你解释一下,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他看着王素期待的眼神,向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那艘巨大的硬壳飞艇:“魔族军已经封锁了所有陆上通道。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掉一切麻烦。但是,我们有了它之后,空中将不再是有翅膀的说了算。就这么简单。” “你是说——飞过去?”王素指了指他们的头顶。 孙铿点头。 “他能够带多少东西?那边可是十万大军!”王素沉声道:“如果只有一艘的话,那么趁早还是过去把陛下打昏了带回来吧。” 孙铿冷笑:“定型之后第一次建造了五艘,每艘可以搭载五吨弹药。明天早晨驾乘人员就会过来,我让你看看一个时代的开启。” “那你首先得经过魔族军飞行兽的考验。”王素不以为然道。 “我早有准备。”孙铿自信一笑,走进铁厂之中。 第三十七章危城12 先期抵达的工作人员已经在进行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在这个人类制造的庞然大物面前,王素蓦地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渺小。他仰着头朝上望去,象牙白色的轻木外壳反射着地面上的雪色,有点让人眼睛发花的感觉。 在电力问题无法彻底解决的当下,孙铿也只能使用另外一种方法来获得大量的氢气。应该感谢大通郡有一家铁厂,所以他才可以想到这种办法。 水蒸气与铁水反应之后产生的粗制氢气通过一条管道输进十六个气囊之中。如果不是缆绳缀着,恐怕这会儿它就要飞起来了。 (作者注:因为本人化学实在是渣渣,仅仅通过百度百科了一些关于铁与蒸汽反应制氢的东西,自行脑补出来的。如有不合理之处敬请见谅。) 孙铿打开了舱门,回头望着王素道:“上来看看吗?” 王素欣然举步。即使他是一名大将军,但是却没办法在守卫面前走进那个禁区之中。这需要授权!可以想象得到皇帝陛下和孙铿对它的期望值有多高。 飞艇下部的舱室足有十米长,六米宽,分为上下两层。圆型舷窗分布在舱室左右。前部是驾驶舱,用轻木板与后部隔离开来。驾驶舱后面是通往第二层货舱的楼梯,这时候已经装满了准备运送到前线的弹药。孙铿没有兴趣看那些木箱,而是背着手在舱室里转悠。 “飞艇上有五座机枪塔,舱室四角各有一座,顶上还有一座。”孙铿打开一个舱门,介绍道。 王素朝里面瞥了一眼,狭窄的机枪塔中,有两个座位,一挺闪着寒光的“火神”六管机枪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他苦笑道:“我估计我这副身板是别想坐进去了。” “我也不行。”孙铿道:“挑选为机枪射手的士兵身高被控制在一米六五以下。体重不能超过一百六十斤。实际上,所有的飞艇兵几乎都是这个选拔标准。”他合上舱门,又领着王素走向下一处。 他们来到舱室的尾部。一道镶着铁皮的舱门后面,是完全透明的玻璃舱。“尾部观察室。”孙铿推开门,并没有走进去。王素伸着脖子朝里看去,只见舱室里只有一张座椅。他笑道:“坐在这里的人估计会很紧张。” “敢于飞天的人都是勇士。”孙铿回答道。他指着舱段中间道:“在这里,还可以放置十五副担架或者运载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当然,下层货舱也可以运载同样的人手。只不过那里的环境比较恶劣。” 王素与孙铿两人并肩走着,铁厂的管事在前面领路。孙铿道:“王大将军,你对于魔族军那边的空军是个怎样的评价?” “如果他们的飞龙不出动,那么你这写武器用来自保是足够的了。”王素简单的评价道。 “飞龙?”孙铿眉毛一挑:“他们飞龙的数量如何?” “仅仅在前几次战争中出现过。最近几十年时间倒是没有再冒出来。”王素道:“比较常出现的是巨鹭和狮鹫。巨鹭的个头要大一些,飞行速度慢,飞行高度低。很容易就会被我们的步枪打下来。目前来看的话,飞艇主要的敌人就是狮鹫了。” 对于狮鹫的资料,孙铿的脑海里有一些印象。那种可以搭载一名士兵的空中猛禽,通常需要接近到五十米的距离才可以发动进攻。而这个距离,早就在飞艇的自卫武器射程以内了。正好这时候休息房间到了。他与王素告别,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 桑梅草原,三号奴工城。 又一轮炮击过后,冲锋的魔族军再也承受不住伤亡,仓皇地向后退去。他们退到了胸墙后面,秦军武器射程之外舔舐伤口。战场上遗留了满地尸体和伤兵。雪白,血红的颜色驳杂着,形成了一幅抽象而诡异的画卷。 若是放在几天前,在冲锋中受伤的魔族军士兵。肯定会被秦军一一射杀。不过在这个时候,秦军似乎没有这个心情。战场上摇摇晃晃地站起一些受伤稍轻的士兵,他们胆战心惊的朝着安全线外逃命。过了一会儿,一些受伤较重的士兵也在艰难地往回爬行。在这个时间段,秦军始终一枪未放,冷眼看着魔族军士兵逃走。这似乎验证了秦军弹药将尽的传言。 军官们将败退回来的士兵重新整队,然后带到后方休整。塞恩斯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所在的方阵已经被挤到最前沿。他胆战心惊的看着前方的修罗场,心中打着小鼓。一瞬间,他有了放弃一切,转身逃跑的欲望。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塞恩斯知道,在方阵的背后有一队精锐的士兵。他们从来都不会上战场。而是冷冷得注视着冲锋士兵的后背。谁要是敢逃走,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冷酷无情地砍杀。这几天来,他已经看过太多血淋淋的例证了。被杀的人中并不仅限于士兵,还有法师学徒,军官一类人物。这时候,他们的脑袋都被悬在营地外面的寨墙上,用自己的生命警示着后来者不要轻易犯险。 激战到了这个时候,一开始时的指挥序列早就被打乱了。冲锋的万人队里,既有济科特男爵的士兵,也有索伦男爵的士兵,多诺不知道自己算是哪边的。在自己把那块大的宝石上缴以后,除了得到一句虚无的口头许诺之外,其他一无所获……似乎眼前这座城也是自己的领地。当然,那得先等到把可恶的人类赶走以后再说。 多诺挥舞着一根粗大的铁棍,站在队列前耀武扬威地舞着。“冲、冲锋吧,我的铁棒……已经急不可耐!”多诺结结巴巴地喊道。这句话是他从另外一个千夫长的嘴里学到的。至于那位千夫长……这会儿大概已经开始生蛆了吧? 索伦男爵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没有我的命令,严禁出击!违令者,杀!”他的话音刚落,四个孔武有力的鼠人勇士就持着刀站了出来,阴森森的眼神注视着多诺。多诺吓了一跳,立刻缩回到阵列之中。 其他的千夫长们鄙夷地看着他。一个小丑!他们的心中浮起相同的念头。 “米洛斯,唐纳!”索伦男爵高声喝道。 两个健壮的千夫长走出队列,一齐躬身道:“在。” “你们二人为主攻,攻击正面!”索伦男爵分派着任务。 “是。”二人答道。主攻意味着承受更大的风险,但是获得战功的机会也会更多。一般承受这种任务的千人队都是精锐。 “……”任务有条不紊的分派下去。十三个千夫长大部分都领到了或者策应或者进攻的任务。只有多诺以及他的千人队依然无所事事。 索伦男爵将阴森森地眼神投向了他:“多诺!” “啊……在。”多诺舞着大铁棒上前走了一步。 “你的千人队负责顶在最前面,牵制秦军的进攻!”索伦道。 “是。”多诺俯身答道。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千夫长们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多诺的千人队第一次得到了来自于索伦男爵的慷慨。一个弓手百人队被加强到了千人队中,还有一个惊喜是十个手持攻击性魔法卷轴的法师学徒也补强到了千人队中。 多诺对于这些眼高于顶的法师学徒们不感兴趣。法师学徒们也懒得搭理一个小小的千夫长。在见过礼之后,前脚来自于索伦男爵的使者刚刚离开,后脚多诺就把这些法师学徒安排在了队列的最前面。 法师学徒们有些不满,但是看到这个表情木讷的壮汉也站在了队列最前方时,所有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索伦男爵的号手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多诺回身朝着他的手下们挥手:“该出发了,咱们去把三号城夺下来!”多诺千人队向前移动,紧跟在后面的,是米洛斯和唐纳的方阵。索伦男爵几乎将所有的远程攻击兵种都安排给了他们。三个千人队组成一个箭矢的尖端,朝着胸墙前进。在他们身后,是其余十个千人队方阵。 塞恩斯和萨明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他们浑浑噩噩地跟着向前茫然的走着。脚下有些坑坑洼洼,他们走起来也是跌跌撞撞。有时候会踢到一截残肢,有时候干脆会踩上一个鼓囊囊的肚皮。不过塞恩斯和萨明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 脚下的尸体骤然多了起来,看起来应该是进入了秦军的火力圈。尽管这时候天寒地冻已经将大部分腐烂延迟,但是空气中依然留存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恶臭。混合着雪后干冷的清爽味道,空气中遗存着的火药味道,紧紧挨在身边的士兵身上的体味……种种交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独特的,令人久久难以忘怀的气味。 萨明踩过一张年轻的泛着青灰色的脸,接着又迈过一个已经爆开了肚皮的驱赶。他迈的步子有些大,以至于踢到了前面的士兵。士兵不满地回头看看他,萨明点头哈腰的笑着,身后的士兵粗鲁的推搡着他。他忙不迭的向前走着,冷不防踩进一个小坑之中。提起脚上来,只看见靴子已经被血水染红。鞋帮上还缀着一颗浑浊的眼球,看上去像是一颗腐烂了的葡萄。 萨明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吃葡萄了。他胡乱在雪地上蹭了蹭,却又不小心蹭到了旁边士兵的脚。 “嘿,小兔子。”那士兵咧开嘴恐吓着:“如果你再不老实,我就让你尝尝屁股开花的味道。”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淫亵的笑容。 第三十八章鏖战1 萨明还没有来得及感到害怕,一声巨响就在附近不远处猛地将所有人吓了一跳。 所有人扭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只看见一团浓黑的烟雾缓缓升起来。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新鲜的血肉味儿飘到他们的鼻端。 “注意脚下!”带队的督战军官大声喊了起来。多诺下意识的脚下看了一眼,但是他只看到了一张惨白的死人脸。正纳闷的时候,自己的左侧再次发出一声巨响。一个法师学徒仿佛纸人一样在爆炸声中被拆的粉碎。血肉残渣溅到脸上,混合着汗液,缓缓流了下来。多诺吓得一怔,顿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他一停下,身后的人自然也不走了。一时间阵形产生了小小的混乱。 军官看到他的迟疑,愤怒地骂道:“别停下,你想死吗?继续前进!前进!” 多诺急忙向前走了几步,他很聪明的踩着尸体向前。这样一来,虽然靴子脏污不堪,但踩到那些要命的炸弹的危险却降低了。军官学着他的样子走了几步,发现是安全的,急忙顿住脚步,回身高喊道:“踩着尸体走,不要踩空地!” 多诺有些郁闷,拍打着自己脑袋,怪自己怎么没有提前说出来。身后又传来一声巨响。他转头看去,只见那督战军官已经不见了,他原来站着的位置留着一个饭盆大小的坑,坑的边缘还袅袅的冒出一缕缕青烟。 督战军官阵亡是常有的事情。第二个督战军官走到前列来,却没有看到多诺千夫长的踪影。 “你们千夫长呢?”第二个督战军官扯着嗓子喊道。 “不知道。” “没看见。” “大概炸死了吧。” “……” 千人队依然在前进,少了千夫长的指挥后队形变得有些混乱。不过有他的时候队形依旧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这没有什么太大的困扰。军官刚刚接管了指挥权,秦军阵地上就响起了隆隆的炮声。 空中出现了十几条烟迹,萨明知道那是人类的大炮正在“发言”。看那炮弹的轨迹,他并不感到有多害怕。那显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估计后队有人要倒霉了。被这种十几斤重的铁弹丸击中可不是一个身体上多一个洞那样简单。 队形忽然散开了,与人类交锋多日之后,魔族军已经学到了一些东西。比如冲锋时队形不能凑得太紧。每个士兵之间至少拉开两米的距离。这样一来,虽然在局部没法形成优势兵力。可是却有效的降低了人类远程武器——尤其是火炮的威胁。 队形松散意味着冲锋即将达到最后阶段。多诺千人队前列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人类的弹雨忽然显得密集起来。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有人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不过,魔族军的反击也造成了人类的伤亡。隐藏在队列中的弓手和法师学徒将手里的武器发射出去。学徒手中所持的法术卷轴绝对不是样子货,碗口大小的火球飞出,总要带走几个人类士兵的性命。不过,这也招致了人类士兵更为疯狂的报复。负责发射的法师学徒往往在下一刻就被人类的集火射击打成蜂窝。 距离人类堆积的土堆只有五十米,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死线。人类的阵地前有一种会发出“咕咕”怪叫的恐怖武器,它所发射出来的一条条火鞭,将每一个想要冲上前去的魔族士兵扫倒在地。 如同削皮机一样精确有效的杀戮持续了短短几分钟。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宁静。眼前的三号奴工城就如同一张巨口,毫不留情的吞噬着性命。多诺千人队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他们一哄而散,被后续涌上来的米洛斯和唐纳千人队的前排士兵砍倒。聪明如塞恩斯一样的人,拉着萨明,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伤兵绕过了正在冲锋的阵列。 “好了,你们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多诺低声道。 “啊!竟然是多诺大人!”萨明吓了一跳,赶忙把这狗头人放在地上。多诺大口呼吸着空气,抱怨道:“我没有死在人类的炮火下面,却要被你们这两个小鬼头给掐死了。” “啊……真是抱歉呐。”塞恩斯讪笑着,此时三人已经离开了危险地带,附近有一些幸存下来的千人队士兵正在朝着他们集结。 “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塞恩斯问道:“我们的攻击没有成功,反而还险些冲乱了后续部队。多诺大人,您可要倒霉了。” “放心,这个包在我的身上了。”多诺拍着胸脯道。为了活下去,他可以放弃一切。地位、尊严、荣誉、面子都可以不要。看到士兵们走近过来,多诺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萨明吓了一跳,赶忙伏下身子,摇晃着狗头人喊道:“多诺千夫长,多诺大人!您怎么样?” 多诺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一脸惊慌的萨明。他隐蔽地抬起手,掐了他一把。塞恩斯看到多诺的小动作,装作若无其事的一脚踢在萨明的屁股上。 一个胳膊受伤的百夫长走过来,看见三人。问道:“什么情况?多诺大人怎么啦?” “多诺大人奋战太久,以至于受伤过重而昏过去了。”塞恩斯煞有介事道,撕开一个还没有用过的治疗卷轴,念了一句咒语,投放到百夫长和多诺的身上。 “哎哟,那可真糟糕!”百夫长“惊慌失措”地喊道:“快来两个人,把咱们的千夫长抬回去!” 百夫长的大脚似乎无意踩到多诺的手上,多诺痛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办法站起来报复这个可恶的家伙。好在担架和侥幸没有受伤的士兵很快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多诺抬到担架上,然后这支七零八落的队伍朝着魔族军后方大营返回去。 后方伤兵营地中。 两个巫医围着已经“昏迷”的多诺探讨着。前方鏖战正酣,伤兵络绎不绝的被抬到营地。累得像死狗一样的巫医很高兴能够有一段清闲的时间。 “这家伙可真是命大。”巫医甲说道:“这是第四次担任炮灰千人队的千夫长了吧?居然还能够活着回来。” “噤声!”巫医乙严肃地打断了巫医甲:“正是因为有这个家伙的存在我们才能够在每天繁重的工作中稍稍喘上一口气。你想要让营地里所有的家伙们都知道这个秘密吗?” “说得也是。”巫医甲悻悻说道:“不过我们已经休息的够久了,似乎大巫医长正在看我们……该死,他走过来了。” 两个巫医手足无措的看着大巫医长。大巫医长轻咳了一声道:“这个军官怎么回事?” 巫医乙抢着说道:“报告大人,他是脑袋受伤。” “我认为是内脏受伤。”巫医甲反驳道。 “不!”巫医乙瞪着巫医甲:“是脑袋受伤!” “抓紧给他包扎一下送到后方去吧。”大巫医长打断了正在斗气的两个人,意味深长的道:“我们还有更多的伤员需要诊治。” “是的,大人。”两个巫医同时恭敬的回答道。 萨明和塞恩斯无所事事的站在伤兵营地的寨墙外面。寨墙将伤兵营地与外界隔绝,里面是地狱,而外面是人间。百夫长走过来,看着两人道:“你们好,我是格列。里面那个家伙唯一的朋友。” “你好,格列大人。”萨明和塞恩斯一起问候道。 “不是什么大人啦。”格列百夫长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卒罢了。” 三人正闲谈着,正好看见几十个杂兵抬着十几副担架走出来。多诺躺在担架上睡得正香甜,两个杂兵将他顿在地上,又走回去。伤兵营里还有多的数不清的尸体要搬运。偶尔搬一个活人出来实在是了不得的大新闻。 目送着其他杂兵将担架上的尸体抬到更远的地方。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能够抬回到伤兵营地接受诊治的人至少是个百夫长级的军官。这意味着今日的战斗又将有数不清的性命倒在人类的屠刀之下。 格列踢了多诺一脚,粗声粗气地道:“赶快起来吧,别装死了!” 多诺睁开双眼,看到他们三个,虚弱的问道:“我是在哪里?他们都走了么?” “是啊,走的一个都不剩了。”格列道:“赶快回去吧,回去以后说不定还能混上一顿午餐。” “啊,午餐!”多诺的眼睛发亮,他一骨碌爬起来,揽住格列的肩膀道:“走走走!我们赶紧去吧。” “你们看,他就是这样一个家伙。”格列摊着手朝两人抱怨道。 四个人一起回到营地中。今日的战斗,炮灰营里只回来不到三分之一的士兵。不过多诺并不如何担心,米卢斯大人需要炮灰的存在,也肯定会给他补齐所有的差额。也许用不了到晚上,这个营地又会被新来的士兵填满。那跟自己无关,多诺只想活到战争结束而已。 午餐还算丰盛,在少了大半人分享之后,多余出来的肉类居然能够让多诺和格列饱餐一顿。炮灰唯一的任务就是死亡,所以他们也不需要太多的食物。多诺心安理得的攫夺了所有士兵的肉类配额,与格列一起,盘腿坐在帐篷里。格列端起一个大碗,碗里盛着劣质的葡萄酒。他笑道:“敬大家,我们又活过了一天!” 多诺端起酒碗,言简意赅地道:“敬大家,我们要继续活下去!” 第三十九章鏖战2 秦历715年八月二十二日,雪。大通郡大通铁厂。 吕琛走下马车的时候感觉到外面实在太过寒冷。他不自觉的捂紧了身上的大衣。但是那样并不能让自己的感觉好一点。 “这见鬼的天气。”他咕哝着:“咸阳这时候还热着呢!” “来了就暂时不要想咸阳了。”孙铿道:“解围之后你才能回去。第一趟需要你来跑。” 吕琛点点头:“我知道。来得时候我就在想,也许我们需要从他们的头顶越过去。那边有合适的降落场地吗?” “已经通过鸽信通知那边准备了。不过你不要奢望那里能够太平静——毕竟是战场。” “这个我知道。”吕琛道:“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可以。” 孙铿领着他来到铁厂里面,飞艇已经准备就绪,只需要砍断缆绳,就可以飞上天空。飞艇兵依次扶着舷梯走进舱室,吕琛落在最后一名。一个技术军官举着成相机拍照,画面定格在吕琛那张略微有些焦虑的脸上,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孙铿挥着手道:“一路顺风!” 吕琛朝着他敬了一礼,转身进了舱室。身后的舱门关闭,在艇外待命的士兵收起舷梯,将它固定在乘员舱的凹槽里。 皮靴敲击在轻木地板上发出令人愉悦的“扑扑”声。吕琛走进驾驶舱,飞艇兵转头问道:“艇长,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可以。”吕琛坐到驾驶舱正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命令道。 “缆绳解锁!准备升空!”后舱传来士兵的报告。吕琛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似乎变轻了,窗外的建筑物缓慢的变矮。他站起来,走到舷窗前。地面上的孙铿依然对着自己挥手。 “高度:三十米,南风一级。” “适宜航行,收起人力桨。” “高度:五十米,南风一级。航速三节。” 飞艇在空中笨拙的转向,然后以缓慢的速度向北进发。孙铿仰望着天空,直到它消失在漫漫风雪中看不到了时,才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肩膀已经落满了雪。 “但愿一切顺利吧。”他轻声道,返身走了回去。 人类的第一次空中航行并不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吕琛看了一眼航速表,指针稳定在了五节的航速上。一百余里的行程,大概需要八个小时的时间。也许更高的高空会得到更加优异的速度加成,但那需要放掉一些氢气以保证质量糟糕的气囊不会被胀破。吕琛可不想自己的第一次航行变成单程的,所以他也只能耐心的等待。 …… 天海城。 安宇闭着眼睛喝光了一大碗面糊,摸摸肚皮,感觉最近自己的身体在明显的消瘦。他知道这个原因,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战场上去哪里找一具合适的,新鲜的女性尸体呢?所以还是忍忍吧。 “安宇!”陈暮走进来,皱着眉看了看他面前的空碗。 “呃……”安宇不合适的打了一个饱嗝,道:“有什么事么?” “需要你的人给客人做一下引导。”陈暮没头没尾地道,但是安宇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将明显已经宽松很多的军装套在身上。 “嗨,你没事吧?”陈暮有些担忧地问道。 “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安宇漫不经心地道。他撇下陈暮,走出门去。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进陈暮的耳朵里:“明明是马上就要死了好不好?” “闭嘴啊!”安宇的呵斥声又传过来。他狠劲地拍了拍脑壳。里面似乎传来晃动的声音。 “等等……”陈暮走出来道:“等客人来了,你就跟着他回去吧。” “这里不需要我了吗?”安宇耸着肩膀道。 “哇……回去,回去真好!”另一个“安宇”抢占了嘴巴的控制权。 陈暮看着他鼻孔里不住伸缩的那根触须,叹道:“有了那家伙的飞艇之后,情况好了很多。你还是回去找优蔺去弄一具合适的躯体再说。” “好吧。”安宇没再坚持。又重重敲打了一下脑袋。一根触须从鼻孔里弹了出来,又倏地一下缩了回去。 …… 尽管密封舱挡住了呼啸的寒风,但是没有办法阻止温度的下降。舷窗上凝结出了厚重的冰霜,在飞艇顶部的两个机枪射手不得不频繁的去承担清扫雪块的危险任务。不过,在行程接近三分之一的时候,好了一些,虽然气温依旧很低,可是至少雪已经停了。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云层似乎压得很低。以至于吕琛产生了高度上的错觉,频繁的注视着高度表。 “前方看见一座城市!” 终于,吕琛听到了令人激动的报告声,他猛地站起来,走到舷窗前朝外望去。 “是那里没错!”吕琛激动地喊道。领航员在航空图上绘出了最后一个图标,拼图完成了。 安宇仰望着天空缓缓逼近的庞然大物。人类没有魔法,但是也能飞上天空。他忽然有些畏惧,假以时日,不知道他们能够成长成什么模样。也许到时候,被奴役,被屠杀的就是魔族这一边了。不过,那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他自嘲地笑了笑,调转马头,朝城市方向奔去。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拔河比赛。飞艇在比赛中不敌数百名人类士兵和地心引力缓缓地被拖到地面上。士兵们累得够呛,可是更让人欣喜的事情还在后面。蚌状货舱门打开,一箱箱弹药呈现在他们眼前。吕琛走上来,第一次面见帝国皇帝想不到是在这样的场合。他激动的嚅喏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赢祯已经虚弱到不能行走的地步。他蜡黄的脸上透着一丝不祥的晦暗。艰难地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忽然笑道:“是吕家的。我见过你。” 吕琛深深鞠了一躬,哆嗦着道:“吕琛拜见陛下。” “这样的古礼好久没有见过了。”赢祯慨叹了一句。展颜笑道:“我听孙铿说过,要为你申请一个爵位。要不是战争突如其来,这会儿你早就拿到那原属于你的奖赏。” 吕琛听闻陛下赏识,眉宇间的喜色几乎掩藏不住。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颤声道:“若论功行赏,孙铿的功劳要比吕琛高得多。若是没有他,吕琛此时恐怕还在长安花楼里买醉。” 赢祯无声笑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不必推辞了。”说完他招了招手,早就有侍从走上来,将准备好了的空白文书呈了上来。赢祯拿起笔,在文书上填了自己的名字,又用了印。嘴巴一呶,示意侍从将文书交给吕琛。 吕琛双手接过,看到文书上黑笔所写的“国士”两个大字时,欢喜的几乎快要晕过去。他日思夜想,做的最美好的梦里不过是得到了一个“乡士”的头衔。而如今美梦成真,他岂能不乐?可是抬眼看到皇帝陛下那张憔悴苍老的脸时,他按捺住自己的心情,将文书收入怀中。垂手敛肩,等候着陛下的垂询。 “行了,我也倦了。”赢祯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你这就回去。文书我开给你了,可是勋章这会儿可没办法给你。等到回了长安,再补给你如何?” “一切全听陛下安排。”吕琛恭声道。 …… 在“火神”机关枪的掩护下,百十个秦军跃出战壕,走向面前这个鲜血染红了的战场。 “听说了没有?”潘佳双手抱着秦五式转轮步枪,走在最前面。 “听说什么?”隆志良疑惑问道。 “一个小时前,有一个大家伙给咱们送来了急需的弹药。又带着四十多个重伤的弟兄飞回去了。” “飞?”隆志良瞪大了眼睛。 “是啊,飞回去了。”潘佳翻开一个濒死的魔兵的身体,然后毫不留情的将刺刀捅进他的胸口。 没有听到身后同伴的动静,他疑惑的抬起头,看着隆志良依旧呆滞的表情。笑道:“想什么呢?” “你开玩笑吧?”隆志良道。 “我吃饱撑的!”潘佳将刺刀拔出来,在魔兵那身破烂的衣衫上蹭了蹭血迹。 “地雷带着呢吗?借我一个。”一个邻队的士兵走过来问道。 “带着呢。”隆志良解下背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黑黝黝的铁疙瘩交给他。 “给他干嘛?”潘佳不满的道:“咱们这边少一个,明天就少杀一个魔崽子!” “一会我回去拿就是了。”隆志良道:“城里又不缺这个!” “说得也是。”潘佳又看到一个魔兵,上去一道搠了一个对穿。两人说着话往前走,已经接近了胸墙的附近。 “回去吧?”隆志良有点害怕:“再往前走,机枪手可就看不见咱们了。” “怕什么?”潘佳满不在乎地道:“城墙上还有咱的了望哨呢。”说着,他攀上胸墙朝着远处魔族军营地望去。 隆志良在下面担心不已,听到潘佳哎哟一声,一屁股蹲从胸墙上掉了下来。 “咋回事?”隆志良抢上前去,按着好友的肩膀问道。 “逗你玩呢。”潘佳见他上当,咧嘴笑道:“回吧。那边什么也没有。” 隆志良气得飞起一脚,虎着脸道:“你耍我是吧?” “就耍你了,怎地?”潘佳一边小步往回跑一边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回返,夕阳将金色的光辉洒在他们身上。他们没有注意到,刚刚走过的地方,有一具尸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夜幕降临,秦军阵地上依旧戒备森严。白亮的光柱扫过胸墙,一切看上去和往日一般平静。但是,尸横累累的战场此时却发出异样的沙沙声。仿佛一群甲虫,爬过战场。 “这是什么声音?”一个秦军士兵疑惑地问着。 “大概是什么虫子出来找食吃吧?”另一个秦军士兵侧耳听了听然后回答道。 “这天气怎么会有虫子?” “天知道?不过我听说这块草原邪门的紧。” …… 探照灯照射不到的地方,有一具尸体缓慢地活动起来。他扶了扶自己已经断掉一大半的脖子,然后随便抓起身边的腐烂肉块填进自己的嘴巴里。 他吃的很努力,很认真。蛆虫从嘴边掉下来,他敏捷的伸出手,捉住蛆虫,重新塞回嘴巴里去。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他警惕的看了一眼远处散发着危险味道的人类阵地,全身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扭动着躯体,往魔族军营地那边爬去。 越过胸墙之后,他才感觉好了一点。这时候他站起来,扭转头四处看看。黑暗视觉给了他一定的视力,但是一只眼睛恢复的不是很好,视野有些狭窄。他看到了一个同伴刚刚从胸墙那边越过来,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发音器官并没有完全恢复。又等了一会儿,他们又感觉到那熟悉的召唤。他们凭着本能向前,一步步踏入到一个隐秘的营地中。 “小姐,投放出的八千只虫卵回来了六千五百个。”一个巫医恭敬地回禀道。 “我知道了。”艾尔背对着他,冷淡地声音传过来:“把这些肮脏的虫子分配到各个前锋千人队去,我不想看到它们。” “如您所愿。”巫医答道。 第四十章鏖战3 一干贵族噤若寒蝉。生怕米卢斯子爵的怒火倾泻到自己的头上。也难怪子爵大人会生气。强攻五天,除了造成己方数万士兵伤亡之外,魔族军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战果。 看着一帮变成鹌鹑状的属下们,米卢斯也懒得与他们置气。摆了摆手命他们回去整饬部队,待明日继续进攻。便自顾自的走出大帐。 绵延数十里的魔族军营地,已经到了夜晚。刚刚吃过晚饭的魔兵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一些治军严格的军官早就把他们赶进了窝棚里去睡觉,而有的营地里却依旧喧嚣热闹。多诺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炮灰营整日里充斥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所有人都没精打采的等待着,等待着下一场战斗的到来;等待着生存或者死亡的无情裁决。 营地外面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灯火。不明就里的人看到或许还会以为是一座空营地。但是进到里面以后才会发觉,所有魔兵都在呆坐着。他们坐在窝棚外面,不交谈,也不休息。仿佛一具具只留下呼吸的温热尸体。 绿莹莹的眼睛将出门撒尿的格列吓了一跳。他打起一枝火把挨个窝棚走过去,找到一个老兵问道:“这伙人是从哪里来的?” 老兵道:“不知道。看上去这些家伙们和我们不一样。” 格列壮着胆子走到一座窝棚前,拿火把在一个士兵眼前晃了晃。火把熊熊地火苗快要把那士兵的头发都烧焦了,可是他却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连瞳孔都没有收缩。格列心中冒起一股凉气,他怪叫一声,丢了火把没命的逃回到营帐去。 多诺和塞恩斯两人闻声走出来,看到吓得脸色发白的格列。“是人类打过来了吗?”多诺问道。 “不是……不是。”格列的上下牙一起打颤,回身指着那片窝棚道:“活死人,好多活死人!” “活死人?”多诺一头雾水的望去,只看到了魔兵在安静的坐着。他疑惑的搔搔头皮:“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啊!” 格列领着他们走到一个窝棚前,指着那些安静的士兵道:“就是他们!” 塞恩斯将手里的火把交给他,俯下身打量着这几个安静的有些过分的魔兵。过了片刻,他忽然摘下魔兵头上的铁盔,伸出手指敲了敲魔兵的脑袋。 魔兵的头顶发出“扣扣”的空洞声音。接着,头盖骨在三人眼前开启,一只智魔伸着懒腰从魔兵脑袋里钻了出来。格列吓得大叫一声,险些把火把丢在地上;多诺后退了一步,在考虑是不是拔刀给眼前这家伙一下子。塞恩斯表情凝重地问道:“你是谁?” “埃族、工具、我、听命!”那只智魔的口器发出尖锐的声音。它伸出一只触手,指了指身边,干巴巴地道:“它们,都是!” 多诺和格列两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低等魔族,从没有见过这种生物,更没有听说过如此诡异的事情。塞恩斯倒是听闻过一些,他捉着下巴问道:“你们来了多少?” 那只智魔伸出所有的触角,使劲的思索了片刻。过了很久,才迟疑地道:“尸体、全部、全部!”所有的触角敲打着魔兵的脸颊,智魔着重说道。 塞恩斯点点头,将智魔按进魔兵的脑袋里,又扣上了头盖骨。直起身来道:“已经明白了。多诺大人,我们进屋谈。” 酒和肉都没有吃光,不过三人都没有再吃东西的欲望。格列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多诺的神经比较粗大,对于那种生物除了感觉有些怪异之外,倒是没有格列那么复杂的感情。塞恩斯道:“已经确定了,这应该是最新派给我们的士兵。” “我可不想领着这些活死人去打仗。”格列不满道。他看向多诺,想要找到一点支持。 多诺直接无视了他的眼神,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地听塞恩斯讲解。 “这些是智魔的埃族。”塞恩斯对于一个千夫长能够听自己讲解问题很是得意,他抖擞了精神,一字一句的道:“智魔是只存在于深渊之门后面的种族,魔原上很少见的。这次能够在这里见到他们,我可以相信还会有更多强力的种族出现。击败我们面前的人类不在话下。” “如果侍族能够来一打就好了。”格列插嘴道。 塞恩斯嗤之以鼻:“你以为你是米卢斯子爵大人吗?就算是子爵大人恐怕都没有配备一打侍族的权力。如果能够来一个小队,那就好了。” “侍族是什么?”萨明从睡梦中醒来,揉着惺忪得睡眼问道。 “是一群魔鬼,真正的魔鬼!”塞恩斯回答道。 “魔鬼真可怕。”萨明打了个冷颤,咕哝道。他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睡去。 塞恩斯羡慕地看着他。 格列轻声道:“年轻可真好。”两人看着依旧沉思状的多诺。却发现这位大人已经坐着睡着了。 格列苦笑着道:“看来想得少的人一样也过得很好。” …… 翌日,温暖的南风将满天乌云吹散。朝阳从草原上露出了半张笑脸。魔族军营地从沉寂中醒来,喧嚣像一阵旋风,席卷了一个又一个帐篷。 火头军送来早餐,萨明开心地吃着。格列和塞恩斯一副吃不下的郁闷表情。萨明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不吃?” “我担心一会儿吐出来更难受。”塞恩斯皱着眉头道,似乎那股尸臭味儿还在鼻端缭绕着。 萨明大口咬着发硬的蛋糕,含糊地笑说道:“战场上那些尸体已经无法对我造成困扰了。” “你能这样想真好。”塞恩斯干呕了一声道。 等到萨明吃饱了出来,闻到臭气熏天的军营时,才发觉塞恩斯话里的意思。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跟在塞恩斯屁股后面。 “这是什么?”他捂着鼻子问道。 “行走的碎肉块。”格列瓮声瓮气地道,他的鼻孔里塞着两根树枝。虽然木刺扎地鼻孔有些难受,可是比强行呼吸那种中人欲呕的尸臭要好多了。 “哇!”萨明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塞恩斯给他拍着后背,抱怨道:“格列大哥,您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 格列挠挠满是头油的脑袋,不以为然的道:“谁叫他吃那么多?” 多诺扛着他那根大铁棍走过来,皱眉看着萨明呕吐不止,叹道:“可惜了,还热乎着呢。” 这话不说还好,萨明听到以后更加直不起腰来。直到把最后一滴苦胆都吐出来才算罢休。 “我说错了吗?”多诺疑惑问道。塞恩斯和格列同时回他一个白眼。 塞恩斯和萨明还不是军官,因此不必像多诺和格列一样去帮助那帮尸兵整队。尽管它们也算是智力生物,但是第一次操控这么复杂的“行走机构”对于幼生体而言实在有些为难。让他们单独行走或许还好,但是一旦结成队列之后。对于军官们而言,这实在是一场灾难。 多诺和格列刚刚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尸兵分解开来,马上又看到了一个尸兵的长矛刺进了另一个尸兵的屁股。尸兵没有痛觉,屁股也不算是要害,可是一个尸兵屁股上扎着一根长矛算什么?两个人忙的满头大汗,却总是不得要领。眼看着别的千人队都已经将队形整好准备出发了,多诺的千人队却还像一团乱麻一样简直让人眼晕。气急败坏的巫医已经来催过三次了,多诺每一次都打着躬,拍着胸脯保证马上整理好,但是一转身队伍马上就混乱了。 格列从别的千人队中走回来,神神秘秘的样子令人发噱。他在多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多诺大喜过望,拍着他的肩膀。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多诺带着尸兵队伍走出了营地。队形排得马马虎虎,但总算有了一点军队的模样。虽然每一列的排头兵都是一副快要吐出来的郁闷表情,虽然尸兵们的胳膊上都系着一根麻绳以控制速度和方向。 不过巫医们并没有强求太多。如果是一个专业的军官在这里,那么他很容易就能够指出这种僵硬队列的致命弱点。但是巫医们显然还是更擅长于救人,在他们眼里,能够把队伍排列整齐然后走上战场就一切顺利了。至于能够取得多大的战果?抱歉,那是将军们的问题。 …… 天海城,秦军前沿阵地。 似乎一群食尸虫好心的帮助秦军打扫了战场。萧润脸色难看得看着空荡荡的草地。地面上仿佛敛去一层,甚至连草根都被翻了出来。横陈着的魔兵尸体不翼而飞。再配合着昨夜值哨士兵的回报,他想自己大致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他阴沉着脸爬上一座哨塔,眺望着远处的魔族军大营。 过了片刻,他才下来。将望远镜丢给身边的侍从官。面无表情地道:“今天准备一场苦战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阵地上的士兵们听到了一阵奇异的踏步声。极目望去,胸墙的背后,越过一队队僵硬行走的魔兵。 第四十一章鏖战4 尖锐刺耳的哨子声响彻了每一段阵地。士兵们从掩体中奔跑出来,爬上了胸墙。他们严阵以待。 哨塔上的了望哨已经将冲锋的敌军报告上来。萧润眉头皱得更紧,他负手站在城墙的垛口上,俯视着这片即将再次染满鲜血的土地。 “去报告陈暮上将军和陛下。敌军出动尸兵。”萧润回身吩咐道。 几天前的杀戮仅仅是开胃菜,而现在……萧润心中冷笑了几声。有些担忧的望着下方的阵地。他的士兵虽然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但是还没有遇见过这种轻易打不死的敌人。他想了想,还是朝着侍从官挥了挥手。眼神中透出一丝冷彻的寒意。 “长官……”侍从官凑近过来,低声问道。 “命令督战队出动。有擅自退却者,杀!”毫不留情的话语从萧润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侍从官心中一凛,听命下去准备。 敌人在逼近,已经越过了胸墙。他们略有些僵硬的步伐,呆滞的眼神,以及身上零碎的烂肉无不宣示着这是一种全新的兵种。潘佳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转头对着同伴们道:“部指挥说得都听到了吗?朝着脑袋打!” “听到了!”十几张口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潘佳扭转头,将担忧之色只露给自己的好友。 “你还在担心什么?”隆志良不解问道。 “别吝惜弹药,有飞艇给咱们撑着呢!”潘佳悄声道:“一会说不定要打白刃战,你可得看好了弟兄们,别让胆怯的弟兄毁了士气。” “你放心吧。”隆志良拍了拍腰间的短枪答道。 尸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逐渐向秦军阵地上接近。似乎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魔力,胸墙背后的秦军士兵都张大了嘴巴,瞪视着这群面无表情的死士。 沉默行军被秦军的炮火击碎。炮弹落进人群中,顿时就有几个尸兵支离破碎。炮弹借着落地的余势一路滚过去,碾出一道血泥。阵地里发出一阵欢呼,秦军对于己方的炮火有一种盲目的崇拜。 然而,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除了身体破碎的已经不成样子的尸兵以外,剩余的尸兵根本无视这种恐怖的杀人武器,提着锈蚀不堪的长刀,一步一步的向前逼近。有的士兵甚至看见,那些在炮火中失去了双腿的尸兵,仅仅凭借着剩余的两只手,也在艰难的向前爬行。 五百米,三百米……阵地上的军官们下达了开火的命令。一条条火舌从胸墙背后凶狠地喷吐出来。密如雨下的子弹洞穿了胸口,无效!破片划开了喉咙,无效!子弹在肚腹上钻出大洞,肠子内脏流了出来,依然无效。尸兵们将一切攻击无视,终于成功的越过了死线,接近到了一百米以内。 “都瞄准了脑袋打!”军官们提着指挥刀在他们背后大声喊着。 “别慌!他们爬不上来!”军士们起到了极其重大的作用。他们是秦军这架大机器中的润滑油。保证了每一个零件的完美运行。 弹药在急速的消耗着,还是有尸兵爬上了高达两米的胸墙。挥舞着长刀,将死亡带给秦军。 “上刺刀,把这些烂肉赶下去!”军官们大吼着扑上去,士兵们组成一个个小型格斗阵,围住了侥幸爬上来的漏网之鱼。刺刀攒刺,将那尸兵推了下去。但是,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尸兵依旧不管不顾的爬了上来。 火炮停止了射击,机枪也哑了火。整条前沿阵地上,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第一部部指挥包达从火线上下来,跑上了城墙。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也顾不得擦拭一下。萧润皱着眉头斥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点回到你的岗位上去。” “指挥,不能再打了。”包达道:“这些怪物根本就杀不死啊!” “你胡说什么?”萧润冷笑着道:“还不快点滚回去?” “真得不能再打了!”包达道:“我手下的弟兄已经快要死绝了。伤兵运不下来,这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战场上啊!” “你是军人。”萧润道:“而你得到的命令是率领所部,坚持到至少中午。这才过了一个小时,你就来求饶了吗?” “我不是求饶。”包达指着城墙下混战成一片的战场,悲愤地道:“你看看下面的战场,咱们的弟兄哪一个是孬种?哪一个死的时候不是头朝着北?指挥,退吧。不是我们怯战,给咱们这个部留下一点种子吧。再打下去,就真的死光了!”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萧润的声音不带一点情绪:“在天海城的正面,摆着我们四个卫的防御阵地。得到的命令都是一致的——守住!即使你部死的只剩下一个人,也要给我像钉子一样钉在第一线上!”他转过身,看着满脸鲜血的包达,沉声道:“这是死命令。” “是……我明白了。”包达肃然道。 “去吧。”萧润疲惫地挥了挥手。 包达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了城墙。他穿过交通壕,回到了自己的战线前面。潘佳刚刚领着军官和军士组成的精锐分队将一股尸兵绞杀在胸墙与坑道之间的空地上。 看见部指挥脑袋上的伤口依然在汩汩地向外冒血,潘佳急忙要来一卷绷带要给他包扎上。 “一边去,死不了。”包达推开他的手臂,怒斥道。 “卫指挥怎么说?”潘佳问道。 “死守。”包达胡乱抹掉挡住视线的血迹,嘴唇里吐出两个字来。 “现在咱们部四个队,所有的军官都在这儿。”潘佳指着身后三十来个军官和军士,着急叫道:“伤兵都躺在那边,能战的不到一半人了。再打下去,就只能靠别的部的兄弟给咱们收尸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包达冷声道:“去伤兵营地那边,把还能走的都拉出来。” “这——”潘佳道:“好!”他狠狠一咬牙,转身飞奔向后方的伤兵营地。 包达冷眼看着一众军官,掷地有声地道:“话就撂这了。今天不是我们死,就是魔崽子亡。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死扛下去还有一线生机,要不然,大家伙就都等着进忠烈祠吧!” “身为帝国军人,为的就是这一刻。”人群中有人喝道:“大不了一死罢了。魔崽子被我们打得已经没招了,连活死人都派出来充数。就让他们看看咱秦国爷们的血性!” “好!”包达兴奋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喊道:“杀他们一个血流成河!” 战斗再一次拉开序幕,这是魔族军第一次正式踏上了秦军的阵地。双方近两万士兵阵地前殊死搏杀着。每向前逼近一步,魔族军都要付出至少一人的生命。而被迫后退一步的秦军,则会更加发狠地反扑回来。从城墙上往下望去,如同一条黑龙和一条灰龙的生死对决,它们纠缠着,撕咬着,身上一片片鳞片都斗得剥落下来。 济科特男爵距离城墙只有一步之遥。然而,秦军的反扑却骤然变得凶悍起来。男爵有点困惑,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人类部队。即使在人类所不擅长的肉搏领域,黑色装束的秦军如同拍击在礁石上的黑色浪花,被打散,然后不甘心的聚集起来,奔涌而上,再一次的被拍散在岸头。 “包达部全军覆没。黄春部已经奉命迎上去了。”传令兵走上城头大声报告道。 “命令黄春,夺回包达部的阵地。把战线维持到第一条防御线上。他知道后果。”萧润冷冷地命令道。 须臾功夫,传令兵已经把冰冷的命令传到了黄春的耳朵里。黄春苦笑,抬头看着担架上一动不动的包达:“看吧,你捅的篓子又要老子给你补锅。” 包达没有反驳,安静的听着。 “你丢了的阵地,老子给你抢回来。”黄春披上黑色披风,站在镜子前整理着仪容,慢悠悠地道:“要是我和你一样没用,那咱们就一起忠烈祠里做伴。”他回过头,忽然咧嘴笑道:“别走的那么快,稍微等我一会儿。” “部指挥,咱们该出发了。”侍从官出现在指挥部门前。 “还愣着干什么?”黄春从他的手里接过指挥刀和手枪,举步朝前迈去:“走吧!”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拔出雪亮的指挥刀,杀气腾腾地朝着阵地上走去。 秦军如同一条黑线,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姿态,从战壕里跃出来。缓缓地向着眼前的魔族军迎上。 “卫指挥,黄春部已经上去了!”传令兵回报道。 “我看到了。”萧润沉声道。他扶着垛口,安静的看着这场厮杀。 秦历715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四时许,天海城秦军北防御线三个卫同时发起反冲击。济科特男爵和索伦男爵联军不敌,仓皇败退。秦军防御线岿然不动。双方进入艰苦的相持阶段。 第四十二章鏖战5 这是开战以来,秦军付出最大伤亡的一天。大约六千名士兵战死,焚尸炉一刻不停的焚烧着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道。 几队秦军士兵走上战场,将魔族军的尸体收敛起来。这并不是人道主义救援,而是为了防止噩梦重演。浇上火油之后,战场上燃起了几个巨大的尸体火堆。温暖的南风将黑烟吹响魔族军的营地,顿时一阵震天的哭嚎声传了过来。秦军士兵快意的笑着,将更多的火油浇到火堆上。 吴林乐蹲坐在焚尸炉前。长长的队列已经只剩下眼前的短短一截,两副担架并排摆在他的面前。 他伸出手,在上衣兜里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对着担架上的人比划着:“你们抽不抽……不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站起身,凑着炉里蹿出来的火苗点燃了烟。火苗燎枯了他的发梢,他混不在意的伸手一拂,焦脆的头发落在地上。他使劲嘬了一口,让苦辣的气息在肺叶里存留了片刻,再吐出来时,烟气已经变成淡蓝。 “你们倒好,做伴走了。留下老吴我孤单单地再也打不成叶子牌。”他抽着烟,坐在担架旁絮絮叨叨。没有看到萧润正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摘下军帽,站在一排排骨殖罐前,骨殖罐上贴着纸条,上面写着每一名士兵的名字,籍贯,阵亡时间。他肃立了片刻,然后对着身边的后勤军官交待道:“注意罐子上的纸条要粘牢了。” “知道。”后勤军官擦了一把眼泪,低着头回答。萧润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也没有说什么。他举步走到吴林乐的身边。 “他们就此长眠,再也不会和自己打招呼了。”萧润低着头,看着两张安静的面孔,黯然想道。 “卫指挥!”吴林乐感觉到有人在身边,抬起头看到是萧润,赶忙站了起来。招呼道。 萧润没有理他,走到包达的担架前,蹲下身,苦笑道:“想必你到死的时候还在恨我。为什么不答应你的请求。第一部完了,第二部也完了。在这一战里,咱们卫算是残了。不过,你放心,咱们卫就算死剩一个人,也不会倒。因为咱们是近卫!安心去吧,地下等着我们。”他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拍他的肩膀。可是,手伸出一半,想起这人已经永远都不会回答他了。他尴尬的僵在半空,然后恼怒地收回了手。 “卫指挥,包达不怪你,黄春也是。”吴林乐小声道。 “我怪我自己!”萧润冷冷道,他长叹了一口气:“我怪这该死的战争。” “可是,这是我们想要的啊!”吴林乐不解道:“开疆拓土的殊勋落在我们头上,即使死……也甘愿。” “你懂什么?”萧润咕哝道,他摸了摸兜,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两支,丢给吴林乐一支,然后将烟卷放在自己嘴上。他浑身摸了摸,没有找到火柴,才愕然想起: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烟民。吴林乐忙上前,将已经就着焚化炉点燃的烟卷给他。 “谢谢。”萧润低头对着了火,含糊地道。 吴林乐手足无措的站着,等着他把烟卷还给自己。萧润发觉自己手里还夹着一支,再看看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吴林乐,干笑着将烟卷递还给他。 “没烟了?” “没了。” “省着点抽。”萧润将手里的烟盒丢过去,淡淡道。 吴林乐如获至宝,将烟盒揣进兜里。 “明天飞艇还会再来。”萧润没话找话道:“你带一些弟兄过去,把他们好好的送走。别磕了碰了。” “知道。”吴林乐答道。 “好,没别的事了。”萧润怅然道:“晚上盯紧点,别让魔崽子掏了被窝。” “您放心吧。”吴林乐敬礼,萧润回礼,然后转身离开。 …… 天海城指挥部。 两个大火炉熊熊燃烧,让房间里温暖如春。可是即使如此,赢祯依然感觉不到温暖,他斜倚在一张软座上,膝盖上盖着一条锦衾。 陈暮低头看着一份报告,脸色沉凝。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看着昏昏欲睡的皇帝陛下道:“今天有六千一百二十三名士兵阵亡,一万多人受伤。其中有大概八百人撑不过今天晚上。” 赢祯费力的睁开眼睛,淡淡道:“我把无上的荣耀带给了他们,即使死,也应该心甘情愿。” “但是我们现在面临一个难题。”陈暮道:“出征的部队已经有两成无法再战了。后勤医院人满为患,药品消耗的很快。如果不能够打通补给线,只依靠飞艇的话。这点补充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孙铿已经想到这一点了。明天飞艇的运输强度将增强。昼夜不停的向这里输送一切我们需要的东西。”赢祯道:“你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我们要减少伤亡,以便将魔族军的耐心消磨殆尽。这是一场持久战,坚持的越久的人,才有可能触摸到胜利之门。明白么?” …… 大通郡,大通铁厂。 飞艇在另一块场地降落,安宇站起身,看着舷窗外的雪景。在他的身边,一个伤兵呻吟道:“长官,您踩到我的手了。” “真是抱歉。”安宇慌忙后退一步。自从脑袋里多了一个住客之后,他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力度也降低了很多。以至于总是会出现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低级失误来。 蚌状舱门打开,担架抬出来。早就有马车在等候,将这些重伤员抬到马车上去,然后送往大通后勤总医院接受诊治。安宇虽然顶着伤员的名头回来,但是倒不至于被担架一起抬走。他从舷梯上下来,径直走向人员最忙碌的中心区域。 肩膀上的郎将军衔让人望而生畏,安宇毫无阻滞的走进帐篷之中。他愣了愣,然后问道:“孙铿在哪里?” “安宇?你怎么回来了?”王素拨开人群,走到他的面前。两人也算旧识,不过也已经二十年时间没有见过。 “身体有些不适。”安宇低头笑道。 “你找孙铿?”王素皱眉道:“他在二号艇那里。二号艇就要出发了。” “那我过去看看。”安宇朝着他敬礼道。 王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喃喃感慨道:“妖怪附身之后就是好,二十年没见了一点都不显老。可怜我已经痴肥如猪了,唉……岁月啊。” 吕琛刚刚把绘制好了的航图交给二号艇的领航员,就看到孙铿在艇尾部朝他招手。他赶忙走过去,恭声道:“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陛下情况如何?”孙铿仰望着艇尾部的透明观察舱,淡淡问道。 “不是太好。”吕琛一五一十的回答。 “这一趟还是你去。”孙铿道。 吕琛有些吃惊,疑惑的看着他。他知道孙铿还有话未说,等着他的下文。 “想办法把他弄回来。”孙铿低声吩咐道。 “这怎么行?”吕琛吓得双腿一软,颤声道:“我可不敢。” “你这样子做是行不通的。”身后传来安宇的声音。孙铿猛回头,看见安宇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吕琛急忙告退,他可不想搀和到那摊浑水里。 “怎么行不通?”孙铿皱眉道:“把他诳上飞艇,然后拉回来就得了。你以为我会动粗?” “他不会回来的。”安宇倚着飞艇站定,仰头看着这个遮挡住大半天空的庞然大物低声道:“不管是谁撺掇你,做这种傻事。我都要告诫你一声。除非你不想活了,否则,不要搀和在这种烂事里面。” “说来听听。”孙铿皱眉道。 “此事关乎皇位的争夺。”安宇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就奇怪了,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大家都明白的事情到了你这里就一无所知?” “我知道关乎皇位,可是现在一切情况都在我们的掌控中。”孙铿耸耸肩膀道。 “你把赢族看得太简单了。”安宇道:“陈暮让我替他看着你,就是不让你干这种傻事。” “难道赢晚就不能见他祖父一面吗?”孙铿道:“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老弟!”安宇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道:“不要把赢族都当成人,当成像我一样的怪物就好。老狐狸和小狐狸联手演了一场好戏,我猜猜,是谁跟你说得这种话?王素?还是你身边的人?” “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我也不知道。”安宇学着他的样子耸肩,无奈道:“陈暮或许知道,但是也语焉不详。总归一句话,别搀和,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帝婿,等到你和那位公主成了亲,自然就会明白一切的原委了。” “难道是赢子骆?”孙铿猜度道。 “姓赢的都脱不了干系!”安宇冷冷下了断语:“包括你家那位公主在内!”他看到孙铿在那里若有所思,趁热打铁道:“现在,能告诉我是谁撺掇你了吧?” “是皇甫华。”孙铿沉声道。 “难怪啊。”安宇搔了搔头皮,道:“你怎么还没有把那小子抓起来?” “石湖关那边需要有大将坐镇。我可不认为我是能带兵上阵的角色。” “现在我来了,该让一些垃圾去他们应该去的地方了。”安宇冷冷道。 “可是我已经搀和进来了啊。”孙铿看着他的背影苦笑着自语道。 “那你就祈祷赢晚一定能够继承皇位吧。”安宇没有回头,冷淡的声音透过风雪传了过来。 第四十三章气球炮 石湖关,指挥部大楼。 皇甫华紧紧盯着沙盘,皱眉思索着行军的计划。大门忽然猛地打开,寒风涌进来,指挥部大厅里纸页纷飞,策士官们茫然抬起头看着门外。 安宇走了进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年轻的上将军。 “安宇……”皇甫华道:“你怎么回来了,那么陛下……” 安宇笑道:“很不幸,陛下没有回来。只有我自己。” “哦。”皇甫华低下头,继续看着沙盘:“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正在制定行军计划,仅仅依靠飞艇是不能够解决问题的根本的。” “我看没有必要吧。”安宇道:“为什么不说说你撺掇孙铿的事情呢?”他顿了顿,转头看着一帮呆若木鸡的策士官们吼道:“都滚出去!” 策士官们作鸟兽散,孙铿带着萧显和千禧走进来。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陛下重病,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让一个老人呆在那种险地吧?”皇甫华道。 “陛下待你们皇甫家不薄,究竟是为什么呢?”安宇答非所问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得。”皇甫华从沙盘处离开,坦然看着安宇:“我认为我做的是正确的。” “可笑。”安宇嗤笑道:“不要用哄孙铿那一套来哄骗我。我和他可不是一样的人。” “我没有做错。”皇甫华道:“让陛下回来之后,军心就可以稳定。臣民便会安心。” “但你我都知道,陛下已经命不久矣。”安宇压低了声音道。 皇甫华闭上了嘴巴。 “让我猜猜,谁在赶来的路上?或者说已经藏在了石湖关呢?”安宇低声道:“赢子骆?赢子宽?赢子严?……” 皇甫华紧紧抿着嘴唇。 安宇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我听到你的心声了。是赢子骆!果然……他在这儿!”他转回头,看着孙铿扬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孙铿无比失望地看了皇甫华一眼,沉声道:“自然知道。” “这回不用我教了吧?” “不用。”孙铿带着萧显和千禧两人走了出去。大楼外的广场上,有整整一个队的士兵正等着他的命令。 外面混乱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安静下来。安宇朝着皇甫华伸出手,冷漠的笑着。 皇甫华叹了一口气,默然解下配枪。想了想,又去摘下肩膀上的衔级。 “我不是军纪部,没资格摘除你的军衔。”安宇阻止道。 皇甫华颓然放下手,垂着头等待着安宇的发落。 “现在你需要回去军官宿舍,然后好好的休息。”安宇轻声道。 皇甫华没有做声,顺从的走向大厅外面。 “不要再搞事了。”安宇道:“你们必败无疑。” 皇甫华顿了顿脚步,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卑不亢的道:“皇甫将军,请随我们走。” …… 萧显带着卫队杀气腾腾的奔向一栋精舍。孙铿跟在后面,走的很快,脸色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门前站着四个身穿便装的彪形大汉阻住了萧显的去路。大汉冷笑道:“这里是军事禁区,闲人免进。” 萧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直接挥手道:“冲进去,敢阻挡者杀!”身后士兵向前涌去,大汉脸色一变,拔枪冷喝道:“你们想要造反不成?” 他刚刚拔枪拔出来,站在千禧背后的韩康便扣动了扳机。四声枪响之后,失去生命体征的大汉扑倒在地,至死都不能相信居然有人敢于向他们开枪。 院门打开,士兵们冲了进去,很快就将十几个同样身穿便衣的大汉控制起来。 孙铿走到房门前,举手想要敲门。想了想还是放下,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烟涌了出来,呛得他咳嗽了几声。赢子骆慌张地站起身来,脚下火盆里,有几张还没有完全熄灭的信笺。他干笑道:“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士兵们可不管他是谁,冲上去把赢子骆按在床上,将快要烧掉的信笺抢救出来。 床上发出一声尖叫,被子掀开,一个年轻的女子捂着脸蜷缩着。孙铿手下的士兵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哪里见过这样香艳的画面,一个个面红耳赤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韩康和千禧都是过来人,拿了被子把这女子裹住,吩咐士兵将她抬了出去。 “你想要把证据毁掉。”孙铿拈着几张信笺,淡淡道。 “这是爷的地盘,我想烧就烧,管你什么事?”赢子骆昂然道。 “这里是石湖关,你的驻地在庆阳郡。我虽然对你们这儿不熟,可也知道这两个地方相距上千里。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管得着吗?”赢子骆哼道:“这是我们的家事。” “家事?”孙铿点了点头,道:“说得好。我的确管不着。但是你擅离职守这件事情还是在我管辖范围之内的。你知道,我是军研院的院长。我的下属机构里面有一个监察处。” “我来度假。”赢子骆冷冷道:“来之前,已经在庆阳郡内务部备过案的。” “那就请你换个地方度过你的假期。”孙铿扬起手,命令士兵将他带走。 “你不能带我走。”赢子骆奋力挣扎起来:“我是帝国上将军,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你们有什么资格动我?” 孙铿没有理会他,只是挥手。士兵将破口大骂的赢子骆押上马车,萧显带着人随队回去。留下另外一部分人搜查整个精舍。过了一会儿,士兵过来报告有重大发现。孙铿随着他走过去,只见在精舍后院的畜栏里,堆放着几个沉重的木箱。 “打开看看。”千禧吩咐道,同时以身体挡在孙铿的前面。谨防有些爆炸物在里面。 “没事。”孙铿推开他,平静的道:“这是存放武器的箱子。没有危险。”话音刚落,那边士兵已经将箱盖上的钉子起出来,露出一根长长的炮管。 “气球炮!”孙铿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举步走上前去,俯身检视着箱子里的部件。 “院长说啥?”韩康没听明白,侧着头低声问道。 千禧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懂。孙铿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粘着的稻草和油污。冷笑着走到千禧身边。 “院长,这是什么?”千禧疑惑问道。 孙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走到一边,找士兵要过纸和笔,写了一段话和几个人名,装进一个信封里。转身郑重的交给千禧道:“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您请吩咐。”千禧立正答道。 “你带着这封信火速回咸阳。找羽衣,让她按照信笺上提供的人名抓捕。一个也不许放跑了。” “我走了您怎么办?”千禧接过信笺,担忧道。 “我在千军万马里面,谁来害我?”孙铿不屑道:“再说还有韩康和萧显。我的安危你就不用担心了。快点走吧,时间紧迫。” “是。”千禧点头道:“您保重。” 孙铿挥一挥手示意他离开。千禧转头对着韩康道:“你看好院长。” 韩康点头让他放心。等到千禧离开了以后,他才将心里的那个疑惑说出来:“院长,您刚才说得那啥炮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我造出来防止魔族军的飞行兽袭击的武器,还没有定型。一共造了两门,其中一门出现在这儿。” 韩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见孙铿不愿意多说,也不敢再问。孙铿吩咐士兵们把这些装着部件的木箱装上马车,然后先行回去。自己带着韩康走到了大街上。 因为魔族军兵临城下的缘故,石湖关现在留下来的除了军人,还是军人。成了一座货真价实的军镇。路边商铺大都关着,整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到处都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这样的场合倒不虞被什么潜伏的人手偷袭。他抬起头,却意外的看到了一家还在开着的铺子。一面三角杏黄旗迎风招展着,旗子上隶书写着一个“胡”字。 “咦,咱们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胡家炊饼店来了。”韩康有些疑惑的道。 “石湖关不大,偶尔走错也是正常。” “院长,正好到了晚餐时间了。”韩康道:“不若我们在这店里吃过再走吧?” “听你的。”孙铿随意点了点头。 “好嘞!”韩康几步抢上前去,大喊道:“胡老头儿,胡老头儿?有买卖上门啦!” 过了许久,一个老者才从里间走了出来,看到韩康和孙铿,眼睛一亮,道:“两位长官想要吃点什么?”孙铿凝神去看那老者,老者似笑非笑的避过他的眼神,只是躬身与韩康交谈。孙铿心道:“这老头不是那个自称狐步左的吗?” “咸肉汤和炊饼。”韩康显然来过很多次,显得轻车熟路。他殷勤的给孙铿打扫出一张桌子,然后去催那胡老头去。孙铿心中只是冷笑,这狐步左将炊饼店开到石湖关来,估计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也就好解释刚刚为什么会突然从城东走到城西来了。想必又是那少女在暗中使了什么门道。 心中如是想着,却没有发现狐九重出现。狐步左端着一摞炊饼和两碗肉汤过来,伸手在韩康头顶上轻轻一拂,韩康眼睛顿时迷怔起来,伏在桌上呼呼大睡。很快就扯起了响亮的呼噜。老头放下炊饼盘子,皱眉道:“这是给下人吃的,还是请您到里间去。老汉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就等您的到来。” 第四十四章诱惑 四方小桌上摆着三副碗筷,切得薄如纸片的肉脍配着翠绿的嫩芽,摆在晶莹剔透的盘子里。让人一见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山野之间没有什么好食,准备的又仓促。”狐步左客气道:“请您不要见怪。” “吃的不是空气吧?”孙铿皱眉道。 “怎么会?”狐步左苦笑道:“您说笑呢。” “狐狸总是最擅长制造幻境。”孙铿道:“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狐步左当真回头去看,当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尾巴。他看着孙铿道:“您真会说笑。” “你们是魔族?”孙铿并不落座,看着狐步左试探问道。 “我们家在涂山。”狐步左有点恼怒。 孙铿恍然,点头道:“你们是土著。它们是外来者?” “您要是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狐步左点头道。 孙铿还是不敢放心,他踯躅片刻,打算还是站着把话说清楚。桌子上的饭菜他不打算动筷。“呃……狐先生。不知这样称呼你对不对?” “您请自便。我们倒是没有太多顾忌的。”狐步左见孙铿死活不愿意落座,也就陪着他一起站着。 “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孙铿问道。 “呃……”狐步左尴尬地笑着,他擦了擦额头上看不见的冷汗:“您多虑了。如果说,我们只是想救您逃出樊笼。您会不会嗤之以鼻?”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孙铿意味深长的道。他逼视着狐步左,想要从这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头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 “您请落座。”狐步左道:“请容我慢慢说来。您放心,我们绝对没有一点恶意。” 他拍了拍手,道:“九儿,出来吧。给客人唱一段小曲儿听听。” 珠帘背后,一个倩影忽隐忽现,耳边响起连串的古琴声。琴声叮咚,伴着一个熟悉的悦耳女声,低吟浅唱道:“一枝梅傲立雪中, 二龙戏珠喜相逢。 三星高照人间路, 四季长青不老松。 五狐出得涂山道, 六载风雨谁人晓? 七郡出兵烽火连, 八方来悼死首丘。 九转四方苦寻觅, 十年方成百万功。” 孙铿细细品咂着曲子词,看着狐步左的肃穆神情,知道这大概是以歌名志,只是不知道这出了涂山的狐狸们,九转四方苦苦寻觅的又是谁呢? “如果你能够离开,那么这曲子中所唱的都不会实现。”珠帘声响,狐九重款款走到他的身边,为他斟满一杯酒。 “离开?”孙铿苦笑道:“我又能去哪儿?如果你们一年前找到我,说不定我就不管不顾的跟你们走了。可是现在……”他摇了摇头:“终究牵绊过深。” 狐步左道:“都是虚妄,不信你看!”他拈起筷子,轻轻在盘子上一点。只见波纹闪动,盘中出现了一片云彩。孙铿讥讽笑道:“又是幻境么?” “别着急。”狐步左老神在在的道。 从盘中看去,高度急剧下降,很快穿越了云层。一座巨大的城市出现在眼前。高楼林立,车流穿梭。远处,一列高速运行的白色火车以极快的速度驶过。 “这是……”孙铿猛地怔住。 “如果你想,那么现在就可以回去。”狐步左笑道,他伸手画圆,孙铿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光门。 “迈过去,你就回家了。”耳边传来狐步左的低语。 他站了起来,站在光门前。却迟迟不能举步。 “你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这个吗?”狐步左的声音柔和而充满了诱惑。孙铿抬起左脚,眼看就要踏进门中。狐步左心中一松,紧张地站了起来。 “爷爷,他若是发现被我们骗了会不会大发雷霆?”狐九重有些忐忑的道。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狐步左看着依旧在挣扎的孙铿,低声回答道。 祖孙两人等着孙铿迈进门中。但是这等待的时间未免过久了些。狐步左催促道:“快点啊,这门可是有时间限制的。你可要早做决断!” 孙铿已经迈出的步子不知为何却又收了回来。注视着那光门,他淡淡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过去再说。”狐步左道。 “你们这帮狐狸若是有此大能,岂不直接去干翻了人间和魔境的帝王。至于过来诱惑我么?”他摇摇头,转身过来,眼神中一片清明。哪里像是被迷惑的样子? 狐步左心中微微一叹,兴致索然的挥手,光门和环境消失无踪。他叹息道:“我是真的为了你好。至于你信不信,那就另说了。” “时候不早了。”孙铿再也没有提起筷子的兴致,淡淡道:“给我包两个炊饼吧,我想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还是那句话:如果想要离开,那么尽可以来找我祖孙两人。”狐步左没有动弹,低着头道:“如果想来抓我,也悉听尊便。” 孙铿微微欠身,以示告别。然后转身出门。狐九重看了爷爷一眼,追了出来。她快速的包好几个炊饼,郑重其事的交给孙铿。强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在这里等着你或者你来捉我的士兵。” “你这么漂亮,我自然舍不得下手捉你。”孙铿接过炊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轻笑道:“要走了,把我的卫士叫醒吧。” 狐九重黯然点了点头,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韩康猛地惊醒。他抬起头茫然道:“我居然睡着了?” “付钱啊,呆子。”孙铿将炊饼塞进他怀里。 …… 房门推开了,安宇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虚弱无比,似乎下一秒就有可能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看来你快要死了。”优蔺抬起头,面露喜色。 “是这具身体撑不住了。”安宇淡淡回答道,坐在了他的面前。 “有什么要求吗?”优蔺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给她找一具合适的躯体。”安宇打开脑壳,将莫妮卡拎了出来。“啪”地一声,丢在桌上。 “可不要摔!”优蔺赶忙拿来一张棉纸将她裹了起来。愤怒喊道:“你知道吗?智魔如果摔死的话,很快体内的汁水就流尽,我就只能得到一张皮了。我要一张皮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见鬼,我也是智魔好不好?”安宇咕哝着合上头壳,晃了晃脑袋道:“这下子感觉宽敞多了。” “看在你们这俩奸夫淫妇答应死了以后给老夫做标本的面子上(我们什么时候说过?)……”优蔺捉着下巴道:“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的要求。这位尊贵的……莫妮卡小姐,你想要一具什么样的躯体呢?” “年轻,漂亮!”莫妮卡的口器发出刺耳的鸣叫,不过,安宇和优蔺对于这种程度的噪声显然抗性很高。 “这样么?”优蔺从高脚椅子上跳了下来,拉开布幔,打开了汽灯。转身冲着莫妮卡笑道:“看吧,我的藏品都在这里了。” 房间里一股阴风拂过,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起来,露出一张张安静的脸庞。 “这个叫思思,只有十八岁。”优蔺走过去,得意的介绍道:“很可惜,是饿死的。如果你选择了她,那么我保证你会先大吃三天三夜。” “这个叫水灵,二十三岁。同样,也是饿死的。唉,最近收来的尸体都是饿死的。这让我很是难受啊。”优蔺摇摇头,脸上露出虚伪的悲悯表情。 “城里已经在闹饥荒了吗?”安宇疑惑问道。 “饥荒?”优蔺冷笑道:“饥荒无处不在。你这只不食人间烟火的智魔,怎么会关注这种无聊的事情呢?” “我选那个水灵吧。”莫妮卡道:“她至少看起来还新鲜一些。” “如您所愿。”优蔺推着轮床走到她的面前,有些急促地道:“可否让我亲眼看您的附身过程呢?要知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你只要不感到恶心,那就看吧。”莫妮卡跳到尸体上面,爬到女尸的头顶。 优蔺将所有的灯盏都打开,喃喃道:“快点,快点!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莫妮卡变成了一条纤细的蛇状,缓缓地爬进了女尸的耳朵。鲜血从另一只耳朵里流出来,染红了雪白的床单,滴落到地板上。 “能不能告诉我,你正在做什么呢?”优蔺拿着一个笔记本,疑惑问道。 “她首先要吃掉尸体的大脑,然后对宿主的头部进行一些改造。”安宇解释道。这时,暗红的血同时从尸体的七窍喷涌出来,尸体脑袋里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 “美味啊!”莫妮卡满足的呻吟从尸体的头部传出来。 “接下来呢?”优蔺记载完毕后,问道。 “然后我们会对尸体整体进行一下改造,除了保留必要的器官意外,其他器官全部吃掉。”随着安宇的解释,优蔺看到尸体的脸上凸起一条蚯蚓,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下蔓延。优蔺揭开了白布,只见蚯蚓已经延伸到了尸体的胸腹,胸腹像是变成了一处巨大的工地,偶尔会有一处凸起,另一处凹下。而血液,像是不要钱的一样,从尸体的各个孔窍中喷涌出来。 “没有血液的滋润,尸体岂不很快就会干掉?”优蔺好奇问道。 “不!”安宇答道:“保留已经死掉的血液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让尸体腐败的更加快速。我们会分泌出自己的体液,代替血液的功效。莫妮卡太着急了,所以看起来有些血腥。记得我当时在这个宿主的身体里,花了很久才把他全部的血液吸食干净。” “所以,现在你的血肯定不是红色的?”优蔺问道。 “那不一定。”安宇道:“可以是透明的,也可以是红色的。” “也可以是其他颜色对不?” “你猜对了。”安宇勉强笑道。 这时,改造已经接近尾声。莫妮卡睁开了眼睛,从血泊中坐起身来。她揉了揉眉心,天灵盖自动打开。然后又合上。美目看着面前两个男人,嘟嘴嗔道:“快给我找一件衣服来。这样子下去都被你们看光了。” 第四十五章审讯 指挥部大楼四层。军纪部。 办事员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位脸色有些苍白的美女军官:“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呃,是的。”美女军官双手递上一份证明,嫣然笑道:“我叫水灵莫妮卡,刚刚转到贵部的。” “好奇怪的名字。”办事员接过证明,随口道:“您是准备去到哪个部门?” “是指挥部直属远侦队。”安宇走上来补充道。 “是,安长官。”办事员急忙站起来行礼。安宇摆摆手命他坐下,转头看看四周森严的戒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萧指挥下得命令。”办事员答道。 安宇点了点头,领着莫妮卡离开了办事员的办公桌。走到萧显面前。 “这位是……”萧显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美女,疑惑问道。 “莫妮卡。”安宇简单介绍道:“指挥部直属远侦队一级校尉。我的副手。” “你好。”萧显朝她点了点头,冷淡的招呼道。 “客人都安排在哪里?”安宇轻声问。 “四零七和四一零房间。”萧显答道:“正等着您和院长。” “孙铿还没有来?” “正在楼下,马上过来。” “准备好刑具,我们先从那位上将军开始。”安宇冷漠道。 “要动刑吗?”萧显皱了皱眉头。 “必要的时候。”安宇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我可不赞成动刑。”孙铿走过来道。 “不用刑的话他们不一定说实话。”安宇道。 “可是这两位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勋贵。这样真得好吗?”孙铿道。 “现在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做敌人。”安宇俯身直视着他:“怜悯这种情怀是给自己人用的。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该去干正事了。” 房间里关着一只困兽,孙铿从窥视孔朝里望去,只见赢子骆急躁的在狭窄的禁闭室里来回踱着步。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在牢房中仰望天空?时运流转,他成了高位者,也可以在窥视孔里窥视着困兽们的一举一动。 “喂,孙铿!”赢子骆忽然叫道:“我知道你在外面!滚进来,我有话找你谈谈!” 没有任何回声,赢子骆又叫了几声,安静下来。孙铿关上窥视孔,朝前走去。一扇门已经打开,在那里,皇甫华冷然面对着安宇和萧显两人。只有看到孙铿进来时,才能看到他眼神中隐藏的一丝愧色。 孙铿搬了一把椅子,在一旁坐下。审讯这种事情要交给专业人士,他自忖不是,所以就安静的在一旁瞧着。 “大家都是很熟的。所以一些套话就不说了。”安宇敲了敲桌子,吸引了皇甫华的注意力。他沉声道:“规矩你懂,有些事情我们得弄明白。所以,希望您能够配合我们的调查。” “我承认我利用了孙铿。”皇甫华清了清嗓子,用微哑的声音道:“但是我坚决否认你们对我的指控。” “赢子骆在石湖关住所的后院藏着什么?”安宇问道。 “后院?”皇甫华摇摇头:“我一无所知。但是子骆过来时是我去接的。他什么也没有带。只带了卫队过来。” “你在撒谎。”安宇向前俯身道:“那门气球炮难道是自己飞过来的吗?” “气球炮?”皇甫华疑惑的看着安宇,他依旧摇头。 “你可以继续装作一无所知。”安宇冷笑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的院长,就是这门气球炮的研发者。它的作用,他可是非常熟悉。孙铿,你跟他说一说吧?” “气球炮是用来防空的武器。一共制造了两门,其中一门出现在赢子骆的后院。”孙铿轻声道:“我很失望。” “院长,请您相信我。我没有丝毫的恶意。”皇甫华道:“虽然我欺骗了您,但是……我用我全家人的性命向您保证,您所说的我真得一无所知。我可以向您和盘托出,我把赢子骆找来是想让他在陛下快要离世前,得到陛下的认可,并且,在赢晚还没有成年以前代掌数年皇位。在赢晚成年以后再归还给他。我和子骆想得就是这么单纯。”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孙铿道:“你也知道陛下肯定不会答应你们那见鬼的请求。都说出来吧。” 皇甫华低下头,沉默片刻。过了半晌才道:“是的,但凡陛下有一丝神智,都不会答应子骆的请求。我们……还有后续计划。”他无比艰难地说道:“伪造圣命,仿前朝故事。” “伪造出来的文书就由着你们自由发挥。赵高和胡亥可以让扶苏去自杀,那么你也可以让赢晚乖乖去死。对不对?”孙铿冷笑道。 皇甫华沉默以对。 “炮是哪里来的?”安宇重重一拍桌子喝道:“我不相信只有你和赢子骆能干成这件事情。通过哪条途径?在咸阳还有哪些同党?说!” “我真得不知道。”皇甫华黯然摇头。 “用刑!”安宇唇边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冰冷的刑具落在皇甫华身上,孙铿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但是萧显和安宇却脸色如常,仿佛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一般。 身后传来敲门声,萧显站起来,拉开了门。莫妮卡朝他点了点头,走到安宇身边,附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什么。安宇的表情和缓下来。招手叫过两名办事员,吩咐道:“继续审问。把所有的细节全部挖出来。”说完,他朝着孙铿招了招手。孙铿随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这位是莫妮卡。她找到了合适的身体。”安宇简单的介绍道。 “恭喜。”孙铿点头道。 “莫妮卡有分辨人心的能力。她告诉我说,皇甫华说得都是真话。” “这么说,气球炮和他无关?”孙铿如释重负道。谋杀皇帝与诓骗皇帝的罪名可不一样。毕竟后者还不至于诛灭全族,皇甫家的另一个孩子还可以保全下来。 “走吧,我们去讯问另外一个。”安宇撇下孙铿,径直朝前走去。孙铿回头望了皇甫华的监舍一眼,低声自语道:“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也跟了上去。 赢子骆在铁背椅上活动了几下身体,感觉不太舒服。他皱着眉头道:“以我的身份,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陛下就算再愤怒,都不会杀死他的亲生儿子。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们这帮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我只想问问,你在石湖关居住的精舍后院藏着什么?”安宇沉声道。 “后院?”赢子骆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片刻,忽然冷笑道:“我一个堂堂的皇族,随便杀几个女人你们也要管吗?是她们死缠着我,这是找死。” “我才不管你杀过几个女人。”安宇淡淡道:“我可以提醒一下你,在后院的畜栏里,有几个箱子。有印象吗?” “没有。”赢子骆道:“我是来找我那位偏心眼的父皇讨回王位的,又不是逃亡。用箱子干嘛?” “你最好老实点。”安宇拿起小刀修剪着指甲道:“别以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已经派人前往咸阳,相信很快就会有不利于你的证据出现。是做一个悠闲王爷还是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幽居至死,全在你自己的选择。” “我只是想要诳回我的父皇。”赢子骆眨巴着眼,挤出几滴眼泪:“北方天寒,父皇不久于人世。做孩儿的不忍他苦捱寒冷,想要让他回来又有什么错处吗?” 安宇冷笑:“说得好听,你那位同伙可是把一切都招了。你还想仿前朝故事,逼死你自己的孩子。对与不对?” 赢子骆矢口否认道:“绝无此事。纵使有,也是皇甫华那厮自作主张!” 安宇逼视着他,赢子骆躲闪不过,只得低头假装抽泣,摆出一副无辜状来。 “行啦,不跟你绕圈子啦。”安宇道:“说吧,气球炮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跑到你的院子里去?” “什么气球炮?”赢子骆抬头惊愕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安宇冷笑道:“你可以装作一无所知,但是,那瞒不过我。”他扬起手拍了拍掌,莫妮卡走进来。赢子骆的眼睛发亮,吹了一声口哨道:“好漂亮的妞!你是打算色诱吗?” 莫妮卡冷冷一笑,柔声道:“我问,你答。” “可以,可以!”赢子骆忙不迭地道:“只要你愿意陪我春宵一度,什么都可以!” “气球炮是怎么运来的?” 赢子骆双手一摊,无奈道:“我乐意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是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你在咸阳有什么同党?” “我没有同党……”赢子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道:“皇甫华是我的死党。可惜,我的事情都坏在那小子身上了。” ……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一整个通宵后一无所获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沉默着。 “我看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安宇有些不甘心地道。 “也许赢子骆只是一根突出来的椽子而已。大头还在后面。”孙铿琢磨道。 “不管怎样,你我都警惕吧。”安宇拍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来:“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结束遥遥无期。”孙铿自语道。他抬起头,看见一艘飞艇越过头顶,朝着北方飞去。 第四十六章清理 秦历715年八月二十四日,晴。西京,西京电报总局。 早晨八点三十分,正是电报局开门的时间。可是今天的情况有些反常,大批的军警包围了电报局大楼。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长官,能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吗?”一个办事员模样的中年人拉住一个士兵问道。 “军事机密。”士兵冷漠地摇摇头。 “那得等多久?”中年人着急问道:“东家着急等着我发电报呢!” “明天再来吧。”一个军士拎着马鞭走过来。 “明天?”中年人额头见汗,摊着手道:“明天东家会骂死我的!”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军士脸上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愿意就这样离开,眼睛瞅着紧紧关闭的电报局大门,不知道那里面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一辆涂的漆黑的马车缓缓从街角驶过来。负责哨戒的军官连忙挥手命士兵打开路栅放行。在围观群众和士兵的注视下,这辆马车缓缓醒来,在电报局门口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壮硕的军官走出来,腰里别着的手枪大张着机头,处于一种随时击发的状态。他警惕的扫视着四周,点了点头,朝着车厢里说了一句:“安全。” 赢晚紧了紧披风,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看向那位军官,冷漠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你跟我进来。” 壮硕军官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承蒙殿下还能信任我。” “我相信你是无辜的。”赢晚微微点头,当先走去。军官迟疑了一下,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电报局大门打开,一些纷乱的纸页被风裹着飘散出来。站在门外的士兵依稀可以听到电报局里隐约传出来的几声惨叫。赢晚和他身边的军官却似乎没有听到似的,快速走进电报局大楼之中。大门在众人眼前轰然关闭,将所有声音全部隔绝在外。 电报局大楼一楼是个巨大的厅堂,往日时这里总是熙熙攘攘,来办理电报业务的商人络绎不绝。可是这个时候,除了满地凌乱的纸页之外,就只剩下几张临时拼装的刑台,以及不住发出惨叫的电报员。 闫峰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他手里拿着一根蘸着盐水的长鞭,狠命地抽打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中年人的后背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每一下抽击,中年人浑身的肥肉就跟着颤抖一阵。一张肥脸上满布着痛不欲生的表情。而在他的身边,有五六个看上去养尊处优的中年人在一同受刑。耳边传来的“噼啪”鞭响声仿佛有节奏的鼓点一样,拖着旁观者们一起堕入炼狱之中。 赢晚目不斜视,迈着稳定的步伐走到闫峰身后。他轻咳了一声:“闫卫将,问出什么没有?” 闫峰听到背后有人问话,回头咧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露出一丝谄媚的微笑。他将手里的鞭子丢给另一名行刑士兵,然后走到一边的方桌前,穿上了白色的衬衣。 “还没有,这死胖子口风紧得很。”闫峰有些失望的道:“我会加大讯问力度的。”他扣上衬衫上最后一颗纽扣,转过身来,对着赢晚讨好笑道:“这天儿可不怎么暖和。殿下您在官邸里等消息就是,何必到这里来看竹板炒肉?血淋淋的可不好看。” “我已经习惯了。”赢晚对于这位内务部高级官员毫不假辞色。依旧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碰到一块铁板上的闫峰毫不气馁。他似乎没有看到赢晚拒人以千里外的冷淡表情,拍了拍手示意士兵们停止行刑。走到胖子身边,伸手拔出他口中的布团。抬起一只脚踩在胖子的手掌上。慢悠悠问道:“局长阁下,想起什么来了没有?”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胖子局长喃喃道。失神的双眼茫然注视着前方。 “这话我可不爱听。”闫峰皱眉道:“你再好好地想一想?”他朝着一个士兵招手,士兵会意,拿起炉子上烤的通红的烙铁走过来。 胖子局长感到一丝不祥,他猛烈的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场噩梦。但是牢固的绳索已经将他绑的死死的,不管他怎么扭动挣扎,都逃不开那吓人的玩意一点点的向自己接近。 闫峰接过烙铁,在胖子局长眼前晃了晃。欣赏着他脸上已经扭曲的惊恐表情。口里淡淡说道:“小时候,我最喜欢的游戏就是火烤豆虫。你不知道,豆虫烤熟了的味道那叫一个香啊!”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胖子局长拼命向后躲闪着,一身胖墩墩的白肉在刑台上扭动着,如同闫峰口中的豆虫一样。 “想起什么来了没有?”闫峰拿着烙铁在他的鼻尖晃动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胖子局长六神无主的自语道。 “看来也只好给你留下一个印象深刻的烙印了。”闫峰冷笑一声,走到胖子局长身后,狠狠将烙铁贴在他的屁股上。一股青烟升起,夹杂着让人浮想联翩的焦糊味道冲进每一个人的鼻孔里。 “啊——”胖子局长身体猛地挺直,僵硬了片刻才重重的耷拉在刑台上。仿佛一块死肉,尿液滴答滴答的顺着桌腿流下来,空气中充满了臊臭的味道。闫峰皱了皱眉,丢了烙铁,舀起一瓢凉水浇在胖子局长的脑袋上。 胖子局长悠悠醒转,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微笑的恶魔。 “想起什么没有?”闫峰笑嘻嘻地问道:“看,那边又有一块烙铁快要烧好了。这滋味不错吧?还想不想再尝一次?” “我说,我说!”胖子局长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他闭着眼睛胡乱说道:“是贾林,是贾林做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贾林?”闫峰得到了一个想要的人名,他直起身来,看着周围的一群受刑的,没有受刑的电报局大小职员。冷笑道:“自己站出来!” 一个瘦高的中年人站出来,瞪着胖子局长骂道:“你这个死胖子,冤枉好人!” “到底有没有冤枉,受了刑才知道。”闫峰斜睨着他,用下巴一点道:“接着拷问。” 新一轮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来。赢晚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对于闫峰的酷刑毫不动容。他身后的壮硕军官却有些不忍之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是黯然保持着沉默。 过了许久,赢晚才道:“咸阳那边也有一样的行动。”他的话,明显是对着身后的军官所说的。 壮硕军官脸色一变,他迟疑了很久。才断然道:“我相信,小倩一定是无辜的。” “无辜不无辜,用了刑才知道。”赢晚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壮硕军官长长呼出一口气,抿着嘴唇。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的咸阳电报局中。也在上演着同样的一幕。只不过行刑的人,已经换成了赢羽衣的嫡系。 这是一间秦国少女常见的闺房。一张布置简朴的单人床上,扑着雪白的床单。窗前摆着一张梨木书桌,天蓝色的桌布垂到桌脚下。桌面上放着几本少女们爱看的言情小说,还有几张散发着淡淡馨香的稿纸。银质墨盒中盛满了长安崔字墨坊出产的高级香墨水,一杆纯银蘸水笔立在墨盒边的笔筒里,散发着迷人的金属光泽。花瓶里插着几支野菊花,窗户打开着,夏日的风徐徐吹进来,野菊花瓣随着风微微颤动,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姿态。一如单人床上孤单无依的清秀少女。 少女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已经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床单,似乎想要把床单攥出水来。她不想看,但是又不得不看。在她的面前,一张高背椅上。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瘫坐着,用怨毒的眼神盯视着她。她已经无力开口,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吐露自己憎恨的心情。而两个身强力壮的女兵,正按着她柔弱的身躯。耐心的将第四根铁针插入她的指甲盖里。 坐在书桌前的萧冰,低着头用铁针挑着指甲里并不存在的泥垢。仿佛将眼前一切视为空气。 高背椅上的少女终于昏了过去,大滴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她雪白的衣裙,完美的曲线玲珑毕现。不过屋里的几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个女兵拿起一碗冷水,兜头泼在少女脸上。她呻吟了一声,幽幽醒转,刺骨的疼痛让她一张开口就发出一阵非人的惨叫。那惨叫声如同猫爪挠着玻璃窗般刺耳。以至于萧冰忍不住抬起头,冷冷吩咐道:“让她闭嘴。” 布团塞进少女口中,少女在高背椅上挣扎扭动着身体。绝望,刻毒的眼神始终驻留在床上少女脸上。床上少女忍不住喊道:“够了!我不想再看下去了!”说完,她的眼泪潸然而下。仰头倔强的看着桌边的萧冰。 第四十七章反击 “如果你今天不能交待出一些什么。”萧冰无视她的眼神,冷然道:“那么你还得继续看下去。”她站起来,走到少女的面前:“你是吕相的女儿,我不能擅自将残忍的刑具用在你的身上。但是让你接受一些精神上的折磨也是可以的。”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问些什么。”床边少女低头泣道。 “我想你是清楚的。”萧冰伸出手,抬起了她尖尖的下巴:“比如,绝密的电报究竟是怎样泄露出去的?作为两名绝密电报员之一的你,肯定会知道的。” “我不知道。”她仰头看着萧冰道。 “那么接下来,你还需要继续欣赏。”萧冰放开了她,转身走到书桌旁。看着两名女兵道:“给吕小姐换一点刺激的节目。” 两名女兵会意,她们弯下腰,拿起一条白绫,绕在高背椅少女的脖颈上。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床边少女站起来阻止道。但是娇弱的她甚至比不上女兵的一条手臂。女兵只是轻轻一推,她便跌倒在床上。然后她不折不挠地爬起来,再次扑上去,又再次被推了回来。 萧冰看着她纠缠不休,柳眉倒竖,怒气勃发地道:“让她老实一点!”话音刚落,房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滚进来!”萧冰朝着门外吼道。 张铎耀狼狈的滚了进来。他不敢抬头,低着头道:“小姐,外面有人找。” “你在这里看着。”萧冰站起身来吩咐道,婷婷袅袅的走出去。她合上房门,看着十几米外站着的一个沉稳的年轻人。冷笑道:“打了小的,于是把老的给招惹出来了吗?” 年轻人沉声道:“萧处长,别这么说。我只是接回舍妹小倩,别无他意。” 萧冰走到他的面前,冷哼道:“你知道你妹妹干了什么蠢事。” 年轻人道:“念在小妹还小,求殿下网开一面。” “吕倩是小,可是吕谦益和你吕耀辉可不小啊。”萧冰讥嘲道:“我就不信,吕财相对此事就一无所知!” 吕耀辉道:“家父对此确实一无所知。谁能想到皇甫嵩是如此小人?” “别急着朝别人身上泼脏水。”萧冰冷笑道:“吕倩的嫌疑很大。所以我需要时间来好好的拷问她一下。”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请等等。”吕耀辉闪身挡在萧冰面前,躬身道:“萧处长,临来之前,家父说过。吕倩我们必会带回去严加管教。殿下会收获吕家全面的支持。” “全面的支持?”萧冰微微侧头,不为所动的道:“如何全面?不妨说来听听。” 吕耀辉沉默了片刻,咬着牙道:“吕家所有人脉,所有资产全部愿意交给殿下使用。同时断绝已知的几条敌对一方的财路和冻结敌方的财产。”过了片刻他又补充道:“殿下可以随时指派冻结资产的对象。”说完,他抬起眼看着萧冰。 “我需要向殿下报告一下。你得在这里等一会。”萧冰道。 “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吕耀辉沉声道。 “我有一个疑问。”萧冰道:“吕家的女儿多的是,吕倩也不过是其中最不受宠的一个。可是为什么你还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来捞她呢?” “家父曾经告诉我:要永远站在正确的一方。”吕耀辉平静的答道。 “我明白了,请稍等。”萧冰朝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开。吕耀辉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色。 萧冰穿过一间间牢房,血腥味冲进鼻孔,她不满的皱起眉头。站定了脚步,轻声喝道:“司全,给我出来!” 过了片刻,司全穿着一身沾满了血迹的白色衬衫走出来,道:“处长,有什么吩咐?” “怎么搞的这么血腥?”萧冰皱眉道:“这些可都是兵工处的骨干。” “放心好了。”司全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不会有残废的,顶多修养一阵子就好了。” 萧冰点了点头,转身向前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来,又回转身,叫住正要离开的司全道:“有招供的吗?” 司全点点头道:“有,不过没有什么用处。这些人都是拿钱办事,根本不知道主使者是谁。” “我知道了。”萧冰有些失望的道:“那你就把给他们钱的人抓起来,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 “明白。”司全简短回答道。转身走进一间牢房。过了几秒钟后,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又传出来。萧冰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生死,走进一间办公室之中。 房间的隔音不是很好,隐隐有惨叫声传进来。不过羽衣并不在乎这些,低着头在桌上审视着几份口供。听到房门响,抬起头看到萧冰走进来,展颜笑道:“吕倩招了没有?” “我看不是那丫头。”萧冰没精打采的坐下来,仰在沙发上闷闷不乐的道。 “难道绝密电报是自己飞出去的不成?”羽衣冷笑道。 “不说这个了。”萧冰扯开了话题,将吕耀辉提出来的条件给她说了一遍。然后等待着羽衣的回答。 “吕谦益这是准备下注了。”羽衣听完以后并没有马上决断,而是掐着眉心,评价吕家家主的行动。 “我们如何应对?”萧冰追问道。 “天上掉下来好大一个馅饼。”羽衣轻笑道:“我们接着就是了。让他把人带走,然后你拿着名单去封锁我们对手的财源。我相信姚启林很快就会坐不住了。” “明白。”萧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是羽衣又叫住了她:“派人盯紧姚启林和姬承云。如果他们现在就想死,那么我不会介意为晚儿的登基之路再多加上一点血色。” “明白。”萧冰看到她脸上的杀意,心中有些复仇的快感。她点了点头道:“我会盯紧他们的。” …… 长安,右相府。 姬承云狠狠地将一个茶碗丢在地上,茶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有些快意,拿起第二个茶碗。 仆人们战战兢兢的看着他,想上前劝说又不敢。只好眼睁睁看着右相大人将桌上的茶碗全部变成了地上的碎片。 姚启林走进来,看到满地碎瓷。苦笑着摇摇头道:“右相何苦如此?这一套天青瓷市值数千元,摔了岂不可惜?” “人都要死了,还要这些身外物有何用?”姬承云灰心丧气的道:“外面都是内务部的便衣,你还敢来?” “君子坦荡荡,小人无所伤。”姚启林坦然一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姬承云冷笑道:“要怪也只能怪那老狐狸藏得太深,装的太像。” “右相有何对策?”姚启林坐下来笑道,一点也不像是所有行动都被监视控制的人。 “等死啊。”姬承云哀叹道。 “难道就甘心就戮?”姚启林挥退了一众仆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奈何?” “如果我有办法,可以奋力一搏。也许有一线生机。”姚启林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横竖都是死罢了!” “附耳过来。”姚启林神秘一笑,朝着他招了招手道。 两人耳语片刻,姬承云脸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迟疑道:“那岂不是将帝国拖入内战的深渊?” “这是他们的帝国,又不是我们的。”姚启林不屑道:“右相意下如何?” 姬承云闭目沉思片刻,咬牙道:“那就干!” “你真的想好了吗?”姚启林轻轻摇着折扇笑问道:“前路漫漫,可轻易不能回头了。” “即使我现在回头又能换来什么?”姬承云冷笑道:“不过一死而已。和百里明阳一样死了都闭不上眼睛吗?” …… 西京,皇储官邸。 持续了一整天的审讯告一段落,毫无疑问的是,闫峰最终一无所获。此时他郁闷的坐在房间里,沉默的看着老白,魏溪和赢晚三人在商议着什么。 他们的意见似乎很不统一,时不时还会爆出一阵激烈的争吵。但是争吵之后,很快又达成和解;但是说不了几句话之后,言辞又激烈起来。接着又是一通吵。闫峰看他们在那里吵来吵去,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走出去。八月底的西京已经有了一丝寒意,虽然还比不上石湖关那般寒冷,可是也让本是南方人的闫峰感到难以忍受。他看到院中站着的那个壮硕的军官。想要找个人随便聊点什么,于是走过去道:“我认识你的哥哥。” “哦。那真不幸。”壮硕军官答道。 “你是他的二弟还是三弟?”闫峰试探问道。 “皇甫罡。”壮硕军官木然答道:“三弟今年与赢晚殿下同岁,在少年营求学。” “对了!”闫峰装出刚刚想起来的表情道:“就是这个名字。” “我宁肯不姓皇甫。”皇甫罡抬头望天,漠然答道。 “你无法控制你的出身,但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立场。”闫峰心中有些恻然,他宽慰着说道。 “但我已经失去……并且永远不会找回来你们的信任了。”皇甫罡冷淡地道。 “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做?”闫峰看出他身上浓浓地颓丧之意,沉默了许久之后问道。 “我想去北方,用血来洗刷身上的耻辱。”皇甫罡道:“直到洗刷干净的一天。” 第四十八章出征之前 “第二条补给线必须打通!”赢晚拍着桌子道:“我意已决,白老留在西京坐镇,这一次我和魏溪走一趟。出动近卫军第三卫,第七卫和第十八卫。三个卫足以震慑四周不安分的迁徙部落了。” “你的任务是坐在这里安心等待登基。”老白毫不客气的道:“去北方打通补给线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同时让章英夫向西京移动。有章英夫在,晾他们也不敢把你怎样。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参加这次南下的魔族军都是一些边远的小部族。如果你贸然去与陛下汇合,我担心会引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我们第十次为谁出征的事情争吵了。”魏溪无力的道:“没有结果的。要不然,两位考虑一下我?” “你还不够资格。”老白斜睨了他一眼道。 “魏溪说得对,这样争吵下去是没有结果的。”赢晚道:“不如各退一步。你我都不去。让章英夫过来,同时把魏溪他们派出去。如何?” 长考了几分钟,老白点头道:“这样也好。” “那么好吧,第三卫去准备。魏溪,我暂时任命你为北上二支队的指挥官。如果能够成功,我会向陛下请求对你的晋升。”赢晚转头看着魏溪道。 “这没有问题。”魏溪沉声道。 “那么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出发?”赢晚问道。 “随时可以出动。” “等等!”老白道:“还是先等章英夫过来吧。第三卫再出去不迟。要不然西京这边贸然抽走三个主力卫,防卫会很空虚啊。” “事不宜迟。”赢晚反驳道:“我们下达命令,章英夫赶过来以后又会需要三四天时间,而这个时间,第三卫已经在建立补给线后赶回来的路上了。两边可以同时进行。” “但是,我们现在的凶险局面。你应该很清楚。”老白劝阻道:“我们要防止敌人狗急跳墙。希望您能够再考虑一下。”老白罕见的用上了敬语。 “不会的。”赢晚断然道:“就这样吧。” 魏溪兴冲冲的离开,过了一会儿。皇甫罡走进来。站在赢晚面前,沉默着。 “你有什么想说的?”赢晚道。 “我想,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皇甫罡张开嘴,干涩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响起来。 “准备去哪里?”赢晚没有挽留,而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石湖关,我会去与兄长汇合。用我们身上的血来洗刷皇甫家的耻辱。”皇甫罡平静的道。 “你就那么笃定皇甫华不会死?”赢祯冷笑道。 “因为院长在那。”皇甫罡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没有一丝起伏。 赢晚沉默了很久,才烦躁的挥挥手道:“去吧,最好死在那里。永远都不要回来。” “这正是我所渴求的。”皇甫罡答道。 “对了。”赢晚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道:“小倩已经被吕家人领走了。他们断绝了与你的婚约。” “意料中事。”皇甫罡苦涩的道。 “看上去你并不是多么失落。”赢晚疑惑道。 “我早有预感。”皇甫罡最后朝着他敬礼,然后挺直了身体道:“希望殿下您能够多多照顾我的小弟。小云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你放心好了。”赢晚淡淡道:“因为你们的院长在那里。” “那么再见……不,永别了。殿下。”皇甫罡向后退去,轻声道。 赢晚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房门关闭,透过窗子,可以看到皇甫罡提起放在地上的背包,大步朝着院外走去。他没有再回头。 赢晚苦笑着,和衣躺倒床上。距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而幼时仅有的同伴却越来越少。闭上眼睛,似乎又回到了大约十年前。秦宫后院的一棵槐树下。 “嘿,我拿到了!你可接稳了!”还没有长大的皇甫罡攀援在粗大的树干上,手里紧紧攥着两个鸟蛋。 熊熊的篝火燃烧着,夜色中两个少年馋涎欲滴的看着铁锅里煮着的一只肥鸡。 “别着急,待会儿我把鸡腿撕给你吃!”他笑着对自己说道。 …… 他睁开眼睛看着房顶的帷幔。感觉到枕边有些潮湿。忽然有点明白了祖父与陈暮的感情,也明白了祖父与晏子期之间的无奈。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应该舍弃一些东西了。可是一个人的笑语又在耳边回响:“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这样冷冰冰的不怕把你的臣子吓死?” “你不知道,以前冷冰冰是在掩饰自己的情感;以后冷冰冰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珍视的东西了啊!”赢晚喃喃地回答着他,可惜谁也听不到他的心声了。 秦历715年八月二十五日凌晨三时,阴。西京北,第三卫临时驻地。 营地里一片忙乱。士兵们正在做着出征前最后的准备。李忠走向营地门口,一个身穿破旧军装的中年军官正等着他的到来。 “赵副指挥!”李忠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潇洒的敬了一个礼道。 这个中年人正是一年多以前因为种种原因而离开第三卫的赵灏。此时他依然是三级卫将,只不过脸上的风霜之色更是深刻,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大出十几岁不止。 “短短一年不见,已经快要和我平级了。”赵灏笑着回礼道:“现在第一部是你在指挥?” “是。”李忠回答道:“第三卫现在衔级比其他卫高一级。我也是昨天刚刚从石湖关那边回来。第一部拐了个弯,这刚刚归队就要出发。还真是让人惊喜啊。” 赵灏陪着他干笑几声,道:“我是奉第十八卫指挥赵示一级郎将的命令过来的。今天咱们这三个卫就要出征。最好建立一个联络机构好协同作战。” “赵副指挥您还不知道吗?”李忠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呃……是什么?”赵灏迟疑道。 “皇太孙殿下已经任命我家魏溪二级郎将为北上二支队的临时指挥了。不用什么联络机构,到时候我卫的传令兵会把命令直接传到你们卫指挥部的。”李忠含蓄的炫耀道:“所以,请回吧。” “我怎么不清楚这事儿?”赵灏干笑道。 “大概正式的命令会晚一点到达吧。”李忠向赵灏敬了一个礼,道:“我还有事,就不陪您了。告辞。” 赵灏表情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爬上了战马,朝着十八卫的营地奔去。 …… 近卫第十八卫的指挥部中传来一阵愤怒地咆哮,紧接着,策士官们慌乱的跑出来。眼前破旧的木门缓缓关闭,策士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只好焦躁不安的站在外面。 “被那毛头小子一哄,你就灰溜溜的回来了?”赵示指着表弟的鼻子骂道:“你长点心好不好?第三卫不是天下第一卫,我们第十八卫也不是人见人踩的鱼腩部队。凭什么他魏溪就能来指挥我?为什么不反驳?那小子之前不过一个校尉而已,怎么,以为肩膀上扛了两颗银豆子就真的敢骑到老子头上拉屎不成?” “指挥,我们总要服从殿下的命令吧。”赵灏无奈的道。 “什么殿下的命令?”赵示翻着白眼道:“我没有看到,你看到了吗?” 赵灏低头不语。赵示看他窝囊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噌噌噌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揪着赵灏的衣领道:“你已经四十多岁了,我今年五十五。我们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半老头子去听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毛头小子的命令?做梦!”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出征。”赵灏涨红了脸解释道。 “老子病了,要去你去。”赵示冷冷道,重重一拍桌子,又骂道:“我丢不起那个脸!” 指挥部外面响起敲门声,赵示正在气头上,一把扯开领扣。大吼道:“门没关,滚进来!” 房门打开,露出一张笑得灿烂的脸。“抱歉,我可不能滚进来。”他微笑着走进来,一身簇新的黑色军服合体的套在身上,肩膀上两枚银星在汽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魏溪。”他笑得如同春天暖阳一般和煦,看着怒气冲冲的赵示道:“这位便是十八卫卫指挥赵示将军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示即使有天大的火气这时候也得压下来。他冷冷道:“正是赵某。魏指挥有何贵干?” 魏溪笑道:“下面的小崽子不太晓事,传达了错误的军令给将军您。我是赶着过来补救了。” “命令清楚的很吗!”赵示冷冷道:“北上二支队指挥官?” 魏溪有些羞赧的笑着:“赵将军言重了。小子还不到三十,骤然得此高位难免有些难堪重任。所以特地上门来请赵将军,组成联席指挥部。共同商讨北上大计。” 赵示脸色和缓了一些,借着台阶下来。他正色道:“魏指挥不必妄自菲薄,殿下的命令是没法违背的。如果魏指挥有命,我自是遵从。至于这个联席指挥部,实在不必再提了。” “我是真心实意的。”魏溪坦诚的道:“赵将军您和第七卫的彭将军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小子只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一只。只有猛力而缺智慧。所以迫切的请您和彭将军一起,组建这个联席指挥部。您……意下如何?” 第四十九章恐惧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示若是再是推脱那就是矫情了。他也是个爽快人,于是点头道:“如此,那我便腆着老脸答应你的请求。希望魏指挥还不要嫌我倚老卖老。” “怎么会?”魏溪淡然一笑道:“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还请赵将军上车移步,我们在第三卫指挥部与彭将军汇合。” 赵示穿上军服,瞪了赵灏一眼道:“你去命令部队集合准备出发!” 赵灏肃立道:“是。” 赵示已不再搭理他,跟着魏溪走出门去。 天亮的时候,三个卫已经做好了准备,押送着辎重队从西京北门出发,他们将沿着国境线走上一段距离,然后从西京东北三十里处的雁门关出境,直抵新修建好的天海城。这中间的距离,大约二百里。好在秦军早就实现了驮马化,每天的行军速度可以达到五十里。这个路程只需要四天时间。 站在城墙上目送着大军远去,赢晚感觉到风有些冷。回头看看城下,老白脚步匆匆的走上来。年已七十的老人脚下生风,一点都没有苍老的迹象。 “边防军第一百一十七卫今夜入城。”老白喘着粗气道。 “我知道了。”赢晚沉思着道:“那么接下来就多多倚重您了。白老。” …… 难得一个好天气。这让已经在营帐里憋了多日的士兵们可以走出来好好的透上一口气。顺便可以打开帐篷门,将里面污秽的臭气好好的净化一下。 袁林的营地距离魔族军的营地有些远。倒不是担心被那些兽头人身的怪物当作敌人一样给歼灭掉,而是实在忍受不了那些走兽身上令人恶心的味道。 对于新来的盟军,魔兵们也是好奇和恐惧兼而有之。不过双方在熟悉了几天之后,新鲜感荡然无存。除了偶尔有魔兵对于袁林大人饲养的“宠物”有些兴趣外,其余人等大多对他们敬而远之。 只不过袁林大人的爱好有些特别。他的“宠物”……是个人。 从营帐中钻出身来,袁林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眯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啧啧道:“好久都没见这么好的天气了。你说是不是啊,老韩?” “呸。”韩德刚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的脖颈上屈辱的拴着一条铁链,赤身裸体的蜷卧在地上。 “你看看……”袁林轻轻踢了他一脚,冷笑道:“我对你多好,你却这样对我?有的吃,有的喝。你还抱怨什么呢?” 韩德刚张开嘴,露出暗红色的牙床。他口齿不清的咒骂道:“总有一天你的下场比我还要惨。” “就凭着城里不到五万的士兵?”袁林不屑笑道:“孙铿是个胆小鬼,他才没有胆子冲出来攻击我。到时候我们把北边的皇帝饿死。然后我亲自把皇帝陛下的脑袋要来,给你做成枕头。看……多好?” “你做梦去吧!” “真是没趣啊。”袁林摇头道:“其实我的梦想是把孙铿那个狗才拴在我的营帐外面。你就好好的扑腾,给他收拾好窝。等我把他抓来,与你一起做伴。呵呵……” 袁林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中乐不可支,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狼骑兵朝他奔来。瞬息之间已经跑到他的面前。 巨狼将腥臭的唾沫星子喷到袁林脸上,袁林慌忙躲开,愤怒的看着巨狼。巨狼咆哮了一声,馋涎欲滴的看着眼前这个可口的人类。它背上一名骑士倨傲的俯视着袁林道:“袁爵士,希罗大人有请。” “能知道是什么事情吗?”袁林问道。 “不知。”骑士冷淡的摇摇头,调转狼头转身回去。 “听见没有?”袁林踩着韩德刚的脑袋道:“老子是爵士!能娶八个老婆,还能有一块石湖关那么大的封地!” “得到的再多……”韩德刚奋力挣扎起来,咬牙切齿的道:“也不过是条狗而已。” “哼哼……”袁林一脚让他的努力全部报废。转身走向营帐外的马厩,跨上了一匹神骏的战马。 侍从官为他送来了皮鞭和配枪,袁林指着侍从官道:“给老子看好家!我去去就回来。” 侍从官答应一声,目送着袁林飞马远去。 秦军原一三四哨站。现在是希罗大人的官邸。但是袁林并不喜欢,每一次从这扇大门前经过时,他总是会感到一阵阵的阴风吹过。可是即使不喜欢也要强忍着,因为希罗大人并没有搬出去的意思。 小操场上还残留着那几日战斗留下来的血迹,只是已经暗淡的几乎看不见了。袁林下了马,将战马交给一名魔兵。然后缓缓向前走着。胖厨娘从厨房里走出来,用恶毒的眼神注视着他。他恍若未觉,依旧用标准的步伐,丈量着从操场到军官宿舍的距离。十九步,每一步七十五厘米,所以一共是14.25米。他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把彻骨的恐惧压下。他走到军官宿舍门前,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进来。”房间里传出一个柔和的声音。他忍受着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走了进去。房间中,一个身穿秦军黑色军装的俊美年轻人负着手背对着他,肩膀上一颗金星闪耀。 他习惯性的想要举手敬礼,可是举到一半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大秦的军人。尴尬的手举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收了回去,两手紧紧的贴在裤中线上。轻声道:“希罗大人,您找我?” 希罗转过身,看到一脸紧张之色的袁林,轻笑道:“放松,袁将军。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袁林垂首道:“希罗大人请问就是,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希罗微笑着指了指一张破旧的沙发道:“请坐下吧。” 袁林坐下,仰头看着他。希罗拍了拍手掌,一只中阶智魔爬进来,跳到一张高背椅上。希罗示意它可以开始,然后转头对着袁林道:“这是我军巡逻部队在昨天捕捉到的画面。你看一下,能够认出这是秦军的什么东西吗?”随着他的话音,智魔张口吐出一颗火红色的圆润珠子。一副无声的图画展现在袁林面前。 这是一片阴沉的天空,天际边缘,有一个黑点在慢慢的变大。过了几分钟后,黑点终于接近到了人眼可以看清楚的距离。这是一个纺锤型的庞然大物。它违反了常理,在天空中悬浮着。顺着南风向北以缓慢的速度飞行。越过了巡逻魔兵的头顶,袁林甚至看到了它的尾部有一座完全透明的玻璃舱。一名人类士兵正端坐在里面。 “啊,这简直不可思议。”袁林叹道。 “那么问题来了。”希罗道:“袁将军知道这是什么吗?” 袁林颓然摇了摇头。过了片刻后才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我认为,这应该是一种新型的运输工具。您知道,秦军那边有孙铿!而孙铿……他是个非常睿智的人。如果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出现,那么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是说,他是一种运输工具?”希罗捉着下巴问道。 “我认为是。”袁林点了点头。 “那么好吧。”希罗脸上绽出笑颜:“我想应该有东西可以压制它了。谢谢你的解惑,袁将军。” “这是我应该做的。”袁林站起来微微鞠躬。 …… 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大楼。 几个勤务兵搬着厚厚一叠文件走进一楼大厅里,然后将它们堆积在了孙铿的面前。孙铿以极快的速度翻阅过去,然后在一张稿纸上写下了什么。过了片刻后,他抬起头苦笑道:“现在我们有麻烦了。” “怎么说?”安宇从主位上走过来,看着他问道。 “根据我们最后一次的补给可以计算出来。目前已经叛逃的第七十六卫有可能会对我们造成极大的伤害。”孙铿将手里的稿纸交到他的手中。 “一式火箭三千发,二式火箭五百发,火神机关枪五十挺,攻城重炮两门。”安宇的眉头紧蹙起来:“如果他们攻击石湖关的话,这些还不够看的。” “但是他们可以击落这个。”孙铿指了指头顶,一瞬间,安宇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我们需要一次行动。”安宇冷声道。 “的确……需要一次行动。”孙铿点着头道:“是到了让远侦队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萧显,吩咐道:“命令在石湖关待命的各远侦队指挥,半个小时内在指挥部大楼三楼集合。” 萧显从孙铿脸上看到了一丝冷酷之色,心中凛然。垂首道:“明白。” 半个小时后,指挥部大楼三楼。 晁威走进来时意外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他有些吃惊,但是生性沉稳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跟他们打过招呼后,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老晁,没想到还能再见面!”张延鹤凑过来道,这家伙看上去身上有伤,有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院长的侍从官在那里看着呢。”晁威也不回头,嘴巴微微开合着,声音却清楚的传过来。这是他在咸阳培训时练成的绝技,据称从未被章淼夫抓住过。 张延鹤笑道:“怕什么?现在已经不是培训班了。” “总要给院长一点尊重吧?”晁威道:“据说是有大动作,我们勾肩搭背的混在一起,那成什么样子了?” 张延鹤还想反驳,可是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站在门口的士兵高声喝道:“全体起立,院长莅临!” 哗啦一声,十几个远侦队指挥动作一致的站立起来。 第五十章复仇1 孙铿朝着在场十几名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点了点头,轻声道:“请坐下。” 军官们都坐下,孙铿朝着萧显点了点头。萧显会意,将大门关闭,然后坐到了前排。 “很抱歉把各位如此紧急的叫来。”孙铿说道:“但是有一个问题只有我们能够解决。” 他回身,拉下身后一副石湖关北部防线地图,简单地介绍道:“因为第七十六卫的叛变,这里已经沦为沦陷区。而我们的飞艇需要从这片区域上空经过。” 孙铿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军官们大致都明白了怎么回事。窝囊的在要塞里呆着是一件很憋屈的事情,有仗打,有功勋可捞那是每一个军人毕生的追求。只是不知道院长接下来要分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任务。 “众所周知,七十六卫在叛逃时带走了几乎全部的重装备。”孙铿脸色一沉道:“而我们的飞艇的升限是四百米。很遗憾,他们带走的这些重装备中,火箭和火神机关枪都能够威胁到我们的飞艇。” 作为这些武器的研制者,孙铿自然明白火箭和机关枪对于飞艇的威胁。在这方面他是当之无愧的权威。众军官知道他接下来要布置任务了,一个个都摒住了呼吸,房间里鸦雀无声。 孙铿道:“现在有一个任务摆在大家面前。这也许非常困难,也许在之前并没有先例可以让你们借鉴。但是我们必须要一次性的完成它,让魔族军没有机会利用到这些武器来打击我们。现在下达命令:各远侦队于今天下午二时集合,五时出发。我们趁夜搞掉七十六卫的重装备仓库。如果可能,我要求你们可以将七十六卫的袁林一起干掉。有没有信心?” “有!”军官们大声回答道。 “很好,作战计划将会在你们出发前发到你们的手上。现在散会。”孙铿朝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晚。璀璨的繁星点缀着深蓝夜空,荒芜的大地一片安宁。 黑色军装给了他们极好的掩护。但是即使这样,在拥有夜视能力的魔族军面前,他们也不敢有分毫的大意。被发现,即意味着行动失败。在发起最后攻击之前,他们都必须谨慎小心。 从石湖关要塞前往魔族军大营的距离不过五里,但这五里足足耗费了他们两个小时的时间。从望远镜中看去,魔族军营地一片灯火通明。但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不在这里,几双敏锐的眼神注视着不远处那片陷入黑暗的营地。那——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猎物。 几支枪从草丛中伸出来,直指着可能会出现敌人的方向。掩护着一队士兵从路的这边移动到另一边。是到了分头行动的时候了。张延鹤拖着有些不灵光的腿脚,艰难地从水沟里站起来,爬上了路基。 “老张!”晁威在他身后轻声喊道。 “嗯?”张延鹤没有回头,身子已经翻上路面。 “你的腿没事吧?”晁威关切问道。 “放心,好用着呢!”张延鹤拍拍另一条好腿答道。 “小心了!” “你也小心!”张延鹤点了点头道:“行动成功后,咱们集合地点见。” “秦军必胜!”晁威探出半个身子来,伸出拳头和他碰了碰。 “秦军必胜!”张延鹤沉着的点点头,爬起来猫着腰,小跑着隐入黑暗中。过了片刻,晁威才命令警戒的士兵整队,然后简单的命令道:“现在,该咱们出发了!” …… 时针指向“二”的位置。指挥部大厅里安静的让人发疯。孙铿忽然抬头道:“按照计划,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接近到了袁林的辎重仓库的位置了。” “那么最多再有十分钟,他们将会发起进攻。”安宇道。 “给魔族军放一个好大的焰火。”孙铿微笑道:“我想他们会铭记一辈子的。” …… 两名士兵持着步枪无精打采的从小路上走过,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死神已经逼近。听到脚步声时一切已经太晚了,负责清除的士兵已经熟练的将匕首捅进了他们的心窝。他们挣扎着,想要大声示警。但是,士兵的大手紧紧地捂住他的口鼻,将最后一声哀嚎堵在喉咙里。 任由尸体倒下,路边出现了几个幽灵。他们将尸体拖进路旁的草丛中。一个士兵踢了死尸一脚,哼了一声道:“这样痛快的了结,真是便宜他们了!” “背叛帝国,唯死而已!”张延鹤冷冷道:“死了的就不要再折辱尸首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四散出去的死神们先后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张延鹤坐在一块青石上,默默点着数,忽然问道:“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游动哨兵和潜伏哨兵都清理干净了。现在辎重仓库除了咱们,就没有能喘气的了!” “好,接下来,咱们该给魔崽子们放个烟花看看了。”张延鹤拍了拍手,森然道:“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 晁威在草丛里缓慢的向前蠕动,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着不相关的问题。袁林这个人自己曾经见过几次,身材高大,一脸正色。凛然不可侵犯。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城防军没降,却让他这位帝国正牌子卫将降了过去。不知道现在执掌统帅部的张广武大将军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晁威只是个芝麻粒一样的小军官,张广武那样高高在上一样的存在,他只是某次随长官去长安的时候远远看见过一眼。那个距离,只能依稀的看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至于面孔却是看不清的。 前面的士兵停下动作,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打断了晁威的思路。他稍微抬起头,看到小路上走过十几个肩扛步枪的叛军。这已经是他们碰到的第四波叛军了。看来那位袁林将军很怕死,把自己的老窝防备的这么严密。 叛军巡逻队过去之后,晁威和他身旁的士兵们继续向前爬行。在距离袁林营帐百米开外的一个土坑里停了下来。接下来,就是要等待了。晁威闭上眼睛假寐,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一会儿想起邱九,一会儿又想起决意赴死的黄成祥。他记得老黄的眼神,绝望,悲哀。他和老黄平日私交不错,若是真实交手的话胜负在五五开。然而,一错蹬的瞬间,自己举起了战刀而他却引颈就戮。人头高高飞起的那一刻,他也明白了老黄的心思——这家伙,压根就没想活着。 “老黄,邱九。你们都等着点。等着我给你们报仇。”晁威喃喃的叨咕着,握紧了手里的步枪。头顶上,骤然有几颗流星出现,红的光,将荒野点亮! “是张指挥那边得手了!”一个士兵兴奋地低声喊道。 晁威依旧闭着眼睛,沉声道:“别着急,让他们享受一会。” 第一波火箭落下来的时候,魔族军还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直到第二波火箭坠落在人群中将一伙魔兵变成移动火炬的时候,才有魔族军官愤怒的吼叫起来。匆匆去禀报希罗大人。等到希罗从哨站里出来时,正好看到第三波火流星坠落的场面,他俊美的脸上布满了阴云,阴冷地道:“科恩,你带着一个千人队,去把袁林给我抓来!” 一个狼骑士俯身道:“遵命,希罗大人!”说完,他呼哨一声,领着一队狼骑兵奔出大营。希罗连续下达命令,大营中所有军官士兵一起行动起来。虽然还无法阻止火箭的坠落,可是军心已经稳定下来。正当希罗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 伴随着枪响,科恩一头从战狼上栽了下来。身下的巨狼哀鸣着,围着主人不住的打转。四周到处是呛得让人(狼)睁不开眼睛的毒烟,黑暗中不知隐藏了多少人类伏兵,每一次齐射,都会有数名骑兵从狼背上栽落下来。 “快回去禀报希罗大人,七十六卫反叛了!他们正朝着我们杀来!”混乱中,不知是谁在吼叫着。 “该死的人类!骗子!”狼骑兵们脑海里迸发着这样的念头,一心只想冲出去,将所有的人类叛军砍成肉渣,才可解心头之愤。 …… 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袁林猛然从床铺上坐了起来。帐篷外传来韩德刚的狂笑声:“人在做,天在看。袁林——你的死期到了!” 他皱了皱眉,穿上军装从帐篷里走出来。韩德刚转头看着他,笑了几声道:“看,天上开着美丽的花儿!落下来扎死你这个叛贼!” 袁林仰头看天,只看到几条稍微有些黯淡的尾迹。而稍稍靠东的魔族军大营中,熊熊大火已经将东面的天空染红。袁林心中快速转着念头。他知道,捅出这么大的娄子之后,希罗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一只替罪羊。而那个可怜的家伙,似乎只有自己这样的叛将才可以承担。低头看着依旧狂笑不止的韩德刚,袁林怒火中烧,拔出腰间佩刀,阴声道:“你想死,老子就送你一程!” 第五十一章复仇2 火光中,秦军精工打制的战刀如一泓秋水,闪着夺人心魄的寒光。韩德刚闭目待死。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是心目中,却依然有着一丝不甘。 “老丁,没法给你报仇了!”他挺起胸膛,迎向刀尖。心中想道。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似乎将已经设定好了的剧本强横的打断。袁林再也没有了挥刀直刺下去的力气。他不可置信的低着头,看着胸口一朵殷红的花朵盛开。他抬起头,极目望去。百余米外,一个军官冷冷的放下手里的步枪。大踏步的向着这里走来。一声他熟悉的号角吹响。 “是远侦队!”他释然想道,庞大的身躯重重向后倾倒下去。 佩刀无力的落在地上,溅起几粒微尘。从袁林拔刀杀人,到他中枪倒下实际上仅仅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直到号角吹响,晁威带着远侦队士兵出现在营帐外。七十六卫的官兵都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呆愣愣的看着已经气绝的卫指挥。 “反抗者杀,降者免死!”几个士兵稀稀落落的喊着口号。但是七十六卫的士兵既没有放下枪,也没有抵抗的样子。就这样,双方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关系,让晁威和他麾下的士兵们接近了营帐。 晁威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容,一步步接近营帐。他看到那个地上蜷缩的男人,看到那个已经死的透了的前卫将,看到火光明暗不定的火把,看到几个表情茫然的军官和士兵。 “诸位,辎重仓库已经落入我军手里。如果想要跟我们回去的,便尾随其后。”晁威看着他们道:“我想不是每一个人都甘心当反贼,也不是每一个人愿意当魔奴的走狗。” 韩德刚站起来,口齿不清道:“带我走,带我走!我是韩德刚,一三四哨站指挥!我情愿死在大秦的土地上,也不愿意在魔原上苟活!” 晁威看着七十六卫的官兵们,见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自失的一笑道:“你们随意好了。”他用下巴点着士兵们,吩咐几人把老韩从铁链中解救出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走上前去,拔出一柄匕首,蹲在袁林尸首身边,耐心的切割着,刀刃有些钝了。他心想:回去应该好好磨一磨。 “你——”袁林的侍从官有些愤怒的站出来,指着晁威喝道:“你不能这么做!” 晁威没有理他,依旧认真仔细的切割着袁林的脖颈。身后,远侦队士兵扣动了扳机。侍从官无力的躺倒在血泊之中,无神的瞳孔直愣愣的盯着晁威。晁威忙的满头大汗,根本没有顾及他的无礼眼神。 令人窒息的几秒钟之后,晁威满意的端详着眼前的头颅。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他看着在场众人道:“我没有赦免你们的权力,但是——有一点良知的人都应该明白,你们身上的耻辱应该用什么来洗刷?愿意跟我们走的请跟我离开,不愿意走的尽管留下来。现在,我想我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说完,他将袁林的头颅装进一个木匣,交给身边的士兵,转身离开。 营帐周围沉默了片刻,有些身影迟疑的跟在他们身后。但是军官们却不为所动,依旧在注视着地上无头的尸首,似乎在考虑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过了许久以后,战场上平静下来。其中一个军官说道:“咱们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那能去哪里?”另一个军官回答:“魔人容不下我们,秦人也容不下我们。该去哪里?” “不管以后怎样,先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再说。”一个看上去年轻一些的军官说道。 清晨的时候,希罗终于率军赶到了七十六卫的营地。但那里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一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 最终跟随晁威回来的七十六卫士兵总共有八百人。只有士兵,一个军官都没有。晁威吩咐将他们看押好,然后背着袁林的头颅独自去了英烈祠。袁林将会和他的属下黄成祥一起,接受乌鸦的啄食,直到变成一块光滑的头骨。 八百名叛而复降的士兵被解除了武装,关押到了一个营地之中。晁威在完成了任务的同时,也给孙铿和安宇带来了一个难以逃避的问题——这些降兵到底应该怎么处置? 依照安宇的意思,是全部杀死了事。但是孙铿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粗暴的一刀切做法。 “那你说怎么办?”安宇有些急躁的在屋里转来转去。 “帝国缺乏人手,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孙铿悠悠的道:“你们魔族能生,一年一窝的下,三十年就有数不清的战力。可是秦国不一样。这些人怎么也有些废物利用的价值。我会吩咐内务部去一一甄别。甄别结束后,再想办法安置。帝国矿山多的是,总会有地方需要他们的。” “随便你。”安宇懒懒的一挥手道,他走向了沙盘。魔族军经受了昨夜一场大乱之后,显然已经有些恼羞成怒。出征的远侦队前脚刚回来,魔族军就开始向前推进。他们的前锋已经推进到了距离石湖关要塞不到三里的地方。恰好在石湖关的要塞炮射程以外。不用说,这又是袁林出卖给魔族军的情报。 安宇感觉自己坐在一条随时都会沉没的破船上,刚刚堵上一个缺口,另外一个缺口就马上喷出水来。仅仅依靠着石湖关要塞里两个卫的兵力,是根本没有办法护翼住整条防线的。而对面的魔族军显然已经窥破了他们的虚实。毫不顾忌的向前逼近,已经威胁到了三大要塞的交通线了。而悲哀的是,对于此,秦军守军毫无应对之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魔族军从容的将三大要塞分割开来。 秦历715年八月二十七日上午,魔族军两个万人队从石湖关要塞东面和西面切入。石湖关要塞陷入魔族军三面包围之中。 只有陷入重围之中时,才能感觉到魔族军那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强大压力。每一个士兵的心弦都紧紧地绷着,从他们紧张不安的年轻面孔上就可以读出一二。而这个时候,孙铿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头顶一片阴云遮挡住了阳光。那不是阴云,那是今日继续执行运输任务的飞艇。随着魔族军的调动,王素大将军也快速的做出了反应。他的第一步便是出兵保护住石湖关的后路,并且把大通铁厂严密的保护在秦军阵地后方。但是,王素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在陈暮将石湖关要塞的大部分主力带出之后,王素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力捉襟见肘,甚至连民夫都发给武器去执行日常巡逻任务。 其他方面也几乎无兵可派,尽管统帅部已经下发了十几道紧急集结令,但是援军需要时间才能北上。比较乐观的估计是得等到十月份才可以。而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大通以北地区都会打成一片焦土。 孙铿从来都没有想过,庞大的帝国居然会有无兵可用的一天。但是听了王素的解释之后这才恍然。尽管帝国已经全面动员转为战备状态,但是新招募的士兵需要训练,装备需要补齐,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帝国皇帝的北上计划实在是在太过乐观的情况下制定出来。以至于统帅部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理想的进攻时间是明年的五月份。”王素在电报中最后说道:“但是因为你我都知道的一些原因,我们不得不提前发动进攻。根据统帅部传来的最新情报,他们试图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所以,请务必留意战场动向,保证您个人的生命安全。” 孙铿仰头看着飞艇远去。心中在想着王素发此封电报时的纠结表情。没想到“他们”到了这个时候还在闹腾。他摇头苦笑一声,负着手走下城墙。 身后一个士兵叫住了他:“长官,请留步。” “嗯?”孙铿回过头疑惑问道。 士兵指着北部天空道:“您看……” 孙铿脸色沉重起来,从萧显手里要过望远镜,朝着那片天空望去。 …… 这是吕琛第四次执行运输任务。他讨厌这个数字,但是目前整个帝国懂航空图,而且会飞艇指挥的人加起来还不到十个,所以他也只好苦命的继续加班。 现在飞艇刚刚飞过石湖关,吕琛从尾舱出来。临来的时候,孙铿曾经特意嘱咐过,要他好好观察一下魔族军的战场情况。他将画好的简图放进一个口袋里,朝着窗外望了一眼。 警铃声突然响起来。他下意识的抬头,看见是顶部舱,后舱和前舱同时报警。他顿了顿脚步,才疾步朝着前舱走去。 “警报,警报!发现魔族军飞行兽,四头!” “提升高度,各机枪塔准备射击!”飞艇内一时间气氛紧张地快要爆炸。吕琛扶着座椅,目光死死盯着正面飞来的那头狮鹫。狮鹫的背上,坐着一名身穿白袍的魔人。 “前机枪塔开火!”吕琛断然下令道:“把它给我射下来!” 听到艇长的命令,坐在机枪塔里的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摇动了摇把。六管火神空转了一圈之后,迎接到了进入弹膛的子弹。下一秒,一条火链从枪口中喷出,剧烈的枪声几乎快要将射手的耳朵震聋。 第五十二章战争间隙 骤然从飞艇艇首喷出的火链险些击中正在扑击过来的狮鹫。飞艇前舱里发出一阵失落的叹息。 机枪射手按住卡榫,将空弹匣取下,丢在一边。副射手几乎同时将第二个弹匣安装在漏斗型供弹器上。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第二条火鞭朝着狮鹫射去。 狮鹫上下翻飞着,然而弹雨却无情的将它所有逃生线路完全覆盖。狮鹫的翅膀中了一弹,鲜血和羽毛纷飞,狮鹫打着旋儿坠落下去。还没有等吕琛松一口气,就听到后舱传来惊慌的告警声:“出现飞行兽!三只!” 有过一次成功的击坠经验之后,吕琛不再慌张了。他坚信凭借飞艇上强大的武备可以轻松的将这些狮头鸟身的怪兽干掉。因而轻松的下令道:“各机枪塔,自行寻找目标,将它们消灭掉!” 大秦帝国的第一场空战仅仅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便宣告结束。飞艇消耗了大约两千发子弹,而来袭的魔兽也变成了“燃烧的火鸡”从天空坠落。 希罗仰天看着飞艇以极慢的速度朝着北方飞去,身边一个将军叹道:“恐怕只有飞龙,才能够干掉这种浑身是刺的怪物!” 希罗瞪了他一眼,冷哼道:“现在连王族都不出来,你我还奢望飞龙能够参战吗?” 将军低头不语,希罗幽幽道:“我们打不到天上飞的,可是能够攻击到他们的起降场。通知戈顿爵士和马修斯爵士,让他们加快前进速度。在天黑之前通过石湖关要塞,向秦军起降场发起攻击。”他稍微缓了缓,招手叫来一个法师道:“现在连线艾迪,我要与米卢斯子爵通话。” “明白,请您稍等。”法师恭谦的答道。他取出一个水晶盒,坐在地上开始施法。过了片刻,他听到空中传来一个稍显冷淡的女声:“这里是艾迪,请问有什么事情?” “艾迪,我是希罗。我请求与米卢斯子爵进行通话。当然,如果有实时画面切入的话就更好了。” “你的要求还真苛刻。稍等。” 过了几秒钟,一幅画面在希罗面前缓缓浮现,但是有些波纹,这预示着连线并不稳定。 坐在地上的法师脸色一变,惊叫道:“我需要支援,需要的能量太多了!”随着他的话音,又有几个法师加入进来,同时施法,才堪堪将画面稳定住。法师甲擦了头上一把冷汗道:“幸好稳定住了,要不然咱们前面的苦功全部白费。” 法师乙道:“谁说不是呢?唉……今天又要让学徒们增加工作量了。” 米卢斯子爵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他躬身道:“希罗大人。向您请安。” “米卢斯子爵。最近你那边的战况怎么样?”希罗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虚伪的客气上面,每一个水晶盒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他的每一分钟通话时间都无比昂贵。 “呃……不是很好。秦军似乎有使用不尽的弹药,索伦男爵和济科特男爵的部队在几天的进攻中损失惨重。而我们的进展非常缓慢。每推进十米都要付出几千勇士的生命。” 希罗打了一个响指,画面上出现了一艘飞艇的影像。他说道:“你注意到这个了吗?” “是的。希罗大人。”米卢斯子爵躬身答道。 “它是秦军的力量之源。我们现有的飞行兽部队无法在空中消灭它。所以,你需要找到他的降落场,让它无法降落。” “这需要更多的兵力。”米卢斯子爵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现在我们只能保持三面包围。如果想要进一步压缩秦军的活动空间,那么至少再需要一个男爵领的增援。” “我会让哈罗德男爵去增援你。他的手下有三个万人队。”希罗想了想便做出了决断。 “哦,见鬼!”米卢斯子爵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我讨厌那伙肮脏的土豚族战士!” “但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希罗无奈道:“土豚族虽然喜欢在泥地里洗澡,但是总归是比兔族和鼠族要勇猛地多。希望你能善用他们。就这样吧,连线结束。” …… 索伦男爵和济科特男爵终于等到了轮休的命令。两位男爵的残部移动到了整个魔族大营的后方暂时休整。连日的大战让两位男爵几乎丧失了再战能力,收拢了残兵之后,索伦男爵发现自己带出来的三个万人队已经缩水到不到一个万人队的规模;而济科特男爵更惨,不仅本人重伤,连带着他麾下的部队最后只收拢了不到五千人。米卢斯子爵正在调整部署,在新的援军抵达之前,三号奴工城的战场上迎来了一阵难得的间歇期。双方都有了喘息的时间。实际上从八月二十五日之后,三号奴工城的北部战线,就一直处于零散交火的状态。秦军没有能力收复丢掉的阵地,而魔族军也没有胆子再向前进攻。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比拼着各自的毅力。看谁能够在艰苦的绞杀战中坚持下来。 塞恩斯和萨明迎来了难得的休整时间。帕克法师似乎已经将他们遗忘,再也没有发来消息。萨明有些担心,于是找多诺大人请假。想去看看帕克法师。多诺很爽快的准假,他这位千夫长似乎只剩下了批假条这样一项权力。 塞恩斯赖在房间里不想出来。萨明诱惑道:“你难道不想拿回落在法师营地的那些工具吗?走吧!” 塞恩斯犹疑了片刻,决定陪着朋友走这一趟。粉嫩嫩的兔族少年独自一人,在数十万人聚居的魔族军营地行走是很危险的。而有他这个地位超然的法师学徒跟随着,估计也会少很多麻烦。 法师阵地在靠近前线的地方。从多诺千人队出发,走到那里至少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塞恩斯早就忘记了路径,不过兔族少年对于寻路这样的事情有着天然的优势,以至于塞恩斯都嫉妒的说:“萨明,你的寻路技能已经到了大师级别了吧?” “啊?哈哈。”萨明没有听出朋友话里的揶揄之意,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着。不过塞恩斯下一句话就让萨明笑不出来了:“可是你的战技依然还是小孩子级别啊!” 萨明领着塞恩斯走进空无一人的法师营地。萨明有些疑惑:“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 一个鼠族士兵走过来,看到塞恩斯的学徒装扮。急忙躬身道:“尊敬的法师大人,请问您有什么事情?” “我曾经在这个营地里呆过一段时间。请问一下,这里的人去了哪里?”塞恩斯问道。 “您是说魏玛法师大人和帕克法师大人吗?”鼠族士兵问道。 “是他们。” “啊,真是抱歉呐。”鼠族士兵彬彬有礼地回答道:“他们前天已经率队离开了。据说是回到六号奴工城休整去了。不过……我听到帕克法师大人说过,他们在春天到来之前,应该不会回来了。” “是这样啊。”塞恩斯有些失落的道:“我曾经在十六号房间呆过,能进去拿点东西吗?” “当然!”鼠族士兵爽快的道:“您请随意,我就在附近值守,如果您有事情,就请叫我吧。” 塞恩斯点了点头,与他告别。然后领着有些失望的萨明走进空荡荡的法师营地。 鼠族士兵在他们身后喊道:“法师大人,您请快一些收拾东西。到了下午的时候,就会有新的法师团赶来。” “我知道了。”塞恩斯随口答道,然后推开了十六号房间的门。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进来?”塞恩斯回头看着萨明道:“帮我把这些工具拿回去。” “我们……”萨明眼睛红通通的,似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们是不是被帕克大人抛弃了?” “你想什么呢?”塞恩斯将水晶工具丢进包裹,宽慰着他:“帕克大人还会回来的。你看,这是他给我们留下的胡萝卜干。” “真的?”萨明一步抢进房间。却只看到塞恩斯的笑脸。 “骗你的啦。”塞恩斯笑道:“帕克大人那么忙碌的人,怎么会记得我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呢?再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没有帕克大人繁重的任务,我可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进行我自己的修行啊。而且,你也可以清闲一段时间喔。多诺千夫长也需要补足兵力之后才能再次上战场。也许,米卢斯子爵大人的亲信军一次进攻,就可以让我们对面的人类彻底完蛋呢。到时候我们回到六号城就去找帕克大人。怎么样?” 塞恩斯的劝说让萨明暂时有了一些对于未来的幻想。他点了点头不再失落。帮着塞恩斯把散落了一地的瓶瓶罐罐收集起来。两人背着大包,开始了返程的旅途。 “我已经想好了。”塞恩斯憧憬道:“今天晚上我就要进行我的人生中第一次的魔法实验。怎么样,我邀请你观摩好不好?” “切!你的第一次魔法实验已经在六号城做过了。那一次要不是帕克大人伸手相救,咱们俩都要被失控的魔法能量给烧焦了。”萨明对于塞恩斯的诱惑敬谢不敏。而且,他也总算找到了还击的缺口。 塞恩斯摸着脑袋讪笑几声:“这一次我会小心的。你是我的护卫嘛!看着点我也有逃生的信心啊。怎么样?就看一眼成不成?” 第五十三章偶遇 多诺千人队的营地位于整个魔族军大营的最北边。这里距离水井的位置最远,距离伙夫的位置最远,距离巫医的位置也是最远。可以这么说,这里是所有服务业设施最缺乏的一个区域。 远远的就看到营地中央那面半死不活飘扬着的军旗。上面四颗战斗星特别显眼。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还会为这样一支“战功卓著”的部队遭受此等不公平待遇而愤愤不平。但是对于塞恩斯和萨明来说,多诺大人能够活到现在,纯粹是走了好狗运。每一次,千人队的老兵们就依靠着多诺的装死功夫逃出生天。死掉的都是刚刚补充进来的新兵,塞恩斯和萨明是多诺千人队成立以来活的时间最长的新兵了。与他们同时入队的那伙士兵,早就变成了肥沃桑梅草原的养料。 米卢斯子爵收了多诺供奉的蓝色宝石,所以对于他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索伦男爵和济科特男爵对他倒是恨得牙痒,可是这位多诺千夫长并不受他们的辖制。这几天的战场上第一个逃窜的总是他们,连累着两位男爵大人为此多损失了不少兵力。这也难怪他们会被魔族军高层们一直排挤了。 走进营地时正好看到格列扛着长矛走出来。 “嗨,你们两个小崽子跑到哪里去了?午饭时也没有看见人!” “啊,是格列大人!我们去法师营地拿回一点东西。”萨明讨好的笑着,对于任何年龄比他大的军官,萨明一律尊称为“大人”。这也是为什么萨明和塞恩斯两人能在极端排外的多诺千人队存活至今的原因之一。 “哦,是什么破烂呢?”格列大大咧咧的走过来,打开萨明的口袋检视着。 “喂!这不是破烂。”塞恩斯不满得道:“这是我成为正式法师的必要道具。” “好吧,是道具。”格列只对酒和肉干感兴趣,他放过这两人,然后走向营门处。两人扛着大包继续往营地里面走 “对了,你们两个。”格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道:“因为没有等到你们,所以我把属于你们的午餐给吃掉了。” “格列大人!”萨明悲愤的看着他:“你怎么可以?” “唔……青草蛋糕的味道还不错。”格列飞快的说完最后一句之后,便跑掉了。只留下寒风中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咕~~~~”萨明的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一下。 “你很饿吗?”塞恩斯问道,他低着头在荒地上四处寻觅着。 “是很饿。”萨明有气无力的道:“可惜这天寒地冻的,连一片青草地都没有。” “刚刚有一支野兔跑过去了。我们要不要抓来吃了?”塞恩斯取笑道。 “你吃人吗?”萨明冷冷得问。 “抱歉,没兴趣。”塞恩斯看他样子,又低下头翻找。 “即使再饿,我也不能对自己的远亲下手啊。”萨明苦笑着解释道。 “对了,听说附近有一处温泉。”塞恩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估计那里会有一些野果子什么的。” “还是不要去了吧。”萨明有些怯懦的向后缩了缩:“那里可是米卢斯子爵大人设立的军事禁区。我可不想被当作奸细给砍了。” “还有一座遗迹喔。”塞恩斯蛊惑道:“去看看吧?” “我有点怀疑你的动机了。”萨明认真的看着他:“据说军营里少数的一些女兵都在那里。你是不是想要来一次偶遇呢?” 塞恩斯红着脸道:“你胡说什么呢?想吃野果子的话就跟我走吧。” 雪已经化了一半,枯黄和雪白斑驳着,延伸到很远很远,与天际连接在一起。在这片苍茫的草原上,一座小土包突兀的立着。光秃秃的山顶上,有几株枝叶凋零的果树。山脚下,十几座青石房子分出南北和东西两条街道。这大概就是塞恩斯口中的遗迹。萨明摘下树枝上悬挂的一颗黑乎乎的果实,咬了一口。苦涩地味道充斥着口腔。一如他此时沮丧的心情。 他坐在树下,看着塞恩斯在被遗弃的小村里游荡。不时会推开朽烂的木门,消失在萨明的视线里。过不了多久,他又会从另一扇门里出现,手里拿着一些锈蚀斑斑的铁器。 值钱的物件早就被先赶来的士兵们捡走。留下来的东西不多,但是塞恩斯如获至宝。他抬头看到萨明在树下孤零零的坐着,招手喊道:“下来啊,这里有一个水井!能让你喝个饱!” “但是半个小时后我依然还会肚饿。”萨明有气无力的回答着他。 “你真的不肯下来吗?”塞恩斯两手叉腰无奈的央求道 “抱歉,我得留下走着回去的体力。”萨明对于他的苦求无动于衷。 塞恩斯无奈的叹口气,蹲在地上整理着自己捡拾到的一堆“战利品”。一把锈蚀的几乎不能用了的斧头,一枚满是灰垢的硬币,一瓶不明液体……整理一番以后,他将那瓶不明液体和硬币保留下来。然后走到萨明的身边。 “这是什么?”萨明抬头看着塞恩斯手里的东西。硬币已经擦得金光灿灿。上面似乎还刻着字,不过对于那种方方正正的文字,萨明并不是很感兴趣。 “咦?”两人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而能让萨明和塞恩斯同时感到熟悉的女孩只有一个……塞恩斯惊喜的回过头,站起来躬身道:“果然又再次遇见了您。艾尔小姐。” “小学徒和他的兔族护卫。”艾尔意义不明的轻笑道:“能让我看看你的战利品吗?”她指着塞恩斯手里的东西问道。 “当然。”塞恩斯将手摊出来,金币在掌心躺着。艾尔只是伸出手指轻轻一勾,那枚金币就飞到她的手中。 塞恩斯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艾尔瞟了他一眼,故技重施。塞恩斯感觉手里一滑,那瓶子像是涂了油一样从他的手里蹿了出去,同样落在艾尔的手心里。 “这个……”艾尔抛玩着金币道:“是大秦帝国的金币。传说一枚可以买一头牛。你的运气真不错,能够从那群连地皮都快要刮走的地精手里得到了这个!” “地精?”塞恩斯疑惑道。 “是啊。”艾尔随意的道:“最新消息,深渊之城又派来了新的援军。三万名地精和一万矮人。地精今天上午刚刚到达,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座遗迹给扫荡了一遍。” “难怪没有找到什么好东西。”塞恩斯恍然大悟。 “你的收获已经不错了。”艾尔道:“有没有兴趣把这枚金币转让给我?” “艾尔小姐如果喜欢拿去就是。”塞恩斯咬着牙说道。 “不会让你吃亏的。”艾尔轻笑着凑近过来,蜻蜓点水的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记。塞恩斯霎时便像被闪电击中一样,僵硬在那里动弹不得。 过了许久,塞恩斯才回过神来。只是艾尔已经转身背着手若无其事的离开。他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轻抚着脸颊。 “小法师……”艾尔回过头笑道:“你的运气不错。坚持下去,如果能够活下来,我会在深渊之城等着你。” “这是什么?承诺吗?”塞恩斯低声问道。 “这是一种激励吧。”艾尔点了点头,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塞恩斯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旷野大喊道。 “喂喂!”萨明不满的道:“艾尔小姐已经离开了啊!只是被女人吻了一下而已,你至于那么激动么?” “别看艾尔小姐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塞恩斯沉声道:“可是我从中却看到了很多你看不到的东西。” “是什么?”萨明问道。 “嗯……”塞恩斯想了想:“帕克大人很厉害对不?可是十个帕克法师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艾尔小姐。你明白了吗?” “有些明白了……”萨明懵懂的点点头。过了半晌才道:“嗯,艾尔小姐还说了一件事情。地精来了吗?” “是啊,不仅仅是地精。还有矮人!”塞恩斯苦笑道:“看来战争还是要持续下去啊。” …… 终于,在晚饭开始以前,两人赶回了营地。可是眼前的场景让他们大吃一惊。 堆积如山的武器,以及熙熙攘攘如同菜市场一样的兵营。当然还有……一群有着暗绿色皮肤,每一秒都不停止嘈杂的绿色物种。 “这……这是怎么了?”萨明目瞪口呆的道。 格列捂着鼻子走过来,看到两人:“你们两个小崽子干什么去了?” “格列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萨明拉住他的袖子问道。 “你是说他们?”格列厌恶的指着那群绿皮人说道:“好吧,好吧!看到没有,魔原上最恶心的种族跑到我们兵营里来了。看见没有,那些浑身长满了疤瘌的,不停的流着口水的,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股恶臭的生物!地精!你每时每刻都要担心自己的财物是不是被这些家伙们顺手牵羊了;而且,他们非常的吵闹,吵得人连一点食欲都没有了。我受够他们了,即使米卢斯子爵大人给我荣升了千夫长也不行!” “千夫长?”萨明吃惊得道:“格列大人您真的变成大人了?” “是啊,怎么了?小崽子我告诉你:多诺千人队所有的人全部都升了一级,包括你们两个在内!”格列皱着眉道:“但是,我们很快又要出发了。明天,继续去那个该死的奴工城。还有他们——”他伸手指向远方那群不断发出嘤嘤嗡嗡声音的地精们。 第五十四章新的增援 萨明关上房门,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关在门外。塞恩斯已经看到了摊在床上的白色法师袍。那曾经是他日思夜想的东西。而现在他却突然发现——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另一张床上摆着萨明的升级文书和装备。塞恩斯随意扫视过去。只看见一柄做工粗劣的军刀和一件镶着锈蚀铁片的胸甲。以及一根翠绿色的鹄鹰羽毛。 普通士兵只能得到最基本的装备:长矛和皮甲。在成为十夫长之后,才会得到高层们的更多关注。萨明关上了窗,走到床前。看到了两件装备。他有些欣喜,转头看着兴致缺缺的塞恩斯道:“你怎么不高兴?终于成为了法师,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塞恩斯把玩着手里的水晶盒。与他从帕克法师那里得到的水晶盒相比,这个储藏魔力的水晶盒要粗糙不少。储能时间和质量都要逊色一半左右。他随手拎起那领白袍,然后丢到一边,和衣躺在床上。脑海里依旧回味着那一记轻吻,他感觉到脸庞烧的滚烫。 从第一次的偶遇时他就知道,艾尔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现在,他更明白了那种云泥一般的差距。不需要念咒,只凭一个手势默发的施法技术。单凭这个就可以甩他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即使他拼命的追赶,到了学会那个技术的等级。而她又不知道已经走到了哪里。 仿佛沙漠里的蜃景,干渴的旅人拼命追赶却永远都追不上。这种极度迫切的渴望与极度沮丧的失落所混合而成的复杂心态,自从那个吻发生以后,就无时无刻的烧灼着他的内心。以至于在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白法师袍的时候,那种激动兴奋之情都被冲淡了。 房门突然被粗暴的推开,一个粗壮的身影冲进门来。萨明赶忙站起来,躬身道:“多诺千夫长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嗯?”多诺脸上露出伪装出来的恚怒神色。萨明若有所悟的住嘴,改口道:“啊,是多诺爵士大人!恭喜恭喜!” “也没有什么可恭喜得啦。”多诺心满意足的听着萨明的道贺,摆摆手做出一副想象中的贵族架子,大模大样的说道。 萨明想笑又不敢,他发现一个问题:就算多诺有一天成为了子爵,也完全没有一个子爵所拥有的雍容和华贵。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偷错了衣服穿在身上的小偷,每一个挂饰都显得特别不合时宜。贵重的贵族装饰,挂到他的身上时,都仿佛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注脚。可是多诺却并没有这种自觉,反而有些得意洋洋,像一头发情期的雄孔雀。 “为了庆贺我的麾下第一个白袍法师的荣升,为了庆贺本大人成为爵士,为了庆贺格列那个家伙成为千夫长……为了庆贺我们可爱的小萨明成为十夫长。我决定,今天晚上会餐!”多诺难得说了那么多话,看来他的确是高兴坏了。爵士与千夫长之间相差两级,而这两级对于一个魔原上的住民而言,那往往意味着一辈子的努力,甚至还要付出生命作为其高昂的代价。 “当然也是唯一一个白袍法师。”塞恩斯兴致缺缺的道。 “忘了告诉你。”多诺自从成为了爵士以后,脑筋似乎灵活了很多,相应的,他的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尊贵的白袍法师大人,您的手下马上就要多上一群学徒了。” “只要不是地精和矮人,那么无所谓了。”塞恩斯瞟了一旁的萨明一眼,补充道:“嗯……兔子也在我的拒绝列表里面。” “那就糟了。”多诺皱眉凝思道:“是八个矮人和八个地精。你放心,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贵族!” “地精子爵的家当都不如深渊之城的一个贫民。”塞恩斯用一句深渊的谚语作为自己的回答。但是显然多诺和萨明都没有听说过,所以他的媚眼等于抛给了瞎子。塞恩斯无语,仰天躺倒在床上。 “萨明,一会儿学徒来了你就帮我接收一下。”塞恩斯懒洋洋得道:“我想休息一下。” 多诺看着情绪低落的塞恩斯,疑惑问道:“这小子怎么了?” 萨明遗憾地摇摇头,表示他自己也不知道。 …… 地精是一个庞大而种类繁杂的种族,无论在深渊还是魔原,无论是在高山还是在平原,甚至在沼泽中都可以看到这种身高不足一米五,干瘪瘦弱,浑身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小小生物。 也许是新鲜出炉的多诺爵士大人人品爆棚,被分派给多诺千人队……不,应该是多诺万人队的地精是还算讲一点卫生的平原绿地精(当然是相对于其他地精种族而言),至少没有在到达军营的一个小时以内把营地变成一个巨大的垃圾场。这已经让刚刚成为万人队军法官的格列千夫长大人万分庆幸了。以格列千夫长大人的预计,自己刚刚搭建好了的绞架上至少要挂上五百个不知道遵守军纪的地精才能达到营地整洁的效果。而现在,绞架上第三百一十一个地精蹬着腿走向死亡的时候,营地里所有的地精们对于格列千夫长便噤若寒蝉。有几个胆小的家伙,甚至还将尿液撒在裤子里。 营地外面,十几个灰袍学徒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他们的导师,没想到却来了一个看上去年岁与他们差不多的兔族少年。他身穿一件劣质的嵌甲,腰间挂着一柄最低级的指挥刀。神色间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这种表情让过来送人的土豚族法师感到一丝愤怒。 “你不会就是送死营的那个法师吧?”土豚族法师冷冷地问道。 “我是塞恩斯大人的护卫。”萨明躬身道:“您好,法师大人。塞恩斯大人身体有些不舒服。” 萨明的谦恭让土豚族法师感到一丝满足。他和缓了一下表情,尽量让那张长满了硬刺的黑脸变得柔和一些。他放缓了语气道:“这是配给塞恩斯先生的学徒,以及魔法道具。你签收一下吧。” 萨明对着土豚族法师点了一下头,接过他手里的文件,粗略的浏览了一遍。十六个储存晶盒,二十个空白卷轴,三瓶不掺水的魔力恢复药剂。以及十六个灰袍学徒。他在文件上签下塞恩斯的大名,然后递还给那个法师。法师接过后,看都不看的将它塞进口袋里,然后告辞。萨明领着一队学徒走进营地。学徒们抬头看到绞架上挂着的密密麻麻的地精尸体,都惊恐地闭上了眼睛。甚至连脚步都变得轻了一些。 格列走过来,拦住了萨明的去路。他的鼻孔里依旧插着两根树枝,不过看上去考究了一些。至少已经将粗糙的树皮剥掉,露出光滑的木芯。 “十夫长大人。”格列轻佻的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嗯。”萨明害羞的挠挠后脑勺,微红了脸道:“格列大人您就不要取笑我了。如果有事情就尽管吩咐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格列屏住呼吸,拔出一根树枝挖了挖鼻孔。又迅速的把它塞进自己的鼻孔里。他挥着鞭子对萨明身后的一群地精学徒们恐吓道:“绞架上悬挂的尸体你们已经看到了,那就是不遵守军纪的下场。记住:这个营地里现在是我说了算!保持营地的清洁,这句话我不打算说第二遍。落到我的手里,你们知道那下场有多可怕。”他指着身后一排绞架,咧开了嘴,露出满口的黄牙。犬耳支棱着,圆润的脸上露出一种刻意伪装得凶狠表情:“最好小心点,你们这群肮脏的绿色杂种!” 他转过头看向萨明,萨明脸上也是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格列亲热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听从你的命令的人啊!可要把他们看紧一点。” “我明白了。格列大人。”萨明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是格列千夫长大人。”格列认真的纠正道:“我喜欢你对我讲全名。” “是的。格列千夫长大人。”萨明立刻从善如流。 格列满意的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去。 萨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将这群吓得快要尿裤子的学徒领进专门为他们搭建的集体宿舍中,这才背着一大堆魔法材料回到塞恩斯的房间。 “快点去洗个澡!”塞恩斯捂着鼻子道:“你的身上充满了那种肮脏的味道。” “有吗?”萨明浑身嗅了嗅,有些疑惑的问道。 “快点滚出去!”塞恩斯将毛巾和木盆踢过来,皱着眉头笑骂道:“我规定……嗯,这是塞恩斯法师的第一条军令:萨明每天必须在接洽完地精学徒后洗澡。否则……”他想了半晌都没有想出适合的条例来,干脆挥了挥手道:“快速洗澡,否则就让你和那群学徒住在一起!” 这的确是“相当严重”的惩罚了。萨明将魔法材料堆到床上,拿了盆子和毛巾转身走了出去。 塞恩斯走到那堆魔法材料面前,炙热的眼神注视着那三瓶魔力恢复药剂。不由得想起在帕克法师大人身边时的苦难屈辱的岁月。为了这样一瓶药剂,甚至有学徒丢了性命。而此刻,它就躺在萨明的床上,只要自己一伸手,那就是自己的了。 成为法师之后,自己可以得到这三瓶其中的一瓶。但是,对于一个正式法师而言,仅仅一瓶魔力药剂远远不够。他想起了帕克法师的做法,然后,将其他两瓶魔力药剂也收了起来。 “学徒……只需要喝纯水就够了。”塞恩斯抱着三瓶魔力药剂回到自己的床上,低哑的声音传出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没有资格使用这样珍贵的道具。” 第五十五章抉择 劣质葡萄酒散发出刺鼻的酒精味道,多诺看着萨明将暗红浑浊的酒液倒进每个人的杯子里。桌上摆着一盆炖鸡,一盆煎鱼还有两条火腿。当然,还有萨明最喜欢的青草胡萝卜蛋糕以及塞恩斯的纯水。 “塞恩斯大人,您真得不来一点红酒吗?”多诺客气道。 塞恩斯摇摇头,端起手中的水壶:“我只需要纯水就足够了。” “您请自便。”多诺道:“大家请端起杯来!” 格列以下,四个刚刚荣升的千夫长都站了起来。在这场战争中,有无数的贵族趁势而起,也有无数的贵族陨落。好运的多诺并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酒宴散后,多诺和他的下属们依然还在狂欢。而塞恩斯则借口需要冥想恢复魔力而先行告退了。他拉着萨明走到房间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萤光。萨明知道,这是新族的天赋技能:夜视。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只能看到那一对有神的眸子。 “为什么不开灯?”萨明疑惑的问道。 “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塞恩斯迟疑的道。 “塞恩斯大人,您有什么事情就请问吧。” “我今天似乎……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塞恩斯低声说道。 “很不好……的事情?”萨明疑惑道:“抱歉呐,塞恩斯大人,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嗯,直说了吧。”塞恩斯想了想,终究还是准备信任自己的朋友:“你领回来的那三瓶药水,我全都留下了。” “这本来不就是你的吗?”萨明道。 “你还记得吗?在帕克大人营地的时候。有一个学徒为了那瓶魔力药水最后丢了性命。”塞恩斯声音低沉的道。 “当然记得。” “现在,我做了与帕克大人一样的事情。甚至……更加的过火。”塞恩斯苦恼的挠着乱糟糟的头发,轻声道:“萨明,我的朋友。给我一点力量吧。” “您是让我安慰你吗?”黑暗中,萨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随便你说点什么吧。”塞恩斯道:“我知道我做的并不对。可是,我需要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也包括我?” “你想到哪里去了?”塞恩斯苦笑道:“怎么会呢?你是我的朋友啊,他们……只不过是一群陌生人罢了,而且,还是一群让我讨厌的陌生人。” “如果有一天,我,艾尔还有你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你会不会把我们也抛弃掉?” “怎么会?”塞恩斯道:“我会尽我全部的努力,阻止那种情况发生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萨明似乎松了一口气:“睡吧,那是你应得的。别再为那些注定要死的人而纠结了。” “你能这么说,我真是很感动。”塞恩斯也叹了一口气道:“我以为你会和我断交呢。” “怎么会?就像你说得那样。他们……不过是一群讨厌的陌生人罢了。”萨明走到床边,没有点着灯,摸着黑躺下去。他蒙上了被子,强忍着自己的抽泣。对于未来的恐惧无声无息的袭上他的心头。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变化。而那种纯真的初心,却在残酷的岁月中流逝,再也寻找不回来。 翌日,多诺爵士营地。 昨夜塞恩斯似乎忙了整整一夜。以至于早晨起来的时候,他还在被窝里赖着不肯出来。萨明打来给他洗漱的清水,站在床边轻声道:“塞恩斯少爷,请您起床。” “唔……再让我睡一会吧。”塞恩斯从被窝里发出一声呻吟:“你去帮我找到那群蠢笨的学徒,把昨天我发给他们的盒子收回来。拜托~” 萨明无奈,只好走出去替塞恩斯少爷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盛满了魔力的水晶盒变得五彩缤纷,与昨天见到的似乎不是一件物品。学徒们对于这位法师大人的护卫还算恭谨,似乎知道塞恩斯大人的嗜好,早就沐浴更衣之后在门口等着萨明收缴。 这伙地精看上去精力还不错。萨明心想,他依然记得,那时候塞恩斯在做完了一整天任务时疲累欲死的样子。而这些地精和矮人们却有着用不完的精力的模样,他们甚至还相约去野外行游。 直到萨明看到了地精们遗留在方桌上的水杯之后,才明白了所有的原委。他捧着水晶盒,将一群地精学徒丢在一边。一言不发地跑向塞恩斯的宿舍。他的速度飞快,差点把格列千夫长大人撞进水沟里。 “萨明!”格列千夫长大人愤怒地高声叫道:“你违反了军纪!” “让你那该死的军纪见鬼去吧!”萨明头也不回的喊道,他似乎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停步解释一下。 格列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头骂道:“这个小兔崽子!”想了想,他感觉有些不妙:“该不是塞恩斯那家伙的问题吧?我得跟上去看看!” 塞恩斯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眯着眼睛。呆滞的坐在床边,过了半晌,他才想起来现在是穿衣时间,于是,慢吞吞地摸索着白袍,将它套在自己身上。 “砰”地一声,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塞恩斯骤起眉头:“萨明,你就不能轻一点开门吗?” 萨明的耳朵耷拉着,鼻子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哭。塞恩斯揉了揉眼睛,有些虚弱的站起来道:“我的朋友,是谁把你欺负成这个样子?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一点问题。” 萨明沉默的走进来,站在塞恩斯面前。稳定了一下情绪:“塞恩斯……”他带着重重的鼻音,似乎刚刚哭泣过一样。 “嗯?怎么啦?”塞恩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 “谢谢你!”萨明将他的朋友扑倒在床上。塞恩斯仰天倒了下去,一瞬间也明白了许多。他感觉到少年的眼泪在自己的胸口蔓延,洇湿了他的白袍。 “嗨,哥们!”他拍着少年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 萨明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埋着头一个劲的在他的怀里哭泣。这种尴尬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格列千夫长大人的轻咳声在门口响起。 “呃……真是对不起。”萨明垂着头走到格列千夫长大人面前。 “看到你没有事情我很欣慰。”格列答道:“我还以为是那个小子欺负了你。” “你这狗头人不要把我想象的和你一样龌龊!”塞恩斯扬起拳头反驳道。 “可是这样子的哭泣真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啊!”格列没有理会他,啧啧叹道:“瞧瞧,塞恩斯大人的白袍都被你的眼泪洇湿了。是塞恩斯这个没良心的小伙子抛弃了你吗?跟大叔说,大叔揍他给你出气!” “正经一点吧,格列先生。”萨明抬起头道:“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大哭过一场之后,萨明看起来好了很多。 格列摸摸鼻子,觉得还是不要开过火的玩笑了。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塞恩斯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他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祝你们玩得愉快……呃,我是说,我是说……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面对塞恩斯和萨明两人的愤怒眼神,格列几乎无言以对。狼狈地向后退去,差点撞在门框上。 塞恩斯忍住笑意,大声道:“请关上门,格列大人。今天我不想再看到你。否则的话……”他屈起手指轻轻一搓,一股蓝色火苗出现在他的手指间。他冷冷笑着:“我不介意让你尝尝火焰的味道。” “啊,不不不……”格列脚底抹油,慌忙摆手道:“塞恩斯大人我今天要去辎重部去领一些辎重,也许明天才能够回来。再见……”说完,他一溜烟的跑走,消失在塞恩斯的面前。 “你晋级了?”萨明看到他搓出火苗,一时间忘记了那几乎被污染的友情再次恢复纯洁的强烈情感爆发。惊喜地道。 “晋级哪有那么容易?”塞恩斯吹灭了手指间的火苗,怅然若失的道:“一点小伎俩罢了。虽然我已经是一名白袍,可是我本质上还是一个学徒啊。” “那你……”萨明想起一件事情,期期艾艾的道:“你把魔力药剂都给了学徒们,你自己可怎么办?” “没事,我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不是吗?”塞恩斯看着他的朋友道:“我虽然失去了一些看得到的利益,可是……我还是我。况且,一瓶药剂省一些的话足够我用了。你不必担心。” …… 翌日,天还没有亮。营地里就传来了一阵喧嚣声。萨明迷迷糊糊的从被窝里爬出来,看到塞恩斯已经穿好了法师袍,全副武装。一脸沉重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塞恩斯!”萨明一头雾水的问道。 “多诺大人吹响了战斗集合号。”塞恩斯脸上露出一丝凝重的表情:“咱们要出发了。” “我们不是还在休整吗?”萨明慌忙套上嵌甲,把军刀挎在腰间。军刀比他的腿还要长,拖在地上显得特别不协调。 “休整期结束了。”塞恩斯沉声道:“我们就要上战场了!” 第五十六章哀恸1 萨明将所有的学徒从宿舍里喊出来。刚刚睡下的学徒们一个个精神不振,但是严酷的军纪让他们根本不敢反抗军官的任何命令。 “塞恩斯大人到!”萨明拄着军刀喊道:“大家集中注意力!” 学徒们强打起精神,看到与他们年岁相差不多的塞恩斯法师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过来。 “接到多诺爵士大人的命令,天亮以后我们就要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这是各位第一次战斗,但是无需紧张。因为我们今天的任务是远程支援。你们应该感谢米卢斯大人的仁慈;你们应该感谢多诺大人的好运;你们应该感谢我——塞恩斯对你们的怜悯。你们应当时刻充满着感恩之心,感谢公正的伟大的命运之神把你们分配到我的身边。为了活下去,我们共同努力。” 地精们正在列队,将格列他们几个千夫长累得满头大汗。多诺已经晋升为爵士,所以从这种繁重的领队工作中脱身出来。他此刻依然穿着那身可笑的爵士装,站在高台上做出一副沉思状。地精士兵们看到爵士大人不苟言笑的样子,心中更是战战兢兢。可是熟悉多诺的人都知道,这会儿新晋爵士大人,估计早就睡着了。 天微明的时候,多诺爵士的五个千人队总算准备完毕。他们排在第三序列。今日进攻中打先锋的是米卢斯子爵大人麾下的贾艾斯男爵。这意味着,多诺今天的任务不是打扫战场就是无所事事。唯一有点危险的大概就是塞恩斯的法师队,他们需要执行远程法力支援任务。不过,这种死亡率极低的远程支援任务。与在地精群中丢治疗法术的高死亡率相比,后者简直就是学徒绞肉机。大概百分之九十的学徒都死在那样的任务中。能够像塞恩斯和萨明这样毫发无损的活下来的凤毛麟角。 塞恩斯领着学徒队先行出发,格列千夫长大人带着五个百人队随行保护。他们走到贾艾斯男爵的法师营地时,已经看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新族法师正站在营地里,他身上的青色法师袍洗涤的一尘不染。 “地精严禁进入哥达大人的营地。”一个狼人骑士走过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神色倨傲的道。 “但是他们一会儿要和哥达大人并肩作战。”塞恩斯道。 “并肩作战?”狼骑士讥笑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小家伙。看在你和哥达大人是同族的面子上,我允许你和你的护卫进入营地,其他人和那个乡下野狗在外面老实等着!” “我不是野狗,我是多诺爵士麾下的格列千夫长!”格列愤怒的挥舞着手里的长矛吼道。 “对于我而言,没有分别。”狼骑士朝他勾了勾小指:“乡下野狗,我只用一分钟就能够干掉你。要不要试试?” 格列干脆的闭上了嘴巴。这位狼骑士看上去高大健壮。他咕哝着:“聪明的犬族不会和没脑袋的灰狼决斗。”他将脑袋别向一边,假装没有看到狼骑士的挑衅。 狼骑士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向塞恩斯和萨明。俯视着两个矮小的少年道:“我是哥达大人的护卫——赫伯特。请随我来。” 两人跟随狼骑士赫伯特走进法师营地,来到了哥达法师的面前。塞恩斯这才看清哥达法师的相貌。这个已经进入暮年的法师有一个非常巨大的鼻子,鼻钩向下弯曲着,配合着那一双黄濛濛的眼睛,显得有些阴森。 “你叫塞恩斯赛格斯奈斯?”哥达法师问道。他的声音像是夜枭一样尖锐刺耳。 “是的,哥达大人。”塞恩斯弯腰行礼。 但是哥达法师不满地纠正道:“请叫我的全称:哥达青袍法师大人。” “是,哥达青袍法师大人。”塞恩斯立刻改口道。他早已经在帕克法师的教导下熟练掌握了谦恭这个技能。他更清楚,一个高傲的法师是没有办法活过这场战争的。 哥达法师对于塞恩斯无比标准的礼仪和姿态表示满意,他微微点头道:“很好,小辈。你很谦恭,也很知道进退。原本我以为一个以十五岁弱龄就晋级成为白袍法师的少年是一个自大狂妄的天才。但是,你的这种态度让我很欣慰。你也知道,今天的战斗是我们共同进行远程支援。但是……有一件事情让我很难取舍。”他不怀好意的看着营地外面等候的地精学徒们,低声道:“真该死,我的兄弟席勒里在今天的抽签中抽到了去前线支援的差签。你知道,我们兄弟两个所带来的学徒都是新族的才俊。比外面那些地精学徒好一万倍。地精只能胜任炮灰这种职务,魔法师?还是算了吧。” 塞恩斯心中一沉,他已经猜到了哥达法师的意图,但还是要确认一下。他沉声问道:“哥达青袍法师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和您的兄弟交换?” “不不不!”哥达急忙摆手否认道:“我虽然是一个青袍法师,但是却不能去命令一个白袍法师去执行这场任务。我只是想要请求你,主动的和我的兄弟交换。”他顿了顿,道:“你并不是白白的付出,您将得到两位青袍法师最真诚的友谊。”哥达法师破天荒的使用了敬语,他望着塞恩斯,满怀期待的等待着他的回复。 塞恩斯咧嘴一笑,轻声道:“不知道,若是我不幸战死怎么办?” 哥达法师面不改色的道:“我们兄弟俩将会从你的兄弟中挑选一人成为我的弟子。” 塞恩斯笑得更加欢畅:“哥达青袍法师大人,请恕我无法答应您的请求。” 哥达法师脸色阴沉下来,他低声威胁道:“你会后悔的。你将得到两位青袍法师敌人。” “您也会收到一个未来不可限量的白袍法师的敌意。”塞恩斯冷冷地将手收进宽大的袖子里。冷眼看着哥达法师,转头吩咐道:“萨明,我们走。” “请留步。”哥达法师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塞恩斯回头展颜笑道:“替换的话请不要再说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您很珍惜您的生命,我也同样。作战任务,我会全力配合您。毕竟您是前辈,也是我的同族。”他点头朝着哥达法师致意,然后走出营地外。 哥达法师看着他洒然离开的背影,脸色再次阴沉下来:“哼,不知好歹的东西。” “大人。”赫伯特凑过来低声道:“需要我去敲打敲打他么?” “不……”哥达法师阴森森地道:“你的力量要保存下来好好的保护我的兄弟。我们无需对注定要死的人过分关注……没有必要。” 赫伯特凛然道:“明白,大人。” …… 三号奴工城北,秦军挖掘出来的战壕就像是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米卢斯子爵用尽了一切努力,想尽了一切办法,最终也只能望之兴叹。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又得到了援军。哈罗德男爵已经与他的法师取得了联系。当贾艾斯男爵的部队将秦军所有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时,哈罗德男爵将从秦军的背后发起突袭。他不相信两面夹击之下,秦军还有幸存的可能。 几头狮鹫从空旷的场地上振翅起飞,每一头狮鹫背上,除了一名空法师外,还有一头智魔。他们将为米卢斯子爵领提供必要的空中情报,以便让子爵选择一个最佳突击时间。 最后一次战前会议如期开始。贾艾斯男爵以及其麾下的三位爵士和负责打扫战场的多诺爵士四人荣幸的接受到了米卢斯子爵的召见。当然,多诺爵士并不喜欢这样的会面,因为那种略显正式的场合,投射到他身上的那些各种饱含恶意的眼神让他非常难受。相比起来,多诺还是更喜欢呆在军营里。 多诺还是多虑了,米卢斯子爵这时候完全没有搭理他的心情。现在,是一个关键时刻。米卢斯子爵拿出了自己一半的兵力,贾艾斯男爵麾下的六个万人队,再加上哈罗德麾下的三个万人队以及各类杂兵一共凑出了十五万人的庞大军力。魔族军第一次在正式攻城战中,与人类守城部队在投入兵力的比拼中占了上风。 米卢斯子爵希望自己可以一次成功。他看向年逾五十的贾艾斯男爵,男爵是魔原上最常见的狼族。他有一个绰号,叫做“银狼”。他以这个绰号为荣,并且常常自诩自己是魔原上最高贵,最纯种的狼族。 米卢斯子爵知道自己爱将的习惯,因此,他也亲热的叫着他的绰号:“银狼,这次要看你的了。” “您放心吧大人。”贾艾斯男爵拍着自己的胸脯,信心满满的道:“我一定会突破人类的阵地,把狂妄的人类皇帝的脑袋砍下来。” “你有这个信心是极好的。”米卢斯子爵颔首微笑道:“银狼,马上战斗就要开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 第五十七章哀恸2 “您这样说得话,我真是有一些问题想要向您报告。但是……”贾艾斯男爵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的表情。 “哦?”米卢斯子爵脸色凝重起来,他淡淡的道:“贾艾斯,有话你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贾艾斯男爵心中痛骂着某人,干脆的道:“属下以为,单靠我麾下的六个万人队可能无法有效的完成任务。” 米卢斯子爵冷笑道:“那么我把托雷斯男爵配属给你怎么样?” “不!”贾艾斯子爵极快的打断了米卢斯子爵的话。他重重地垂下头去,道:“子爵大人,其实我是有一些担忧的。您知道,这次出征并不是一次正式的出征。属下也是为了您着想。想想您的领地上还有谁在虎视眈眈?我是您麾下最庞大的一股军力,如果在这场战斗中损伤过大……那么,得益的不是别人,正是您的敌人啊!” 米卢斯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这样一环。他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银狼!我的确忽略了这一环。是我太大意了。我自己的部队能少损失一点,还是好的。” 贾艾斯男爵道:“子爵大人,其实我的心里还有一个妥帖的解决方案。” “说来听听。”米卢斯子爵不置可否的说道。 “地精……”贾艾斯男爵低声道:“只有一个多诺子爵实在太少了。我们应该合理运用这些炮灰。让他们在合适的地点死去而不是浪费我们宝贵的军粮。” 米卢斯子爵斜睨了一旁打盹的多诺爵士一眼,悄悄地点了点头。他重重地拍着贾艾斯男爵的肩膀:“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处理。” “放心,大人。我将会用地精们的尸体,填满人类的壕沟!”贾艾斯沉声道。 “我等你的好消息。”米卢斯子爵闭上了眼睛,挥手让他们离开。 …… “您和您的部队现在要向前移动。任务改变了!向前移动,你们将是第一攻击序列!”高斯丁感觉嗓子在冒烟,若不是对方是不可冒犯的贵族,他甚至都想把马鞭抽到这个呆傻的爵士脸上。 “多诺爵士大人,您听明白了吗?”高斯丁不耐烦的说道。 “嗯……”多诺点了点头,眼神中依旧茫然。 “您就快点下达命令吧。”高斯丁催促道。 “下命令?”多诺探询的望着他:“下达什么命令?” “您……”高斯丁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合着自己刚才费得那番口舌全都白废了?他回头望向一边骑在巨狼上的哥达法师,高声道:“我真的没有办法和这位爵士大人交流。如果他不向前,那么我们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前线指挥官。” 哥达法师远远望着那个身穿可笑贵族服装的犬族,他双腿一夹狼腹,巨狼明白了他的心思,转向朝着多诺走过去。 他跳下巨狼,微微欠身就当作是行礼。多诺抬了抬眼皮,没有任何表示。 哥达法师阴笑着道:“爵士大人您是想要违反米卢斯子爵大人的命令吗?” “不。”多诺回答道:“米卢斯大人给我的任务是第三攻击序列。我正在等待你们出发。” “但是,刚才您参加的会议已经更改了您的任务分派。您现在是第一攻击序列的前线指挥官。” “但是,米卢斯子爵大人并没有直接给我命令。”多诺的回答理所应当。也许是疏忽,也许米卢斯子爵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向快要死了的炮灰指挥官下达命令。所以,这时候无论高斯丁还是哥达都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窘境之中。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央求米卢斯子爵达人无疑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可是……就这样的让他逃过一劫吗?哥达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咬了咬牙道:“也罢,前线有没有指挥官实际上是没有关系的。高斯丁,你直接去通知那个小鬼头。” “明白,哥达青袍法师大人。”高斯丁答道,向前沿法师营地走去。 身穿劣质皮甲的狼族步兵正在缓缓后退,把进攻位置让给从后方赶过来的地精部队。一队扛着长矛的地精士兵嘻嘻哈哈的从法师营地门口经过,一点都没有即将赴死的危机感。看到法师营地里面的同族,还友好的朝他们打着招呼:“来自草原的古鲁皮要去参加战斗了!来自平原的萨德罗这是在干什么?” “来自平原的萨德罗正准备当法师大人们的护卫!”队列里一个地精高声回答道。兴奋之下,他马上忘记了格列大人的军纪——队列里严禁大声鼓噪。 格列愤怒地给了这个不遵守纪律的地精一鞭子。那个地精吱哇乱叫的逃到队列后排,将好容易排好的队列又冲乱了。直到格列拿出绞架来,才震慑了他们,让队列重新变得整齐起来。 营地外围的混乱并没有扰乱塞恩斯的心思,此时他正在做最后的战前准备。一个地精学徒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紧张起来。发出一阵急躁的吱吱乱叫。 塞恩斯睁开双眼,看着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地精学徒。问道:“你想说什么?” “法师大人,刚才我看到了我的同族也走上了战场。”那个地精学徒有些惊慌的道:“我们是后勤部队,今天并没有进攻任务。” “也许任务变更。”塞恩斯冷漠地道:“这并不稀奇。” “但是我的父亲大人向米卢斯子爵大人行过贿了,子爵大人答应我们不再走上战场。” “确实有些奇怪。”萨明走过来道:“刚刚我看到了托德大叔也过去了。” 托德是多诺爵士手下晋升的四个千夫长之一。他的出现让萨明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他看向塞恩斯,低声道:“我们会不会被派到前线去?” 塞恩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做好准备吧。万一真的有了那样的噩梦,那也只有祈求上天给我们一个好运气了。” 两人正低声交流着,忽然听到地精们发出一阵慌乱的喊叫。塞恩斯抬起头,看到一个全身披甲的狼骑士正朝着自己这边狂奔过来。地精们吓得纷纷躲闪,格列拿着鞭子乱抽都遏制不住他们到处乱窜。只好愤怒地到处追赶这些吓破了胆子的地精们,然后将他们挨个扔进了队列之中。 狼骑士在地精学徒们身后停住了脚步,他身上的血腥气让地精学徒们瑟瑟发抖。但是好歹和那些地精士兵们不太一样,强自忍住没有动弹。 “请问哪位是塞恩斯赛格斯奈斯白袍法师大人?”狼骑士掀开了挡住脸庞的护面,高声道:“我是贾艾斯男爵大人麾下第一骑兵护卫队长高斯丁。有重要军情转达。” 塞恩斯迎上前去道:“我是。高斯丁队长,您有什么吩咐?” “战前最后一次会议决定,多诺男爵将成为统领第一攻击序列的前线指挥官,他麾下所属的所有部队向前移动,远程支援任务中止。您所率领的法师学徒队将会去往前方,遂行战场救护任务。”高斯丁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法师:“您明白吗?塞恩斯大人?” “明白了。”塞恩斯简短的回答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他若有所思的望了高斯丁一眼,轻声道:“能否告知我,谁将会接替我成为新的远程支援部队?” 高斯丁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道:“是席勒里青袍法师大人。” “我明白了。”塞恩斯点头道:“这就更换装备。准备出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高斯丁微微欠身道:“战场凶险,请务必小心。” “谢谢。” 高斯丁举手合上面甲,转身离开。全身的战甲随着他的步伐迈动,发出“呛啷呛啷”的金属撞击声。他走的极快,仿佛身上那件铠甲是纸糊的一样。刚刚排好的队列再一次混乱起来,格列大声叫骂着,却扭着头对准了空气。这个狼人实在太过可怕,他甚至不敢正视一眼。 萨明脸色惨白,扯了扯塞恩斯的袖口:“这是报复!” “别在意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了。”塞恩斯故作轻松的道:“这是成为一个正直的人的必要代价。怎么……你后悔了吗?” “说实在的……”萨明用低微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答道:“有那么一点。” “可是后悔也没有办法更改我们的命运了。”塞恩斯耸耸肩膀:“还是想办法活下去吧。一会儿你可要紧紧地跟着我啊!” “我知道。”萨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塞恩斯带着法师学徒们走出营地,正好迎上赶过来接收营地的两位青袍法师。席勒里的样貌和自己的哥哥有些相像,只不过鼻子却没有那么大。他捂着鼻子走到塞恩斯面前,瓮声瓮气地道:“这不是那位年少有成的塞恩斯赛格斯奈斯白袍法师么?怎么,这是灰溜溜的前往前线去送死吗?” 塞恩斯哂然一笑,微微欠身道:“我会活下来的。” 第五十八章哀恸3 这是萨明第四次站在等待冲锋的队列里。之前的三次有多诺大人的庇佑,他和塞恩斯总是有惊无险的逃脱出来。而这一次,似乎好运没有站在他们身边。 那堵被秦军士兵主动放弃的胸墙依然存在,胸墙后面就是战场。各个冲锋队列的千夫长站在队列前面,举起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剑,凶光毕露的眼睛瞪视着自己麾下的士兵。战鼓擂响,地精们挺着长矛,开始向前行进。 他们越过了胸墙,像一片暗绿色的浊浪,涌向滩头,义无反顾的走向死亡。 秦军的大炮又鸣响起来。与几天前相比,那炮声已经稀疏了很多。不知道这是不是狡猾的人类又使用了什么诡计,不过……这倒是给了地精们以极大的勇气,他们迎着炮火,突破了五百米死线。 秦军躲在胸墙后面射出第一发子弹。冲在最前面的地精倒下来,但是他们的尸体很快就被后来者覆盖,更多的地精冲上去,将自己满腔的热血洒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当进攻士兵的数量超过了秦军的火力密度时,秦军原本防御严密的防线就出现了漏洞。这个漏洞几乎是致命的,这些身高不足一点五米的地精用鲜血铺成了一条通往胜利的成功之路。他们抵达到了胸墙下面,长矛突刺,几个人类士兵抓着矛柄奋力挣扎着,可是更多的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身体。紧接着,排在后队的地精冲上了胸墙,与秦军混战在一起。 秦军第一道防线在地精发起攻击的半个小时后,宣告失守。人类第一次在战斗中开始向后退却。而这一幕,被空中盘旋的狮鹫捕捉到,落入了贾艾斯男爵的眼中。 “终于有了进展!”贾艾斯男爵兴奋地双手相击,发出“啪啪”地脆响。他向下俯视着自己的士兵,高声道:“人类已经坚持不住,我们必将取得胜利!现在,你们该到了出击的时候了。” 从空中向下俯瞰,智魔的复眼将整个战场的动向收入眼底。三号奴工城的北部战场上此时正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战局,索伦男爵和济科特男爵多日来的拼死进攻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至少这造成了秦军出现了大范围减员的情况。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了足够的兵力来维持这样的防线。地精敢死队进攻取得成果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可以看到的是,在距离城墙五百米的距离上,还横亘着两条同样的防线。在那里,才是地精敢死队真正要面临生死考验的第一道关卡。 塞恩斯和萨明两人踏上刚刚结束战斗的第一道防线。战壕里,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地精身上特有的体臭,血腥气还有燃烧尸体的焦臭味道混杂在一起,刺激着每一个人的鼻腔。萨明不得不向格列学习,找了两个木芯堵住鼻孔。这才感觉好了一些。他看到格列大人半躺在一个土包后面,两只尖尖的犬耳少了一个,血流披面。他爱惜不已的长矛也断成两截。塞恩斯跑过去,毫不吝惜手里的治疗卷轴,绿色光辉洒在格列的身上,他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嗨,你怎么样?”萨明蹲下来用毛巾擦拭着格列脸上的血迹。 格列摸了摸头顶,没有摸到自己的耳朵。他愤怒地咆哮起来:“该死的人类啊,我要生撕了他们!” “别的地方还有伤口吗?”塞恩斯问道。 “应该是没有了。”格列道:“但是我的胸口很痛,我想应该休息一会。” “看来你得等一会儿了。”塞恩斯皱眉道:“现在严重缺乏后送伤员的担架。而且,我们过来的时候狼族也正在赶上来。你最好还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等到局势缓和了再想办法回去。” “这个战场上,除了在塞恩斯大人的身边以外,还有哪里能更安全?”格列自嘲的笑了笑,勉强爬起来,随手捡了一根长矛抗在肩膀上:“一兵不剩的格列千夫长现在要成为塞恩斯大人的护卫了!”他拍着萨明的肩膀,打趣道:“萨明,格列来抢你的活计了!” 萨明不好意思的笑笑,他摸着后脑勺道:“格列大人您就不要再取笑我了。等到回去以后,我想子爵大人会很快为你们补齐兵员的。” “但是那也得能够回去才行。”格列自嘲的笑道:“我可没有多诺大人的好运气。”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天空中一阵“呜呜”地破空声。三人吓得忙不迭低头,躲在土包后。格列探头望去,只见一枚黑乎乎的炮弹越过他们的头顶,重重地砸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大家都是一样的。”塞恩斯道:“秦军的火炮又密集起来了!” 萨明转头,看到周围还躺着装死的地精们突然活过来,狼奔豕突的到处寻找掩蔽。天空中出现了一条条黑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从秦军阵地上发射出来的玩意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仰头看着那些烟迹似乎移动速度很慢,可是眨眼间它们就狠狠地扎在地上。迸溅出一片火海。一朵红亮的火花落在塞恩斯三人躲藏的土包上面,瞬间就燃起大火。熊熊火苗炙烤着他们,格列惨叫一声,纵深跳进身旁的一条战壕,这会儿他已经顾不得恶心那些臭气熏天的地精了。他和十几个地精挤在一起,绝望的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向天空中的魔神祈祷,祈祷厄运不要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这是什么玩意?”塞恩斯失声叫道:“这是火龙的吐息吗?”他忘形的向后看去,只见大多数的火球都落在了排成密集阵形前进的狼族步兵身上。在干燥的土地上,身上着火的狼族步兵唯一的命运就是被活活的烧死。变成一块谁也认不出来的焦炭。 学徒们徒劳的将治疗术发射到受伤的狼族步兵身上,然而,那对于燃烧的火苗没有丝毫用处。因为痛苦而失去理智的狼族将一个学徒扑倒在地,尖利的獠牙撕破了学徒的喉咙。他仰天长嚎,然后死去。这仅仅是贾艾斯男爵先头部队惨状的一个缩影。在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攻击中,有多达八百余名狼族步兵被活活烧死,还有同样数目的步兵被严重烧伤。这样的伤亡对于麾下有着数万精锐的男爵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承受之痛。但是,那焦黑的尸体,却让根本不畏惧伤痛和死亡狼族们心有余悸。士气前所未有的低落下来。 “看看,这就是你肆意妄为的后果!”贾艾斯男爵面沉似水的训斥道。在他的面前,是哥达和席勒里两位青袍法师。两人面面相觑,他俩谁也没有料到秦军竟然会放过冲在前面的地精部队,转而来攻击排在第二进攻序列的贾艾斯男爵。 不管怎样后悔,当务之急还是快速通过这片危险的区域。贾艾斯男爵顾不得再训斥两人,他重重地一跺脚,指挥部队加快了行进速度。先头部队已经越过了胸墙,为了防止再次承受这样惨烈的伤亡,他不得不命令下属将队形展开,以降低单位面积内士兵的密度。那样的话,尽管会损失一点重新整队的时间,但是至少不会再有大批士兵被活活烧死的惨剧出现。 地精们开始逃亡,他们有着比其他种族更加敏锐的感觉,尽管此时距离战壕最近的狼族步兵依然还在百米之外,但是地精们已经没有办法忍受这种强大的威压,像没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格列发现胆小如鼠的地精从战壕里窜出去,他疑惑的站起来,朝着北方眺望。正好看见第一个狼族步兵提着长矛越过胸墙,朝着自己大步奔来。格列吓了一跳,抱着脑袋翻滚到一边。狼族步兵没有停下脚步,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继续向前推进。在他的身后,一队队狼族步兵相继翻越过来,在塞恩斯和萨明的面前集合,向战场奔去。 “咳咳……”塞恩斯听到了一声轻咳。他转过头,看到哥达法师正阴森森地看着他:“如果想要靠逃避而活下来的话,我会向法师塔举报你的卑劣行为的。” “这里有一个受伤的军官,我需要救治他。”塞恩斯面不改色的狡辩道。 “只是一只耳朵受伤的犬族罢了。”哥达法师不屑道:“不要把这个当作借口,你的战场在第一线。去,和你的士兵在一起!” “我是学徒队的指挥官,没有规定指挥官有必要和士兵们在一起。这也是法师塔所默许的。”塞恩斯站起来扬眉道:“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哥达青袍法师。” “你忘了大人两个字了。”哥达法师冷冷道:“看来你还没有完全的学会礼貌这个词。” “我没有必要为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搞死我的敌人保持礼貌的态度。”塞恩斯冷冷道。 “我期待着你能够活下来。”哥达法师咧嘴一笑道,他举步向前走去,但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不远处,吩咐他身后的学徒们站好队列,准备进行法术投射。 远处,一名地精学徒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塞恩斯大人,塞恩斯大人!前线的治疗卷轴用光了,我们亟需支援!” 塞恩斯脸色凝重起来。他看向不远处的哥达法师,正好法师也拧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第五十九章哀恸4 格列已经爬上来的身子又悄没声地缩了回去。他假装没有看到塞恩斯投射过来的求救眼神,瑟瑟发抖着坐在战壕里。 哥达法师冷眼看着,他在幸灾乐祸,他在等着少年法师自己崩溃或者去奔向死亡的战场。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青袍法师乐于见到的结果。和他自己这种经营了几十年的老牌法师不一样,塞恩斯最缺乏的不是运气和实力,而是他的真正的护卫。看起来,那个软弱的兔族少年和那位懦弱的犬族中年并不是他的真正伙伴。 塞恩斯咬了咬牙,举步向前走去。但是他感觉到身后似乎被萨明拉住了。他愕然回过头,看着少年:“你怎么了?” “这应该是我的事情吧?”萨明苦笑着道:“没有必要让你和我一起送死啊。” “你胡说什么?”塞恩斯道:“紧紧地跟着我。你的第一次任务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陪伴你一起完成。下一次我就不会陪着你了。” “那位青袍法师看起来很想找你的麻烦。”萨明低声道:“不要把我看作被保护的对象,我能行的。”他看着塞恩斯,强自压抑住自己的胆怯,咬着嘴唇道:“你留下,我跟着那个学徒去。” “那是战场,不是你们村子里的小花园!”塞恩斯咆哮道:“没有我的帮助,你会死的!” “更大的可能是我们一起死在那个战场上。”萨明似乎放下了一些东西。他点了点头道:“相信我吧,朋友!我会完成这个任务的。要知道,我们兔族最擅长的一件事情……就是奔跑!”他猛地推了塞恩斯一把,飞快的向前跑去。 “萨明!”塞恩斯拉不住他,高喊了一声。萨明没有停步,他挥了挥手,骤然加速。已经和那位学徒汇合在一起。 半空中出现了一条黑龙,它歪歪扭扭的乱飞,似乎喝了几桶陈年葡萄酒。似乎极慢,然而又极快的划破天空,直直坠落下来。萨明顿住了脚步,仰天看着。那学徒惊恐地尖叫一声,双膝一软,缓缓地跪了下来。紧接着,一团黑色烟雾将他们裹了起来。 剧烈的爆炸声让哥达法师都忍受不住,而塞恩斯似乎失聪了。一阵迅猛的风席卷过来,破碎的卷轴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身上。他混若未觉,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那片滚滚升起的烟云。他想向前,但是格列拦住了他的去路。 “滚开!”塞恩斯冷冷地推开了他。 “没救了!”格列沉痛的摇摇头。捡起一条破碎的布口袋,口袋里有一块舍不得吃的萝卜干,因为放置了够久的时间,萝卜干已经有些干瘪了。塞恩斯看着他手里的口袋,摇摇头,轻声道:“我不信。”他向前走去,走到焦黑的弹坑面前。那个地精学徒已经粉身碎骨,一截肠子耷拉在弹坑边缘,冒着袅袅的热气。塞恩斯向下看去,半米深的弹坑里,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仰天看向依旧湛蓝的天空,他悲痛大呼一声:“萨明~” 白云悠悠,微风习习。可是那个总是面露羞赧微笑的少年,大概再也回不来了。塞恩斯长叹一口气,迈过弹坑,向前走去。可是没有走出几步,脑后一痛,他一声不吭的翻倒在地。 格列丢下木棒,将昏迷的少年扛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没有搭理在一旁发呆的哥达法师,沉默地扛着少年法师,慢慢向营地方向走去。 多诺爵士营地中一片寂静。再次变得一兵不剩的多诺爵士呆呆坐在帐篷里的主位上,他的面前摆着丰盛的晚餐。但是往日胃口极好的多诺大人今天似乎也没有了吃饭的兴趣。 格列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絮絮叨叨的道:“今天还是没有结果。明天他们也许还要继续进攻。不过,这没有我们什么事情了。” “嗯。”多诺呆呆的道。 “托德和马修回不来了。我亲眼看到他俩被秦军的大炮撕成了碎片。”格列低声道,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嗯。” “雷丁也一样。地精最后溃退的时候,秦军又打了一轮火箭。他落在后面,和百十个地精一起,都着了……现在大概灭了吧。”格列极快喝光了一杯酒,“嘶”了一声,又倒上一杯酒。 “嗯。” “还有萨明,那个小兔崽子。”格列喃喃道:“火箭炸得粉碎。我只找到了他的口粮袋。” “嗯。” “你他妈的是真傻还是假傻?”格列蓦地愤怒起来,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嗯。”多诺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的样子。但是格列并不害怕他的这种眼神,多诺爵士大人仅仅是个字面意义上的“大人”而已。 “我喜欢萨明那个小兔崽子。”格列仰头抽干了一杯酒:“塞恩斯疯了,想要去前线送死。我把他打晕了送回来。若不这样,我估计今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了。” “这营地现在就剩下咱们三个了?”多诺总算说出了除了“嗯”以外的话。 “你以为呢?”格列冷笑着将第四杯酒倒进喉咙里。 “我说为什么今天这么安静。”多诺咕哝了一句,他缓缓地站起来,朝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格列转头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去看看那个小崽子。”多诺站定了脚步,回过头轻声道:“我也喜欢那个小兔崽子。” 塞恩斯孤独的坐在营地外面的木栅栏上,嘴唇上衔着一支木笛。悠扬哀伤的曲子响起来,多诺站在他背后,这是一首他耳熟能详的歌谣。小时候父亲常常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吟唱。他原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这个时候,那曲子响起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把这首民谣牢牢地刻在自己的骨子里了。 “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军人, 没有归来,从流血的战场, 他们并不是埋在我们的大地, 他们已变成白鹤飞翔。 他们从遥远战争年代飞来, 把声声叫唤送来耳旁。 因为这样,我们才常常仰望, 默默地思念,望着远方。 疲倦的鹤群飞呀飞在天上, 飞翔在黄昏,暮霭苍茫, 在那队列中有个小小空档, 也许是为我留的地方。 总会有一天我将随着鹤群, 也飞翔在这黄昏时光。 我在云端像鹤群一样长鸣, 呼唤你们,那往事不能忘。 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军人, 没有归来,从流血的战场, 他们并不是埋在我们的大地, 他们已变成白鹤飞翔。 ”(本歌词来自于俄罗斯歌曲《鹤群》,词作者拉苏尔甘姆查托夫。作者注。) 营地外面,一个少女站在远处。倾听着那凄婉悠扬的木笛声,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眺望着那已经恢复平静的战场。久久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 六号奴工城,法师营地。 房间里,十几个犬族少女载歌载舞。桌案上,摆放着丰盛的晚餐。魏玛法师端起酒杯,劝酒道:“帕克法师,请喝酒。总算脱离了战争这头猛兽,为何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在想那个孩子。”帕克法师苦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是在想他。” “是您的那个亲戚吗?”魏玛法师道:“我记得您曾经说起过,他有一个非常保险的防身道具。” “是的。”帕克法师叹了口气道:“今天我发现那个法术已经使用过了。” “这是说……”魏玛法师脸色凝重的道:“那个孩子遇到了危险?” “很显然,这没有第二种解释。”帕克法师摇摇头,神色更是苦闷:“他和我的关系很近,所以我有些忧心。抱歉,魏玛法师。打扰到您的兴致了。” “怎么会呢?”魏玛法师道:“希望那孩子能没事吧。”他摆了摆手,命令犬族少女退下去,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两人在房间里默然相对,过了许久,魏玛法师才说道:“现在大营那边也没有了熟识的法师。要不然我可以帮你连线一下那边,托他问问那个孩子的情况。” “不必了。”帕克法师摇头谢绝道:“明天也是可以问的。”他端起酒杯,笑道:“我替那孩子感谢你。” 魏玛法师端起酒杯,各自一饮而尽。魏玛法师叹道:“这场战争看起来还是没有结束的迹象。今天白天回来的时候,我听我家男爵大人说,南方又派来了三个万人队,正在准备向三号城的秦军发起进攻。今天白天,贾艾斯那个蠢货整整进攻了一天。听说只是占领了第一道防线。我们拼死拼活,米卢斯大人却让那个蠢货去摘桃子。唉!就因为贾艾斯那家伙是狼族,才那么器重么?我真的替我家大人感到不值。” “能有什么办法?”帕克法师道:“这种情况在哪里都一样。尤其是……”他顿了顿,看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摇摇头苦笑道:“希罗大人和安迪大神官只能驱使你我这种边远小族。若是陛下亲至,米卢斯子爵也不过是为王前驱的炮灰罢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魏玛法师讥讽道:“说得就是这种情况吧?” 帕克法师被他粗俗的俚语逗得轻笑一声,端起杯正想说几句俏皮话。忽然他的心中一阵猛跳,心脏跳动剧烈的就像是要撕裂了一样。察觉到他的异样,魏玛法师放下酒杯,向前探身问道:“帕克法师,您不舒服吗?” “不……”帕克法师若有所思的摇头道:“我给那孩子设下的一个咒缚解锁了。” 第六十章涅槃 黑夜,战场上早已经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他睁开了双眼,疑惑地望着那片完全陌生的天空。似乎做了一场梦,他从梦中醒来,发现这夜风干冷的快要把人冻僵。 他张开嘴巴想要痛骂,可是嘴巴却生痛。张了张嘴无奈的干咳几声,他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全身骨骼无一处不在发出呻吟,他伸出手摸索着,摸到了一条湿漉漉,柔软冰凉的物体,也不知道是什么。他死命拽住,全身似乎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总算从这个该死的土坑里爬了出来。扶着那个借力的物体,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仔细看去。他惊惧的发现,那赫然是一只断手。断茬上还很新鲜,惨白的骨骼裸露着,失去血色的死肉像是恶魔的大嘴,不断的刺激着他的视觉神经。他像被火烧着了一样,将那截断手扔出好远。伏在地上,拼命抠挖着自己的喉咙,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喘着粗气,茫然四顾着。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鬼喊鬼叫,可是他却听不明白那东西到底在说些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明白那东西说得话。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他明明不懂这种鸟语。可是似乎烙印在自己灵魂里的一样,他却清楚的明了那句话的意思。它在自己脑海里喊得是:“回家,回家!” “回家?”他摸了摸后脑勺,心道:“可是家在哪儿?”他迈了一步,却被地上的凸起绊了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几步,失去平衡的身体终于扑倒在地。双手深深的插进一团泥泞之中。同时,一股恶臭灌进了他的鼻腔。他费力得把手从那泥泞中拔出来,手上黏糊糊,滑腻腻得,他将手凑到眼前,勉强能够看清,这赫然是满手的污血。 “这他妈的到底是哪儿?” 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他明明不懂这语言,却能够深刻的明了他的意思。仿佛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这种感觉让他恐惧又无助。再次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凭借着本能,翻过一条低矮的墙,跑到一片空旷无人的荒野上。 远处出现了一片灯火,他心想,那大概是有一个城市吧。他向着那座城市走去。越过炮弹犁出的深沟,越过烈火烤得焦黄的枯草,越过黧黑的土壤,越过一条潺潺的小溪,他来到了一片平坦的高地上。眼前不远处,是一顶顶紧紧挨着的帐篷。密密麻麻,将他的视野内全部填满。星星点点,明亮跳跃的火苗,仿佛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点点红痕。他揉着眼睛,迟疑着,绕开了营门,心里有种熟悉的感觉,催促着他前行。可是他的本心,却禁止这种冒险举动。他暂时将心中的本能屏蔽,迈着僵硬的步伐,转向。贴着粗陋的木栅栏,漫无目的得游荡。 “这里……究竟是哪儿?”他咕哝着,反正没有人能够回答。 “这里是魔原。”仿佛在他的耳边呢喃,又仿佛是他心中的闪念。 “魔原?”他站定了脚步,仰头看天。又四处张望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有。他的心中颤栗,瑟缩在木栅栏下:“你是谁?你他妈的到底是人是鬼?”他哆嗦着道。 “你是谁?你是人是鬼?”心中那个声音反问道。 “我凭什么告诉你?”他冷哼道,心中可是明白的很,在他听到的可怕传说中,有一种鬼魂套问出自己的名字以后,可是会来索命的。他对于自己的名字可是万分宝贵的紧,绝对不轻易告诉别人——尤其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不告诉我也就算了。干嘛凶巴巴的?”那声音有些不满地道。 “两”人沉默了很久,他才再次开口道:“这里是魔原,魔原又是哪里?” “魔原就是魔原。”心中那声音回答道,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这和没有回答一样,他有些摸不着头绪。抓了抓脑袋,却意外的摸到了一个肉乎乎的——耳朵?!他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全身酥麻的感觉突然袭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甚至连坐姿都无法保持,瘫软如一滩烂泥。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兔子的耳朵摸不得。”那声音讥诮地道。 “我?”他不敢置信的道:“兔子?草!” “我们兔子不吃草。”那声音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在他的脑海里沉默了片刻,又突然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会说秦语?” “我他妈的又怎么知道?”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很久,他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可是这个陌生的地方实在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脚下就是路,可是他却不敢向前哪怕一步。 那声音再次微弱的响起来:“我怕是不行了。” “什么?”他疑惑的仰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是不行了。我要……我要死了。”那声音充满着悲哀与无奈,还有不舍等等复杂的情绪。 “死?”他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啊……”那声音低了下来:“我是……我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啊。我……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等等!”他扬起手喊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呢,你怎么能就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开呢?” “慢慢你就明白了,这是宿命。”那声音似乎在远离,带着点释然,带着点解脱的情绪:“再见……不,是永别了。” “你别走啊!”他着急道:“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喂?喂!” 再也没有回音,一股强烈的哀伤蔓延开来。脑海里似乎缺失了一块重要的东西,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并不疼痛,却让他无比难受。突然翻倒在地上,翻江倒海的呕吐起来。 只有黄色胆汁从嘴里滴落出来,满口苦涩。他的脑袋一阵又一阵的眩晕,眼球里充着血,看事物时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赤色。他知道,再在这里呆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扶着木栅栏爬起来,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心脏像是有重锤在敲打,每一次撞击都让他眼冒金星。但是,他强自坚持着没有倒下。坚持着向前走去。 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地人影。他知道,那是幻觉。这野外深夜怎么会有人呢?茫然的走,不知将走向哪里,等到精疲力尽的时候,变成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不!我不要那样!”他喘息道:“我要活,我要活!” 幻觉越来越严重了,那人影越来越清晰。直到他嗅到那如麝如兰的体香,这才稍稍睁开了眼睛,低声道:“是来接引我上天堂的天使么?” “你说什么?”悦耳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那种让他无比难受的感觉再次出现了。他皱了皱眉头,注视着眼前那双做工精致的皮靴。视线向上移动,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紧身长裤。看不出长裤的布料质地,不过单凭那细密的针脚做工,就可以猜测的出那件衣服的价值。眼神落在腰间,那抹亮白让他眼前一亮。含而不露地风姿,反而更加撩人。他的目光凝视在那微微裸露出来的纤腰上,竟然有了一种原始的冲动。他不由得感慨自己,这都已经快要死了,居然脑子里还有这样的想法。 他扶着木栅栏直起腰,喘了几口气。总算看清了眼前的女孩。五官精致,一双眼睛似乎会说话。皮肤白皙,胸前一对高耸让他惊叹这等女孩的确是人间的尤物,上帝的宠儿。 “你没死?”女孩再一次张开口问道。眼中露出淡淡的惊奇之色。 “什么?”他张开口干哑地声音让自己吓了一跳。 “你居然活着回来了?”女孩道:“魔神在上,这简直是奇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摇摇头,眼睛却止不住的在她胸前梭巡。 女孩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想看吗?” 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女孩诱惑的伸出纤纤玉手,搭在胸前紧身皮衣的纽扣上。一瞬间,他忽然感到有些羞愧。于是低下头,感到自己脸上似乎有些发烧。 “似乎变了呢。”女孩低声道:“不过,这让我感觉事情有了一些转机。” “什么?”他疑惑问道。 “跟我来吧。”女孩转身向前走去。 他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栽在地上人事不知。 …… 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松软的床上。他抬起头,四下张望着。只看到了一张简陋的方桌,方桌上摆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瓶。铁碗中盛着半碗清水。他舔了舔嘴唇,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没有一开始那么干燥。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个女孩。他有一种迫切的想法,掀开不知用什么材质编织的柔软毛毡。下了床,站到窗前朝外望去。 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眼前是一片平坦的土地。一个瘦弱的少年正站在空地上,背对着他,与那女孩说着什么。他心中微微失落,视线固定在营地远处站着的一个人影。他怔住,心中一阵慌乱。 那不是一个人!而是……而是一个兽首人身的怪物。他吃惊地后退,转身,在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前呆呆立住—— 镜中的自己,早已不复从前熟悉的模样。一对巨大的折耳耷拉下来,毛茸茸的脑袋上镶着一对红宝石样的眼睛,面上倒是没有绒毛。可是那一张三瓣嘴却是显得尤为可怖。 “啊——”尖叫之后,他软软的坐到地上,埋头抽泣着。听到脚步声纷乱,房门打开。一阵乱糟糟让他不舒服的话语声传进耳朵。那个瘦弱的少年扶起他,急促地连声喊道:“萨明,萨明!你怎么啦?” 他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少年。将自己的身体向角落里蜷缩进去。 第六十一章英雄1 全世界人类抬着英雄的棺椁! —— ——罗曼罗兰 ——————————————————————————————————————————————————————————— 秦历715年八月三十一日,晴。天海城,秦军焚化厂。 在炮声隆隆中,朝阳穿过一片血色的云霞,将光辉洒向大地。冷冽的北风,将焚化厂难以让人忍受的焦糊味道吹散。炉前的火舌已经没有了深夜时的嚣张,如同一条垂死的蛇一样吐着芯子。炉边的温度快速地降低下来。刚刚还是让人浑身燥热;这会儿,就得穿上棉衣了。 鲁耀秦叼着一支皱巴巴的烟卷蹲在土坎上,眼瞅着焚化炉前堆满灰扑扑的陶罐。昨夜后勤总医院送来的一百来具尸体,已经焚化完毕了。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看看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他们都送回后方。现在,战事激烈,一切都为前线服务。原本答应向后输送的骨殖罐,也已经无限期向后推迟。每天飞艇返程的时候,都要拉上几十名重伤员。在医疗资源更加充裕的大通,重伤员们才能得到更加好的救治条件。活下来的机会也会更大一些。 独腿队指挥走过来,桦木假腿蹬在冻土上,留下一个个马蹄状的凹坑。他站在陶罐面前,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问道:“老鲁,都收拾好了?” “嗯……”鲁耀秦眯着眼睛,烟卷快要烧尽了,他贪婪地将最后一口烟气吸进肚里,缓缓地吐出来。将烟屁股按进泥土里,抬起头道:“放心吧,一个骨头渣都没有漏下。都全乎着呢。” “哦。”独腿队指挥闷闷的答了一声。他掏出烟盒,丢给老鲁一根,自己点上。轻声道:“昨天……又烧了多少个?” 独腿每天过来就只有这件事情。老鲁盼着得到他手里的军官专用烟卷,又不愿意再触碰心里的那道伤疤。这种煎熬的情绪每天都会折磨掉他的所有空闲时间,然后在独腿来到以后烟消云散。然后开始新的一轮循环。 “带上凌晨送来的那一百零一个,昨天一共一千六百六十六个。挺吉利的。”老鲁将那根香醇的烟卷珍而重之的放进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军士烟卷点燃,学着独腿的样子将烟卷夹在手里。 “都是命啊。”独腿感慨了一句。无言地拍拍老鲁的肩膀后离开。老鲁低头凝视着地上留下来的凹坑,一时间有些走神。直到附近炮兵阵地的隆隆炮声突然响起,才将他骤然惊醒。他打了个哆嗦,手里的半截烟卷险些掉到地上。 战斗又开始了!他想。看着炉膛里快要熄灭的火苗,猛地愤怒起来。高声喊道:“人都死哪里去了?过来,添柴火!别让火熄了!” …… 魔族军持续多日的高压战术,已经将秦军外围防线全部铲平。前方便是城墙,双方之间阻隔的,就只剩下空气。一天前,秦军已经主动放弃了外围的最后一道阵地,退入到了天海城之中。得益于每天至少一艘飞艇的往返,陈暮早已经知晓了那支从南面增援而来的魔族军的存在,他绝对不会给米卢斯子爵可以威胁到自己唯一生命线的机会。宁肯放弃北线的缓冲区,也要将兵力调到空虚的南方——秦军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完成了他与陛下制定的最后一块拼图。 指挥部里点燃了四个火炉,熊熊燃烧的火苗将每一个策士官的脸膛烤得通红。不用穿上外套,只穿着衬衣就热得浑身冒汗。陈暮和一帮年青人一样的打扮。只不过,对于帝国皇帝而言,似乎温暖这个词已经从他的字典里被刨出去了。 他坐在一张软榻上,软榻上铺着厚厚的棉被。他穿着全套的秦军冬装,披着加厚加重的大氅。即使这样,也不能让他感到一丝丝温暖,他烦躁地皱着眉头,直到侍从为他的膝盖上盖了一条狐皮后,他的臭脸色才和缓下来。 天海城并不大,四纵四横不过八条街。坐在城中心指挥部里,依稀能听得到城墙上大炮的轰鸣,偶尔情报军官出入的时候,还会把浓烈的硝烟味儿带进来。每当这个时候,皇帝陛下便会发出一阵令人心悸地剧咳。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的担心着,陛下会不会把某个器官咳出来。 情报军官在皇帝陛下的咳嗽声中,有些忐忑的走进指挥部。他能够感受到侍从们那种想要杀人的眼神,可是军情的紧急性让他没有办法拖延。他也只能微微欠身,向尊敬的陛下表示歉意。 走到陈暮身边,将一张绘图交给已经操劳多日的指挥官:“陈长官,这是今天四号艇送来的最新敌军态势图。” 每一艘飞艇上都有一名策士官和一名画师。这是来自于皇帝陛下的钧令,他宁肯少运送一些弹药,也要让秦军能够得到及时可靠的情报。 陈暮盯着敌军态势图看了一会儿,轻笑道:“南面来的魔族军转道去和米卢斯汇合了。” “你啊,还是太谨慎。”赢祯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冷笑道:“听我的多好?我们只要把城里的近卫军调动一下,就会让那些猪头猪脑的家伙们上钩。然后,趁势把这支援军打残。你冬天的压力也会小一些。现在好了,米卢斯得到了一支完整的援军。我看你这冬天可怎么才能熬过去?” 陈暮轻轻掸着那张绘图,看着脸色发暗的赢祯,哂然一笑道:“陛下,现在天海城我可是指挥官。” “要不是我精力不济,怎么会把这殊勋让给你?要知道,你的战术可是我教的。” “正因为是您教得,所以您对这个学生应该很放心才是。”陈暮笑道:“您还是将养好身体,等局势安定了。好回石湖关去安排您的大事吧。” 在陈暮与赢祯之间,两人从不讳言生死。赢祯叹了一声,悠悠道:“我恐怕是回不去了。到时候你可要做晚儿的忠臣啊。” “我是你的人。”陈暮轻描淡写的道:“皇太孙殿下自有他的忠臣义士。” “你这混蛋。”赢祯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乖乖得给我打好这一仗,我那乖孙儿自然会好好的犒劳你。” 两人笑谈几句,便将这事揭过。赢祯心中总有一丝担忧,他的时日无多,而赢晚又太小。主弱臣强的格局并不是他所期望的。但是,忠于皇室的人中,又唯有这几人可堪大用。他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目光遥遥望向南方。希望赢晚不要辜负自己的重托才好。 …… 四天时间,走完了五天的路程。这对于魏溪和他的第三卫而言,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场战争中,他扮演的角色实在有些尴尬。押运着天海城亟需的粮草辎重,来到了距离战区不到二十里的一片坡地上。 天空中盘旋着一只狮鹫,意味着这已经接近了战区。或许下一刻钟,就会有敌军从不可知的方向突击过来。行进中的秦军是魔族军最馋涎的猎物之一,魏溪可不想自己一辈子的英名被大意给毁了。因而在发现狮鹫的同时,便命令秦军由行进状态转为战备状态,外围的哨戒部队保持高度警惕。然而,蹊跷的是,预料中的魔族军袭击并没有到来。虽然感受到了魔族军探子的窥视,可是却没有一支魔族军来阻截他们。就这样让魏溪一路通畅的走完了最后二十里行程。 天海城的轮廓已经在望。过了少顷,几骑战马从城池那边奔来。马上的骑士在马背上站起来,高声道:“前面的是哪支部队?” “是近卫军第三卫。”骑在战马上的王易高声答道。 对面的骑士稍微愣了一愣,迅即明白过来:“你们是西京那边过来的?” “正是!”李忠拍马上前:“麻烦给领个路。我军此行携带大量物资,麻烦师兄给领一条平坦的路。”他已经看清,对面马上的骑士是一名卫将。 “随我来。”那卫将拨转马头,在前领路。大军随之转向,朝着天海城唯一开启的城门——南城门方向行去。 这是自开战以来,秦军所派出的第一支同时也是唯一一支援军。如同一枝强心针一样,给连日鏖战的天海城守军注入了新的活力。可是,与欢腾的秦军官兵不同,有人对于这件事情却是大为光火。 情报军官快步走进指挥部中。情绪激动之下,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陛下与陈暮两人脸上那难看的表情。 “陈长官,这是西京方面援军运来的物资清单。您请过目。” 陈暮接过后,破天荒的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放在一边,情报军官这才看到皇帝陛下和陈暮的表情。他立刻低下头,转身想要溜出去。可是,赢祯却开了口将他叫住:“站住!” “是,陛下。”情报军官心中叫苦,却是立刻恭谨的转身,躬身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带队的军官是谁?”赢祯的语气和缓,这与他那张谁看谁知道的臭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旁人弄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皇帝陛下的真正情绪。 “第三卫卫指挥魏溪。”情报军官不敢怠慢,低着头答道。 第六十二章英雄2 赢祯陛下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嘴里喃喃道:“魏溪?有点印象。”他将手伸进狐皮里,抽出一柄手枪。他颤抖着手打开弹膛,检查着枪况。 情报军官一直偷眼看着赢祯的一举一动,见他把手枪掏出来时,心头猛地一跳,低着头斜眼看一旁的陈暮。只见陈暮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端着一杯热茶小口呷着。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赢祯陛下的举动。 赢祯终于检查完了手枪,利索的合上枪膛。抬眼看着情报军官,冷哼道:“你过来。” 情报军官战战兢兢地向前走了一小步。赢祯怒道:“靠近点!”他拎着手枪,朝着自己脚边点了点道:“站在这儿!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情报军官感觉这指挥部里可真是热,他的军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一缕湿发耷拉在眼角边上,汗水顺着头发流下来,从脸颊上爬过。痒痒的,让他想挠又怕惹怒了皇帝陛下,真得被一枪崩掉就太不值了。 赢祯冷冷瞥了他一眼:“怕什么?”他将手枪调转过来,枪柄朝外递过去:“拿着。” 情报军官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拿,可是却觉得有些不妥。抬眼求助的望着陈暮。陈暮见皇帝陛下是要“图穷匕见”,干咳一声,放下茶杯道:“陛下,这是干什么?” “把那个魏溪……”赢祯陛下哼道:“给我毙了。擅离职守,哼!” “毙了?”陈暮冷笑一声道:“毙了就能够解决问题了吗?” “总能让我一泻心头之恨!”赢祯道:“这个混蛋还有那个老混蛋以及那个小混蛋!三个混蛋一起发疯,为什么没有一个冷静一点的?” 情报军官几乎快要被他绕晕了,象牙白的枪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这实在是一种可怕的折磨,陈暮忍不住道:“你应该先让这位可怜的军官回到他的岗位上去。然后,你不妨让魏溪过来。我们好好地问一问赢晚的情况……问一问他的打算。”他顿了顿,又道:“说实话,我对这孩子的勇气有些赞赏了。” 赢祯摆手打发走了情报军官,将他的手枪收回到了狐皮裘下。轻声道:“让那个魏溪过来吧?” “别真的给毙了。”陈暮取笑道。 “若是个热血冲脑袋的家伙,我不介意用枪子让他冷静冷静。” …… 有新的援军抵达,有些摸不清头脑的魔族军停止了进攻。偃旗息鼓缓缓退后。战场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猎猎北风将硝烟和血腥味儿吹散。空气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甚至还有一点青草的腥气蹿进鼻孔。给人以祥和安宁的假象。 一群乌鸦落在城墙下,试图从这尸横遍野的疆场上找到一点可以果腹的食物。一只乌鸦迈着悠闲的步伐踱过一张冷漠地脸,它俯下身,啄出一颗崩落出来的眼球,正想要大快朵颐的时候,城门开启的声音惊扰了它们,乌鸦鸣叫着四散纷飞。鸦群飞去,几十个臂缠白布的后勤兵走出来,他们带着引火物和燃料,开始例行的战场清扫工作。担架队在城门那里等着,尽管这场战斗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天时间,还是有人要无奈的离开。 魏溪刚刚带着李忠走进城里,就碰上了一条长长的运送担架的队伍。刚刚被解放成为秦国国民的三号城奴隶们,脸色木然的抬着担架。每一副担架上,都有一条刚刚逝去的生命。街巷有些窄,魏溪站在路边,肃立。他摘下军帽,目视着战死的士兵从自己面前经过。在他的身后,李忠也是同样的一副表情。 独腿指挥走在最后,他独特的桦木假腿敲击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有节奏的“踏踏”声。看到魏溪和李忠两人,他微微点头朝他们示意。然后与他们擦肩而过。 “等等……”魏溪戴上军帽开口叫道。 “你有什么事情?长官。”独腿指挥站定脚步,费力的转回身,看着魏溪肩膀上的军衔,然后不情不愿地询问道。 “战斗……”魏溪张了张口,决定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也许那样他可以好受一点:“每天都是这样么?” “今天还少一些。”独腿指挥咧咧嘴,苦涩地笑道。 魏溪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独腿指挥微微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奇异的脚步声慢慢远去,魏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狭窄的弄堂里,这才转过头,对着李忠说道:“我们走吧。” 指挥部坐落在城市中央,一座看似普通的两层小楼。是原城主府所在地,并没有在战火中遭受更大的破坏。后来,打扫这里的士兵们还从地下密室里揪出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魔法师。不过在当天晚上,那个魔法师就死了。没有能够活捉三号城的城主和法师,也是萧润最大的遗憾。 魏溪和李忠站在寒风中等候陛下的接见,不知怎的,两人老是感觉门口站着的士兵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同情。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之感。 站在寒风之中等待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看到了一个侍从懒洋洋得走出来。 “你是魏溪?”侍从翻着白眼问道。 “正是。”魏溪欠身道。 “进去吧,陛下等着你呢。” “好。”魏溪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遭到侍从的冷遇,但是此时面见陛下的激动之情已经自动将一切全部忽略。他踏上台阶,轻轻地推开了指挥部紧闭的木门。 在魏溪的想象中,指挥部里应该是这样一副景象:策士官忙碌着来回走动,皇帝陛下和陈暮站在中央大沙盘边缘激烈的争论,房间里充斥着一股烟草的味道,空气激烈的似乎要爆炸开来。然而,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 策士官们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四个大火炉将屋里烤的温暖如春。赢祯坐在软榻上,正冷眼看着他。魏溪心中一沉,隐蔽地四下扫了一眼,看见陈暮低头坐在一个火炉前,慢条斯理的伸出手烤着火。似乎没有察觉魏溪带着李忠走进来的样子。 魏溪迈着七十五公分的标准步伐,稳定的走向皇帝陛下。站在距离陛下三步远的距离时,左脚站定,右脚跟上贴着左脚做出一个标准的立正姿态。他带着一种朝圣者的心情,望向久违的皇帝陛下。 “就在几分钟前,我甚至想要一枪崩了你。”赢祯看着他,冷淡地开口。 “不知属下何罪之有?”魏溪朗声回答道。 “你想想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赢祯冷笑道:“现在你应该在西京,好好卫护着赢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需要你们来增援吗?” 魏溪道:“大军孤悬在外,粮草断绝。虽有飞艇支援弹药,不过杯水车薪。我军此行带来必须的弹药和医疗物资,可为大军解燃眉之急。” “你知道,到今天为止。出征的大军共有多少伤亡了吗?”赢祯冷笑问道。 “属下不知。”魏溪低头回答。 “我告诉你:从八月十二日攻下天海城开始,到今天上午为止,出征的十个卫,共有两万七千三百一十一名士兵阵亡,一百六十人失踪。还有八千名重伤员,出征士兵几乎人人带伤。”赢祯冷笑一声接着道:“如果按照统帅部那帮蠢货来计算的话,老子麾下十个卫已经算是丧失战斗力了。然而,你看到了。天海城依然在,魔族们依然对我们无计可施。你有什么理由来?说说吧,到底是赢晚那个小兔崽子,还是白波平那个老兔崽子?” 魏溪只能无言以对,陛下此时有些像是没事找事。他心中能够猜出陛下缘何光火,无非就是自己这支未来的陛下亲军出现了此处罢了。对着自己发过一阵火之后,大概就会恢复正常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皇帝陛下的怒火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狠狠瞪了魏溪一眼,端起桌边的药碗抿了一口。皱着眉道:“说说吧,赢晚和老白的计划是什么?” “打通西京到天海城的运输线,然后我们将会返回。如果有必要,我们将会留下一个卫来充当援军。”魏溪答道,他愣了一下,接着补充道:“将会为这边带走一些伤员。减轻天海城的负担。” “伤员会不会拖慢返程的速度?”赢祯问道。 “西京那边调来了章英夫,所以我们无需紧张。而且,这个时间章英夫也应该到了。” 赢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老白在这么布置也算妥当。那么你们也不必在此过久停留。带着伤员马上回程。” “遵命。”魏溪俯首答道。 “好,去吧。”赢祯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陈暮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魏溪看了他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一眼,向陛下敬礼,然后一个干脆的转身离开了指挥部。 房门吱呀一声响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过了许久,赢祯才抬起手,轻轻地将眼角的浊泪拭去。他看向陈暮,笑道:“滚过来,陪我聊聊天。” “有什么好聊的?”陈暮站起身,捧着杯热茶走过来。看着赢祯老泪纵横的模样,轻笑道:“陛下,您似乎变得心软了呢。” “人之将死,其心也善。”赢祯淡然道:“我是老怀大慰啊!有这样一个好孙儿,我即使现在死了,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是啊,有孝心,又有胆量,看上去是个明主的样子。”陈暮将茶杯放在沙盘边上,笑叹道:“可惜我有些老了。” “你都自称老了,那我算什么?”赢祯道:“是到了该铲上最后一锨土的时候了么?” “真不愿意让你就这么死啊。”陈暮看着他,叹息了一声道。 “生死有命……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第六十三章英雄3 辎重部队正在进行紧张的转运工作。卸下药品和弹药,腾出马车的空位。然后铺上柔软的萱草,扎上简易车篷。整理好一辆马车以后,车夫和车上的士兵就会快速赶往附近的天海城后勤总医院。在那里,伤员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时的天海城,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城市里飘荡着食物的香味,肉香和米香掺杂在一起,有种让人食指大动的感觉。只不过,在看到天海城守军的食物以后,第三卫的士兵们很难产生食用的冲动——除了神经粗大的姜锐肯去舀一碗肉汤。 “小易,你不来一碗?”姜锐端着铁碗朝他笑道。 王易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忍着想要呕吐得感觉回答道:“我还是不了。”他拍拍胸前挂着的粮袋:“有这些就足够了。” 姜锐戏谑的笑了一声,从碗里捞出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块,大快朵颐道:“真他妈的香啊!你确定真得不要吗?” 一股酸腐从喉间涌入口腔,王易的脸变绿了。摆摆手,来不及说话。转身跑了出去。留下姜锐若无其事的将肉块吞进腹中。 就着喷儿香地炊饼,姜锐狼吞虎咽得吃下自己的晚餐。拍了拍肚皮,打了一个满意地饱嗝。他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枝剔着牙,走到伙夫面前,拍着伙夫的肩膀道:“话说,兔子肉没什么味道。下次煮的时候往锅里放只鸡,吃起来就美味多了。” 伙夫苦笑着摊手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不是你们送来了调料,估计我们还得拿盐烤兔肉对付一段时间。不过……也就是兔肉还好吃一点,要是今天冲锋的是鼠族或者狼族,那我可就要挠头了。” “也是。”姜锐看起来是个老饕,说起吃来比自己的本行还要熟稔。与伙夫交流了一会儿魔族食谱,根本不顾身边一帮同僚神色各异的表情。大家虽然没有王易那样不堪,但是估计晚饭经过这样一番熏陶之后也能够省下了。 魏溪正好走过来,看到姜锐以及一班卫直属的策士们在那里蘑菇。脸色一沉喝道:“要走了,怎么还在啰嗦?” “这就离开。”姜锐将碗放下,嬉皮笑脸地道:“卫指挥,正好这边加餐,要不要来一碗?” 策士官们脸色发苦:“你小子祸害了我们还不够,就不要再祸害卫指挥了!” 魏溪脸色不变:“吃得什么?” “兔子肉。”姜锐答道。 “给我来一碗。”魏溪脸上露出笑容:“大家最好也都来一碗。因为我们以后免不了是要吃的。”此言一出,策士官们的脸色如同王易一样,顿时变得绿了。王易跟着李忠刚好走过来,听得魏溪这样吩咐,李忠倒是没什么感觉,王易感觉腹内一阵翻腾,捂着嘴就想要逃出去。却是没能挪动脚步,李忠的一双大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王易抬头看去,只见李忠压低了声音告诫道:“你若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尽管离开就好。”王易自然不想离开,也只好强忍着站定了脚步。 伙夫端上一锅热气腾腾地兔肉汤。几根粗大的腿骨连着肥瘦相间的肉块在锅里与一颗长着长耳的脑袋,随着身体的其他部位一起沉浮。 “你把毛都拔干净了没有?”魏溪神色自若,拿筷子在锅里拨拉着。似乎没心没肺地开着伙夫的玩笑。 “放心吧,我老任的手艺没得比。”伙夫答道,顺手拎来一个干粮筐,六七十个热气腾腾地炊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头儿,真得要吃吗?”一个策士苦着脸道。 “不吃我可不管饭。”魏溪抬起头认真的道:“赶紧的,吃饱了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他已经端起来大海碗,一手夹着一个炊饼,坐在姜锐给他搬来的小杌子上狼吞虎咽。策士们面面相觑,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应对。李忠大笑几声,硬拉着王易走上前去。抄起饭勺胡乱舀了两碗。 “有肉吃可是不错得。我老李就好这口儿!”他端着碗蹲到魏溪身边。王易抬头看看魏溪和李忠闷不作声的大吃,又看看一脸促狭微笑的姜锐。心一横,端起碗豪气冲天的道:“吃了又死不了!兔子肉嘛,香得很!”他也蹲到了李忠的身边,拿筷子夹起一块肥肉,闭着眼睛,囫囵吞了进去。 策士们看魏溪三人吃的欢实。知道这是躲不过了,各自狠狠地瞪了姜锐一眼,端起碗围成一遭,将这顿美味的“兔肉宴”吃下肚中。至于到底是什么味道,那就是各有各的感受了。 一锅兔肉顷刻见底,魏溪拍了拍肚皮站起身来。笑着对伙夫道:“吃饱了,到了该上路的时候了。” 伙夫笑道:“上路多不吉利?长官该说启程才是。” 魏溪哑然失笑道:“也对。不过这兔子大概也不甘心,跑那么远来这里,没想到却成了咱们果腹的美味。多谢你的款待,我们的确是应该走了。” 一众军官站起身来,将饭碗递了回去。只不过都一致的冷落了始作俑者。姜锐无辜的看着众策士官,无声的叹了口气。一直与他颇不对付的李忠却凑上来,笑眯眯的拍了拍他肩膀道:“姜策士官好胆气!” “胆气有鸟用?”姜锐丧气道:“可将这群同僚得罪惨了。” “卫指挥却是欣赏的狠哪!”李忠低声道:“待会儿你单独过来一下,卫指挥找你有事情要谈。” 姜锐心头一阵猛跳,心中大喜过望,脸上却一副懵懂模样:“李大哥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少给我装!”李忠脸上带了一丝寒意:“你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姜锐被他一语叫破,顿时有些讪讪。摸着后脑勺笑道:“李大哥眼神可是毒辣得狠哪!” “你好自为之,我会盯着你的。”李忠冷冷告诫道,说完,也不管他,自顾自的远去了。 姜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别被我的姓氏给吓住了,我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可怜人呢。” 车队连夜出发,他们绕过了据守在西边的魔族军营地,向南行进了大约二十里之后,转向西京的方向。到了下半夜时,后卫部队已经离开了战区,进入了广袤无际的桑梅草原中部。 姜锐一直在等待着魏溪的召唤,然而整个行军过程中高度紧张,他一直在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反而是那帮小肚鸡肠的同僚们,一致将他踢出来承担了巡视后卫的苦差——作为强迫被吃兔子肉的报复。 带着一小队士兵巡视完了后卫,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姜锐掏出皮包里的地图,对照了一下。现在已经离开天海城四十里,夜间行军对于秦军而言的消耗非常巨大,所以他们迫切需要休息。然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魏溪需要尽快赶回西京。 姜锐和过来值班的策士官交接了差事,骑上马懒洋洋地往自己的车上赶。策士官们的待遇比普通士兵稍微要好一些,最起码有自己的车辆可以休息一会儿。尽管是四个人同乘一车,但即使那样,他也很知足了。 一整夜都没见到的李忠却过来了。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拱手道:“姜兄,卫指挥有请。” 姜锐跳下战马,整理了一下已经有些皱巴的军装。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水壶中倒了一些水出来,浸湿毛巾,草草擦了一把脸:“让李兄见笑了。”姜锐小心的将毛巾掖在腰间:“这样一副整宿没睡的颓废样子被卫指挥看到,说不定会很尴尬。” “你少装了。”李忠道:“卫指挥在前头六号指挥车上等你。” “李兄不过去吗?”姜锐惊愕道。 李忠摇摇头,翻身跨上战马。转头冷眼看着他,却没有再说一句话。挥鞭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咴儿咴儿地鸣叫着远去了。姜锐看着他的背影,苦笑几声,拨转马头,奔向队伍的前方。 六号马车停在路边,士兵们从它身边经过,没有人朝他们多看一眼。姜锐轻轻地敲了敲车门,听到里面传来魏溪沉稳的声音:“进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看到车厢里只有魏溪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魏溪没有抬头,低头审阅着一份地图。淡然道:“坐。” 姜锐听话的坐在他的对面,发现自己在平易近人的卫指挥面前,竟然有些局促不安的情绪。他自嘲的笑笑,正襟危坐。双眼平视着魏溪。 “你知道,这样的选择并不一定是个好选择。”魏溪依旧没有抬头,淡淡得道。 “但是我别无选择。”姜锐用同样的口气回答。 两人沉默了片刻,过了少顷,魏溪从抽斗里摸出一份空白文件,甩手丢了过去。他道:“你的姓氏让我们心生警惕,所以你的考察期会出乎意料的长久。你——”魏溪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能耐得住寂寞吗?” “我想这没什么困难的。”姜锐毫不犹豫的提起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笑道:“我已经等待得足够久了。况且,我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你们的信任。”他站起身来,双手捧着签好的文件,毕恭毕敬的交还过去。 魏溪接过文件,随手放进一个文件袋里。他看着姜锐,道:“你可以离开了。等我们到了西京,我会将你介绍给大家。” “多谢栽培。”姜锐两个脚跟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必要说得那么郑重。”魏溪将目光移开,看着窗外道:“说实话,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投机者。但是——需要你这样野心极大的人加入。所以……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是错,让时光来做公正的审判吧。” “必会让您觉得物有所值。”姜锐轻声保证道。 魏溪轻轻挥了挥手:“去吧。” 姜锐点了点头,向外走去。走出车门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第六十四章英雄4 秦历715年九月一日,晴。西京,近卫军总部。 章英夫仰头望着近卫军总部门前的旗杆,黑底红边的近卫军军旗迎风展动,他伫立了片刻。低下头来,大步走进总部大楼。 厚重木门猛地推开,章英夫挟着一股冷风大踏步走了进来。急促地步伐似乎夹杂着千军万马的威势,大楼中来往的军官们纷纷驻足注视着这位陌生的高级军官。他没有理会形形色色的好奇眼神,径直穿过大厅,踩着木质楼梯走上了总部二楼。 房门推开,白波平抬头看着章英夫,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情绪:“英夫,你总算是来了。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万一你没有来的时候,被别人捡了空子可怎么办。” 章英夫苦笑道:“我只是带来了一个部,其他的都还在铁路上。至少再需要两天时间。” “一个部也足够了。”白波平道:“作为帝国的近卫军总部,却没有一个卫的近卫军可供调动。这实在是帝国几百年来最为窘迫的一次。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们的苦衷。” 章英夫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其实,殿下的钧令把我从玉门调到这里来倒是让我脱了身。张小三把玉门闹得天翻地覆,我出来倒是少了一个和他顶牛的。” “张复亭?”老白脸上露出惊容:“他搞什么?” 章英夫叹了一口气道:“为了一个部下,和妘家闹得不可开交。张广松都被他搞的下不了台。整个玉门关现在都在嚷嚷这件事情,妘铁衣被他的宝贝三儿子差点气死。可是错在自己,却又不得不低头认错。妘家和张家这次肯定要掰了。” “张广松就由着他胡闹?” “那有什么办法?我家大哥也是被他缠的不行,原准备是让他带队过来的。可是……又怕他真的干了傻事。干脆解除了他的兵权,把他打发回长安了事。”章英夫苦笑道。 老白对于张家和妘家牵扯不清的关系并没有好感。若是因此而闹翻,倒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传说中的八大姓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妘家偏安一隅,平素里倒也算是安份。加之与孙铿还有那么有些合作上的关系,总体上来说还是更倾向于保皇派这一方的。比立场不明的其他几家可是要可靠的多。 章英夫既然来了,老白也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玉门关那边的乱事有章质夫顶着,还有张广松那个老油条支招。张复亭就算再能闹腾,估计也是翻不了天。他也就放心的将这事情搁到一边,跟章英夫商量西京的防务事宜。 魏溪等三个近卫军卫目前还在返程途中,西京的防御其实是帝国北方四大防御面上最薄弱的一环。也就是看在这时候不是全面战争,欺负魔族军没有足够的兵力调动。尽管薄弱,但还是有近十万的边防军和二十万国防军严阵以待。只是精锐战斗力稍微少一些,如果真的被魔族军进攻,单凭现在被拖在石湖关要塞的三十万魔族军,估计是没有办法突破西京防线的。 老白把章英夫调过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防范来自于内部的攻击。这个道理,章质夫显然很明白。 …… 正在章英夫走进近卫军总部的时候,西京东三区第四大街的一个破败酒馆里,也进来了一个头戴毡帽的中年人。他径直走向酒保,丢出几枚钢元。冷冷地道:“给我切两斤驴肉,来一壶玉门关产的葡萄酒。” 酒保接了钱,苦着脸道:“这位先生,我家可没有驴肉,只有牛肉。” 头戴毡帽的中年人愣了片刻,脸色变冷道:“叫你家掌柜的来。” 酒保低头答应,掀开脏兮兮的布帘走进里间。过不多时,一个肥硕不堪的酒馆掌柜就走出来。躬身道:“这位先生,小店真得没有驴肉。” 中年人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淡淡道:“是我弄错了。牛肉就牛肉吧,快点切了带上来。我着急赶路。” “好嘞!”掌柜费劲地躬下身子行了一个礼,吩咐酒保去准备饭食。自己殷勤的将客人领到一张油腻腻的方桌前,伸出袖子在椅子上擦了擦,讨好地道:“先生请坐,小的这就去把酒打上来。” “等等。”中年人叫住了他:“我初来乍到,对此地还不是很熟。看老板是西京本地人,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你。如果能够解我的困惑,那么……”他伸手入怀,一枚金灿灿的金元落在方桌上,叮叮咚咚的声音瞬间让酒馆掌柜的心儿扑倒那枚金币上。他谄笑道:“先生请问,小的自是知无不言。” “好。”中年人点头道:“西京有多少个区?” “十个区,每个区有四条大街。因为大街的名字都是一样的,所以,外来客第一次到西京来,总是少不了要迷路的。”掌柜的说完,感觉有些后悔,忐忑不安的看着中年人。 中年人自失的一笑,也没有与他一般见识,把玩着方桌上的金币道:“可有地图贩卖?” “这可抱歉了。”掌柜为难地答道:“西京是军镇,不允许私造地图。不过街头有识路的脚夫,雇了他们也差不多。而且还便宜,每天三餐之外再加一钢元即可。” 这时牛肉已经端上桌来,酒保听得掌柜这样说,不由自告奋勇道:“小的自幼长在西京,每一条街巷都是熟极而流。先生若是缺向导,小的可以做!” 掌柜横眉竖目道:“你走了我这小店怎么做活?牛肉谁切?” 酒保缩了缩头,不敢吱声。中年人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能吃苦么?” “什么苦都能吃得!”酒保一昂头答道。掌柜的作势欲打,却被中年人制止。他摸出三枚金元,淡淡道:“这个人,我雇了。这是雇工的钱,应该够用了吧。” 掌柜没敢收那钱,看着中年人道:“恕小的愚昧。先生您是要向导,街头的脚夫可比这个价格要省得多。何必呢?” “钱在这里放着,你把他的身契拿来。你我就算结过。从此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怎么样?” “我养他这么多年,三个金元却是不怎么够的。”掌柜咬咬牙抬价道:“五个金元,你带走。” 中年人矜持的笑笑,掌柜的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桌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了六个金元。掌柜的眼睛都被这些金光闪闪的金币吸进去。他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看了看伙计,又看了看桌上动人心魄的金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将一个锁得结结实实的小箱子取了出来。 他将那份身契交给中年人,转头对着酒保道:“你走吧。”中年人买了一个向导,倒也不急着走了。吩咐掌柜的再切两斤牛肉,端上一副碗筷。让酒保先填饱肚子。掌柜切肉的时候一直在想,是不是要花几十个钢元再去雇一个酒保回来。 酒保虽然切过不计其数的牛肉,可是最多也就是偷偷吃过一点肉渣。掌柜的发发善心,给点肉汤拌饭就算是过年了。哪里见过这么多牛肉摆在桌上送来?酒保腼腆的笑笑,狼吞虎咽起来。这一餐,吃得涕泪横流。连中年人都有些动容了。 他将酒保的身契翻看了一遍,记下了他的名字。见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吩咐道:“丁保,我们走吧。” “好嘞!”前酒保放下碗筷,干脆的答应一声。跟着中年人走了出去,破旧的布帘掀开又放下。破败的酒馆里只剩下掌柜的一人。掌柜叹了一口气,将酒保离开的淡淡失落感驱离脑外,美滋滋的将金币收起来,挂上打烊的牌子。 中年人在前面漫无目的地走,丁保小意的跟在身后。两人走过一条大街,中年人站定了脚步,问道:“丁保啊,近卫军总部在哪儿?” 丁保略微辨识了一下方向,恭声道:“我在前面领路,先生您跟着就是。” 中年人应了一声,两人交换了一下位置,换成丁保在前,而中年人在后。 站在近卫军总部大门前,中年人无声伫立片刻。奇怪的是,他所站立的位置与几十分钟前章英夫所站得位置几无二致。丁保看着新主人的背影,有些猜思不透他的心意。只不过自己是仆人,自然不需要想那么多。中年人站了许久,才悠悠的出了一口气。回身道:“我们走吧。” “先生,去哪儿?”丁保问道。 “随便逛逛。”中年人微笑答道:“天快晚了,总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半个多小时后,中年人站在西三区第四大街的一个酒馆前,思忖着这次应该不会再错。给丁保几个钢元让他自去填饱肚子,中年人掀开油腻的布帘,走到酒保面前,轻声道:“给我切两斤驴肉,来一壶玉门关产的葡萄酒。” 酒保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道:“请稍等。”说完,他转身走进里间。出来时,手里已经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驴肉,还有一壶美酒。他将酒肉放在中年人面前,再也没说一句话,转身又走回门口,泥塑木雕一样的立着。中年人端起酒壶,将酒壶下面压着的一张纸条拿起来,慢条斯理的打开。 看完之后,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第六十五章英雄5 丁保等得有些心焦,直到看到中年人从店里走出来,才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先生,咱们还去哪儿?”丁保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儿。”中年人答道。 “好。”丁保点点头,在前面领路。中年人袖手在后面跟着。不多时,到了一家旅店。中年人吩咐他在店外等着,自己走进店中。 “这位先生要间什么房?”旅店掌柜走出来问道。 “两间套房。”中年人淡淡回答:“我要长租的。” 旅店掌柜心中一喜,套房在旅店行业里算是高档居舍,单日价格不菲。而这中年人一口气就要两间,还是长住客。忙不迭的答应下来,领着客人去看房。 套房位于旅店的后院,原是普通民房改装的。胜在安静,但是采光却不甚好。不过中年人却喜欢那房间里清雅的装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丢出一袋子金元,吩咐旅店掌柜不要来打扰。便叫了丁保进来,将他推到另外一间套房里去了。可怜丁保长到十八,还是第一次在这种高档的房间里过夜。至于晚上到底还能不能睡着,可就不是中年人关心的了。中年人稍微休息一会儿,站起来走到丁保的房间,轻轻敲了几下门。房门打开,丁保见是自己雇主,忙恭恭敬敬的请他进来,自己垂着手等着中年人发话。 “关夫子庙知道在哪里吗?”中年人问道。 丁保忙点头道:“晓得。” “你去那里,取一件包裹回来。”中年人吩咐道。从手里抽出一个黑信封,丢在丁保身边的桌上:“拿着这个,那里的人自然知道该把什么给你。” 丁保点头称是,中年人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随口道:“快些去吧。别不舍得花钱,早去早回。” “哎!”丁保拿了信封便往外走,中年人等他走出门外才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窗前书桌上发呆。过了大约四十分钟时间,丁保满头大汗的回来了。黑信封已经不见,换回来一只沉重的箱子。中年人接过箱子,命他下楼自去吃饭。自己拎着箱子关上房门。丁保见他举重若轻的样子,不禁咋舌。那箱子究竟有多重他可是清楚的很,中年人随随便便一只手拎着就走,显然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随便做到的事情。心中有些害怕,可是,一天一钢元外加不菲的跑腿费让他将这种恐惧抛诸脑后。这世道,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丁保摸摸兜里的几个钢元,溜了出去。 中年人侧耳听着,听到丁保下楼的声音时才放下心来。这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忠厚老实,但是他却不敢过分轻易的相信他。尤其是这个关键的时候,天知道他是不是官方的暗探呢?他悄无声息的走到房门前,拿一根门闩将房门死死顶住。这才回到套间的里间,将箱子打开。 箱子有两层,最上面一层除了一个黑信外封别无他物。与自己送出去的那个信封别无二致。中年人没急着验看箱子里的物事,而是先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的浏览过去。 这是一封信。上面写着:“关大先生亲启”的字样。中年人知道这是给自己的,他看下去,只看见一行行的人名,足有数十个之多。每一个人名后面都有现居住地以及对应的代号。中年人点了点头,将信纸丢在床上,然后掀开了箱子的第二层。两把手枪枪柄露了出来,还有一些显然经过了特殊加工的子弹。中年人小心的拈起一发子弹,放在鼻端嗅了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苦杏仁味儿。他的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弹头刻了十字花,这样的子弹在击中人体后绝对不会像大多数子弹一样钻出一个血洞。而是会像喝醉了的野牛一样,破坏沿途的所有器官,血管,肌肉……中者必死无疑。即使没有带毒的弹头也是一样的后果。 中年人将子弹抛回到箱子里,合上箱盖。他拈着那张信纸走了回来。站在窗前猜思了半晌,决定自己在动手前还是不出面的好。把所有联络的事情交给那个忠厚老实的年轻人,也便于自己可以隐蔽在人群之中,等待最后那个出手的机会。 …… 西京电报局。一个办事员模样的中年人走进发报处,躬身对着电报局里的士兵道:“小的是长安对外贸易公司驻西京的职员。请求发一封电报回去。”他将证件和电文交给士兵,躬身等着士兵的裁决。 士兵誊抄了一份电文,然后在发报文书上备案。将电文和证件交还给他道:“去吧,里面第三发报室。” “多谢。”办事员躬身答道,急匆匆地走进发报室的房门之中。 电波顺着电缆线奔向长安。过了半个小时以后,这封电报出现在了姬承云的手里。此时,他的手里拿着一本辞书,对照着将电文翻译过来。只有寥寥十个字,却是让他心脏一阵阵地猛烈跳动。 那上面写着:“关大已至西京,伺机行动!” 他松开手,任由那张电报飘落在地上。轻轻眯起眼睛,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自语道:“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 马车驶出咸阳城,一路向南狂奔。车主人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火烧屁股一般。只不过,马车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战马。出了城还不到三十里,马车就被一队骑兵拦截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将马车团团围住,为首一名大汉冷声道:“姚启林,给我出来吧。难道你想要顽抗到底么?” 车夫冷道:“你这种微末小官,没资格跟我家少爷说话。让你家主官亲自过来还差不多!” 大汉冷笑,向周围士兵使了一个眼色,顿时有两名士兵纵马过去,飞身将车夫从马车上拽了下来。车夫滚地葫芦一般摔得灰头土脸,晕头涨脑的时候,大汉已经跳下马来,踩住了车夫的胸口狞笑道:“这奴才当真该打,你以为司老爷我会怕你家那条老狗不成?”说罢,大耳光抽了上去。车夫吐出几颗牙齿,怨毒的看着这口出不逊的大汉,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车门推开,姚启林施施然站了出来。皱着眉看着一圈士兵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司队指挥。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小车夫一马。” 司全哂然笑道:“放过他倒也容易,不过得劳烦姚少爷跟咱们走一趟。” 姚启林道:“若我说不呢?” 司全冷冷的抽出腰间手枪,森然道:“说不得你就得横着回咸阳去了。我家处长有话交待,对于姚少爷您,那是死活勿论都要带回去的。” “你家处长公报私仇。她那脑袋就不想想赢姚两家全面开战的后果是什么吗?”姚启林冷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司全道:“你只有一个选择:活着跟我回去,还是死了被我拖回去?” “我跟你们走,但是车夫必须留下。”姚启林粲齿笑道:“他得回去报信。告诉我爷爷到底是谁抓走了我。” 司全咧嘴笑道:“没问题,但是我可不认为你还能活着从咸阳走出来。”他脸色一沉,挥手道:“带走!” 如狼似虎的士兵扑上去,将姚启林死死按在地上。玉树临风的潇洒公子霎时与土狗无二。姚启林没有反抗,阴声笑着:“到时候可要看看谁死谁活?” 司全不再搭理他,转身跨上战马。士兵们将姚启林绑好了打在马背上。扬鞭返程。车夫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走到马车边上。但是一道阴冷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后背,产生一种如芒刺在背的刺痛感觉。他猛然回头,看见司全还没有走。 “你想干什么?”车夫含混不清的质问道。 “忠仆,可惜了……”司全举起手枪,对准了他。 “你答允了我家少爷放我回去的……”车夫举起双手快速置辩道。但是,司全却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响传入姚启林的耳朵,他愤怒地挣扎起来,但是没动几下就被士兵们发觉,给了他几下狠地。 “萧冰,赢羽衣……”姚启林心中愤懑地想着:“今日所得,他日必百倍回报!” 即使有再好的排风系统,也消除不了讯问室里浓重得血腥气。司全赤着上身,从讯问室里出来,端起大茶缸,仰头灌了一肚子的凉水。萧冰抬眼看着他,轻声问道:“招了没有?” 司全放下茶缸,摇摇头道:“这小子口风紧得很,我估摸着应该是等着什么。否则依着常人,早就撑不住要招了。” 萧冰挥手道:“只要不把人整死了,随便你用什么办法。” 司全点头答应一声,转身朝里走。过了片刻,讯问室里再次发出一阵阵不似人间的鬼哭狼嚎声。 第六十六章英雄6 秦历715年九月二日,晴。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二号土楼。 正值一年之中最美好的一个阶段,空气的通透性极好,湛蓝的天空让人瞅着就很舒服。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午后的阳光也没有盛夏时那么毒辣。透过玻璃窗照射在人身上,产生懒懒地感觉。似乎连以往重要的工作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羽衣的办公室占据了二号土楼采光条件最好的一段位置。无论是上午还是下午,盛夏或者寒冬,房间里唯一不缺乏的就是满满的阳光。而谁也不曾知道,在阳光覆盖的二号土楼下方,掩藏着怎样的残酷。 萧冰轻轻在门外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来。她一屁股坐在暄软的沙发上,翘起一条纤长的腿压在另一条腿上。脸上掩饰不住的是疲惫与失落。 “怎么啦?小冰冰。”羽衣伸了一个懒腰,轻声笑道。 “真想不到那家伙是条汉子。我的手段都用尽了,但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别着急。”羽衣安慰道:“他肯定有所倚仗。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一点点地消磨掉他的锐气。” “但是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萧冰抬眼看着羽衣,急切的道:“殿下,我们是不是需要向西京方面发出警报?” “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羽衣道:“还需要怎么发出警报呢?” 萧冰沉默。 羽衣看着她展颜笑着宽慰道:“你不要担心了。姚启林和姬承云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我们需要做得就是将他们在长安捅出来的篓子弥补好,其他就交给男人们去解决吧。” “希望一切顺利。”萧冰喃喃道。 …… 与此同时,西京。同样是一个完美的晴天。稍微有些不足的便是恼人的北风呼啸而来,让穿着秋装的士兵感到一丝丝来自于北方的寒意。 章英夫卫陆续赶到西京之后,老白对于西京防御面总算是放心了一些。最起码手里有了一支可以信任的力量存在,而且是帝国少见的骑兵卫。这总算弥补了内务部队缺乏重武器的缺憾。保卫皇室继承人的防御圈也更加的立体化。 皇甫罡离开以后,赢晚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一个正牌的侍从官。章英夫当然知道谁最适合这个位置,但是这个人已经在半个月前被自家大哥赶回长安去了。他也只好将自己身边的侍从官暂时派给赢晚,反正他的身边没有什么特别繁重的任务。每日午后闲暇时分,陪着赢晚在近卫军总部的后花园溜达一圈,算是解乏了。 赢晚低头认真批阅来自帝国各地的公文,这位少年继承了赢氏皇族一贯的严谨作风,自从皇帝将内政交给他之后,便日日批改不辍。即使偶有小恙也绝不偷懒。章英夫倍感无聊,起身告退。赢晚也无暇理会,只是挥了挥手权当作别。章英夫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的走出总部后院的小楼。 看到章质夫从后院小楼出来,关大急忙低下头。认真的清扫着石板路上的枯黄落叶。帝国继承人不是那么好杀的,在行动之前,务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关大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传过来,心中一凛,手上的动作却是不紧不慢。一下下地把落叶扫到路旁,归为一堆。章英夫没有任何停留的,从他身边走过。关大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石板路距离皇室继承人的居所,不过五十步的距离。而这五十步,应该是自己这辈子最难走的五十步。关大清扫着路面,不时抬起头,将自己所见一一记到心里。有一块拼图,正在渐渐成型。当拼图完成的那一刻,便是自己动手的时候了。他如是想着,已经到了换班的时候。扛起扫帚,与过来替换的老人交接。然后,他以缓慢的步态回到了工人小屋。 半个小时后,关大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容貌,从近卫军总部走出来。这一切,他做的天衣无缝。谁也不会把一个老得走不动了的清洁工和这个风华正茂的供货商联系在一起。在门口岗哨处填写了自己的假名,关大点头向士兵告别。然后走向自己的住所。 听到门响,丁保忙站起来躬身候着。关大冲他点了点头,道:“今日叫你去的那些家都怎么回话?” 丁保答道:“回先生的话,曾生不在家,其他人都已经答允了。” 关大从箱子里拿出十几枚金币来,吩咐道:“你去西京最好的酒馆,订一桌酒席,今天晚上要用。” 丁保点头应是,拿了钱出门。关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起身关上房门,来到桌前。检查了一下自己临走前安装的小机关。一切正常,看来这个丁保确实表里如一。 他在窗前坐了下来,拿出一份已经完成差不多的绘图。在上面画上了最后发现的岗哨。拼图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华灯初上,近来西北两方向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西京的繁荣。夜晚出来遛弯的人依旧不少。街边的小吃摊上也坐满了人,关大领着丁保慢悠悠的在街上走着,反正时间还早,他也不愿意去那个纷杂扰乱的酒馆等着。 最后的计划存在于脑海中,一遍遍的过着。作为一名刺客,他需要这样完美细致的策划自己的每一次行动。可以想象的是,自己的一击将会载入史册。无论是恶名还是褒扬,都与他无关。关大只会对眼前的利益感兴趣。风暴洋上一座小岛,外加富可敌国的财富。 他正在走向自己的暮年,为了自己的后半生,接这样一单买卖是可以接受的。至于帝国会为此变成什么模样?抱歉,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小吃摊旁边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关大经过的时候,伸出手里的破碗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眉头一皱,甩手丢出一枚金币。金币落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乞丐连连磕头,千恩万谢的爬起来朝路边走去。饥饿的家人正等待着这救命的及时雨,可是没有走出几步,另一个乞丐就站起来,狠狠地将手里的板砖砸在他的脑袋上,鲜血和脑浆流出来。他浑然不顾满身的血腥,抓起死者手里的钱币,飞也似的逃出去。 然而,他并没有逃远。三四个闻声赶来的城防军士兵很快就追上了他,棍棒和皮鞭胡乱抽打到他的身上。他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僵了片刻,然后软软倒在地上。即使被活活打死,他的手也没有松开,死死地攥着那枚金币。一个城防军士兵踢了他的尸体一脚,费力地掰开他的手指,将它收到自己的怀中。 城防军士兵收队回去巡逻,与关大和丁保擦肩而过。路边,两具尸体孤零零的躺着。没有人再去关注他们哪怕一眼,关大将失而复得的金币拿在手里,低沉的声音问着身后的丁保:“财帛动人心,一个小小的金币尚有如此巨大的魔力。” 丁保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回答。 关大道:“我且问你,有几人为这金币而死?” 丁保想了想:“至少六人,或许更多。” “哦?何以见得?” “乞丐的家人要饿死了。”丁保老老实实的答道。 “家人?”关大笑道:“这些乞丐不劳而获,还有家人愿意跟着他们?” 丁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曾经见过拖家带口到酒馆讨饭的乞丐。不过被自己的老板给赶走了,后来……他在酒馆的后街上看见了那一家乞丐的尸体。想起这个往事,他不由得有些黯然。关大似乎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问道:“怎么,为这件事情感到伤心了吗?” “不是……”丁保嚅喏道。 关大冷笑一声,也不再说什么。背着手走了几步,仰起头道:“这本就是个吃人的世道。” 两人说着闲话,酒馆已经到了。关大给他几个金币,将他打发离开。自己施施然走了进去,早就有酒保在酒馆门口候着,将他引入一个雅间之中。他推开门,看到这是一个套间。这间屋子,还不是用餐的地方。三四张沙发靠墙摆着,中间方桌上摆着几样点心茶水。却没有看见人。关大寻思大家这会应该都在里间,他也不着急,吩咐酒保开始上菜。 酒馆早就准备好,就等着关大发话。连同着冷热菜品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个半老徐娘。关大毫不假辞色的给赶走了。关上房门,回身看着几个先期赶到的伙伴,沉声道:“各位,今天到这里来是商量大事的。想玩女人的,等事情了了,让你们玩个够。” 第六十七章英雄7 翌日,旅店内。 丁保走到关大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房间里传来关大平淡的声音:“进来。” “先生。”丁保站在门口,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有事情过来说,我又吃不了你。”关大温和地笑道。 丁保往前走了几步,躬身道:“先生今日可有什么事情要小的跑腿?” “没有。”关大答道:“你是不是有私事?” 丁保点点头道:“家里老娘等着我的薪水。如果先生无事,可否能让小的回家一趟?小的下午就回来。” “去吧。”关大摆了摆手道。 丁保正要退下,却见关大皱着眉叫住了他:“你家在哪里?” “小的家住在东三区第四大街第十一居民区。”丁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我放你三天的假。”关大道:“你回家好生休息。三天后在关夫子庙等我。若我没有来,你就拿着这个……”他随手一抛,将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丢进丁保的怀中。丁保莫名其妙的拿着钥匙,等着关大发话。 关大接着道:“去夫子庙庙祝那里,把钥匙给他。” 丁保点头答应了。关大见他答应的痛快,心中一动,摸出一袋子金币丢了过去:“这是你的报酬。你为人还算老实,只不过太老实了容易被人欺负。咱们主仆情分已经尽了,他日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丁保这才发觉,关大这是要把他扫地出门。拿着钥匙和沉甸甸的工钱,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关大,嚅喏了片刻之后,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躬身行了一礼道:“先生保重,丁保告辞了。” 直到丁保离开,关大都没有再动一动。过了许久,一股冷风吹进来。关大才缓缓抽出了藏在腋下的匕首,苦笑着自语道:“算你命大好了。没想到傻人也有傻福。当时你若是再走进一步,我也将你杀了……” …… 近卫军总部后院。 肩背步枪的哨兵在路边踱来踱去。在他的不远处,一个佝偻的扫地工正在清扫着青石路面上的黄叶。巡逻队从扫地工身边经过,他停下微微喘息一会儿,待巡逻队走过去才继续扫着落叶。 哨兵站定了脚步,注视着扫地工永远不会完结的工作。落叶在他面前飘落,扫地工走过来。他没有抬头,用沙哑的声音道:“麻烦让一让。” 哨兵点头,转身离开。“沙沙”声似黄叶落地,哨兵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扫地工也不知跑去了哪里。过了片刻,扫地工从密林里走出来。他依旧拿着扫帚,慢慢地向前走着。 沙沙的落叶声持续响了起来,看来秋天到了,黄叶也耐不住寂寞。扫地工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依旧迈着慢吞吞的步伐,时不时把青石板上的落叶扫到一边。 赢晚叹了一口气,将桌案上最后一份文件拿起来。连续多日的工作让他腰酸背痛,他揉了揉已经木得毫无知觉的腰,提起笔在文件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章英夫已经熟悉了他的习惯,知道这是他结束工作的前兆。果然,赢晚将最后一份文件搁在桌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完成了?”章英夫问道。 “陪我出去走走?”赢晚展颜笑道。 章英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先一后走出小楼。一阵清爽的风吹来,赢晚抽了抽鼻子,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喃喃道:“不知道天海城那边怎么样了。魏溪他们应该在回程的路上吧?” 章英夫皱了皱眉,轻声道:“殿下,我认为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间。” “嗯?” “有麻烦要来了。”章英夫将他拉回到小楼中,厉声喝道:“全体一级戒备!” 他的话音刚落,假山上的火神机枪位突然转动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森冷无情的瞄准了小楼正门。令人心悸的转膛声响起,下一秒,一条火舌喷吐出来,向着小楼正门横扫而去。赢晚从门缝中看见,五个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从树林中跃出,快速的向着小楼方向冲来。他还想看清楚一点,但是被章英夫粗暴地按在地上。 正在列队的士兵死伤枕藉,章英夫死死按着赢晚的脑袋伏在地上,震耳欲聋的枪声中,只听到他在那里念念叨叨的诅咒着什么。 “你说什么?”赢晚试图挣脱他的掌控。 章英夫冷冷道:“不想死的话,就趴着别动!” 假山上的机枪塔存弹量并不多。大约消耗了两个弹匣之后,枪声停了下来。章英夫小心的朝外看看,顿时便招来了一阵乱枪射击。他缩头不迭,弹雨纷飞中,也不知是弹片还是碎砖碴划过了他的脸颊,一缕鲜血顺着腮边流了下来。他胡乱擦了一把,提着枪对着小楼正厅里几个残存的卫士道:“我数三声,咱们一起冲出去开枪。” 卫士们点头答应,攥紧了手里的短枪。 “一……” 刺客们走过湖边小路,举起手枪对着垂死的卫士扣动了扳机。 章英夫低头将赢晚推向更加安全的地方。 “二……” “三!” 章英夫带着卫士们冲了出去,正好与短披风们撞在一起。双方相距不到二十米,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枪声大作! 这是比肉搏战还要残酷的短兵相接。小楼前只剩下章英夫和一个伤痕累累的卫士还保持着站姿。而对面的方向,也只剩下一个刺客还站立着。 反应过来的警备部队向小楼全速逼近,章英夫狞笑着向刺客逼近。刺客丢下打光了子弹的转轮手枪,转身就逃。但是被冲上来的士兵逼退回来。狭窄的后院挤满了士兵。枪刺如林,闪着慑人的寒光。刺客已经无处可逃,他绝望的看着四周,僵立片刻,然后咬碎了含在口中的毒丸。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场失败的刺杀。急急忙忙赶来的老白看着章英夫,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好在赢晚毫发无伤,章英夫低声道:“这里已经不能再呆了。” 老白点了点头:“你带着心腹保护殿下,现在就离开。我稍后就会对整个近卫军总部进行一次全面清洗。这些人能够这样轻松的混进来,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 章英夫点了点头,命令士兵保护着赢晚朝外走去。他们一行六人,踏上了湖边的石板路。 石板路的尽头,扫地工依旧佝偻着身体,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怖中恢复过来,全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章英夫和赢晚慢慢向他靠近。 二十步,十五步! 十四, 十三, 十二, 十一…… 章英夫忽然站定了脚步,眼神定在扫地工身上。扫地工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剧烈。 “我们见过?”章英夫沉声问道。 扫地工只是深深的躬身,没有回答。 “英夫将军,我们走……”赢晚拍了拍他的后背道。 章英夫迅捷无比的拔出了身边士兵的手枪,推弹上膛,瞄准了扫地工连连扣动扳机。清脆的枪响让所有人的神经再次绷紧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老白赶过来厉声喝道。 章英夫将手枪抛还给身边士兵,转身过来道:“有一个残存的刺客,被我杀了。” 士兵冲上前去,将扫地工的尸体挑翻过来。他仰天躺着,微眯着的双眼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章英夫的最后一枪直接掀飞了他的头盖骨,青石板路面上,流淌的红和凝固的白斑斓混杂着,配上枯黄的落叶形成了一副诡异的抽象画。一柄转轮手枪从扫地工的怀里滑落出来。 “我们走!”章英夫没有再看死者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赢晚迈着稳定的步伐踩过沾染了血迹的青石小路。军靴踩过流淌着的鲜血,血腥味冲的他的脑袋发晕。 半个小时后,西京中心区,丽都官邸。 来自于玉门关的骑兵接管了官邸的所有防务。章英夫检查过防御之后,回到了赢晚的居所中。 “殿下,一切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那样我就放心了。”赢晚轻声道:“查清楚刺客到底是什么来路了吗?” “最后被我打死的那个扫地工,名叫关大。”章英夫道:“这个人是一个独行杀手。擅长近距离刺杀,而我们站定的位置,恰好不在他的有效攻击距离之内。” “这样的人也能进入到近卫军总部里来,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问题?”赢晚道。 “是啊,说明了很多问题。”章英夫道:“显而易见的一个就是——近卫军总部的原主人,恐怕难辞其咎。” 赢晚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我想去休息一会儿。防御事情就要交给英夫将军了。” 章英夫知道这少年的心中恐怕承载了太多的阴影。他并没有对自己的言论而感到一丝悔意。因为:少年总是要长大的。而成长的代价,却总是那么的血腥残酷。 第六十八章英雄8梦 赢晚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是几个小时前那场殊死的搏杀。他强迫自己进入到睡眠之中,可是他依然可以听到从心底传出来的一声声冷笑。 他不想理会,但是那冷笑声似乎有渐渐增强的趋势。索性坐了起来,仰头看着厚重的帷幔。轻声道:“笑笑笑!你除了笑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现在可不好过。怎么样,被自己亲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心底那声音冷冷道。 “一切还都是未知数。你可不能胡乱猜测。”赢晚感觉自己的辩解苍白无力。 “可是我已经感觉到你心中的那丝恶意了喔。要知道,我可是被你吃掉的人啊!你想什么,我全部都清楚。”那声音满怀恶意地说道。 “我们能不能不提这个?”赢晚有些可怜的低声说道。 “为什么不提?”那声音道:“在母亲的子宫内做殊死的战争,活下来的那个有资格继承皇位。嘿嘿,多么精彩的戏码?” “够了!”赢晚愤怒道:“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那声音低了下去,犹如恶魔的低语,萦绕在他的耳边。 赢晚喘着粗气,感觉到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仰天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这是一片从未到过的仙境。脚底下软绵绵的,像极了小时候走过的父亲房间里的兔毛地毯。即使赤着脚,也不会感觉到一点冰凉。他依然记得,祖父因为这件事情还曾大发雷霆。后来,那条暄软的地毯也不知去向了。 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宫殿,雕梁画栋,美轮美奂。身穿白色长裙的宫女有的提篮进出,有的洒扫,有的修建花枝……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眼前场面似真似幻。赢晚迫切的想要走到宫殿前,可是,自己的面前像是蒙了一层轻纱一般。他不由得大急,向前猛地一挣。耳边似乎传出如同裂革一般的剧烈声响,然后他狼狈的扑倒在地。手脚冰凉,他低头凝视,那如同兔毛地毯一样的路面已经换成了白玉地板。 ‘难怪如此冰冷。’他如是想道。爬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束。犹如幼时在寝宫中一样,只穿着睡袍,光着脚丫跑去祖父的房间里偷拿零食吃。祖父见了也不会训斥,反而吩咐侍从将零食盒子给他。并且抱着送回来。那几乎就是他童年最为温馨的画面了。他想着往事,就这样赤着脚,坦然的走上了白玉台阶。 迎面走来一个身穿军装的少年,肩膀上两颗银星熠熠生辉。他凝视着那个少年,感觉似乎从哪里见过。过了好久……也许是一瞬间。他才蓦然发现,那少年的脸庞与自己神似。他看着他,支吾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对面那军装少年却抢先开了口:“随我来。”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般的冷笑。 白裙宫女们纷纷让开了道路,让军装少年和赢晚通过。巍峨的宫殿近在眼前。军装少年却没有朝那里走去,而是走到了宫殿广场前的一个小木屋中。这间小木屋非常突兀的出现在宫殿前,赢晚清楚的记得:就在几秒钟前,那座小木屋所在的地方还是一片空地来着。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擦了擦眼睛。定睛望去,小木屋的房门上,纹理清晰可见。门把手油光闪亮,仿佛已经用了很多年。 “站在这里等着。”军装少年回头冷冷道。也不管赢晚,自顾自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赢晚好奇的伸头看了一眼。只见房间中似乎有两个人在那里坐着,一个依稀是自己的祖父,而另一个就不知道是谁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军装少年很快走了出来,点着赢晚的鼻尖道:“进去吧。陛下有请。” 赢晚点了点头朝他示意。缓步向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木屋里堆满了书,狭窄的只能容下一个小方桌。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垂着头在方桌上写着什么。赢晚仔细的看,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老者不停的工作,而他的身边,满满一个房间里堆积着的书卷,都是没有一个字的空白纸页。他扭转头,看到自己的祖父。赢祯正捧着一杯茶,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方桌前,看着老者工作。那虔诚的模样,彷如面对一位绝世大贤一般。 老者使用的是帝国最常见的蘸水笔。每蘸一次墨水,可以写完一整页而不用停笔。可是诡异的是:老者虽然一直在写,可却比不上文字消失的速度。每当他写满一页翻过去时,那原本写满了字的书页便会变得光洁如新。所以他的工作永远都不能完成。 赢祯看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看着赢晚道:“出去走走吧。他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赢晚点点头,上前搀扶祖父。赢祯却是推开了他的手,轻盈的站起身来,将茶杯放在方桌上。他躬身朝着老者行了一个礼,老者只是低头忘我的工作,根本没有时间理会他。 赢祯牵了赢晚的手,退出小木屋,来到了宫殿前。令人疑惑的是,军装少年居然还在等待着他们。看到赢祯祖孙两人出来,沉默不做声的自动在前引路。三人就这么在宫殿前缓缓前行。 “你最近做得不错。我很满意。”赢祯缓缓说道,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赢晚的手背。 “这都是祖父教导有方。”赢晚低头公式化的回答道。不知为何,一见了眼前这位老人,千言万语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此时心中真想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对着老人大哭一场。把自己这一段时间里受的委屈全部诉说出来才好。 “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赢祯笑道:“可是,你以后是要成为帝国至高无上的唯一一人。所以……再大的委屈也得忍受着。是不是?” “祖父说得甚是。” 赢祯松开了他的手,走向那座宫殿。逐渐消失在迷雾之中。他的声音从迷雾之后传过来:“如此……我就放心了。” “祖父!”赢晚朝前迈了一步,伸出手喊道:“你别走!” 赢祯在迷雾里闪现了一下,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赢晚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那座巍峨的宫殿。几秒钟之后,地面一阵摇晃,那座宫殿居然拔地而起,缓缓升入空中。 “祖父!”赢晚仰头看着那座宫殿,失声喊道。军装少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眼前迷雾散尽,只留下一座白玉石阶以及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须发皆白的老者居然从屋中走出来,仰头看着消失的宫殿。 赢晚情不自禁的走过去,站在这个老者面前。 老者似乎在自言自语着什么:“大厦将倾,一木怎扶?”他反复的絮叨了几遍,转头看了赢晚一眼,摇摇头又走了回去。赢晚品咂着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一种难言的惊惶情绪涌上心头。 房门在他面前紧闭,任凭他怎么敲打,都没有再打开。正当他彷徨无助的时候,军装少年再次出现。讥诮冰冷的笑声在他的身后响起。那笑声如此熟悉,他不由得回眸怒视道:“笑笑笑!你就知道笑!” “是啊,我就是笑笑而已。”军装少年伸出手指,指向天空道:“你看看那个……” 赢晚随着他的手指望向天空,宫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一颗巨大的火流星坠落下来。热焰炙烤着自己的脸庞,他看着火流星落在自己面前,将那座小木屋化为一片灰烬。须发皆白的老者狼狈地逃出来,手里拿着蘸水笔和一本空白书卷。咄指痛骂着。可是,赢晚却怎么也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是谁?”赢晚好奇问道。 “他?”军装少年笑道:“那是咱们的先祖啊!” “你又是谁?”赢晚感觉不可置信的问道。 “我?”军装少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我就是你啊!” “你是我,那我又是谁呢?”赢晚疑惑自语道。 “你可还记得被你无情吃掉的那个兄弟么?”军装少年轻声提醒道。 赢晚悚然一惊,眼前军装少年迅速的变矮,变小——变成了三岁幼童,头戴虎头帽,身穿虎皮裙,脚踩虎头鞋;再次变化为襁褓中的婴儿,嘴里叼着软木奶嘴,挥舞着白嫩嫩的小手朝着他张牙舞爪;再次变为母体中的样子,因为被自己吸收,而成为了母亲子宫里的一张皮,那绝望无助的表情定格在母亲的子宫壁上。赢晚蓦地想起,自己在十二岁时看到的一个绝密文件。那上面记载了母亲的死因!以及母亲的尸检记录。他看向眼前的这张人皮,奇异的是他薄如纸张的嘴还在一张一合:“我就是你的兄弟。我可怜自私的哥哥!” “你不是!”赢晚冷漠地道:“你不过是一个假货而已。我的兄弟早就死了。而且……那时我们都是没有意识的,我怎么会把你吃掉?” “吃了就是吃了!你不要狡辩!”眼前那张人皮说道:“你能够存活下来,都是因为我。我会看着你,看着你……” 人皮朝着自己扑过来,紧紧地包住赢晚的脸。赢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拼命地挣扎!可是那恶魔一般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直到他睁开眼睛,看到章英夫。才愕然想起来:“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章英夫给他端来一碗水:“喝一点东西压压惊。白天的事情把你吓坏了吗?” “不是。”赢晚接过杯子,回忆起梦中的场景,若有所思的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祖父了。” 第六十九章英雄9 秦历715年九月四日,晴。天海城,城主府。 一波忙乱之后,医生们从赢祯的卧室里鱼贯而出。城外炮声隆隆,又是一天的战斗重新开启。陈暮揪住一个医生的衣领,粗暴的将他拽到墙角。 医生推开陈暮的手,冷冷道:“你给我冷静一点。” “冷静个屁!”陈暮从他的上衣兜里摸出一枝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说,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医生皱眉道:“陛下熬日子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还有几个月?”陈暮沉声道。 “哼!”医生从鼻孔里发出一丝哼声。 “几个星期?”陈暮的声音发出一丝颤抖。 “……” “告诉我,”陈暮再一次将医生的衣领抓起,咬牙切齿地道:“你逗我玩呢,是吧?” “就这几天了。”医生挥手拂开陈暮,平静地道:“做好准备吧。” 陈暮失魂落魄的蹲了下来。医生俯身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此时城外传来又一阵猛烈的炮击声。震得窗棂上的浮土都簌簌落下。 烟卷几乎燃尽,灼痛了手指。陈暮将烟头丢出去,站起来走到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我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赢祯的声音传过来:“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陈暮没有接话,走到床前,看着半躺在床上的皇帝陛下。他感觉到鼻头有些发堵,沉默了半晌才调整好了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梦见谁了?” “我梦见先圣皇帝在不断的写书,还梦见了赢晚那小兔崽子。”赢祯仰头望着帷幔,悠悠道:“我好好地夸奖了他一下。然后,我把先圣皇帝的书房给烧了。火苗子那么高!”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笑了起来。但是马上笑声被接连不断的剧咳打断。一股让人感到不祥的暗红血液从他的嘴角流出。 陈暮拿着丝巾揩去他嘴角上的血沫,坐在床边道:“你就先歇歇吧。魔崽子一点都不顾忌你我的心情,刚刚又开始攻城了。等过几天局势平稳了,让你坐着飞艇回去怎么样?” “想什么呢?”赢祯冷笑道:“我是不打算走了。要走也是躺在棺材盖子里回去。我对于我自己是清楚得很,没有几天日子了。倒是你!想好了没有?” 陈暮看着皇帝陛下那张暗青色憔悴的脸,心中一阵悸动。他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你说得喔。”赢祯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可不许反悔。” 即使只是短短几句对话,赢祯就感到一阵难捱的疲倦。他打了一个哈欠,拍拍陈暮的手背道:“你去指挥作战吧。不要担心我,我还死不了。” 陈暮站起身来,俯视着苍老削瘦的帝国皇帝。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赢祯挥着手驱赶他:“去吧,去吧。如果我真得不行了,一定会让你知道。” 陈暮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身后,再次传来一阵剧咳声。 指挥部里寂静无声,所有军官都在注视着走进来的陈暮。他愣住,大吼一声道:“都愣着干什么?去干活!”吼完之后,两道热流从脸颊上滑过。他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沉默地走到主位上。 座位上依然还有余温存在,似乎皇帝陛下刚刚离开不久。身后传来一名策士的声音:“陈长官,北城墙刚刚派人过来,您是不是要见一下?” “见什么见?让他做好守土之责就好。从现在开始,一寸土地都不许放弃。”陈暮厉声道。 策士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下去通报。军官们望着陈暮的背影,知道这会儿他的心情恐怕不会太好。一时间也没有一个人去上前触霉头。 过了好一会,陈暮才开口道:“侯森卫休整的怎么样了?” “侯森卫目前已经休整完毕,随时可以上阵。”指挥部里有人回答道。 “让他做好准备,今天晚上顶替萧润卫。”陈暮命令道,转身过来,站在指挥部里的沙盘前。 天海城的态势在沙盘上一览无余。优势的敌军三面包围,这也是一个围三阙一的策略。魔族军领军的将领是一个久经战阵之人,留下的一个缺口就是为了让秦军产生可以随时突围的错觉。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打秦军从石湖关里出来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没有打算再回去。如重病的皇帝陛下所言:“吃到嘴里的肥肉,是没有道理吐回去的。” 现在唯一的就是守卫,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天之后,这座城池将会成为帝国牢不可破的一个突出部防线。而当真正的战争正式开启时,这里将会吸引魔族高层的最大注意力,吸引着一批又一批魔族军精锐进入这个绞肉机之中。套在魔族人脖子上的绞索也会一点一点的收紧,直到他们再也喘不过气来。 …… 黄昏时分,一艘飞艇缓缓降落在天海城城南起降场上。飞艇舱门打开,安宇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处。他回过头看了舱室里的某人一眼,沉声道:“你打算在里面呆一辈子吗?” “我说过,如果没有必要我是不会走上战场的。这实在不是我的舞台。” “那么你随意。不过我认为,皇帝陛下估计不会等你太久。”安宇随意地道:“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啊。” 舱室里的某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到舱门前。望了一眼外面血色的天空。枪炮声似乎就在耳边,一枚射失了的火箭划过视线,留下一条乌黑的烟迹。 留在地面上的工作人员架好了舷梯,木架子吱呀呀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散架。起降场是魔族军的重点攻击对象,这里并不算是十分安全。一个满脸乌黑的胖大军官着急的朝着他们喊道:“快点他妈的给我下来?留在上面准备是当烤活人吗?” 安宇认出了他,朗声笑道:“姬发!你还没死?” “我道是谁那么大胆?原来是你!”姬发吐出一口黑痰,迎上来道:“十几分钟前,有一队魔崽子带着十几个法师过来。刚刚被我们打回去。”他朝上看了一眼,道:“如果你们早到一会儿,说不定就得打道回府了。” “即使地面上铺满了刀子,我们也是要降落的。”安宇不容置疑的道:“那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拿命填得本事。”姬发苦笑几声道:“安长官您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我不回去了。”安宇指了指身后道:“他还得回去。” “还有一位?是谁?”姬发疑惑道:“不会是皇太孙殿下跑来了吧?” 孙铿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处,他沿着舷梯走了下来。姬发愣住,立刻敬礼道:“院长,没想到竟然是您。” “为什么不会是我?我就那么胆小如鼠么?”孙铿笑道。 “呃……”姬发没有想到孙铿竟然会如此直接,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改变了话题道:“院长请,安长官请。陈长官在指挥部等着你们。” “我很少能看见姬发会有这样的表情。”两人走出十几步后,安宇才回头对着孙铿轻声说道。 “什么表情?”孙铿打量着这个饱经战火的城市,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血腥和硝烟的味道。 “你直接噎得他说不出话来了好不好?”安宇笑道:“姬胖子没有当场发飙算是好的了。也就是你,换了旁人,估计打起来都是有可能的。” “你这是说我不会说话么?”孙铿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他们给我起的绰号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时,一队抬着伤兵的医士队从眼前走过,两人停住了脚步等待伤兵队过去。 “你说‘耗子郎将’那个事?”安宇强忍着笑意道。 “嗯……”孙铿低声嗯道,看着最后一名年轻的士兵从眼前经过,断裂的手腕已经包扎的严严实实。年轻士兵的脸庞因为失去血色而变得苍白,他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沉睡也没有办法消除那种痛苦之意。 “没看出来,你还挺在意的?” “我的名声全毁在那帮混蛋手里了。”孙铿闷声道。 “哈哈。”安宇干笑道:“你说的这个笑话真不好笑。” “说得也是。”孙铿举步前行,天海城已经近在眼前。 为了防止可能会发生的巷战,天海城所有的街道已经搭建好了街垒。一门门大炮掩藏在掩体里,对准了敌人可能会进攻的方向。这场景让孙铿想起了几个月前在玉门的那一幕,只不过这次防备的对象已经变成了魔族人。 巡逻队看到两个高级军官走近,慌忙停下脚步敬礼。安宇对于这里的地形很熟,一边回礼一边找着一条最近通往指挥部的道路。在晚饭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指挥部中。 伙夫提着散发着喷香肉味儿的铁桶从他面前经过,安宇皱着眉头远远避开。孙铿有些好奇,探头看了一眼。铁桶中还留着一个硕大的兔头,煮的稀烂。剩余的肉汤有些浑浊,孙铿不可置信地道:“断粮以后你们就吃这个?” 伙夫放下铁桶道:“不吃这个吃啥?石湖关飞艇送来的都是弹药,前几天第三卫来过,不过那些粮食都送到伤兵营里去了。现在上到皇帝陛下,下到普通一兵。兔子肉可是都吃到腻了。” 孙铿转头看了安宇一眼,挥手让伙夫离开。安宇走过来,在胸口点了几下,然后叹息道:“可怜的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孙铿看不懂他的动作,疑惑问道。 “这是在向魔神祷祝,祝愿这个可怜的沦为腹中食的可怜魔族回归祖神怀抱。”安宇认真的解释道。 “这一点都不好笑。”孙铿道。 “我认同。”安宇附和道。两人的意见出奇的达到一致。 第七十章英雄10 指挥部里灯光昏暗,所有人正在进餐。肉香味儿和烟草味以及汗臭味等等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奇特气味。既让人心生遐想,又让人闻之欲呕。陈暮和他的下属们就这样默不作声的将果腹的粮食咽进肚中。 萧润主动的离开了最温暖的火炉,那个地方是气味最浓郁的地方。他捧着大海碗,将最后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坨塞进嘴里,胡乱咀嚼了几口然后快速的咽下。站起身来,从开水壶里倒出一点热水,就着剩下的残汤,美美地呷了一口。 这时候房门从他们面前推开,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他急忙端着碗站起来,看到两名高级军官走进来。一时间找不到放下饭碗的地方,端着碗怔忡了刹那。 孙铿没有认出他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萧润苦笑了一声,自己毕竟不是咸阳陆校那一派,他端着碗缩到指挥部的角落里。看着孙铿直接走到陈暮的跟前,很不客气的踢了他的屁股一脚。 “不想死就别惹我。”陈暮没抬头,他的牙齿完好的不多,咀嚼这种永远炖不烂的肉块很是费力。他认真的将每一根肉丝从牙缝里拽出来,放在唯一完好的槽牙上面耐心的研磨成肉糜,然后就着醇厚的汤汁咽进肚中去。 “现在咱们可是平级的。”孙铿道:“你总不能因为一个上将军踢了另一个上将军的屁股而枪毙我吧?”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陈暮咽下最后一口汤汁,然后将饭碗交给过来打扫的勤务兵。他抹抹油腻腻的嘴巴,走到主位面前坐下,仰视着孙铿道:“我一直都相信陛下看人的眼光。这个时候让你过来,想必是有一些事情到了必须要交待的时候了。” “他最亲近的两个人此时都不可能来。因此我来了。”孙铿道:“在我的家乡,女婿有半子之说。也算是他的亲人了。” “听起来还算说得过去。”陈暮不置可否的道:“跟我来吧。陛下在等你。” 他站起身来,在前面领路。推开指挥部的后门,回头望了安宇一眼,沉声道:“你留下和萧润统计一下今天的伤亡情况。” 安宇点了点头,有些失落。一个帝王的最后时刻是不会允许自己这样的外来者插手的。这是这个民族的尊严!当然,这种尊严有时候也会体现于其他的方面——比如那令人作呕的兔子肉。 孙铿整了整头上的军帽,向前走去。他没有回头,而是怀着一种朝圣者的心情,踢出了七十五公分每步的标准步态。 据守这里的除了卫兵,还有医生。赢祯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经无可挽回,因而把绝大多数的医生赶去了伤兵营,只留下两个用老了的老人。其中一个便是孙铿曾经见过的乔季。 这才一年多的时间没见,乔季也已经苍老了许多。他脸上带着医者的那种天然的悲悯之色,轻轻地朝着孙铿点了点头。 “现在什么情况?”陈暮拉住乔季低声问道。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又昏迷了一阵,现在清醒了。”乔季黯然道:“不要停留太久。他现在需要休息,才能将生命维持的更加长一点。” 陈暮没有回答,他转头看了孙铿一眼:“我们进去吧。” 皇帝的卧室此时严禁一丝冷风吹入。因此进了房门之后,陈暮和孙铿还需要脱下大氅,等待身体的凉气消散了之后,才推开第二道门,走到赢祯的卧室之中。 指挥部里的火炉搬到这里来,整个房间热得让人几乎窒息。一盏汽灯悬在房顶,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赢祯半躺在床榻上,微闭着眼假寐。对于他而言,持续不断的剧咳已经熬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哪怕是短短几分钟的睡眠,都让他感觉到非常惬意。 一名年轻的皇家医师侍候在他的身边。床边的痰盂里,已经积满了半盂血痰。痰液正开始变得鲜红,这实在不是一个让人轻松的征兆。 陈暮和孙铿两人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陛下从沉睡中醒来。似乎有所感觉,赢祯微微睁开了双眼,浑浊的眼睛扫视过来,定在孙铿的身上。他笑道:“早晨时候就听见喜鹊喳喳直叫,我就知道会有好事上门。果然,这时候你来看我这个快要死了的老头子了。” 兵荒马乱的时候哪里来得喜鹊?陈暮脸上忧色更甚,孙铿回答道:“陛下怎么会死?我这次带了一些镇咳的药过来,用上之后,病就好了。” “少来蒙骗我。”赢祯撇撇嘴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的很。什么时候去见先祖我都已经预备好了。不用拿这些有的没得哄骗我。我可没有那么脆弱。”他说了这么一长段话,感觉有些气闷,急促地呼吸几口,指了指孙铿道:“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孙铿依言上前,站在床边。 “扶我起来。”赢祯道:“这样躺着实在有些气闷。” 孙铿上前,扶住皇帝瘦削的肩膀,轻轻地将他扳坐起来。年轻医师将一个松软的枕头塞在他的背后。即使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他感到极度的疲惫,脸色青白起来,急促地喘息了好一会。呼吸才渐渐平稳。 孙铿和年轻医师紧张的看着他,赢祯忽然睁眼笑道:“怕我现在就死了吗?” 陈暮忍不住道:“陛下,如果您再蘑菇,我估计他是等不到你交待遗言了。” “闭嘴。”赢祯虚弱的斥了一句,拍拍孙铿的手臂,指着床边道:“坐。” 孙铿坐到床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了皇帝陛下枯瘦的手。手背上青筋暴露,斑斑点点的老人斑布满了手背。 他的手冰冷,但是依然还很有力。使劲攥了攥孙铿的手:“虽然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但是我还是有这个自觉的。我快要死了。” 孙铿感觉鼻子有些发酸,他搓了搓鼻头,眨了眨眼睛。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您有什么要说的?” “你还记得你那个承诺吗?”赢祯轻声问道。 “我记得。从来都没有忘记。” “真想等到你说的那个时候啊。”赢祯叹道:“到了该立遗言的时候了。陈暮,你来做记录。” “是。”陈暮沉声答道,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提起了笔,蘸饱了墨水。 赢祯缓缓道:“我死以后,命赢晚在西京就地登基,接任帝国第十四世皇帝。此为其一;我死以后,命赢子骆,赢子宽,赢子严三人晋升为王爵。各自居于封地,无王命不许擅自出境。此为其二;我死以后,帝国各部司,各司其职。帝国已经进入战时状态,无需悼念。此为其三。”他稍稍喘了一口气,示意年轻医生拿过一盏药茶,他一口饮尽,精神振奋了些:“命张广武,章质夫,王素,陈暮,萧南里,赢庸,白波平,孙铿为赢晚的执政班底。这些人,可以帮助他度过眼前的难关;此为其四。” “我死以后,我的棺椁将会居于天海城。天海城一日不靖,我一日不归。此为其五!”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就这些吧。你们都记住了吗?” 陈暮顿笔道:“陛下,我认为您的命令有些谬误。” “说来听听。”赢祯微微闭上双眼,无奈的道:“就知道你会蹦出来挑错。” “我不认为孙铿也有资格可以列为执政中的一员。”陈暮淡淡道。他剑眉一挑,尽管帝婿就坐在床榻前,却一点客气的态度都欠奉。 “但我总要为我的女儿留一条后路吧。” “如果是这样解释,倒也说得通。”陈暮道:“但是我认为应该对此人加以掣肘,以防止其失控的可能。” 孙铿低头不语。赢祯看着他道:“你什么意见?” “陛下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孙铿答道。他嘴角勾出一丝笑意:“但是,我认为陛下的遗命中也有一些不妥。” “你也来捣乱?”赢祯苦笑道:“说吧,反正我快要死了。” “我认为,陛下去后,应该尽快入土为安。”孙铿说这个的时候总感觉有些奇怪,当着一个帝王的面,说着他的身后事。 “那要看你们的本事了。”赢祯淡淡说道。他转头看向陈暮,冷笑道:“你说说,要给我这半子一个什么样的掣肘呢?” “即日除役,终生不掌军职。”陈暮毫不退让的道。 “然后……他们就可以放手大干了吗?”赢祯眼中杀机毕现:“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这个和那个并不冲突。”陈暮道:“孙铿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你休想。”赢祯道:“我不允许。”他向陈暮伸出手:“拿来,给我看。” 陈暮不情不愿的交出写好的信笺。赢祯看了一眼,望着孙铿道:“打开我的床头,那里有我的钤印。你替我用印。” 孙铿站起来,依命行事。 钤印落下的那一刹那,陈暮似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看了孙铿一眼。赢祯再次看了信笺一遍,交给孙铿道:“贴身收好。我已经注定看不到你和羽衣的幸福未来。这是我给你们的新婚礼物。”他轻声道:“祝你们幸福。” 第七十一章英雄11 赢祯看着孙铿将信笺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疲惫的挥挥手道:“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一会儿了。” 陈暮和孙铿向皇帝陛下致意,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房门关上的一刹那,赢祯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但瞬即被一阵剧咳淹没了。乔季冲进房间,手里捧着一碗强力镇咳药。孙铿闻到了药碗中的气味,担忧的望了陈暮一眼。 陈暮却是不以为然得道:“陛下早就用上了这种虎狼之药。没办法,人力有所不及。他的咳嗽,普通的药剂是治不好的。” 孙铿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并肩走出指挥部,在城市里游荡。魔族军没有夜战能力,入夜之后,双方都可以清静一下。这个时间段,没有战斗任务的士兵们大都进了营房休息。少量的帝国居民在经过遴选之后,有一部分成为补充兵员,另外一部分被派往各个城防段去做一些修建工事,后送伤员的简单工作。毕竟,秦军的粮食并不是白白供给的。想要有口吃的,就只有为帝国付出点什么。 一阵哀婉悠扬的长号声响起,孙铿侧耳听了片刻,轻声道:“是《思乡曲》么?” “你也知道这个?走吧,带你过去看看。”陈暮转了个方向,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走过去。 熊熊的火焰照亮了炉膛。今夜值哨的士兵沉默的举起枪,一排枪口对准了天空。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在送别袍泽的最后一程,显得庄严而肃穆。 “举枪——”独腿军官沉声喝道。 “放!” “砰!”枪口中冒出一股蓝烟,伴随着送别的枪声,两个民夫抬着一具尸体送进焚化炉的炉膛之中。火苗舔舐着毫无知觉的躯体,一缕忠魂顺着烟囱爬上半空。 “举枪——放!”独腿军官机械的下达着口令,士兵们一次次的将枪口朝天,射出送行的子弹。 鲁耀秦沉默着守在炉膛前,将每一块骨殖都细心的扫进陶罐中,再吩咐负责的军士做好记录与封缄。 孙铿面前,上万个骨殖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如同他们生前一样,时刻等待着检阅。然而留给生者的,就只剩下了无限的哀思。 “截至今日,已经有一万四千名士兵战死。参与出征的八个卫中,损伤最惨重的是一零三卫。已经有过半人伤亡,基本失去了战斗力。其余七个卫,伤亡率从一成到三成不止。”陈暮轻声说道:“但是,这样的伤亡是值得的。”他跺了跺脚,踩着脚下黑色土地:“我们占据了天海城,这是帝国五百年以来拿下的第一块领土。” “但是这些士兵再也回不去家乡了。”孙铿侧耳倾听着已经变得低微的乐声,《思乡曲》的曲调已经低微至不可耳闻:“这块注定要吞噬更多士兵生命的突出部防线,未来将会是三面受敌的恶劣局面。你想过未来吗?”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陈暮热切的看着他沉声道:“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的心血白费。这件事情,你根本没办法置身事外。” “把它打造成第二个玉门关么?”孙铿笑道:“玉门关整整经营了五百年,然而给我的感觉却不是很好。帝国哪有那么多的人力资源可以浪费在这块土地上?” “所以,解救更多的奴隶,购买更多的人口。”陈暮冷笑道:“这事你在给陛下的计划里说得事情。怎么……是已经忘记了吗?” “国民的归化需要时间!甄别与培养,没有十年之功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孙铿道:“你以为我做了计划,然后张口闭口人口问题就会凭空解决么?” “你还是不了解这个形势。他们已经把陛下和我们逼到死胡同里。这也不怪你,因为你从始至终都是被隔绝在帝国体系之外的。姬承云只是一个小小的棋子而已。隐在黑暗中的那座巨大冰山正在倾倒。你以为,陛下会轻易的舍身冒险远征么?” 孙铿无言以对,以他的政治洞察力而言,实在是看不透当前帝国的窘境。陈暮说得对也不对,皇帝陛下是一棵参天大树,为孙铿遮挡住了前期最脆弱的时候,亲手将他扶上高位,扶到一个轻易不可撼动的位置。而这时候,皇帝陛下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陈暮需要他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这个世界。 “别以为那些刺杀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如果没有他的庇护,你的生存环境会更加的恶劣。”陈暮拍着他的肩膀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们喜欢的人啊。” 孙铿苦苦思索着,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眼前的世界却依然如同蒙着一层玻璃纸一样,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陈暮低声道:“这件事情,你我实在是荣辱与共,生死不离的。所以,我需要你,陛下同样需要你。陛下离开以后,就没有人能够再帮你了。一切——全靠你自己。” “保住天海城,就可以保住一切么?”孙铿轻声问道。 “至少能让我们未来的新君立于不败之地。” “我明白了。我会全力以赴。” 飞艇卸完了天海城亟需的弹药,再次满载了需要后送的伤员。吕琛指挥着士兵们解开系留缆绳,回望了地面上的两人一眼沉声道:“我回去后马上返回。” “一路顺风!”孙铿扬起了手道。吕琛关上了舱门,飞艇拖着肥硕的身躯,缓缓离开了地面。 仰望天空,看着飞艇逐渐没入黑暗的夜空。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回走去。战争还将继续,无论谁将会离开,这种情况都不会有一丝一厘的改变。太阳会照常升起,而那位老人,也将走完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旅程。 天海城城防指挥部。 “天海城条件简陋,你就将就一点吧。”陈暮指着指挥部里一张简易的行军床说道。 孙铿耸耸肩膀:“我住监牢的时候不是也没有被冻死?在我眼中,无论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是简陋冰冷的牢房都是一样的。”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陈暮道:“对了,还没有吃晚饭吧?我让厨子给你烙几张饼?” “面粉留给伤员们吃吧。”孙铿摇摇头:“这会儿什么也吃不下。” “随便你好了。”陈暮没有坚持,转身走到另一张行军床上,躺倒下来。不一会儿,就发出沉重的鼾声。孙铿却怎么也睡不着,鼻端萦绕着火炉上烤着的一条兔腿的香味,耳边传来值班策士官们的窃窃私语。闭上眼睛便是垂死的帝王和焚化厂那令人动容的骨殖罐。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坐起身来,小心的绕过了沉睡的陈暮,撩开布帘,走到指挥部中央。 萧润在迷糊中,听到脚步声。脑子立刻恢复了清明,他抬起头,看到孙铿蹑手蹑脚的走过来。 “孙上将军。”萧润急忙站起来问候道。 “你是——萧润?”孙铿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正是。” “一零三卫卫指挥,三级郎将。”孙铿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萧左相的第二个儿子。我们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确实。”面对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的孙铿,萧润惜字如金。 孙铿坐在他的身边,皱眉思索了片刻:“我记得,一零三卫当时是派过培训军官的。叫……” “黄春。”萧润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的神色:“他已经在八月二十三日的战斗中阵亡了。” “嗯……”孙铿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拍了拍萧润的肩膀,两人年纪相仿,但是孙铿这个动作显然非常自然,一点都没有生涩的迹象。 萧润却蓦地想起了黄春那张憨厚的笑脸。一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涩。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将即将涌出眼眶的眼泪憋了回去。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值班的策士官们偶尔会有进出,冷风吹进来,躺在床上鼾声如雷的陈暮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坐起来责问道:“谁没关门?” 一个策士官看了房门一眼,疑惑道:“房门关的好好的。” “哦。”陈暮又重新躺下来,翻了个身咕哝道:“孙铿,你还是睡一会比较好。” “不用管我。”孙铿道:“睡你的吧。” 鼾声再次响起来。孙铿转头看着萧润,两人相视一笑。 “陈长官是最辛苦的人,这些日子真是忙坏了。”萧润好心解释道。却只字不提自己的一切。 孙铿知道他心有隔阂,也不点破。站起来围着沙盘缓缓踱着脚步。“有没有绘制出来的天海城全图?”他忽然问道。 “有的。”策士官答道,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拿来。” 指挥部的角落里,有勤务兵过来为他点亮了一盏油灯,顺便将一张满是灰尘的方桌擦干净。孙铿感激的朝他笑了笑,将地图铺在放桌上,一寸一寸的看过去。 时间慢慢的流逝,房间里又重归寂静。就在大家都以为一夜就将这样过去时,指挥部的后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医生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孙铿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他注视着这个年轻医生,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乔……乔医师请陈长官和您赶快过去。”年轻医生急促地说道。 第七十二章英雄12 十分钟前。 年轻医生拧灭了汽灯,只留下了两盏昏暗的油灯。皇帝陛下此时刚刚服过药,折磨了他很久的咳嗽被强横的药劲暂时压制。等待着药效过去后卷土重来。 “把灯开开。”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道。 “陛下,您醒了?”年轻医生赶忙走过来问道。 “把灯开开。”赢祯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双眼直视着房顶,喃喃道。 年轻医生心里“咯噔”一声,他拧亮了汽灯,然后快步走出房门,轻轻地推醒了乔季。 “陛下有些异常。”年轻医生轻声说道。 乔季心中一个激灵,马上爬了起来。提起身边的医药箱,走进房间里。赢祯安静的躺在床上,只有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着。乔季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问道:“陛下,您感觉怎么样?” “把灯打开。”似乎没有听到乔季的问话,赢祯再次重复了一遍。 乔季伸出手在皇帝的眼前拂过,赢祯的眼珠没有一丝反应。他的心顿时沉入谷底,颤抖着声音道:“陛下,灯已经打开了。这房间里……很亮。” “哦。”赢祯冷淡的答应了一声:“看来是我盲了。”老人出奇的冷静。呼吸也变得有力起来。他摸索着伸出手,攥住了乔季的胳膊:“扶我起来,我要更衣。” 乔季朝着身边的年轻医生使了一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请陈长官和孙铿过来。” 年轻医生忍住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掉头狂奔而去。乔季费力的扶起赢祯单薄瘦削的身体,皇帝伸手掀开被子,抬腿便坐在床边。茫然的注视着乔季:“我要更衣。” “请稍安勿躁,陛下。”乔季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取衣服了。” 赢祯点头,安坐着等候。 房门被狠狠地撞开,陈暮大踏步的走进来,孙铿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起望向坐在床边的赢祯。 “陛下?您感觉怎么样?”陈暮轻声问道。 “快点给我更衣,我要看日出。”赢祯循声转头,视线却没有定在陈暮的身上,而是直接往上望到了房顶。 乔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陈暮心如死灰,点了点头道:“遵命,陛下。我已经派人去为您准备了。请稍等片刻。” “我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快一点!”赢祯的口气中带着一丝急迫。 侍从捧着一套军装走进来,他们开始给皇帝穿上华贵的军礼服。尽管已经眼盲,但是赢祯依然对于自己的服装十分熟悉,他摸索着袖口上的几颗金纽扣,满意地道:“就是这一件,扶我起来,我要出去。” “这……”乔季本能的想要阻拦。 “哼!”赢祯冷哼一声道:“你想让我毫无尊严的死在病床上么?” 乔季急忙低头不敢吭声,陈暮转头朝着孙铿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了皇帝。 赢祯的兴致出奇的好,他兴致勃勃得道:“我们上城墙去,我要看看……壮美的河山!” “好。”陈暮沉声答应道,吩咐侍从打起灯笼,一行人走出了温暖干燥的卧室,从另一道门走出指挥部。朝着城墙的方向走去。 “陛下……”孙铿开口,发现自己的嗓音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旁边有马车,您是不是坐上去?” “不要伤心……”赢祯拍着他的手背宽慰道:“人必有一死。而且,我已无牵挂。” “是。”孙铿压抑住自己的心情,沉声答道。一行三人走向城墙的方向。 巡逻的士兵看到了这支奇怪的队伍。纷纷停下了脚步。没有长官的命令,他们自觉的竖起了手里的步枪。狂热的注视着这位虚弱的帝国皇帝。乔季和一帮皇家医师六神无主的跟在他们身后,想要拦阻,却总也狠不下心开口。 孙铿和陈暮扶着赢祯,穿过这片枪刺如林的巡逻队,穿过了空无一人的大街,穿过了沉默无言的街垒,穿过了寂静无声的军营。最终,他们站在了天海城的北城墙上。 冷冽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着皮肤。医师们在瑟瑟发抖,赢祯却没有感觉到这刻骨的寒冷。他扶着城墙,感受着粗砺的砖石。他闭上眼睛,轻声道:“这里,是帝国的。” “是。”陈暮沉声答道。 “我此生已无憾。”赢祯转头“看”着孙铿:“未来需要你们去创造。” “是。”孙铿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侯森披着大氅奔过来,他刚刚从军营巡视过来,听到了皇帝上了城墙的消息,转身发足狂奔。他的侍从官发誓从没有见过自家长官如此失态的模样。 皇家医师们挡住了侯森的去路。乔季朝着他摇了摇头:“你让陛下安静一会儿吧。” 侯森拼命的想要向前,但是却没有办法。萧润紧紧地攀住了他的胳膊,低声斥道:“别犯傻了。”侯森一怔,清醒过来。两行热泪滚滚流下,他看着皇帝的背影,喉间发出一阵压抑至极的哽咽声。泪水滴落在城墙的路面上,瞬间凝结成冰。 孙铿身边的一名士兵忍不住悲伤,轻轻地吸了一下鼻涕。赢祯敏锐的听到,转头厉声喝道:“哭什么哭?大秦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把腰杆子给我挺直了。就是死,也要给我站着死!” “是!”士兵把自己的身体挺得像根标枪一样挺直。以他为基准,城墙上的哨兵们统一的挺拔了自己的身躯。尽管皇帝看不到,但他们无怨无悔的愿意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献给陛下,甚至于他们的生命。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赢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沉重,他死死地扶住了砖墙,站定了脚步,目视着东方。轻声喃喃道:“天亮了。” 天亮了。 一颗硕大的流星划过夜空,在众人头顶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光带。坠向南方。 城市里传来一声鸡鸣,紧接着所有的雄鸡都鸣叫起来。赢祯似乎听到那最后的鸡鸣,嘴角撇出一丝微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 天阴沉沉的,乌云垂在一座城池的上空,仿佛时时刻刻都会像晴天的雪堆一样垮塌。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大地一片苍茫,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雪,空气冰冷得让呼吸都几乎冻住。 她赤着脚站在雪地里,眺望着远处的那座城池。那座城似乎距离她极远,可是又像近在眼前。城门上方镌刻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天海城”。 她疑惑着,天海城是帝国北方刚刚获得的领土,此地距离长安一千余里。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秀眉微蹙,她蓦地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定睛望去,只见城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缓缓的向前走着,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却又一步千里,倏忽间,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父亲……”她看着他,眼泪滚滚流下。 他看向了她,微微笑着,张开了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也未发一言,就这么远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耳边隐隐有空灵的歌声传来:“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摘自唐代诗人李白《行路难》) 背影远去,天地间复归于苍茫寂静。她猛地睁开了双眼,原来是一场梦。只是枕边湿润,她擦了擦眼角的残泪,披衣坐了起来。九月份的咸阳,夜间微凉。她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面上的铜铃铛,轻轻地晃了晃。 稍顷,萧冰睡眼惺忪的走进来,问道:“殿下,有什么事情?” “天亮以后,我们可以动手了。”赢羽衣冷冷说道。 “为什么?”萧冰疑惑道。 赢羽衣幽幽得叹了一口气:“不要多问了。” 萧冰认真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道:“是。” …… 蜀州。大将军府。 神情落寞的赢庸从观星台上走下来,看到早已经等候多时的蜀州总督江流。江流躬身一礼道:“殿下,蜀州天文处的报告已经送来。您是否现在过目?” “拿来吧。”赢庸叹了一口气道。 江流毕恭毕敬地将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件双手递交到赢庸的手里。赢庸借着侍从官手里的灯火粗略看了一遍,将文件交还江流,一言不发的负手走了出去。 江流苦笑,跟在赢庸身后低声道:“殿下,还请节哀。” “大星堕,圣人陨。天要亡我大秦呐。”赢庸没头没脑地咕哝了一句,挥了挥手自顾自的远去了。江流目送着他的背影,将手里文件展开,再次看了一遍。 “帝国蜀州天文处陈琦报告:秦历715年九月六日凌晨四时十二分,有白亮大星自北向南划落,堕至东南区域。大星堕,圣人陨。望天文司与各天文处关注信息。” 江流蓦地转身,遥遥望向北方某个不可知之地。闭目默祷了片刻,这才对着身边侍从们说道:“我们走吧。” 第七十三章英雄13 秦历715年九月六日,阴。天海城,城中心广场。 鲁耀秦拿着铁锤,屏息静气地走进了广场正中央。棺木已经阖上了棺盖,五寸长钉静静得躺在他的手心。他停下了脚步,回望了周围一眼,发现自己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有些军官的眼神甚至带着想要把他戳死在地上的狠厉。 他站在棺木面前,闭目默祷了片刻,然后爬上木梯,举起铁锤,轻轻地敲了下去。仿佛怕惊醒里面沉睡的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轻柔无比。但是长钉还是随着他的有力动作,破开了坚硬的木板,将棺盖和棺木严密的贴合在一起。 长钉敲进棺盖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紧紧缩着。仿佛一张无形的巨手,抓挠着他们的五脏六腑。有的人,都忍不住痛哭出声来。陈暮厉声喝道:“哭什么哭?你们还没有到可以从容流泪的时候!” 新一天到来,阳光洒落在黑色棺盖上。还没有干透的漆反射着阳光,仿佛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各自卫指挥的带领下,士兵们沉默地向陛下行礼,然后决然走向战场。 一艘飞艇在炮声隆隆中稳稳降落。孙铿转身,看着陈暮道:“如此,那就再见吧。” “希望你们不要让陛下等得太久。”陈暮轻声道。 孙铿看着他一夜之间变得雪白的头发,沉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飞艇。 士兵们卸完了最后一箱弹药,蚌状舱门缓缓关闭。工作人员收起舷梯,紧紧地锁住了舱门。飞艇缓缓升起,绕着天海城缓缓飞行了一圈,然后转向南方,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天际。 身后的城消失在地平线上。孙铿摘下军帽,双手捧着面颊。热泪从指缝间奔涌出来,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 吕琛为他倒上一杯温水,低声道:“院长,飞艇上只有这个了。您将就些吧。” “谢谢。”孙铿略微哽咽的说道。接过茶杯,浅浅呷了一口,抬头看着吕琛问道:“石湖关情况怎么样?” “昨天夜里试图攻占铁厂,但是被王大将军击退了。”吕琛轻描淡写地道。他不是专职的战斗型人才,因而对于发生的惊险也没有更多的词汇去形容。 “我们需要反击,打通补给线,把陛下接回来。”孙铿轻声说道,发现自己已经说不下去,热泪再一次的涌出。他扭头看向窗外,不让下属们看到他悲伤的模样。 吕琛拉了韩康一把,两人知趣的离开,把安静的空间留给孙铿自己独自悲伤。 顺着劲烈的北风,七个多小时以后,飞艇已经抵达了石湖关上空。一场大战正在进行。从空中向下俯瞰,秦军如同黑色的洪流,将衣色驳杂的魔族军冲散。孙铿倚着舷窗,沉默不语。 从一个战场返回,到达另一处战场。方圆五百米的起降场是秦军不容侵犯的逆鳞。双方围绕着这块场地反复争夺,鲜血已经将黑土浸透,甚至都有了一些泥泞的感觉。 临降落前,一发红色火球擦着飞艇的边缘飞过,让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地面上的秦军赶上去,将隐藏在士兵队列里的魔族法师杀死,解除了来自地面的威胁。 飞艇摇摇晃晃地落在地面上,立刻打开舱门,韩康护卫着孙铿,第一时间就从飞艇里走了出来。 王素的指挥部就设在铁厂里,听闻飞艇降落,急忙将指挥任务交给身边的策士官。带着几个侍从官赶到降落场。正好看到孙铿朝着自己迎面走来。 看到孙铿右臂上的白绫,王素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站定了脚步,等着孙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的面前。孙铿看到他发红的眼圈,紧紧地抿起嘴唇道:“陛下已于今日凌晨去世。” 王素怔住,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可是从孙铿嘴里得到时,顿时感到脑袋一阵阵的眩晕,眼前发黑。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身边的侍从官慌忙上前扶住。 “告诉我,你开玩笑呢!”王素狠命扯住了他的胳膊,嘶声道。 孙铿黯然摇了摇头:“陛下临终前最后一道命令是:只有等天海城安全了,他才会回来。” “老子这就点起兵马,把眼前这帮魔崽子赶出去!”王素丢下孙铿,气咻咻道。 “等一等,还有一件事情。”孙铿道:“赢晚是陛下指定的继承人。我准备发电报通告西京方面。” “电报线路并不安全。”王素看着他:“你这是打算把赢晚往火坑里推吗?” “你放心好了,羽衣肯定会把一切事情都做好等着我们的。”孙铿笃定得道。 “但是……” “时间紧急,王素大将军,陛下——需要你的支持。”孙铿别有深意的道。他紧紧盯着王素的眼睛。王素坦然回视着他:“我的忠诚,你从来都不用怀疑。” 长安,秦宫。 身穿黑衣的士兵粗暴的踢开了紧闭的殿门。议政大殿里的喧嚣声忽然停止下来,所有官员惊愕的看着如狼似虎的士兵们潮水一般的涌入。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帝国机要之地!”一个小吏站出来厉声呵斥道。 “内务部行动,闲杂人等退散。”一身戎装的萧冰走进来,冷冷说道。 “你们想要造反吗?”小吏却不吃那一套,跳出来大喝道:“这里的都是为帝国,为陛下鞠躬尽瘁的臣子!” “我们是拨乱反正。”萧冰脸上露出粲然微笑,她轻轻地一挥手,就有两名士兵扑上来将小吏死死地按在地上。官员们惊慌地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萧冰从怀中抽出一份名单,淡然道:“按照名单上的抓人。不要太客气。” 带队军官应诺一声,士兵们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长安右相府。 即使被按在地上,姬承云的声音也没有丝毫的波动:“赢羽衣,你想清楚,这样的行为与开战没有分别。”他乜着眼睛阴狠地道。 “不就是开战么?”赢羽衣抬头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轻声道:“我等着便是了。” “你真得不怕?”姬承云哼道。 “大敌当前,你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放肆了。有眼睛的帝国人是不会被你们轻易蒙骗的。” “别以为你们得了愚民的支持就可以为所欲为!要知道,他们可是一群翻脸不认人的东西!今天可以为了利益反对我们,明天也可以为了利益把你们推翻!”姬承云冷笑,看着赢羽衣:“不如我们合作?” “哦,对了。”赢羽衣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伸脚拨弄着姬承云的脑袋,戏谑的道:“我不接受你们的投降。”她的脸色转冷,挥手命道:“拖出去!” 几百米开外的另一座宅邸中,是帝国大将皇甫嵩的住所。此时,闫长顺正安坐在皇甫嵩的卧室中,皇甫嵩站在卧室中,仔细的擦着一把手枪。 窗外,士兵们紧张地注视着这位手握权柄的大将军。他们在等待着一个命令。 皇甫嵩擦着那柄手枪,这是一把老旧的手枪,已经用了很久的样子,枪柄上的防滑纹都已经磨得有些模糊了。他仔细的擦拭着,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士兵。 闫长顺似乎也是不着急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微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卧室里的气氛安静又轻松,与窗外如临大敌的紧张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皇甫嵩低微的叹息了一声,扳开手枪的卡榫,打开弹膛。六发子弹安静的躺在里面,似乎随时都可以击发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手里的这支枪,恐怕只有一次射击的机会了。 闫长顺将翘起的脚放了下来,挺直了身体,望着皇甫嵩的背影。沉声道:“你想一死了之。” 皇甫嵩苦笑:“老闫,你的感觉还是那么敏锐。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陛下……为什么会那么笃定?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天衣无缝的啊。” “只要你出手,就一定有破绽。”闫长顺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明白了,明白了……”皇甫嵩闪电般的将枪膛合上,将枪口顶在自己的下巴上。转过身来。 “最后一个请求。”皇甫嵩看着他的眼睛,快速地道:“放过我的两个小儿子。”说完,没等闫长顺答应,便决然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皇甫嵩健壮的身躯重重跌倒在地上。 过了许久,闫长顺才站起来,走到皇甫嵩的面前。蹲下来,俯视着他微微眯起来的双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他道:“其实,陛下不打算杀你……算了,你也是军人,应该不会喜欢那样被当成猪一样圈养起来的生活。还不如死了省心。” 他的低语,皇甫嵩再也听不到了。 军医队将尸体拖上担架,蒙上白布抬了出去。闫长顺走到宅邸门前,看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那是皇甫嵩的原配夫人,皇甫李氏。 “皇甫夫人。”闫长顺漫不经心的行了一礼。 “闫将军有何见教?”皇甫李氏屈身问道。 “皇甫大将军今日得了急症,突然身故。我深表惋惜。”闫长顺意味深长的为皇甫嵩的死亡定下了基调。 “是他福薄而已。”皇甫李氏冷冷答道。 “你明白最好。”闫长顺敛去了伪装出来的痛惜之色:“陛下需要你们这个幌子,来招降纳叛。如果不想你家三个儿子有事,那么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们知道。”皇甫李氏嘴角露出一丝惨笑:“所以,夫君死去,皇甫李氏不胜哀恸,也随之而去了。”说话间,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她的双腿一软,仰天倒了下去。手脚抽搐了片刻,脑袋一歪,就此气绝。皇甫家族人战战兢兢,看着夫人的尸首慢慢变得冰冷。生怕这满脸凶悍的将军的屠刀会斩落到他们的头上。 闫长顺根本不屑理会这些小鱼小虾。下巴一呶,一名军医便领命走了上来,细致的检查着尸体。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报告道:“是服毒。” 闫长顺点了点头:“好生葬了吧。” 第七十四章英雄14 闫长顺沿着槐树街慢悠悠的走着。长安已经戒严,接下来将要去的便是被皇甫嵩掌管了二十多年的近卫军第一卫。那也是秦军在帝国京畿地区最为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 一匹战马急如星火的驰来。马上骑士狠狠一勒缰绳,疾驰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人立而起。骑士飞身跃下马背,紧走几步追上闫长顺的脚步。 “闫将军,接到长安电报局的电报。请您过目。”骑士恭敬地道。 闫长顺接过电报,低头洒了一眼。只感觉眼前一黑。他用力掐着头皮,僵硬的声音传出来:“殿下知道了么?” “这个时间,殿下应该已经得知。”骑士回答道。 “我们得做点什么。”闫长顺随手将电报还给骑士,负着手走上前去。骑士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几步。上将军忽然转过身来,脸色阴沉沉的。 “全体,跑步前进。去第一卫!”他冷冷下令道。 街道上的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士兵全速跑过。在帝都,全副武装的军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带队的长官居然是一名上将军。他目眦欲裂,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奔跑上。脑袋顶上升腾起了淡淡的雾气。他胡乱擦了一把脸,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咸涩液体狠狠擦去。转头看了一眼士兵们,厉声吼道:“你们没吃饱饭吗?加速!” “是!”士兵们发出一声嘶吼,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发生了什么事?”有路人好奇问道。 “天晓得!”另一人望着士兵们的背影,喃喃地回答道。 第一卫营地。 闫长顺率队刚刚赶到,就看见了骑着快马的信使飞马驰来。信使飞身下马,将一份临时授权文书交到闫长顺手上。急促地道:“殿下有命,请闫将军接管第一卫以后,即刻出发。北上驰援石湖关。” “明白。”闫长顺沉声答道。接过授权文书,大步走进营地中去。 凄厉地哨子吹响,士兵们在操场上集合。闫长顺孤单的站在操场正中的高台上,目光深沉的望着他们。 沉默,沉默…… 过了几分钟后,闫长顺举起右臂,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今日凌晨,陛下已经离开了我们。”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是石破天惊。所有人都被惊呆了,面面相觑,这消息甚至比皇甫嵩大将军暴病身亡还要震撼人心。 “现在,石湖关情况危急,石湖关与天海城的补给线被魔族军掐断。陛下有命,天海城一日不靖,他便一日不归。我需要你们,去北方。把陛下迎回来!有没有信心?”闫长顺俯视着士兵们,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有!” “有!” “有!” 操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嘶吼。闫长顺微微点头,士气可用。他便放心了。 “现在开始用餐,半个小时后出发。”闫长顺丢下一句话,看着眼前的一个个士兵:“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可容千人的食堂里鸦雀无声。丰盛的饭菜就摆在眼前,可是谁也没有心思去动筷子。 近卫军第一卫!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天子亲军,纵使称呼他们为“天下第一卫”也并不为过。可是,令人感到屈辱的是:当陛下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还呆在长安。当陛下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却还在千里之外。面对着丰盛的美味,怎能安心下咽? 一名士兵的眼泪“扑嗒扑嗒”的掉落下来。悲伤……仿佛带着传染性,在食堂里蔓延开来。一个士兵再也难抑这种伤感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整个食堂里发出震天的哭声。 闫长顺听到哭声,急忙赶了过来。看见几个部指挥跟着部下们一起嚎啕。此时他的心中,也是一阵阵的抽紧。他等了一会儿,等到这些官兵们稍微发泄过情绪之后。缓步走进食堂,走到了食堂最里端,前卫指挥皇甫嵩最喜欢坐着的位置。 他稳定的脚步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状的魔力,脚步过处,哭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站在那座高台上,慢慢地转过身来。 “你们能为陛下落泪,我感到很欣慰。”闫长顺轻声道:“因为你们并没有被长年的安逸磨去了棱角,心中依旧存留着血性与身为天下第一卫的骄傲。我相信,这已经成为了你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 所有的官兵们都摒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将军的训示。 “陛下临终前留有一句话:‘天海郡一日不靖,他便一日不回。’我的话不多,同样也只有一句问你们:你们愿意跟我走一趟,给陛下打出一个安靖的天海郡吗?” “刀锋所指,死不旋踵!”一个中年虬须大汉站起来,掷地有声的喊出了这句第一卫很久都没有喊过的口号。 更多的人站了起来,用低沉却又决绝的口气应和道:“刀锋所指,死不旋踵!” 在第一卫官兵用这种决然的口气向闫长顺表达着胸臆的时候,闫长顺忽然仰天长笑起来。那笑声震彻整个食堂。他望着屋顶,长声笑道:“陛下,你可以瞑目了。咱秦军都是这样的大好男儿。咱大秦——亡不了!” 他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平视着脚下的士兵们。沉声道:“既如此,我们便走上这一趟。让咱们……让咱们的陛下——风风光光的走回来!” …… 秦历715年九月六日深夜,晴。西京,近卫军总指挥部。 老白和章英夫两人对坐着,相顾默然。策士官们都识趣的退下了,这个节骨眼上没有谁还会过来找不自在。 闫峰却不怎么惧怕他们。他推开门,手里拿着一叠油墨未干的电报,朗声道:“接到长安电报。是长公主殿下,张广武大将军,左相萧南里联名发来的。长安局势抵定,首恶伏诛。陛下已逝,切切希望赢晚殿下尽早继位,以安天下。” 老白哼了一声道:“萧南里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过来说服那小子继位?现在,殿下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不管说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要说继位这种事,单是如何让他吃饭就够我们头疼的了。” “还有一件事。”闫峰没有接他的话茬,接着禀报道:“近卫军第一卫已经于今日下午五时出发。由闫长顺将军带队,目的地是石湖关。是长公主殿下的命令。” 老白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闫长顺跑得倒是挺快。魏溪那边怎么样?刚回来还能再次出发么?” “魏溪没有问题,随时可以出发。”闫峰回答道。 “当务之急是让殿下尽快从悲伤中恢复过来。”章英夫淡淡道:“然后赶往石湖关,尽快继承大位,迎回陛下灵柩。” “但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不是很好。这件事情也只有我再去说说了。”老白叹息道:“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长安那边已经控制了局势,石湖关那边也把那位不安分的皇子给拘禁了起来。就看他何时能从这种负面情绪中恢复过来了。” 房门再次被推开,闫峰侧身让了让,看见来者愕然道:“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现在局势已经安定了。我去哪里都没有问题吧?”赢晚混不在意的说道。他眼神扫向里面坐着的老白和章英夫两人,沉静地道:“让白老和英夫将军为我担心,实在是惭愧。” “你没事了?”老白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赢晚摆了摆手道:“我们还是商议一下如何打通石湖关的补给线这件事情吧。哪支部队出发,哪支部队留守。都需要我们仔细的斟酌一番才是。这一次出征不是旅行。而将会面对一场实打实的血战。” “您放心好了。”章英夫答道:“西京所有的部队都听从您的调遣,并且时刻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老白点了点头附和道:“西京方面我来坐镇就是了。章英夫,魏溪随你去石湖关。加上王素那边的近卫军,总共十个近卫军卫。这种阵容,怎么也够用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出发?”赢晚问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老白催促道。 赢晚道:“我明白了。那么,我将会签发第一项命令。继位的事,还是等迎回了陛下的灵柩再说吧。” “这是两码事。”老白摇头道:“陛下的遗命是让你在西京就地继位。而追随你作战的将军和士兵们也迫切的需要这样一个荣耀。你明白?” 赢晚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秦历715年九月七日,晴。石湖关,要塞指挥部。 在墙壁上挂着的帝国地图上,一条条黑色箭头正在向着北方这里集结。而在孙铿的手边,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叠电报。最上面的一份是几分钟前收到的。来自于西京。 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石湖关当面之敌似乎察觉到了对面秦军的异动,已经放弃了绕过石湖关进攻飞艇起降场。而是开始收缩兵力,扎稳篱笆。这让石湖关的防线重新回到秦军的手里。但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把这伙敌人赶出去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王素已经带着主力五个卫向前移动,一方面填补石湖关要塞的防线,一方面为着打通补给线的作战做好准备。石湖关的要塞防御已经全部移交给了王素麾下的策士官们。实际上,在指挥部里,孙铿的角色更像是一个闲人。他完全插不上手,只能无奈的当一个看客。 第七十五章英雄15 在指挥部里呆着气闷,索性出去走走。自从八月份以来,石湖关的大战气氛就一直绷得紧紧地。在这里的一个多月,孙铿倒是从来都没有遭遇过死亡的威胁。 知道自己在这样一座军事要塞里不会遭遇死亡威胁,孙铿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带的卫士也越来越少。在皇甫华获罪,安宇离开,王素忙于战事的时候,他终于也完成了一次“壮举”:孤身一人在石湖关要塞里胡乱溜达。虽然那一次回来以后千禧很慌,萧显的唾沫星子喷了韩康满脸。但是,孙铿乐于进行这样的猫鼠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派人暗中盯梢两次之后,发现孙铿确实处于一种绝对安全的情势下时,萧显也便放手不管了。这样的主官确实是下属的福音,当然也是他这种安全型侍从官的噩梦。 信步走到石湖关要塞的北门附近。要塞共有三个北门,这个是处于最西边的一个。以前偶尔会遇上几个远侦队的学生,不过自从他回来以后,这里便静悄悄地。除了游动巡逻的哨兵,大街上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毫无目的的闲逛。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从街角处一闪而没,他不由得皱眉凝思:这家伙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心中一动,自己就跟着走了过去。 拐进一条小巷,看见了一座破败的军营。如果不是军营里传出来整齐的口号声,他甚至会以为这座军营里不会有人居住。到底是谁住在这里?孙铿的好奇心大盛,信步走了过去。 军营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伙精赤着上身的汉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位高级军官出现在他们面前。 愣了半晌以后,孙铿轻声问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怎么会住在这样的破房子里?” 没有人回答他,军汉们低下了脑袋。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我们都是罪人,这里也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以为你回去了。”孙铿冷冷道:“皇甫华,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少装神弄鬼。” 过了几秒钟,前上将军披着一件破旧的军装从破屋里走了出来。眯着眼睛望了望天空,展颜笑道:“小处鄙陋,没想到院长您居然能够找到这个破地方。” “我看到了皇甫罡的背影,有些奇怪。”孙铿答道:“你不是已经被遣返回长安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皇甫华冷笑道:“回长安干什么?像猪一样被圈养起来么?”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的罪孽只有用血才能洗刷。所以我留下来了。” “那这些士兵呢?” “他们?”皇甫华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说起来,他们还得感谢您才是。若不是院长您一时心软,估计这会儿他们的肉已经开始生蛆了。” 孙铿唯一一次大发慈悲救下来八百个叛兵——前郎将袁林的部下。 “是他们……”他若有所思得道。 皇甫华点了点头,挥挥手命军汉们退下。看起来,这位前上将军在这里的威望很高。他走上前几步,轻声道:“院长,我有一件事相求。” “说。”孙铿缓缓踱了几步。 “我们想要上战场,洗刷我们身上的耻辱。”皇甫华低着头说道:“但是……没有一个军需部给我们物资装备。我想请您……” 孙铿闭目凝思了片刻,皇甫华紧张的等待着他的裁决。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开口道:“暂时不行。” “为什么?!”皇甫华不敢置信地道:“难道院长您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吗?” “相信我。”孙铿抬眼看着他:“等到这边局势稳定了之后。我离开之前……一定会为你们争取到装备。”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孙铿打断了他。双手下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对于你们,我也许有更好的方案解决。请耐心等待。” 话已至此,便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孙铿朝着破旧的房子里望了一眼,看到一个身影瑟缩在阴影里。 “做了错事,就要有被惩罚的觉悟。”他将目光转回到皇甫华身上,温声道:“现在开始,到我离开之前的这段时间。算是对于你们的考察时间吧。我会给你一个比较不错的解决方案。再见。” 说完,他没有丝毫迟疑,转身离开了这里。走出营门的时候,他听到了皇甫华的一声低微叹息。 …… 秦历715年九月八日,晴。石湖关要塞,南部兵站。 “墨子七五”型重载蒸汽机车牵引着二十二节运兵车厢缓缓驶进兵站站台。车头忽然喷出一股蒸汽,让整个站台都笼罩在湿润温暖之中。车厢门打开,一队队身穿冬季作战服的秦军士兵鱼贯而出。在军官的带领下,走下站台,在兵站外的旷野上集结。 一名后勤军官小步跑了过来,拉住一个身材敦实的年轻军官问道:“请问一下,贵部是哪支部队?” 敦实的年轻军官转头看了他一眼:“近卫军第三卫。” 后勤军官拿出记录本认真的记下来,然后正色道:“你们的驻地在石湖关要塞南十里村。后续部队大概什么时间能到?我好通知军需部给你们准备粮食。” “十分钟以后。”年轻军官答道。 “明白了。”后勤军官点了点头。目送着年轻军官的背影走向旷野。 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大楼,二层电报室。 一名情报军官从电报室里匆匆走出来,顺着楼梯走到一楼指挥大厅。大厅里人声鼎沸,策士官们围着大厅中央的巨大沙盘忙碌。不时把秦军最新的动向标注在沙盘上。情报军官绕过这些忙碌的人,径直走到主位旁边,将手里的电报交到大将军手上,朗声道:“刚刚接收到南部兵站的电报,近卫军第三卫已经全员抵达。正在向南十里村进发。” 王素微微颔首,一名策士官立刻就把象征第三卫的小旗插在沙盘上。 “第三卫到了,我估计赢晚也快到了。”王素转头,对着身后的孙铿说道。 “估计已经在进入石湖关的路上了。第三卫可是他的亲军,这是陛下的命令。”孙铿回答道。他的话音刚落,指挥部大厅的房门就猛地被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校尉走了进来,嘶哑着声音道:“报告大将军,皇太孙殿下已经于五分钟前抵达石湖关南门。正在往这里来的途中。” “我们出去迎接。”王素沉声道。他站了起来,向着大厅里的策士官们招了招手,所有军官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从指挥部大厅列队走了出去。 王素和孙铿刚刚在指挥部大楼门前的广场上站好,就听到了长街尽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两人翘首望去,只见四匹神骏的战马疾驰过来,当先领头的那人正是赢晚。而在他的身后,魏溪和李忠两人骑着战马紧紧地跟在他的身侧。缀在队列最后面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军士,手里擎着一面战旗。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大秦虎贲”。 赢晚一勒缰绳,战马便减缓了速度。迈着碎步走到了广场前。他翻身下马,带着一点哀而不伤的沉静表情,缓缓走到王素和孙铿的面前。躬身一礼道:“大将军,院长。我来了。” 王素急忙伸手扶住了他,连声道:“来了就好。进去说话。”他伸手虚引,请赢晚在前,自己则落后半步,孙铿则跟在两人身后,三人步调一致的走向指挥部大楼。此时大家都知道即将发生的是什么。因此,所有人都目送着三人的背影。 “他们这是干什么去了?”王易纹丝不动的擎着战旗,用低微的声音问道。 “进去的是皇太孙殿下,出来时就要变成陛下了。”李忠感慨了一句。 魏溪纹丝不动,严厉的斥责道:“噤声!” 李忠和王易两人同时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此时,三人已经走上了台阶,跨步进入到了指挥部大厅之中。 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呼啸的北风吹着战旗猎猎作响。 王素示意孙铿将房门关上,然后越过赢晚,径直走到主位上。赢晚站定了脚步,回头望了望孙铿,孙铿朝着他微笑点头。他扭转头,用一个立正的姿势,抬头直视着面前的王素。 “为什么没有在西京继位?”王素淡淡问道。 “因为祖父现在还在天海郡未回,我答应过他,要在他面前接过皇位。”赢晚平静地答道。 “可是现在石湖关北面有魔族大军横亘于前,而我军兵力不足。怎么办?” “我将冲锋在第一线,相信战士们会有以一当十的信心。” “帝国不需要你的冲锋,而是需要你的冷静。” “我明白。帝国不仅需要冷静,还需要血性。”赢晚顿了顿,接着道:“赢祯在亲缘关系上是我的祖父,于帝国与我的心目中,却是一个英雄。我们不能让英雄等待的太久。” “说得好!但是,你必须要在出击之前,通电全国。现在……所有的关注都在你的身上。你的态度将决定未来十年甚至是三十年的帝国形势。” “我明白您的意思。”赢晚点了点头:“但是正式的登基仪式,我想要在迎回祖父之后举行。” “一切如你所愿。”王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的陛下。”他走下高台,来到了赢晚身边,解下腰间佩剑,郑重的递交到了赢晚的手里。 赢晚伸出双手接过佩剑,抬头看着王素。 “这是我的忠诚,请您收下。”王素轻声道。 第七十六章英雄16 秦历715年九月八日晚七时整,赢晚于石湖关要塞通电全国,宣布继位为秦帝国第十二世皇帝。电文如下: 我将力挽狂澜,带领你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十二世皇帝赢晚。 这堪称是秦国历史上最简短有力的继位电文,却让帝国人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当天夜晚,张广武,章质夫,赢庸,白波平,萧南里以及全国各郡郡守等相继通电全国,表态支持新君继位。 而新任帝国皇帝继位之后第一件大事便是要北上,打通石湖关与天海城的补给线。似乎感知到了对面秦军即将发起一场大动作,魔族军于这个夜晚也开始了收缩。扎紧了篱笆等待着秦军的进攻。大战一触即发。 九月九日重阳节,晴。石湖关要塞。 除去每天必须的运输任务之外,飞艇的另外一个功能就是侦查。悬停于四百米的高空,魔族军一切动向都不能逃出这只“天眼”的洞察。 一只信鸽振翅飞来,在城墙上旋转了一圈,落在魏溪的肩膀上。他打开了绑在信鸽脚上的信筒,掏出里面的纸卷看了一遍道:“魔崽子看来是怕了,目前已经收缩到了一三四哨站之外。这是要准备跟我们打一场平原野战的动作啊。” “平原野战?”孙铿冷笑着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现在天气晴朗,空气通透性很好。在石湖关的城墙上使用望远镜可以看到远处的魔族军大营。他漫不经心地道:“看来对面的将领是一个挺会学习的家伙。据远侦队回报:已经开始学习我们搭建工事的本事了。怎么样,进攻这样的对手是不是感觉很有挑战性?” “有什么挑战性?”魏溪不屑道:“依照你的计划,我估计我们只需要跟在后面打扫战场就行了。话说……咱们的弹药储备怎么样?不会这一战就全部用光了吧?” “用光了正好,国内的兵工厂也正可以开足马力运转起来。”孙铿喃喃道:“赢晚决定今天晚上出兵,明早正式进攻。可是现在,我们只有六个近卫军卫可堪使用。张广武的意思还是徐徐图之,可是咱们的陛下怎么能等那么久?”言语之中,对于张广武的老成之言多少有些不满。 魏溪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这个话题对于他而言已经有些越线了。所以他聪明的选择了无视。转念间,看着那个手持望远镜观察敌情的年轻人,愕然发现,他们两人的距离正在越拉越远,已经到了连话都说不到一起的地步了。 “嗨,孙铿。”魏溪拍着他的肩膀道。 “嗯……”孙铿放下望远镜,不解的看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早认识的朋友。 “你还是那个家伙吗?”魏溪轻声问道。 “干嘛说起这个?”孙铿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笑道:“陈老头可是从来不会问的。他只会凶巴巴地说:‘你永远都是一个囚犯!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改变!!!’”他模仿着陈暮的狠厉表情,然后促狭的笑了起来。 魏溪陪着他笑了一阵,忽然羡慕的看着他肩膀上那颗金灿灿的将星。叹道:“原以为我晋升为郎将时可以跟你显摆显摆,没想到你居然已经是上将军了。唉……” “我宁肯我是一介白身。”孙铿悠然叹息道。 “但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像是很享受的样子。”魏溪毫不客气的揭穿道。 孙铿苦笑着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等把陛下迎回来,我和羽衣的婚宴上,可不能少了你。” “这算是邀请吗?”魏溪摊着手笑道。 “是啊,朋友本来就不多,你若不来恐怕我连一桌酒钱都可以省了。” “我会去的。”魏溪看着他郑重地道。 “礼金也要带足喔。” “嗯……你看我还是个穷当兵的。礼金的事情,还是不要提了吧?”魏溪笑着耍赖。 孙铿想说什么,可是传令兵跑上来,大声报告道:“魏指挥,该到了出发的时候了!” 魏溪戴好了军帽,收起戏谑的表情,正色道:“我要出发了!”他举起了右手,放在眉间:“再见,上将军阁下。” 孙铿一丝不苟的回礼:“祝作战顺利。” 魏溪摆了摆手告别,转身走下城墙。城门打开,一面大旗迎风招展,“大秦虎贲”的旗帜在孙铿脚下经过。 战旗跳跃着,魏溪骑在战马上,大声喝道:“都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什么?唱起来,给我唱起来!” 随军的号手吹响了手里的长号,一阵阵歌声在草原上回荡:“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西有大秦,如日方升,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从天空向下俯瞰,出击的秦军如同一条条黑色的长蛇,从巢穴里爬了出来,向着魔族军指定的战场汇集而去。此起彼伏的歌声响彻四野,重载的马车牵引着火炮,将泥泞的土地一次次的翻卷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路边的一座临时营地里。工兵们正在加班加点的组装一式火箭。在兵工厂出厂之前,弹头部分已经为平衡杆预留了嵌孔。熟练的工兵每天不间断工作可以完成三百枚的任务。当然,这是个体力活。因此,后勤部门也为这些辛苦的工兵准备了足够热量的食物。肉香味儿在营地里四处飘溢,伙夫扬着饭勺大声吆喝道:“谁还来一碗肉汤?肉汤管够!” 早就有马车等待在营地外面。组装好了的火箭被小心翼翼的装上马车,然后沿着一条硬化平整的道路向前。直接抵达位于最前沿的五个火箭发射阵地中去。 火箭发射阵地被严密的保护起来。为了达到袭击的突然性,负责战场遮断的远侦队和侦骑队与魔族军的哨骑兵已经激斗了整整一天。可以预见的是:在战斗开始以前,这种血腥残酷的战斗还将持续下去。直到秦军的部署完成。 一队哨骑兵呼啸着驰回营地,出征时还是一百人的满编小队,但是回来以后却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而且人人带伤。领队的百夫长从巨狼背上跌落下来,牙关紧咬。他身边的巨狼呜咽着,伸出温润的舌头轻轻舔舐着他的脸颊。 很快,就有捧着治疗卷轴的学徒跑过来,绿色的生命之光闪动,百夫长身上的伤势减轻一些,但那只是表象而已。即使能够被治疗卷轴拯救了性命,至少也有三个月时间没法再次上战场。他悠悠醒转,搂着巨狼的脖子站了起来。粗暴地推开了为他治伤的学徒,踉踉跄跄的走进一座装饰华美的营帐之中。 “卡坦百夫长,您的情况不是很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希罗转过身来,看着伤痕累累的百夫长,微笑着道。 “不必了。”卡坦摆手道:“有重要的军情需要向大人您禀报。” “说吧。”希罗命仆人将他扶到座位上,自己则踱到了他的身边。 “秦军在阵地前沿搭建了五个不知道用处的营地。对方的侦骑兵对于那里的防守十分严密,我部奋力冲击,才能一窥端倪。”卡坦说道这里,有些着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胸前的创口裂开,鲜血很快殷红了身上的软甲。 “继续……”似乎没有看到卡坦身上的伤口,希罗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冷淡地道。 “是……”卡坦咬了咬牙,接着道:“他们正在营地里囤积火箭,数目……非常巨大。恐怕在战前我们会遭遇到比那天更加可怕的远程攻击。” 希罗沉吟着,在卡坦面前缓缓地踱步。卡坦摇摇晃晃地,等待着他的命令。可是,却迟迟得不到希罗的指示。鲜血不停的流淌,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的流逝。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晃了两下,终于一头栽倒在地上。 希罗没有注意到属下已经伤重濒死,他冷笑道:“他们有火箭,我们也有法师。大不了对轰好了。看谁先崩溃。卡坦……卡坦!”转头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百夫长,他挥了挥手,命令仆人把狼人拖出去。又拍了拍手。另一个健壮的狼人走了进来。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狼人垂首恭敬地问道。 “你叫什么坦?”希罗冷淡得问道。 “属下不是坦族,属下是科恩族。”狼人恭敬答道。 “我管你是什么族。”希罗咕哝了一声道:“你去调遣一些哨骑兵,给我去卡坦侦查到的那个区域进行威力侦查。如果可能,尽量抓一些活的回来。我要搞清楚对面秦军的动向。” “如您所愿,大人。”狼人答道:“我将亲自带队出击。” “去吧。”希罗混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 狼人领命出去之后,希罗厌恶的看着地上一滩腥臭的血污,他皱眉自语道:“这地方没办法住了。你说是不是?小胖胖。”他的眼神扫向帐篷的角落,胖厨娘瑟缩在阴影里,似乎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蜷缩起来,把自己光滑的背部留给了希罗。 第七十七章英雄17 新的营帐里一尘不染,希罗满意的奖赏了辛苦的仆人。然后背着手走进营帐中。他招了招手,指着胖厨娘向仆人们吩咐道:“把她洗得干净一点。” 仆人牵动胖厨娘脖颈上的银链,将她像牵狗一样领走。胖厨娘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那声音像是石头和铁块相互摩擦一样。希罗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暂时将这件事情放到一边。懒洋洋得躺在了舒适的软榻上,抬眼望着几个面色凝重的法师:“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法师们面面相觑,营帐里沉默了片刻之后,一个法师壮着胆子站了出来。他苦着脸道:“大人您的计划是没有错的,但是我们的储备……” “储备怎么了?”希罗秀眉一挑,冷冷问道。 “储备严重不足。”另一个法师站出来躬身道:“如果想要达到您所说的效果,单凭我们几个是不够的。数量至少增加十倍才可以。” “是这样吗?”希罗淡淡道:“我记得,你们法师们有一个秘法。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魔力积存量。” “但是那样消耗的实际上是我们的生命力。”法师们脸色难看起来,先开口的法师说道。他实际上已经是在委婉的拒绝了。 “是吗。”希罗不置可否的说道,他掏出一柄银质的小刀修剪起指甲,漫不经心地道:“这么看来,你们魔法师的命很值钱咯。” 法师们用沉默对抗着希罗的威压。 希罗无声的笑了笑:“但是有一点我是深信无疑的……”他轻蔑的看了一眼法师们,脸上露出貌似人畜无害的笑容:“法师大人们可都是有家人的。尽管法师塔超然于整个魔原之上,但是我不相信法师的家人也是一样的。” “你!”法师们又惊又怒。 “你们可以将我的话视为忠告或者威胁。”希罗收起小刀,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变。 法师们怒视着他,希罗将这种眼神完全无视,补充道:“我可是陛下的身边人,你得相信我,我是有这个实力的。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不过不要超过今天午饭的时候。毕竟我要给你们留出使用秘法的时间。” “你会后悔的。希罗大人。”一个年长的法师压抑不住愤怒,躬身道。 “后悔是将来的事情。”希罗道:“但是我保证,我后悔的时候肯定比你们后悔的时候要晚很多年。” 法师们商讨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屈服。他们如此辛苦的跟随大军征伐,说白了还是为了家人能够生活的更加好一些。年长的法师再次站了出来,躬身道:“希罗大人,我们决定答应您的请求。但是……”他顿了顿,声调尖利起来:“作战结束之后,我们会向铂金之塔报告这次事件。希望到时候,希罗大人您要有勇于承担责任的勇气。” “一切都是为了深渊。”希罗冷淡得看着他道。 “但是那并不代表我们需要不择手段。”年长法师反驳道。 “人类正在崛起。而你们这些固守陈规的家伙们却还在坐井观天。”希罗冷冷得道:“人类需要这一战来塑造他们不可被奴役的信心,而我们也需要用这一战来唤起深渊对于战争的兴趣。你们这帮蠢货,我真是看够了。滚吧,去铂金之塔举报我?随便!”他摆了摆手,下达了逐客令。 法师们脸色阴沉着,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胖厨娘畏畏缩缩的走进来,希罗和魔法师们闹得不欢而散,她都一一看在眼睛里。心中实际上是有一点庆幸的。深渊里的魔族并不像传说中的铁板一块,这些两脚行走的恶魔们也会争权夺利,会倾轧,会为了弄死仇敌不惜在战场上下黑手。 “我们会斗争,因为我们是有智慧的生物。”似乎看穿了胖厨娘心中所想,希罗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掐着眉心道:“这一点,与你们人类别无二致。” 胖厨娘看了他一眼,瑟缩在墙角,用沉默作为自己的回答。 希罗不以为意,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嗅了嗅:“嗯……仆人们今天没有偷懒,洗得很干净。”他打了一个响指:“小胖胖,今天我想吃你做的手擀面了。给我来一碗好吗?” 胖厨娘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希罗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若有所思。 …… 随着秦军的实际控制线逐渐向前推进,一三四哨站在失陷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以后,又重新回到了秦军的手里。只不过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虽然还是仲秋时节的下午,石湖关上空的太阳已经没有往常那样的耀眼。气温正在下降,一丝丝寒气从裤筒中钻进来,身穿的冬装并不能阻挡这种彻骨的寒冷。士兵们却夷然不惧,依旧挺立着身躯,对迎风飘扬的秦军战旗行注目礼。 荒凉的草原上起了一层淡淡的暮气,仿佛一层轻纱一样将敌我双方全部笼罩。战场上的喊杀声稍歇,秦军的先头部队已经站稳了脚跟,刚刚打退了一小股魔族军的突袭。随着后续工兵队相继将秦军的夜战利器安装完毕,一道道白亮的光柱纵横交错着。配合着火神机关枪将这片区域化为死亡之网。魔族军也终于放弃了徒劳葬送人命的努力,趁着夜色退了下去。残酷激烈的前哨战暂时告一段落。双方都在紧张的蓄力,等待着来日战场上一决高低。 几辆马车沿着大路驶来,停在一三四哨站的大门处。站在门口的策士官迎了上来,恭敬得道:“报告大将军,前哨指挥所已经设立完毕。” 车门打开,王素和孙铿两人先后走出来。孙铿仰望着这座失而复得的哨站,一时感慨万千。魔族军并没有对这座哨站进行破坏,相反,除了在粮食仓库里清理出了上百个人类头骨以外,其他的一切都保存的很好。 走过静悄悄的操场,军官宿舍里走进走出着忙碌的策士官。王素推开房门,光亮洒了出来。几盏汽灯毫无保留的挥洒着光和热,让习惯了黑暗的两人一时间都有些不太适应。过了好一会儿,王素的视线才恢复正常。 “目前,我军已经基本上就位。正面宽度为十秦里,从东到西依次是近卫第十一卫,第十七卫,第十八卫。近卫第五卫目前的位置在粮站北,近卫第三卫部署在了前七十六卫驻地。他们是第二波攻势;近卫第一卫今天下午刚刚抵达石湖关,目前还在石湖关要塞中等待命令。情况就是这样的,大将军阁下。” 王素低头看着比石湖关指挥部里那个稍微小一号的沙盘,单单是这个沙盘就已经占据了房间里的大部分空间,所有的策士们都小心的贴着墙行走。王素肥硕的身体进来容易出去可就有些困难了,他放弃了走到沙盘正中央的努力,眯起眼睛注视着这片战场,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孙铿,说说飞艇传回来的情报和明天炮火准备的情况吧。” 孙铿点了点头道:“我们的侦查一号和侦查二号在今天的一整个白天对魔族军的营地进行了细致的观察。这股魔族军的总兵力在十五万人左右,他的正面宽度为十二秦里,但是有非常厚重的纵深,它的营地纵深达到了二十秦里。也就是说,在我们面前横亘着的是一座厚重的盾墙。这样的配置也符合魔族军对于我军远程火力的一种反制措施。魔族军在其第二道防线上大量布置了箭塔和魔法塔,第三道防线则是用于反击的机动力量。没有发现大规模叛军行动的迹象,看来……侦骑队对于七十六卫已经脱离魔族军战场的判断是正确的。”随着他的介绍,策士官们在沙盘上忙碌。渐渐的,沙盘上原本留出空白的魔族军营地渐渐成型。 王素的表情凝重起来,六万对十五万。尽管有先进的武器以及侦察方式拉近了敌我的实力对比,但是这依然还是一场苦战。对方将领的阴险用心昭然若揭。 “他们这是想要一口把我们吃掉啊。”王素嘿然冷笑道。 孙铿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接着说了下去:“明天作战开始之前,我军部署于出发阵地前沿的五个火箭发射阵地将会对魔族军营地以及纵深五秦里的地方发动炮火准备。炮火准备的时间为一个小时。投放的弹药量是历次战争中最为巨大的一次。将会有一万五千枚一式火箭和三万发炮弹落在敌人的阵地上。”他俯下身子,很不客气的在刚刚搭建好了的魔族军营地上伸手一抹。代表第一道防御阵地的小旗帜就都落在他的掌心里:“我的目标就是——让魔族军所有的远程火力在这场炮火准备中化为灰烬。” 策士官们面面相觑,秦军进攻战术中虽然有炮火准备这一流程,可是限于火炮射程的原因,在进攻战术中,火炮最多就是和魔族军展开远程武器对轰时会起到一些作用。而孙铿则是将这种规模扩大了十倍不止。 第七十八章英雄18 秦历715年九月十日,晴。 朝阳跃出地面,它撕裂了满天云霞,将金灿灿的光芒洒向大地。晨雾像融雪一样快速消散,大地一片苍茫。一场巨人之间的角斗即将开始。 一群白鸽飞过战场,空灵的鸽哨声让士兵们心中的杀气暂时被压抑。他们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然后安心的开始等待着战斗的命令。 一只信鸽飞越秦军方阵,准确的找到了它的目的地。盘旋了几圈之后,落在一个小小的鸽笼上方。一只粗糙的手掌将它轻轻捧起,信鸽顺服的等待着他解下绑在脚爪上的信筒。情报军官阅读着信筒里的情报,然后大声传达出去,顺手将信鸽放进鸽笼里。那里准备了鲜黄的小米和温水。它发出惬意的“咕咕”声,挪进了温暖的小窝。 “全体注意,火箭发射器调整五度,点火!”指挥官声嘶力竭的下达着命令,闪亮的军刀劈下,彷如一道白色闪电。 导火索发出“呲呲”声响,快速的走过了安全距离。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道。还没等发射兵适应那个味道,眼前火光一闪,数十枚一式火箭从架子上蹿了出去。留下一团青色的烟雾。 “快快快!”指挥官冲上去催促道:“准备下一轮发射!” 躲在掩体后面的发射兵像是被狗撵的兔子一般,冲向发射架。发射架热得烫手,但是士兵们浑然不惧。快速的将火箭装进发射架上。 以一千枚火箭急速射作为开端,秦军声势浩大的反击战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第一轮炮火降临在魔族军的防线上。紧急修建起来的掩体完全没有防炮的效果,前沿阵地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此起彼伏的火箭弹爆炸声让魔兵们惊慌失措,在营地里狼奔豕突。负责掌管军纪的执法官一连砍了十几个脑袋才堪堪制止了这样的混乱。 他们不甘心就这样光挨打不还手。在执法官的逼迫下,学徒们“勇敢”的走向战场。他们将使用特意赶制出来的长程魔法卷轴,向嚣张的秦军发起决死反击。 大约一半的学徒成功的走到了前沿。剩下的人不是被炮弹砸成碎肉,就是被烈火烧成焦炭。他们撕开卷轴,将魔法火球发射出去。却立刻召来了秦军更加凶狠的反击。 “大将军命令。”传令兵飞身下马,走到了赵示面前。 “是要进攻了吗?”赵示一脸沉静之色。 “是的。”传令兵答道。 赵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他转头看了身边的赵灏一眼,看见对方激动的已经难以自抑。 “战争……”赵示缓缓说道:“我们已经等了三十年。而今天,它终于来了。”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军旗,声音转冷:“命令所部,前进!” 秦军没有遭受任何阻碍,就已经轻易的撕破了魔族军的第一道防线。赵示脸上殊无喜意,他下了战马,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在他的身边,一队队士兵正在快速的经过。赵灏这会没在他的身边,第十八卫的先头部队已经冲到五秦里以外去了。 侍从官解下腰间的水壶,递给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赵示苦笑着接过水壶,牛饮了几口。吩咐道:“派人去前面告诉赵灏。不要那么着急着建功立业。一切给我稳住。” “明白。”侍从官点了点头再次翻身上马,朝着前方赶去。赵示拿着水壶冷笑一声。他能在孙铿和王素的身上感受到那种迫切。他也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那么迫切。他们需要荣耀,而自己则只需要战功。 心中忽然一阵悸动,他若有所感的朝着前方望了一眼。‘希望赵灏那家伙不要坏了我的好事!’他如是想道。 第十八卫忽然遭遇到了开战以来最强硬的反击。一群手持战刀的狼人从草丛中忽然跃起,干净利落的将冒进的一个小队围了起来。小队指挥甚至来不及下令全军上刺刀,就已经身首异处。眼睛里冒着嗜血光芒的狼人们狞笑着与秦军士兵们混战在一起。落在后面的赵灏一把拉住了想要冲上去救援的部指挥,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部指挥吼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吗?” “列队。准备战斗!”赵灏没有理会他,而是下达了战斗准备的命令。 士兵们纷纷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将肩膀上的枪横在手里。部指挥却是不服气地道:“我才是这个部的主官!全体听我口令,上刺刀!准备冲锋!” 赵灏冷然道:“关恕,我的官阶是比你要高的。你不觉得我们的进展过快了吗?” “少拿官阶压我。要不是你这个外来户横插一杠,我早就是副指挥了!官阶我可以让着你,但是……”关恕涨红了脸:“军功你若是再挡我的道,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赵灏怒气上来,气哼哼道。 关恕眼珠一转,指着身边士兵道:“赵副指挥发了急症,来人啊,给我把他送下去!” “你敢!” 关恕冷笑几声道:“看我敢不敢?”他向四周扫了一眼,森然道:“这位赵副指挥准备挡了大家伙升官的道,怎么办?” 士兵队列里发出七嘴八舌的鼓噪声:“滚出去!” “外来户,我家指挥叫你滚啊!” “……”种种污言秽语迎面扑来,赵灏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关恕得意道:“怎么样,知道人心可畏了吧?还不给我快快闪到一边去?再傻愣着,休怪老关我动粗了。”说罢,他一挥手里的短枪,高声喝道:“全体跟我上啊!”人潮开始再次涌动,掀起一阵阵烟尘将赵灏淹没。 “你会后悔的!”赵灏高声在后面喊道。 “滚你的去吧!”队列中伸出一只大脚,狠狠地踢在他的屁股上。赵灏猝不及防,一跟头栽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队伍向前冲去。 “别去啊,那是个陷阱!”赵灏喃喃道,但是没有人愿意听他的。在关恕的带领下,第十八卫一头撞进了魔族军第二道防线之中。 伏击秦军前哨部队的狼人转瞬间陷入了人类的重围之中,在刺刀与长刀的交锋中,狼人们再次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可惜……都是他们自己的。 残存的狼人边打边退向自己的阵营,关恕心中一阵狂喜,下令部队衔尾直追。他幻想着追进魔族军的防线里,制造一场更大的混乱。“甚至,能一举攻破第二道防线也说不定。”脑袋里充斥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他嘴角上勾勒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下一秒,从魔族军阵地里发射出铺天盖地的法术将他和他的先头部队统统淹没。 酸液腐蚀,火球烧灼,衰老诅咒……魔法师们的含恨一击,顷刻便让关恕的麾下伤亡惨重。正当他们彷徨的时候,赵灏跌跌撞撞的带着后续部队冲了上来:“退,给我退回去!” 已经变成丧家之犬的狼人忽然变了脸色,不管不顾的冲上来与秦军纠缠在一起。紧接着,第二波法术攻击降临到了秦军士兵的头上。 …… 一三四哨站,前沿指挥部。 “报告。赵示卫关恕部过于轻敌冒进,关恕部被魔族军击溃,伤亡人数正在统计中。”一名传令兵走进来报告道。 王素轻轻掐着额头:“赵示已经是经年的老将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是不是下边人擅自行动?” “还不清楚。不过,赵示报上来的军官伤亡名单里有卫副指挥赵灏和部指挥关恕。只有在战后才能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一名策士官拿着刚刚收到的战亡名单回答道。 “这只是小节,暂时不用去管了。”王素轻声道:“报告一下其他卫的进展。” “目前正面的三个卫在进攻第二道防线时受阻,魔族军正面抵抗的意志非常坚决。敌远程火力密集,我方已经被压制。” “命令炮兵加快前进速度。”王素命令道。 “已经是最快速度了。道路泥泞,炮兵部队目前转运困难。”策士官为难的说道。 王素望向一旁无所事事的孙铿:“你有什么办法?” “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孙铿无奈的笑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让火箭先上去。毕竟那玩意还轻便一些。虽然说准头不大足,但也聊胜于无罢。” 王素点点头道:“命令第三卫和第五卫做好准备。推进到第一道防线待命。近卫军第一卫从石湖关出发,此战我们不需要预备队,每一分力量都要使用在刀刃上。” “明白。”策士官凛然答道。 “大将军的命令是此战我们不需要预备队,每一分力量都要使用在刀刃上!”传令兵完整的将王素的话复述一遍。 “这似乎才是那只猛虎的真正作风啊。”安坐于软榻上的闫长顺轻声微笑道。 “上将军,您说什么?”身边的部指挥有些疑惑的说道。 “没什么。我们该出发了。”闫长顺长身而起,目光宁定的望着北方:“去迎回咱们的陛下!” 第七十九章英雄19 七百年以来,人类总是藏在胸墙背后,用令魔族军咬牙切齿的枪械将成片的魔兵扫倒——让他们变成肥沃土地的肥料。而今天,攻守易势。挡在胸墙背后的变成了两脚行走的野兽,而在旷野上流淌鲜血的变成了身穿黑色制服的秦军士兵。 箭如雨下,五彩斑斓的法术攻击让血腥的战场上充满了神奇的迷幻色彩。当然,这种色彩缤纷的法术并不像它的颜色那样温柔,每一次轰击都要带走为数不少的人命。 彭飞跨过一具被酸液腐蚀的只剩下半截身躯的士兵尸体,堪堪避过一颗慢悠悠飞过来的火球,险而又险的躲进土包后面。火球在身后不远处爆炸,四溅的火焰将临近几名士兵变成火人,他们打着滚,哀嚎着。过不了多久就僵硬不动,任凭火苗将他们的躯体烧尽。变成飞灰洒落在这陌生的土地上。 彭飞只是扫了那几个倒霉鬼一眼,看多了这样的惨景之后,从一开始的恐惧愤怒,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也只不过是过了一上午短短的光阴。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卫指挥彭令祖的身上。 一上午时间没见,卫指挥那身笔挺的军装已经变得污秽不堪。披风的一角烧的焦黑,袖子也短了一截。一侧肩膀上闪亮的银星不知道遗落到哪里。脸上一片骇人的水泡,亮晶晶得。他咧了咧嘴,笑道:“今天运气不好,刚一进战场就被魔崽子的魔法师盯上了。要不是小楚舍命救我,这会儿我估计已经在阵亡名单上了。” 小楚是卫指挥的侍从官,彭飞洒了眼没看到他,知道他大概已经凶多吉少。“这是战争,战争就要死人。”彭飞曾经无比轻视这个道理,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句被说滥了的话里面蕴含着无数先人多少无奈与辛酸。 彭令祖没有给他过多悲春伤秋的时间,拉着他的手走到土丘边上:“看到没?现在咱们的第一部已经打残了。根本无力组织进攻。你的任务是带队冲上去,顶替第一部。继续向前,力争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把魔崽子的第二道防线撕开一条缺口。” “这任务可有点难。”彭飞目视着一次次向前冲锋,然后被猛烈如雨的法术攻击击退的第一部士兵。 “不难就用不着你了。”彭令祖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会在这里看着你。去吧。” “明白。”彭飞点了点头,看着他憔悴的容颜。又低声接了一句:“保重,父亲。” “你放心,我这里安全的很。”彭令祖神色不动,他挥了挥手催促道:“快点行动,你的时间可不会很多。” “再见。”彭飞举手敬礼,转身向后跑去。彭令祖看着他的背影,将有些纷乱的思绪收拢回来。转过身趴在土丘边投入战局中。 …… 担架队将伤兵们放在大路旁,等待着运兵马车的到来。军医带着医士走过一副副担架,检查伤兵的伤口。面色沉郁的给他们治疗伤势。在他们的身后,一队队士兵正在沉默的越过大路,奔向战场。 担架上,一个肠穿肚烂的伤兵一时半会轮不到救治,破口大骂起来。他的力气有些惊人的巨大,伸手拽住了一个医士的衣领,怒气勃发的问道:“医生呢?为什么还不来?没看到老子就快要死了吗?” 医士挣脱了几下,没有挣开。他慌乱的将眼神投向不远处忙碌的军医,安抚道:“请您稍等片刻,长官。军医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快点给老子治伤。”伤兵怒吼着,他的另一只手按在还完好的枪套上。青色的肠子和鲜血流出来,黏糊糊的让他有些愤怒。他将手在泥土里随便擦了擦,熟练的打开枪套,“噌”地一声将手枪拔出来对准了医士的脑袋:“叫医生,否则我崩了你。”他冷冷的说道。 医士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举起双手道:“别开枪,医生很忙。长官……” 伤兵毫无怜悯之色,将手指缓缓勾住扳机。正当这危急的时刻。一双柔软的手搭在伤兵的肩膀上。 “放下枪,我是医生。”她轻声说道。 伤兵紧紧绷着的弦骤然放松,浑身力量似乎消失。他放开了手,转头看着眼前这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女兵?真是稀罕物。我叫关恕。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吕小燕。”她轻声安抚着,从医士手里拿过绷带,然后费力的将伤兵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到它应该呆着的位置。 关恕安静的躺着,似乎这位美丽的“女医生”处理的不是自己的伤口。医士战战兢兢的道:“长官,长官?” “有缝合线吗?”吕小燕忙得满头大汗,伸出满是血污的手道:“他的伤口需要马上缝合。” 医士却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任何的动作。吕小燕有些愤怒的看着他:“缝合线拿来!” “不需要了。”魏溪在她身后轻声说道:“他已经死了。” “不!”吕小燕扭头愤怒得道:“他的身体还是温的!他只是昏过去而已。” “我说过他已经死了!”魏溪冷冷的道。他强横的将吕小燕拉起来,看着她道:“现在我需要你回到岗位上来。你不是医生,你是我的联络官。” 吕小燕低头看着关恕的尸体,又摊开手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污。她仰起头,看着魏溪沉静的面庞:“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你一直企盼的战争!” “是的。”魏溪简短的回答她。绕过尸体,向前走去:“如果你害怕,我会派两个人,送你回去。” “我怎么会怕?”吕小燕低声自语道:“我只是在担心你啊……” 日头西移,秦军的进攻依然没有停止。 担架队抬着尸体从土丘旁经过。一具余温犹存的尸体安静的躺在彭令祖面前。策士官们发现,神采奕奕的卫指挥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安静甚至有点冷漠的注视着仿佛睡着一样的彭飞。 “第四部上去了没有?”卫指挥点燃了一支烟问道。 “五分钟前已经上去了。”策士官回答道。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彭令祖道:“没想到走在我的前头。” “卫指挥,请节哀。”策士官劝慰道。 “节哀?”彭令祖摇了摇头道:“不,不需要节哀。我要报复。我们还有多少人?” “其余三个部的残兵都在这儿。”策士官伸出手向后指了指。 彭令祖抬头望去,看见一张张默然的脸孔。他上前走了几步,站在士兵们的面前:“今天,我失去了我的儿子;而你们,失去了袍泽和长官。我知道,现在你们一定感到屈辱。我们是近卫军,却被魔崽子像杀鸡宰羊一样的屠杀;。我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勇敢的,都是脑袋朝着前方死的;我知道,你们能够活下来,是多么的幸运;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但是——”他稍微顿了顿,声音提高起来:“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想不想复仇?” 士兵们用沉默作为回答。但是彭令祖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力量。他解下破破烂烂的披风,掷在地上。转身扛起了立在身边的军旗,身手敏捷的不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 “我需要你们。”他扛起了军旗说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将与你们同在。” 策士官挡在他的面前,劝道:“卫指挥,您是全卫的大脑,您不需要冲锋陷阵。” 彭令祖冷眼乜着他:“滚开!现在我只是一个迫切想要为儿子复仇的父亲。”他扛着军旗举步向前走去,士兵们紧握着枪跟在他的身后。策士官愣了愣,转头看着身旁一群同僚喝道:“愣着干什么?跟我上啊!” …… 一三四哨站。 传令兵小跑着进入指挥部。王素着急的站起来,问道:“十几分钟前的大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十七卫卫指挥彭令祖以下全部投入战场。”传令兵答道:“无人生还。卫属炮兵队在最后时刻引燃了炸药堆。” 指挥部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在进攻战斗中,打出这样惨烈的结果非常少见。 “居然没有一个人回来。”王素沉声道:“十七卫都是好样的。第三卫和第五卫现在在哪个位置?” “第三卫的距离较近一些。”策士官仰头答道。 “命令第三卫全速前进,补上十七卫的缺口。”王素脸色冰冷的问道:“我们要持续不断的向敌人施压。他们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明白。”传令兵回答,立刻转身去通报命令。他刚刚出去,另一路传令兵就奔了进来,看了王素一眼,沉声道:“第十八卫进攻受阻,全线崩溃。第五卫已经顶上去了。” 指挥部里接连收到了两个坏消息。王素脸色苍白了一下,冷冷道:“命令第五卫收拢十八卫败兵,顺便把赵示带到指挥部来。” 传令兵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低声道:“卫指挥赵示中箭殉国,十八卫卫指挥以下所有部指挥,队指挥全部阵亡。” 王素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命令第一卫快速前移,伺机投入作战。” “明白。”传令兵点头应命。 第八十章英雄20 夕阳如血,余晖照在一个战死士兵的脸上,给他的脸镶上了一层金黄。不远处,魔族军的第二道防线依旧完好。隐藏在阵地后面的魔兵无暇打扫战场,他们需要抓紧一切时间以恢复体力迎接更加残酷的战斗。 与别处仍在激烈战斗的场景不同,这一块战场迎来了难得的平静。赶到战场的第三卫并没有急着发起攻击,而是在安静的修建工事。相距八百米外,魔兵就眼睁睁的看着秦军紧张的施工,连上前骚扰的兴趣都没有。 当攻防双方转换过来时,被屠杀的一方仿佛变成了人类。密集队列迎着密集的魔法攻击和箭雨艰难前行,缺乏装甲的秦军在前进道路上就倒下了接近四成的兵力。而剩下的勇敢者和幸运儿,则会被擅长近战的狼族和土豚族联合绞杀。整整一个卫的秦军就在这样的战斗中被吞噬,消失的毫无影踪。 太阳即将下山,接下来就该是休息了吧。魔兵们心中这样的想着。可是就在他们企盼着停战的时候,一声凄厉的长号突兀的响了起来。魔族军怒视着对面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秦军,纷纷怒骂出声。 “这伙人崽子,真是疯了!”有个魔兵大声咒骂着,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弓箭,拉了一天弓的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发软,平日里像是羽毛一样请便的短弓,也变得和巨石一样沉重。 “老子真的要死在这战场上了。”魔法师喃喃地叨咕着,周边士兵惊讶的发现,这位昨天还神采照人的魔法师,一天之间仿佛苍老了不止十岁。 百夫长,千夫长冲进阵地,大声嚎叫着命令士兵们打起精神来。做好战斗准备。弓手举起短弓,魔法师们撕开了法术卷轴,负责近战的狼族和土豚族也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战斗,一触即发。 胸墙背后,士兵开始向前移动,魏溪站在土丘上面,看着整装待发的士兵们,言简意赅的道:“让我们教教魔崽子,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战斗!” 他们越过了胸墙,在夕阳的余晖中发起了冲锋。 王易扛着枪架,向前飞奔。耳边似乎还响起部指挥李忠的话。“别怕……我们现在在五百米以外,这里还是安全的。”扭转头看着身后士兵们的速度慢吞吞的。他怒道:“还不给我快点?” “嗨,小王易长官要发威了!”跟在身后的士兵们嘻嘻哈哈的开着他的玩笑。 “哟,那么大的脾气干嘛?”另一个老兵嗤笑道:“我入伍时间可比你长得多。” 王易脸皮薄,老兵们的嬉笑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站住了脚步,指着尸横遍野的战场道:“我们不赶快先赶到战场,难道要让咱们的同袍变得和他们一样么?” 老兵们都住了嘴,闷头向前赶路。李忠看到这边的情况,几步赶了过来。看了他们一眼,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走上前去,拍拍王易的肩膀,温声道:“现在继续前进,你做得很好。” 王易点了点头,带着士兵们抢占了一处距离魔族军阵地六百米的小高坡。然后开始架设机枪阵地。 “报告,机枪阵地已经架设完毕。” “报告,火箭发射组已经准备完毕。” “报告,各冲击部队已经就位。” 魏溪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沉静的下令道:“开始进攻。” 夜色降临,从秦军阵地上射出十几道白亮的光。紧接着,一阵让魔族军闻之色变的熟悉啸声响起,数百条火龙贴着地面向己方阵地飞来。 火箭轰击过后,士兵们越过胸墙,排成一条松散的战线,向前冲锋。在他们越过胸墙之后不久,部署在高坡上的机枪阵地吼叫起来,六管“火神”机关枪密集而灼热的子弹横扫着魔族军的一线阵地,将一切活动物体打得粉碎。 这与下午时面对的秦军完全不同。阵地后面的魔族军有些惊慌。他们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一切优势,他们已经被彻底的压制在阵地里。 他们也只能等待,等待着秦军的逼近,准备在肉搏战里给这些骄傲自大的人类一个好看。 秦军逼近了四百米火线,而这个时候,他们射出了自己的第一轮子弹,弹雨撕裂了魔族军的防线,溅起了一片血花。 一切彷如世界末日的到来。魔族军感受到了无可抑制的压抑。他们离开了那条十死无生的防线,潮水一般向后退去。 冲锋的秦军无视敌人的恐慌,像极了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迈着机械的步伐,一步步的向前推进,推进…… 晚八点左右,坚持了一整个白天的魔族军第二道防线,被秦军突破。 这是孙铿第一次与战马这种生物打交道,而且还是夜路。以至于萧显不得不时刻注意他,一行人前进的速度也无比的缓慢。终于,他恼怒的勒紧了缰绳,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萧显吓了一跳,急忙下马道:“院长,现在咱们距离前线还有至少五秦里的路。就这么走着过去?” “走着不一定累死,但是骑在马上早晚是要吓死了。”孙铿没好气地道。 “好吧……”萧显也是无奈,挥了挥手命令卫士们做好警戒,自己牵着战马跟着他朝前线走去。 前方出现了影影绰绰的灯火,一行人的心立刻紧张起来。这里不是石湖关,这里是危机重重的战场。韩康的手扣在枪套上,浑身神经紧紧绷着。直到前哨部队传来报平安的哨音之后,才放松下来。 萧显侧耳听了一会儿,点头道:“院长,是前线下来的担架队。” “警报解除。”韩康挥了挥手,麾下卫士队放松了警惕。 领头的人打着两盏引魂灯,身穿白色孝袍。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孙铿知道这是石湖关这里的规矩,抬着死尸的队伍前列都有这样的人,目的是为战死的英灵指引回家的道路。 阴风惨惨,民夫们抬着担架从孙铿一行人面前经过。每隔百十副担架就有这么一对引魂灯,他们为死去的魂灵照亮了道路,也让民夫们看清了挡路的树根,水洼。 气氛压抑的令人难受,一副副担架从他面前经过,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萧显从前面打听清楚情况,小步跑到他的身边道:“是今天下午全军覆没的十七卫。” 孙铿点了点头低声道:“命令前哨去找另外一条道路。” “已经找到了,请随我来。”萧显领着他脱离了临时修建出来的主干道,走向一条更加崎岖地小路上去。 费了一番周折以后,孙铿赶到前线时已经是晚上十点。第三卫的主力部队已经出发准备连续作战。等候在指挥部里的是一名从未见过的年轻军人。 “院长阁下,您好。”年轻军人向他敬礼后自我介绍道:“我是姜锐,第三卫卫属策士官。” “姜策士官。你好。”孙铿点了点头,回礼。 “我们已经基本还原了十七卫全军覆没的原因,过程以及结果。”姜锐并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是直入正题。他从一摞弹药箱上拿起一份文件,交到孙铿的手里道:“这是我们几个一晚上的成果。请您过目。根据我们找到的作战记录来看,卫指挥彭令祖三级郎将的所有作战指令全部符合进攻作战战术规则。不存在指挥失误方面的问题。” “照你这么说……”孙铿借着昏暗的灯光随意翻看着手里的文件,淡淡道:“一个齐装满员的近卫军卫,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全军覆没,是正常的吗?” “当然不。”姜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是我们事后在十七卫出击阵地找到的物资清单。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在进攻作战中,十七卫摒弃了所有的重武器,没有进行炮火准备;没有火神机关枪占领有利射击位置进行火力掩护;没有按照最新颁布的散兵线战术进行合理的冲击布局。”他顿了顿,望向孙铿道:“更重要的一点,十七卫的武器依然还是秦五式转轮步枪,这种步枪的威力,想必院长您了然于心。十七卫的士兵只能冲击到三百米以内才能发挥火力的优势。而据我们今天傍晚时分的观察,魔族军的法术攻击距离是四百米。” 孙铿摆了摆手道:“好了,不必说了。我已经明白了。” 姜锐听话的住了嘴。看着眉头紧皱的院长阁下。 孙铿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因为十七卫的意外覆灭,所以第三卫不得不提前发动了进攻。请你转告魏溪卫指挥,希望他能够尽量减少第三卫的伤亡。弹药物资方面我会尽量的优先补充给你部。进攻不能停止,我们需要一鼓作气的突破魔族军的防线。明白么?”他看着年轻的策士官。 姜锐点头答道:“明白。请您放心,第三卫一定会完成任务。” 孙铿微微扬了扬手以示告别,转身向外走去。姜锐听到他喃喃的自语声传来:“因为教条的战术而毁灭在无能的指挥官手里。这位进了英烈祠的将军还真是……蠢!” 他摇头苦笑着,假装没有听到孙铿的抱怨,低头整理着文件。听到脚步声远去,这才抬起头,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八十一章英雄21 途径一三四哨站的时候,孙铿一行人并没有停下脚步。将在前线得到的文件交给一名卫士带去给王素过目,他从萧显的战马上跳了下来直接坐进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马车沿着道路朝石湖关方向行驶,孙铿打开车窗,对着外面的萧显说道:“到了石湖关叫我。” 萧显沉稳的点了点头,命令卫士们跟上。在他们的身后,秦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石湖关指挥部。 每隔十五分钟,传令兵就会将前线的消息如实报告给坐镇指挥部的赢晚。赢晚这一整天的心情也在传令兵的报告中跌宕起伏。 空荡荡的指挥部大厅里,只有双腿残废的李小楼陪着他。两人一遍遍的在沙盘上推演战局,却怎么也得不出那个想要的结果。又一次的推演结束后,李小楼疲惫的抬起头,看着赢晚道:“陛下,还是那个结果。如果我们只有手头上的六个近卫军卫,即使进展顺利,在明天下午的时候攻势也将陷入兵力匮乏的颓势。然后……”他看着赢晚颓丧的神色,聪明的闭上嘴巴,没有把结果说出来。但是,两人都明白,这个结果其实在王素大将军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然后,魔族军隐藏在第三道防线后面的机动力量就会强硬的反扑回来,把我军的六个卫疲兵一口吞下。”赢晚冷笑道:“携大胜之余威,攻占石湖关,甚至……横扫帝国北方?” 李小楼看着他冰冷的表情,喃喃道:“在最坏的情况下,这种结果是有可能出现的。” “砰!”赢晚的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他冷冷道:“即使战死在石湖关,我也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出现。” “也许石湖关会安然无恙,但是出击的六个卫却没有回来的机会。”李小楼沉声道:“陛下,我们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魔族军学会了防御,这是此战我们最大的失算。” “你想说什么?”赢晚冷眼看着他,冷冷道:“都说出来吧。” 李小楼大着胆子说道:“现在撤退还来得及。退回到一三四哨站一线,我们可以徐徐图之。” “这意味着什么……你可明白?”赢晚的声音像是冬日里的坚冰,没有一丝热度。 “知道。”李小楼低头道。 “祖父在等着我。”赢晚站起身来遥望着北方:“我绝对不会退缩的。” “但那意味着更多人的牺牲,他们可能都要白死了。”李小楼略微颤抖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赢晚的声音低沉起来,听不出喜怒。 李小楼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听到房门轻响。转头看见孙铿疲惫的走进来。他朝着孙铿笑了笑,轻声道:“自然是属下的一点愚见。” 赢晚转过身来,看见孙铿。微微挑眉道:“您……你怎么回来了?” 孙铿看了他一眼,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在说什么?” “没什么。”赢晚道:“前线的情况怎么样?” “第三卫打开了一个缺口,正在向纵深进展。”孙铿掐着头皮道:“现在我们有一个隐患。我回来是解决这个问题的。” “难道我们还有可用之兵?”赢晚心中漾起一丝涟漪,他微微向前探身,探询的问道。 “铁索寨和蓝湖要塞各有一个卫,大通郡也有四个国防军卫。六个卫作为后续部队,足够了。”孙铿淡淡道:“我需要使用这里的电报台,向他们发调兵命令。” “他们能行?”赢晚有些不可思议得道:“院长,难道您忘了在玉门咱们的遭遇了?” “边防军不一样也是逃了?”孙铿摇摇头苦笑道:“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会安排好后着的,如果他们不愿意出击,那么我不介意用子弹来让他们清醒一点。” …… 铁索寨。 这里距离战场稍远,除了一些伤兵送到了这里以外,其余的并没有什么事情。蔡韶却是坐不住的主儿,在城墙上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还是茶饭不思的。 蒙昆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劝慰道:“蔡指挥,您都一天水米未进了。这次大战跟咱们没多大关系,多少吃一点吧?” “怎么能吃得下?”蔡韶忧心忡忡得道:“前方大战惨烈,咱们却当个看客。我可不甘心,你甘心么?” 蒙昆懵懂的摇摇头道:“蔡指挥,我还真不当回事。” “你——”蔡韶拈着筷子哭笑不得的指着壮汉:“算了,跟你这夯货也没什么好说的。” 蒙昆憨笑几声,却是不肯动筷,看着蔡韶在那里扒拉饭粒。蔡韶有些奇怪,放下碗问道:“你怎么不吃?” “今天是父母孩儿们的祭日。”蒙昆漠然答道,木讷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缅怀的表情。 “咿!”蔡韶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拍着脑门道:“不知不觉间,你已经来这里三年了。” “是啊。”蒙昆叹了一声。 “我这里有一个队指挥虚位以待,有没有兴趣啊?”蔡韶重新端起碗。 “有些兴趣。”蒙昆并不擅长作伪,有兴趣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蔡韶等在后面一大段诱惑的话全憋在嗓子眼里,有些气闷,嗔怪的看着蒙昆,伸出筷子点了点他:“好吧,今天起你就是卫直属队的队指挥了。待会儿我把任命文书开给你。” 蒙昆点头,升官对于他而言实在没有太多的欣喜。这个胸臆中全被仇恨装满的壮汉,官职的提升对于他唯一的意义便是更加有利于复仇计划的实施而已。让更多的魔族人家破人亡,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强烈欲望。 蔡韶极快的吞下一碗米饭,吩咐勤务兵把桌上简单的饭菜收拾掉。他敲着桌子,闭目沉思了片刻道:“去把部指挥们都叫来。我有事情要问他们。” 国防军第三七三卫的所有高级干部们都过来了,把蔡韶家的小屋挤得满满当当,一个猎装打扮的年轻人坐在一摞书上,指着蒙昆笑骂道:“蒙昆!听说你这家伙要升官了,到时候可要请客!” 蒙昆脸上显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他抓了抓满头乱糟糟的头发,瓮声瓮气地回答道:“这个没问题的。头儿。” “可别这么叫了。”猎装年轻人慌忙摆手道:“你现在可是军官了。记着……这是最后一次!” 看他的表情有些郑重,蒙昆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头儿。” 小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猎装青年一副“你无可救药”的无奈表情。蔡韶敲了敲桌子,轻咳了一声道:“赵煜,你从我的书上下来。坐坏了你赔得起么?” 猎装青年从书摞上不动,懒洋洋道:“蒙昆那大个子把我的位置都占了。您让我往哪里站?” 蔡韶横了他一眼:“都住嘴,听我说。” 小屋里嘁嘁喳喳的低语声顿时停止,所有军官都紧紧盯着蔡韶的嘴巴,等待着他发话。 “其实大家都清楚,今天的战斗没咱们什么事情。”蔡韶悠然开口道:“但是,你们就甘心么?他们挥洒热血,我们却当看客。帝国不是近卫军一家在守护着,我们也为这个边境的安宁奉献出力量。更重要的……”他顿了顿,扫视了军官们一眼:“那位老人,也是我们所爱戴的。凭什么要把我们置于事外?” “谁甘心当看客?”赵煜闷声道:“但是,卫指挥您可不要做傻事,没有指挥部的命令,咱们擅自行动那可是要吃枪子的。” “谁说我要擅自行动了?”蔡韶虎着脸凶了他一句。口气转而平静:“其实大家都知道,石湖关这一次进攻发起的太仓促。六万对十五万,怎么看都会遇上兵力不足的问题。况且,今天的情况实际上比指挥部所预料的情况更加困难,近卫军第十七卫和十八卫都已经完了。” 众军官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近卫军无论作战装备还是战斗意志都要强于国防军和边防军。一天之内连续损失两个近卫军卫若是在大战最激烈的时候还好说,可是眼下这个时候,连续损失两个近卫军卫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了。 “那就是四万对十五万了。”蒙昆闷声道。 “帐不是那么算的。”赵煜蹲在书堆上啃着手指甲:“真要这样,咱们趁早不用打了,乖乖得回家种地等着魔崽子来奴役咱们。卫指挥,战损比怎么也得达到一比二吧?近卫军那帮孙子虽然我看不顺眼,可是战斗意志那是没得说,卫指挥就算蠢如猪,怎么也不会做亏本买卖吧?” “战损比一比三。”蔡韶沉声道:“实际上可能还要更高。因为在我军发起进攻之前,还进行了一次长达一个小时的炮火准备。我军攻击部队在突击第一道防线时,基本上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即使战损比达到一比三,那还有九万兵力需要对付。我们也只剩下了四个卫。”赵煜道:“怎么看都是一个输字。” “是三个卫。”蔡韶纠正道:“今天傍晚时分传来消息,近卫军第一卫顶上去了,伤亡过半的第十一卫撤退到一三四哨站一线进行休整。而进攻,并没有因为入夜而中止,目前我们依然还在进攻。” 军官们沉默了半晌,赵煜才喃喃道:“我看王素这是疯了。” “的确是疯了。”蔡韶正色道:“但是他疯狂的让人肃然起敬。如果换做是你我,想必与他一样疯狂吧?” 赵煜沉默地点了点头,认可了蔡韶的话。他站起来道:“既然要发疯,怎么能少了我们?下命令吧。我想,皇帝陛下需要我们。” “下命令吧!我们愿与卫指挥共进退。”军官们齐齐大声道,声音之大,屋顶的土都被震落下来。 蔡韶闭目沉思了片刻,决然道:“那么……”他正想将自己憋了一整天的话讲出来,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个勤务兵喘着粗气出现在他们面前。 “报告,接到石湖关电报。命令我部即刻出发。” 蔡韶长身而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终于有人想到了我们呢。回电:我部正在前进!” 第八十二章英雄22 秦历715年九月十日凌晨二时,阴。石湖关要塞指挥部。 从发出电报的一刹那,孙铿就一直保持着沉郁的表情。他在电报员背后来回踱步,一言不发的看着工作中的电报机。十五分钟后,电报机工作起来。电报员接收到电报,起立转身,恭敬的将电报纸交给了孙铿。 “铁索寨要塞回电:我部正在前进。”电报员报告道。 孙铿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另一台电报机响了起来,第二份回电落进他的手中。 “蓝湖要塞回电:我们已整装待发!” 孙铿兴冲冲的拿着两份电报回到指挥部大厅,赢晚正在那里焦急的等待着。 “有好消息?”赢晚难得看到了孙铿脸上轻松的表情。 “没错!”孙铿将两份电报拍在赢晚面前的桌上:“铁索寨和蓝湖要塞已经奉命出击。接下来,我们就要看看其他几个卫的反应了。” “也许需要一点时间。”赢晚轻声道:“毕竟那边没有电报线路,等我们的传令兵赶到再返回。估计天都快亮了。” 等待的时间如此难捱,时间过得极快又极慢。指挥部大厅里只有三个人孤寂的坐着,李小楼看看赢晚,又看看孙铿。扶着轮椅走到门边,吩咐值哨的勤务兵去端了两杯热茶来。 当时针指向四的位置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赢晚和孙铿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情竟然有些急躁。他们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赢晚想要走下高高在上的主位,却强自抑制住这种欲望,双脚像是钉在地板上。他望眼欲穿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传令兵,而是四个陌生的军官。 “你们是——”孙铿轻声问道。 “国防军驻大通郡的三七五,三七六,三七七,三七八卫。”四名军官同声回答道。 赢晚心中一松,热切的看着下面四名军官。如同一汪清泉,在他即将渴死的时候注入到喉咙中。这种感觉,岂能是简单得“轻松”两字轻易形容? “我部在接到军令以后,即刻就已经出发前往战线。传令兵因为熟悉道路,被我卫指挥留下充当引路者。我等四人过来报告,以令陛下以及院长放心。” 此时此刻,孙铿的心才完完全全的放回到肚子里。他转回头看了赢晚一眼。发现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他轻轻摆了摆手道:“诸位请尽快回到部队。陛下需要你们,前线的将士会感谢你们。” “院长不必如此客气。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年长一些的军官站了出来回答道。 “是。”孙铿点头:“那么,祝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年长军官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我们都是陛下最忠诚的追随者。我也希望陛下能够尽快回来。”说到后来,嗓音已经有些哽咽。他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情绪,举手向赢晚敬礼:“陛下,帝国必胜,秦军必胜!我们去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足以让赢晚这个少年热泪盈眶。他点了点头,扬起手回礼道:“战场凶险,诸位保重。” 军官们微微一笑,转身鱼贯而出。大厅里又恢复了安静。李小楼喃喃道:“军心如此,帝国何愁不胜?” …… 不断的前进,倒下。在夜色中,黑色的波涛不断的撞击着看似坚不可摧的堤岸。堤岸正在慢慢瓦解,终有一时就将崩溃。这是一场关乎意志的较量,到了此时,已经与胜利无关。他们等待的,就是看谁先支撑不住而倒下。 秦军的进攻间隙越来越长。鏖战从白天到夜晚,再到黎明。倒在地上永远都不会爬起来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多,闫长顺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收拢起来筋疲力尽的士兵,然后向着魔族军的防线发起决死的攻击。 闫长顺喘息着解下腰间的水壶,仰头灌了几口。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水壶中早已空了。他咒骂一声,将水壶丢得远远的。随手扒拉着身边战死士兵的尸体,从尸体的腰间解下一只满的水壶。 也不管壶口上沾染着士兵的鲜血,仰头痛饮一气之后,他靠在冰冷的胸墙上,只感觉胸中一团火烧的自己嗓子都是干哑的,吐出的每一口气都似乎能把脚下的枯草点燃。 “休息好了没有?”闫长顺吆喝了一声道:“还喘气的都爬起来。对面的魔崽子已经顶不住了。咱们下一次攻击就能干翻他们!” 随着他的话语声,黑暗中零零落落的爬起几十个疲惫不堪的士兵。他们聚集在闫长顺的周围,一双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注视着他,等待着他下达攻击的命令。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闫长顺侧了侧头,厉声喝道:“是谁?” 黑暗中涌出几个衣衫凌乱的士兵。为首一人道:“这里是秦军的阵地么?” “废话!”闫长顺嗤笑一声道:“不是秦军的,难道还是魔崽子的?你们是哪部分的?” “我们是十一卫的。”为首那士兵道:“十一卫给打散了,我们找了大半夜才摸回来。长官您是……” “近卫军第一卫。”闫长顺冷漠的回答道:“十一卫已经撤下去了。你们也过去吧?” “知道第一卫在这儿,我们没打算走。”为首那士兵走过来,一屁股坐在闫长顺身边:“长官,有烟么?来一根。”昏暗中看不清闫长顺的军衔,士兵只把他当作了一个好说话的军士。伸出脏污的手讨好的道。 闫长顺掏了掏上衣兜,从里面摸出一盒烟卷,给在场的每一个士兵一人发了一枝,笑道:“都省着点抽,就剩下这些了。” 士兵接过烟卷,借着身边的火堆点燃,狠狠地嘬了一口,然后依依不舍的将烟卷递给身边的弟兄。十几个红点在黑暗中传递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草味道。 士兵将手搭在闫长顺的肩膀上,笑嘻嘻道:“长官,抽了您的烟,我们就是您的人了。” “什么意思?”闫长顺叼着烧了一半的烟卷斜睨着他,眯着眼睛问道。 士兵随手捡起地上一枝遗落的步枪:“哥几个不想回去。十一卫撤了不假,可哥几个的好弟兄都留在这儿了。怎么着也得拉几个魔崽子垫背才不算赔本。” “你们根本不是迷路,是从十一卫跑出来的。”闫长顺冷笑道。 “我们就是不甘心!”士兵很恨道:“长官,我们还能打,弟兄们都在这儿了。全听您的。” “因为不想上战场吃枪子的逃兵不少见,你们这种抢着往死地钻的傻瓜倒是稀罕。”闫长顺嘲弄了一句,冷笑道:“行!跟着我,咱们再冲一冲!” “走咯!”士兵兴奋地站起来举枪招呼道。转头看见闫长顺爬起来,火光下,肩膀上三颗金星闪闪发光。他愕然怔住,感觉自己双腿有些发软。 闫长顺重重拍他的肩膀,笑骂道:“小子你从十一卫跑出来时那么胆大,怎么这时候尿了?走,若是此战之后你命大不死,我亲自去你们十一卫要人!” “那还得多谢长官您赏识了。”士兵幽幽得道。打了一个寒颤,闷头向前走去。 “有你们这帮傻瓜陪着我,第一卫何愁不胜?”闫长顺朗声长笑,拔出腰间指挥刀,刀锋在火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将刀尖指向敌人的阵地,厉声喝道:“列队——冲锋!” 第一卫和第三卫的兵锋如同两根巨大的木刺,狠狠地楔进魔族军的防线之中。这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让身处于后方的希罗感觉到非常的别扭。他负着手站在营帐里,仔细地计算着自己的一切。 与人类军队中完善的策士制度不同,魔族军中一切与指挥有关的问题,都承担在军队的统帅身上。此时在希罗的手里,还握有一支用于最后反击的力量。三个狼族万人队将会成为决定战场走势的重要棋子。而秦军这种舍生忘死的疯狂攻击也让他的信心开始动摇,是不是要投入一部分兵力,以遏制秦军的攻势? 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轻轻地蛊惑着他:“只需要一个万人队,一个万人队!就可以让人类彻底崩溃,哭爹喊娘的滚回姥姥家去。” 但……真得如此么? 似乎察觉到他的动摇,心中那个声音鼓噪起来,声音愈来愈大,几乎要把他的耳膜震穿。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去把恩多诺叫来。”希罗轻声吩咐道。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狼族走进了希罗的营帐中。躬身道:“希罗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我需要反击。”希罗道:“人类的进攻让我非常不爽。我需要你——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不要让人类如此嚣张。” 恩多诺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这正是我们狼族的责任!我这就出发,大人。”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希罗招手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情?大人。”恩多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奈的表情,但是希罗假装并没有看到,而是脸色如常的道:“恩多诺,你还没有搞清楚我们从哪个方向开始反击,就要离开么?” 恩多诺认真的想了想,躬身道:“是我疏忽了,大人。请您指教。” “我需要你去阻止第二道防线中央地带的人类进攻,打垮他们,并且伺机夺回我们丢失掉的第一道防线。” “明白了。”恩多诺点了点头答道:“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第八十三章英雄23 整整一天一夜的激战之后,原本的战线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敌我双方的势力犬牙交错着,在这条宽度达到二十秦里的战场上,到处都升腾起爆炸的烟雾。 朝阳从东方地平线上露出了一小半身躯,黑夜正在快速的消退。照在安详沉睡的士兵脸上。魏溪小心地走过他们,吩咐李忠给他们盖上保暖的毯子。与残酷的战斗,凶狠的魔兵比起来给魏溪和第三卫官兵造成更大困扰的是极度的疲惫。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强打着精神占领一道防线之后,最优先的不是追缴残敌,而是抓紧一切时间休息。闭上眼睛眯上哪怕几分钟的时间,对于士兵们来说,都是可望不可求的奢侈。 以第二道防线为起点,他们在一夜间已经向前推进了三秦里。深入敌阵的同时也把友军远远的抛在身后。在与第一卫和第五卫的结合部上,因为与他们距离太远,结合部的连接情况让他们非常忧虑。如果让魔族军的突击部队打穿了结合部绕到己方背后就是一场灾难了。 而缺乏后续部队的补充,魏溪现在能够做的也只有是派出通信兵前往相邻的两个卫,希望他们可以彼此靠的更加紧密一些。 而一旦打穿了魔族军的防线,他们将会有更加宽广的回旋余地。只不过这个目标,至少在现在看来,还是有些遥不可及。 “援兵……”魏溪担忧的回望南方,第三卫还好一些,战斗减员还没有到三成。其他两卫的状况不容乐观。黎明的时候,一些从战场上收容的散兵都被补充到第五卫那边。据说王素对于目前这种窘境也是束手无策。 王易缩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身上紧紧地裹着用来御寒的毯子。整整一个晚上都在扛着枪架玩命地从一个射击阵地转移到另外一个射击阵地的他,此时有些兴奋过了头,一点睡意都没有。 李忠拎着一壶清水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头儿……”王易屁股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出一点位置。 “你的!”李忠将水壶塞进他的手里。 “我不渴。”王易推拒着道。 “多少喝一点吧。”李忠道:“待会儿想喝都没有了。” “嗯……”王易接过水壶,拧开盖子,抿了一口水。却没有如同李忠想象的那样一饮而尽,而是放在的膝盖上,用体温微微温暖着。 李忠有些疑惑:“怎么不喝了?” 王易有些期期艾艾的道:“给弟兄们留着的。都辛苦一晚上了……” 李忠哭笑不得的给了他一个暴栗:“行啊你,知道收买人心了是吧?” 王易摸着脑袋傻笑几声,却不出声反驳。 “这是给你的水,随便你怎么做好了。”李忠收起开玩笑的心思,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得道:“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参军第一天。哭得那叫一个惨。” “头儿……咱能不能不提这个?”王易无奈的道。 “其实……”李忠认真的看着他:“你做的一直不错。我很欣赏你。” “等战后说行不?”王易道:“您老是这么怪怪的,我感觉有些瘆得慌。” “不想听我说是吧?”李忠皱着眉头道:“不说就算了。我也懒得说。” 两人说笑一阵子,忽然看到魏溪急匆匆地走过来。李忠赶忙站起,迎上去问道:“头儿!” “让弟兄们都醒醒,准备防御!”魏溪沉声道。他的手里捏着一个信筒,脸上的表情阴郁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防御?”李忠不解道:“咱们不是要进攻吗?” 魏溪沉声道:“前哨部队遇到大股敌军,不是咱们能够轻易应付的。这个时候应该稳定下来保持我们的优势。” “明白了。”李忠点了点头道:“我们这就去准备。” …… 秦历715年九月十日早晨八时,魔族军恩多诺部队向第三卫发起了反击。 消息传到一三四哨站,王素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是这样还不够。因为,飞艇传回来的消息很明确:还有至少两个万人队没有动弹。悬在秦军脑袋顶上的死亡之剑并没有消失,而是稍稍撤开了一些距离。 而进攻中的秦军,状态也是不容乐观。应该感谢魔族军的将领将下手目标对准了第三卫,否则已经处于强弩之末的第五卫绝对无法在魔族军的强势反击中存活下来。 “现在应该看看你们的成色了。”王素将手按在桌面上,沉声道:“命令后勤保障部队,全力保证第三卫的弹药补给!” “是!”指挥部里的军官们轰然应诺。 …… 来不及构筑防御工事,第三卫只能因陋就简的使用魔族军修建起来的胸墙。 士兵们刚刚就位,就看见荒野中涌过来一片黑云。 “发现狼族步兵!准备战斗!”了望哨发出了战斗警报,军官们吹响了尖利的哨子,士兵们打起精神,将步枪搁在胸墙上,子弹袋放到了最容易拿到手的地方。 “火炮就位,一式火箭就位!” “机枪就位!” “步枪手就位!” “敌军距离一千五百米,正在加速!预计五分钟后进入火线!” 魏溪爬上一座土丘,举起手里的望远镜。不禁发出一声冷笑:“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防御!全体准备战斗!” 在恩多诺的眼中,对面的秦军不过是一支战斗了整整一夜的疲兵。以逸待劳,怎么看都是一场必胜的战局。但是他遗忘了一点,在这场战役中,秦军一直掌握着战役的主动权,并且拥有着极其巨大的科技优势。 而“科技优势”这四个字,并不是简单的说说就算了的。体现在战斗中,让恩科诺在一开始就吃了一个这一辈子都讨还不回来的大亏。 “距离八百米!已经进入我军火箭有效射程!”瞭望哨传来回报。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魏溪下令道。 阵地上猛地蹿出数十条火龙,与昨日的进攻中如出一辙,这些火箭没有选择曲射,而是几乎与地面平行的直射。虽然有几枚火箭撞到了地面上凸起的土丘而提前引爆,但那对于总得攻击效果而言简直微乎其微。 火箭在人从中爆炸,顿时血肉横飞。正在列队的狼族步兵遭遇了突然袭击,而显得混乱不堪。这是一个让人进退两难的距离,如果后退,那么就会重挫全军向前的锐气;如果向前,那么谁知道秦军究竟有多少枚火箭在前方等着? 恩多诺万夫长考虑了一分钟,然后命令全军继续整队进攻。他打赌秦军经过一夜进攻之后剩余的弹药不会太多了。 但是他的赌博失败了。万人队排着密集的队列,向前推进了三百米,其中遭遇到了六波秦军的火箭攻击。如果是一般的魔族军部队,甚至等不到双方正式接战,就会被这六波火箭雨覆盖式打击打得完全崩溃。 但是恩多诺没有,狼族步兵坚韧的挺过了这如同地狱一样的火海,挺着长矛,嚎叫着向秦军阵地扑来。 火神机关枪吼叫起来,紧接着,秦军的步枪也爆发出一阵阵整齐的轰鸣。冲进火线的魔族军成排的在秦军的枪口前倒下。在玉门和天海城上演的一幕又再次重现。 “咬牙挺住!”恩多诺的吼叫声在队列里响起来:“只有挺到与人类进行白刃战,我们才有胜利的希望!散开,散开!” 队列变得稀疏起来,在无数次血的教训面前,魔族军总算学会了不再保持密集的冲锋队形。恩多诺的部队在逼近,尽管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伤亡,但是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胜利之门打开了一点。 一个狼族百夫长舞着长刀狂嚎着冲向秦军的胸墙,几个人类士兵急忙调转枪口扣动了扳机。狼族百夫长的胸前绽放出几朵血花,但是他此时狂性大发,完全无视伤口的剧痛与体力的流失,奋力向前奔跑着,布满了獠牙的大嘴张开,险险就要冲进秦军阵地的时候,一个军官跳了出来,举起手枪对准他的脑袋连连扣动扳机。 狼族百夫长脑袋被打得稀烂,巨大的身躯倒在了地上。溅起一团烟尘。而更多的狼族步兵随着他的脚步冲上来。魏溪看到此情此景,断然下令道:“吹号冲锋!我们把魔崽子的气焰压下去!” 站在土丘上的号手吹响了斗志昂扬的冲锋号。士兵们沉默的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越过胸墙。如同一条黑线,排着整齐的队列迎上了扑来的狼族步兵。 隐藏在人群中的恩多诺邪恶一笑:“有意思的人类,居然敢和我打白刃战。”他振臂高呼道:“儿郎们!让人类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灰色的洪流与黑色的洪流猛烈撞击在一起,紧接着,双方紧密的纠缠起来。 日上三竿的时候,恩多诺的第三次冲锋被打退。退回到八百米外舔舐着伤口。秦军的阵地依旧岿然不动,这让信心满满的万夫长产生了极度的怀疑:“是人类的意志强悍还是自己已经安逸了太久?” 第八十四章英雄24 这是第三卫开战以来遭遇到的最大伤亡。整整两个部在残酷的白刃战中被消耗殆尽。但是防线依然保持着完整,他们并没有后退一步。 “我部已无力向前推进。亟待援军增援。”魏溪口述了发回前线指挥部的报告,来不及喝上一口水,就走向前沿阵地。 王易背着枪架第三次从侧射机枪阵地返回到出发阵地。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早晨时得到的水早已经喝光了。水壶挂在胸前,有气无力的样子,像一个刚刚打了败仗的溃兵。 魔族军终于发现了活跃无比的机枪射手们,来自于侧面的机枪火力给他们造成了大量的伤亡。在第二次冲锋的时候,为了消灭那些可恨的毒蚊,恩多诺甚至派出了整整三个百人队前去剿杀。相应的,魏溪也针对性的派遣了一个大队的士兵前往支援。在主战场的侧翼,那场发生在王易面前的血腥厮杀更是让他震撼无比。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子弹全部射出,然后在袍泽的掩护下返回。 李忠这个时候已经不像早晨那么生龙活虎的样子了。右臂被绷带紧紧地吊着,一丝鲜血从脏污的绷带里渗了出来。他的脸被硝烟熏得黧黑。半边头发烧的焦糊,伸手一拂,碎发便淅淅沥沥的洒落一地。原本整洁的黑色军装此时已经破烂不堪,雪白的棉絮从棉袄的破洞里露出来,仿佛从哪个难民营里逃出来的乞丐。 “怎么啦?”李忠用完好的手大力拍打着王易的肩膀:“这可不像你。” “他们……”王易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他们都回不来了。” 李忠的神色黯然:“这就是战斗啊,总有人要去死的。他们不去的话,你不是要死了么?” 王易沉重的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的兴趣。抬头看见魏溪大步走过来,慌忙立正道:“卫指挥,您过来了。” 魏溪停留在他两人身边,皱眉看了李忠一眼:“刚刚我又看到你冲到第一线去了。悠着点,别那么拼命。你死了,第一部我都不知道交给谁了。” 李忠撇撇嘴道:“我身边不是有一个?” “他?”魏溪斜睨了王易一眼:“我还没到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犯不着火线提拔这种新入伍的士兵。这棵部指挥的好苗子,还是留给你好好培养吧。” 李忠讪讪笑着:“卫指挥,说正经的,咱们的援军在哪呢?再这么打下去,第三卫可就要步十七和十八的后尘啦。” “有六个卫的援军正在路上。” “啥?”李忠不敢置信得道:“那咱们还不是必胜了?” “屁的必胜。你敢把后背交给那些国防军?”魏溪撇了撇嘴不屑道:“孙铿七拼八凑出来的鱼腩部队,真是让我大失所望啊。” “有人来支援就成!”李忠却不像魏溪那么悲观,拍着胸口道:“见识一个小时的战斗,就知道该咋打仗了。” “但愿如此吧。”魏溪耸了耸肩膀,与他们二人告别,又走向下一处阵地。 “有援军来了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下去歇歇了?”王易希冀地问道。 李忠白了他一眼:“想得美,估计我们到时候会更累。国防军?哼!” 一三四哨站,秦军前线指挥部。 哨站通往石湖关的道路前所未有的繁忙。王素不得不专门派出一队士兵去维持交通的顺畅。北上的物资转运队和南下的伤兵车队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蔡韶的三七三卫只能踩着泥泞在路边艰难行进。 “前方就是一三四哨站了。”赵煜骑着战马从道路尽头回来,望着满身泥泞的蔡韶道:“指挥,咱们是不是去见见大将军,看看咱们应该增援哪一个方向?” “应是这个理。”蔡韶慢悠悠道,将战马拉的靠路边一点,给一辆满载着伤兵的马车让出道路。车夫感激的朝着蔡韶微笑,可是看到他身上那身国防军深蓝色制服时,微笑又倏地消失不见。 “哟?吃白食的国防军跑到这里来了?”车夫冷嘲热讽的声音传过来,如此刺耳。 赵煜反唇相讥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吃白食的?不知好歹的东西!” 车夫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好巧不巧正好落在蔡韶的靴面上。见自家长官受辱,蒙昆和赵煜如何肯依?鼓噪着就要把这个无礼的车夫从马车上拉下来,狠狠地教训一番。 蔡韶拉住两个鲁莽的下属,让那惊魂未定的车夫离开。转过身教训两人道:“我们都知道自己不是吃白食的,他们可不知道。想要尊重,想要威名,只有从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打出来。” 蒙昆点头受教,赵煜却是不买他的帐,打着哈哈道:“卫指挥,我看咱们国防军这污名是有的,不过这威名嘛……嘿嘿。”他冷笑几声道:“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慢慢来,慢慢来嘛。”蔡韶挠着头皮道:“走吧,咱们去大将军那儿,看看他能给咱们什么差事?”他随意的将脚面在泥土里蹭了蹭,领着两人走向前方的一三四哨站。 指挥部中,王素和孙铿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苦笑出声。魔族军的反击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冲击势头最猛的第三卫已经被遏制住,正在逐渐陷入苦战之中。第五卫和第一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两边的卫指挥都不是傻瓜,在天亮以后正在把战线慢慢朝着中央方向靠拢。力图把魔族军防线的缺口更加扩大一些。 兵力匮乏的问题已经十分明显了,目前三个顶在前面的卫都已经伤亡过半。武器弹药倒是足够了,不过武器是死的,总得需要人去操作才能发挥作用。 王素将刚刚收到的第三卫报告递到孙铿的手里:“魏溪也开口要援兵了。但是你许诺的援兵却还没有出现。他们现在在哪儿?” 孙铿接过报告,快速的扫了一眼。心中一沉,第三卫是接受自己新式战术浸淫时间最长,新式战术掌握最为熟练的一支部队。如果他们都已经有不支的迹象,那么这场战役就真的进入举步维艰的阶段了。援兵在凌晨时出发,大通郡和侧翼的两个要塞距离前线都不算太近。可是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应该也能赶到了。他心乱如麻的朝外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喜站起:“他们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传令兵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报告大将军,三七三卫卫指挥蔡韶前来报道。” “让他进来。”王素沉声道。 房门打开,蔡韶走进指挥部。看到满屋子将星闪耀,不由得双腿都有些发软。王素上下打量着他,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军官。身材还算匀称,面貌平凡无奇,脸上带着一点诚惶诚恐的表情。一身皱皱巴巴满布着泥点的深蓝色国防军军服,高筒军靴上沾满了泥巴。不像是个军官,更像是个穿错了衣衫的老农。 “你是蔡韶?”王素的声音响起来,空洞而乏味的问话。甚至后缀都没有加他的军衔。 “正是。”蔡韶在人从中看到孙铿。孙铿朝着他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这让他惶恐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你肯来增援,那是极好的。”王素淡淡道:“我命令你,现在前去第三卫的防区。那里是敌军的主要反击点。你过去以后,要与魏溪卫指挥精诚合作。明白吗?” “明白。”蔡韶举起手想要敬礼,可是看到王素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早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地图上。右手迟疑的举到半空又缩了回来。赵煜有些看不过自家长官这么畏缩的样子,敏捷的向前一蹿,绕过守门的卫兵,站在蔡韶的身后朗声道:“我部必誓死抗敌,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决不后退一步!” 王素有些惊奇的抬起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军官。微微颔首看了他们一眼:“去吧。我等着你们胜利归来。” 赵煜隐蔽的踹了蔡韶一脚,蔡韶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两人同时举手敬礼。居然有了一些肃杀的味道蕴藏在他们的身体里。王素举手还礼,目送着两人走了出去。 从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指挥部里走出来,抬头又看到了朗朗晴空。蔡韶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头打量着赵煜道:“真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几分急智!” 赵煜跟在他身后不屑道:“不过是个大将军而已,我家祖上可是接受过先圣皇帝陛下的接见。若论起来,我们两家也不过平辈之交罢了。我怎么会怕他?”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蔡韶没好气骂道:“踢我那一脚好疼,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指挥,不能这样啊!”赵煜装模作样的叫屈道:“我可是给你解了大围啊!咱不能恩将仇报呐!” “嗯……”蔡韶捉着下巴若有所思得道:“看在你忠心耿耿为我解围的面子上,本卫暂且饶了你,等会上了战场可就需要你尽心作战,若是胆敢偷懒,哼哼……”他不怀好意地眼神在赵煜身上梭巡着。 赵煜拍打着胸脯保证道:“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卫可没有一个孬种!” 第八十五章英雄25 狼族步兵再一次突破了秦军的防线,几十个狼族步兵挺着长矛扑了上来。 “连个午饭都不让我好好的吃!”李忠愤怒地叫喊着,转头看着身边的下属:“跟我上,把他们撵出去!”士兵们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上前应战。没有任何铺垫,双方粗暴的碰撞在一起。犹如铁锤与铁砧的相击一样,唯一一点不同是,铁锤与铁砧相击迸发出火星,而他们的碰撞则绽放出一朵朵的血花。 在这场关乎生死的战斗之中,被激发出凶性的人类爆发出来的凶悍令狼族瞠目结舌。即使体力与白刃格斗技术远远不如对方,以命换命也要为袍泽换取一个成功击杀的机会;即使被长矛挑开了肚皮,肠子拖在地上三四米,也要死死的抱住眼前的敌人,整齐的牙齿狠狠地撕咬着狼族士兵脆弱的脖颈。 突入防线的狼族再一次狼狈的退出阵地,对于进攻失败的狼族而言,这意味着死亡。把后背亮给对手,射术精准的秦军士兵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练习机会的。 胜利之后也没有欢呼,精疲力尽的士兵们立刻坐下来抓紧一切时间休息,进食。他们已经连续作战了整整一天一夜,疲惫是比魔族军的进攻更加可怕的敌人。至少魔族军的进攻还有让人喘息的时候,而疲惫发起的进攻则是无休无止的。 在这场战斗中,早就没有了指挥部。魏溪是战斗到哪里,就把哪里设为自己的指挥中心。这个时候,他正坐在一个土坑里,随身两支配枪随意的丢在一旁,他一手拿着干粮袋,一手拿着水壶在那里狼吞虎咽。身边一个策士官都没有,最后一个策士官几分钟前被他派往一个刚刚战死了所有军官的大队。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笑言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可是现在……他苦笑几声,把干粮袋里的炒面快速的倒进自己的嘴巴里,又喝了一口清水。清水太少,而炒面太干。面团裹在口腔里像是一团砂石,摩擦着他的口腔。他晃了晃水壶,一滴水都没有。正当他恼怒的时候,一个满满的水壶送到他的面前。魏溪连忙接过,将口腔里的食物送进胃袋里。他转头笑道:“谢谢,联络官阁下。” “如果第三卫的指挥官没有被魔族军的刀枪砍翻,而是被炒面噎死的话。不知道王素大将军和孙铿院长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吕小燕坐在他的身边曼声道。 “王素什么表情不知道,我想孙铿那家伙一定会发誓研究出一种容易下咽的战地食品来为我报仇吧。”魏溪想了想回答。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吕小燕轻声一笑。 魏溪看她的笑容,心情有些波动:“你还是到第二线呆着去吧。这里可不是你们女人应该呆着的地方。” 吕小燕拿起一枝左轮手枪,熟练的打开了弹膛,倒出弹壳,然后一粒粒子弹塞进去。抬起头戏谑笑道:“什么时候我们的卫指挥也开始有了这种怜香惜玉的无用感情?” “战争太残酷,我希望能够多一个人活下来。” “其实在这战场上你最不用担心的人是我才对。我的老师是赵甲,军事研究院那个老是板着脸的家伙。”吕小燕合上枪膛,调转枪柄塞进魏溪腰间的枪套:“我接受过全套的作战训练,包括怎样更加有效率的杀人,以及——救人。” “军事研究院也顺便做这些事情么?”魏溪开玩笑道:“我以为他们只会培养童子军。” “你是说那些孩子吗?”吕小燕捋了捋垂在眼前的几缕黑发:“他们可是未来要取代你们的人喔。” “你既然提起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魏溪认真的盯着她道:“我似乎对于你一无所知。” “嗯……”吕小燕眨了眨眼睛,调皮说道:“我也一样。” “那么……”魏溪道:“有没有兴趣我们彼此……深入了解一下呢?” 吕小燕看着他促狭的表情,似笑非笑道:“真是别致的告白呢。不过……现在可不是一个好时机。” “因为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恐怕这一战我会死去。”魏溪认真得道。 “努力活下来吧。”吕小燕将他的另一柄配枪换好子弹,丢进他的怀里:“如果战后我们都还很好的活着,那么……”她站起来向外走去,低微的声音传过来:“也许我会考虑。” …… 赵煜带着一小队士兵走在最前面,已经接近火线。随时都可能遭遇到敌情。他小心的跨过一条干涸的小溪,落脚处却踩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身体顿时失去了重心,侧跌了出去。 “真是见了鬼了!”赵煜把脑袋埋在枯草里低声咒骂着。士兵们大呼小叫的过来,把倒霉的部指挥从草丛里拉起来。一个士兵好奇的走到赵煜摔倒的地方察看,伸脚踢出一颗冻得硬梆梆的人头。 不远处,士兵找到了无头的躯体。这是一名战死的秦军士兵,被收尸队遗忘在了这里。士兵们把人头和躯体合在一起,拉过一匹白布掩盖住他。刚刚忙完这一切,就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赵煜抬头,立时怔住。喃喃道:“在战场上看见女人真是难得。尤其还是一个漂亮妞!”他不由自主的吹了一声口哨。 对方停住了脚步,吕小燕有些恼怒地看着对面这个身穿深蓝色国防军制服的轻佻年轻人。她脸色冷冷的摆了摆手,麾下的士兵们顿时如临大敌的将枪口对准了赵煜。 “别开枪,自己人。”赵煜慌忙举起双手讨好笑道。 “谁跟你是自己人?番号,姓名?”吕小燕抛玩着手中轻巧如同玩具一样的手枪喝问道。 “国防军三七三卫,我是第二部部指挥赵煜。奉命前来增援第三卫。”赵煜快速答道。对面这个女人可不简单,每一次抛接手枪都精准无比。只要她想,那么下一秒子弹绝对会准确的洞穿自己的胸膛。他还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吕小燕疑惑问道。 “我们是前哨,后续部队马上就到。”赵煜回答道,仿佛印证着他的话一样,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吕小燕极目远眺,一支深蓝色的军队出现在视野中。他们的行进速度极快,只过了短短十几分钟就走到了眼前。 “我没骗你吧?”赵煜举着双手无辜得道。 士兵们在小溪另一边停住了脚步,蔡韶带着蒙昆走上前来。看见吕小燕带着士兵,一怔之后走上前来。 “这位是魏溪指挥么?”蔡韶问道:“我是三七三卫卫指挥蔡韶,没想到魏溪指挥竟然是巾帼女杰,真是不敢想象呐。” “你认错人了。”吕小燕淡淡道:“魏指挥目前在一线指挥作战,我是听说了有一支援军会赶来所以带队过来接应一下。贵部能否立刻投入作战?如果不能,那么还是在此地稍事休息。等到准备完毕之后,再进入战场。” 蔡韶认错人,闹了一个大红脸。不过他也算是帝国高级军官的一员,很快就从尴尬中恢复过来。摆手道:“我部没有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参加作战。” “你确定?”吕小燕收起手枪望着他。 蔡韶沉稳的点了点头。 “那么好吧,请随我来。”吕小燕见他笃定,也就没有推辞。对于魏溪和第三卫来说,任何一支援军的到来都将是一针强心剂的注入。这意味着对面魔族军的好日子到头了。 在吕小燕的带领下,蔡韶总算看到了第三卫的卫指挥魏溪。不过,与大多数带着偏见的近卫军军官们相同,魏溪并没有给这些友军一个好脸色。 “你好,我是三七三卫卫指挥蔡韶。预祝我们合作愉快。”蔡韶伸出右手,友好的问候道。然而,魏溪的回答却是沉默以及无视。 土丘后面的避风地成了第三卫的临时伤兵营地。几十个伤兵或者坐或者躺在冰冷的草地上,等待着担架队上来把他们转运到后方去。第三卫的军医目前都已经在这里,忙碌着包扎伤口。魏溪低着头,给一个士兵包扎,浑然没有理会蔡韶伸出来的右手。 蔡韶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但是他依然没有把手缩回去,而是固执的伸在魏溪面前。 魏溪给士兵包扎好伤口,满意的瞅着那完美的蝴蝶结。他没有转头,而是轻声问道:“我的手艺怎么样?” “你的手艺的确不错,做卫指挥有些屈才了。应该转行去做个军医。”蔡韶收回了手,一本正经的揶揄道。 “嗯……我会考虑。”魏溪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蔡韶,仔细的打量了他一阵。 蔡韶抬起头,也在打量着这个在军中冉冉上升的新星。他抢先开口道:“看上去不像是走后门进来的。有点真本事。” 魏溪嘴角抽动了一下,冷笑道:“承蒙你看得起。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他伸出手,轻轻地在蔡韶的右手上碰了一下。 蔡韶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定不辱命。” 第八十六章英雄26 闫长顺喘着粗气在一截矮墙背后坐了下来,身边的侍从官递给他一壶清水。他接过,伸出手颤抖地拧开盖子,将瓶口凑到嘴边喝了几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在他的身边,战斗仍然在激烈的进行着,几个手里端着刺刀的士兵把一个突入防线的土豚族战士围住,刺刀攒刺,土豚族战士四面受敌,发出一声狂吼,全然不顾刺向自己胸腹要害的刺刀,向着坐在墙角的闫长顺扑来。 闫长顺冷笑一声,推开想要挡在他前面的侍从官,拔出腰间的手枪,抵住土豚族战士的脑袋,连连扣动扳机。土豚族战士的脑袋顿时变成了一个烂西瓜,鲜血与脑浆四处崩飞,溅了跟在身后猛刺的士兵满身。 土豚族战士庞大的身躯无力倒下,闫长顺将打光了子弹的手枪随手抛到侍从官的手里,端起手里的水壶痛饮一气。周围的士兵用仰慕的眼神注视着他,他冷哼一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缺口堵上?” 士兵们一哄而散,闫长顺端着水壶走回到矮墙边继续坐下,看着有些呆愣的侍从官说道:“还不到你为我挡子弹的时候,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 侍从官苦笑道:“将军英明神武,可没有属下的用武之地。”他将上好了子弹的左轮手枪双手递交过来,闫长顺接过,然后顺手插进腰间枪套里。 喊杀声越来越远,闫长顺侧耳听了听,疑惑道:“魔崽子怎么转性了?按理说这还不到他们崩溃的时候啊?” 侍从官自告奋勇道:“我去前沿看看!”说罢就要动身,闫长顺拉住他,斥责道:“教过你多少次了,不要那么毛毛躁躁。你现在回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从官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魁伟的中年军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他似乎正朝着闫长顺走来。 “是援军?!”侍从官惊喜的欢呼一声,但是接下来便低落下来:“啧……是国防军呐!” “国防军也不都是饭桶。”闫长顺推开他的身体,站起来迎了上去。 深蓝色的国防军制服一尘不染,这位中年军官无论在哪里都似乎保持着绝佳的军人风范。走到距离闫长顺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步,矜持的望着闫长顺。 “妈的,十几年没见面,你还是那么气焰熏天。”闫长顺丢了水壶,大步走上前去。狠狠地给对方一个熊抱。 “怎么……你看着不爽可以换换。”中年军官不屑的哼哼道。 “我吃饱了撑的才和你换。”闫长顺放开了他,感慨道:“真没想到你会来。” “蓝湖要塞是我的地盘,我不来看谁过来搭救你。”中年军官脸色一正,原地立正敬礼道:“蓝湖要塞,三八一卫卫指挥胡毅三级郎将率部前来增援,请接收。” 闫长顺回了一礼,拉着他走到矮墙边道:“我正想着给对面的魔崽子一下狠地,既然你来了,不把事情搞大一点可不是我的作风。”他毫无风度的蹲在地上,吩咐侍从官把地图拿过来。 胡毅稍微踌躇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了下来。抬头看着侍从官带着一张地图走过来,笑道:“你想怎么搞?” 把地图摊开之后,侍从官比照着刚刚接收到的情报在地图上标识出了战线的最新进展。闫长顺拿手点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道:“原来我的意思,是向中部靠拢,与第三卫那边合作。试着看看能不能打穿第二道防线。现在既然你过来了,我就不那么做了。我们这么搞……”他抽出挂在胸前的一枝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没有靠拢,而是径直洞穿了魔族军横亘于前的防线。 “这有点难度啊。”胡毅捉着下巴琢磨道:“咱们两个卫加起来,一鼓作气冲锋的话,扩大一下缺口倒是没问题。你胃口这么大,不怕吃撑了吗?” “别着急……”闫长顺指着地图上靠近边缘的一点道:“我们只管突进,对敌人以驱散击溃为主。大船了防线之后,我们回旋。”铅笔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如同一把利剑一样,直插入第二道防线中部。他用力过大,以至于把地图都戳破一个洞。随手丢下铅笔,抬头看着胡毅道:“前后夹击,我就不相信魔崽子还能撑住不垮?” “说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胡毅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搞出那么宽阔的正面,把所有兵力集中到一个点上,以力破之。” “说得对!”闫长顺抚掌大笑道:“我们打头阵,你们在后呼应。我们就像钉子,凿出眼以后,你们快速通过。” “第一卫已经连续奋战了一昼夜,没问题吧?”胡毅担忧问道。 “闫长顺脸上露出自负的微笑“第一卫没有那么多的花哨玩意。作战……唯拼命而已。官兵用命,无坚不摧。” 东部战线上的魔族军终于稍微喘了一口气,秦军忽然停止了进攻,而是开始收缩阵形。 “是兵力不足了吗?”魔族军的将领们心有余悸的想到。这支在昨日下午投入战场的秦军与他们之前遇上的那支秦军完全不同,无论是白刃战术还是战斗意志,都要比另一支秦军强很多。尽管他们占据着防守上的优势,但还是无法阻挡这支部队狠狠地在防线里楔进一根钉子。 “他们想干什么?”将领朝着墙角里瘫着的魔法师招手:“过来一个人,给我加上一个鹰眼术。我要看看对方想要干什么。” “让鹰眼术见鬼去吧!”一个看上去还有一点力气的魔法师愤怒地喊道:“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们就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力。在苦苦支撑。现在……所有的辅助型法术都没有了。如果你想知道对面在干什么,那么派士兵去看看吧!” “你敢抗命?”将领勃然大怒。 魔法师很恨地将手里一个耗光能量的卷轴丢在地上:“你还不配命令我。除了战斗,我们不会再动一根手指头了。而且……我奉劝你最好赶紧去回报你的主子,魔法师们……即将退出战斗。” “你若是敢离开,我就敢让他们把你们全部杀死。”将领阴狠地道,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怎么都是死,死在哪里都一样。”魔法师搀起身边的同伴:“你尽管动手好了。但是后果……你要考虑清楚。铂金之塔将不会再派出一个魔法师参加这场战争。”他逼视着将领,缓缓向战线后方走去。 将领的剑始终没有勇气斩下,他只好颓然看着这些魔法师们缓缓的走出防线,消失在视野中。 “愣着干什么?”将领挥剑劈砍着身边一棵圆木,愤怒地叫道:“去派出尖兵,查探一下秦军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魔兵们聪明的垂下头,这个时候谁都不愿意去触将领的霉头。正当防线里的气氛焦灼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嘹亮的号声响起。将领慌忙爬上高塔,看见秦军已经重整好了队列,越过胸墙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人类正在发动冲锋!准备战斗!”将领大呼道,在他的脚下,魔兵们和弓箭手们慌忙跑进防线之中,每一个人心中都揣揣不安,不知道在失去了魔法师的支援下,他们到底还能支持多久? 长号声中,士兵们肩并着肩踏过硝烟和烈火;跨过积水的坑洼,翻过断壁残垣;每一名士兵身上都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似乎前面不是刀箭密布的绝地,而是一片坦途一般。战场上似乎静止了一般,只剩下了整齐的军靴踏地声。犹如密集的鼓点,排山倒海的向着魔族军的防线上压去。 “吹号,为战士们壮行!”胡毅一把抢过身边号手的短号,站在胸墙上奋力吹出一段激昂的的曲子。队列中与士兵们并肩前进的闫长顺不由得失笑:“这家伙居然还记得这个。”他扬起左臂,高呼道:“前行路漫漫,闷头走路难道不气闷?唱起来,都给我唱起来!”他顺着调子哼唱起来。时隔二十余年没有唱过,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没想到,只是哼唱了几句,就找到了节奏。原来……这战歌已经牢牢烙印在他的骨子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队列里响起了闫长顺沙哑的声音,歌声在士兵们耳旁回荡。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 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起初只是闫长顺自己孤独的在唱,然后声音变成了几个人,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几千张喉咙里一起迸发出一样的声音。第一卫士兵们就唱着这首决然悲壮的战歌,踏进了敌营之中。 第八十七章英雄27 陷于绝境的时候,人类总是能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勇气。几百年前咸阳城下的决战,没有人会认为秦帝国能够从魔族军的铁蹄下逃出生天。但是最终结局却是让所有观望者都大跌眼镜。南越军赵佗率领三十万大军毅然决然的北上支援,再加上先圣皇帝嬴子婴的拼命抵抗。最终的结果,就是秦帝国一枝独秀的存在于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 希罗总是在想,如果当时秦帝国没有嬴子婴这个异时空的来客,没有赵佗的义无反顾,没有数十万人类前仆后继的牺牲……那么,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想必最终这颗星球将会沦为魔族的又一个牧场吧?他自失的笑了笑,将这种念头抛到一边去。与自己的兄长不同,他年少的时候曾经有幸跟随魔王陛下前往深渊之前征服的几个牧场。昏黄的天空,遭到严重污染的小河,人满为患的城镇乡村,因为过度耕作而变得贫瘠不堪的土地……总之,一切都让人不想再次踏足那个地方。 而这里,至少还有人类在不屈的抵抗。天空也是湛蓝的,小河也是清澈的,森林并没有被大面积的砍伐殆尽。土地也没有因为移民过多而变得贫瘠。 至少……这里的领主们不必担心饥荒而导致的同类相食。在其他的牧场里,因为经常食用同类,那里的领主都得了一种怪病。他们变得焦躁不安,行为怪异,想法疯狂而没有人性。有可能什么衣服都不穿就跑到大街上与任何人交合;也有可能命令他的领民们排成一队一刀一刀的砍过去,直到累的自己瘫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希罗发现自己有些走神了,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将领:“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将领点了点头道:“希罗大人,请您尽快下决断吧。现在东部防线已经被人类打穿,中部防线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你意下如何呢?”希罗不动声色得道。 “我听大人您的。”将领咬着牙道。 “悲哀啊……”希罗长叹一声:“你们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吗?”他脸色一沉:“我的命令就是死战到底。哪怕你们全部都死在战场上也决不后退!” 将领面不改色得道:“我听您的,大人!”说完转身就要出去。希罗脸上表情一垮,阴声道:“给我滚回来。”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将领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如果你听了我的,那么我们的最终结局是大家同归于尽罢了。”希罗谆谆教导道:“但是,你我都需要留着有用之身等待更加残酷的挑战。明白?” 将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去准备吧。”希罗摆了摆手命令他出去。 “准备什么?”将领站在那儿没动,期期艾艾得道。 “准备撤退……撤退!”希罗突然怒吼道,愤怒的一脚把将领踹出营帐去。 胖厨娘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希罗转过身,脸色阴郁得道:“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 “我在笑你们魔族自诩为高级动物,却一个个蠢笨如猪。”胖厨娘看了他一眼,轻蔑的道。 “我挺奇怪的。”希罗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径自走到软榻前坐下。托着下巴打量着她:“明明你并不胖,在人类眼中也算是有几分姿色。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喜欢叫你胖厨娘?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我就叫胖厨娘。”她的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我男人喜欢这么叫我。” “你男人?”希罗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在哪儿,死了吗?” “是的,他死了。”胖厨娘转过身去,偷偷抹掉几滴眼泪。 “那真可惜……”希罗失望的道:“我原本想要把他捉来,然后让你用他身上的肉做一道菜呢。” “你这个魔鬼!”胖厨娘冷冷骂道。 “承蒙夸奖。”希罗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希望你以后说话小心一点,不要逼我割下你身上的肉让我品尝。” 她又恨又怕的看着他,希罗很享受这种眼神,他哈哈的笑了一声,仰躺在软榻上咕哝道:“如果那些蠢笨如猪的家伙准备好了,就叫醒我。知道吗?” 胖厨娘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希罗也不去管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距离地面四百米的高空处,三号艇正在以每小时三节的航速在战场上空盘旋。一切尽收眼底。 魔族军防线的动向,三号艇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在艇上的情报军官立刻展开稿纸,飞快的写出敌军动向。他从鸽笼里捉出一只信鸽,然后将情报牢牢地绑在信鸽的脚爪上。飞艇兵打开舷窗,信鸽振翅飞了出去。 鸽铃在空中响起,战斗的间隙,一个士兵仰头望着碧空中的白鸽。他有些惬意的笑着,顺手将染满了鲜血的刺刀,刺入黑黝黝的土地之中。远处,魔族军已经脱离了他的视线,滚滚向后退去。 魏溪爬上一个高坡,脚下,黑色军服与深蓝色军服的士兵正在剿灭来不及逃亡的魔兵。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转头望去,只见蔡韶气喘吁吁的爬上来,帽子有点歪,身上的军服沾满了血迹。枪套张开着,手枪提在他的手里,枪口依旧在冒着蓝烟。 他转过身,走上前拉了中年人一把,让他稳稳得站在高坡上。 “谢谢。”蔡韶一脚踢开一具魔兵的尸体,站在高坡上,望着敌军的动向。 “没想到国防军序列里也有这么善战的部队。”魏溪轻声道。 “不能因为你见到的都是饭桶,而把我们也当成和他们一样的家伙。”蔡韶不满的咕哝道。 “说起来,是我的错。”魏溪转头看着他笑了一声,伸出右手道:“我是魏溪,合作愉快。” 蔡韶低头皱眉看着他主动伸出来的右手:“谁知道你是不是走后门爬上来的?” 魏溪的右手没有缩回去,依旧执着的伸着。但是口气却不那么客气:“只是走了一点好运罢了。刚好,现在在一三四哨站里坐着的某个家伙是我一路从泉州护送来的。” “其实……”蔡韶沉吟道:“我想说——你看上去真的不是走后门爬上来的。”他脸上露出惺惺相惜的微笑,伸出右手紧紧的握住:“接下来,我们还要并肩作战。我想……我可以把后背交给你来守护。” “因为你是个可靠的伙伴。”魏溪补充道,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赵煜悄悄地靠近一旁的李忠:“看来我家指挥很欣赏你家那位。” 李忠转过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哟,说得好像你很了不起似的。可是在我眼中,你是这个!”他伸出大拇指,挑衅的向下。 赵煜却不恼,一拳敲在李忠胸口上:“你这臭气熏天的家伙,别以为进了近卫军,我就不知道你是泉州李粪长的儿子。” “你敢说我就杀了你!”李忠脸皮涨得通红,揪住赵煜的衣领恶狠狠道。 “只要你帮帮我,我兴许明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赵煜脸上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奸笑。 “说吧……”李忠感觉有些不妙,不情愿的说道。 “来来来……”赵煜拉着他走进一个角落里。也不知去说什么私密的事情。 王易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一座矮墙边。这里还算干净,没有被脏污的魔血染到。身边士兵们欢呼雀跃着,而他,在没有了李忠的陪伴之后,显得孤单落寞。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格格不入的孤傲表情。 他将心爱的伙伴小心的放在身边,摸了摸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盒香烟来。想要借着身旁燃烧的火苗点燃,没想到烟卷没点着,却把眉毛都烧焦了。他恼怒的咕哝了一声,正发愣的时候,一根燃烧着的火柴递到他面前。 他低头,借着小小的火苗点燃了烟卷。抬起头,看见一张憨厚的面孔。以及一身深蓝色的军装包裹下的壮硕身躯。 “谢谢。”他抽出一支烟,递到他的面前。 “我不抽。”壮汉摆手婉拒了他的好意。 “蒙昆,多少抽一根吧。这可是胜利的喜悦哦!”赵煜和李忠两人勾肩搭背的回来,嬉笑着道。 “胜利么?”蒙昆茫然的摇了摇头,眺望着敌军远去的方向,淡淡道:“可是复仇还没有结束呐。” “是啊……”李忠随着他的话接上:“战争才刚刚开始呢。” 第八十八章英雄28 秦历715年九月十三日,晴。天海郡。 连续多日的降雪之后,天空总算恢复了往日的湛蓝。陈暮走出温暖的城主府,在侍从官的陪伴下,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了广场上。 前来凭吊的人不多,拉出来的警戒线外,零零散散的摆着几束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花。天寒地冻的时候,这些东西可是稀罕物。也不知道那些医士队的女兵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棺材里的老人安静的睡着,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他大概也不会感觉到冷。摆摆手命令侍从官离开,陈暮深沉的目光凝视着黑棺,一如往常他还在的模样。 “昨天夜里,魔崽子们退了。”陈暮轻声道:“这场仗打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了。” 黑棺里的人安静的听着,没有一丝回音。 “今天早晨,我收到了孙铿那家伙的鸽信。来接你的车队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很快就会到这里来。”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皇帝陛下的回话。他才蓦地想起来这位老人已经永远都不会回答了。苦笑几声,他摇了摇头道:“我都以为你还活着,以为你只不过开了一个小玩笑,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等着哪一天我绝望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吓我一大跳。可是……”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转过头,望着南方的天际:“他们来了。陛下……我们再见。” …… “魂兮归来!” 一声声苍凉的呼唤,响彻在苍茫的荒野上。雪地里,士兵们站立着,凝望着远处那座低矮的城。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城门缓缓打开,当先出来的是两队盛装的士兵,他们分列在城门的两侧,举枪至眉间,双眼目视着正前方。道路已经清扫的干干净净,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苍茫草原之中。 车轮碾着地面,发出“辘辘”的低沉声响。轻风呜咽,十几面大旗忽然招展起来。孙铿仰起头,似乎看到一张张年轻的脸,藏在云端。看着自己在无声的笑。那中间有自己认识的,也有陌生的。轻风拂过脸庞,他感到一阵冰凉。伸手擦擦面颊,手掌感到一丝湿润。 如同他们生前一样,他们乘在马车上,每一个人都挨得紧紧地,排列的整整齐齐。 车夫小心翼翼的驾着马车,让马儿尽量放轻脚步。让他们少受一点颠簸。士兵们自觉的分列两侧,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袍泽们,缓缓离开了他们抛洒热血的战场。 城墙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士兵,萧润沉默着远远遥望着前来迎接的队列。缓缓抽出腰间指挥刀。士兵们的视线被指挥官的动作吸引,他们举起步枪,对准了天空。 “用枪声,为陛下送别!”萧润轻声命令道。声音不大,有些哽咽。但是士兵们都读懂了他的意思。 一阵整齐的枪声之后,黑色的马车开始缓缓前行。整个天海城都陷入深沉的悲哀之中。他们都曾见过这位老人,拖着重病之躯,与他们并肩在天海城战斗到最后一刻。马车缓缓行过街道,在一阵阵送行的枪声中,渐渐远离。永远都不会回来。 陈暮安静的坐在指挥部中,手里捧着一本书。他似乎在发着呆,视线并没有停留在书页上。一个时代,随着这位老人的离去,已经结束了。而放在他面前的,是一本崭新的书。这本书的名字——叫做《赢晚》。 安宇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陈暮猛地一惊,抬头看到智魔红通通的眼睛,忍不住揶揄道:“没想到软泥怪居然也有动感情的时候。” “只要是人,都会有感情的。”安宇擦着眼眶里流出来的液体,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破天荒的没有反唇相讥。 “哼哼!”陈暮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冷笑,随手将书卷放在一边,站起身来,负着手走到窗前。悠长的叹了一口气。 两人沉默了许久,安宇才再度开口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孙铿这一手玩的漂亮。” “嗯……”陈暮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这场送行仪式,是给活着的人看得。每一个参加行动的士兵看到如此令人震撼的仪式,哪个不会激动的热血沸腾?恨不得立时就死了,也去当那陪同士兵中的一员!” “我发现你最近变得越来越讨厌了。”陈暮淡淡道:“你忘记了一点,帝国——只有一个皇帝。他们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陪衬了。” “还有你啊。”安宇终于忍不住陈暮的冷嘲热讽,盯着陈暮的后背冷笑道:“上将军您也是不错的陪衬。只要您愿意。” “滚。”陈暮哼了一声,伸出手指指着房门。 安宇坐着没动,看着他:“陛下这本书,已经写完了。” 陈暮用长时间的沉默作为回答。 “未来何去何从?”安宇有些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 陈暮蓦地转过身,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安宇:“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我想说,你找死也应该看看时辰。”他打开枪套,“噌”地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安宇的脑袋,手指扣在扳机上。 安宇抬头看着他,一点都没有惧怕的样子。他忽然笑道:“我能看得出你心里的纠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陈暮忽然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安宇的耳边射入墙中。 安宇紧紧地抿起嘴唇,有些恼怒得看着他。房门被猛地推开,卫兵惊慌地跑进来。 “枪走火了。”陈暮摆摆手令卫兵出去,淡淡解释道。 房门在两人面前重新关上。安宇伸手搓了搓鬓间,一片焦糊的头发随之洒落下来。 “下次我不敢保证枪法还是那么准。”陈暮冷冷丢出一句之后,走回到座位上,重新拿起了书。 安宇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回身道:“你这样犹疑,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陈暮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翻过一页书之后,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情节,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安宇摇摇头,猛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房门关上的时候,陈暮的笑声还没有停下。笑声中,陈暮眼角的泪花迸溅出来。 …… 安宇走到监察室门口,没有任何迟疑,推开门走了进去。 两个监察军官看到他,急忙站了起来。坐在桌旁的那个军官手轻轻地推了一下,试图把写好的一份报告推进文件堆里去。 “拿来。”安宇冷着脸喝道。 军官抬着头打量着安宇,沉思了片刻之后。不情不愿的将报告交了出来。 安宇低头看着,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抬起头,注视着两名监察军官问道:“这就是你们想让陛下看到的东西?” “我等据实书写,没有丝毫疏漏。”那军官昂头道,神色之间没有一点悔意。 “你这是在害人。”安宇轻轻将报告抛在桌上。 “陈暮确有不臣之行。肆意妄为,罪大恶极!”监察军官咬牙切齿地道:“陛下出丧时,全军哀恸,举城伤悲。而他……却拒不出行,还在房间里放声长笑!这——哪一点像是一个陛下倚重的上将军?将士们眼泪都流不尽,这位全军统帅……所作所为,确实令人不齿!”监察军官冷笑一声道:“安长官,你不要试图用强权压迫我等,就是死,这份报告也将呈于陛下面前。好让陛下知悉我等一片赤心。” “好。你们死吧。”安宇平静的道,他忽然抬起手,将这个监察军官的脖子扼住,抵在墙上。 另一个军官慌忙拔枪想要制止,却没有想到,安宇已经先一步拔枪再手。头也没回,脑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连连扣动扳机。子弹射入肉体,发出“噗噗”的闷响。监察室里散发出一阵令人迷醉的血腥味儿。安宇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嘴唇。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监察军官在一阵抽搐之后,软软的挂在墙上。他松开手,任由尸体瘫倒在地上。军官的大小便齐流,安宇皱了皱眉,一脚将尸体踢得远远的。 士兵们持枪冲了进来。安宇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笑道:“这是两只拟人魔。被我发现,然后处决了。” 士兵们沉默着,看着地上两具尸体慢慢的变了形态,还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显示出细密的鳞片。士兵们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一个军士站出来敬礼道:“安长官请您稍等,仵作马上就会赶来。” 安宇点了点头微笑道:“请随意。我坐一会的话,没有问题吧?” 军士道:“您请自便。” 得道了军士的允许,安宇悠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翻看着监察军官刚刚写完的报告,浑然没有把两具尸体放在心上。 仵作和军医急匆匆的走过来,他们挤开了人群,来到两具尸体前。经过检查后,仵作和军医对望了一眼,站起身来道:“的确是两只拟人魔。” 军士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安宇面前敬礼道:“安长官,得罪了。” “没事。”安宇轻松的站起,手里扬着那份报告道:“这东西我拿走了。可不能让这份报告送到陛下那里。” 军士点头道:“应该的。魔崽子乱我之心不死。不能让他们的计谋得逞。” “谢谢你的理解。”安宇脸上露出雍容优雅的微笑。出门扬长而去。 翌日,密室中。 陈暮冷冷地注视着安宇以及他身边的美丽女军官。愤怒地将那份报告撕得粉碎。 “你们的障眼法能瞒过那些士兵,难道还能瞒得过我?”陈暮指着安宇的鼻子骂道:“这两个监察军官职责所在,如实上报我的情况怎么啦?” “老陈,别那么着急上火。”安宇懒洋洋道:“现在事情已经定论了。你还想怎么样?去外面大喊我安宇是魔族派来的奸细么?” 陈暮阴冷的看了他一眼,坐在座位上沉默不出声。 安宇忽然了解了他的心情,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头道:“水灵,你出去一下。” 水灵莫妮卡站起身来,走出去,关上了房门。在她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陈暮无力的靠在安宇的手臂上,眼泪肆意流淌。安宇拍着他的后背,这一切,仿若二十余年前,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一样。 英雄篇章完 第八十九章国葬 秦历715年九月十七日,阴。长安,长安南火车站。 随着一声长鸣,荣誉号装甲列车缓缓停靠在站台上。车厢门打开,一身黑衣的赢晚红肿着眼睛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王素和孙铿紧随着陪在他的身边。 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停靠在另一节车厢前。士兵们拉开车门,沉默着将棺椁转移到马车上。每一个士兵都使出了全身力气,拼命的托举着沉重的棺木。宁肯让自己脱力,也不让躺在棺木里沉睡的老人受到一点震动。 棺木停放妥当,闫长顺抽出指挥刀:“举枪——” 士兵们朝天扣动了扳机。一阵阵轰鸣的枪声之后,马车载着棺木驶出了火车站。他将最后一次视察整个城市,然后去往帝国陵园就此长眠。 士兵们持枪向这位尊敬的陛下行注目礼,在他的身后,有人忍不住悲泣出声。长街上一片呜咽之声,赢晚面无表情的扶棺前行。而在他的身后,几位重臣迈着沉重的脚步跟随。 马车行到一个街口,从人群中颤颤巍巍走出一对年迈的夫妇。他们相携着走到路中央。马车缓缓停下,车夫从马车上下来,执着马鞭,恭敬肃立在一旁。 老夫妇两人面含悲戚之色,围着皇帝陛下的灵车缓缓绕行一圈,放上一枝盛开的正艳的野菊花。然后转到灵车正前方,缓缓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然后站起来,朝着灵车后面的赢晚鞠了一躬,转身,相扶着回到人群中去。 赢晚站在灵车后方,微微前倾回礼。车夫回头望了一眼,驾车继续前行。 这是皇帝最后的哀荣,他生前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叩首礼,然而死以后,人们不惮于用最崇高的礼节来向他致敬。 马车继续向前,每经过一个路口,都会有民众前来拦车吊唁。棺木上很快摆满了黄色和白色的野菊花。车夫的驾驶技术极高,行走了一大半的路程,所有的花朵都没有掉落,安安稳稳的摆放整齐。 灵车抵近槐树胡同。这里是帝国权贵的聚集之地。大小官员领着眷属,就站在门前等候。灵车每前进一段路程,就有一名官员上来行礼致哀。车夫也不上车,牵着头马慢慢前行。很快,吊唁的野菊花铺满了棺木,微风吹过,花瓣飘落下来,形成了一副绝美而又凄凉的画面。 马车再一次的停了下来,一个老妪拄着拐杖缓缓走来。王素微微侧身,朝着赢晚告罪一声。走到老妪面前,低声唤道:“娘。” 老妪转头看了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王素规规矩矩地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老妪跪下要给皇帝叩首,车夫和赢晚连忙奔上来阻止。但她的力气极大,推开想要阻止的两人,端端正正的叩下首去。这才站起身,摸着赢晚的脑袋爱怜道:“小家伙,你以后可要以他为榜样。做个好皇帝。” “是,姑祖母。”赢晚点头极是认真的回答。 老妪摇摇头:“还是那么不爱说话,这样可不好。”说完,转身颤巍巍的离开。赢晚回到灵车后,车夫牵着头马继续前行。 王素重新回到队列中,与孙铿并排站着。孙铿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王大将军也是皇亲?” “家慈是先陛下的长姊。”王素淡淡解释道。 萧南里听到队列里有人窃窃私语,侧头横了两人一眼。两人立刻噤声,老老实实的跟在队列中央。 途径皇甫嵩家时,大门紧闭。车夫似乎没有看到皇甫家门前站立着的子侄,径直牵着头马前行。赢晚与大臣们列队前行,谁也没有往旁边扫视一眼,似乎皇甫家的方向是一团空气一般。 马车行到槐树胡同的尽头。向右一转,就是帝国左相萧南里的宅子。车停下,萧南里肃然走向车前。领着一双儿女,叩首,再起身。再叩首……赢晚上前来扶。萧南里摇摇头,固执的俯下身去。如此四拜之后,萧若端来满满一盏稠酒,交与父亲。萧南里将酒盏反转,醇香的酒液泼洒在地上。 “陛下……”萧南里哽咽一声,长长叹息道:“一路走好。”萧若与萧冰上前将老父搀起来,他们也是帝国官员,跟随在队列的最后。孙铿在人群中搜寻着羽衣的身影。却感觉到背后被人轻轻捅了一下。愕然回首,看见萧冰一张俏脸。 “呃……萧处长。”孙铿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有什么事?” “待会经过皇宫时,白皇后会领着赢家几个后代祭奠,到时候你跟在羽衣身后行礼便是。”萧冰轻声叮嘱道。 “明白了。”孙铿言简意赅地答道。萧南里回头望了他二人一眼,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转回头去。而这时,马车已经行出了槐树胡同,沿着长安的东西大街,缓缓前进。 这条大街上,都是帝国各机关的衙门所在地。前来吊唁的官员络绎不绝。吊唁之后,就跟随在队列的最尾部。形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着朝皇宫方向走去。队列沉默无声,沿途的民众注视着这些帝国官员,似乎也能够感受到他们此时的悲意。有人忽然忍不住情绪的爆发,嚎啕起来。一时间,长街上处处可闻哭声。就在这震天动地的哭嚎声中,灵车缓缓地停在了秦宫门前。 白婉婉站在秦宫门前,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前行。走到灵车前时,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脸上,满是哀戚之色。在她的身后,赢子骆,赢子宽,赢子严三子老老实实的站着。跟在更加后面的,是赢羽衣。赢羽衣的身后,就是赢祯的孙子孙女十几人。 孙铿审视着他们,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萧冰见他站着不动,悄悄的推了他一下。他侧身告罪,绕过人群来到了羽衣的身边。 没有想到,再次的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羽衣转头瞥了他一眼,嘴唇微动,低微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待会儿站着不要动,等皇后和兄长们行过礼之后,我们一起向前。” 见孙铿一副懵懂的样子,羽衣心中有些恼怒。她悄悄伸出素手,将他的手掌握住。孙铿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 祭奠在进行。很快就轮到羽衣上前。她与孙铿并肩而行,在车前叩首,悲泣。赢晚上前扶起小姑,看她哭得红肿的双目。心中泛起涟漪。平静无波的心情,此时骤然爆发。转身扑倒在灵车前,嚎啕大哭。 众臣上来劝慰,但是被少年粗暴的推开。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失去了至亲的普通男孩儿,而不是那个即将接过帝国至高无上权杖的帝王。 “一个只会哭泣的奶娃娃。”赢子骆嘲讽的低语传过来,准确的传进了赢晚的耳朵里。少年停住了哭泣,转回头大吼道:“你懂什么?你这个浪荡子?”此语一出,满场震惊。孙铿轻轻摇头,转头看了羽衣一眼:“清场吧。别告诉我说你们没有预案。” 羽衣点了点头,轻轻嘬唇吹了一声口哨。顿时大批士兵就涌上前来,将还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民众们驱离。秦宫门前,只剩下一班大臣和赢氏族人。 赢子骆冷笑道:“怎么?丑事不可外扬么?我都不在乎,你们怕什么?” “住嘴!”羽衣冷冷呵斥道:“你说够了没有?” “这就是父皇挑选的合格继承人!”赢子骆哂然笑道,他摇了摇头,哭拜上前。捶打着棺木嚎哭道:“父皇……父皇您睁开眼睛看看,这……这就是您指定的继承人!哪儿有一点秦人的血性?只会哭泣,只会用自己的软弱来博取同情心的小鬼!怎么能接过您的毕生心血?” 孙铿看着大舅哥如此作态,微不可察的摇摇头自语道:“我还真的看不出,这个皇位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样去不顾脸皮的争取么?” 赢子骆虽然在嚎哭着,却一直注意着身边的动静。听到孙铿的嘲讽,蓦地停止了啼哭,转头怒视着孙铿道:“你住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这是我们赢家的家事。” 萧南里上前喝道:“子骆亲王请您自重。虽然是赢家的家事,却也是帝国的国事。你如此,是想要把先陛下逼入识人不明的窘境吗?” “这老头儿本来就是识人不明。”赢子骆无所谓的冷笑道:“萧南里,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别在这里倚老卖老。我是亲王!而你,永远都是一个宰相。说不定过上几年,这位少年皇帝羽翼丰满之后,第一个要宰杀的人,可就是你啊。” 萧南里气得胡须直翘,却是无言以对。赢晚垂着头只顾哭泣,转头四顾,却没有看到一个敢于上前直撄其锋的直臣。 赢子骆见一言逼退了仗义执言的萧南里,气焰更是嚣张。走上前来,指着赢晚鼻子骂道:“怎么说,我是你爹。虽然父皇不待见我,但是你——是我的儿子。你敢不待见我?你敢骂我是浪荡子?这场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骂我,但唯独你——不能。”他摇摇头道:“父皇还没有下葬,你也没有加冕。父皇虽然死了,但依然还是这个帝国的皇帝。子不敬父,以下克上。此为君前失仪!你这个皇帝,如何能够坐得下去?” 孙铿听得明白,这赢子骆当真也是豁出去了。卡得时间点也是很精准。这个时候,皇帝的灵棺还没有下葬。理论上来说,这家伙的确说得在理。如果能够在大臣之中找到一个支持者,那么说不定他的计划还真的有成功的可能。但是现在……他和羽衣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决然的意味。 如果有人敢跳出来找死,那么他/她也不介意做一个辣手的恶人。 第九十章加冕1 赢子骆见自己的一番说辞让众臣无言以对,气焰不禁又高涨了几分。神采飞扬起来,踱了几步道:“赢晚,我原谅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放心,我早晚会将大位传与你。但是现在……不行!”他斩钉截铁地猛向下挥手,脸上露出冷酷地笑意。转头阴森的看着孙铿,阴冷地道:“你身边的小人太多。那个孙铿就是跳得最欢脱的一位。父皇仙逝,你可曾见这个小人……流过一滴眼泪?” 见矛头指向了自己,孙铿摇头冷笑道:“哭得响亮倒也不至于真得是忠臣孝子。你说是不是?” “我说——住嘴!”赢子骆瞪视着他道:“这是我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最好不要插嘴。因为你……没资格。” 孙铿冷笑:“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放出来恶心人的。赢子骆,我真看错你了。原以为你只是一个浪荡子而已,没想到……还是一个不识时务的蠢货。” “闭嘴!”赢子骆猛地拔枪在手,顶住了孙铿的脑门。气氛一下紧张起来。站在外围的士兵向前涌动,萧南里机敏的将赢晚挡在身后,瞪着赢子骆道:“放下枪!” “你算老几?”赢子骆转头冷道:“我是陛下的长子,除了现在在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命令我!”他将目光望向赢羽衣:“收起你的匕首,小妹。我知道你的打算。信不信等不到你出手,你如意郎君的脑袋就会变成烂西瓜?” “你这个疯子。”羽衣袖中的匕首缩回去:“如果你敢伤害他,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 “你放心!他死了,我会好好的疼你,爱你。比他这个小白脸做的更好。”赢子骆有一种大局尽在掌控的感觉,言语中,也有些狎昵。他目光在羽衣身上梭巡着,毫不忌惮的袒露着自己的欲望。 然而,事态却没有朝着他想象中的地步发展。大臣们沉默着,虽然没有人反对,但是从人们的眼中,却似乎冒出了实质性的怒火。 赢子骆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他决定加上一把火,让事件变得对自己更加有利。支持者就隐藏在送葬的队列之中,只要自己走出了那正确的一步,自然会有人来支持自己,走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而到时候,所有人的生死,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狞笑着扳开击锤,只要手指微微用力,那么,一切就都是他的了。幻境中的宝座,正在慢慢地接近他。 但是,他却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可恶的孙铿,脸上会露出如此嘲弄的笑容?他应该流着冷汗,无比惊恐地注视自己才对!为什么,为什么? 脑后风声袭来,一根大棒重重地锤击在他的肩膀上。赢子骆挨了一棒,转身大怒道:“王素?你敢打我?” 王素嘿然冷笑,手持大棒不管不顾的乱打一顿:“为什么不敢打你?打得就是你!” “我娘是先陛下的长姊!论辈分,我是你亲大哥。怎么不敢打你?陛下在里面躺着,这时候就该我收拾你!打!打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王素虽然骂的欢,但是下手很有分寸。赢子骆被打得满地乱滚,只是浑身生疼。却一点伤都没有。 眼看这场夺嫡大戏已经演变成了一场闹剧。萧南里轻咳了一声道:“把子骆亲王带下去好好调理一番。对外就宣称亲王殿下因为伤心过度发疯了罢。皇族家事,还是不要过分宣扬。” 赢子骆被几名士兵从地上拉起来,还是不住嘿嘿冷笑。阴冷的眼神瞥在孙铿身上。低声道:“不过是关我一辈子而已,你能奈我何?” 擦肩而过的时候,赢子骆停住了脚步,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孙铿沉默不语,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威胁。转头看了羽衣一眼,轻轻地伸出手,与她紧紧相握在一起。 葬礼继续进行。因为途中的变故,萧南里和王素实在不愿意再多生事端。于是剩余的一段路程草草结束。灵车径直到了墓园。 棺木上铺满了黄菊花,缓缓沉入墓穴之中。赢晚以下,每人捧了一抷黄土,撒向墓穴。棺木渐渐被黄土遮掩,孙铿忽然听到身后的哭声突然增大了许多。他转头看了看,白皇后已经哭得泪人一般。他知道,这位老人就此已经离别,再也不会见到了。 凄婉的军号声缓缓奏响,葬礼也即将进入尾声。天意也似乎随着人们的心情低沉,淅淅沥沥的秋雨滴落下来。墓园中,撑起了一把把的黑伞。人们排着队,向皇帝陛下做最后的告别。 站在墓旁的礼兵肃穆的立着。雨水浸湿了他们的军装,水珠从他们的脸颊上流下来。此时行鞠躬礼,孙铿手持菊花,恭恭敬敬地朝着皇帝的陵墓鞠了三个躬,然后将菊花放在墓碑的前方。眼前恍若出现了那位老人的笑脸。他心中悲戚,仰起头。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腮边滑落。他转过身,走向墓园一旁的草地上。 大多数官员已经乘着马车离开,此时墓园留下的只有赢祯的家人以及王素,萧南里等重臣。赢子宽和赢子严兄弟二人面色沉郁,见孙铿走来也没有太过热络的表情,默默地向两边闪了闪,给他让出一个避雨的地儿。孙铿微微点头致谢,袖子却被萧南里扯了一下。 “萧左相。”孙铿转头看到他,简单问候道。 “孙院长。”萧南里微微点头,伸手虚引道:“借一步说话。”孙铿应允,两人走出避雨棚下,走进露天之中。 “刚才还多谢了你的克制,否则都不知道该要怎么收场了。”萧南里没头没脑地道,但孙铿知道他并不是无的放矢。他苦笑道:“我能如何?他毕竟是赢晚的父亲,羽衣的兄长。” 萧南里抬起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此次国葬,持续三日。三日之后,就是陛下的加冕仪式。我们需要一个活蹦乱跳的子骆亲王呆在那里。发疯的亲王和死了的亲王可不是一回事。” 孙铿当然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他沉默了几秒钟,嘴角浮现出一丝虚假的微笑:“我明白,我会继续克制。” “那样最好。”萧南里转身向雨棚中走去,轻飘飘的声音传过来,几乎不可耳闻:“你与陛下君臣相得,切不可要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仇恨毁了彼此深厚的感情。” 孙铿转头看向墓碑的方向,心中问道:“若是你,又该如何?”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身过来,垂首恭谨地道:“陛下。这里雨大,还是进去稍歇。” 赢晚无声微笑,伸手抿了抿鬓间的湿发。他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道:“陪我走走?” “可以。” 两人离开了雨棚,走上一条石子路。卫士若即若离的跟随在他们身后,石子路旁,一座座墓碑仿佛在无声的述说着那个已经延续了数百年的家族传奇。 赢晚在前,十五岁的少年身体单薄,在冷雨泼洒下,身体时不时颤抖。孙铿停住了脚步,转身找卫士讨来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赢晚的身上。少年回身,安静的笑笑:“谢谢。” “不谢。”孙铿继续落后了半步,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墓园里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这里是帝国皇陵。先圣皇帝子婴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曾经到过这里。说:‘此地甚好,赢族子孙可以在此长眠。’自他之后,赢族的十一任皇帝都葬在这里。” “子婴皇帝的墓在哪里?” “我带你去。”赢晚轻声道,在路旁转了一个弯,踏上了一条芳草萋萋的小路。 这是一座低矮的小墓,没有长青的翠柏,没有肃穆的白玉花岗石围栏。只有一座无字的石碑立在墓前。赢晚将在路边顺手采撷的野菊花陈列在石碑下,肃立了片刻。 “子婴陛下即使死了数百年,依然还是魔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我们后人对他唯一的保护就是让他不为人知。后代们每一座墓穴都修建的比他还要富丽堂皇,但是这座墓穴,却是我们赢族人心中唯一的圣地。” 一代英主最后的栖身之地就是这方圆不过十步的小小墓穴。孙铿站在无字碑前,微微阖上双眼。冥冥中似乎听到一个声音:“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 三日后,秦宫。 帝国第十二世皇帝赢晚的加冕仪式即将举行。议政大殿今日将停用一天,所有的官员现在全部在秦宫前的广场上等待着。站在队列最前面的,是张广武,萧南里两位文武最高长官。在两人的身后,依次是王素,白波平,章质夫,陈暮,闫长顺与孙铿。孙铿的位置在最末一个。但是他的位置,已经足以让大多数在宦海中沉浮数十载的官员们感到愤愤难平了。 此时陛下正在后殿休息,加冕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和三天前的阴冷天气不同,今日艳阳高照。一身礼装的文武大员们感受到的是秋老虎的威力。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之后,就感觉到浑身黏糊糊的难受。内务部对此早有准备,在议政大殿两旁的宫墙下,早已经搭建好了凉棚让观礼官员休息。 闫长顺活动了一下身体,往前探了探身体,伸手轻轻地戳了萧南里一记。 “你有何事?”萧南里回头见是他,也不好挂下面子训斥。只好耐心问道。 “大典还有一会儿,我想去边上抽支烟,歇会儿。”闫长顺低声笑道。 “闫上将,广武大将军都还在这里站着呢。”萧南里知道这闫长顺从跟随先皇帝时就以桀骜不驯而闻名,因而也只是苦口婆心地劝道。 闫长顺左右四顾,身后官员都低头假装看不到。转头看向陈暮,陈暮斜睨了他一眼,鼻孔出气,冷哼一声。闫长顺也不见怪,伸出右手搭在孙铿肩上,嬉皮笑脸道:“孙院长正好烟瘾也犯了。你说是不是啊?小孙?” 孙铿哭笑不得,这壮汉上将军力大无比,自己使劲挣脱不得。见萧南里目光扫视过来,也只好点头道:“正好,烟瘾犯了。” 萧南里眉头一皱,也不好驳了两人的面子。挥手放行:“快去快回,礼仪司的官员时刻看着呢。” “知道,知道……”闫长顺不耐烦的敷衍道,拉着孙铿快步走出队列,走进凉棚之中。 第九十一章加冕2 内务部的小吏送上两杯凉茶,闫长顺接过一饮而尽,长笑道:“痛快,痛快!”他大力拍打着孙铿肩膀道:“这次还要多谢你,要不然萧南里那老顽固还不肯轻易放过我呢。”这厮嗓门极大,丝毫不懂压抑,礼仪司的官员侧头朝着他们警告性的望了几眼。 孙铿苦笑道:“闫上将军还是小声些,君前失仪虽不是什么大过,但在众官员面前被礼仪司的训斥也是极丢脸的。” “他若敢来,我就让他们明白什么叫‘满脸桃花开’!”闫长顺冷笑道:“你是孙铿?百闻不如一见,闫峰小子推崇无比的家伙居然是根细面条一般的货色?啧啧……”他摇着头,捏着孙铿手臂道:“你这种身体,估计要被长公主殿下吃干抹净之后连点药渣都剩不下吧?” “呃……”孙铿擦着满头冷汗,面对这位资深上将军的打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坐下,坐下。”闫长顺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拉着孙铿坐到一条长椅上,漫不经心道:“大典还要等一会儿才开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还会怕他们翻了天不成?放心好了,跳得最欢那条已经成了疯子了。其余一些小鱼小虾是不敢蹦出来找死的。”他冷笑一声:“若是敢出来破坏好事,老子说不得要试试今日新领的配枪。”他的嗓门极大, 礼仪司官员频频将目光投射过来,一个年轻气盛的礼仪官员想要出来好好的杀一杀这鲁莽将军的煞气。刚刚走出没两步,就被一个看上去老成一点的官员扯了回去。两人指着这边说了几句,年轻官员便悻悻的回去。老成官员朝着这边望了一眼,也跟了回去。闫长顺眼睛瞥着那边的动静,见礼仪司的官员退缩,口中发出“嗤”得一声冷笑:“这礼仪司是一窝不如一窝了。先陛下加冕的时候老子就已经和他们干了一架,没想到这次居然连冒头都不敢了。窝囊!”他这话就是朝着礼仪司那边的凉棚所说,只不过,无论他怎样挑衅,礼仪司那边都是死了一样,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礼仪司不过一般文弱书生,怎么会打得过你这种人高马大的将军?”孙铿见他兀自念念不休,从方桌上抽出一支烟,递给他道:“闫上将军,请抽烟。” “叫我老闫好了。”闫长顺接过烟笑呵呵道:“说起来咱们还是有点渊源的。若不是你帮忙,百里明阳那个老东西恐怕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我可扳不倒那尊庞然大物!” 孙铿只能赔笑。调查百里泉的人是萧显,而下手抓人的是羽衣,至于削掉百丽家族最后救命稻草的人是先皇帝陛下。他在其中,只不过证实了证据链的重要一环而已。实在说不上帮了什么忙。 闫长顺见他不以为然的神色,轻轻拉了他一把。低声道:“你有所不知,这件事情,我得利最大。其他几人在其中出的力我可是清楚,可是还不上这人情。只有你……嘿嘿。” 孙铿不知道这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所以也只是赔笑,不敢和他说些牵涉过深的话。闫长顺见他只是含糊,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奈之色,沉声道:“你这小辈为何如此谨慎?老子不过想是拉个同盟,好歹咱们也是八个重臣之一,你这样夹着尾巴是要做给谁看得?” “想要拉同盟找我才对,你找他有什么用?”陈暮的声音响起来,孙铿抬头看见是他,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借故闪到一边。闫长顺伸手一捞,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别走啊,这话还没有说完呢。” 孙铿挣脱不开,也只好站在旁边听着。 “老闫,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陈暮接过小吏送来的凉茶,慢悠悠的呷了一口。翘起腿悠然道:“同盟军不是这么找的。你这是打算往皇族这条船上靠么?” “滚,你这死中间派!”闫长顺对他丝毫不假辞色:“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别以为陛下死在你身边了,就有资格冒充大鼻子象。”他伸出食指轻蔑地摇了摇,讥讽道:“你还不够资格。” 陈暮也不恼,摇摇头笑道:“你找错对象了。这可是帝婿知道不?他是哪边的人,还用你来问?还需要你拉拢?” 闫长顺悄悄放开了孙铿的手,瞪着眼睛道:“陈暮,我看你皮痒了吧?怎么,需要老闫我给你松松骨不?”他双手互捏,指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只会动手的蠢人。”陈暮一副不屑置辩的样子,傲气冲天得道:“今日是陛下加冕大典,我是不会和你动手的。广武大将军已经朝这边过来了,你想要动手,先看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吧。” 闫长顺转头看见张广武慢吞吞走过来,嚣张气焰顿时消散一空,赔着笑脸走上前去,将张广武迎进凉棚里来。前后差距如此之大,让站在一旁的孙铿心中啧啧称奇。他站在凉棚一角点着烟,慢悠悠抽了一口。闫长顺和陈暮最后都给了他一点暗示,他还不想就这样离开。接下来的事情也许会很有趣。 张广武似乎没有看到站在一边的孙铿,径直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抬眼看着陈暮与闫长顺冷冷道:“你们两个,搞什么名堂?怎么,先皇帝加冕仪式上没有打够,要在这时候再来一场么?” 张广武坐下后,陈暮自然不好陪他一起坐着。站起身来躬身道:“自然不是。时间一晃二十年多过去,我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 “陈暮你还稳重些,长顺……你怎么还是那么毛毛躁躁的?”张广武皱眉道:“这些年的时间都活在狗身上了吗?” “确实与犬无异。”闫长顺苦笑道:“一直都被圈养在蜀州那个狗窝里。好不容易放出来,却又要被关在另一个狗窝里了。” “你小子好大胆。”张广武被他不伦不类的比喻逗得低声轻笑:“敢把长安比作狗窝的,数百年来也只有你一人而已。就知道你把我引出来没好事。说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第一卫是个好差事,不过和养猪圈差不多。长顺虽然没有妘焕大将军的鸿鹄之志,可是却也不与皇甫嵩那种安逸的人相似。这次加冕之后,想要从大将军的手里谋个差事。”闫长顺似有所思的望了孙铿一眼,沉声道。 “你想去哪儿?”张广武不置可否道。 “海军。”闫长顺沉声道。 “你这头遇水即沉的铁狗想要去海军?”张广武怔了半晌之后,才骤然失笑道:“疯了?” “还没有。”闫长顺一本正经得道。眼光又瞟到孙铿身上。这下子,孙铿已经明白了他的深意。脑海中骤然闪现一人。想必闫峰和他家的叔叔一定是说了什么。 张广武不是傻人,实际上,能够站在观礼前三排的人都不是傻子。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凝在孙铿脸上。冷笑道:“又有一个人想要在你身上下注。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料的。” 统帅部总指挥的高位只有一个,张广武之后,肯定要寻一个接班人。陈暮,章质夫可以从边关捞取军功;王素铁定会被指定为近卫军的未来统帅;而他闫长顺,也只好走这条曲线救国的崎岖道路了。这里面的道道,在场的四人都很明白。不过是为了赢晚执政以后,重新划分一下版图而已。这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孙铿知道这事情迟早得落到自己头上,低头苦笑道:“广武大将军言重了。海军设想,不过一个蓝图而已。长顺将军此次选择,实在太过冒险。” 张广武颔首抚须,微微沉吟片刻。他脸上古井无波,谁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作何打算。陈暮倒是置身事外,站在凉棚里慢吞吞喝着凉茶。等了许久,张广武才欣然笑道:“长顺你既然想去,那去便是了。第一卫的人选……倒是个难题。”怔了怔又道:“不过也没什么好难选的。今日先将此事定下,希望长顺你到时候可不要退缩才是。” 闫长顺张开嘴干笑道:“闫某就是那样首鼠两端之人么?” “如此甚好。”张广武不置可否道,眼中一缕寒光,盯着孙铿不住打量。孙铿感觉到了他的审视,垂首避开。只是苦笑不已。 “好了,不要在这里啰嗦了。陛下加冕大典即将开始,我们还是回到队列中去等候吧。”张广武催促道,当先离开。陈暮跟在他的身后,闫长顺和孙铿两人落在最后面。他搭住孙铿肩膀道:“我说孙老弟,哥哥我的前途可就全在你身上了。可不要让我抓瞎啊。” 孙铿低声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可不怪我。海军设想到现在进展都很慢。我估计,你这一辈子是看不到出头之日了。”这话说得很让人绝望。不过,闫长顺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他心中抵定,抓住孙铿肩膀恶狠狠道:“那我便将你阉了,看你如何做你那安稳的帝婿!” 孙铿摇摇头,与闫长顺两人并肩走进队列之中。 第九十二章加冕3 赢晚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原来秦宫之中是如此寒冷。三日国丧之后,马上就迎来了自己执掌帝国的日子。从前一天开始,他就停止进食,只饮一些清水。白皇后和赢羽衣为他整饬着加冕仪式上要穿戴的盛装。而他,则缩在斗室里凝望着巴掌大小的天空,陷入了冥思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的祖父在接掌大位的时候,是否也经历过了如此的坎坷?丧失至亲,然后是闹剧一般的夺嫡。迷蒙中,他轻轻摇头。偏生那人还是自己的父亲。幸好,他是“疯”了;幸好送葬队列里还有一个仗义执言的王素。如果没有王素……他不敢想象下去。 孙铿的卫士韩康当时就站在他的身旁。如果不是孙铿一直用眼神制止着他,想必韩康早已经开枪。而一旦那样的事情发生,恐怕谁也不会容忍一个敢于弑杀亲王的人成为执政。甚至……更加可怕的事情还会发生。赢子骆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还有一个觊觎着皇位的人,隐藏在更加黑暗的地方,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感谢孙铿的克制,感谢王素的仗义,感谢祖父为他的继位之路上,安排了如此之多的好伙伴。可是祖父他……却永远的沉睡在那荒凉的墓园之中,再也不会回来看他一眼了。 一缕阳光从窗缝中透进斗室,天就要亮了。赢晚取过一条柔软的面巾,将自己的脸庞擦净。桌旁放着一瓯清水,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将水瓯轻轻放下,借着透进来的阳光,这才发现了斗室的秘密。 斗室的墙壁上,刻着十一条字迹。从斗室的东部边缘,一直到斗室正中央。他知道,这就是历代帝国皇帝的力量之源。留给子孙最宝贵的财富。 “知识就是力量!”这是写在屋角的一段话,没有落款,也不需要落款。他知道,那段话来自于谁。帝国能够存活至今,便全靠着这个人一辈子的全力付出。 “坚持,帝国必胜!”这是秦五世皇帝赢满舟的留言,当时魔族军已经打到了长安城下。四世皇帝赢心战死,五世皇帝战时于危难时继位。而他,也的确坚持了下来。 赢祯一条条的看过去,最后,他忍不住热泪盈眶,手抚上最后那条字迹。那是祖父留下的,给他的后来者的最真心的忠告:“也许你不是最优秀的,但一定要做到最好。” “你做到了,祖父。”赢晚喃喃道。他提起笔,在自己祖父的旁边,留下了自己的字迹。写完后的一刹那,他感觉到浑身轻松。脑海中的一个黑影似乎骤然消散。他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领着一个孩子,在虚空中朝他挥手告别,转身,消失不见。他昂起头,让泪水停止流淌。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重重地关上。从此以后那个纯真迷茫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留下来的,是名叫赢晚的少年帝王。 经过一条漫长的甬道,他来到议政大殿的后殿。在这里,他将走向那座万众瞩目的高台,承接那柄象征至高无上光辉的权杖。 此时的房间中,坐着白皇后,他的父亲,以及赢子宽,赢子严两位亲王。只不过与预想剧本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子骆亲王因为犯了疯病,此时正在药物作用下昏沉沉的睡着。原本引领着他走向高台的任务自然不能胜任。引领人的任务就此落到了赢羽衣的肩膀上。 在侍从的帮助下,赢晚穿上笔挺的军礼服。站在穿衣镜前,左右四顾。似乎听到一阵欣慰的笑声。蓦地转头,却看见赢羽衣正站在自己的背后。他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端正了一下领口,转过身,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走到最中间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距离加冕大典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赢羽衣朝着自己的三位兄长看了一眼,子骆亲王发出响亮的鼾声,其他两人微微朝她点了点头。赢羽衣会意,扬起手掌轻轻拍了两下。早已经等待在门外的礼仪司官员就走了进来。 “陛下,以下将由我们两人来向您教授加冕大典的必要礼仪。”一个官员礼貌而矜持的道。 “嗯。”赢晚看着两人,低低答应了一声。 “您需要在长公主殿下的引领下,以礼步步态走出议政大殿,然后转身,走向高台。”官员平板的声音在赢晚耳边响起。 “陛下,您会走礼步吗?”另一个官员问道。 “会。” “那就好,我们节省了很多的时间。”官员接着说道。 …… 秋日的艳阳悬挂在正当空,万里无云。广场上一丝风都没有,汗水很快浸透了衬衫,在礼服后背上,殷出一大片汗渍。身后官员忍不住擦了擦满头大汗,诅咒着这见鬼的天气,企盼着时间走得快一点。 张广武纹丝不动,七十余岁的老将军依然保留着军人站如松的作风,大滴汗珠从他脸颊上滑落,滴在闪着光芒的领花上。而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注视着前方的高台。 “咚——咚——咚——”议政大殿后的自鸣钟发出巨大的声响,所有人精神一振,加冕大典终于开始了。萧南里心中一颗大石落地,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能够成功的完成先帝的嘱托了。而在那之后,将迎来崭新的帝国篇章。 在四名礼兵的陪同下,赢晚迈着标准的礼步从议政大殿里走出来。每一步都仿佛是尺子量出来的一样精准。在他走到议政大殿正中央的时候,礼兵站定了脚步。几乎与此同时,赢羽衣从大殿的一个侧门走出来,同样迈着最坚定的脚步,走到赢晚的面前。 赢羽衣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他一如往常的平静。姑侄两人对视了一眼,羽衣开口,清冷的声音在大殿正前方的平台上回荡:“你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赢晚回答道。 “庸亲王殿下在上面等你,请随我来。”羽衣转身,踏上临时修建的高台。赢晚跟在身后,平静的表情似乎一张面具挡住了真实的感情,羽衣只有从他变得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中感受到少年此时心境的变化。 七百一十五级台阶,象征着帝国所走过的七百一十五年历程。在赢晚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起,等候在广场上的礼炮兵部队的礼炮也同时鸣响,鸣炮十一响,既是在向老去的先皇致敬,也是开启了新皇继位的篇章。 隆隆炮声中,赢晚拾级而上。而帝国官员们的视线,也随着他盘旋着走上高台,最终……与站在高台顶端的赢庸殿下重合在一起。 秦宫中一片寂静。此时,赢氏族中三个最亲近的人站在一起。羽衣将赢晚领到高台上,便快步退到一边。将充裕的空间留给了作为老一辈的代表赢庸和作为后来者的赢晚。而那柄象征着帝国至高无上地位的权杖,也静静的躺在赢庸面前的一个木匣里。 它朴实无华,它曾经目睹了帝国十一位帝王生命中的每一分钟,它沉默无言,权杖顶端的黑曜石在众多主人的摩挲下,变得熠熠生辉。赢庸低着头,凝视着那柄权杖。赢晚安静的看着他,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接过这柄权杖之后,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地位;还有如同巨龙山脉一样的责任抗在你的肩上。”赢庸抬起头,平淡的述说道。 “我知道。”赢晚平静的回答。他的目光坚毅,声音低沉。 “也许是光辉万丈的平坦大道,也可能是不可测深渊旁边的崎岖小路。”赢庸的声音拔高了一些,显得有些尖利刺耳。 “我知道。”赢晚没有任何改变,依旧从容的答道。 “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赢庸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少年。 “时刻准备着。” 赢庸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轻地将权杖从匣中取出。他转身,缓步走到赢晚面前。 “无论生死,无论帝国辉煌或者末路,你的一举一动,都将关乎着无数人的性命安危。”赢庸站在他的面前,谆谆嘱咐道。 眼前场景幻化着,似乎自己最亲爱的祖父就站在面前。赢晚心中激动,险些就要扑倒他的怀里。可是最后时刻,耳边的轻轻一句冷哼打碎了他的幻梦。他使劲眨了眨眼睛,赢祯的形象消失,眼前是比祖父年轻十岁的庸亲王殿下——他的叔祖父。他的心中莫名一痛:祖父再也回不来了。 “我无怨无悔。”赢晚颤抖着声音,说出了他的最后一句标准答案。他知道,这也是他的心声。 赢庸微微一笑,左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勉励道:“好好干,不要辜负了你的祖父。” 赢晚微微低头,只见那柄权杖递到自己的面前。他伸出双手,接过这柄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的权杖。在他接过权杖的那一刹那,礼炮再次鸣响起来。这一次,将是十二响。这意味着,帝国——已经完成了权力的交迭,即将迎来它新的一页。 第九十三章转变 从高台上下来后,赢庸要去后殿休息。在晚些时候,他还需要主持一场盛大的酒会。这对于一个已经步入老年时期的他来说,可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赢晚目送着赢庸的背影消失在大殿侧门,忽然转头,对着羽衣轻笑道:“谢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但是还是感谢你的无私帮助。” “这是应该的。”羽衣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脑袋,手伸到一半,却又尴尬的停住。她清楚的知道,自从高台上走下来之后,眼前这个少年就已经和过去说再见了。虽然她是他理论上的长辈,但是……那并不等于自己可以和以前一样的对待他。 赢晚看着羽衣伸出来的手,配合的低下了脑袋:“小姑,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他眨巴着眼,没有把话说下去。姑侄二人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彼此虽然没有再说话,但是那一刻的温暖时光,已经足以让他回味一辈子了。从此以后,只有君臣,没有姑侄。或许有,但也绝对不会像往常一样亲昵了。看着少年孤独的背影,羽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轻抬起手,将眼角的泪滴拭去。 议政大殿前的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级别不够的官员可以享受一天的假期,这是非常惬意的休息时间;而帝国各州郡长官以上,则要准备晚上的晚宴,那将是一个可以从容在新皇面前展示风采的舞台;而先帝指定的重臣们,就没有那么好命。因为皇帝是一个勤勉的人,在典礼结束以后,他们就得到了内务部的通知,赢晚将要在议政大殿接见他们。 议政大殿中被软木墙壁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像极了异时空中某个大企业的办公室。中间地带的天井方圆三十余米,和煦的阳光透过天顶玻璃射进大殿之中,将议政大殿里的阴凉驱散。 居中的地方,是一张方桌。软榻吸收了阳光的温暖,坐上去很是舒服。赢晚看着祖父为自己指派的重臣们鱼贯走入,朗声笑道:“诸位请随便坐吧。礼仪司的官员已经被我赶走了,现在没有人会打扰我们。” 这样爽朗的笑声,在以前几乎是没办法听到的。孙铿有些疑惑的暗暗打量着赢晚,依旧还是那个少年,并没有一丝改变。他像是一块万年的寒冰,即使一阵爽朗的笑声用作开场,也没有对他整体风格有什么改变。 除了孙铿以外,几人都习惯了跪坐。张广武以下,他们端端正正的坐在软榻上,并没有理会少年帝王的客套话。孙铿看着软榻,只感觉到头皮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去。闫长顺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怎么……不习惯?”闫长顺嘴唇翕动,发出细微的声音。 孙铿礼貌的朝着他微笑,只感觉站了一上午之后僵硬的双腿,此时开始麻木,刺痛。 “来人,给孙院长搬一张椅子来。”赢晚的声音及时给他解围。 侍从搬来一张椅子,请孙铿坐下。张广武看着他得到了区别对待,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但既然陛下喜欢,想怎么做是他的事情,自己也就装作看不见。 张广武等孙铿坐下,便开始汇报工作。没有太多的客套话,张广武直接将话题转到今天上午闫长顺的请求上。 “禀报陛下,第一卫卫指挥闫长顺请调海军部。请您示下。” 张广武此言一出,除了当事人以及陈暮、孙铿两人已经提前知晓以外,其他人无不惊讶。因为帝国主要迎敌面在陆地上,魔族军的海上作战能力几乎没有。因此数百年来,虽然海军部几乎与陆军部平齐,但是实际上受到的关注实在少得可怜。海军部更多的时间都投入到了与风暴洋诸国贸易上。在统帅部中的地位,甚至连国防军都不如。章质夫心想:闫长顺这是疯了。 赢晚皱眉沉思了片刻:“那么第一卫卫指挥就空缺了。你到哪里去给我找一个合适的卫指挥来?” “近卫军卫指挥魏溪可。”张广武显然早有腹案,回答得极快。 赢晚微微摇头道:“第三卫不能缺少他。”这话中的意思已经明确拒绝了张广武的举荐。 闫长顺插言道:“陛下,我以为第一卫已经在长安呆得太久,以至于缺乏战斗力了。不如调第三卫进京,承担您的护卫任务,而第一卫……则需要放出去,让他们这帮小崽子好好地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虽然发生在石湖关北部的战斗汇总还没有呈报给统帅部,但在场的诸人都清楚那场战斗中,近卫军所承受的重大伤亡。因而,闫长顺的建议也算中肯。赢晚道:“这样可以,但是第一卫的卫指挥人选……”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陈暮忽然朗声道:“原边防军一零三卫卫指挥萧润可以胜任。” 赢晚对于这个人名有些熟悉,一时间有些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只是听到对方姓萧,而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萧南里的方向。萧南里苦笑一声,站起来道:“萧润正是犬子。” “如果是萧左相的儿子,那么倒也可以。”赢晚淡淡道。 皇帝一言裁决,张广武等其他几人也没有异议。这事情就算定下了。张广武事情讲完,端起一杯热茶慢慢呷饮。大殿里沉寂了几分钟,赢晚扫视着几人,问道:“还有事么?” 萧南里站起来,躬身道:“陛下,帝国前右相姬承云,犯数项大罪。已经关押在囚室,同案犯姚启林等亟待陛下裁决。另有帝国右相不可空缺过久,还望陛下能够选人进京担任。” “帝国右相一职,暂且搁置。姬承云等人罪大恶极,只不过此时不宜处决,待到新年之后,一同送他们去见先帝解释吧。”赢晚没有过多考虑,张口就来。短短两句话便把事情挑明。姬承云,姚启林二人便挂上了死刑犯的标签。等待着新年之后,裁决枪声的响起。 萧南里微微躬身道:“谨遵圣命。”然后坐下。 这之后,章质夫与陈暮、白波平三人相继站起,三人都是一个方面的军方指挥,说得无非是与军方事情相关的。赢晚也都简短几句话打发了。赢庸此时还在休息,蜀州是帝国的后路,平时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因而也懒得出来见面。赢晚对于叔祖父倒是优容,见大家都已经把事情报告完毕,他玩弄着手里铅笔,将目光转到孙铿的身上。 “孙院长,你有事情么?”赢晚平静地开口道。 这是孙铿第一次参加帝国如此高级别的决策型会议,原来只是准备旁听。见赢晚发问,想了想回答道:“有的,军事研究院这边有几个项目需要立项。” 一听说军事研究院又有了新项目,萧南里的第一反应便是又要掏出好多金币。但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714年孙铿面见赢祯陛下时,提出来的计划在今年时候都正好已经结出了果实,飞艇在北部的应用几乎大获成功;而火神机关枪,一式火箭和二式火箭也证实了它们各自的价值。一刹间,几人将目光投向孙铿,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是什么项目?”赢晚也有些好奇地问道。军事研究院他也呆过一些日子,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什么新的发明到了立项的阶段。 “是投掷型炸弹和地雷的生产线研究。”孙铿淡淡道:“在石湖关防线的铁索寨要塞里,我们的武器验证部队对这两种新装备进行了全面的验证,认为它们可以增强陆军近距离战斗的攻防力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陆军目前最大的问题——严重缺乏近程重火力的支持。” “言之有理。”赢晚点头道,转向一旁的萧南里,温声道:“萧左相,财政方面有没有困难?” “财政方面一切良好。如果这两个立项所花费的金额在两百万金元以下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开出同意的文书。”萧南里沉吟了片刻道。 “所需资金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金元。但是……如果战争规模进一步扩大化,投资肯定还是需要追加的。”孙铿补充道。 “这个没有问题。”萧南里干脆得道。 “那么我的事情就这些了。”孙铿将目光转向赢晚。 “没有问题了吗?”赢晚转头四顾一圈。见重臣们都无事可报的样子。于是点了点头道:“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等着少年帝王从议政大殿的后门离开,重臣们也各自往外走去。晚上还有宴会需要参加,因此他们也不敢离开太远。议政大殿旁的偏殿里设了茶座,张广武终究年老体衰,打算去那里休息一下。转头看见孙铿站在那里无所事事,便站住了脚步道:“孙铿,有没有兴趣陪老夫聊一聊天?” 孙铿走上前道:“自然。”说完撩开门帘,请老将军走进茶座之中。 第九十四章海军设想 茶座里空无一人,见到张广武和孙铿进来,立刻便有内务部的小吏为他们砌上一壶热茶,还送来了四样点心。张广武敲了敲桌面道:“我不喊你们,就不要过来搅扰了。” 小吏恭谨称是,退了下去。张广武抬头笑道:“不知道孙院长未来作何打算呢?” 对于张广武,孙铿一直的印象停留在一年前那次共同见证晚宴上。老将军似乎对于自己的观感不佳,从来对自己都不假辞色。乍一见张广武如此展颜相问,还多少有些不习惯。仔细想想,自从石湖关回来以后,先有闫长顺,再有萧南里,接着便是这广武大将军。三位重臣先后向自己表示善意。看来,自己已经过了那最艰难的一关,正式融入到了秦帝国高层的圈子里。 如此一想,不过一转念间。孙铿不敢怠慢,屏息肃容道:“未来我还是要回到咸阳那边去的。少年营已经开营三个多月,我这院长却只上过寥寥几堂课。授课之余,我还想做一点研究。飞艇和蒸汽车目前已经定型了,接下来大规模生产也容不得半点马虎。所以,直到新年以前,我都会在咸阳土楼那边呆着。” 张广武捻须笑吟吟道:“别那么诚惶诚恐。你我不过闲聊天打发时间,不必搞的像是汇报工作一样。” “广武大将军说得甚是。”孙铿不由得一笑:“不过未来我也正是这么打算的。有一说一,倒也不至于夸夸其词。” “说起来,最初对你观感不佳。是因为你蹿升过速,却又没有拿出一星半点本事。”张广武推心置腹道:“不过现在看来,不得不佩服先皇帝的识人之明。先有火神机关枪,一式火箭;再有飞艇,蒸汽车。孙铿你的一年之功,竟然拯救了十数万帝国将士的性命。是我错了。” 张广武此言算是把两人之前的龃龉一语带过。孙铿点头微笑着谦虚道:“孙铿不过是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所有的一切,都还是依靠军研院数千匠师,工人的努力。这些功劳,不能算在孙某一人身上。对于公输敬等付出了巨大努力的匠人,是不公平的。” “但是,如果没有你。我估计那帮墨守陈规的脑袋僵化之辈,还在考虑如何从《子婴遗书》里抠出一些残羹剩饭。而不知道创新为何物。”张广武道:“这一点我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就不要推拒了。” 孙铿低头笑着,给张广武倒上一杯热茶道:“广武大将军就不要再说这些了。与前线将士浴血厮杀的苦功比起来,孙铿不过付出了一些脑力。取得两场微末胜利,却得到大将军您如此的赞誉,实在惭愧。” 张广武悠然饮尽了杯中热茶,对眼前这年轻人的谦虚表示了一点欣赏。转着手里的蛋壳瓷杯,似乎漫不经心地道:“海军方面,你以后有何打算?” 一番客套之后,双方总算“冰释前嫌”。张广武一派军人作风,这样绕着弯子讲话多少还是不怎么适应。除了用漫不经心地口气营造出一种轻松气氛之外,言语中却是直入核心,半点花招都不耍。孙铿脸上笑容僵住,苦笑道:“广武大将军想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大话?” “真话怎么讲,大话怎么讲?”张广武笑吟吟问道。 “真话就是,未来十年内,我们的航海技术不可能有突破性的进展。”孙铿端起茶壶,端详着张广武的表情。老将军眯着眼睛,笑吟吟的。脸上一团和气,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他接着道:“大话是——三十年之内,我们的海军可以掌控整个海洋。无论是西大陆和南大陆上的魔族,还是风暴洋诸国。都会在我们海军的炮火下瑟瑟发抖。” “但是现在……我们的海军依然掌控着海洋。你以为风暴洋诸国会是那么容易臣服的么?”张广武冷笑道。 “真理在大炮射程以内。”孙铿轻声道:“大将军您不觉得咱们的舰炮射程太短了么?” “此话怎讲?”张广武微微蹙眉,沉吟道。 “海兵队……您应该有些印象吧?”孙铿给他续上茶水,慢悠悠道。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此时天色渐晚,三三两两的参宴官员正在走进秦宫正前方的广场。 有人掀开了门帘,看见张广武这尊大佛端坐房间内,立时便退了出去。笑话!统帅部指挥和军事研究院院长两人在那里闲聊,他们这帮距离帝国中心稍远的地方官员可不便参与。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后内务部官员找来可不是一件好事。 “隶属于近卫军总部指挥下。我记得那时候海军部一班将领还因为它的归属问题,而跟近卫军总部打过官司。怎么了?”张广武略一沉吟,便想起了那支规模不大,却引起一场风波的海兵队。 “大将军以为,海兵队应是属于哪一方面?”孙铿轻声问道。 “嗯……”张广武闭目沉思片刻,断然道:“以它目前的职能来看,归属于近卫军有些不妥。毕竟,他的作战以及运输等等……还是需要与海军部方面密切配合。” 孙铿缓缓摇头道:“若我说,在十几年以后,海兵队将会发展为大约四十到五十个卫,并且单独有一个直属于统帅部麾下的海兵队总部。您会如何作想?” “那么大的规模,可没有相应的投送能力啊。”张广武对于海军虽然不甚了解,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他微笑道:“孙铿,你这一步是不是迈的有些大了?你给陛下递上的那份计划我也看过,其他条目策士官总部那边倒没有太大意见,唯独这一条……”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最终,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实在分歧太大。” 孙铿沉默,等着张广武的下文。张广武见他没有着急反驳,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统帅部麾下四大总部,近卫军,边防军,国防军以及海军。四总部里,存在感最低的便是海军总部。你知道为什么?” “知道……”孙铿答干脆地答道:“因为海上无敌手。” “非常正确。”张广武颔首道:“正因为海军无敌手,所以,海军部自成立之日起,就是以海运和护卫为主。数百年来,在海军部总指挥位置上郁郁而终的上将军不是一个。我看不出你的制海策略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孙铿感到一阵无力。他发现,除了赢祯隐隐能够猜到他的想法,跟上他的思路以外,帝国的其他将领都是纯粹的陆战型统帅。海洋,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牧场而已。帝国因海洋而得以生存,却总也不能对海洋产生征服之心。或许,因为当时得来的太过容易,以至于现在对于海洋弃如敝履。连一点探索的欲望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只有说服了眼前这位大将军之后,他的制海策略才有得以实施的可能。而说服大将军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诱之以利。 孙铿调匀了呼吸,将沮丧的情绪赶出脑海。忽然微笑道:“大将军先别急着那么早的下论断。其实……你我都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当时向陛下提出这个策略时,我对本世界的了解仅限于书籍以及少量的转述。而现在,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世界的格局。请听我一言,如果您肯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想把制海策略的必要性讲给你听。您再作判断如何?” “晚宴快要开始了,你最好抓紧时间。”张广武已经站起来准备结束谈话,听到孙铿最后的恳求,决定还是要给这年轻人一个机会。 “帝国目前最缺乏的不是武器装备,不是物资,不是金钱。帝国最缺的只有一个,就是人。帝国缺人!”孙铿语速极快地道。 “嗯。”张广武不置可否道。但依然没有停下动作,侍从官给他披上了披风。 “风暴洋诸国的胃口越来越大,我们已经逐渐不能满足他们了。所以,我们要另辟蹊径。开辟第二条航线!” “除了西大陆上有足够的人口供我们掠夺之外,你还想要去哪里?”张广武冷眼看着他道。他整了整衣领,举步朝外走去。 “南大陆。”孙铿低沉着声音道:“南大陆上有人!” “你确定?”张广武顿住了脚步,沉声问道。 “无法确定,但是值得一试!” “你先确定了再说吧。”张广武抬脚向前走。他掀开了门帘,转头深沉的望了孙铿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茶座里只剩下孙铿一人孤独的站着。他说不清自己是否成功的说服了张广武。但至少,对方没有确凿的提出反对意见。单凭借皇家,是没有可能独自开发南大陆的。只有找到了足够有实力的合作者之后,这一块巨大的蛋糕,才有吃下的可能。 孙铿叹息一声。不管如何,自己一番话应该已经给这位大将军的心中埋下了钉子。那么接下来,就只有等待着好消息从海兵队那里传来了。他如是思索着,朝外走去。茶座的门帘忽然掀开,一个急匆匆走进来的军官险些撞在自己身上。 他退了两步,正要训斥这个鲁莽的军官。可是话到口边却又缩了回去。又惊又喜道:“张复亭,你不是在玉门?怎么回来了!” “说来话长。”张复亭挠着脑袋道:“正好要找您,院长。晚宴就要开始了。陛下请您过去。” “这就要走。”孙铿答应道:“路上慢慢说。你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第九十五章丑闻 这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晴夜。亮银钩子一般的弯月高高悬在夜空,大部分的星辉都被月光掩没。只有寥寥几颗亮星,孤零零的闪烁着凄冷的微弱光芒。 议政大殿前的广场上,却有无数颗人造的星光闪烁。宫墙之间的上空,横挂着十几条铁索。铁索上,明亮的汽灯几乎将秦宫照成白昼。各郡州的郡守,军事长官济济一堂,把庄严肃穆的秦宫变成了热闹的菜市场。嘤嘤嗡嗡之声,这让喜静的孙铿不愿意在此驻留。但是又没有办法。只好随便点了一杯果酒,拉着张复亭走到宫墙边上,扯过两张椅子。 张复亭只愿意与他说说闲话,却不愿意多提自己事情一句。孙铿虽然有些好奇,但是见对方不愿意多说,也就放过他。拈着酒杯放在唇边轻轻啜饮。悠然看着远处帝国的上层人士们的卖力演出。 赢晚的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各地官员。少年皇帝从一出场就受到了所有参宴人士的追捧。前来自我介绍以求陛下青眼的官员络绎不绝。即使有张广武和萧南里分走了大部分火力,但也是一时半会儿脱身不得。 “能得陛下青眼,从此平步青云。这买卖倒也做得。”孙铿看厌了他们的丑态,放下酒杯摇头叹道。 张复亭微笑道:“院长您忘了,您本人就是其中之一啊。” “说得也对。”孙铿点头:“可我和他们不一样。”他耸耸肩膀,打了个响指,立刻侍者就走过来,给他续上一杯果酒。“对了,你卸了军职,无事一身轻。未来何去何从?” 张复亭苦涩笑道:“先在父亲身边闲一段时间吧。玉门那边……我是不想回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孙铿旧事重提,一脸困惑得看着他。 张复亭叹气道:“不过揭穿了某些人的丑恶嘴脸而已。质夫将军唯恐我乱了大局,因此叫我回来清醒清醒。” “难道是妘家?”孙铿想了想,试探问道:“也许我可以帮你说项。妘千桓那家伙还有事情求着我。” “还是算了。”张复亭道:“我想出海散散心,去风暴洋诸国那边见识见识。玉门那边的事情,我不想再搀和。嗯……谢谢你的好意。” 孙铿见他消沉的样子,知道这次他受到的打击不小。也不好再问,心想等到回咸阳以后从羽衣那里自然会查到一些端倪。与他碰了碰杯道:“如果有需要的装备什么的,尽管去咸阳找我便是。” 张复亭凝思一想,忽然展颜笑道:“院长您突然提起这个,我就有了一点小小的请求。” “哦,你说。”孙铿漫不经心道。 张复亭嬉皮笑脸的正想说话,忽然脸色一变,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冷冷哼道:“没想到你居然敢来长安!” “别人来得为什么我来不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孙铿身后响起。他愕然转身,看到妘千桓负着手冷冷地与张复亭对视着。 “都坐下好好说行不行?”孙铿看他二人态度,就知道他俩这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一边是自己潜在的合作伙伴,而另一边是自己很看好的学生。他卡在中间,多少有些不自在。张复亭的声音不小,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万一让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打起来……孙铿想一想就觉得头开始疼了。 “我和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说不了一起。”张复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朝孙铿拱了拱手道:“改日我去咸阳找您说些我的请求。告辞。”孙铿想要伸手挽留,可是哪里及得上张复亭一身的怪力?张复亭随手一扫,便挣脱了孙铿的手臂,扬长而去。小桌旁只留下了孙铿不住的苦笑。 转头看见妘千桓还站在那里,便道:“我记得你们有亲戚关系的,怎么会搞成这样势同水火?” 妘千桓拱手苦笑道:“千说万说,都是千桓的错。孙院长您就不要再问了。” 孙铿有些奇怪,张复亭卸了军职回到长安多少有些古怪。估计病根就在这妘千桓身上。既然两人都不愿意分说,他也不是好事的人。便欲邀请妘千桓坐下,顺便问问最近玉门的情况。 妘千桓刚刚坐下,两人还没有寒暄几句,就看到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竟是许久未见的姚真真,搀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老者脸上满布愁容,不时轻轻咳嗽几声,显得虚弱而又疲惫。姚真真虽然依旧盛装打扮,可是眉目如画的脸上,总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愁容。姚真真看到了孙铿,俯身在老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老者微微点头,改变了线路,径直走到孙铿面前。 面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尽管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但他还是礼貌的站起来,拉过一张椅子温声道:“这位老先生请坐。如果没有猜错,您一定是帝国前文监部总长姚老吧?” “没想到一个坐着一式火箭窜上来的小骗子也会认得我。”姚肃大咧咧的坐下来,喘了几口粗气道:“没错,就是我。” “爷爷!”姚真真嗔怪地看了祖父一眼,转头看着孙铿微笑道:“别怪他,一个即将失去嫡亲孙子的老人说话总是有点冲的。” “我是不是骗子,时间总有公正的判决。”孙铿雍容的点头微笑道:“姚老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对我冷嘲热讽的吧?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那么……我还有事。” “等等!”姚真真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轻声哀求道:“看在你我共生死的份上,听我爷爷把话说完。” 孙铿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顿住了脚步。看向端坐在椅子上喘粗气的姚肃沉声道:“姚老有话请讲。” “赢家对我关闭了大门。以为就这样可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嫡亲的孙儿去死。我告诉你,你们休想如愿。”姚肃脸上露出讥刺的笑容:“我的手里有萧族一个近支在近期所做的一件天大丑事。如果不想让那位小皇帝刚刚继位就失去他的帝国左相的话,我们最好坐下来安安心心的谈判。否则……”他瞪视着孙铿,阴森森道:“你要相信我这个失去了至亲的老人,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陛下就在那里,为什么不去找他谈?”孙铿伸出食指点着眉心道。 “你以为我傻?”姚肃冷哼道:“就是找你,要用你的嘴,把事情告诉他。”他脸上露出阴狠的微笑:“如果让那位少年皇帝因此而对你产生厌恶,也是我的目标之一。我讨厌你,小家伙。” “如果我不说……”孙铿看着姚肃那张满布着老人斑的面孔,轻声叹息道。 “那么我立时就会把消息放出来。让萧南里下台!赢晚一样会讨厌你,甚至更糟!”姚肃冷冷道。 “看来……我是中了你们的计谋了。”孙铿看向他们祖孙二人道。 “这不是计谋,这只是一个请求。”姚肃沉声道:“我把这件丑闻的所有证据都交给你们,而你们只需要放回我的孙子。你放心……我已经买好了一艘大船,等我的孙子回来以后,举家就会扬帆出海。大秦……再也不会回来。” “这件事情你和他说没有任何用处。”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姚肃背后响起来。姚肃转头冷笑道:“长公主殿下,难道要和你说?” “当然……”赢羽衣款款走到姚肃身前,面无表情得道:“姚启林正在我的监察处关着,有什么幕后交易自然要和我说。” “那么好吧,谈判。”姚肃道:“以那件丑闻的所有证据为筹码,如果你放回我的孙子,那么我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不能达到我的要求,那么……你会懂得一个曾经掌控了文监部这样的老人所能拥有的全部愤怒。你们赢家的政权将会摇摇欲坠,像一滩臭狗屎一样臭不可闻!” “听起来很让人耸人惊闻。”赢羽衣转身从孙铿手里取过酒杯,放在唇边轻轻啜饮一口。淡淡道:“但是……你的筹码似乎太微弱了,微弱到根本没有办法抵消姚启林所犯下的罪行!抱歉,谈判取消了。” “你将会收获一个家族最强烈的愤怒。”姚肃站起来,转身朝外走去。嘴里喋喋不休道:“今天夜间,萧南里族人所犯下的罪行将会传遍大江南北,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帝国左相的位置上恋栈不去!” “哦……忘了告诉你。”羽衣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在他身后轻声道:“十几分钟前的消息。文监部总长石岚下达的命令。《观察日志》被列为非法刊物,其在帝国境内的六十二家分社已经遭到了查封。还有,内务部的特别行动处刚刚在你家发现了一些违禁物品。其中包括两条通往长安电报局的非法电报线路。姚老先生,您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吧。说不定,过上几天时间以后,你就会在监察处特别监牢与自己的孙子碰面呢。” 羽衣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敲打在姚肃的心头。老人的脚步忽然顿住,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他转过身,愤怒地瞪视着赢羽衣,阴狠地诅咒道:“你不得好死。” “好死赖死,你总归是看不到了。”赢羽衣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姚肃:“老头儿,我警告你。如果还想体面的在长安生活下去,最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今天的这一次,作为你想要欺负我男人的惩罚。姚启林已经必死无疑,不要再想着把整个家族都搭进去。姚家人聪明地有很多个,为什么你这位家主却如此的蠢呢?” 姚肃身体晃了晃,似乎快要被这一顿毫不留情的讥讽打击的摔倒在地。姚真真连忙上前搀扶,可是,姚肃狠狠地将她推到一边,扶着椅子努力站稳了身体,看着赢羽衣道:“我还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人。赢羽衣,《观察日志》为什么存在到今天,你应该很清楚。如今……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查封了它。我就是死,也要把这个官司打到底。” “你放心。只要你死了,《观察日志》就会马上复刊。”羽衣挥着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立时就有隐藏在暗处的监察处卫士走出来,将姚肃团团围住。老头高声怒叫道:“你们想干什么?”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已经被一个粗豪大汉给堵上。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抬了出去。 广场上依旧灯火通明,没有人注意到发生在不为人重视的角落里一场小小的冲突。姚真真面色苍白,手里捏着手帕僵立在孙铿面前。似乎被抬走的老者与她没有一点关系。她看着孙铿,又看看赢羽衣。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给你父亲一夜的时间考虑。如果想好了,就来告诉我。”赢羽衣看着她道:“如果你还想保住姚家的富贵,最好听我的。” “我知道。”姚真真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僵硬地回答道。她没有再看孙铿一眼,转身有些踉跄的走了出去。 赢羽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头看了妘千桓一眼,轻笑道:“妘三少爷,你有什么事情吗?还是……有一个大新闻?” “不不不……”妘千桓慌忙摆手道:“怎么会?千桓没有什么大新闻,这就告退了。”说罢,擦着冷汗,狼狈走开。刚刚还是唇枪舌剑的宫墙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孙铿安静的看着她,忽然低声笑道:“我是不是也得告退了。” 赢羽衣捉着下巴微笑道:“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可是这晚宴马上就要散场了。”孙铿看着她的表情,低声道:“如果我不早点找一辆马车的话,说不定要步行到火车站去。” “这么想走吗?”羽衣眼神闪烁着,似笑非笑道。 “如果路上有人陪着我一起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仿佛变戏法一般,羽衣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两张车票。缓缓递到孙铿的手里:“拿着。待会晚宴结束以后,在六号马车上等我。”粉嫩的香舌在鲜艳红唇上舔舐了一下,像极了一只馋了好久的猫咪。 “我等你。”孙铿的心突然悸动了几下。 “不要走开喔。”羽衣魅惑一笑,转身离去。 第九十六章学院二三事1 长安火车站。 作为帝国最大的民用火车站之一,即使在深夜时分,也有不少民众在候车室里等待。拥挤的候车室里烟雾弥漫,绿色的长条椅上满当当的坐着男女老幼。这多少让孙铿找到了一点另一个时空的气息。 赢羽衣抿了抿鬓间乱发,加快脚步跟随孙铿走进了候车室中。候车的民众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诧异地看着眼前经过的年轻男女。 “这样真得好么?” “没事,我有时候会买一张从长安开往占城的车票。在占城的广场小面馆吃一顿早餐。然后再返回来。”羽衣轻声回答道,白色的百褶长裙轻盈的跳跃着,吸引着围观群众的视线。 “你真悠闲。”孙铿轻声在她耳边说着,热气呵在她的耳垂上,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微微侧头,有些嗔怪的看着他。 “放心好了,在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我是谁。”孙铿扬了扬手里的车票笑道:“我们去站台上等着?” 羽衣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放开,手臂插入孙铿的臂弯,两人相携着走出候车室,来到站台上。 午夜的站台,没有一个人。白日里的喧嚣,此时早已经消失。一个身穿深绿色制服的站管员过来,恭敬地问道:“请问您二位是乘坐长安到咸阳的夜班列车吗?” 孙铿将手里的车票递过去,站管员低头仔细验过车票后,彬彬有礼地道:“请往西走一百米。” “谢谢。” “不用谢。长官,您的夫人可真漂亮。”站管员由衷的赞美道。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孙铿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点头向站管员致意,拉着羽衣转身朝站管员指定的候车亭走去。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因为是夜间班车,车厢里没有几个人。因此孙铿也很大胆的将羽衣揽在怀中,两人只是沉默着望向沉默的原野。彼此间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黑暗的车厢中,偶尔会有几束光照射进来。羽衣偎依在孙铿的怀里沉沉睡去,孙铿挺直了腰,尽量让身边的女子睡得更加舒服一些。过了很久,一声汽笛的长鸣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从迷蒙中醒来。看着孙铿展颜笑道:“我们到了?” “应该是吧。”孙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我们正在渡过渭河大桥,距离咸阳还有二十秦里的距离。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羽衣摇摇头,从孙铿的怀里爬出来。夜里有些冷,他解下披风披在羽衣的肩膀上。 “跟我说说他最后的时光吧。”羽衣忽然有些突兀得说道。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孙铿点点头道:“为什么忽然想要听这个?” “父亲走时,只有你和陈暮陪在他的身边。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心里总有些不安。”羽衣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有些哽咽。 “嗯……他走的时候非常安详。没有经受太多的痛苦。”孙铿言不由衷的说道。 “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天亮了。’” “嗯……”羽衣伸出手指,轻轻揩去眼角的泪珠,强自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地道:“他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梦见他了。也梦见了天海城。父亲赤着脚茫然的走在雪地上,没有说一句话。” 孙铿想起那天夜里那颗硕大的流星,从北方天际划破夜空的时候。心中有些黯然,身边这个女孩不是精明强干的长公主殿下,而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可怜人。他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纤细地腰肢:“别再伤心了。” 羽衣轻轻摇头道:“我没事。” 孙铿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羽衣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无声的啜泣。他望着车窗外微明晨曦照耀下的村庄,轻轻叹了一口气。 列车从荒野驶入城市。铁路旁边的农庄里升起袅袅的炊烟。道路一旁站满了身穿工装的工人,等待着列车驶过。新的一天开始了。 车厢里的乘客站起来活动着僵硬的手脚,列车放缓了速度。正在驶入车站。 从车窗中看到了赵甲那张熟悉的冰冷面孔。孙铿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赵甲显然看到了他们,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生硬的微笑。 车厢门打开,乘客们争先恐后的涌出车厢。赵甲等到最后,才看到孙铿迈着机械僵硬的步伐,扶着羽衣从车厢里走出来。他赶忙迎上去:“马车在车站外面等着。请随我来。” …… 秦历715年九月二十二日,晴。帝国军事研究院咸阳分院二号土楼。 餐厅里,几个教员在那里窃窃私语。蒙德恩动了动耳朵,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蒙叔,你笑什么?”赵煦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将一大口炒饭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问道。 “你家院长回来了。据说……还带了新教员。” “蒙叔你说话好奇怪,是我家院长不错,可也是你的院长嘛!” “说得也是。”蒙德恩闷闷得答了一句,带着慈祥的表情看着赵煦:“快点吃吧,不够我这里还有。要不要来个炒蛋?” 旁边桌上的教员已经吃饱了饭,收拾好餐具从两人身边经过。“老蒙你又在疼你家干儿子呢!”一个年龄稍长的教员哈哈笑着打趣蒙德恩。 蒙德恩捻了捻稀疏的胡须,笑骂道:“滚边去,你还没有呢!” 赵煦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道:“蒙叔,这样不太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蒙德恩笑呵呵道:“这样挺好的。我巴不得你就是我亲儿子呢!” 两人正说笑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忽然顺着风窜进蒙德恩的鼻孔。他的眉头一皱,脑壳里突突地跳动了几下。赶紧按住天灵盖,省得把赵煦吓到。 察觉到他的异状,赵煦慌忙放下饭碗。扶住蒙德恩的手臂关切问道:“蒙叔,您怎么啦?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煦子啊,帮我请一天假。”蒙德恩捂着脑袋虚弱地道:“看来真是犯了老毛病了。” “好嘞,我扶您回去歇息。”赵煦忙不迭的答应道。转头看见胖厨师从后屋走出来。 “老庞!蒙教授老毛病犯了,餐具你帮忙收拾一下吧!”他扶着蒙德恩走出餐厅门,急匆匆得朝着宿舍走去。蒙德恩扶着天灵盖,朝着下面的操场看了一眼。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土楼门口,两个青年男女正从车厢中下来。几个校工正在从马车上搬下一些家具,生活用品什么的。 蒙德恩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是要搬家啊!它不禁忧伤的看了身边的赵煦一眼。心道:“孩儿啊,看来咱们父子的缘分要到头了。” …… 萧显领着卡蒂走到一个小院前,笑道:“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怎么样,喜欢吗?” 卡蒂轻轻提起裙角,迈过崭新的门槛。仰头看着萧显娇憨得道:“我知道显你是最好的了。卡蒂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萧显宠爱的抚摸着她的脑袋,她的一对猫耳温顺地抿了起来,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嗯……对了。”萧显低声道:“你熟悉一下环境,我马上要去院长那里报到。还有,你把宝儿交给我,我带它去院长那里,它需要登记一下才行。” “我等你。”卡蒂朝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萧显读出了这句话里的含义,笑了笑转身离开。 领着宝儿走过长长的回廊,萧显来到了位于一号土楼正中央的小院中。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孙铿伏案工作的背影。他心中感慨了一下,亮出自己的证件,通过了岗哨。 已经是仲秋,紫苏草的花季刚刚过去。满地飘零着紫色的花瓣。院中,羽衣正指挥着两只兔女用笤帚将凋落的花瓣扫进簸箕里,抬头看到萧显走进来,笑道:“稍等一会儿吧,他这时候正在工作。” 兔女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传来,抬头惊慌地看了萧显身边的宝儿一眼,丢了笤帚跑到羽衣身后瑟瑟发抖。羽衣微微蹙眉,看着那只猫族幼生体笑道:“是只原野猫族么?萧显,你从哪里捡到这种危险的品种?” “危险么?”萧显疑惑地低头看着宝儿。宝儿双爪扒拉着萧显的裤脚,发出“咪呀咪呀”的低微叫声。他俯身在宝儿脑袋上挠了几下,直起身来解释道:“是从一个边防军军官的手里救下来的。卡蒂很喜欢它。” “算了……既然你家院长没有什么意见,那么你就暂时养着吧。”羽衣挥手让兔女们离开:“不过……你要去英南处长那里给这个小家伙备案,然后带上安全措施。估计每半年都要跑一趟,很麻烦的。” 萧显点头受教,沉声道:“我不怕麻烦。” “其实我只是一说。”羽衣弯腰捡起簸箕,转身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孙铿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外的萧显,点头笑道:“进来吧。我已经忙完了。” 羽衣并没有在屋里久坐,她拿了一条口袋之后便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孙铿和萧显两人。 “千禧和韩康两人被我丢到赵甲那里去了。”孙铿将一杯热水递到他的手里,淡淡道:“最近一段时间,可能你要忙一些。不过也没有什么事情,文字上面有小楼在帮我。你需要管理的是卫队以及少年营那边的防卫工作。你知道,第三卫调到北方以后,这里的防御比较空虚。但是——”他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里需要防范的太多了。赵甲他们需要管理好整个地下工程,在新的守卫部队没有到来之前,你需要管理好地面上的一切。” “我明白。”萧显点了点头。孙铿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被一阵吵嚷打断了思路。他站了起来,哭笑不得看着被岗哨拦阻的蒙德恩。 第九十七章学院二三事2 萧显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位胡子稀疏的老教员。他似乎有些惧怕自己,将大布包挡在面前,贼溜溜的眼珠不时打量着四周,似乎在寻找着随时可以逃走的线路。 萧显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宝儿似乎认出了眼前这个老教员的真实身份,眼中散发出一丝嗜血的光芒。它伸出小舌,舔了一下鼻子。蒙德恩吓了一跳,脑袋里的主体险些蹦了出来。 直到萧显和宝儿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蒙德恩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假装没有看到赢羽衣脸上的戏谑笑容,背着大包袱走进房间。 “原来还有蒙大教授害怕的事情。”羽衣站在他身后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一只猫族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该死!”蒙德恩气急败坏地道:“一只丛林猫也就算了,还有一只原野猫族幼生体在那儿。我打算辞职,回魔域研究处的地牢里呆着去,你们人类什么时候这样能干了,连原野猫这种凶悍的物种都能捉到了?” “也只有你们智魔,才会恐惧这样的小东西。在我们眼中,除了战斗皇族那种怪物以外,其他都是我们可以随意把玩的玩物。你说是不是?”羽衣狠狠朝蒙德恩伤口上洒了一把盐,嘲笑着转过身去。 “你要走?”孙铿从书桌上抬起头来,看着蒙德恩。 蒙德恩将大包袱放下,气咻咻道:“这里太危险了,你不知道每天被一只随时想要吃掉你的猫呆在一个院子里有多难捱。我宁肯回到元山地洞子里呆着,也不要在这里多呆一秒。” “唔……”孙铿低头思考了片刻,忽然看见蜷缩成一团的肉球。顺手将迪亚西罗拈起来,丢到蒙德恩的怀里:“给我看看这只是什么品种?” “咦?”蒙德恩将迪亚西罗牌肉球托在掌心,凑到眼前观察:“好稀罕的品种。你是罗族?” “……”迪亚西罗牌肉球连自己的眼睛都藏了起来。 “其实我有一个打算。”孙铿道。 “你说。”蒙德恩逗弄着小智魔的触角,漫不经心地道。 “你看……学院里的魔物已经不少头了。我准备再办一个班。”孙铿道:“你来当这个班的教员好不好?” “带上你的一只,长公主殿下的两只兔子,再加上萧显的两只猫。的确不少了。”蒙德恩冷笑道:“若是让外界知道院长阁下您私自豢养了这么许多魔物,还要教授他们一些知识。真不知道人类会怎么对付你!” “他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情,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怎么样,还走不走?”孙铿不屑道。 “别的我不管,那两只猫必须戴上安全环!”蒙德恩答道。 “卡蒂也是教员之一,而且宝儿今天已经去元山那里备案。这些不用你操心。你只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蒙德恩考虑了片刻,点头道:“可以。” “好,那就说定了。”孙铿拍了拍桌子道:“也许并不仅限于学院里的这些魔物,我会发文给英南,让他再挑选一些服从性比较高的魔物带来。既然你答应了要做这个苦力,我自然要物尽其用才是。” “尊敬的院长大人,您究竟有什么打算呢?”蒙德恩百思不得其解,不自主的带上了敬语,恭敬的问道。 “嗯……慢慢地你就知道了。”孙铿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摆手送客。 …… 小院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卡蒂满足的躺在屋顶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屋檐下,挂着一条条鱼干,她仰头吸了吸鼻子。嗅着空气中好闻的鱼腥味道,满意地点了点头。 宝儿对自己脖颈上的铃铛很不习惯,在地上打着滚想要把那个一走路就会“叮咚叮咚”作响的玩意儿给取下来。他还没有学会人类的语言,只能仰头看着屋顶上的卡蒂,发出“咪呀咪呀”哀求的叫声。卡蒂低头瞥了他一眼,装作没有听到的转过脸去。 每天做完巡逻工作后,萧显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这个时候,他正怡然坐在土炕上,手里把着一盏银杯,将杯中稠酒一口口的呷掉。从漫天风雪的石湖关回来,已经有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了。他享受这样的生活,如果……窗外那只猫咪再听话一点的话,就更加完美了。 窗外传来一阵“西里咣当”的声响,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屋顶跳下,追逐着不小心跑到院中来的老鼠。 “卡蒂!给我站住!”萧显丢了酒杯,站在窗前大吼道:“如果你抓了它,那么今天晚上——不!是以后每天晚上都在外边睡觉吧!” 卡蒂从地上抬起头来,一身雪白的连衣裙已经像是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露出了光洁的肩头。她抬起头泫然欲涕的看着萧显,嘴里叼着可怜的小耗子。 “显……你,你不要我了?” 萧显想要说一句硬气的话,可是看到她那楚楚可怜的表情时,心又软了下来。指着偏房,不容置疑地道:“去洗澡。” “显,我身上还不脏嘛~”卡蒂将半死不活的耗子丢给宝儿去玩耍,跑过来可怜兮兮地道。 “去洗澡。”萧显屈指弹了她的小鼻头一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命令道。 卡蒂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低着头不情不愿的走进浴室。门帘放下,一条玉臂伸了出来,将破破烂烂的连衣裙丢在地上。萧显抚额皱眉,叹息道:“这是长公主殿下这个月送你的第三条裙子了。” 似乎没有听到萧显的叹息,卡蒂从布帘后面探出脑袋来,笑嘻嘻道:“不要偷看喔。” “傻猫,你这样都已经快要被我看光了好不!”萧显叹气道。 院中的宝儿似乎也叹了一口气,白了萧显和卡蒂一眼,将小耗子随手一丢。翘着尾巴摇摇摆摆的走出去了。 “救命恩人对卡蒂姐姐的心思很清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却不交配呢?”宝儿扒拉开院门,走出小院。困惑得想着。土楼中的卫士和学院们已经对这只小猫很熟悉了,都知道那是萧侍从官家养的宠物,因而也不会为难它。宝儿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家,晃晃悠悠得朝着远处那座圆柱形的建筑物走去。 “不管了,去找那只圆球玩玩。说不定那个人类的高官还会给我好吃的呢。”宝儿打定了主意,沿着回廊,走向一号土楼的方向。它心中所想的圆球,自然便是刚刚成为同学的迪亚西罗。 “咦,咱们学院里啥时候准许养猫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宝儿身后响起来。宝儿脚步顿住,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少年。 “我不是猫,我是原野猫族!”宝儿有些气愤地看着眼前这个小胖子。不过它还没有学会讲话,因而从嘴里吐出来的,是“咪呀咪呀”地愤怒低吼声。 “金辉,你就别明知故问了。”庞春江走过来拍着小胖子的肩膀道:“这是萧教官家养的原野猫人。不是猫。” “有什么区别吗?”金辉笑道:“最近附近的猫咪有些怕了胖子我,也不来这里找食吃了。正好有只猫送上门来,走,咱们去野地里,哥哥我给你炖一锅龙虎斗吃。” 宝儿听不懂龙虎斗是什么意思,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看上去不怀好意的小胖子。 庞春江怒道:“都说了,这是萧教官家的。你吃了这只小的,难道就不怕那只大的剥了你的皮?我可是听人说过,成年猫人的战斗力可是很强的!” “它敢?!”金辉有些恼怒地道:“我是人,她是猫。她若是敢剥我的皮,你以为院长和王教官会放过她?今天你不说倒好,说了,哥哥我更想吃猫肉了。”小胖子的蛮力上来,将庞春江推到一边去,瞪着眼睛道:“你爱吃不吃,我今天,是吃定了。” 宝儿看眼前两个少年争执了片刻,小胖子转过身来,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他摸了摸兜,掏出一颗糖果来,在宝儿面前晃了晃道:“小家伙,想吃么?” 宝儿伸鼻嗅了嗅,舔了一下嘴唇。虽然比起糖果来,眼前的小胖子看起来更好吃一些。可是卡蒂姐姐和救命恩人都说过,不能攻击人。那么……也就勉为其难的和这些看起来很好吃的人类做做朋友吧。宝儿伸头将糖果填进嘴巴里,一股甜腻腻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发出来。它点了点头,满意的叫了一声。 金辉脸上露出微笑:“来,小猫咪。跟我来吧。我这里有很多很多的好吃的糖果喔。” 宝儿迟疑了一下,可是又抵不过糖果的诱惑。见小胖子走远,便竖起尾巴跟了上去。 金辉回头望了庞春江一眼,讥笑道:“你有没有胆子跟来?走了,一起去吃好吃的!老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去晚了的话,就只能喝汤了!” 庞春江咬了咬牙跟上来,沉声道:“你不能这样做,这总归是条性命!” 金辉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朝山上走去。庞春江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第九十八章学院二三事3 “头好痛……”庞春江伸手想要去摸脑袋,可是,却没能如愿。他愣了半晌,才愕然发现,自己是被绑在了一株大树上。努力的眨了眨双眼,眼前的景象才清晰起来。林间炖着一口大锅,锅里炖着的蛇肉已经开了。雪白的蛇肉在水花里翻腾着,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清香。他转头朝身边看了一眼,金辉耷拉着脑袋被绑在另一棵树上,肩膀上血迹斑斑,那件他珍爱已久的制服已经破碎成一团烂布条。 “胖子要心疼了。”庞春江心中冒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念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喵~”宝儿转过头来,森冷无情的眼神注视着庞春江,那种看食物的表情,让他打了一个寒颤。有些惊恐地回望着它。 一些事情从脑海里回忆起来。他苦笑着道:“猫兄,看在我曾苦苦相劝的份上,绕过我们吧?” “喵?”宝儿知道眼前这个人类是在向自己求饶。但是……它不准备放过他们。俯身拾起一柄匕首,慢慢地向庞春江走过来。 “猫兄,你吃了我们,萧教官不会放过你的。”庞春江急中生智,厉声喝道。 刀尖在自己的胸膛处停住,宝儿歪着脑袋很认真的想了片刻。然后,用刚刚学会的,生硬的秦语说道:“喵……吃掉。喵……化!”它伸手指了指远处一个土坑,嘴角咧出一丝冷酷的微笑:“没人……喵……道。” 他舔了舔嘴唇,将匕首送到庞春江的胸膛。庞春江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父亲和母亲的身影从脑海中快速闪过,竟然还有那个让自己讨厌的中年男人的身影。 宝儿手里的刀尖已经刺进了庞春江的胸口,一点鲜血从胸前的伤口中滴落出来。宝儿看着庞春江脸上绝望的表情,它很喜欢这样的表情。 “要吃先吃我!这事跟他没关系!”金辉猛烈的挣扎起来,大叫声打断了宝儿的动作。宝儿将匕首收回来,打量了他几眼,冷酷地道:“你……养起来。慢慢地吃。喵~” 匕首再次抬了起来,宝儿心中有一丝不安的情绪,他决定速战速决。不再啰嗦了。正当他要把匕首刺进庞春江的胸膛,吸吮那令它激动的热血时,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它头也不回,挥刀回削。身后来人轻咦了一声,屈指弹在宝儿的后脑勺上。 宝儿如同中了一记重击,翻身仆倒在地,人事不省。庞春江这才看清楚,来者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远处似乎还有一个清秀的姑娘在掠阵。看见老者手持一把匕首朝宝儿走过去。庞春江急忙叫道:“不要杀它!” 老者抬头,似笑非笑道:“不杀它,醒来再若吃你可怎么办?” 庞春江一时语塞,想了想才苦笑道:“这事情因为我们而起,所以请老丈不要杀它。一切等告诉院长之后,自有公论。” 老者踢了宝儿一脚,冷笑道:“别装死,起来!” 宝儿低吼一声,翻身而起,指尖弹出锋利的尖爪。猱身而上,冲着老者的头脸咽喉要害抓去。老者冷冷一笑,伸脚踢出,正中宝儿脆弱的小腹。它惨叫一声,落地打了几个滚儿翻身就要逃走,没想到逃了没几步,顶花皮被那掠阵的姑娘揪住,不情不愿地被提了起来。 “猫儿被揪住了顶花皮,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脱身不得。”老者呵呵笑道,在锅子面前坐了下来,伸鼻一嗅赞道:“蛇肉!我最喜欢。”伸手折断了两根树枝,权作筷子,捞出锅中的蛇肉,开怀大嚼起来。 庞春江无奈道:“老丈,先将我们从树上救下来再说不迟啊。” 老者斜睨了他一眼,伸腿挑起地上匕首,也没看清他的动作,匕首便从地上飞起,“哆”地一声钉在庞春江身后树干上,庞春江感觉胳膊一松,绑住自己的绳索便已经断了。他道了一声谢,转身跑过去,将小胖子从树干上放了下来。两人走到老者面前,同时躬身道谢。 老者无暇理会,伸筷如飞。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把锅中的蛇肉捞净。舔舔嘴唇道:“果然好味。你们两个跟我走吧,去找你们院长说道说道。看他怎么处置你们。” 庞春江虽然年幼,却也知道院长那里是不能随便过去的。躬身赔笑道:“还不知老丈名姓,小子也不敢贸然领您过去。” “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老者伸手入怀中,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硬纸来,递到庞春江手里:“有了这个,你就放心了吧?” 庞春江双手接过,只见这是两份聘书。他抬起头,看着老者道:“原来是胡教授,真是失敬了。” “什么敬不敬的?”老者捻须笑道:“走吧。” …… 小院中,萧显有些尴尬的望着赢羽衣,过了许久才干笑道:“是属下的疏忽,宝儿还小,野性未褪。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学员也是把它惹急了,不然不会去害他们性命。” “你也知道它野性未褪。”羽衣冷声道:“刚刚登记备案就敢害人,长大以后怎么办?你是它的看护人,这个锅,你能背的起吗?” “请殿下放心,回去以后我一定会看好它。严加管教。”萧显狠狠瞪了宝儿一眼,躬身道。 “你还是等等吧。”羽衣朝房间里看了一眼:“看看你家院长怎么处置。” “是。”萧显不敢再恳求,拉了卡蒂一下,两人退到院边等候。卡蒂阴冷的眼神扫视在庞春江和金辉脸上。小胖子只感觉脸上发烧,再被卡蒂这么一看,顿时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他戳了身边的庞春江一下,低声道:“不知道院长会怎么处置咱俩?春江小弟,今次,哥哥又把你给连累了。” “啥也别说了。”庞春江嘴唇嚅喏着回答道:“反正我也被你连累习惯了。只要不被开除,随便他们处置好了。” 外面四人各怀心思,忐忑不安。但是房间里面的孙铿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聘书自然是真的,笔迹也是他自己的。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填写然后给这两位的,他就完全想不起来了。到底要怎么跟羽衣交待,他这时候只感觉头大如斗。抓挠着乱蓬蓬的头发,他苦笑道:“狐老丈打算教授哪门课程呢?” 狐步左欣然饮着一杯热茶,淡淡道:“这个全看院长您的安排。” “国文如何?”孙铿试探问道。 果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宝儿这时候已经将不愉快的事情忘记了,在桌子底下和迪亚西罗牌肉球玩得不亦乐乎。狐九重的目光被两个小家伙吸引,一双美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狐步左低声咳了一声,答道:“若是讲诸子百家,老朽勉强尚可。若是其他,恕老朽不能胜任。” 孙铿伸手扶额:“那么,狐老丈到底擅长何事呢?” “化妆易容,野地求生,隐匿刺杀……这些老朽都还擅长。”狐步左总算吐出一点干货,转头看了孙女一眼:“我那孙女可是讯问口供的专家。这些本事,难道就不值得专设一门课程么?” 孙铿头脑中猛地灵光一闪,站起来走到门边,探头出来道:“羽衣,你过来一下。” “怎么……乱捡回来的东西不好处置了吗?”羽衣轻声揶揄道:“不会是被那小女孩的美色诱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吧?” “怎么会?”孙铿干笑道:“这两位是我从北方边境捡……遇到的异人。我突然有了一些设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羽衣干脆道。 “我想再加两个学科。兵工科和特侦科。” “随你。但是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报告。” “这个没有问题。”孙铿连忙打包票。这才走回来,对狐步左道:“您二位就先在学院里住下吧。学院将在十二月份再次招收一些学员。到时候有特侦科和兵工科两个新科目增加。二位以后就是特侦科的教授了。” “如此甚好。”狐步左站起来朝外走去。 “嗯……等等。”孙铿哭笑不得的拉住了他,道:“狐老丈难道不问问待遇几何?” “管吃,管住,管酒喝就成。哪有那么多规矩?”狐步左不耐烦道,拉着孙女走了几步,指着桌子底下玩闹正欢的宝儿说道:“这只小猫先交给我调教调教。你们是教不出好学生来的。” “那就麻烦先生了。”孙铿弯腰将宝儿从桌子底下揪出来,提溜着宝儿的顶花皮送到狐步左面前。狐步左袖手一捉,拎着宝儿便走。萧显眼睁睁的看着老者将宝儿带走,却不敢说什么。倒是卡蒂,似乎察觉了什么,龇着小牙朝狐九重威胁地低吼几声。狐九重嫣然一笑,深指弹在卡蒂的琼鼻上。卡蒂“喵呜”一声痛叫,捂着鼻子缩到萧显身后。眼泪汪汪的再也不敢冒头了。 孙铿送他们两人出去,转头对萧显道:“你放心,狐老丈去帮你调教宝儿了。不会伤他性命。你去给他祖孙两人安排一个独院先行住下。” “明白。”萧显沉稳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卡蒂很恨得望了金辉和庞春江一眼,也跟着萧显离开。 闲杂人等退散,孙铿径直走到庞春江和金辉面前。沉声道:“你们二人可知错了?” 第九十九章学院二三事4 金辉只顾瑟瑟发抖,庞春江抬起头欲言又止。孙铿也不好过分逼迫他们,轻轻扬手道:“你们自去监察教员那里领罚。打扫厕所一个月好了。” “是。”庞春江和金辉两人如蒙大赦,狼狈的走出去。孙铿看着小胖子那身已经变成破布条的上衣,心中一动:“金辉,你等一下。” “院长,您……还有什么事情?”金辉以为孙铿又改了主意,自己是主谋,这次估计要完蛋了。他无限留恋的望了庞春江一眼,心道:“春江小弟,咱们要永别了。今后再也带不了你去吃花江狗肉,偷土地庙的供品了。”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眼睁睁地看着孙铿走到他的面前。 孙铿摸了摸上衣兜,掏出一支笔来。 “完了,完了!”小胖子脸如死灰,心中一个声音大叫道:“院长要写开除我的文书了!” 孙铿写完一张便条,摸了摸小胖子的脑袋道:“听说你是孤儿,所以,我给军需处那边写了一个便条。以后你的衣衫再增发一份。” 金辉捧着孙铿的便条,眼泪簌簌的流了出来。孙铿奇道:“咦,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不是……”金辉摇摇头道:“还以为院长您会把我开除。我想以后再也不能跟春江小弟去吃花江狗肉,再也不能到山下土地庙拿供品吃了。大难不死,一时间有些激动难抑。” 孙铿听得哭笑不得,摆手将他赶走。转身看见羽衣正站在院子里,似乎还在等着他。于是走上前去笑骂道:“这个小胖子真是痞懒。听听,在少年营这段时间里,他都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这个小胖子可不是一般人物。除了王戎,其他人根本整治不了他。”羽衣笑着回道:“我都拿他没办法呢。若不是他的各科成绩还说得过去,我都想要把他开革出去了。看看庞春江……都被金辉带成什么样子了?” 两人笑谈了一会儿,便告别回到各自的房间。羽衣望着窗外,暗暗想了片刻,伸手摇了摇桌面上的铃铛。随着铃铛声响,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躬身道:“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盯紧新来的两位教授。”羽衣没有转身,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有什么要求吗?”中年人追问道。 “没有要求,观察期三年。如果没有异常情况的话,直接列入到信任者名单中,不用再通知我了。”羽衣淡淡道。 “明白。”中年人平静的回答,躬身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 萧显领着狐步左走进新修建的教员宿舍中。这里位于一号土楼和二号土楼中间的一片山坡中。低矮的小山挡住了寒冷的北风,几十栋独院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山坡上。这是学院特地为有家室的教员们准备的,但是到目前为止,住进这片宿舍区的人家不过寥寥三四户而已。 “狐教授,这里是您的住所。您看看如何?”萧显在学院后勤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一座位于山脚下的小院前,他推开院门,回头望着狐步左和狐九重问道。 小院并不大,东西长十米,南北宽七八米的样子。院中青砖铺地,靠近院门前还有两株刚刚移栽过来的桃树。房门前搭着一片葡萄架,只不过葡萄藤还没有爬上去,想要吃到葡萄看来还需要很久以后。院中唯一惹眼的绿色是窗下花池中的几株紫苏草,刚刚过了花期,满地都是凋落的紫色花瓣。狐九重走上前去,俯身捡起一片干枯的花瓣,叹息道:“如果我们早几天到,也许能够看到花谢的盛景呢。” 萧显微笑不语,沿着青砖小路走到房门前,轻轻将房门推开。这是一栋北方常见的三联房间,正对着院门的是客厅。里面摆放着一扇屏风,一张方桌,两张软背沙发和两张硬背椅。方桌上摆着一套透明的玻璃茶具。狐步左走进房间中来,拿起玻璃茶具看了几眼,又小心的放了回去。转过身望着萧显道:“这位长官,请回报你的院长,这房间我很喜欢。” “那希望您在这里的一切顺利。”萧显点头道:“另外,我的家就在附近。如果晚上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欢迎去我家做客。” “有时间一定会去的。”狐步左矜持道。 “那个……”萧显低头看着狐九重手里拎着的宝儿,沉吟道:“如果狐教授暂时没有准备猫粮的话,希望您能够放宝儿回家吃顿晚饭。” 狐步左看着萧显,捻须笑道:“这小畜生戾气太重,需要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您就不要操心了。放心,我不会伤他一点寒毛的。” 狐步左既然这样说,萧显也就没有道理再强行要求了。他爱莫能助的看了宝儿一眼,起身告辞。狐步左等他离开之后,才笑着吩咐道:“九重,把那只猫儿放下来吧。” 狐九重微微一笑,将宝儿丢在地上。宝儿就地打了一个滚,也不慌着逃走,四肢伏地,一双森冷的眼睛瞪视着眼前的一老一少。 狐九重轻移脚步上前,素手微微一动,手里已经多了一只毛线球。随手一丢,毛线球落到宝儿面前。宝儿本能的扑上去玩耍。不一会就与毛线球玩得不亦乐乎。至于眼前这两个人到底是要把自己清炖还是红烧,早就忘到脑后了。 狐九重摊摊手,轻笑道:“猫儿就是猫儿。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狐步左拈须沉吟道:“那么以后这小家伙就要交给你调教了。” “交给我好了。以后一定会让孙铿的身边多一个优秀的卫士的。” “你啊,你啊……”狐步左摇头笑道:“心里只有那个人,没看见那只雌虎,对他看管得很紧么?” 祖孙两人低声说笑了片刻,声音微不可闻。宝儿抬起头看了他俩一眼,摇摇头,又和可爱的玩具玩在一起。未来太过遥远,而眼前的欢愉则是最重要的。对于猫族而言,这句话是他们的真理。 …… 离开半年多之后的再次回归,让张复亭险些认不出这座处处充满生机的地方。若不是浸染了他们血泪的红石小路,他都差点找不到去往一号土楼的道路。 卫兵仔细检查过了他的证件之后,挥手放行。张复亭礼貌的向他道谢后,走进了空荡荡的土楼之中。 “就知道你早晚会来,所以我特地叫了王戎和赵甲来陪你。”孙铿端上一杯热茶,朗声笑道:“这是准备要出发了吗?一晃大半个月时间都没有见到你。” “是的,院长。”张复亭接过茶杯,将它放到一边。有些局促地道:“家里在泉州购买了一艘远洋船,征召水手之类的杂务都需要我自己去打理。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之后,特地找院长您求您办一点事情,以及告别。” “真得准备要走了吗?”孙铿坐在书桌前,把玩着铅笔,若有所思的道:“不想再考虑考虑?” “我准备去风暴洋诸国那边游历三年时间。”张复亭道:“三年以后,陛下差不多已经理清了内务,到时候又是大战将起。” 孙铿看得出他是心灰意冷,便劝道:“如果……学院里有一个比较不错的去处,你会不会放弃出海。而是留下来帮我?” 张复亭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想起几日前与父亲的那场对话。那是在父亲最喜欢的一间书房里。自己像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书架旁,这是打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因为自己喜欢惹事生非,所以被父亲禁止在书房中坐下说话。长大后禁令虽然早已解除,但是幼年养成的习惯轻易不可更改。父亲也就随他去,爱站站着,爱坐就坐下。 父亲见他进来,老老实实站好。手里捧着书,却并没有放下,而是翻过一页书,淡淡问道:“‘追梦’号已经打理好了?” “是的,父亲。”张复亭平静答道:“一共招募了五十二名水手,目前正在进行出航前的最后准备。我这次回来休息几天后,去咸阳那边。” “去咸阳干什么?”张广武微微抬头,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注视着他。 “去找院长告别,顺便……找他讨一样东西。”张复亭笑着答道。 “孙铿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可惜的是他没有抱负。这样的人,你最好能够打好和他的关系。我在这个位置上不会呆太久,未来……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 “院长是有抱负的。不过……他的抱负不在官位和利益上而已。”张复亭觉得这样的评价对于孙铿来说实在有些不公平,于是张口为他辩解了几句。 张广武只是笑着看他:“看起来你和王素家的孩子一样,被那个小骗子给迷住了。” “嗯……”张复亭想了想,坦然承认道:“说起来,还真是的。” “这本书拿去。你好好看一下。”张广武将手里的书丢到书桌上,淡淡道:“在你忙着和妘千桓顶牛的时候,孙铿已经写了洋洋十万字的一本书。你可以看看,他的抱负究竟在哪里。” 这根本就是一本没有名字的书。翻过空白的扉页,第一页上用粗重的毛笔写了一句话:“除了海洋,我们还需要征服什么???” 张复亭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抬头笑道:“院长所图甚大。” “嗯……有何感想?”张广武淡淡问道。 “未来很美好,但是……估计在我有生之年这些都是看不到的。”张复亭老实地答道:“时速超过一百二十秦里的火车,可以在天空自由飞行的飞行器,在水面下面航行可以避过风浪的密封船。这些听起来,都有些匪夷所思。” “你也这么觉得?”张广武眼神中似乎有些失望。 “是的,父亲。”张复亭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嗯……你去吧。”张广武挥了挥手赶他离开。张复亭有些琢磨不透父亲的意思。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百章学院二三事5 “复亭,你在想什么?” “复亭?” “复亭!” 一连串的喊声将张复亭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抬头看着孙铿,有些羞愧的道:“抱歉,院长。我似乎走神了。” “嗯,没关系。我说得事情你考虑一下。不要着急着走,下午我带你去看一些好玩意儿。”孙铿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张复亭不由得又想起那本自己已经翻阅了四五遍的无名书,有些期冀的问道:“能不能先透个底?” “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孙铿淡淡笑道。这时候勤务兵已经将饭菜端上来,菜色很丰盛,却没有酒。 “最近需要脑子清醒,所以把酒给戒掉了。”孙铿笑道:“别介意。下午要看的东西,也需要你有一个清醒的大脑来吸收。” 因为没有酒,所以四人吃饭的速度极快。孙铿的饭量依旧不大,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筷子。笑吟吟地看着三个壮汉在那里狼吞虎咽。 留下勤务兵收拾残局,张复亭这才注意到,原来千禧并没有跟在孙铿的身边。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千禧去哪里了?” “目前他和韩康两个在地底工程那边受训。”孙铿解释道:“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我们一会儿能够见到他。” 一行四人走出小院,赵甲在前面带路,径直走进了一个明显是新修建好的地下通道。站在门口的卫兵立刻拦住了他们。 “长官,请出示通行证。”卫兵面无表情的道,在他的身后,其余两个卫兵紧张地将手指扣在扳机上,确保随时处于击发状态。 等到他们一一验看过通行证之后,大门缓缓打开。 “欢迎来到地下世界。”孙铿转头对着张复亭道。 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形图,显示着通往各个区域的路线指示。张复亭看得出神,赵甲好心的提醒道:“如果你想根据这个图去找到地方,我敢打赌你最终会掉进院长设下的死亡陷阱里去。这个是骗人的。” “一种防范手段。”孙铿回头解释道:“所有地下工程的工作人员进入基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牢记自己区域的路线图。请跟我来。今天我带你去看看最新的飞艇。我打赌你会喜欢的。” “院长,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张复亭听到飞艇两字时,眼前一亮。有些迫不及待的道。 “嗯,说。”孙铿看了他一眼,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 “能不能售卖给我一只?不要像一号艇那么巨大的,稍小一些的就好。”张复亭忍不住说了自己的渴望,但是话出口之后,看着孙铿似笑非笑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恐怕太离谱了。 “现在帝国国内共有三个飞艇的生产基地。这里是其中之一。”孙铿淡淡道:“按照目前的原料供给速度,每个月会有一艘飞艇加入现役。其他两个基地的生产速度几乎一样。而我们的目标是,在正式战争开启前,帝国将至少拥有一百艘重型飞艇和三百艘中,小型飞艇。所以……目前来看,私人拥有飞艇的愿望还很遥远。” 张复亭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孙铿看着他的表情,饶有兴趣的问道:“能不能问问,你要飞艇想要做什么呢?” “报告院长,飞艇在石湖关的应用是成功的。我希望得到它,主要是想让‘追梦’号有一双可以看得更远的眼睛。” “侦查。”孙铿言简意赅的道。 “是的。”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飞艇能够做的其实还有更多。”孙铿看了张复亭一眼,停住了脚步:“我们到了。” 眼前又是一处岗哨,卫兵照例验看通行证,以及搜身。赵甲和王戎都知道这里的规矩,早就乖乖的将配枪上缴。张复亭解下配枪,看着王戎道:“我记得你是枪不离身的。” “人总是在变化的。”王戎平静的回答,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里并不是张复亭想象的飞艇制造车间。眼前的工人们正在流水线上加工着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武器。他打量着一件成品,这是一个圆柱型的木柄,木柄的顶端套着一块刻着简单花纹的铸铁块。他将其拎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大约估出它的重量。估摸着如果全力投掷的话,可以投出至少四十米的距离。 “这里只是一个试验性质的生产线,在它调试完成之后,将会搬出这个基地。”孙铿解释道:“我的目标是,未来在帝国边境的每一个郡,都至少有一个日产十万枚手榴弹的工厂。用来弥补我军目前欠缺的近程重型火力。” 孙铿只是在这里停留了一下,叫过这里的生产军官,交待了几句什么,然后领着三人走过了这个车间,沿着长长的甬道,来到了一处地表空旷之处。 “飞艇最后的总装在这里。”孙铿指着空地上一艘快要完工的飞艇道:“这是最新的型号。比一号艇稍微小一些,取消了人力桨叶,取而代之的是电力桨叶。蓄电池可以提供大约六个小时持续的推动力。目前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在并不久远的未来,也许我们可以看到能量更加巨大的蓄电池或者发电机组。但现在……”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也只是比原始的人力桨叶更加进步一点罢了。” 此时没有技术军官陪同,因此也只是孙铿在那里自说自话。突然发现张复亭等三人只是在听,自失的一笑道:“真抱歉,一不小心又开始这样了。嗯……复亭,你想不想上去看看。这艘飞艇和其他的有什么不同?” “可以么?”张复亭看着远处飞艇下站着的哨兵,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这个没有问题。”孙铿笑着举步向前走去。 卫兵看见孙铿之后,主动的为他让开了道路。但是王戎和赵甲两人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只是站在了警戒线外远远看着。张复亭有些奇怪,问道:“他们为什么不过来?” “因为这是还没有解禁的机密。他们只知道有,而不知道详情。”孙铿回头低声解释道:“其实,我带你来的目的就在眼前这艘飞艇上。我这里还缺少一个军官,先放弃出海,到这里来干怎么样?” 张复亭感觉到嗓子有些干涩,看着孙铿迟疑了许久才道:“如果我拒绝……” “那么今天的行程取消。”孙铿毫不迟疑得道:“这艘飞艇你也只能看看外观,而且还要签署一份保密期为十年的文件。” 出海?或者留下来。张复亭心中反复的问着自己。他想起父亲那双隐含着失望之色的眼睛,又看了看眼前满脸真诚之色的孙铿。咬了咬牙道:“我留下。” “就知道你会上钩。”孙铿笑道:“遭受打击之后,只想逃避可不是秦国爷们的表现。”他轻轻拍掌,舱门处探出了一个少年的脑袋,正是千禧。千禧惊喜叫道:“哥!” “你都听到了?”张复亭上去把他拉了下来,沉着脸问道。 千禧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道:“院长吩咐的,说是要考验你。” “你这小兔崽子!”张复亭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转身道:“院长,我想明白了。请您交待任务吧。” “其实你留下来就好。交待任务什么的,这时候还不是很着急。你最应该做得事情就是——”他伸手指着眼前的飞艇道:“把它研究透彻。” 千禧放下舷梯,请孙铿和张复亭走上飞艇。这是一艘单层舱室的飞艇。和庞大臃肿的一号艇略微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它看起来更加瘦削的气囊。以及尾部一个巨大的电池仓。 “鲲鹏级快速飞艇。”孙铿将一张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交到张复亭的手里:“主要用于远程兵力投送。所以,没有任何武备。它需要在一号艇的护卫下才能出发。或者……用于执行一些秘密任务。” “远程兵力投送?抱歉我不是很懂。”张复亭有些困惑得道:“能不能解释一下?” “空降。”孙铿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他走到舱门边,拉开了一个隐蔽在舱门处的箱子。露出一卷麻绳。淡淡的解释道:“飞艇将会悬停在将近六十米的高空,垂下绳索,然后让士兵通过绳索来到地面。进行作战。作战结束后,乘坐飞艇返回。明白了吗?” “有些明白。”张复亭点了点头,眼睛发亮道:“这样的话,远侦队的探测距离将会更加的长远。” “不仅仅限于远侦队。”孙铿摇摇头,眼前这名军官虽然是可造之才,但眼光还是太短浅。他拍着张复亭的肩膀道:“未来,将会组建整整一个卫。而你,是我选择的最佳人选。” 张复亭显然被孙铿的豪言惊呆了,他快速翻看着手里的绝密文件,刻板的念道:“鲲鹏级载员五十人……”他抬起头,心中默算了片刻,吃惊地道:“一个卫有一万人的兵力,那么我们至少需要二百艘鲲鹏级!!!” “其实不需要那么多。这个卫的编制要小于普通的陆军卫。兵力控制在两千到三千人左右就可以了。”孙铿补充道:“现在一切都还是蓝图,而真正的将之大行于世,还要看你我的努力。明白吗?” “明白了。”张复亭重重地点头回答道。 第一百零一章学院二三事6 秦历715年九月三十日,晴。咸阳城西南郊二十里铺,帝国军事研究院少年营。 此时正值学员文化课学习时间,二号土楼里安安静静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何囡囡领着弟弟的手,跟着张复亭迈进了二号土楼的正门之中。 张复亭看到了门口等着的王戎,脸上露出微笑。回头指了指身后的姊弟两人:“都交给你了。” 王戎点了点头:“随我来吧。现在还没有分科。目前是三个学员队,合班上课。这姊弟俩安插到学员一队。现在唯一的难题是,小女孩估计要独自一人住宿。” “这个不用你操心。”张复亭道:“孩子的家就住在学院里的教工宿舍。” “喔……想起来了。”王戎拍了拍脑门道:“他们的母亲在食堂那边帮厨对吧?学员一队到了。” 教室里,李小楼正在给学员们布置作业。听到敲门声,值星班长赶忙离开了座位,将教室门拉开。李小楼扶着轮椅转过身,笑道:“是王总教官,有什么事情吗?” “嗯,这两个新学员,你们接收一下。”王戎领着姊弟两人走了进来。 值星班长大声喊道:“总教官莅临,全体起立!” 一阵桌椅板凳声响,学员们轰然站立起来。值星班长转头报告道:“学员一队成员三十五人,实到三十三人。请您示下!” 王戎肃容回答道:“稍息,现在大家欢迎新同学的到来。”他转身朝着姊弟两人招呼道:“站到讲台上来。介绍一下自己吧。” 何囡领着弟弟局促的站在讲台上,只感觉脸热辣辣的,心脏突突跳得厉害。 少年学员们看着脸上似蒙了一块红布的小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何囡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扭捏着说不出话来。她的弟弟何虎子倒不至于那般怯场,大声道:“我叫何虎子!”他将那个“子”字咬的极重,生怕大家会读错似的。一时间,大家都记住了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却将那个眼睛盯着脚尖看得女孩晾在一边。 何囡快要哭出来,弟弟看到她的窘样,侧身指着自己的姐姐道:“这是我的姐姐何囡囡。我们都从玉门来!” 王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很好,何虎子!你和姐姐先到座位上去。下课后到军需处去领取你们的服装和学习材料。”他朝着李小楼点头致意,也没有再管新加入到大群体的少年们,拉着张复亭走了出去。 两人在走廊上慢慢向外走去。张复亭笑道:“我今后更多的时间在甲基地那边。这两个孩子你还是要多加看护才是。”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王戎道:“加入集体大生活之后,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自立。被咱们的院长阁下培养成为有用的人才的。嗯……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何囡囡那个女孩儿,现在卫生科还没有建立,她也只能跟着一帮男孩们学学作战类的课程。但愿不要对她的人生产生影响才是。” “训练很残酷吗?”张复亭疑惑问道。 “我担心她会变得很暴力。”王戎半开玩笑地道。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看到一辆漆黑的四轮马车停在了门口。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中年人从车厢里出来。阴冷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座与众不同的土楼。 王戎眯起眼睛看了片刻,疑惑道:“长安训导部的人。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张复亭冷笑道:“这帮秃鹫大概以为这里有什么值得他们下手的目标吧。我们去看看。” 中年人已经与门外的哨兵发生了争执。面对坚持不肯放行的哨兵,中年人阴森森道:“如果你们不想丢了这身军皮,最好老实的让我进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两名哨兵对视了一眼,却依然还是摇摇头道:“对不起,阁下。这里是军事禁地,没有院长开给您的手令,您是不准进入的。请回,否则我们就要开枪了!”站在门后面的哨兵听到同伴的命令,下意识的扳开击锤,枪口微微抬起。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只要这不知死活的中年人敢前进一步,立刻便会开枪。 “孙铿在这里究竟隐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中年人冷笑道:“连长安来的特别调查员都要拒之门外!” “住手!”王戎快步赶来。制止了哨兵。面对着中年人干笑道:“抱歉,下边人并不知道你这个部门的存在。我是王戎,请问您是哪位?” “长安训导部,内部反叛分子监察中心。”中年人掏出一本黑皮证件,丢进王戎的怀里,昂着头傲然道:“我是中心主任黄享。” “你好,黄主任。”王戎仔细验看了证件,确认无误。将证件交还给他道:“不知道您来此地究竟有何贵干呢?” “皇甫家已经确定反叛陛下。我听闻贵学院居然还敢容留叛将子女。特地过来证实一下。”黄享阴森森笑道:“如果消息确实,那么我会将这个孩子带走,带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王戎心中一沉,藏在身后的左手隐蔽地对着张复亭做了一个手势,面上却不卑不亢地笑道:“黄主任这是在说笑吧?皇甫上将军暴病身亡,这件事情已是公论。难道……训导部想要翻案不成?” “我中心有确凿证据表明——皇甫嵩已经反叛陛下。并且,我们还检验了他的尸体。”黄享脸上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微笑:“他是自杀的。”手指比成枪管的样子,抵住自己的下颌。口里发出模拟的枪声:“砰!” “即使是自杀,也不能证实皇甫上将军背叛了陛下。”王戎淡淡回绝道:“黄主任公忠体国之心的确值得褒扬,但是……军研院少年营不是训导部的自留地。您还是请回吧。” 黄享冷笑:“看来坊间传闻是真的了。孙铿院长收罗了一大批身上打印了叛乱分子标签的人,其心可诛啊。” “你最好说清楚一点。”王戎冷冷道:“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么我是不会轻易就这么放你离开的。” “让我进去,把皇甫云带走。”黄享道:“就这么简单。” “你是哪位?”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原来是孙铿得道了张复亭的通报后,快速赶来。 黄享捉着下巴,转身笑道:“我是内部反叛分子监察中心的黄享。” 孙铿脑海中过了一遍,没想起这个有着冗长名字的机构的印象。他摇了摇头,耐心地道:“有事情的话,到我的办公室去谈?” “我的事情很简单。”黄享昂头道:“我是来带走皇甫云的。” “皇甫云……为什么。” “因为他的父亲是背叛陛下的人。所以……我们需要把他带走进行甄别。而且,这里是帝国机要机构,容不得一个叛将的儿子在这里呆着。” “阁下是……”孙铿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长安训导部,内部反叛分子监察中心。”黄享压抑着怒气重复了一遍。 “隶属于哪个部门?” “长安训导部是独立部门。”因为愤怒,黄享的语速越来越快。 “独立部门?”孙铿笑道:“直属?你是对谁负责?议政中心,还是统帅部或者是哪位我不知道的大能?说!” “你听着!我既不向议政中心负责,也不向统帅部负责。我说过,我是一个独立部门。”黄享逼近了孙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意思?”孙铿眼神越过了他,看向了王戎。王戎走近过来,低声在孙铿耳边道:“院长,这个部门的确不是您想象的那样。他们……是陛下的人。” 孙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王戎。过了半晌,他冷笑一声道:“什么意思?这是要找后帐来了?” “你可以这么想。”黄享得意道:“皇甫云我必须带走。这事没得商量。” 孙铿伸手摸出上衣兜里的一枝烟,叼在嘴里。摸索了半晌却没有找到火柴。 黄享得意地看着孙铿的窘样,抱着肩膀道:“院长阁下,你还是赶快下令交人吧。不要闹得人尽皆知,那样的话,你会很难堪喔。” 王戎给他点上烟,淡蓝色的烟雾从肺叶里呆了几秒钟后又从鼻孔中喷了出来。他看着这官员的可恶嘴脸淡淡道:“据我所知,帝国的株连罪已经在七百年前被子婴陛下所废止。” “你说这个没用的。”黄享不屑一顾地道:“还让我说得更加明白一点吗?这是……” “闭嘴!”孙铿看着他呵斥道:“你的爹妈没有教过你礼貌吗?如果这是陛下的意思,那么……你可以让赢晚到我面前来说明一切的原委。如果他的理由成立,人你们带走。如果理由不成立,抱歉。” “你……你敢直呼陛下的名字?!”黄享咄指怒目瞪视着孙铿。 “我再说一遍。让赢晚亲自过来说明情况。”孙铿将烟卷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如果不能,那么请你滚出去!” “你会后悔的。”黄享阴狠地看着他。转身上车离去。 第一百零二章处置 陈暮看着那辆漆黑的马车缓缓驶过,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哪一路的煞星?”他本打算和孙铿告个别,然后重返北方防线,没想到刚刚坐下没有十分钟,孙铿就被张复亭叫到二号土楼来灭火。 “他们要带走皇甫云。”孙铿目送着马车离去。一时间没有解释的心情。 王戎补充道:“是长安训导部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长安训导部啊……”陈暮冷笑道:“只是一帮秃鹫而已。孙铿你怎么会惹上他们?” “鬼知道!”孙铿咒骂了一句,转头看着王戎肃容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吧。如果再有来人,直接赶出去就好。” “明白。”王戎点头应命,孙铿见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走到陈暮面前道:“中午整点儿再走?省得你说我待客不周。” “你戒了酒之后,我就找不到对手了。”陈暮打着哈哈笑道。 “说得仿佛你很海量似的。”孙铿毫不客气的揭穿了他的吹嘘:“王戎在这儿,中午要他陪你?” “还是不喝酒,有些事情需要和你谈谈。”陈暮道:“我买好了车票,中午十二点的。咱们边走边说吧。” “好吧。”孙铿伸手虚引,请他走到红石小路上。继承了培训队的光荣传统,少年营的学员们每天最繁重的体力训练就是搬石头下山然后铺成道路。少年们的能量是巨大的,短短几个月时间,这些小路已经贯通了一号土楼,并且向着操场和附近的教工宿舍延伸。虽然还比不上一号土楼通往第三卫驻地那条主路,但是下雨天的话,至少已经不再泥泞。 两人走了一段路,孙铿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转头看向低头走路的孙铿,淡淡问道:“皇甫华你打算怎么处置?” “那是你的事情。”陈暮轻飘飘地将皮球踢还给他:“某人可是对他夸下海口要帮他们解决的。” “我有一个打算。你看行不行?” “你说,我听听看。”陈暮不置可否地道。 “成立罪人营。以皇甫兄弟和七十六卫逃兵为基干,将附近城镇抓捕的罪犯填充进来。让他们戴罪立功。”孙铿将一份早已经写好的文件交到陈暮手里。 “忠诚度怎么保障?我给这些人发了枪,然后他们再来进攻我可怎么办?”陈暮冷笑道。 “安置的远一点,然后,准备另一队士兵监视他们。一有异动,就地格杀。”孙铿补充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变成地里的肥料。总得把机会留给一些愿意赎罪的人。” “你可真是仁慈。”陈暮揶揄道。 “废物利用么。”孙铿有些言不由衷得道。 “好吧,这件事情揭过。”陈暮看了他一阵:“作为交换,那个手榴弹的生产线,一旦定型生产后,第一套要安装到我那里。还有……听说你要生产战斗型的飞艇?正好铁厂那里有现成的起降场,到时候给我派来十艘。” “你想什么呢?”孙铿苦笑道:“目前全国飞艇的总产能也不过每月三艘而已。我已经打报告到统帅部和陛下那里了。要在一年内建立空军总部。到时候飞艇部队的使用,由空军总部进行调配。” “我发现你真的是帝国军人的良友。这下子,退役将军们又有了好去处了。”陈暮冷笑道:“在统帅部的办公室里喝茶打牌吃瓜子。嗯哼……不错的感觉。” “老陈……你能不能不泼我冷水?给我点建设性的意见?”孙铿无奈的道。 “好吧,你和那位精明的殿下何时成婚?”陈暮看他快要暴走,一个急转弯将话题转到孙铿的身上。 “羽衣还没有从陛下离开的伤感中恢复过来。还不确定,等她着急的时候再说吧。不过……我们已经决定了,在冬天的时候要去占城那边休个假。等冬天过去了之后再回来。” “我发现你已经学会了享受了。”陈暮啧啧叹道:“而且,你确定这不是故意在逗我吗?” “你想多了。”孙铿挠着后脑勺道:“软木毕竟还是一个代用品。帝国在未来用到橡胶的地方会越来越多。我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这种植物。说起来,南大陆是一个适合的开拓对象。那里与其他大陆并不相连,魔族军的驻军也不太多。如果能够成功的开发,至少我们会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风暴洋诸国的胃口越来越大。我担心……魔族军还没有平定,就先要来一场人类内战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就是你提出制海策略的初衷?” “没错。风暴洋诸国的人口输出已经达到极限了。如果想要把战争继续下去,那么我们必须要找到一个更加稳定的供血管道。”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主干道上,马车正停在那里等着。陈暮停下了脚步道:“我要走了。你想得很不错,已经越来越完美了。那么……就此再见怎么样?” “好吧。”孙铿目送着他走上马车,挥手道:“一路顺风。” 陈暮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踏上马车。车夫扬鞭驱动马儿前行,车轮在红石小路上缓缓前行。他从车窗里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孙铿依然站在那里挥手。不由得微笑出声。身边的安宇有些不解的问道:“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我不认为你这只软泥怪能够听懂两个天才的对答。”陈暮嘲笑他一句,仰在软座里闭目养神。安宇吃了一个闭门羹,也不着恼。轻声道:“陈暮,咱们再去哪儿?” “回去。”陈暮闷声回答道:“我已经厌烦这里的温暖了,想要迫切的回到那片北风之中。” 安宇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望向车窗外。第三卫的驻地里再次迎来了新的主人,一队队身穿深蓝色军服的士兵正在沿着山路向这里进发。他们看到这辆下山的马车,纷纷避到路边,士兵们向车上的安宇敬礼,安宇没有回礼的兴趣,放下窗帘,想要跟陈暮说上几句话,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咸阳火车站。咸阳发往石湖关的列车即将启程。但是,没有车站的命令,尽管已经晚点一刻钟的时间,列车长还是不敢发车。只是打着躬向周围的民众道歉。 正当群情激愤的时候,陈暮的马车赶到了站台上。他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站住了脚步笑了几声。回头道:“我们走吧。” 汽笛发出一声长鸣,火车缓缓驶出咸阳车站,向着遥远寒冷的北方前进。 …… 秦历715年十月二日,晴。石湖关。 大战结束后,街上行人又多了起来。一些商铺的主人从大通郡返回家乡,来自于温暖南方的行商再次将这座北方边城变成热闹喧嚣的都市。 “包子,热气腾腾的包子!一铁币一个!便宜啦!”小贩挑着竹筐,沿街叫卖着。 “一个包子。”身穿破旧军装的军人伸出颤抖的手。掌心间,躺着一枚汗津津的铁币。 “一个包子您拿好!”小贩收了钱,拿油纸包好,递到军人的手里。他接过去,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被滚烫的肉馅烫的直吸凉气,却又舍不得吐出去。含了半晌,才勉强吞入肚中。 小贩看他有些可怜的样子,不由得停下了买卖,小心翼翼道:“这位……长官。看您的样子,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吧?” “啊……”军人羞赧地笑笑,却没有回答,捧着包子缓缓离开。小贩注视着他的背影,有些怜悯。他想了想,拿起油纸包了几个稍微冷一些的包子,想要走上去。却被一个路人拉住了肩膀:“你傻了?那是个七十六卫的降兵!” “七十六卫?”小贩显然刚来此地不久,对这些事情并不熟悉。 路人朝那军人的背影唾了一口,不屑地道:“这伙人降了魔崽子,又受不了魔崽子身上的腥臊气。逃了回来。没人管他们死活,大家伙都等着他们饿死呢!” “原来是这样。”小贩若有所思的道,将包子放回竹筐里。 “逃兵最可耻了!以后,你什么也不要卖给他们。”路人掏出两枚铁币,道:“给我来俩包子!” “好嘞!”小贩接过钱,熟稔的给路人包好。再看那军人时,已经看不到踪影了。 军人并没有走远,他捧着吃了一半的包子缩在墙角,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我不是逃兵。”他低声咕哝道。但是除了呼啸的风声,没人能听到他的低叹。 “我不想叛国,那是袁林的错。”军人喃喃说道,看着手里变得冷凉的半个包子,突然爆发出来。将包子丢在脚边。他不想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军营中。天色将晚,他瑟缩在墙角,将脑袋埋进褴褛的军衣里。长时间的低温已经让他意识模糊,迷糊中,他似乎看到了父母苍老的面孔:“唐儿,我们在家等着你呢。回来吧……” “爹……娘……”军人喃喃自语道,两滴眼泪从干涸的眼眶里滴落出来。 眼前忽然一亮,他愕然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个拿着自己仅存的津贴让他果腹的青年军官。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青年军官皱着眉问道。 “我……我不想活了。”他喃喃回答道:“别管我,让我死在这里吧。” “糊涂!”他脱下自己那身还算完整的军大衣披在他的身上:“我带你回去。暖和暖和就好了。” 他抗拒着军官的帮助,摇着头道:“我真的不想再活着了。死了对我而言,是种解脱。” “别忘了!”青年军官将他背在自己肩上,壮硕的身躯被凉风一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转头看着这个一心求死的士兵,冷声道:“从回来的那天起,你我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想死?等你杀够了魔崽子,洗清了自己身上的罪孽再说!” 第一百零三章罪人营1 在夜间,破旧不堪的营门发出一阵吱呀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倾倒下来,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碎木块。 皇甫华站在营房门口,看着青年军官扛着士兵走回来。不由得皱眉道:“小罡,这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能跑到哪里去?”皇甫罡无奈的笑笑道:“借过。”他扛着士兵走进营房中,几个汉子立刻上来帮忙,把昏迷的士兵抬到炉灶边上。 低矮的营房里除了炉灶那里还有一点暖和气之外,七八十条汉子只能依靠彼此身上的体温抵御寒风。 他昏沉沉的躺在营房里唯一一张完好的行军床上,耳边传来皇甫华的声音。 “独眼,你看看还有什么办法?”皇甫华将独眼军医拉到身边,淡淡的道。 独眼军医看了看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士兵,叹息道:“没救了。趁还有口气,赶紧拉出去埋了吧。” “滚你的。”皇甫华冷笑道:“信不信我先把你给埋了?有什么好货拿出来吧,留着也白瞎了。” “我能有什么好货?”独眼军医惨笑道:“叫我想想办法。”他慢吞吞地翻着袄兜,拿出一块皱巴巴的生姜。很是不舍得递到皇甫华的手里:“拿去切丝,冲一碗热开水。灌进去就好了。” 皇甫华一把夺过姜块,瞪了独眼军医一眼,随手一抛,姜块落进站在门口的皇甫罡手里。皇甫罡咧开嘴,露出一嘴白牙笑道:“独眼,谢了。等小唐醒了,我叫他给你磕头致谢。” “我又不是他爹,受他的头还怕折寿呢!”独眼军医冷冷哼道:“等等。”他摸了摸袄兜,又掏出一个油纸包来。丢到皇甫罡的怀里:“拿去!” 皇甫罡看着他,嬉笑道:“独眼老爹善心大发了!这是什么好东西?” “红糖。”独眼军医叹息道:“最后一点了,留着救唐娃子吧。” “好嘞!”皇甫罡拿着生姜和糖去炮制糖姜水,生姜的香味儿刺激着每一个士兵的嗅觉,他们眼巴巴的瞅着皇甫罡手里的破碗,一个士兵眯着眼睛轻声道:“只要让我喝一口,只喝一口……我愿意拿命跟你换。” “你的命不值钱。”独眼军医冷笑道:“老实呆着。等明天咱们再捯饬捯饬,看看野地里能寻出什么果腹的东西不。这见鬼的天气,才十月份就得穿上大袄了。野兔子什么的都绝迹了。这是老天爷都看咱们不顺眼,想要饿死咱们哪……” 皇甫罡不理独眼军医乱发感慨,兄长扳开了小唐紧闭的牙关。他将宝贵的红糖姜水一点一点的灌进年轻士兵的口腔。 一大碗姜水很快喝得涓滴不剩。小唐的呼吸平稳了一些。皇甫华稍微放心了一点,站起来,走到士兵们面前:“小唐需要保温,拿几件衣服来给他盖上。”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个长脸汉子站起身来,苦笑着道:“皇甫长官,这天儿这么冷,衣服都套身上了。” “马脸儿,脱几件冻不死你。”皇甫华冷冷斥道:“脱下来!” “这……”马脸儿为难地看着他,有些不情愿:“我这可是最外头。总得有几件挡风吧?” 独眼军医冷冷帮腔道:“马脸儿啊,你就牺牲自己一回吧。哥几个可都脱了,你咋不向哥几个看齐呢?” “独眼,你滚一边去。”马脸儿有些不乐意,转头怒道:“咱这屋里就你捂得严实,长官,您脱他身上的,那羊皮袄,热乎着呢!” 皇甫罡解下自己的大衣,轻轻盖在小唐身上。抬头道:“哥,我的给小唐就行了。别逼马脸了。” 皇甫华冷笑几声,转身回去,解下自己的大袄盖在小唐身上。也不说话,就阴冷地注视着马脸。马脸被他瞅得浑身不自在,扭扭捏捏脱下两件单薄的外衣,快步走过来盖在小唐身上:“这下行了吧?” 皇甫华依旧看着他,没吱声。汉子们哄笑起来:“脱,脱!” 马脸被逼得没法,只得脱下最外一层的破袄,这才堵上了汉子们的嘴。 独眼道:“啧啧……这破袄,渔网一样。你也好意思拿出来?” 马脸回骂道:“老子可是贡献了三件,你就拿出了一块破姜而已。” “破姜?”独眼揶揄道:“有本事你也拿出一块来。” 马脸顿时语塞,过了半天才道:“等着,明天马爷给你挖一筐,辣死你这个狗日的。” “你要是能整来一筐,老子给你磕头喊你爷爷!”独眼毫不示弱地回道。 皇甫华听得心烦:“都闭嘴!” 营房里顿时陷入寂静之中。过了好久,独眼才幽幽的哀叹道:“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没有人回答他。独眼翻了个身想要睡去。却听到皇甫罡坐在角落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皇甫小长官,你说你傻不傻?放着陛下身边好好的日子不过,到这个苦地方受苦是个什么劲?”独眼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坐到皇甫罡身边,低声问道。 “那你这位资深军医,跑到这里来又是什么劲?”皇甫罡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 “我是医死了人,呆在那里迟早要被长官祸害死。你不一样啊。”独眼指着自己空荡荡的眼眶道:“一只眼,换条命。值了。你跟着陛下混,早晚能把你哥捞出来。在这里,冻死饿死都没人知道,何苦呢?” “陛下已经不信任我,呆在他身边早晚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在这里呆着,至少还有哥哥。”皇甫罡冷漠地解释道。 “都是苦命的人哪……”独眼长叹了一句。 门口有人迷迷糊糊骂道:“独眼,你鬼嚎什么?睡不着过来挡风!让爷也做个当帝婿,娶娇娘的美梦!” 独眼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丢过去,也不知道砸到哪个倒霉鬼。但是那人却不吭声了,显然又睡了过去。皇甫罡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只有看到行军床上的小唐时,才带着一点少见的温情。 “你为啥那么照顾小唐?”独眼压低声音问道。 “他有点像我弟弟。”皇甫罡显然不愿意多说,拍了拍独眼的肩膀道:“睡吧,明天还得出城找食吃呢。” 翌日,出去打猎的小队在皇甫华的带领下出发。留在军营里看守的只剩下皇甫罡和虚弱的小唐以及十几个冻伤的士兵。 冰冷的锅里只剩下一点难咽的野菜粥,皇甫罡忍着腹中强烈的饥饿,将野菜粥兑上一点水煮开,倒进伤兵的碗里。小唐已经清醒过来,有些怯懦的看了皇甫罡一眼,将手边的碗推到他面前:“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吃一点吧?” 皇甫罡将碗推了回去,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我不饿。” 小唐却也吃不下,两人就对着那一碗可以照见人影的野菜粥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升起到了一个令人感到暖和的高度,躺在屋子里的伤兵纷纷跑到外面去晒太阳取暖。相互之间连聊天的兴趣都没有了。任谁连续三天都吃野菜也都会这样。而现在,更加残酷的寒冬即将到来,得不到粮食被服等物资的他们恐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营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伤兵们冷漠地注视着走进来的两位高级军官。在皇甫华来到这里的前几个星期里,他们曾见过很多这样的军官,他们或者叹息,或者斥责,或者拔枪相向。但是最后,却都不得不离开,流下几滴或者伤感,或者痛惜的泪水。他们来了,走了。后来便再也不来。降兵们眼中军装笔挺的皇甫华长官慢慢地变得和他们一样,穿着肮脏破烂的军服,在城外的战场上翻找每一块可以食用的野菜根茎。孙铿的到来,曾经给他们燃起了一点希望之火。但是那之后,皇帝陛下的灵柩被迎回来,举城皆悲的时候,他们也概莫能外。孙铿离开之后,便杳无音讯。皇甫罡曾经壮着胆子去石湖关指挥部询问过,但是,留守的军官冷漠地告诉他,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他们进一步处置的指示。皇甫罡最后的希望化为虚无。而这时候,陈暮和安宇的到来,也只是让伤兵们多看了他们一眼,如此而已。 陈暮扫视了一圈,营房的屋檐下躺满了行尸走肉一般的伤兵。他们冷漠绝望的眼神让他心情低落。他走到院子正中,冷冷地喝问道:“你们带队的长官呢?叫他出来回话。” “报告将军,带队长官出城挖野菜去了!”一个冻伤了脚的伤兵油腔滑调的回答道。他的回答立马让一群伤兵哄笑起来。帝国军部已经让他们绝望,所以,没有必要对这些看上去高贵的军官们舒服。 皇甫罡听到声音,从营房里走了出来。看到陈暮之后,他怔了怔,自觉的整理了一下军服,走到陈暮面前敬礼道:“陈将军。我是皇甫罡。院中寒冷,请进屋说话。” 陈暮瞄了一眼那低矮黑暗的营房,毫无兴趣的摇了摇头。冷冷道:“让你的哥哥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到石湖关指挥部报到。过时不候。” “能问一下是什么事情吗?”皇甫罡有些紧张地问道。 陈暮深沉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你还不够资格。” 皇甫罡沉默了几分钟,答道:“明白,下午四点钟以前。” 陈暮转身离开。 “陈将军,请等一等。”皇甫罡鼓起勇气大声道。 “请说。”陈暮顿住脚步,却没有回转身。 “目前我们缺衣少粮,营中已经断粮超过三天。将军能不能发发善心,给我们一点救济?”费了好大的力气,皇甫罡才完整的把话说出来。他满怀期待的看着陈暮,希望能从他的口里得到一个振奋人心的答案。 陈暮回转身,看着他。声音冷漠地像是一团难以融化的坚冰:“你们是罪人。没有把你们全部就地枪毙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你们还想要求的更多?” 皇甫罡嗓子干涩,过了半晌才苦涩得道:“是。” 陈暮带着安宇离开了这所破旧的营地。皇甫罡在院中站立了半晌,才恍然回过神来,摇摇晃晃的抓起一件外套。对小唐道:“你看家,我去找哥哥回来。” “别去!”小唐担忧地道:“万一是要问皇甫华长官的罪呢?” 皇甫罡苦笑着摇摇头:“躲不过的。”他仰头眯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喃喃道:“躲不过的。” 第一百零四章罪人营2 秦历715年十月三日,晴。石湖关北部地区,一三四哨站附近。 一行三十几人排在地里挖掘野菜。出来时带的竹筐里,已经装了大半筐。但是那还远远不够,即使不少人的离开省下了口粮。但是这些野菜对于六七百张嘴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的分量。 皇甫华从冻土中挖出一颗完整的块茎,抖掉上面的湿土,随手丢进身后的野菜筐里。独眼凑过来,苦着脸道:“长官,要不咱们今天再走远一点吧。这一带的野菜都快被咱们挖光了。” “往哪里走?”皇甫华冷笑道:“你想跑到草原上去?没看见一三四哨站的士兵都瞪着咱们呢!” 独眼眯着眼睛朝哨站城墙上望去,叹道:“好家伙!机枪都搬出来了。” “只要咱们有一点异动……”皇甫华头也不抬的道:“信不信墙上的机枪马上就把你我打成马蜂窝?” “信。”独眼言简意赅的回答道,再也不提往北走的事情。 皇甫华知道独眼的小算盘。但是……那又能如何?帝国早已编织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他们这帮可怜虫牢牢地套在网里。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这死亡线上挣扎。也许,这就是惩罚。皇甫华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日头,站起身来道:“行了,差不多够一顿的了。咱们回去。” 一行人背着竹筐往回走去。回城的路途很远,完全靠步行的话需要一个多钟头。到家正好能够赶上吃午饭的时间。行走在道路上,他们都不敢抬起头来。遇到的每一个士兵或者平民,都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因为……他们是罪人。 皇甫华低头看着牛皮军靴,靴尖早已经磨穿,露出了脚趾。寒风从破洞里灌进来,整个脚都是木得,然后是钻心的疼痛。但是他知道,身后有人更加悲惨,他们连鞋子都没有,只能在寒风中赤脚前行。也许用不了多久,被冻伤之后整只脚就会完全的腐烂。像营地里那群伤兵一样,绝望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一颗石头打在自己的身上。他抬起头,看着路边一个胆大的男孩。男孩见他抬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兔。逃回母亲的怀里。皇甫华顿住了脚步,弯下腰,将那枚光滑的石子捡起来,收进怀里。然后埋着头继续向前走。前面,石湖关那雄伟的城墙已经依稀可见。 从北三门进入,出外采食的队伍正好迎上了皇甫罡。他拉着兄长道:“陈暮今天上午来找你。让你下午四点之前到指挥部报到,过时不候。” “是什么事情?”皇甫华沉声问道。 皇甫罡摇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皇甫华看着弟弟担忧的神色,解下身上的背篓,递到他的手里:“我这就过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早有准备。” “哥……”皇甫罡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角。满是担忧的看着他。 “听我的。”皇甫华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如果陈暮枪毙了我,你千万不要在这里呆着。去咸阳,找孙铿。”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皇甫罡倔强的像个孩子。 “乖,听我的没错。”皇甫华脸上露出一丝决然的笑容:“你没有罪,有罪的……是父亲和我。爹娘已经去了,皇甫家的未来,还要看你和小云。别犯傻,在这里……只能等着腐烂然后毫无声息的死去。”他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整理了一下衣衫,昂首走向石湖关里那座巍峨的高楼。 皇甫华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的死亡。或许是战死在沙场上,身后是猎猎的战旗,眼前是如狼似虎的魔族军人;或许是病死在病床上,膝前绕行着满堂儿孙;或许是刑场上,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他想要死亡,但是他不愿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在那座被遗忘的军营里,像朽木一样,慢慢地腐烂然后化为灰烬。 “如果只能一死,希望以我的死,来赎清皇甫家所有的罪。”他如此想着,大步迈上了台阶。 时针指向四的位置,分针缓缓向最上方移动。陈暮看着眼前这个寒酸的青年军人,过了许久才轻声笑道:“我以为你不敢来,或者用藏在你胸口的那支手枪像你父亲一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非要死,我希望能够堂堂正正的被杀。”皇甫华笔直的站在陈暮面前,双手紧紧贴在裤缝上:“我和父亲不一样,自杀……实在不是我的强项。” “呵呵……”陈暮意义不明的轻笑了几声,将面前的一份文件丢在皇甫华面前的桌上:“孙铿那个滥好人决定给你们一条生路。虽然我不赞同这种行为,但是石湖关目前缺乏一支机动力量。你看看之后,自己做决定。是准备在那个破军营里烂死,还是……” 皇甫华打断了他的话,他没有看那份文件,沉声道:“我答应院长的建议。” “你确定不看看之后再做决定?”陈暮有些惊奇的道。他俯身,翻开了文件的第一页,推到皇甫华的面前,冷笑道:“在我看来,你还不如在那军营里烂死拉倒。终归是要死的,死在外面还不如死在家里。总也能落叶归根不是?” “我要赎我得罪。”皇甫华没有低头,而是一字一句的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很好。”陈暮点了点头:“拿着这份文件离开。伤兵会得到救治,你们也将得到一些补给以及兵员的补充。我只给你们四天的时间。四天以后,你们将会被押送着离开帝国边境,进入桑梅草原。在未来的十年时间里,你们将不会允许回到帝国国内。甚至,靠近边境都会有可能被边防军射杀。你们的任务,就是让桑梅草原上混乱起来。明白?” “我明白。”皇甫华点头道。 陈暮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摆摆手命令他离开。皇甫华捡起文件,向他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推开,一股冷风卷了进来,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陈暮的视线里。 石湖关北部,新六兵站。 工兵们扛着工具走出营房,向工地上走去。即使在严寒即将到来的帝国北方,他们的工作也并没有因为季节的改变而终止。统帅部要求在春天到来之前修建好一条通往天海郡的铁路干道,这意味着大通郡附近的数千名工兵,整个冬天的假期全部报销了。 几百米外,一座刚刚搭建起来的军营里寂静无声。 得到了一身崭新军装的马脸已经在营地里晃荡了半个多小时。除了没有衔级,其他一切都是崭新的。擦得锃亮的牛皮军靴似乎能照出人影来。他拉住匆匆而过的独眼军医,讪笑道:“独眼,看看老子这身咋样?” “人模狗样。”独眼军医打量了他一眼,撇撇嘴揶揄道:“别他妈的在这里傻愣着了。一会儿要接收一群兵员,华长官要你带一队弟兄过去弹压。他妈的!咱们这儿,都快成人渣集中营了!” 新来的囚犯老老实实的坐在营地里。皇甫华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而在他的身后,绞架上一具壮硕的躯体正痛苦的挣扎扭动着。此时此刻,他如同一个恶魔,在囚犯们的眼前烙下了深刻印记。 “你们给我听着,罪人营里,我最大。违抗者,杀!”皇甫华略有些阴柔的嗓音在前囚犯们的耳边响起。没有任何理由,这位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就变成了吓猴的鸡,被挂在绞架上用生命来教育这帮无法无天的囚犯懂得规矩。 至于他为什么会死?或许只是他桀骜不驯的眼神;或许并没有理由。皇甫华只是要他死而已。就这么简单。他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付出的不仅仅是脚板鲜血淋漓的代价,说不定还要付出生命作为这支恶魔部队的献祭。 “全体上刺刀!跑步前进!”皇甫罡挥舞着手枪,冲在最前面。在他的身后,马脸领着一帮原七十六卫的老兵气喘吁吁的紧紧跟在后头。一行人仿佛一群野狼,冲进了刚刚修建好的兵站中。铁轨上,一列火车,正在缓缓停靠下来。 闷罐车里,挤着一百多个囚犯。他们没办法躺下,只能憋屈的蹲着。从车厢侧壁的小窗口里,透进清凉的空气。那里虽然冷了点,但空气质量总是要比恶臭熏天的角落要强得多。一个壮硕的汉子和一个干瘦的汉子两人霸占了这块“风水宝地”。旁人却没有敢扑上来与他们争抢。壮汉力大如牛,干瘦的中年人阴险无比。两人组合在一起,竟然成了这小小车厢中的一霸!囚犯们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去挑战他们的权威。 感觉到火车正在降低速度,干瘦汉子蓦地睁开了双眼,侧耳倾听了片刻。嘿然笑道:“到站了。” 壮硕汉子有些懵懂,看着干瘦汉子问道:“谦哥,咱们不会被枪毙吧?” “说你蠢,你还不认。”干瘦汉子点着他的脑袋训斥道:“大珠啊,动脑子想一想。他们要枪毙咱们,还至于浪费煤炭和粮食把咱们拉这么远?早就就地解决了。” 这两人,正是被关在监狱里的梁大珠和李谦。张复亭把他们关进玉门监狱之后就忘到脑后。两人吃了几个月的牢饭之后,因为孙铿的某个计划而被千里迢迢的从玉门运到了石湖关。李谦千辛万苦的想要脱离帝国军人的序列的愿望终究是没法子实现了。而他们的人生篇章将在之后的日子里翻开新的一页。 第一百零五章罪人营3 车厢门打开,囚犯们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下车,列队!”狱卒挥舞着皮鞭,凶神恶煞般的吼叫道。鞭子不时落下,抽在某个倒霉蛋的背上。给他们留下一条血痕。 梁大珠和李谦两人随着人流下了火车,在冰冷的站台上老实站好。那表情凶恶的年轻军官走上前来,用一种打量牲口的眼神审视着这帮囚犯们。 典狱长从车头车厢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份名单。点头哈腰的交给眼前这位年轻军官,谄笑道:“一共七百九十二名囚犯,这是名单。请您点收。”他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位军装笔挺的军官并没有佩戴军衔。 皇甫罡接过名单,看都没有看,顺手就塞进衣兜里。冷声道:“辛苦了。” 典狱长擦着并不存在的冷汗道:“不辛苦,不辛苦。” 皇甫罡没有再理他,而是站在了囚犯们的面前,冷漠的声音如同锉刀摩擦着花岗石块的冷硬:“现在听我口令,向右转。” 囚犯们拖拖拉拉的向右转身。队列里寂静无声,他们被那些寒光闪闪的刺刀震慑,没有人敢于上前一试锋芒。 “齐步走。”皇甫罡下令道,立刻有士兵在前面带队,领着浩浩荡荡的囚犯们走出站台,朝着几百米外的军营走去。 队列中,李谦又看了那面无表情的军官一眼,压低了声音,用只能用自己和梁大珠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从现在开始,你我把尾巴夹紧了做人。这帮家伙们,真得会下手杀人的。” “那别人骑在咱们脖颈上拉屎怎么办?”梁大珠疑惑问道。 “让他们拉,有人会收拾他们的。”李谦咬着牙低声回道。 军营门口,队列的行进停滞下来。每一个入营的囚犯都会领到一块手臂长短,三寸来厚的冷硬干粮;两套深蓝色军装以及一件白披风。这还不算完,再往前走几步之后,他们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刚刚经过培训的剃头匠们用并不熟练的手艺给他们剃成秃瓢。 梁大珠啃着干粮,随口吐出落在干粮里的发茬。转头看着李谦正苦着脸端详自己刚刚穿上的军装。 “谦哥,你不高兴?”梁大珠疑惑问道。 “妈的,老子从西京逃到玉门,又从玉门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没有逃过这身军装。命啊!”李谦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愤愤不平的道。 “当兵多好!”梁大珠不解得道:“管吃管穿。不比叛军强多了?” “拿命换,你愿意?”李谦袖着手道:“今天吃饱,明天就不知道啥命了。兴许就让魔崽子把内脏都掏了!死的干脆点还好,要是落在那帮折磨人为乐的魔鬼手里……哼哼,三个月九十天折磨你都不带重样的。” 梁大珠听他说得可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四处张望了片刻。压低声音道:“谦哥,咱们逃吧。这兵营里没几个兵。咱们兴许能逃走。” “慢慢来,别着急。”李谦低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两人正说着话往前走,李谦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双大脚。抬起头来,看见几个壮汉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哟……这不是谦哥吗?”为首一个光头大汉阴森森笑道:“冤家路窄啊。” 梁大珠眼睛一瞪,就想冲上去给他一顿。刚刚挪动脚步,却被李谦拉住了袖子。梁大珠低头,李谦嘴唇微动道:“服软。” “怎么不说话啊?”光头大汉捏着拳头逼了上来,狞笑道:“你不是挺横的吗?来啊,让爷再尝尝你那童子尿?” 李谦抬头笑道:“光头哥,大人不记小人过,谁都有犯愣的时候。抬抬手,大家得过且过。” “那可不行。”光头大汉哼哼笑道:“我愿意,弟兄们还不愿意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今儿个就把事儿说清楚。”说着挥手招呼道:“给我往死里打!” 李谦抱头下蹲,把屁股和后背让在外面。护住要害。反正只是一顿暴打而已。他深信,在车站看到的那位浑身散发着可怖气息的年轻军官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梁大珠挨了几拳,愣了半晌。李谦隐蔽的踢了他的腿弯一脚。这脑筋不怎么灵光的壮汉子跪在自己身边。 “咱们就这么挨着,不还手?”梁大珠有些气愤的问道。新发的军装滚在尘土里,变得脏污不堪。 “等着……”李谦微微侧头道:“等有人收拾他们为止。” 发生在营地里的斗殴事件立刻召来了皇甫罡和马脸。马脸利索的扳开击锤,抬头问道:“长官,打不打?” 皇甫罡阴森森笑道:“等一等,如果那两人还手,一并都打死了。如果不还手,就留他们一条狗命。” 李谦感觉自己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他朝着那军官望了一眼,只见他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好戏。身边的梁大珠已经被打出了火气,要不是自己死命拉着,这家伙早就站起来和他们干了。李谦深知,这样可是要不得。那军官显然没怀好意,他等的就是那个杀鸡吓猴的机会。‘绝不能,让他如愿……’李谦一时间有些走神,被光头大汉狠狠一拳击在面门上,鼻腔里顿时一阵热辣辣的感觉。一缕湿热的液体顺流到了嘴里。 李谦借势仰躺在地上,这一拳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只见那军官忽然动了,大步上前走了过来。光头大汉犹然不知死活的在那里痛殴梁大珠,似乎没有看到身后的士兵正杀气腾腾的走过来,将他们围在正中央。 “住手。”皇甫罡冷冷下令道。 光头大汉转头看了他一眼,挑衅的一脚踢在梁大珠的屁股上。皇甫罡阴森森一笑,按在枪套上的右手闪电般的拔出手枪来,对准了大汉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一群下手的囚犯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光头大汉不敢置信的捂着胸口,鲜血透过指缝汩汩流出。 “我的命令,从来不重复第二遍。”皇甫罡走上来,注视着大汉说道。 光头大汉仰天倒在地上,无神的双眼最后定格在李谦的身上。 “这小子阴我……”大汉最后的意识慢慢消散。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也不动弹。 “绞架搭起来了没有?”皇甫罡转头问道。 马脸点了点头道:“已经准备好了。” “挂上去!”皇甫罡迈过光头大汉的尸体,向前走去。几个下手的囚犯全都傻了眼,哭叫求饶道:“长官饶命啊!我们听你的了,我们没动手。” 皇甫罡站定了脚步,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露齿粲然笑道:“营中斗殴,一样是死。” 梁大珠浑身渗出一身的冷汗,心有余悸的看着李谦蜷缩的身体。马脸走过来,踢了他一脚道:“起来吧,没你们的事了。回营房里老实呆着去。” 梁大珠狼狈的爬起来,走上前去将李谦扶起。两人不敢再说什么,一瘸一拐的走向营房。他们没有兴趣看那群大汉表演的“死亡舞蹈”。感觉从死亡线上溜了一圈回来的两人,此时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两天后,新六兵站,罪人营出发营地。 一辆辆拉着军需的马车停在路旁,车夫早已经离开。这些都需要皇甫华自己来想办法带走。皇甫罡带着马脸和小唐,在罪囚的队列里挨个询问着,凡是会驾驶马车的囚犯都被领了出来。他们将在持枪士兵的看守下,承担车夫的任务。 皇甫华并不相信这些囚犯。至少,要得到他的信任,这些囚犯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已经列队完毕。我们可以出发了。”皇甫罡回到兄长的身边,习惯性的向他敬礼。这些军人的烙印,并不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七十六卫的降兵们感觉自己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像是军人。尽管,他们的身份并不被军方承认。 一面黑旗缓缓升起,这面奇怪的旗帜上,将成为罪人营唯一的战旗。而赎罪之旅,将在他们的面前,缓缓开启大门。 “我们出发。”皇甫华回头望了这片大地一眼,十年之内,他将无法再回来。而十年,足以让很多事情改变。也足以让人们将他们遗忘。 “我们会回来的。”他低声自语道。然后转身,向着北方,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秦历715年十月十四日,晴。桑梅草原,无名山坡。 连日来的行军,让囚犯们精疲力尽。但是皇甫华需要尽快的离开帝国边境,进入到敌国境内。而现在,他们可以松一口气了。 布置好了警戒哨之后,前囚犯们在督察队的监视下开始建造营房。这里距离魔族军的奴工城以及帝国边境都很远。是一个非常理想的落脚点。皇甫华希望自己能够利用一个冬天的时间,让这群士兵们脱胎换骨。成为一支足以震慑敌胆的武装力量。督察队,是他的第一步计划。这些人来自于囚犯群体当中,在连续多日的行军之后,挑选出来的,服从性较高的人。在皇甫华的设想中,他们将是自己在魔原上生存的第一块基石。 李谦和梁大珠两人跟在小唐身后,扛着秦军早已经替换不用的秦五式步枪,刺刀闪着慑人的寒光。他们成功的从囚犯群体中脱身出来,得道了皇甫罡的认可,成为了督察队的一员。 尽管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在梁大珠眼里不值一提,但是他却一点也生不出反抗的念头。转头看了李谦一眼,发现这个干瘦的老兵油子显然抱着的是与他一样的想法。并不是这个年轻人施与他们的小恩小惠,而是发自于内心的那种真诚。这种真诚,早就被李谦扫进了垃圾堆。而现在,他想找回来,舒舒服服的活上一把。 第一百零六章罪人营4 进入督察队并不意味着更加优厚的待遇。恰恰相反,督察队意味着除了得到皇甫华的信任之外,其他一无所得之余还要承担更加艰苦甚至危险的工作。比如现在…… 小唐回头望了李谦一眼,有些气闷得道:“谦哥,咱能不能走快一点?天马上要黑了,赶不上吃晚饭那可都是你的错。” 小唐拿不出长官的架子来,仅仅几天时间,就和李谦,梁大珠两人混得极熟。小唐也随着梁大珠一起喊起谦哥来,这让李谦很是受用的同时,也想起了某个曾经一起扛过枪的青年。只可惜,那个喊他“谦哥”的人,早已经埋葬在巨龙山脉的西麓。大概骨头都要被秃鹫叼的七零八落了。李谦满口应着,脚步也顺势快了几分。三人巡逻小队全力返回营地,如果在天黑前赶到,那么也许还可以混上一碗热乎乎的肉汤。 梁大珠这个夯货,早就把自己“出卖”的底朝天。小唐也得知了李谦当过兵,杀过人的“光辉”往事。 不过,这些并不能阻挡三人慢慢接近的步伐。李谦也乐意与自己晦暗的三十年人生告别,重新迎来一个新生。他相信,是小唐感染了他。让他在几近绝望的时候,重新又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但是,惰性这个东西,并不是几句空话套话就可以轻易解决掉的恶习。在紧走了几步之后,李谦的脚步又习惯性的放慢。落在了队伍的最后,神色也变得痞懒起来。 梁大珠憨笑道:“谦哥老毛病又犯了。没事,小唐长官,待俺踢他一脚之后,保证管好!” 李谦见梁大珠真的要来踢自己,啐了一口笑骂道:“哥我想歇一会也不行?喝那种肉汤都烦厌了。跟着哥走,我带你们打兔子去。运气好了,能混上个肚儿圆!” “真的?”梁大珠两眼放光,听到吃这个字,他的心都仿佛要拴在李谦的身上了。 “滚滚滚!”李谦假装嫌恶的推了他一把:“边去,刚才还想要踢我来着!兔子肉没有,兔子毛倒有几根。” “这样不太好吧。”小唐为难地道:“皇甫长官会生气的。” “小唐啊……”李谦笑得像是一头老狐狸,他拉住小唐的衣袖道:“长官是要哄的,你给他带两条兔子腿,他还生什么气?猎食队打一百只兔子,全卫上下两千来号人分着吃,每人也就一根兔子毛大小的肉块。跟着哥走,哥不会让你吃亏的。” 李谦的蛊惑显然让小唐动心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李谦得意一笑,领着两个小兄弟没进半人高的草丛之中。 按照李谦的话来说,冬天的野兔子傻,抓住一只之后,其他的都不会逃跑,老老实实地呆在窝里任由猎手捕捉。不一会功夫,李谦就已经抓了两窝。梁大珠的哈喇子已经流了一地,眼巴巴的就等着李谦给他们做一锅红烧兔子肉吃。“红烧的没有,今天只能烤着吃了!”李谦得意的举着手里的猎物,笑嘻嘻的领着他们向远处走去。 小河边上,清澈的溪水潺潺的流淌着。李谦坐在河边,将兔子剥洗干净,转头看见梁大珠和小唐两人打理着火堆。夕阳西下,将他自己的身影拉的又细又长。 李谦将兔子串在刺刀上,架在火上烧烤。闻着诱人的香味儿,他仰躺在草甸子上,呻吟道:“要是有口酒喝,那就滋润了。” “能有口吃得就不错了。你还想要酒?”梁大珠瞅着油汪汪的烤野兔直流口水,瓮声瓮气地嘲弄道。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一会儿还真有人给我送来一坛酒呢!”李谦屈指将梁大珠的脏爪子弹开,懒洋洋地道。 他的话音刚落,草丛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位兄台,我这里有酒,能否换一只野兔尝尝呢?” “神啦!”梁大珠目瞪口呆,看着李谦道:“谦哥,我发现你去做算命的比较靠谱。” 小唐右手按住枪套,沉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草丛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走出一个胡子拉碴的人来。从他那身破烂不堪的军装能够看出,这曾经是一个军人。小唐迟疑了半晌,才试探的问道:“你是帝国人?” “现在不是了。”那人摇了摇头,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然后盘膝坐了下来。湛然的眸子望着火堆上的靠野兔,喉头不断蠕动着,显然已经馋涎欲滴。 “哥们……”李谦手里的刀子不知何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冷笑道:“从哪里来啊?” 梁大珠四处巡视了片刻,又走了回来,朝着李谦和小唐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看来只是一个独行客,李谦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但是手里的刀子却依然纹丝不动。 “我真的有酒。不信你看。”那人撩起破衣烂衫的下摆,露出一个坑坑洼洼的铁酒壶。 李谦冷笑道:“魔崽子的东西,很是少见啊。” “这位兄台果然见多识广。”那人干笑道:“宰了一个魔兵之后弄到的。怎么样,有兴趣换换吗?” “番号,姓名,职务。”小唐拔出手枪,抵在那人的脑门上。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那人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摇头装傻道。 小唐冷冷一笑,帮他回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边防军七十六卫,你是哪个部的?” 那人的脸色沉静下来,叹了口气道:“终于还是来了。麻烦你,杀我之前帮我理个发好吗?我这样子,爹娘是认不出我来的。” “回答我的问题。”小唐不为所动,似乎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第二部,策士官百里雄三级校尉。”那人叹息道:“我不想再浑浑噩噩的和他们混下去了。我想回去,死也要死在帝国国境里。” “你们部的长官是谁?” “袁野那个狗日的。”百里雄极快速的答道:“不过那一夜突袭之后,袁野被远侦队的打死,现在换了冯涛担任部指挥。” “七十六卫还在?”小唐有些吃惊的问道。 “当然……”百里雄冷哼道:“不过生不如死,快要被这贼老天折磨死了。” 百里雄最终还是没有吃上一口兔子肉。他被梁大珠捆了,三人押着这只意料之外的“猎物”赶回到无名山坡。 谁也料想不到,半人高的枯草从背后隐藏着一条人类军队的防线。天寒地冻的时节,魔兵搜索队经过的时候,最多会朝这片山坡望上一眼,都懒得接近去看看。 小唐报过口令之后,通过了一条隐秘的道路进入到了安全地带。走到近前时,百里雄才发现这片山坡早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地穴。这种半地下建筑物在桑梅草原很常见,常备用来作为奴隶的住所。不过,秦军的建筑手艺显然要比魔族要强得多。每一座地穴都有一条通气管道和一条排烟管道。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远处看不到人类活动的烟迹的原因了。 百里雄被三人押上山坡的最顶端,在这里,有一座比下面的地穴稍微大一些的建筑。唯一显得奢侈一点的是,这座地穴凸出地面半米,比普通的地穴多了两扇窗户。 门口两名持枪卫兵拦住了一行人。只允许小唐一人进去通报。李谦借故溜了,顺带着拿走了“战利品”——百里雄腰间挂着的酒壶。梁大珠啃着一只烤全兔,不时斜睨百里雄一眼。百里雄苦笑道:“这位小兄弟,看在我如此配合的份上,能否分我一条兔子腿解解饥馋?” “想都别想。”梁大珠撇着嘴拒绝道。 百里雄只好砸吧砸吧嘴,忍耐住腹中饥饿。等待着命运的裁决。好在他没有等待太久,小唐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大珠,你先回去吧。”小唐将一只烤全兔塞进梁大珠的手里:“这是给谦哥留下的。” “那家伙早就溜了,为啥还给他带?”梁大珠有些不满的咕哝道。小唐没有理他,将他打发走。然后走到百里雄跟前,抽出腰间的刺刀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百里雄不解的看着他。 “进去吧,我家指挥要见你。”小唐在他身后推了一把。百里雄身不由己地走进那间地穴之中。 厚重的帆布挡住了窗户。地穴里温暖湿润,灯火通明。一条粗陋的长桌上,两个容貌相仿的青年军官正伏案享用着美食。百里雄只感觉更加的饿了,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用手按住胃部,想以此来减轻严重的烧灼感。年长一些的军官注意到了他的窘境,从面前推过一个盘子给他。淡淡地道:“坐。” 百里雄忐忑不安的坐到长桌前,看着面前的食盘。食物说不上有多丰盛。一小碟盐煮青豆,一盘土豆泥,一条烤兔腿以及一块黑面包。这不是他印象中最丰盛的一顿晚餐,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着两位军官的食盘里,是与他一样的菜色。 另一位军官将最后一口黑面包塞进嘴巴里,拿起一条白色的汗巾擦了擦嘴巴。他怜悯的看着百里雄,微笑道:“吃吧。” 百里雄的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他拿起食盘边的铁勺,舀了一匙青豆,填进嘴里。缓慢的咀嚼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说道:“我以为……一辈子都吃不上军中的青豆菜了。” 第一百零七章流浪军团1 当所有人都以为边防军第七十六卫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的时候。它却依然还顽强的挣扎着存活在桑梅草原上。与罪人营的活动轨迹类似,他们从另一条道路离开了帝国边境,远离了战场。最后,带着全卫大约四千名士兵,在桑梅草原中部的一个遗迹中驻扎下来。他们的驻扎地点,距离罪人营不过两百秦里而已。 空食盘放在一边,百里雄却依然没有停止进食。他的手里捧着一罐水煮青豆罐头,一粒一粒的挑进嘴巴里。在明白了皇甫华不会杀死他之后,百里雄总算放下了心。一五一十的将七十六卫的现状都交待出来。 “在没有军饷,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你们是靠什么活着?”皇甫罡问道。 “杀戮。”百里雄将青豆罐头放在手边。抬起头认真的回答道:“杀死见到的所有人,无论是魔族还是人类。只要不愿意加入我们,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死亡。运气好一点的可能会被埋葬。”他没有把话说尽,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后面的意思。 “你们也吃人?”皇甫罡冷笑道。 “饿极了会。”百里雄并没有否认。他闭上眼睛,很显然,那是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在失去了后勤之后,七十六卫的武备情况如何?”皇甫华问道。相比于探询七十六卫是否吃人的无聊问题,还是他们的武装情况更加惹人注意一些。这也意味着,二百秦里以外的这位邻居的攻击性到底是强大到可以威胁到自己还是随时可以吞掉的一股兵源? 百里雄苦笑道:“虽然我们在离开之前,几乎搬空了弹药库。但是……首先被抛弃掉的就是火神机关枪。然后……是大炮和多余的弹药。到我逃出来之前为止,还有百十条步枪能够打响。这些都掌握在冯涛的手里。他需要这些东西,去压制现在与他并不一心的其他部指挥。” “意思也就是说,七十六卫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冷兵器草原盗匪群体了?”皇甫华心中松了一口气,追问道。 “不完全是。”百里雄补充道:“有几个魔族的流浪法师加入了其中。他们不被魔族认可。说起来,这些魔崽子的待遇可是比我们这些军官们要高很多。”他翻了翻白眼,有些不忿的抱怨道。 “你们还在与魔族合作?”皇甫华的问题直指核心。 “开什么玩笑?”百里雄矢口否认道:“这些流浪法师的身份和我们一样。魔兵见了他们,追杀起来比追我们还要凶狠。” “那么说说你的未来吧。”皇甫华冷笑道:“我记得陛下曾经有过一个禁令,百里族的所有人员当时都被开革了军籍。为什么你会在七十六卫好好地呆着?” “我和他们不一样。”百里雄平淡得道:“我不是百里族直系,和百里无忌老将军那一支早就脱离了五代之隔。所以……百里明阳的生死几乎与我无关……嗯,是有一点关系的。”他苦笑道:“在事发后我曾经想要调离七十六卫,但是因为这个姓氏的关系,最终没有成行。说起来,我沦落到此等地步,还是拜那家人所赐。” “你未来打算怎么办?”皇甫华问道。 “我不知道。”百里雄摇了摇头,茫然回答道。 皇甫兄弟两人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把挽留的话说出口。皇甫华道:“小唐,你把他带出去吧。让李谦和梁大珠好好的看管起来。” 等小唐出去以后,皇甫罡道:“为什么我们不把他留下来。罪人营现在可是很缺少策士官这个角色。” “这家伙说话不尽不实。”皇甫华道:“他现在还不可信任。我需要好好的考察他一段时间。不知道收服七十六卫,能够换几许军功?” 皇甫罡摇了摇头:“估计陈暮对于这个并不感兴趣。为什么要收服呢?放着他们在那里祸害魔族不是很好?” “这伙囚犯们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差了。放着七十六卫那边有四千余训练好的士兵不用,操练这帮连枪都没有摸过几天的家伙们。不知何时才能形成有效的战斗力。” “收服的话……”皇甫罡想了想:“难度太大了。不如我们交换!” “交换?” “我们可以用弹药来交换兵员。” “你不担心他们拿了弹药之后把矛头对准我们么?” “我们只和那个冯涛交易,他拿了弹药之后第一件事肯定不是对付我们,而是去对付那帮跟他不一心的军官。派给我们的,也肯定不是他的嫡系。他需要削弱敌对派的力量。等我们把他的总体力量削弱的差不多之后,就可以一举把他们全部吃下来。” 皇甫华考虑了片刻,展颜笑道:“看来我们不需要百里雄,小罡你就是一个不错的策士官人选。计划是你提出来的,我去会会七十六卫那位指挥官吧。” “还是我去吧。”皇甫罡摇了摇头道:“别忘了,你的弟弟还是远侦队的指挥。这种事情,我做更加顺手。” “那么好吧。”皇甫华并没有矫情,点头决断道:“我不可能给你太多人手。一辆大车,外加上五个士兵。我还要在这边控制局面。” “五个士兵足够了。百里雄我也要带上。我需要他来做我们的向导。顺便……考察一下他的忠诚度。” “就这么定了,人你随便挑。明天一早出发。” …… 马脸把玩着手里的剃刀,满意的看着眼前的秃瓢。百里雄欲哭无泪地怒视着他,却是形势比人强,尽管愤怒,却没有发泄的去处。 “百里长官,你就凑合着吧。我老马是现在营里手艺最好的剃头匠了。虽说有几个小破口,但怎么说都是给您剃干净啦!”马脸脸上带着混不吝的笑容,调笑着眼前的前军官。 “那是几个小破口吗?要不是老子躲得快,耳朵都给你削下来了!”百里雄实在受不了他的自吹自擂,愤怒的指着流血不止的耳朵。 “抱歉,手滑。”马脸干笑几声,丢给他一卷纱布,缩到地穴角落里呆着去了。 百里雄包扎好受伤的耳朵,打量着这个供他栖身的地穴。囚犯们挖出来的地洞并不算深,勉强能够让自己在里面站直的高度。地穴的屋顶用树枝和草垛简单地搭建。他心里算计着,估计用不了多久一场大雪就得让这些糊弄人的房顶塌陷。一条排烟道蜿蜒着将地穴整个包住。这是房间里唯一的热源。炉灶修建在了屋外,这样也降低了士兵中煤毒的风险。房间里只有一张大通铺,他得到了一条毯子。李谦和梁大珠两人早已睡着。小唐倚在门口值夜,马脸和另一个督察队的囚犯睡在另一边。 “你是第几部的?”耳朵火辣辣的痛。百里雄睡不着,看着小唐没话找话的道。 “第四部第三大队。”小唐将毯子拉到腰根处,冷漠地回答道。他对于这群七十六卫的军官实在没有半点好感。若不是他们,恐怕自己也不会沦落到眼前的地步。 “部指挥是庞永光。第三大队的队指挥是王客来。他们都还活的好好的。” “第三大队就我一人逃回来了。”小唐道:“现在我是罪人营第二部第二大队的副指挥。七十六卫……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小唐面无表情的道。 “能告诉我,罪人营究竟是怎么回事么?”百里雄低声问道。 “不能。”小唐摇头,长满了青春痘的脸上带着一点警惕的表情。 百里雄见他戒心甚大,也就不好再问。拉了毯子裹住全身躺下。小唐迷迷糊糊的睡着,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人轻轻地推着自己。 小唐蓦地惊醒,伸手便握住了放在手边的刺刀。 “别紧张,是我。”皇甫罡的声音低微的响了起来。他提起马灯,照亮了自己的脸。 “皇甫长官。”小唐松开了手,坐起来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是。”皇甫罡点点头:“明天不要出去巡逻了,在窝棚里待命。”他望了假装熟睡的百里雄一眼,走过去踢了他一脚道:“出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百里雄忐忑的跟在皇甫罡身后,两人已经离开了营地,走到了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之中。 “有些事情,需要找你证实一下。”皇甫罡坐了下来,将马灯放在手边。小心的盖上了灯罩子。草丛里又重新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过了好久,百里雄才从不适中恢复过来。他眯着眼睛,恭谨的回答道:“长官有什么疑问,尽管说。” “七十六卫目前团结吗?” “勉强不分崩离析罢了。”百里雄苦笑道:“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尽管明争暗斗,但还是能够形成合力。” “还是那个问题,他们目前依靠什么生存。”黑暗中,看不清皇甫罡的表情。 “抢。”百里雄回答道:“抢劫途经的商队,或者去攻打一些小部落。有时候落单的行商也是我们的攻击对象。” “抢到的东西怎么分配?” “军官吃肉,士兵喝汤……不,士兵连汤都喝不上。只能吃屎。”百里雄的回答中带着一丝难言的意味。 “你是吃肉的,还是吃屎的?”皇甫罡轻笑了几声,毫不留情的问道。 “我?”百里雄愣了愣答道:“策士官是最没用的了。我能够活下来,全靠了跟冯涛是旧识。不过后来……那些流浪法师来了以后,我几乎连屎都没得吃了。” “所以你逃走了?” 百里雄点了点头,但想起皇甫罡是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的。于是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是。” “如果再回去,冯涛会不会杀你?”皇甫罡问道。 “应该不会。”百里雄下意识地摇摇头道:“长官,难道你想吞了他们?” “看看再说。”皇甫罡含糊道。 第一百零八章流浪军团2 李谦背着长枪和梁大珠并肩走在最前面。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辆大车艰难地行进着。草原上并没有路,幸好这时候并不是雨季,否则他们也就只能扛着弹药箱前行了。 百里雄享受着坐车的待遇,手里捧着青豆罐头没完没了的吃着。他似乎对于那种味道有着异乎寻常的爱好。小唐坐在他的身边,而马脸和另一个叫牛柱的督察队员坐在车尾。而皇甫罡,则坐在弹药箱上,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一把崭新的转轮手枪。 “我们走了那么久,是不是该换班了?”李谦回头大声喊道。 “去!刚刚走了二十分钟而已。”马脸骂道:“你这懒货,要不要马爷背着你走几步啊?” “小的哪儿敢劳动马爷您。”李谦赔笑几声,老老实实地在前面探路。梁大珠感觉到背着步枪有些累了,将它换到另一个肩膀上背着。李谦看了他一眼,得意笑道:“第一次背枪,没想到这么累吧?” 梁大珠郁闷道:“说得对极。这枪也没有几斤重,怎么背上之后那么沉呢?” 李谦解开领扣,露出肩膀上一大块茧子。卖弄道:“看见没,只有磨出这个来,才算是当过兵的。你这种,充其量也就是个武装土匪。枪在你手里,还不如烧火棍管用。” 从囚犯中选出来的督察队员,忠诚度虽然比不上跟皇甫华他们一起吃过苦的七十六卫降兵。但总也要比那群桀骜不驯之辈要强很多。皇甫罡擦完手枪,装回到枪套里。推了小唐一把问道:“李谦那小子的来路摸清了吗?” 小唐点点头道:“原来是自由民。后来在西京那边当兵吃粮,顺便帮那里的军官干点走私之类的买卖。后来与军官有隙,杀了军官又逃跑到玉门。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参加了玉门那次造反行动。结果被抓起来关进监狱里了。” 这多亏了梁大珠,要不是那家伙,口无遮拦的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小唐是斗不过李谦那头老狐狸的。 “梁大珠呢?”皇甫罡追问道。 “本来是玉门北部的平民,魔族军入侵之后,没了老娘又丢了家园。被乔楚蛊惑进叛军里,跟李谦一起被抓的。”小唐回答道。 “牛柱,你是哪来的?”马脸听着前面皇甫罡的问话,转头低声问道。 “我?”牛柱抓了抓光溜溜的头皮,憨笑道:“家里没吃的,偷了地主家一头牛。那两位可是混世魔王,在玉门监狱里没有人敢惹他俩。” “哦?怎么说。我记得这俩家伙挺老实的。”他依稀想起了在军营里的那次斗殴事件。两人被一群人围殴,李谦鼻血长流的样子自己还记得清清楚楚。 “长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牛柱见他有些兴趣,得意忘形道:“李谦一肚子鬼主意,梁大珠力大如蛮牛。偏生就认李谦一个人。玉门监狱里谁被他俩盯上,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么那天……”皇甫罡若有所思的道。 “什么那天?”牛柱不知道皇甫罡说得意思。 “没事。”皇甫罡摇头道。看着李谦的背影,心中多了一点警惕。 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漫过人头的茂盛草地越来越少,小溪变成了宽广的河流。而曾经人类的遗迹,也在河流的两岸时隐时现。 “好几百年以前,传说这里曾经有一个人类的大帝国存在过。”百里雄指着那些许久都人迹未至的断壁残垣感慨的说道:“只不过魔王的远征将他毁灭了。大部分人成了地里的肥料,少数人逃亡到了大秦的边境,更多的人还是沦为魔崽子的奴隶。” “什么大帝国?不过一群游牧民族聚居地罢了。”李谦少见的反驳道,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你知道?”百里雄没有生气,他嚼着青豆转头看着干瘦的老兵。 “当然。我家祖上就是那些人的后裔。”李谦叹了口气道:“逃了几百年,还是逃不过被灭族的命运。” 李谦想起伤心往事来,未免有些黯然神伤。皇甫罡打量着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的警惕因而下降了几分。 进入遗迹之后,一些年代久远的道路显现出来。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它们能够存留到现在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路况坑坑洼洼,刺蓬和蒿草顽强的钻透了路面,挡住众人的去路。面对这种情况,唯有镰刀才能让这些不识时务的挡路者屈服。 七百年的时间足以毁灭一切,让路边的青石房屋变得像是一只只牙齿掉光的老怪兽。小唐和马脸也曾好奇的钻进屋子里看过,除了发现一堆堆的碎木屑以外,没有什么值得带回来的东西。反倒是惊出了一群讨厌的蝙蝠。这些飞行兽丢下来的粪便炸弹,让一行人苦不堪言。马脸骂骂咧咧的坐回到车上,掏出一块汗巾擦着衣服上的污渍。 李谦嗤笑道:“别白费力气了,值钱的家什早就被拾荒者捡光了。如果有,那能轮得到你去找?” 马脸气得直跳脚,忿忿道:“你这家伙怎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怎么样?还不是不听?”李谦叼着烟卷悠然道:“我知道附近有个好去处……不过,希望那里不要变成了七十六卫的驻地才好。” “呸!老子再也不去上那个当了。谁爱去睡去,反正老子不去。”马脸悻悻得在车尾躺下,牛柱捂着鼻子逃离了他的身边。顿时又引起一阵哄笑。 盖达城,在那个已经灭绝的民族语言中,“盖达”的意思是羊群聚集之地。李谦显然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几乎用不着百里雄作为向导,他便作为尖兵给小小的队伍带路。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尖塔型的高耸建筑物。李谦回头道:“那里就是盖达城了。七十六卫居然占据了这里?还真是好狗运!” 百里雄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为了把盘踞在这里的犬族赶走,我们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而且……就是那一战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弹药。” “这可是块风水宝地。丢给你们真是可惜了。”李谦将目光投向皇甫罡,蛊惑道:“这里可比那个无名山坡好多了。” 皇甫罡不置可否的道:“先看看再说。” 李谦看不透他的表情。青年军官的心思深沉,显然有所图谋。他也不点破,于是沉默着回到大车上,让百里雄在前面领路。 大车在稍微平整一些的青石板路上缓慢的前行,百里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那座尖塔型建筑越来越清晰,人类活动的迹象也变得清晰起来。他们甚至在路边的草丛边,发现了几堆人类的粪便。再向里走,一具被剥了皮的魔人躺在地上,腿上的肌肉被剔的干干净净,胸膛也被打开,内脏不知去向。只留下一颗长着犬耳的脑袋还算完整。 皇甫罡举起手,命令小队停止前进。士兵们持枪警戒,他将百里雄拉到跟前道:“有人在盯着我们。” 百里雄困惑的摇摇头,他不是战斗型军官,战场嗅觉比皇甫罡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的距离。 “你去表明身份,把他们引出来。”皇甫罡不容置疑得命令道。 “这……”百里雄踌躇道:“我不确定到底是哪一派的人,万一是庞永光的人……我是说不上话的。” “啰嗦!”皇甫罡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摆弄着腰间的手枪:“去不去?” 百里雄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恐惧地看着他,迟疑了好久才道:“好吧。” 百里雄往前走了几步,高声道:“里面的弟兄听着,我是冯涛大统领麾下策士官百里雄!出来见个面,我们没有恶意!” 他有些颤抖的声音在遗迹中回荡,过了许久,草丛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一个衣衫褴褛的士兵走出来,警惕的看着百里雄:“百里长官,我们还以为你被狗崽子叼去了呢。他们是什么人?” 百里雄见到他,松了一口气。他认识这个人,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半转身指着大车上的皇甫罡等人道:“他们是秦人。” “我知道是秦人。”那士兵冷冷打断他的话:“他们是什么人?” 皇甫罡走上前来,高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他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我们是北方先遣军第一卫的。我是副指挥皇甫罡。” 那士兵嘬着牙花子冷笑道:“北方先遣军?没听过这名字。你们来有什么事情?” “我要见你们的首领冯涛。”皇甫罡呶了呶下巴:“车上有你们首领最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 那士兵低头沉思了片刻,一行几人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复。过了十几秒钟,那士兵终于道:“等着,别乱跑。我们的人已经瞄准你们了。”说完,他灵巧的跑回到草丛中,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九章流浪军团3 日头偏西的时候,皇甫罡一行人终于获准进入到了七十六卫的营地中。还是那个士兵在前面领路,一行几人坐在大车上。沿着破败荒芜的道路驶向那个尖顶建筑。 盖达城的城中心坐落在桑河的旁边。这条逆流而上的河流,名称还是李谦告诉他们的。只不过现在驻扎在这里的人们,显然并不知道这条河流在那个灭绝民族心目中的圣洁地位。 正值枯水期,夏季里这条宽达数十丈的大河现在仅剩下了窄窄的一条水流。布满圆润鹅卵石的河滩上,到处遗落着不知什么动物的骨骼,臭气熏天的人体排泄物以及大量从盖达城中心清理出来的生活垃圾。皇甫罡甚至看到了几面明晃晃的古镜也被人弃之如彼履。镜子边缘镂空,装饰华丽。但是镶嵌的宝石却不知所踪。显然已经成为了某个士兵或者军官的战利品。 李谦一边走路,一边叹气。显然对于七十六卫如此暴殄天物的举动感到沮丧。越过干涸的河床,一行人来到了尖顶城堡的附近。那士兵挥着皮鞭将挡路的人群赶走,与他同样衣衫褴褛的人们茫然抬头注视着眼前缓缓经过的马车。 而在他们的身后,一个并不僻静的角落里,一场并不欢愉的肉体盛宴正在热烈的进行之中。那雌性生物大声咒骂着想要推开压上来的人体,但是她的手足都被紧紧束缚,也只能绝望的接受这种永无止境的折磨。围观的人群大声叫好,刺耳的噪音震荡着小唐的耳膜。小唐只敢瞥了一眼,就面红耳赤的低下头。梁大珠和牛柱两人倒是生冷不忌,盯着那不断蠕动的肉体吞咽着唾沫。直到马脸忍不住给了两人一个暴栗之后才转过头来,讪讪的笑着。 “想去当畜生没人拦着你。”马脸冷冷的告诫道:“想想咱们吃得喝得是什么?看看他们吃得穿得是什么。都把眼睛放亮点!” 梁大珠和牛柱两人低头受教,但耳边萦绕不去的却依然是男人卖力的嚎叫以及女人无力的呻吟。李谦抓了一颗豆子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笑道:“那小母兔子估计是完了。这么多人轮着上……灌也要灌爆了。” 皇甫罡低声道:“都小心点儿,他们已经不是人,而是畜生了。不要给我惹事,记住我们这次来的目的。” 几人都点头称是,马车缓缓行过那片脏污的堕落地带,来到了尖顶城堡的正门处。相比于街道中的混乱肮脏,这里显然要更加的安静整洁一些。厚重的大门打开,那衣衫褴褛的士兵微微欠身,伸手虚引。李谦径直将马车驶进围墙之中。大门在身后重重关闭。 一行人下了车,百里雄站在皇甫罡身边解释道:“这里是冯涛的住所。外面人打不进来,所以,他是绝对安全的。” 百里雄的话音未落,一阵尖利的笑声便从城堡中传了出来。在皇甫罡的想象中,拥有这声音的人应该是个阴鸷高瘦的中年人。而现实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身材敦实的青年军官。虽然面上有风霜之色,但是他的年龄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他就是冯涛。”百里雄在皇甫罡身后低声道。 皇甫罡点了点头,迎上去。冯涛倨傲的站在城堡大门前的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步步走上来的皇甫罡。 皇甫罡站在他的面前,微微一笑道:“帝国北上先遣军副指挥皇甫罡前来见过冯大统领。”两人的见面有些别扭,皇甫罡没有敬礼,他在除役前已经是一级卫将,而眼前这个中级军官却是与他相差不知多远的校尉。他还没有向下级主动敬礼的习惯。 冯涛长得浓眉大眼,让人看上去就觉得此人忠厚老实,是个可堪信赖的好人。不过人不可貌相,能够在乱世之中掌握着这支部队,并且能够打下一块地盘屹立到此时,正说明此人心机深不可测。皇甫罡早就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因此也只是微微一笑罢了。 冯涛的眼神落在皇甫罡的肩膀上,那里原本应有帝国军衔。但是他只看到了一条脏兮兮的黑色系带。微微转头,眼光落在皇甫罡的脸上。干笑道:“皇甫指挥应是名门之后吧?为何要到这苦寒之地?” “国有召唤,名门与素户又有什么区别?”皇甫罡淡淡回答道,神色之中,毫无所谓名门之后的傲气。 冯涛尖笑一声,伸手虚引道:“进来说话。我虽是此间主人,但也是个恶客。还望皇甫指挥不要介意屋中粗陋。”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百里雄,眼神只放在了皇甫罡一人身上。皇甫罡转头朝着小唐打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点头答道:“正想叨扰片刻。说实话,国境之外能够相遇,的确是有缘。” 冯涛咧嘴露出满口黄牙笑了笑,便在前领路。两人走进城堡大厅之中。 城堡大厅里只有一条长桌,长桌上堆满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几只军用铁饭盒盛着散发着古怪味道的肉汤,冯涛皱了皱眉,阴沉着脸喝道:“把长桌给我打扫一下。你们这群懒得要死的东西!” 十几个矮小干瘦的绿皮生物吱吱喳喳的走过来,胆怯地看了冯涛一眼,然后七手八脚的收拾长桌上的残羹剩饭。一个绿皮人显然是饿的狠了,不管不顾的端起铁饭盒里的肉汤牛饮一顿。冯涛伸脚将它踹到地上,呵斥道:“滚到一边去!客人在这里没有看到吗?” 绿皮人吱吱惨叫了几声,即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也牢牢地捧着饭盒。汤汁一滴都没有泼洒出来。冯涛瞪了他一眼,转头笑道:“人手不太够了,所以豢养了一群地精奴仆。平素里倒是听话,只不过不如我们人类这般晓事。让皇甫指挥您见笑了。” 皇甫罡矜持的笑笑,四顾着这座大厅。原本雕花的窗户早已经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木板。遮挡住了寒风的同时,也拒绝了阳光。大厅里显得有些阴冷。在大厅内部,壁炉里的火烧的正旺,一个赤着上身的女奴正往壁炉里填塞木柴。壁炉边上,似乎坐着一个人,皇甫罡仔细的打量了片刻,才愕然发现那人居然早已经死去。干枯的肢体上,还遗留着已经翻卷开来的巨大伤口;几只虫子顺着他大张的口腔爬进爬出;脚踝上牢牢地绑着一条粗重的锁链。不知这人犯了什么重罪,死了都还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长条桌已经收拾干净,冯涛伸出袖子扫了扫桌面上残留的食物残渣,坐到桌子上。他苦笑道:“也只有如此待客了。皇甫指挥您千万不要介意。” 皇甫罡摇摇头道:“我是来和冯大统领您做个交易的。” “交易?”冯涛嘬着牙花子冷笑道,伸出脏兮兮的手指,从牙缝中掏出一条肉丝来。他转头啐了一口唾沫,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是皇甫指挥您能够看得上的。” “如果谁不服您的管教,我可以帮助你解决他们。”皇甫罡道:“我想他们也愿意离开您不是?” 冯涛笑道:“百里雄告诉您的,可不一定是真的。我的团队很团结,没有人愿意跟您走的。” “愿意还是不愿意,其实最终要看冯大统领您自己的意愿。”他摸了摸上衣兜,掏出一整盒香烟来,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然后将剩余的烟卷丢在桌上。 冯涛手指动了动,缓缓伸出手,拈了一支烟卷,叼在嘴上。皇甫罡凑近过来,给他点上火。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卫将级香烟的成色就是比校尉级的要好。” “这不是卫将级的配给。”皇甫罡卖弄似得道:“这是上将军级。” 冯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恋恋不舍的将最后一口烟气吐出。他将烟盒放到自己上衣兜里。望着皇甫罡道:“这只是享受品,其实没有香烟,我也能够活下去。虽然烟瘾犯了,烦躁不堪。但杀几个人感觉就好很多了。”他摇摇头道:“如果只有这个的话,我们彼此之间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皇甫罡从兜里摸出一个纸盒,丢在桌上。纸盒似乎很沉重,翻倒过来,黄澄澄的子弹从盒中滚出。阳光照耀着它们,闪耀出金子一般的颜色。冯涛的眼神立刻发亮。他猛地弯下腰,将子弹拨拉到怀里。一粒也不肯让它们掉落。他抬起头道:“我缺这个。” “我缺人。”皇甫罡淡淡道。 冯涛并没有沉默太久,他沉声道:“成交。”他将子弹收进怀里,直起身来,望着皇甫罡道:“只要这东西足够,人你随便挑。” “我想我需要先验验货。” “当然。”冯涛朝他摆了摆手道:“随我来。” 两人向前走着,穿过阴冷的大厅,来到尖顶城堡的内部。他们穿过一条破败不堪的回廊,来到了一间木屋前。两个持枪士兵正把守着这里。冯涛掏出一把钥匙,将锁打开。然后推开了房门。转头露齿笑道:“这些不听话的家伙们是赠品。怎么样?还满意吗?” 五六个神情委顿的人瑟缩在墙角里,看到阳光射入进来时,木讷的脸上现出茫然的神情。皇甫罡道:“很好。” “一百颗子弹一个人。”冯涛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你能够带走多少,看你有多少货。” “价格很公道。”皇甫罡答道:“但是我需要等我们出了城再交货。我得防着你黑吃黑。” “这个没问题。”冯涛干脆的道:“如果你们能够提供更多的东西,那么我也同样能够给你。比如说一些漂亮的女奴。我相信你们会需要这个。” “我们只要健壮的奴隶。”皇甫罡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他将“健壮”两个字咬的很重。 冯涛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出脏兮兮的手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两只有力的手掌紧紧相握在一起。 冯涛很守规矩,既没有派人追踪,也没有在货物上动手脚。他知道,他们还会回来。而冯涛自己也很需要这样的强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当然,如果能够依靠他们来搭上国内这条线,那就更加好了。 带着几个心腹,来到皇甫罡指定的地点。三四个漆黑的木箱正躺在那里。冯涛拿出一柄匕首,挑开了一个木箱上面的铆钉。黄澄澄的子弹安静的躺在巷子里。他拈起一颗,对着阳光仔细打量。子弹遮住了阳光,那沉甸甸的手感让他感觉到了力量。 “抬回去,把弟兄们都武装起来。”冯涛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表情:“今天晚上,咱们去找王客来算算总账。” 是夜,盖达城再次迎来了一场血雨腥风。冯涛所部士兵向王客来所部发动了进攻。短短一个小时的激战之后,王客来被俘杀。所部五百余人除少数人逃脱外,大部成为了冯涛的手下。 第一百一十章人性 黎明到来的时候,草丛里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过了不久之后,一个破衣烂衫的年轻士兵小心地从草丛中挪动出来。 盖达城的北郊此时已经重新回到了沉寂之中。空气中的硝烟味道已经消散,青石板路上遗留着几滩已经干涸的血迹。无论是死是活,对于流浪在外的人类而言都具有很高的价值。 “尸体拉去喂狗!”这句话在桑梅草原上并不是一句空洞的威胁。 “三壮,外面咋样了?”草丛里传来一个声音。年轻人没好气的回过头:“你自己看去。连个鬼影儿都没有了。” 草丛再次动了起来,这次,先后爬出来四个相貌相仿的年轻人。他们四处张望着,望着眼前这片凄凉的景象。不由得茫然起来。 “王指挥死了……大家……都没了。”叫三壮的年轻士兵哭哭啼啼地道:“大壮哥,咱们该去哪儿?” “能去哪儿?”年龄稍长的士兵叹口气道:“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营地里一切有价值的物体全部被带走了。大壮他们两手空空的离开了营地,向着北方走去。运气好的话,在冻饿而死之前能够遇上一些倒霉的猎物。 …… 天色渐晚,寒风呼啸。兄弟五人走在荒凉的天地之间,极目四处眺望,已经两天两夜了,却总也找不到一口果腹的食物。 年龄最小的五壮一屁股坐了下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往前走了。大壮只好停下脚步,叫大家休息一会儿。蹲到五壮面前道:“咋了,等死呢!” 五壮抽噎了一声:“咱们回去吧?跟着冯指挥吃屎,也总好过咱们在荒地里饿死啊!” “他们不吃屎,吃人。”大壮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五壮的脑袋上:“吃人是畜生才干的事儿,你是畜生?” 五壮反口相讥道:“大哥,你又不是没吃过?装啥装?这本就是个吃人的世道!你不吃,别人就吃你!” 大壮摸了摸褡裢,掏出一块干硬的土豆饼塞进五壮的手里:“快别说了,吃了好走路吧。” 五壮看着手里的土豆饼,它已经放在大壮的怀里有些时候了。发出酸馊的味道。但是此时此刻,它却比世上任何美味都诱人。他舍不得一口吞下去,只敢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胃袋似乎感觉到了食物的诱惑,仿佛有一只小手,不住的抓挠着他的喉咙。他强压着想要一口吞掉的欲望,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着。 “叫我吃一口,我拿命跟你换。”四壮望着弟弟,低声道:“大哥偏心,留着土豆饼就是给你这个白眼狼留着。” 五壮白了他一眼,专心致志的啃着。四壮猛地扑上前去,疯狂喊叫道:“让我吃,让我吃一口!”两人厮打在一起,饥饿让他们变得疯狂易怒。土豆饼被打落在地上,四只脚踩来踩去,变成了一团和泥土一样的颜色。 三壮不管不顾的捡起来,两口吞了下去。舒服的摸了摸肚子道:“肚子啊肚子,今天也只有这块土豆饼了。你就消停消停吧。” 五壮和四壮同时停止了扭打,两双愤怒的眼睛盯着三壮。三壮见事情不好,赶忙站了起来,拄着木棍道:“我去找东西,找东西给大家吃!”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五壮和四壮两人追了几步没有捉到三哥,也只好怏怏得走回来,瘫倒在草丛里。两眼无神的注视着天空。 草丛里传来脚步声响,三壮蹿了回来,满脸都是惊喜的神色:“前面,前面有人家!” “在哪儿,快领我过去!”大壮喜出望外,拉着三壮的手道。 夕阳只剩下了最后一缕余晖,寒气从地上冒起来,钻进他们的裤筒,领口。草丛里,五个饥饿的人注视着眼前那座破烂的布帐篷,不时吞咽着口水。 “咱们上吧?”三壮怂恿道:“大人没在家,只有两个孩子。冲进去,抢了就走!” 大壮沉吟不语,粗大的手指在地上毫无意识的划着圈圈。 “好嫩的肉啊……”四壮擦了一把口水,看着那两个孩童说道。 “敢吃人,我先削了你!”大壮转过头,粗声粗气的威吓道。 “咱们是人,不是畜生。”一直不出声的二壮在后面低声重复道,但是他的眼神,却始终落在那两个孩童身上,久久不愿意挪开。 五壮不吭声,他知道,哥哥们肯定不会让自己饿着的。 三壮终于按捺不住,跺了跺脚道:“你们不去,我去!这个恶人,我来当!”他长身而起,走出草丛。大步朝着布帐篷走去。 孩童们惊慌的大声哭泣起来,大壮道:“别吓着孩子!”说着,也追了出去。 二壮和四壮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丝渴望。四壮嘿嘿冷笑一声道:“二哥,都这时候了,就别藏着掖着了。走吧。”他冷笑着站起来,跟在大壮的身后。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袖子间若隐若现。 二壮拉着五壮,跟在最后面。他心里纠结着,期待着。只感觉到腹中像是一团火焰在烧。 三壮将两个孩童推倒在地上,一头扎进了布帐篷。还没有看清帐篷里的情形,脑袋上就挨了一棒。他原地转了个圈,勉强没有倒下。定睛一看,眼前站着一个清丽的少女,手持大棒,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三壮摸了摸脑袋,一个大包慢慢的鼓了起来。不由怒道:“小娘皮,下手挺狠啊!”说着,再次冲了上去,将少女拦腰抱起,狠狠地丢在暄软的毛毡子上。 少女爬起来,有些惊慌地四处寻找着可以御敌的武器。但还没有等她找到,三壮已经狞笑着扑上来,将她重重的压在地上。 “今儿运气好,爷先劫个色!”三壮猛地撕开了少女的衣衫,只感觉到火焰熊熊燃烧着。而眼前那清丽的少女,就是浇熄他心头火焰的一汪清泉。 四壮抓住了一个孩童的脚,将他从羊圈里拽到身边。手里的匕首寒光闪闪。他狞笑道:“乖乖,别跑。叔叔给你糖吃好不好?”匕首放在孩童的脖颈上,他忽然停下了动作,眼神四处梭巡着,找到了一个脏兮兮的木盆。他舔着嘴唇道:“放出来的鲜血煮煮最好吃。可别浪费了。” 孩童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一动不动的任由四壮施为。四壮将他推倒在木盆里,正要下手的时候,忽然脚腕一痛,低头看去,只见另一个孩子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脚踝。他痛呼一声,一脚甩开了那孩子。持刀狞笑道:“你这么积极,就先吃你!” 他的话音刚落,脑后就挨了一记重击。大壮丢下手里的瓦罐,看着两个孩子道:“你们没事吧?” 被放到木盆里待宰的孩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张开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大壮赶忙上前,将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摸着他的小脑袋道:“莫哭莫哭,这个叔叔只是饿疯了。”他这样说着,转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四壮,心中一阵莫名伤痛,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三壮挺进了那从未开垦过的处女地,少女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如同一具尸体,任由他的施为。二壮站在帐篷门口处,袖着手看着他。三壮转头嘿然笑道:“二哥,我爽过了之后就轮到你了。抱歉,这次让兄弟抢了个头彩。” 二壮毫无表情的看着他,摇摇头走了出去。三壮得意的笑了起来。可是此时此刻,少女已经拾起了地上的剪刀,猛地刺入了他的胸口。三壮只觉得胸口一凉,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少女手里直没入柄的剪刀。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软软的仰在地上,失神的双眼注视着肮脏的帐篷顶。 少女已经穿好了衣服,冷漠地看着远处的兄弟三人。两具已经失去了体温的躯体,被草草的掩埋在了浅浅的土坑之中。少女转头朝着弟弟使了一个眼色,小男孩会意,走进帐篷里,背着一大包干粮走了出来。他走向那伤心的兄弟三人,将干粮袋放在了他们面前。 大壮摇摇头,打开干粮袋,每人只拿了一个。他提起干粮袋,走回到少女面前。 少女始终一言不发,清澈的眼眸望着他。 “对不起。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有罪。”大壮低声说道。也不管少女是否听懂了他的话。他转过身,与兄弟们一起离开。 走了很久很久,大壮依然还觉得,那少女的眼睛一直都在盯着他的后背。 他没有悔恨,甚至没有太多的伤感。三壮和四壮已经不再是人,他们是畜生。而畜生,就该死。 黑夜过去,又一个白天到来。凭借着一块干粮,兄弟三人一直朝着东方前进。他们不知道自己将何时倒下。只靠着一口气,挣扎着从荒凉走向更加荒凉的旷野。 远处,出现了一座低矮的山丘。山脚下,一个村庄的轮廓影影绰绰。大壮已经没有前行的力气,他咬牙坚持着,回头看了兄弟们一眼:“加油,坚持住!一定,一定会有吃的等着咱们的。” “大哥,你……你太怂了。”二壮喘着粗气抱怨道:“到嘴的肉咱们不吃,活该被饿死。” “屁……屁话。”大壮轻轻踹了他一脚:“你不也没吃?还是第一个跑出来的!装什么孙子?” 五壮看着前面不断斗嘴的两个哥哥,眼睛不知不觉的湿润了。他擦了擦眼泪,闷不作声的跟上了队伍。 第一百一十一章萝卜田 这是一个被遗弃的村落。水井早已经干涸,腐朽的窗棂在窗口处耷拉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掉落下来的样子。兄弟三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大壮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兄弟俩,苦笑道:“我死了以后,你们不用埋我。胳膊上,腿上估计还有些肉,小刀刮下来。然后去找路吧。放心,我是自愿让你们吃的。咱家……总得留个后不是?”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二壮喘着粗气坐到他的身边:“咱们去山上看看,我看见了一棵果树来着。说不定有野果子留着。再努把力,爬到山上瞧瞧去。死在这儿,我们可没力气埋你。” “死在山上好啊。”大壮道:“风刮不着,水冲不走。走!”他咬着牙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着爬上了那座低矮的山丘。 这株果树上,只剩下了干枯的枝叶和一个明显被啃咬过的干果。大壮失望的顿住了脚步,站在山顶朝下望去。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不知道是不是城市。他想:就算是落到魔崽子的手里去做奴隶,也比这样活活的饿死要强。 忽然听到五壮一声高亢的尖叫。他转过头,听见五壮大声喊道:“大哥,二哥!你看这是什么?”少年的手里,拿着两只水灵灵的青萝卜。 “这是哪里捡到的?”大壮伸出袖子擦掉泥土,使劲啃了一口。冰凉的汁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他毫不在意的抹了抹嘴,将萝卜肉咽进肚子里去。 “那里有一块萝卜田!”五壮兴奋的道。他伸出手,指向山丘顶部。发现食物的兴奋,已经让青年忘记了饥饿的煎熬。他仿佛浑身充满了力量,拉着两位兄长来到萝卜田前。 “不是幻觉,是真的。”二壮俯下身,拔出一棵青萝卜啃了一口,泥土和汁水沾满了嘴角,他仰天叹道:“老天爷,我谢谢你!” 三人饱餐一顿之后,不由得又感慨起来。如果三壮和四壮没有被兽欲冲昏了头脑的话,想必此时也在高兴的啃着萝卜。大壮擦了擦眼泪道:“别提他们了。咱们还是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山下有村子,咱们就吃这里的萝卜,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二壮道。 “不行。”大壮沉思了一阵之后反驳道:“你忘了,咱们卫反叛的时候这边正在打仗。刚才我在山顶看到南边有人烟。说不定咱们乱跑乱撞的别跑到战场上来了。此地不可久留,我看,咱们还是想办法回帝国才是正理。” “还是算了吧!”二壮嗤道:“咱们现在什么身份,回帝国去送死吗?帝国不能回去。我看咱们还是先在这儿呆着。魔崽子正在打仗,谁顾得上咱们?” 两人谁也没有说服谁,也只好搁置再议。反正山顶上就有吃的,兄弟三人决定先在村子里住下,等身体恢复了,再说向哪里逃亡的事情。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兄弟三人开始了安逸祥和的日子。唯一有些不太令人满意的是:萝卜虽好,却不能吃多。否则通气性极强的萝卜会让屋子里变得臭气熏天。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兄弟三人对于眼下的生活还算满意。 直到有一天…… 五壮上山去挖萝卜,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时间。铁锅里的水都烧开了四五滚,却还不见人回来。大壮有些疑惑,眼看锅里的水都快要烧干了。转头吩咐二壮道:“你去山上看看。看看五壮怎么还没有回来。” 二壮应了一声,拉开房门。大壮许久都没有听到二壮离开的脚步声,不由得有些着恼,头也不回地骂道:“你咋还不走?” “大哥……魔……魔……”二壮口齿不清地声音在房门处响起来。大壮吃了一惊,顺手抄起灶台前的一杆长棍,转身过来。只见二壮被几根长矛逼到屋角。三四个犬耳魔兵正朝自己走来。他们手里的长矛闪着慑人的寒光。 大壮心中直叫不好,脑袋里满是被魔兵吃掉的画面。他一声大吼,挥舞着长棍横扫出去。几个犬耳魔兵猝不及防,连长矛都来不及举起来,就被长棍击中,跌飞出去。落在地上摔了一个鼻青脸肿。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相顾了一眼,嘴里发出“呜呜”地低声咆哮。捡起长矛不管不顾的刺了下去。大壮左支右拙,举棍又打飞了一个。不过很快就没了力气,一个犬耳魔兵瞅准机会,挺起长矛,狠狠地刺入大壮的肋下。 大壮狂吼一声,乱舞着长棍想要逃出去。但是另一个魔兵绕到他的背后,翘起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长矛从手中刺出,轻松的洞穿了他的后背,从前胸凸出。 大壮低头看着血淋淋的矛尖,怔了半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吓得呆立不动的二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流出一股血沫。 身后的犬耳魔兵抽回了长矛,大壮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软软倒下。他看着二壮,抓着下巴想了想。挥挥手做出一个带走的手势。 大壮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一块青石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放在往日的话,大壮说不定要踢上一脚发泄愤怒。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魔兵将大壮的尸体丢在地上。然后兴高采烈的开始生火造饭。他们本来不想杀死这个健壮的年轻人。活的奴隶本来要比死了的值钱许多。不过,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就没有必要浪费这些宝贵的食物。冬天的桑梅草原求生不易。既然这些可恨的人类小偷偷走了大人的萝卜,那么就用他们的肉体来偿还吧。 沾满了血迹的破袄被丢在一边,一个犬耳魔兵手持短刀笑嘻嘻的走过来。二壮惊恐地看着他像宰杀牲畜一样分割的兄长的躯体,剖开胸腹,剜出内脏;臭烘烘的大肠丢到一边,装满了萝卜残渣的胃袋弃之不用;心肝肺沥干了血水丢到一个脏兮兮的木盆里…… 他转头,不可抑止的呕吐起来。犬耳魔兵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挥刀下斩,大壮的一只手臂落在地上。然后,他拿过那个木盆,仔细的将一条条肌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很快,那条手臂就露出了洁白的骨骼…… 二壮疯了。 夕阳西下,一队魔兵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青年,一个疯疯癫癫的青年,捂着肚子,打着饱嗝回到营地中。营地里,一面爵士旗迎风飘扬。 一个高大健壮的犬族将军走过来,鲜红的舌头耷拉在外面。他收回舌头,扬起鼻头嗅了嗅。然后愤怒地吼叫道:“让你们去调查偷萝卜的盗贼,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犬耳魔兵们吓了一大跳。一个个不自然的擦着嘴巴,想要把嘴角的油渍抹掉。带队的小头目上前,谄媚的道:“格列千夫长大人,偷窃萨明大人的萝卜的小偷已经捉到了。我们经过了一番激烈搏斗之后,终于抓到了这三个窃贼。”他回头指了指,讪讪笑道:“击毙了其中一个,另外两个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把他们带回来了。”小头目从怀里取出一个油腻腻的纸包,双手递到他的手里,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最珍贵的内脏,我们没有吃,已经给您带回来了。” 格列矜持的点点头,将那包散发着腥鲜味道的纸包塞进怀里。他走近那两个被俘虏的人类。伸长了鼻子在他们身边嗅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年轻人吓得屎尿齐流,他捂住了鼻子,厌恶的挥了挥手。然后走到傻笑的年轻人面前。 “这个人已经疯了。”格列检查了他一下,没有发现有什么缺憾。也没有令他恶心的狐骚味道。他满意地点点头,让小头目过来,吩咐道:“待会把它带到厨房那里去。剥洗干净。今天晚上就吃他好了。唔……你们的功劳不小,所以我允许你们可以食用这个疯子的心肝。作为犒劳。” “谢谢千夫长大人恩典。”小头目感激涕零的道,使了一个眼色,命手下将两个倒霉的人类带走。格列看到小头目踌躇不肯离去,不由得有些恼怒,训斥道:“你还不走,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格列大人。您看能不能在萨明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小头目扭扭捏捏的道:“他让我们小队看守萝卜园,结果搞成了这个模样。听说萨明大人现在脾气很大,很怪。如果他怪罪下来……”小头目打了个寒颤,苦着脸道:“格列大人,求求您行行好吧。” 格列伸出手来,轻轻的搓动手指。这个动作,无论人类还是魔族,都是通用无碍的。 小头目脸上的苦意更甚,叹了口气道:“小的实在没有金币孝敬大人您。要不您看这样怎样?那个人类奴隶卖掉以后的分成,我给您留一份行不?” “这可有些难办啊。”格列打着哈哈道,但是支棱着的犬耳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想法。 小头目咬咬牙道:“一半!不能再多了。我手下的小狗崽子们也得喂饱啊。吃不到肉,不能让他们连汤都喝不着啊!” “好吧。”格列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求我了,那么我就大发慈悲的帮你一次。一半的分成喔,你可别忘记了。”他龇着牙,恶狠狠地威胁道。 打发走了小头目,格列晃晃悠悠的往回走。萨明那小子才不会在意这点小小的损失。 “那小子……”格列站定了脚步,摸了摸怀里热乎乎的食物,转了个弯。径直向萨明和塞恩斯所在的营房走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灵魂侦测 一人高的穿衣镜前,站着一个兔耳少年。 他木然的望着镜中的自己,伸出毛茸茸的手掌,轻轻地触了触头上那对耷拉着的兔耳。下一秒钟,他全身无力的委顿在地上。直到塞恩斯走过来,将他扶到床边。他的感觉才好了一些。 “都告诉过你一百次了。不要动自己的耳朵。”塞恩斯轻声嗔道:“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呢?” “对不起,塞恩斯。”萨明低下头,不敢看他。 “算了,算了。”塞恩斯无奈的摇摇头道:“当我没说好了。你躺一下,休息一会儿。最近我正在晋级关键时期。多亏了艾尔小姐送来的药水。你睡一会吧。失去记忆这种事情,很难受的。等我晋级成为正式法师,一定要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放心好了。” “谢谢。”萨明朝他点了点头,在硬木板床上翻了个身,闭上了双眼。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时间了。 失忆?或许吧。萨明心中苦笑了一声。那只是他们自以为是而已。他清楚的记得一切,甚至自己因何而死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所失去的,仅仅只是那个名叫萨明的少年的记忆而已。 那位美丽的少女似乎对自己有了一点怀疑。虽然不知道暴露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还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个兔耳少年的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来自异时空的灵魂。 “我是萨明,我是萨明,我是萨明……”他不断的在心中给自己自我催眠着,直到他自己都这么以为。那个死在树林里的青年大概已经开始腐烂了吧?他的手微微动了动,触到了枕头底下一个硬皮本子。 那是萨明的日记。全拜托了它,所以他才找回了一点属于身体原来主人的东西。但是,仅仅这样的话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需要更加详细的关于萨明的一切。这并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仅仅是本能以及对于艾尔小姐那种危险眼神的恐惧反应。 格列从窗口探头看了一眼,萨明在床上沉睡着。塞恩斯端坐在另一张床上冥思。他知道这不是一个进去说话的好时机。好脾气的萨明或许会原谅他;但是那个脾气古怪的雀斑小子,一定会用恐惧术让自己做整晚噩梦的。格列可不想触这个霉头,他蹑手蹑脚的走开。很快就把小头目的嘱托抛诸脑后。 塞恩斯进入冥想境界之后,眼前一片光怪陆离的斑斓幻境。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正式法师的门槛。心中一阵狂喜,却又马上收束心神。操纵着自己的意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一点点的探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冥冥中传来一个非男非女的刻板声音。 “你已经联通魔网,成为正式法师。现在……请报上你的名字。” 这是每一个正式法师的必经之路。魔网存在于天地之间,它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每一个与魔法亲近的人,都能感受到它,缓缓的接近它;将所知所得赠予它,从那无边无际的魔力之海中得到它慷慨的回馈。 “塞恩斯赛格斯奈斯。”他微微仰起头,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名字。虚空中,有一条透明的丝线,向他飘来。丝线仿佛无穷无尽,将他紧紧的缠绕。那种封闭窒息的感觉,让他心中一惊,险些从冥想中脱离出来。但是他沉凝心神,抗住了这种恐惧。耐心的等待着丝线将他缠绕成一个茧子的模样。 “恭喜你,塞恩斯白袍法师。”刻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株巨大的树。这是一株神奇的树,他的主干是纯净的魔力固化而形成,分出六条枝桠,分别是最纯净的单元素。一根细微的丝线将他与树连接在一起。 他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魔网之神的裁决与分配。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眼前出现了两条枝桠。 “塞恩斯白袍法师。你获得了灵魂元素和火元素的亲和。请选择你想要学习的一级法术。”刻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眼前出现了一本魔法书。塞恩斯没有犹豫,他的眼神定格在扉页上的两个法术上面。过了几秒钟,刻板的声音道:“一级灵魂侦测,一级火焰之手。”随着那声音的响起,从魔法书上升起两颗小球,一颗火红,一颗暗青。他们冉冉升起,没入到塞恩斯的身体里。 仪式并没有结束,魔网伸出的细丝线吸取着他体内的魔力。仿佛永不知道满足的荡妇,将他体内的所有魔力榨干,榨得一滴不剩。 幻境在眼前破灭,他从冥想中回到现实中来。身上的法师袍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看了依旧沉睡着的萨明一眼。苦笑道:“我可是为你冒了很大的危险啊!萨明,不要辜负我!” 法师的一切源于天授,当他晋级为正式法师以后,所有法术的学习都可以在魔网中学到。前提是你得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也是魔力之海如此充足的原因。大多数精益求精的魔法师,为了追求威力更大的法术而将自己毕生的珍藏都献给了魔网。但最终却是一无所得者居多;更可悲的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甚至还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那个美丽的幻境,塞恩斯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了。成为大法师的途径并不仅仅有魔网这条凶险的道路。法师协会会给他更大的帮助! 咒语在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来。他自如的念完了咒语,手掌间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暗青色的能量球。一级灵魂侦测,这个冒着生命危险学来的法术,只为了给萨明找回失去的记忆。但是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值得! 但是现在体内的魔力已经被贪婪的魔网吸走了,萨明只将那个能量球维持了一秒钟的时间,就累得再也抬不起手来。他重重地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 …… 一些清凉的雨滴滴落到脸上。塞恩斯迷迷糊糊地想:下雨了?过了好久,他才猛地直起身来,讪讪的看着眼前露出俏皮微笑的少女。 “艾尔……你怎么会进来?”塞恩斯摸摸后脑勺,傻乎乎的问道。 “就你那种低级的魔法陷阱,怎么能够挡住我?”艾尔自信的笑道,背着手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艾尔……我,我已经晋级为正式法师了。”塞恩斯期期艾艾的道,然后苦涩的将剩下一句话憋在肚子里。他真正想说的是:“我终于有了追求你的资本了吗?”他知道,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少女,绝对不会对自己这微不足道的成就而轻易俯首的。 “是吗?”艾尔定住了脚步,转头看着塞恩斯。 塞恩斯点了点头:“其实,还要感谢你的药水。如果没有它,我想我是熬不过魔网大人的压榨的。” “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外物终究是外物,它或许能够帮助你,但绝对不会成为你成功的主要因素。”艾尔却不肯居功,微笑着说出一番令人深思的大道理。 塞恩斯点头称是,忽然觉得眼前一暗,少女的樱唇已经蜻蜓点水一般的啄在他的脸颊上。他捂着脸,羞怯的看着她。 “对于你勤劳的犒赏。”艾尔笑道:“对了,明天帕克法师要过来看看萨明。我让你学习的那个法术学到手了吗?” “学到了。”塞恩斯红着脸,依旧没有从那个吻中回过神来。 “学到了就好。”艾尔明显松了一口气。“现在我来教教你,如何利用这个简单的一级法术来防范对于我们的小萨明的灵魂侦测。” “帕克法师的灵魂侦测?”塞恩斯不解的道:“这样岂不是能够帮助萨明找回失去的记忆?为什么还要防范?” 艾尔伸出纤指点着他的额头:“我是说防范法术的伤害,谁说要你防范帕克法师了?帕克是青袍法师,他的灵魂侦测能力比你这只小菜鸟要强大的多。一个力道掌握不好,很容易击碎体内原本已经脆弱的灵魂。那样的话——我们的小萨明就要变成小白痴了。明白吗?” “似乎明白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学过相关的知识啊。”塞恩斯不解的道。 “这就是天之娇女与小菜鸟法师最直接的区别啊!”艾尔笑着拿出一张精美的卷轴道:“卷轴我已经准备好了。小菜鸟法师,你现在有没有魔力呢?” 塞恩斯沉稳的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艾尔笑意妍妍的展开了卷轴,娇声道:“小菜鸟从今天开始要变成男人咯!” 塞恩斯凝神将一级灵魂侦测法术置入魔法卷轴中。他揩了揩头上的汗,不好意思的笑道:“差点就没有成功呢。” 艾尔将卷轴卷好,随手放在桌上。脸上露出了魅惑的笑容。一步步的逼近到塞恩斯面前。她的声音低如蚊呐,在塞恩斯的耳边响起:“那么小菜鸟法师大人,现在你还有没有力气来拥抱我一下呢?” “我……”塞恩斯张口结舌的看着火辣的躯体欺进怀中。他感觉到时间都仿佛凝固了。湿润的舌探进他的口腔,一股如麝如兰的馨香滋味将他带进了一个从未体会过的幻境。似乎承受不住那娇弱的躯体的重量,他仰天重重地倒了下去。根本没有看到,艾尔空着的右手指端,缠绕着一条小蛇般的青紫双色元素。 她轻轻一扬手,双色元素没入到精美的魔法卷轴中。卷轴微微闪着微弱的魔法之光,然后恢复了原样。 一场激情的狂欢之后,艾尔坐了起来,转头看着依旧紧紧闭着双眼的塞恩斯。她轻佻的拍拍少年的脸蛋:“又不是让你沾了便宜?装死干什么?” “艾尔小姐……为什么?”塞恩斯虚弱的问道:“我并不出众,而且也并不显赫。为什么……您会这样做?” “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呢。”艾尔拖着下巴慵懒的道:“努力吧,小菜鸟。我会给你一个追赶我的机会。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有了与我并肩站立的资本之后。我或许……会让你品尝一下床第之欢。”她站起来,朝外走去。 “你放心!那天一定会到来的!”塞恩斯猛地坐起身,在她身后大声道。 “但前提是——”艾尔嘟起嘴望着他。红唇娇艳,面如寒霜:“不要做傻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试探 房间里空荡荡的,有些阴冷。 塞恩斯哼着小调去浴室冲凉了,萨明翻了个身坐起来,转头望了那凌乱的床铺一眼。恨恨骂道:“这对没羞没臊的狗男女!” 萨明其实早就醒来了。但是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面对艾尔那双直指人心的清澈眼神,所以干脆就假装昏睡不醒。谁想到艾尔居然那么放荡,居然就直接当着自己的面跟塞恩斯那只小雏鸟来了一场香艳的湿吻。塞恩斯爽了,他萨明可就苦不堪言了。双腿之间那根巨大的萝卜,让他坐立难安。直到塞恩斯出去之后,他才敢坐起来,抖动着双腿,试图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感觉轻松一点。 安静躺在桌上的卷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萨明站了起来,拿起了卷轴仔细打量着。 “这就是魔法卷轴吗?”萨明狐疑自语道。 “别动!”身后传来塞恩斯的惊叫声。 萨明吓得僵立不动,等着塞恩斯走过来,将那卷轴从他手里夺走。小心地放在枕头下面。 “小菜鸟,别动。这东西可是有大用处的。”塞恩斯老气横秋的教训道。他点着萨明的鼻尖,将他推坐到床上:“现在你需要休息。” 萨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直看到塞恩斯心里发毛。塞恩斯故作迷糊道:“你怎么啦?看上去古里古怪的?” “哼哼……”萨明挪开了眼神,躺在床上。过了片刻才道:“你和艾尔小姐是在恋爱吗?” 塞恩斯涨红了脸:“你都看到了?” “动静那么大,猪才听不见。”萨明转过头,脸上带着促狭的微笑:“小菜鸟,你的表现可不及格喔。” “呸!说得好像你自己很懂似的!”塞恩斯啐了一口不屑道。 “要不要我教教你,怎样讨女孩子欢心怎么样?”萨明诱惑道。 “要你管?”塞恩斯又羞又气的转过头,不理他。转过头时,神色却变得疑惑和忧伤起来。自从那次之后,萨明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一切,而且性情大变。这样的调笑,放在之前是羞于宣之于口。而现在……他也有些期待帕克法师的到来了。借助于帕克法师大人的灵魂侦测,可以看清楚萨明的外壳下到底隐藏了一个什么样的灵魂。 如果是被恶魔占据了躯壳,那也意味着那位朋友已经彻底的离自己而去了。他的眼睛落在小桌的魔法卷轴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被恶魔占据躯体的萨明,就不再是萨明了。也许只有绞架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翌日。 格列千夫长在营门外轻轻敲了几下门,塞恩斯走到门前,将房门拉开。 格列抬起头,轻声道:“塞恩斯大人,帕克法师大人已经来了。多诺大人吩咐我来请您和萨明过去。” “我知道了。”塞恩斯道:“你去回报多诺大人,我们马上就过去。” 他转头看了萨明一眼,发现对方正忐忑不安的坐在床边。他走过去,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别担心,只是一次简单的法术测试罢了。” 萨明挤出一丝微笑,他连续的深呼吸几次之后,故作平静的道:“我没事了。” 塞恩斯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到了他心中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他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的走在前面。 两个少年并肩走着,塞恩斯撕开了卷轴,心中默默念了几句咒语。昨日储存的那枚法术球从卷轴里浮现出来。飘飘忽忽的朝着萨明后背飞去。悄无声息的没入他的体内。 萨明心不在焉的向前行走,并没有注意到塞恩斯的动作。法术入体的一刹那,他似乎感觉到自己触碰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他怔了怔,还没有来得及体会这种奇妙的感受,那层薄膜就消失了。他疑惑的转过头,看到塞恩斯正局促不安的看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塞恩斯见他没有发现异状,松了口气。帕克法师的静室离此地并不远,短短五十几步的距离。门前站着两名手持长矛的鼠族士兵。他们将长矛一架,挡住了塞恩斯和萨明的去路。 “让那个兔族少年进来。”静室里传出一个声音。塞恩斯微微侧头,看见巴掌大的窗口里,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微微欠身,朝着这位“恩师”行了一个法师礼节。 鼠族士兵挺立放行,萨明局促不安的回头望了塞恩斯一眼。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门在塞恩斯面前缓缓阖上。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静室里燃着一只魔法灯台。乳白的亮光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一个身穿青色法师袍的兔族,正背对着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坐下。” 萨明四顾了一眼,看见地上只有一个圆型的软垫。他走过去,盘膝坐在软垫上。 “你认识我吗?”帕克法师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萨明摇摇头,尽管他的心中已经确认,这位兔族法师便是萨明日记里记录的那位远亲帕克法师大人。但是……他还是决定装得更加像一些。毕竟——现在他“失去了一切记忆。” 预料之中的事情。帕克法师叹了一口气,手指随意的一搓,一团耀眼的青色光球出现在手掌中。他柔声道:“别害怕,孩子。这只是一个测验而已,不会伤害到你的。现在……你请放松。敞开心扉,接纳它。” 萨明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法术的出现,但还是有些紧张情绪。心中大喊着:“不要让它进来!”但是身体只是微微颤抖了几下,他缓缓闭上眼睛,掩饰自己真实的抗拒心情。对于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测验手段,他几乎无能为力。心中刚刚升起抗拒的念头,那枚光球已经没入自己的体内。 帕克法师感受到了巨大的抵抗之力。他有些诧异,加大的输出力度,青色光球进入到了面前兔族少年的体内。他闭上了眼睛,仔细体味着,感受着。属于这个少年的内心世界。 面前是一堵高墙。少年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的柔顺,他的心里实际上是极其抗拒的。不过……这并不能难倒法师大人。只是轻轻一挥手,高墙就灰飞烟灭。眼前出现了一片广袤的空间。 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是无比繁华的大千世界。从他幼小的时候,每一天所接触的事情,都会巨细无靡的保存在这个世界里。但是,帕克法师所目睹的,却是一片空荡荡的虚无。甚至都没有落脚之地。 “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所有了吗?”帕克法师自语道。他操纵着青色光球飞速的向前探索。这是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空白之地。一般因为战场创伤而失去记忆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失忆。而是因为恐惧或者其他负面情绪,阻断了获取记忆的通道。但是他发现的情况,却大有不同。这个少年的内心,仿佛是中了湮灭系列的魔法一样,整个内心都被彻底的清理干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难怪他遗忘的那么彻底……”帕克法师心中自语道:“但是……灵魂呢?难道灵魂也一起消失了吗?”他心中一动,青色光球忽然开始扩大。逐渐占据了萨明的整个内心世界。虚无的世界因此也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青芒。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帕克法师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是一个小房间。大概是他以前与塞恩斯那个讨厌的小东西一起居住过的小房子。在一片虚无背后,这个小房间显得很渺小。帕克法师如果不是扩大了搜索范围,那么绝对不会发现这里的。青色光球幻化出一个青色的人形,站在了房门前。房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站在门口朝里望去。 两张行军床上,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上,则沉睡着一个小小的少年。看眉眼,正是萨明。帕克法师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想要唤醒他。 但是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止了他的行动。他有些狐疑,试着想要打破那种滞碍。但是那种力量却完全的回馈了他的攻击。柔和的巨大力量将他推离了房间。房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一股浩然的力量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这是……”帕克法师仰头向上望去,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魔网的浩瀚元素之力与魔神的力量纠缠着从虚空中射了下来。罩住了那个小小的房间。 “天……天佑之子!!!”一瞬间,帕克法师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少,魔网的力量柔和,而魔神的力量强横霸道。只是一瞥已经让它感到愤怒,无色屏障蓦地分出一股黑色的纯正力量,将他狠狠地弹了出来。 帕克法师踉跄了一下,睁开双眼。只见萨明已经在软垫上睡着了。他俯身抱起少年,静室的房门无风自开。他大步来到塞恩斯面前。将少年放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萨明揉着惺忪的睡眼,诧异问道。 帕克法师转头柔声笑道:“没事,孩子。你只不过做了一个梦而已。” “梦?”萨明懵懂地反问道。 帕克法师没有回答他,而是打量着塞恩斯,看着他身上崭新的白袍。淡淡道:“已经是正式法师了吗?你是这批学院里第一个晋级的,很好。” 晋级之后,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自动解除。塞恩斯再次欠身道:“还得感谢帕克大人的无私教诲。”他把“感谢”两字咬得很重,他知道帕克法师明白他的意思。 帕克法师居然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如果你心生怨怼,那么我表示歉意。你将来也会带学徒,你会明白我们的苦衷。”他挥了挥手,凝聚出一丝力量,拍在塞恩斯的肩膀上。 塞恩斯感觉到一丝桎梏从他身上消失。他惊愕的看着大反常态的帕克法师。 “我原本以为……”塞恩斯若有所思的道。 “祝你好运!”帕克法师却打断了他的话,迅速的欠身回了一礼道:“塞恩斯法师。” 第一百一十四章质询 致: 最尊敬的维特勒法师大人 立冬之后的第三天,我前往三号奴工城前线去探访一位在战争中失去记忆的亲族。现将在使用“灵魂侦测”法术中发现的一系列情况向您如实的汇报如下…… (详细内容略) 综上所述,以目前我发现的一切情况来进行分析的话,我的这位亲族应该是受到了魔神与魔网的双重庇佑。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所以——我祈请维特勒法师大人您,能够亲自来三号奴工城前线勘察一次。以确定这种稀有情况并且做出法师协会应有的处断。 您最卑微的仆人帕克史崔克 精致的金边信笺上,用优雅的法师字体所书写的文字有种令人沉醉的感觉。即使在巨鹭背负的冰冷座舱里,这封信笺也并没有因为狂暴的风而翻卷起来。闲适的摊开在手掌上,仿佛在铂金之塔顶层的办公桌上一样。 捏着信笺的主人是一位年纪并不算大的中年男子。他身穿一袭金色法师袍,立起的衣领上,绣着两条活灵活现的飞龙。下巴上留着一撮稀疏的雪白胡须,与他的年轻面孔不太一致。深邃的黑色眼眸,紧紧的注视手里的信笺。 尽管已经是第三次阅读了,但是他依然感觉到一丝迷惑在心头萦绕不去。并不是帕克史崔克通过法师协会紧急通道送来的信笺内容有多么晦涩难懂。真正让他感到迷惑的是,帕克所描述的那种魔神和魔网并存的情况。 那的确是一种稀有的情况——不,应该是绝无仅有才对! “史东……”他轻轻开口,望着巨鹭驭座上虎背熊腰的男子。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却并不妨碍声音能够准确的传达到男子的耳边。“我们还有多久能够到达目的地?” “维特勒大人,还有三十分钟。您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史东转回头,恭谨的回答道。 “好吧。”维特勒法师点了点头,果真闭上了眼睛。巨鹭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在风雪中艰难地穿行。大片雪花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将面前的水晶挡风板遮住。史东不得不一次次从驭座上站起来,冒着被暴风吹走的危险,清除那些挡住视线的坏东西。 终于穿过了讨厌的云层,前方出现太阳温暖的光辉。巨鹭振奋的发出一声长鸣,舒展双翼,缓慢的向下滑翔。高度在降低,脚下一大片荒凉的土地上,出现了一座宏伟的行营。 地面上点起了三座魔法火炬,史东拍拍巨鹭的背部,巨鹭已经发现了地面上的着陆场,它盘旋着朝那里接近。最终轻盈的降落在着陆场的中央。 维特勒法师睁开双眼,他解开座位上的安全绑绳,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走出狭窄的座舱,站在门口眯起眼睛遥望着远处来迎接的人们。 “尊敬的维特勒金袍法师大人。”来者双手合拢,放在胸口。躬身道:“我是五号奴工城青铜之塔的塔主人魏玛里德萨。欢迎您来到桑梅草原。” “这是我的一次秘密行程,希望你没有走漏消息。”维特勒法师拈着下巴上的雪白胡须,矜持的道。 “请您放心。维特勒大人。五号城青铜之塔在这里还有一定的影响力。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魏玛法师恭谨答道。依然保持着恭谨行礼的姿势。在高位者没有明确的指示之前,他只能维持这样难受的姿势。 “很好,你起来吧。”维特勒法师很满意。他走出座舱道:“去给我准备一件不那么显眼的衣服。还有我的骑士——你可以叫他史东。” “如您所愿,尊贵的大人。”魏玛法师显然早有准备,将他们带到一辆犼兽车前,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两名美貌的女仆走上来,手里的托盘捧着供他们更换的衣服。 维特勒法师拿着衣服走上犼兽车,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道:“我希望质询会尽快开始。” “帕克法师正在营地中等着您的大驾。”魏玛法师微微欠身答道。 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魔族军兵营里到处都是还没有来得及清扫的积雪。拢肩缩头的魔兵倚在兵营的木栅栏上,冷漠的注视着缓缓经过眼前的犼兽车。他们似乎感觉到犼兽车中有一双锐利的眼神,那眼神如同刀锋般锐利。 史东收回眼神,将车窗帘阖上。车厢中只有维特勒法师和自己两人。维特勒法师已经换上了一套青色法师袍,仅仅在领口镶了一条并不引人注意的金线。 “你感觉这支军队如何?”维特勒法师开口问道。 “士气低落。看来他们并不如在深渊宣扬的那样获得了战争的胜利。”史东嘲讽的笑了笑:“实际上,除了傻子,谁也不会以为我们丢了一座奴工城,而且至今还没有抢回来——这种事情居然也会被粉饰为胜利!” 维特勒法师双手交叠着放在膝前,他知道史东的发言并没有结束。这是两人在长久的合作中建立的默契。果然,史东顿了顿,再次开口道:“不过,米卢斯子爵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易。毕竟……目前在这里充当主力的都是一些低等民族。我只看到了兔子,老鼠以及犬族……这些种族,充当炮灰还是可以的。不过要他们当进攻主力嘛……”史东双手摊了摊,摇头道:“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维特勒法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着陆场距离帕克法师的行营并不远,犼兽车只是行走了几分钟时间就停了下来。 车厢门打开,维特勒法师从车厢里走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垂首肃立的帕克法师。尽管已经分别了三十多年,但是他的容貌一直都没怎么变化。实际上,仅仅从容貌上来分辨法师的年龄是相当困难的。有些造诣高深的法师甚至一百余岁的高龄了,但是肉体依然年轻强健。 帕克法师走上前几步,双手交叠到胸前,恭谨的弯腰道:“维特勒老师,弟子帕克史崔克再次见到您真是万分荣幸。” 如果不是那封通过紧急通道送来的信笺,恐怕两人的交往在三十年多前就已经到了尽头。他们将沿着各自的道路渐行渐远,永远都没有交会的时候。除非有朝一日,帕克法师能够达到维特勒法师的高度。当然……对于一个兔族来说,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维特勒法师点了点头,他的学生多如牛毛。如果不是帕克是一个卑微的兔族,恐怕他还不会记得。在当时已经是紫袍法师的维特勒带的学生里,他是唯一的兔族。资质不是最好,却是最后活到战争结束的三人之一。当然,也因为某些萍水滴露般的“师徒情谊”的照拂。 岁月早已经无情的将师徒之间的最后一丝牵绊抹平。现在的维特勒法师和帕克法师只不过是两位熟悉的陌生人而已。即便如此,维特勒法师在听到那声熟悉的“老师”称呼之后,还是微微愣了一愣,拈着雪白的胡须道:“难得你还记得。那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你现在准备好了吗?我的时间很紧迫。” “随时可以开始。尊贵的维特勒大人。”帕克法师恭谨的道。 “那么我们开始吧。”维特勒法师没有再过多的寒暄。他径直向前走去。远处的一间静室已经打扫完毕,等待着尊贵客人的光临。 静室里,放着两张圆型软垫。维特勒法师一言不发的坐在软垫上,他的守护骑士史东则站在他的身后。帕克法师坐在另一张软垫上,再次面对恩师时,他的心情有一点忐忑。 魏玛法师轻轻地关上了静室的房门。 “现在……请你放松,敞开你所有的防御。”维特勒法师右手一扬,手掌心上就出现了一枚闪着幽暗青光的能量球。 “是。”帕克法师深深呼吸一口气,解除了所有防御法术。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维特勒法师的探察。那是一个高阶灵魂探察术,将会把当日情形巨细无靡的完全复原出来。 能量球缓缓没入帕克法师的头顶。静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昏暗。过了很久之后,法术的能量消失。两人同时睁开了双眼。 “我已经知道了。你在信中所描述的事情一切属实,没有任何弄虚作假。”维特勒法师面无表情的说道。随着他的话语声,右手再次结成了一颗暗金色的能量球。 史东立刻从上衣兜里取出一颗打磨光滑的透明水晶球,递到维特勒法师的左手上。两只手重重合在一起,暗金色能量球消失不见。他的手中只剩下了一枚闪着暗金色魔法光芒的水晶球。 “现在带我去见见那位少年。”维特勒法师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可以确定的是——帕克法师,因为你的重大发现为法师协会所做出杰出的贡献。所以,你将获得奖赏。” 帕克法师又惊又喜道:“真是万分感谢。” “不必谢我。”维特勒法师道:“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第一百一十五章升官记 无聊的一天从睁开眼睛时开始计算。 狗头人多诺和格列最近很少来打扰自己;那个好像心怀鬼胎的艾尔小姐也不见了;塞恩斯忙于魔法研究;他只好去到营地的广场正中央坐在旗杆下面的大青石上发呆。 多诺的万人队目前已经因为伤亡惨重再一次被调到后方休整。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士兵们现在大多数都呆在营房里。多诺和格列懒得去安排防卫和巡逻,所以偌大的一个广场上,只有萨明一人在旗杆下吹着冷风。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今日总算雪停了下来。天依旧阴沉沉的,萨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那是格列从一个战死秦军的身上缴获来的战利品。萨明有些怅惘,前生的一些事情历历在目,而现在他却变成了一个长着可笑兔耳的少年。 他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去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讲起来就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而现实却是这样可笑,一个可怜的,没有任何权势与能力的贫苦少年。如何在这场战争里活下去?如何活得更加好一些?三瓣嘴嚅喏着,少年絮絮叨叨的在旗杆下面画着圈圈,诅咒着那位将他流放到这里的未知神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营门口走进来的维特勒法师三人。 “他就是萨明。”帕克法师伸出手指,隐蔽的向维特勒法师做了一个手势。 维特勒低声念了一句简单的咒语,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法术就已经发出。帕克知道那是真实之眼,洞察类的法术。只是不清楚为什么维特勒法师会用这种法术去观察他? 维特勒法师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发出第二个法术。既然他是天佑之子的亲族,那么可以向他释放一点善意。帕克法师感激涕零的接受下来,那是一个辅助型的法术——共享。 他感觉到视野变化了一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黑暗起来。只有旗杆下的那个少年所处的位置显得明亮而耀眼。 尽管得到了真实之眼的帮助,但是帕克依然还是看不出门道来。维特勒法师显然不愿意把自己的所得分享给他。所以他也只好将就着看下去。 距离感在缩小,而维特勒法师却没有任何动作。显然,他是在调整自己的焦距。过了几秒钟,眼前的画面重新定格在少年的身上。只不过已经放大了很多,整个视野都几乎被红亮耀眼的少年身体所填满。 帕克法师这才看出一丝端倪。在少年的头顶位置,有两条并不明显的细线从天垂落下来,与少年本身联系在一起。这大概就是“天佑之子”的特性吧? 他似懂非懂的转头望了维特勒法师一眼,这才发现维特勒法师的共享法术已经接管了他的视觉。也就是说,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动作,维特勒法师所注视的东西都会在他的视野里出现。 真实之眼的效果消失,维特勒法师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是这个少年没有错。但是现在他还没有觉醒,所以与普通的少年无异。”他又摇了摇头道:“真可惜,没想到上天居然会垂青于一个普通的兔族少年,而不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肉体更加完美的皇族和侍族。这也是天数使然吧……” “那么需要我把他叫过来吗?”帕克法师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不!”维特勒法师断然拒绝道:“法师协会需要对他进行完善的培养,但不是拔苗助长似的扶植。这样……他是那个小法师的护卫么?” “是的。”帕克法师无奈的点了点头。看来塞恩斯是要飞黄腾达了。 “我们去见他。”维特勒法师脸上露出了笑意,举步向前走去。 萨明终于注意到了那三位大人物的到来。尽管自己以“失去记忆”这种拙劣的理由来作为解释自己性情大变的原因。但是却无法无视帕克法师,任由他从自己身边经过而无动于衷。 他慌忙从大青石上站起身来,躬身恭谨问道:“帕克大人,请问您是要找塞恩斯的吗?” 帕克法师和蔼的一笑答道:“正是。” “我领您们过去。”萨明慌张的在前头领路,维特勒微微一笑,默不作声的跟在他的身后。 塞恩斯看到帕克身后的维特勒法师时,眼睛一亮。立刻躬身恭谨的道:“最尊贵的金袍法师大人您好。我是您卑微的仆人塞恩斯赛格斯奈斯。” 维特勒伸手抚摸着领口上暴露身份的金线,不动声色道:“你就是塞恩斯?” “是的。”塞恩斯沉声答道。金袍法师并不少见,可是他们大都呆在魔法塔里研究学术,很少会出现在魔原上。他敏锐的观察到了帕克法师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知道自己的大机遇大概是要到来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会来,但是——塞恩斯绝对不想轻易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帕克法师曾是我的学生。所以……他向我举荐了你。说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苗子。所以,我特地过来看看你。”维特勒法师道。 “啊……是这样吗?”塞恩斯看了帕克一眼。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只见帕克法师道:“的确,我是曾经向老师举荐了你。因为你够努力,而且也足够幸运。” 塞恩斯躬身道:“非常感谢,帕克大人。” 帕克法师微微欠身回礼。 “你已经是一名白袍。那么非常好。我将代表法师协会授予你青袍法师的级别,并且授予封号为‘天佑护卫法师’。”维特勒看了他一眼:“成为青袍法师之后,你将会有一个骑士护卫的名额。我想问问你,把这个名额交给谁?” “自然是萨明。”塞恩斯不假思索的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塞恩斯准备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他看着站在门口懵懂的萨明,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朋友。”维特勒若有所思的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史东骑士。 史东站出来,打量了萨明几眼,面无表情道:“对于一个骑士的标准而言,他实在太弱小了。” 塞恩斯感觉到一丝不妙,但是他还要争取一下:“我知道他很弱小,但是……他才十四岁,成长空间还很大。一个人的未来不能因为现在他很弱小而就此轻视他。请给我机会,我一定会教导出一个合适的法师护卫骑士的。” “嗯……”维特勒道:“你说的话打动了我。我准备给你一个机会。” 塞恩斯激动的快要跳了起来。他按捺住兴奋的心情,等待着金袍法师的下文。 “我任命萨明……嗯,他姓什么?” “迪罗迪亚!”帕克和塞恩斯两人几乎同时回答道。而萨明则茫然的摸了摸脑袋。 (可怜的孩子。)其他人同时想到。而萨明则无动于衷的撇了撇嘴巴。 “好吧,我任命萨明迪罗迪亚为塞恩斯赛格斯奈斯法师的见习护卫骑士。因为塞恩斯已经成为青袍法师,所以——萨明见习护卫骑士将成为千夫长级别。此任命即时生效。”金袍法师一边宣布任命,一边凝聚法力。言出法随的魔力效果在众人面前呈现,一缕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手掌心射出,照耀在萨明的额头上。萨明的眉心显出一块暗金色的印迹,很快就消失不见。 “任命文书将会在你们到达铂金之塔后签发。”史东骑士补充道:“你们有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我们出发。” 直到维特勒法师离开,塞恩斯依然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不能自拔。他拉着萨明转着圈子,傻呵呵笑道:“萨明,我是青袍法师啊!请注意,是青袍法师!” “那又有什么?”萨明兴致缺缺地道:“能够逃离这里吗?” “为什么要逃?”塞恩斯疑惑问道:“成为青袍以后,我们战死的机率已经很小了。除非出现非常惨烈的战争,否则……我们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在后方,让那些该死的人去替代我们送死。” “哦,那祝贺你,青袍法师大人。”萨明敷衍道。维特勒法师射入自己眉心的那点光芒,让他很不舒服。有一种秘密被窥视的感觉,但偏偏那是不可抗拒的。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老是觉得脑门上被镶嵌了一个让他不舒服的硬物。他不断的揉着那里,仿佛这样做,就可以让自己的感觉好一些。 塞恩斯对于朋友的敷衍有些不满,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护卫骑士呢!千夫长级别的护卫骑士!以后格列大人看到我们都要行礼了。” 不管因何而受益,总归是脱离了那个小兵的身份。萨明心中还是有一些庆幸的。不过,这样只能是暂时脱离了死亡的威胁而已。他对于接下来的战争,感到非常的恐惧。也许……塞恩斯到了铂金之塔后,会得到某位高人的青睐,继而踏上一条远离战争的修行之路。前生看过的玄幻小说里不是经常这样写的吗?萨明忽然对将要发生的旅行感到一丝期待。 第一百一十六章发财记 因为有维特勒法师的亲自关注,法师协会设在战斗前线的分会办事效率非常高效。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间,塞恩斯和萨明的新装备就已经送到兵营了。 两套做工精致的青色法师袍;整整十大瓶魔力恢复药水以及整整一千枚魔法金币。塞恩斯得到这些的时候几乎两眼放光。回想起从前与萨明一起过着口袋光光的清贫日子,他叹息了一声。俯身拈起床铺上一枚闪闪发光的魔法金币,对着它吹了一口气。然后放在耳边,听着金币发出悦耳的震动声。 “咱们有钱了!”他转过头,望着萨明说道。 法师护卫骑士得到的要比塞恩斯差一些。不过一套量身定做的全身甲是不可缺少的,这样的全身甲可比多诺身上那件行头要优良的多。可以在近距离抵御至少一次手枪弹的攻击,而且可以加持魔法师的一些防御法术。除此之外,还有一面纯钢盾牌以及一把短剑。当然,还有令人欢欣的金币。 若是往常,萨明一定会把得到的金币仔细收好,然后等着返乡的货运队,托他们把自己得到的送回家乡。而现在,萨明只是瞥了那些金币一眼,然后随意推到一边。头枕着双手,望着屋顶发呆。那次凶险的战场经历,让少年经受了巨大的伤害。塞恩斯顿时没了兴奋的心情,望着忧郁的朋友,心中产生了一股对于某个始作俑者强烈的恨意。现在可不是一个复仇的好时机——维特勒法师说不定就在某处注视着自己,他还不想把这从天而降的好机会搞砸。所以,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 十五岁的青袍法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前线法师协会并没有隐瞒这种事情的必要。很快,塞恩斯赛格斯奈斯法师的晋升令传的人人皆知。从午饭结束后开始,多诺爵士的兵营里就热闹起来。不光是法师协会内部成员的道贺,还有一些贵族大人们送来的礼物。 一个年轻的青袍法师,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最佳范本。萨明不得不一次次的扮演着门童的角色,在这场贵族盛宴里,塞恩斯是绝对的主角。而他,不过是法师光环中的一个并不起眼的陪衬罢了。 贵族先生们带着美丽的小姐和装载满满的货车,来到多诺爵士的兵营里。他们先是与站在门口迎接的多诺爵士寒暄几句,然后便会吩咐仆人将货物卸下。带着美丽的女儿或者侄女走到塞恩斯的房门前。敲开房门,带着他们的女儿或者侄女走进去。与塞恩斯寒暄几句,并且将自己的女儿或者侄女介绍给他。尽管十五岁还没有到皇帝陛下允许的婚配年龄,但是这并不妨碍贵族们向新晋成为青袍的法师推荐适合婚配的对象。因为一个年少成名的法师,是非常有价值的投资对象。 萨明面无表情的看着形色各异的贵族们在塞恩斯的房间里出入。刚刚离开的是一位土豚族的男爵,他的脸上长满了硬如钢针的鬃毛。当然,他的那位亲生女儿也如他的父亲一样。矮墩墩的身材,短短的腿。走起路来,两颗丰满的半球像是盛满了水的塑胶袋,颤巍巍的让人担心下一秒会不会破裂开来。 塞恩斯强忍着不适感打发走了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年轻女士,看见萨明站在那里偷笑。顿时感觉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喝道:“笑笑笑,信不信我给你介绍一位这么美丽漂亮的土豚族女士当老婆!” “哥们儿,咱和你是不一样的。我可是已婚人士了。”萨明坏笑着回敬他。其实若不是塞恩斯的提醒,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家乡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痴心的等待自己。 萨明的话瞬间给塞恩斯这个纯情小处男造成了成吨的伤害。正在这时候,又一位贵族先生光临了。笑闹时间结束,萨明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钢铁面罩,继续机械的扮演起门童的角色来。 直到太阳落山,贵族们的拜访才告一段落。萨明已经累得快要虚脱,连全身甲都顾不上脱掉就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塞恩斯有些失落,这一整天的时间,他都没有看到艾尔小姐的出现。 “也许,她并没有得到消息。”塞恩斯只能用这种理由安慰着自己。 多诺和格列两人领着几个健壮的士兵在外面清理礼品,对于这两个从没有见过一百枚金币以上数目资产的穷光蛋而言,塞恩斯一天时间收到的礼物简直让他们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呼吸。 数不清的金币存放在箱子里,有魔原上通用的犬族金币也有秦帝国的金元币。各种成色的金色光芒交相辉映,在熊熊火炬的照射下闪耀着动人心魂的灿烂光芒。与收到的其他礼物相比,这些海量的金币反而是价值最低的礼品。颜色各异的宝石,打造精美的装饰品如此林林总总,多诺和格列几人一直忙活到深夜才算完成了初步的清点。多诺拿着长长一条礼物清单走进房间,交到塞恩斯的手里:“塞恩斯大人,您发达了!” 塞恩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想要蹦跳的喜悦心情。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份礼物清单。他故作轻松地看了一遍,然后丢到床头上。僵硬的微笑道:“多诺大人,今天多谢了。这是一点小意思,拿去和弟兄们喝酒。”他随手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币,塞到多诺的怀里。 多诺掂了掂袋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招呼了格列,两人勾肩搭背的离去。 一些无法辨明价值的礼物被单独挑选出来,摆在床上。塞恩斯一件件的看过之后,将它们丢到一边。手里拿着最后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布包上用娟秀的小字写着:“致我的菜鸟小法师”。 他忽然怔住,眼眶里有些发热。嘴里喃喃道:“原来她来过了。” “什么?”萨明支起身疑惑问道。 “我说她来过了!”塞恩斯扬着手里的布包兴奋道。布包打开,一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金属制品出现在两个少年面前。 “史密斯维森左轮手枪!”萨明的眼睛发亮,低声咕哝道。 “你说什么?”塞恩斯有些疑惑的看着性情大变的朋友。 “呃……我说能让我看看吗?”萨明发觉自己有穿帮的危险,挠着后脑勺开始装傻。 “好吧。”塞恩斯将布包留下,而将那柄手枪丢给萨明。在他看来,礼物的价值并不如那条留有她的字迹的布有价值。‘如果萨明喜欢,那便送给他好了。’塞恩斯心里想道。 萨明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史密斯维森”,虽然二者很像。但是在枪柄并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刻着一行非常小的字体。他仔细分辨才能认出。心中把它默念出来:“大秦咸阳第三兵工厂七一四年制”。 所谓“大秦”就是那个人类的国度吗?萨明一时有些出神,没想到对面的人类已经攀到这样的科技高度了。他翻过手枪的另一面,找到了枪号的位置——一四零七三零零零三九。 他熟悉这样的编号,“一四”代表着七一四年,“零七”是月份,“三”是所属的兵工厂。也就是说,在七一四年的七月份,这个大秦兵工厂共生产了数万支手枪。 他不由得有些害怕,面对一个如此强盛的国度,他所投生的这个种族看来前景非常渺茫。 塞恩斯见他出神,疑惑得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萨明有些惊慌的回答道。将手枪审视了一番,然后找到卡榫,“咔嗒”一声,扳开了枪膛。五枚闪耀着耀眼黄铜光泽的小可爱安安静静的呆在枪膛里。萨明知道,那只是假象而已。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击锤敲打底火,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就会瞬间变成杀人狂魔!从枪管里飞出去。击中人体,夺走一条生命!他将子弹倒在床铺上,然后合上枪膛。将手枪扔到一边,研究起子弹来。 这是一枚标准的黄铜弹壳底火子弹,口径大概在九毫米左右。锥型弹头保证了它拥有不错的气动外型,可以射到足够远的位置。从一枝手枪上,可以看出很多东西。他相信,这些都是魔族人不曾注意过的,从未开垦过的处女地。 如果他能够在保证身份不暴露的前提下,以此为晋身之阶……想必应会很快就脱离战争这个危险的大漩涡吧?萨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中多了一些信心。 “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塞恩斯半躺在行军床上,看他爱不释手的样子。 “真的吗?”萨明有些惊喜,抬起头看着他:“这可是艾尔小姐送给你的礼物,我拿着……是不是不太好?” “她的礼物,是这个!”塞恩斯抖了抖手里的方巾。 “切!买椟还珠的家伙!”萨明不屑的嗤笑道。他将子弹一粒粒塞回到枪膛里,郑而重之的放到枕头下面。 不知为何,这一夜他睡得非常安稳。 第一百一十七章休假1 朝阳的光辉钻过门帘的缝隙,洒在萨明的脸上。他倏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身来。塞恩斯应该是已经起床,出去沐浴了。他穿好厚重的棉衣,然后将毯子叠起来。 “懒虫!快点收拾东西。”塞恩斯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今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拉住萨明,急不可耐的往外走去。 “欸!被子还没有叠好呢!”萨明着急忙慌叫道。 “顾不上了,不要让维特勒金袍法师大人等得太久。否则咱们的假期就全泡汤了!”两个少年全速离开军营,军营里只留下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格列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回来。”转头看到刚刚睡醒的多诺爵士大人,对方正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回望着他。 “算了,当我没说。”格列挥挥手道:“你继续吧,爵士大人。” “好。”多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继续打盹。 从多诺兵营到后勤营地有十分钟的路程。如果抄近道的话,时间将会缩短到五分钟。虽然会经过屠宰场那个不怎么让人舒服的地方,但是急迫的想要把事情尽快办完的塞恩斯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屠宰场里血水横流,猎食队捕到的猎物首先要经过净化的工序,然后会集中被送到屠宰场的六十多个处理台上进行放血,剥皮之后,由后勤兵送到斩台上去分割成拳头大小的肉块。 食物并不限于人类,也有一些倒霉的野兽和犯罪的魔兵。他们先会被绞死之后,再送到屠宰场进行加工。两个少年在屠宰台边目不斜视的穿行过去。身边一具尸体已经处理完毕,一张完整的人皮落在屠夫的脚下。 屠夫高声喊道:“下一个,怎么还没有给送来?” 后勤兵拉着一个不住挣扎的年轻人,忙不迭道:“这就来了,这就来了……” 屠夫狞笑着走上前去,手里的牛耳刀狠狠搠进年轻人的胸膛。鲜血迸溅在他的脸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血珠,满意的道:“这个人很新鲜,我想米卢斯大人会很喜欢!” 萨明干呕了一声,闭着眼睛不敢看那惨状。身后传来重物放在处理台上沉闷的响声。他急忙加紧了脚步,走出这片惨无人道的屠宰场。 越过一条小路之后,塞恩斯和萨明总算来到了位于整个行营的大后方——中心营地。若是在一个星期以前,他们贸然到这里来的唯一后果就是被巡逻的哨兵绞死,然后变成魔兵们排泄出来的便便。但是现在,塞恩斯身上套着的那条青袍就是他最好的通行证。门口处的魔兵百夫长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挥手放行了。 “大人,咱们为什么给两个小崽子放行?”手下的魔兵不解的问道。 “白痴!”百夫长斜睨了他一眼:“在这个巨大的行营里,十五岁的青袍只有一个。你不长脑子吗?” 手下在百夫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回到岗位上。不忿的看着那两个“趾高气昂”的小子站在中心营地的问讯处。心中幸灾乐祸的想道:那地方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人值班的,想要问点事情,除了找我们。 塞恩斯没有看到问讯处的值班人员。他怔了怔,又返身走了回来。 “您好,大人。”百夫长立刻迎了上去,谄笑着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我只想问一下休假的事情是哪位大人在管理?”塞恩斯手里拈着一枚金币,笑眯眯的问道。 百夫长倒没怎么惊奇,不过他手下的士兵们眼珠子都快要被这枚金币给勾走了。不是粗制滥造,偷工减料的魔原金币;而是货真价实,含金量爆表的深渊金币! ‘这个少年郎真是个有钱的家伙!’手下们心中又羡又妒的想到。 看在金币的份上,百夫长决定好好的帮一下这位少年。他低声道:“是蔡司卡尔爵士大人在管理。法师大人,您可要小心了。这位蔡司卡尔大人是米卢斯子爵的心腹之人,根本六亲不认。如果没有把他喂饱或者有什么事情惹他不高兴的话,那么……他就会克扣你们的假期。切记切记。” “谢谢你的忠告。”塞恩斯捏着金币并没有撒手的意思。他望着百夫长问道:“能不能告诉我,蔡司卡尔大人的帐篷是哪一座呢?” “您一直朝前走,蔡司卡尔大人的帐篷在第三排左手第一座。找排队最长的那个帐篷准没错!”百夫长事无巨细的告诉他道。 “这是你的报酬。”塞恩斯手腕一翻,一枚金币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落在百夫长的掌心了。 “真是万分感谢您,您真是个……”百夫长抬手看清楚了自己所得的报酬,哪里是自己艳羡的深渊金币?分明是一枚土豚族金币!他言不由衷的道:“真是……慷慨的大人呐……” 塞恩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潇洒离开。百夫长紧紧地攥住掌心里的劣质金币,咬着牙齿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诅咒道:“你这个吝啬的小鬼,诅咒蔡司卡尔大人取消你的所有假期!” 塞恩斯无声暗笑着追上萨明,萨明瞥了他一眼道:“你把那位百夫长大人给得罪狠了。” “我故意的。”塞恩斯低声笑了一阵之后,轻声道:“小时候我和老爹去卖谷子,一个百夫长就是用这种办法愚弄了我们。所以……”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萨明揶揄道,回头看了依旧怒气冲天的百夫长一眼:“可怜的家伙。” “幸好你晋升了千夫长,否则我一样不会放过你的。”塞恩斯低声道。 “看来是我的运气不错。”萨明回答。 “的确。”塞恩斯回答着越过两排帐篷,转过弯来,正好看到眼前一条惊人的长队。不由惊叹道:“我的天,这岂不是要排队到明天下午?” “你想多了。”站在队伍末尾的一个中年法师回过头,瓮声瓮气地道:“蔡司卡尔大人用不了半个小时时间就会把一切都搞定。包括我们……”他看了一眼塞恩斯的法袍,伸出手道:“我是紫袍雷布林多格。你一定是那位十五岁的青袍塞恩斯吧?” 塞恩斯急忙伸出右手与他轻轻握了一下,垂首笑道:“正是,雷布林大人您也是要申请假期吗?” “没错。”雷布林答道:“我刚刚从石湖关前线回来。最后一战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所以我需要一个半年的长假来补充一下。” 塞恩斯知道那场发生在人类帝国边境的大战。人类军队为了打通补给线,迎回他们陛下的棺椁而发动了决死进攻。最终的结果据说是不分胜负。不过,他知道,那只是骗骗深渊里的那帮花天酒地的贵族们而已。 “您能够活着回来真的是太有实力了。听说青袍都阵亡了好几个,是吗?”塞恩斯问道。 雷布林苦笑几声道:“要不是我们最后时刻脱离战场,恐怕还有更多的人回不来。你知道那种惨烈的战争打到最后是什么情况吗?该死的人类就在我们十米开外的地方,而我们凭借工事与他们对轰。” 他心有余悸的喘了几口粗气,脸上一副不愿多谈的表情。塞恩斯揣度着他应该是受到了过深的刺激。也就陪着嗯啊几声,避过不谈。两人谈话时间虽短,可是那位未曾谋面的蔡司卡尔大人的处理政务的速度的确是很快。后面又排起了长长的队列,而紫袍雷布林已经是到了门口了。 “塞恩斯大人,雷布林大人之后,就轮到我们了。”萨明适时的站在他的身边提醒道。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帐篷里面响起来:“下一个,赶紧给我进来!” 雷布林道:“等我们到了深渊,一定要再见一面好好的聊聊。”他一撩法师袍,大步走进帐篷中。 塞恩斯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帐篷门口。正好能够看见雷布林已经向桌案后面的一位虬须大汉递交了自己的休假申请表。 “雷布林多格?”虬须大汉冷笑着询问道。 “正是。”雷布林像是一只看见猫的耗子,毕恭毕敬的站着回答道。 “申请休假理由?”虬须大汉提笔问道。 “因为战争消耗了我过多的精力,所以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一下。并且……因为刚刚晋升为紫袍法师,我需要潜修一段时间,好好体悟魔网的力量。”雷布林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因为战争消耗了你过多的精力?是这样吗?”虬须大汉冷冷问道。 “正是。” “但是这与我得到的消息不同啊。”虬须大汉冷冷道:“在整个石湖关战役期间,你雷布林大人一直都以生病为理由躲在后方伤兵营里。即使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你都没有到前线一刻钟。”虬须大汉的声音有些高亢,门外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能告诉我,你的精力都消耗到了土豚族娘们儿的屁股上了吗?” 此话一出,站在门口的众位贵族和将军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雷布林差点窘得钻进地缝里去。他的脸上似乎蒙了一块红布,据理力争道:“我承认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没有前往前线参加战斗,但是,我已经晋升为了紫袍法师这点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需要时间潜修。” 虬须大汉仔细看了他一眼,在申请表上划了一道后道:“一个月假期。从今天开始算。” 雷布林快速抄起申请表,收到怀里。点头道:“谢谢。”他低着头,在哄笑声中离开了帐篷。 虬须大汉没有理他,拎起手边的小锤子敲了敲道:“肃静,下一个!” 第一百一十八章休假2 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并肩走了进去。塞恩斯这才看清这位蔡司卡尔大人的面孔,原来他也是位新族人。两人把休假申请表递到桌子上,恭恭敬敬的等待着。 蔡司卡尔认真的审阅着申请表上的内容。抬起头若有所思的道:“塞恩斯赛格斯奈斯青袍法师?” “是的。卡尔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塞恩斯回答道。 “你休假的理由只是深造吗?”蔡司卡尔淡淡问道。 “是的。卡尔大人。” “一个月时间太短了,应该是三个月才对。”蔡司卡尔喃喃道,然后在休假申请表上涂抹了一下。 塞恩斯有些震惊,他眨了眨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蔡司卡尔。蔡司卡尔浑然未觉,转头看着萨明道:“萨明迪罗迪亚见习骑士?” 萨明学着塞恩斯的样子点头道:“是的,卡尔大人。” “你休假的理由是什么?”蔡司卡尔面无表情的问道。 “在战争中受到了损伤,失去了记忆以及深造。”萨明如实答道。 “一个紫袍居然不如一只柔弱的小兔子。”蔡司卡尔低声咕哝道,随手在萨明的休假申请表上涂抹:“一个月时间太短暂了,同样修改为三个月休假。小兔崽子们,去享受假期吧。” “谢谢大人。”萨明伸出双手,接过已经生效的休假申请表。与塞恩斯对视了一眼,转身离开了蔡司卡尔的帐篷。 身后众人注视着这两个好运的家伙,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事情。直到蔡司卡尔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时,才惊慌的向前挪动起脚步来。人们挤在蔡司卡尔大人的帐篷门口,一时间进出不得。 塞恩斯没有感觉到身后的混乱,他转头对萨明说道:“你想好假期要怎么过吗?” “我?我想先跟你去深渊见见世面。然后回家去看看。”萨明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他已打定主意,要脱离那个漩涡。而紧紧跟着这个前身留下的宝贵“财富”,是个绝佳的选择。他可不想把这位“朋友”丢掉,自己赤手空拳的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实在太可怕了。 “我以为你会先回家,然后再去深渊和我汇合。”塞恩斯有些庆幸朋友的选择,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这样的话,我估计到假期结束都等不到你了。” “你知道……”萨明装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来,定住了脚步望着塞恩斯。 “怎么啦?”塞恩斯疑惑得道。 “我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连父母大人和自己的姓氏都忘记了。”萨明垂下头,用忧伤的口气道:“我不想回去面对他们,因为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们。所以……请让我跟着你吧。不要丢下我,这世界上我唯一认识的人就是你了。” 塞恩斯心中有些感伤,他拍着朋友的肩膀道:“放心好了,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说过,你已经得到了我的友谊——是魔法师塞恩斯赛格斯奈斯最真诚的友谊。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塞恩斯……”萨明的声音有些哽咽。 “好了,好了……不要哭天抹地的了。今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塞恩斯急忙道:“我们需要先回去营地,估计那两只老狗知道我们要离开的消息会郁闷死的。” 多诺和格列的确有些郁闷,但是——塞恩斯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也不是他们所能够左右的。多诺只希望他们能够在三个月之后回来的时候,依然会选择自己这个兵营。毕竟他还是更喜欢这两个待人和善的小家伙更甚于那些趾高气昂的法师们一点。 格列去中心营地领了一些酒回来,当然还有肉食。只不过萨明和塞恩斯两人都不吃肉,那些不知道什么动物做成的肉块大多进了多诺和格列的肚子里。酒足饭饱之后,多诺已经醉得人事不省。格列叫过几个士兵,帮着两个少年将礼物装上货车,然后并肩走到营地的大门口。 少年们沉默不语,格列也不好意思去问。货车先行离开,塞恩斯扯了扯嘴角笑道:“格列大哥,我们要走了。” “嗯……你们,还会不会回来这里呢?”格列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将那个困扰了他们很久的问题说出口。他有些企盼的看着少年,紧紧绷着嘴唇。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回来。”塞恩斯道:“但是……您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除非……多诺大人能够晋升为男爵。” “多诺那个家伙最近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你放心,他一定会……嗯,有很大可能会晋升为男爵的。希望你依然能来这里。”格列忽然有些忐忑。 “我会的。”塞恩斯点了点头,朝着格列挥了挥手。 格列望着少年们的背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出好长。直到他们转过弯消失不见,格列才怅然的转身回到营地之中。 …… 两天后,魔族行营后方着陆场。 一头巨鹭正在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它需要大量的进食以应付长航程的考验。在它的身边,驭座和客舱都已经清洗干净。为了多容纳两个小乘客,维特勒法师不得不削减了自己的座位空间,给他们两个腾出地方来。 礼物和相对笨重的金币根本没有办法带上巨鹭。不过,维特勒法师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应对的方法。在前线法师协会,有专门的金融专员。金融专员收下少年们的金币之后,签署了两张财富证明,并且吩咐他们到深渊之城后,再去那里的黄金之塔找金融专员领回自己的财富。 金融专员的价钱非常公道,深渊金币和大秦金元的兑换比是一比一,而其他不被官方认可的劣质金币以二比一甚至三比一的兑换价格进行统一承兑。最终,塞恩斯海量的财富缩水了大概三分之一。这让少年的脸色有些失望。不过……损失的只是金币而已。那些宝石和饰品之类的礼物,已经预定了前线法师协会飞往家乡的货运巨鹭。在稍晚一些的时间里,送回到父母面前。相信他们也会非常开心的。 维特勒法师有些事情,出发时间被一推再推。两个少年无处可去,只好呆在着陆场里,数着起飞降落的巨鹭和狮鹫。 着陆场里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一队身着全身甲的狼族士兵冲进了着陆场。将巨鹭身边蹲着的少年驱离到一边。 “发生了什么事情?”塞恩斯有些不满的问道。他挺了挺胸膛,亮出了刚刚得到的紫荆花胸章。那是法师协会成员的独特标记。 “不知道。”面罩下传来冷漠地回答。他握住剑柄,想要给这个不识时务的小子一下子。让他长长记性! 萨明机敏的拉了同伴一下,两人一起退到着陆场边缘的位置。狼族士兵这才放过了他们,傲慢的瞪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去。 而这时候,天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长鸣。萨明抬眼望去,只见一头巨龙遮挡住了天空。如同一片黑云一样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他感觉到双腿发软,本能让他想要跪倒在地,膜拜这雄踞在食物链顶端的强横生物。但是他的意识却阻止了本能的悸动。“不过是一只被驱使的猛兽罢了。老子见过波音七四七客机,可比你这扁毛畜生强大多了。”他在心中叨咕着,眯起眼睛朝着天空看去。 “米卢斯子爵大人居然来了!”塞恩斯低声惊呼道:“天哪,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认识米卢斯大人?”萨明疑惑问道。 “不!”塞恩斯断然否认道:“我听艾尔小姐说过。米卢斯子爵大人长的模样。” “你和艾尔小姐走到哪一步了?”萨明促狭问道。在他们这些如同蝼蚁一般的小人物眼中,大人物的到来远远不如朋友的八卦来得有趣。他把飞龙出现的恐惧感抛到一边,转而去取笑身边这位纯情小处男。 “只是……只是牵了牵手而已……”塞恩斯感觉到鼻尖在冒着冷汗,萨明的眼神表示他知道了很多事情。 “只是牵了牵手而已……吗?”萨明忽然凑到他的耳边:“撒谎的话,鼻子会变长哟。” 塞恩斯下意识的去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都看到了?” “动静那么大……嘿嘿。”萨明笑了几声,忽然停住,像是见到鬼一样瞪大了眼睛。 “又怎么了?”塞恩斯疑惑问道。 “你看看米卢斯大人的身边,那位小姐……很像艾尔小姐啊!”萨明拉住塞恩斯的衣袖道。 “怎么可能?”塞恩斯笑着转过头眺望过去。几秒钟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失落的表情。他记得那个女孩的一切,记得她的调皮发梢,记得她的一颦一笑,记得她身上香香的味道。 而这个时候,她光芒万丈,站在米卢斯大人的前面;她仪态万千,身旁陪伴着一位英俊秀美的青年;她到底是谁,其实已经不用再更加的妄想了。塞恩斯苦涩的笑了笑,转头看着萨明道:“我……我发现我很蠢。蠢的像是一头驴。我发现我很狂妄,狂妄的像是一只蚂蚁想要绊倒一个巨人。” “你怎么啦,塞恩斯?”萨明有些疑惑的问道。 “她不是艾尔。” “嗯?” “她是大神官安德迪西莫。”塞恩斯用沉重的口气说道。不知不觉已经给自己加上了一个鹰眼术,距离仿佛一瞬间拉近了无数倍,仿佛她就站在自己的眼前,那一夜的旖旎依然还不时在自己的心中回放。但是幻梦就是幻梦,仿佛一个魔法造成的水泡一般,轻轻一戳就破了。除了满地的水渍和失落的心情,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第一百一十九章休假3 飞龙在着陆场边栖息,学徒们来回奔走着,给这只巨大的飞行兽送去海量的饲料。如果说巨鹭是豪华私人小飞机的话,那么飞龙就是另一个时空那些土豪们的大玩具。两者几乎没有可比性。 史东骑士脚步匆匆的走过来,看到塞恩斯和萨明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他顿住脚步,沉声道:“维特勒大人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所以需要你们继续待命。不要到处乱跑,尤其不要跑到巨龙的嘴边去。那家伙可不像巨鹭班比一样温和。明白吗?” 萨明站起来回答道:“知道了,史东大人。” 史东点了点头,看着有气无力的塞恩斯道:“他怎么了?” “没事,我朋友受了一点打击而已。”萨明回答道。然后用低得只能用自己听到的声音咕哝道:“爱上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这打击实在有些沉重。” 史东没有时间去理会一个小角色的心情。他见命令已经传达到位,便接着转身离开。萨明一屁股坐在塞恩斯的身边,开解他道:“大丈夫何患无妻?等到了深渊以后,十五岁的青袍法师会得到很多贵族小姐青睐的。” “你懂什么?”塞恩斯有些失控的低声怒喊道:“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天哪……我居然睡了一个大神官!” “见鬼……你说的不是真的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一无所知?”萨明瞠目结舌地道。 “是在你接受质询的时候。”塞恩斯吐露心情之后,感觉郁郁之气散发了少许,情绪平静了很多。 萨明沉默了好久,才幽幽的问道:“她是处女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萨明瞪大了眼睛道:“难道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假想么?” “我……我……”塞恩斯摸着后脑勺憋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朋友解释这个事情。 “没事……男人的第一次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的。”萨明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下一次就好了。” “但是没有下一次了啊……”塞恩斯苦闷道:“她是大神官,大神官啊!而我……不过是一只菜鸟法师而已。披着一张青袍不假,但实际上还是一个刚刚入了门径的白袍法师啊!” 萨明想要安慰一下自己的朋友,可是抬起头来时,却看到一个娇俏的少女站在他们面前。喃喃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们都看错了?” “怎么会错?”塞恩斯埋着头道:“艾尔就是安德迪西莫,安德迪西莫就是艾尔。这怎么能有错?除非鹰眼术失灵了,或者我眼瞎!” “我看你的眼就是瞎了!”艾尔清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来。 塞恩斯猛地抬起头,怔了半晌。才苦笑道:“艾尔……不,安德迪西莫殿下。请您忘记我吧!我知道,我配不上您高贵的躯体。” “你在说什么鬼话?”艾尔歪着脑袋疑惑道:“安德迪西莫殿下正在和迪加罗殿下在中心营地议事。如果你想没良心的甩掉我,不用找什么理由!塞恩斯青袍法师大人!” “但是……你们如此的相像。”塞恩斯无力的解释道,他不敢抬起头,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抬起头之后,幻象就要消失了。 “跟我来!”艾尔揪住了塞恩斯的耳朵,冷冷道:“艾尔姐姐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安德迪西莫殿下长什么样子。”说着,不管不顾地拉着塞恩斯就往前走去。 萨明见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有些担心的追了上去。走出营地时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他有些疑惑,原地转了几圈。却看到帐篷后面一片荒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探头张望了一眼,红着脸啐道:“这对没有廉耻心的狗男女!” …… 在极度的欢愉中,他忘记了一切。精力全部耗尽之后,他大口喘着气,看着偎依在他身边的小女人。艾尔仰起头来索吻,他俯身噙住那温暖湿润的嘴唇。 一串冰冷沁凉的物件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什么?”塞恩斯有些疑惑的问道。 “戴上我为你制作的护身符,你就是我的人了。”艾尔轻轻弹着他的脑门道:“不要忘记我。也许我会到深渊去找你。看看你有没有偷吃。” 塞恩斯攥着那条银质链饰,期期艾艾道:“我不会辜负你的。”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艾尔戳着他的胸膛笑道,她整理衣服,站起来道:“维特勒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快要来了,我要走了。” “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做什么的吗?” “法师协会……特别监察员维尔塔艾尔。”她转过身,亮出一枚金灿灿的金紫荆花胸章,嫣然笑道:“你还有机会,小菜鸟。” “我会尽力追赶。”塞恩斯庄重的道。 “我会等着你,再见。”艾尔的身影消失在塞恩斯的视线里。他喃喃道:“再见。” 塞恩斯回到着陆场时,维特勒法师已经在等他了。看到塞恩斯无精打采的模样,金袍法师有些光火的训斥道:“塞恩斯,你去干什么了?谁家的小女孩在等着你?” 塞恩斯低头不语,老老实实的接受教训。维特勒见他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看了他一眼后道:“把你脸上的唇印擦干净。以后尽量不要在野地里苟合,这会败坏法师协会的名声的。”说完,先一步走进了狭窄的客舱。 萨明冲他做了个鬼脸儿,转身也钻了进去。塞恩斯想起那个明媚皓齿的女孩,苦笑着将脸擦干净。他攥着银质链饰,在萨明的身边坐了下来。客舱的尾部只能容得下两个少年肩挨肩的挤在一起,史东见他们已经坐好,转头道:“维特勒大人,刚刚前线法师协会发来了天气预警,估计我们回程时还会遇上暴风雪。我会尽量将高度降低,希望您能够使用一个魔法屏障,以防止我们的乘客不要被寒风冻僵。” “没问题,交给我就好了。”维特勒点头道。 “那么,请坐好。我们要出发了。”史东拍了拍驭座下面已经准备完毕的巨鹭,巨鹭会意,振动双翅,腾空而起。萨明感觉到客舱一阵乱颤,不由得有些担心这座舱会不会从空中跌落下来。若是因此而死,可就死得太冤了。 “不必担心。”似乎察觉到了少年们忐忑的心情,维特勒法师转头安慰道:“迪洛是一头老飞行兽,它知道应该如何平衡自己背上的客舱。等我们飞到高空之后,感觉就会好一点了。” 说话间,这头名叫“迪洛”的巨鹭已经完成了爬升阶段,它调整飞行姿态,开始旅程中最艰苦无聊的平飞。客舱的后部有两扇精美的水晶窗户。萨明的胆子大了一点,他扒着窗台,朝外望去。只见着陆场已经远远的落在背后,正在一点点的消失在地平线上。那座总也看不到边际,即使站在小山上也无法看清全貌的前线营地,此时也第一次在他的眼前露出真容。绵延数十里的阵线上,每一个隔断都象征着那里至少有一万人在驻扎。萨明心中默默祷祝道:“我将离开,并且永远都不会回来。” 前方的云层厚了起来。阳光也开始变得微弱。寒风吹打在身上,刺骨的寒冷。萨明和塞恩斯挤在一起,却只能让相挨的肩膀处有一丝暖意,身体的其他位置,已经因为寒冷而变得麻木起来。维特勒念了几句咒语,手心里浮现出一颗光球。下一秒钟,这颗光球倏地膨胀开来,将整个客舱笼罩。寒风被阻挡在光罩外面,萨明这才感觉到,屁股下面暖烘烘的。他费力的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坐在巨鹭宽阔的背部,如同坐在一张暖床上一般舒适。 热量升腾起来,光罩内的温度开始上升。窗外开始飘飞的雪花也显得不是那么可怕了。但是对于史东骑士而言,这可是麻烦事。因为他不得不探出身子去一次次的清理掉挡住视线的雪盖,省的因为看不清前面的道路而不小心撞进危险的境地里去。 “其实,骑士大人不用这么费力的。”萨明看着史东骑士一次次的站立起来,他每一次站立,都要打破光罩。维特勒法师也就不厌其烦的释放着自己的法术。客舱里往往还没有达到怡人的温度时,就因为光罩被破坏而导致热量散发殆尽。萨明担心这样一冷一热的交替折磨下去,恐怕到不了深渊之城,他就要着凉了。 塞恩斯轻轻推了萨明一下,用眼神告诫着自己的朋友。维特勒法师大人可不是好说话的多诺。如果惹怒了他,恐怕接下来的长途旅行就有好果子吃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维特勒法师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他没有因此而动怒,而是转过头笑眯眯得问道。那神情,与不冷不热的对待自己,可要好上一百倍。塞恩斯不由得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维特勒法师欣赏的那个了。 “请稍等一下。”萨明想了想,弯下腰开始拔取“迪洛”背上的羽毛。迪洛发出一声愤怒的鸣叫,抖动起来。 “天哪,你在干什么?”史东骑士愤怒地吼道,他极力控制着快要暴走的巨鹭,真要被巨鹭把客舱掀翻掉的话,估计四个人都要完蛋了! 第一百二十章休假4 维特勒拍拍史东骑士的肩膀,让他安心驾驭巨鹭飞行。自己也没有闲着,取出腰间一张魔法卷轴,嘴里念叨了几句。一颗黄色光球从卷轴里飞了出来,没入到巨鹭的脑袋里。法术施展之后,效果立现。巨鹭立刻恢复了平静,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背上有一个可恶的兔族少年正在拔着自己心爱的背羽。 终于,萨明手里集齐了十根坚硬的背羽,他找了一条细线,将它们捆扎起来,形成了一把笤帚的模样。然后递给有些迷惑的史东骑士:“请把它绑在您顺手的地方,最好能够扫到您前面的挡风玻璃。” “见鬼,这不是玻璃。”史东骑士不满的反驳道:“这是水晶!小家伙!” “好吧,不管是什么。”萨明无意与他争执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看着史东将那羽毛笤帚绑好。然后回过头望着他。 萨明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十字木柄:“请将这个木柄绑在那羽毛笤帚的尾端。那个短一点的要卡在您的水晶边框上。对……就是这样!” “如果迪洛知道你拿着它的背羽去做笤帚的话,我敢打赌它一定狠狠地啄你一口。”史东骑士咕哝道:“你最好小心一点儿。” “什么?”萨明没有听清楚,继续从口袋里掏摸。这一次,他拿出一条细线。这下大家都明白了。不用萨明再过多的解释,史东骑士已经接过长线,绑在了木柄的尾部。 他拉动放松着长线,巨鹭背羽笤帚上下摆动起来。很快就把他面前的一小片挡风水晶的积雪清扫干净。因为他的动作幅度不大,所以维特勒法师制造的光罩也没有破裂。尽管清扫出来的面积只有巴掌大小,但是这已经足够史东骑士驾驭巨鹭绕过一些危险空域了。 “因为材料有限,所以……只能因陋就简的做出个这么个半成品来。”萨明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道:“如果能有更多的时间,我会做一个清扫面积更大的刮雪器来。” “你做的足够好了。我想史东骑士他们会感谢你的……嗯,我一样也会感谢你。因为你的一个小发明,而使我省去了耗费宝贵的法力。史东骑士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清扫积雪。”维特勒法师称赞道:“萨明,你有一个很聪明的大脑。” “呵呵……”萨明不好意思的笑着,心中却是得意洋洋。赶快收我为徒吧!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再也不用回去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地方,和人类作斗争了。他心中如是想着。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维特勒法师仅仅是夸奖了一句。并没有说出收他为徒或者其他类似的话来。这也让萨明有些郁闷。不过他的情绪控制的很好,表面上半点都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若无其事的打起了盹来。 维特勒法师却是惊喜万分。魔网大人和魔神大人的眼光果然没有错,这个少年拥有一种奇异的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也许是他聪明的头脑引来了两位大人的青睐,看样子,这个少年的确值得自己去大力的培养。或许让他接受更多的生死挑战才能够激发更多的潜能吧?维特勒法师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当然,在那之前得先让这孩子拥有足够的保护之人才好。金袍法师回头看了发呆的塞恩斯一眼,心中已经为他们的未来指明了方向。 巨鹭穿过风雪带,在六号奴工城降落下来。巨鹭虽然擅长长途飞行,但是三号奴工城与深渊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而且路途上缺乏补给点。所以,一行四人必须在六号城降落,给巨鹭补充足够的营养之后,才能去完成更加艰巨的旅程。 法师协会的成员早就准备好了巨鹭迪洛的食物。但是这头扁毛畜生却并不急着进食,而是用一种看待食物的恶劣眼神紧紧盯着萨明。萨明被它看得浑身发毛,他拉着塞恩斯问道:“我怎么感觉那头巨鹭想要把我吃掉?” 塞恩斯一直都有些神思不属,征服一个美丽的小女人之后就踏上了长途旅行可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这会儿他只感觉浑身酸痛只想找到一张行军床美美的睡上一觉。他漫不经心的看了巨鹭一眼,安慰道:“你看错了吧,巨鹭是一种非常温顺的飞行兽。除非你激怒过它,否则它是不会记仇的。” 萨明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客舱上的巨鹭牌刮雪器,顿时想起了史东骑士那句含含糊糊的话。他心虚地看着怒气冲天的巨鹭迪洛,打定主意绝对不靠近那危险的巨鸟一步。如果被它一口吃掉的话……那简直太尿了。 就着热牛奶,啃着冻得发硬的牛肉干。一行四人总算哄饱了肚子。维特勒法师下令休息半个小时,因为巨鹭迪洛还没有开始进食。史东骑士笑眯眯的看了萨明一眼,拎着一条牛肉干走到巨鹭迪洛的面前,拍着它的脑袋说了几句什么。那头大鸟瞥了萨明一眼,很人性化的昂起头,发出一声不屑的鸣叫。史东骑士拍着它的脑袋,将牛肉干送到迪洛的嘴边,又再说了几句。迪洛这才放下高傲的架子,小心地将骑士手里的肉干叼走。埋头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萨明觉得有些有趣,抱着肩膀站在远处看史东骑士与那大鸟交流。史东骑士将最后一条肉干塞进巨鹭宽阔的嘴巴里。这才拍拍手径直朝他走来。 “史东骑士大人。”萨明急忙躬身行礼。 “一点谢意。”史东骑士道:“迪洛答应我不再找你的麻烦了。” “那真是非常感谢。”萨明心有余悸的看了巨鹭一眼,由衷地道。 “举手之劳而已。”史东骑士笑起来的时候,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也变得柔和许多。他拍拍少年的肩膀道:“准备出发吧,接下来,我们还有一大段路程要走。” 起飞,降落,休息;起飞,降落,休息……三天三夜的时间,不眠不休的在空中度过。萨明和塞恩斯一对小伙伴,感觉浑身骨架都要散掉一般。从魔原东南边境一直飞到位于西北部极海岸边的深渊之城。当巨鹭迪洛缓缓降落在深渊之城城外的起降场时,这头巨鸟已经疲惫不堪。耷拉着脑袋,双翅无力的垂落在地面上。 史东骑士吩咐起降场的管理员给迪洛安排好食水和住宿的栅栏,这才走过来,躬身对维特勒法师说道:“法师协会的车要等一会才会到,我们是不是先在城外的智者旅店休息一下?” “既然回来了,就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了。”经历过长途旅行之后,维特勒法师的精神也萎顿不堪。他笑了几声道:“去智者旅店。我们明天再进城好了。” 犼兽车在一片低矮的青石屋前停下。萨明从车上下来,仰头看着面前这座没有招牌的旅店。旅店门口熙熙攘攘的进出着服饰各异的旅人,各种他无法听懂的方言充斥着耳膜。塞恩斯轻轻拉了萨明一把,两人紧紧跟随着史东骑士穿过喧闹的大堂,来到一处幽雅的后院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木杖走过来,躬身道:“欢迎。维特勒大人。” “嗯,勒芒。你还是老样子。”维特勒法师微微欠身还礼道:“最近深渊之城有什么稀奇的消息没有?” “还是老样子。”名叫勒芒的老者耸耸肩膀回答道:“被宠坏的那个回来了,正在和几个哥哥闹着要去遥远的东方征战;陛下依然没有从沉睡中醒来的迹象;上层们依旧醉生梦死……就是这些。” “迪加罗回来了?”维特勒法师皱了皱眉头,低声喃喃道:“这家伙跑得倒是挺快。” 维特勒法师与勒芒交流了几句,丢出几枚金币。袖着手往更深一层的院落走去。勒芒没有跟上来,作为旅店的老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维特勒法师一言不发的走进一间静室,长途旅行让他疲惫不堪,所以需要时间来恢复一下消耗过速的精力。史东骑士将他安顿好了以后,走出静室,却看到塞恩斯和萨明依旧站在门口。畏畏缩缩的,史东骑士走过去道:“你们的房间在隔壁。” “谢谢骑士大人。”塞恩斯躬身感谢。拉着萨明走到房门口。一个侍应走过来,打开了房门。躬身礼貌的问道:“请问你们需要一些食物和水吗?我猜你们一定需要这些东西。” “当然。”塞恩斯现在多少已经算是一个小富翁了。他捏出一枚金币,放在侍应的手里道:“两人份的食物和酒。” 侍应很高兴,将金币放在手里擦了擦。收进怀里道:“您真是位慷慨的大人。食物和酒稍后送来,我叫莫伦多,如果有什么事情,您请尽管吩咐。” 塞恩斯自忖深渊之城的物价再贵,一枚金币能够买到的食物也足以撑死一个壮汉。他疑惑的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史东骑士一眼,史东微微笑着解惑道:“智者旅店是法师协会下设的接待机构。所有的供应全部免费。你给侍应的那枚金币,只不过算是小费而已。” 塞恩斯脸上的表情垮了下来。一枚金币的小费,他回想了一下之后的确感到自己确实过于“大方”了一点。 “不过,这样的慷慨也并不是全无好处。”史东宽慰道:“在这里,你可以得到一些消息。一枚金币足以知道很多事情了。那个莫伦多应该很乐意告诉你一切他所知道的。” 塞恩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朝着史东骑士欠身行礼致谢。史东微微颔首回礼,拉开房门走进自己的房间之中。塞恩斯这才推开门回到房间里,却发现萨明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深渊之城1 莫伦多送来的食物足够丰盛,当然更加令人惊喜的是一壶芬芳扑鼻的葡萄酒。年轻的侍应将刀叉摆好,又殷勤的为他们倒上两杯酒。就要告退出去。塞恩斯却叫住了他,笑吟吟道:“我有些事情想要打探一下。” “不知道大人想要知道哪方面的情报?”莫伦多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不慌不忙的问道。 塞恩斯只是想试一试史东骑士的忠告是否有效,但是到底去询问什么问题却根本没有想。他捏着眉心,沉吟了片刻。莫伦多垂着手恭谨的站立在门后,等待着他的问题。 萨明只是迷糊了一会儿,闻到食物的香味儿之后,立刻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他看了塞恩斯一眼,又看看莫伦多侍者。正当他想要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时,莫伦多已经有些不耐的催促道:“法师大人,我还有客人需要招呼。如果您没有事,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等等。”萨明急忙叫住了他,从兜里摸出一枚金币来。放在桌子上:“一枚金币,告诉我一件事情。” “好的。”莫伦多的时间再紧急,也不会和金子过不去。他点了点头,爽快的回答道。 萨明想了想道:“城里的武器工坊由谁制作?” “矮人族是公认的武器大师。”莫伦多微微欠了欠身,多半是冲着那枚成色不错的秦金元去的。 萨明点了点头道:“最好的武器大师是哪位?” “当属盖格罗佛大人。”莫伦多侍者不假思索的道。 “明白了。”萨明点了点头,下巴点着桌子上那枚金币道:“你可以拿走你的报酬了。” 莫伦多侍者矜持的走上前,将那枚金币收进怀里。塞恩斯有些不满,直到侍者关上门离开以后,才低声道:“两枚金币买来这样一个消息可不是什么好价钱。那位尖嘴猴腮的侍者肯定把咱俩当成了冤大头!” “不!”萨明摇摇头道:“至少我们节省了时间。” “说说你的打算吧。”塞恩斯对萨明有些好奇。他把玩着脖子上的挂饰,疑惑问道。自从好朋友受伤之后,变得让自己陌生起来。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言论从他的嘴巴里冒出来。 “我想搞到一些武器。”萨明含糊道:“适合我自己使用的。” “求人不如求己。”塞恩斯咕哝道:“好歹我也是个法师。虽然拎锤子那种活做不来,但是一些精巧的小机关还是能够做的。” 萨明没有说什么,低头对付起食物来。 两个少年埋头大吃的影像在盆中微微波动,维特勒法师轻轻敲了敲盆边,水纹密集起来,他们的影像也消散不见。法师抬起头来,看着旁边沉思的骑士侍从,轻声问道:“史东,你怎么看?” “也许……我们需要多给他一点时间。”史东骑士沉吟道。 “好吧,一会儿你去通知那两个孩子,我们要在城边休息一周时间以恢复体力。”维特勒法师微微阖上眼睛,将一枚戒指交到骑士的手里:“另外,想办法让那个孩子把这个戴上。” 史东没有更多的询问,他沉默地接过戒指,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静室的门,他故意放重了脚步,来到塞恩斯和萨明的房门前。 萨明捧着餐具小心翼翼的拉开了房门,正好看到一脸严肃表情的骑士大人。 “这些杂务交给侍者处理就是了。”史东皱着眉头教训道:“难道你没有看到床头上那根绳子吗?” “抱歉,是我的疏忽。”塞恩斯赶紧站起来回答道,他拽了拽绳子。过了片刻,莫伦多侍者走过来,将萨明手里的餐具收走。史东看着这位年轻的侍应,沉声道:“三杯热茶。” “明白。尊敬的骑士大人。”莫伦多回答道,快步下去准备。 “史东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塞恩斯欠身问候道。 “维特勒大人微感风寒,准备在智者旅店休息一周时间。”史东言简意赅的道:“他决定要让你们也轻松一下,好好的体会深渊之城的繁华。”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塞恩斯兴奋地回答道。 “这是维特勒大人托我交给你们的。”史东从兜里掏出两枚戒指,分别交给两人。 “这是?”塞恩斯好奇问道。 “法师协会的信物。”骑士回答道:“你们可以享受法师协会四级会员的待遇,在一些商店购买物品时有折扣。”他顿了顿,望向萨明道:“当然,萨明的那枚戒指的权限要低一些。最好现在就戴上,否则你们明天恐怕要大出血了。” “是的。”塞恩斯和萨明两人慌忙把戒指戴上。史东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正好此时莫伦多端着茶盘走进来。他随手取了一杯茶,朝他们举了举杯子道:“智者旅店的香草茶,祝你们假期愉快。” “谢谢骑士大人。”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同时躬身道。 “不谢。”史东摆了摆手,端着茶杯施施然离开了。 塞恩斯和萨明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翌日。塞恩斯和萨明两人用一个金币雇佣了莫伦多侍者作为行游的向导。在清晨时候,离开了智者旅店。乘着一辆密封严实的犼兽车,往前方那座巨大的城池驶去。 塞恩斯深知在一个陌生城市里有一个当地向导的重要性。他和莫伦多两人约定,由侍者对商品进行砍价。而节省出来的金币,将会有三分之一分给他。莫伦多对此非常满意,他似乎已经听到了金币落袋的悦耳声音了。 远远望去,深渊之城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蛤蟆,蹲伏在冰天雪地之中。在这个区域,冬天时候常年都看不见太阳;而夏季太阳却持续好几周都挂在天上。此时还刚刚入冬,太阳并没有躲起来。而是在地平线上探出了多半个脑袋。微亮的晨曦将雪地镶上一层淡淡的金边,犼兽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奔驰。车厢里的三人时不时会被颠簸的腾空而起,然后再重重的落在硬梆梆的椅背上。 幸好这样的路段并不太长,犼兽的速度极快,那座巨大的城市已经近在眼前。莫伦多告诉他们:这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因为寒冷就是他们最好的防御。犼兽车驰过一条单薄的象征性的城墙,便进入到了这座旷世之城中。 与人类的国度相似,在城市边缘,有车马站可以存放犼兽车。莫伦多下车来,跟车马站的管事商量好了停靠的时间和位置。然后走到车门处,轻轻敲了几下门道:“两位大人,请下来吧。” 脚蹬轻便舒适的鹿皮靴,萨明第一次站立在这个城市的土地上。出人意料的是,这座城市里并不像他想象那般黑暗冰冷。身上披着的披风感到已经有些湿黏了,他望了望一旁站着的莫伦多,年轻侍者脸上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他恭谨的道:“萨明大人,我早已经说过。您其实不用穿那么多的。” 萨明有些窘迫,他解下披风,丢回到车厢里。车马站的管事们忍着笑,将两个显然从乡下初来乍到的土包子少年恭送出去。 深渊之城非常之大,纵横上百条街道。从一个街区去往另一个街区,单靠步行,是绝对行不通的。好在塞恩斯事先已经雇佣了莫伦多这个地头蛇当作向导,而莫伦多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实了他的确物有所值。从车马站出来,站在街口。莫伦多招手叫停了几辆人力车,不厌其烦的跟车夫们讨价还价。最终以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价格雇佣了他们一整天。塞恩斯付出金币,车夫找回了三枚银币。莫伦多还给塞恩斯两枚银币,剩下的一枚便是他自己的报酬了。虽然这点收入并不起眼,但是积少成多,一天下来的收入也是很可观的。 深渊之城分为五块巨大的区域。中心区占地最阔,门禁也最森严,只有子爵或者相当位阶以上的人才能进入。其他四大区域将中心区紧紧包围住。人力车从车马站出来,就往城外跑去。与其去和其他人挤闹市区,还不如在环城路上跑起来痛快。 虽然城边有些寒冷,但是跑起来之后倒不是问题。只是后座上的客人可能有些不适。不过,车夫们都没有提及这个问题。便宜,总要付出便宜的代价。 所幸,盖格罗佛大人的武器工坊距离车马站并不算远。车夫们刚刚跑出一身热汗,地方就到了。客人们要去工坊里采购,车夫们便在路旁休息。莫伦多小步快跑着引领他们两人走进那间破破烂烂的武器工坊,萨明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招牌。只见招牌已经落满了灰,显然很久都没有打理了。他不由得狐疑地看了前面引路的莫伦多一眼,这位莫伦多侍者口中的大师,难道已经落魄了吗? 砧板上落满了灰,铁锤都已经生了锈。熔铁的炉子上坐着一锅散发出奇异味道的食物。摇椅上,一个身材敦实的矮人正打着瞌睡。他颌下的长须已经垂落到地上,脏兮兮,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本色还是沾染了屋角的煤灰,不过……估计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莫伦多敲了敲工坊门口的铁条,很不客气的叫唤道:“盖大师,我给你领了几个客人!赶紧起来招呼!” 第一百二十二章深渊之城2 矮人打了一个激灵,猛地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他眯起眼睛朝门外望了几眼,冷笑道:“法师上门没好事。我可做不了法师的买卖。” “谁说是法师找你了?”莫伦多走进来:“是这位……”他指了指门口的萨明道:“天佑护卫法师大人的随从想要从你这里订制几件趁手的家伙。” 盖大师捋了捋胡须,提着胡子走到萨明跟前。看到萨明脑袋上的一对折耳,顿时没了兴趣。调转头道:“抱歉呐,小兔子实在用不了我的兵器。莫伦多,你还是带着他们去别家转转吧。” 莫伦多低声道:“矮人大师就是这么个臭脾气,要不我们找别家再问问?” 萨明自己倒是无所谓。而白白受了一顿奚落,塞恩斯却是有些不愿意,从腰间口袋里捏出两枚金币。冷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跟钱过不去的矮人。开个价吧,大师。” “挺有钱啊,小子。”盖大师冷笑着回敬道:“我做的不是你的买卖。还是换一家吧。兴许你能找到愿意给兔崽子打造武器的大师呢!” 眼看奖金要泡汤,莫伦多有些着急。他看了看塞恩斯和萨明,拍着胸脯道:“两位请稍等,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既然这位大师不肯做,我们换一家就是了。”萨明有些不解的道。 莫伦多苦笑几声,含糊道:“若是其他族人倒也好说。不过大人您就有些不太好说了。” 萨明追问道:“为何这么说?” 莫伦多支吾了几声,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城里……只有盖大师一人愿意做你们这些低位种族的生意。” 他本以为点到为止就好了,兔族虽然是低等种族,可也有些高位者的。那些人的自尊心可是比其他种族要强烈的多。万一激怒了他们,说不定买卖做不成,连盖大师都要得罪了。 没想到萨明根本就是一张白纸一样,几乎什么也不懂。他也只好一五一十的说明了原委。心中哀叹着一单买卖又要落空了,同时也在心里痛骂着这位盖大师。 萨明倒是没有生气,种族歧视这种事情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存在的。他制止了想要说服盖大师的侍者,走到盖大师面前道:“其实,我并不想打造武器。我是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听说您是最优秀的武器匠师,所以我想问一问。这种武器您是否能够复制。” 他从兜里将那柄得之于塞恩斯手里的左轮手枪拿出来,在盖大师面前晃了晃。 “手枪!”盖大师脸色沉凝下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朋友送的。”萨明含糊回答道。 “这种东西……”盖大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我做不了。”他看了看失望的萨明,又接着补充道:“不过,我可以仿制出稍微简单一点的。” 出人意料的,盖大师没有朝着萨明横眉冷对,他拎着长长的胡须,让开了道路。请三人走进铺子的里间,这里是武器陈列室。挂着十几件打制好了的刀剑,地上乱七八糟的摆放着一些半成品。不过上面都落满了灰,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打理了。盖大师领着他们走过这些半成品,然后来到一个生铁铸造的工作台前。他在角落里掏摸了半晌,才拿出一个天鹅绒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 他小心地将它打开,露出了布包里物件的真容。这是一枝单发手枪。萨明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那笑容里蕴含着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讽的意味。 这只能说是一柄最原始的手枪。却被这位大师如此妥善的保管着。盖大师轻轻抚摸着那件武器,叹息道:“这是一年多以前,希罗大人托我制造的。我一共打制了两枝,其中一枝交给了一个刺客去执行一项艰难地任务。而剩下的这一枝,就保留在我这里。除了你,居然从没有人问津过。” “它能打多远?”萨明忽然突兀地问道。 “十五米。”盖大师道:“如果加大药量,还能打得更远。” “十米射程已经是它的极限了。”萨明摇头道:“如果加大药量,没有炸膛是你走运。”他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他自己和盖大师两人才能听见。 “这不可能!”盖大师勃然变色,却不愿意声张。同样用低得只能用两人听见的声音叱喝道:“你这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兔崽子,居然敢这样诋毁我的作品!” 萨明看出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摇摇头却不与置辩。没有再看那支“手枪”一眼,仰头改变了话题道:“我需要一张轻巧的臂弩,如果可以连射的话那就更赞了。”兔耳少年别有深意的道。 “臂弩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不过……现在你还拿不到。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除了臂弩之外,我还会给你一些其他的惊喜。”很显然,盖大师是个聪明人,他读出了萨明眼中蕴含的意思,便顺水推舟地道。 最终莫伦多领着塞恩斯和萨明两人两手空空的走出了盖大师的武器工坊。塞恩斯似乎瞧出了萨明的小算盘,不过他却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在等待朋友主动把他的小秘密说出来。 一整天时间,人力车夫们载着塞恩斯三人将整座城市都游览了一遍。雄奇壮丽的法师塔,热闹非凡的拍卖场以及喧嚣熙攘的街道。太阳一直在地平线上游荡,但是城市里却并不怎么依赖阳光。城市里的主要光源来自于几座法师塔的塔顶上放射出来的光芒。这种温暖白亮的魔法光源驱走了冰冷和黑暗,将深渊之城点亮成了一座不夜的城池。 路边的小摊鳞次栉比,摆满了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奇妙之物。甚至还有一些显然不是本世界的产物出现在摊位上。当然,无论什么样的商品,它的价格都令人瞠目。塞恩斯试着去询问价格,结果那个小贩报出来的价格让他转头就走。莫伦多拉住他,低声道:“塞恩斯大人到底想要买些什么?我倒是知道一些好去处的。” 塞恩斯打量了他几眼,摇摇头。莫伦多是纯粹的外行人,如果随行的是个法师,大概能够从塞恩斯的行动轨迹里猜到一些。塞恩斯想要买的东西很难在正规的市场里见到,即使偶尔见到了,那么以他的全部身家还是望而却步的份。 “咱们走吧。”塞恩斯最终都没有淘到物美价廉的东西,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莫伦多却是有些不情愿,说好的大采购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多少让他这个放弃了一天稳定薪水来城里淘金的投机者感到一些不悦,但是碍于对方是一位法师,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萨明看出了他的情绪,急忙打圆场道:“莫伦多侍者,不要气馁嘛!我们要在这里呆上七天的,今天只是先来看看,打打前站。等我们真正决定了要动手采买的时候,我们还找你怎么样?” “那当然不错。”莫伦多挤出几声干巴巴的笑声来,再也没说什么,转身朝人力车上走去。 返程的时候再也没有去时那样的欢声笑语,莫伦多心中盘算了几遍,一整天时间跟着这位法师大人忙前忙后,最终的收入也仅仅是和平日里在旅店时的收入持平罢了。因此看向塞恩斯和萨明时,也多了一点隐藏很深的鄙夷。他心底冷笑一声:“笑话!没有下次了!” 塞恩斯很熟悉那种眼神。他故作没有注意到,转头望向窗外。犼兽车依旧在奔驰着,不知不觉,一天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黑暗笼罩着原野,天空不时闪过一条条彩色的光带。莫伦多没有多解释一句的意思,只是靠在硬背椅上假寐。他和萨明两人对视了一眼,感觉这位见钱眼开的莫伦多侍者实在令人出奇的讨厌。 行不多时,已经返回了智者旅店。莫伦多有些粗暴的将他们撵出车厢,自顾自的离开。萨明看着犼兽车的背影,稍稍偏转脑袋,用只能自己和塞恩斯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我们回房间去,有事情要和你说。” 塞恩斯疲倦的躺回床上,一整天的行游已经浪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萨明贴着房门侧耳倾听了片刻,确定周围无人时才蹑手蹑脚的溜回来。 “说吧,到底什么事情?”塞恩斯看他诡异的样子,有些疑惑的问道。 “有一个发财的路子。”萨明故作神秘的道。 “嗯……你说。” “今天在那位盖大师的铺子里,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萨明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塞恩斯的脸色。如果对方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话,那么他想自己去试试。 “我看到了。一个拙劣的仿制品而已。”塞恩斯无精打采的道。 “难道还有更加精致的仿制品吗?”萨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我知道你的想法。”塞恩斯道:“但是,萨明,最好不要相信那位所谓的大师的任何话。我们有比人类更加优秀的武器,为什么去学习那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呢?那种东西,甚至连一个鼠人战士都无法有效伤害到。只不过是一个精巧的大玩具罢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深渊之城3 没有想到自己的好点子在“朋友”这里居然一文不值。萨明有些丧气。塞恩斯是这个世界的土著,而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外来者。当然,他所说的那些不一定是“金科玉律”,但肯定有一定的道理。萨明也只好暂时将这个心思埋在心底,等待有朝一日自己足够强壮之后再提出来让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昏暗的斗室里,塞恩斯点亮了魔法灯台,然后掏出一本书籍,津津有味的阅读起来。这本书是塞恩斯和萨明两人一整天行游之后唯一的战利品。卖书的小贩要价三个金币,莫伦多砍价三分之一。最终以两个金币零三个银币的价格买下来。多花费的三个银币成了莫伦多的佣金,萨明只是瞥了书名一眼。古老破旧的羊皮卷上写着几个弯弯扭扭的黑字——《炼金师卡萨里笔记》。 他仔细回想了片刻,没有从空乏的记忆仓库里找到关于“炼金”这个名词的解释。这大概是塞恩斯的爱好之一,他敲了敲桌子,轻声问道:“塞恩斯,你看得是什么?” “唔……”塞恩斯的思路被打断,一时有些讶异:“我记得你从来都不对这个感兴趣的。这是一本炼金术师的手记。” “什么是炼金术师?”萨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随意一些。 但是他的心机似乎用错了地方,塞恩斯根本都没有从书卷上挪开眼神。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这是一个法师的分支,是个冷门的学科。” 萨明想要知道更多,但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塞恩斯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迹象了。他“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就半躺回床上。轻轻阖上眼睛。他过了很久才睡着,不知道塞恩斯到底看书到什么时候,只记得那明亮的魔法灯光一直明亮了很久,很久。 翌日。从血与火的战场上归来之后,一时半会还改不了战时的习惯。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塞恩斯就已经在房间里开始忙碌。叮叮当当的声音让萨明一瞬间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猛地坐起身,紧张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套水晶器皿被我遗落在前线了。”塞恩斯有些郁闷地回答道。 萨明仔细回想了一下,困惑的摇摇头道:“你可以再买一套。” “你不知道那套器材有多么贵重!”塞恩斯一语双关的道:“那可是咱俩的定情信物!居然被我遗忘了!真是该死。” 萨明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皱着脸道:“你别开玩笑!塞恩斯,你不好那口的。” “我当然是在开玩笑。”塞恩斯笑了笑道:“我的爱好正常。” “那我就放心了。”萨明长长呼出一口气。兔族无论男女都生的很俊俏,他已经无数次的见过那些沦为玩物的同族,他可不想变成那副样子。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萨明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死掉的兔族少年的念头。不过他自己也不想变成那副样子,到底是谁在这么想,还真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玩笑时间结束,两人并肩出了门。昨天已经和盖大师约好,要去买一些防身武器。塞恩斯也有事情要忙,今天的出行他们并没有叫上那个莫伦多,而是单独行动。对面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史东骑士的半张冷脸。 “你们去干什么?”史东冷冷问道。 “去城里买一些东西。”塞恩斯回答道。 “早去早回。”史东叮嘱一句,之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嗯……知道……”塞恩斯的话只说了一半,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咕哝道:“今天史东大人有些奇怪的样子。” “是吗?我没感觉到。”萨明懒懒回答一句,快步走到旅店前门。因为是早晨的缘故,前厅里没有几个人。莫伦多侍者正拿着一块抹布打扫客人留下的残羹剩饭,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低头继续干活。 塞恩斯冷笑一声,他对这样势利的人没有半点好感。拉了萨明一把,两人朝着大门走去。 “两位今天不需要向导了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塞恩斯定住了脚步,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他还记得这老者的名字。转过身,恭谨的回答道:“勒芒大人,我想我们已经对那里很熟悉了。” “我当不上大人的称号。”勒芒笑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们需要向导么?” “今天还是不需要了。”塞恩斯回答道:“我们想独自转转。” “是这样么?”勒芒眼神闪烁着,若有所失的道:“今天深渊之城有野兽出没,请早去早回。” 塞恩斯一时并没有多想,他点了点头道:“谢谢您的提醒。我们走了。再见。”说完,拉着萨明走上了等候已久的犼兽车。勒芒朝着他们挥了挥手,拄着拐杖在门前望着。塞恩斯从车窗里看见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怎么了,塞恩斯?”萨明疑惑问道。 “没什么,勒芒说今天深渊之城里有野兽出没,让我们早去早回。”他沉思了半晌道:“我总觉得他似乎在暗示什么。” “也许真的有野兽也说不定。”萨明答道:“你可是法师呢,法师会害怕野兽么?” “见鬼,我的法术只学了火焰之手和灵魂侦测两个。怎么对付野兽?” “放心好了,待会我去盖大师那里拿了随身武器之后,什么野兽就都不怕了。况且……”他拍拍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手枪笑道:“我们还有这个!” 两人的笑谈声中,犼兽车朝着远处的城池驶去。 盖大师的武器工坊和昨日一样冷清,这让人极度怀疑他的知名度是否真的如同莫伦多所说的那样。老矮人今天没有睡觉,而是坐在门口守候。看见萨明和塞恩斯进来,急忙站起来,转身从桌上取了一架做工精巧的臂弩,放在萨明面前。 在军营里时,多诺曾经拿着一把臂弩炫耀过。萨明在这里看到的版本和多诺拥有的那把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他将之取在手里,掂了掂。这把弩大约重十斤左右,重要部件全部是铁制作的。弩弦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动物的筋,用手试了一下根本掰不开,只能借助上弦器的力量。虽然称之为臂弩,可是它携带起来并不方便。以他瘦小的个头,必须背在后背才行。 萨明原以为会看到更加精巧便携的武器,没想到盖大师拿出来的这把弩除了多出一些毫无必要的华丽装饰之外,几乎与多诺那把弩毫无二致。既然已经答应对方,也不好再反悔。萨明掏出钱币袋子,将它买下来。盖大师的要价还算公道,一口价十枚金币。另送两匣铁弩箭。 盖大师见塞恩斯没有跟进来,便将萨明拉到一边悄声道:“我还有更加出众的手铳,你又没有兴趣看看?” 想起昨日塞恩斯的告诫,萨明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兴趣。” 盖大师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少年会提出一些看法。一个对于人类兵器有些喜爱的少年,观点总有些是有用的。他自以为找到了一个此道中人,没想到最终却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结果。 “可惜了我那把弩。”盖大师心中咕哝道:“便宜了那小兔崽子了。” 萨明无意久留,付账之后扬长而去。盖大师倚在门前,望着少年们的背影,有些郁郁地叹了口气。 盖大师失望之色溢于言表,萨明虽然看在眼里,但是此刻他没有办法说什么。如果塞恩斯有这样的想法,他恐怕会不遗余力的去帮助他实现。但是……这位矮人工匠显然没有塞恩斯的待遇。两人坐上人力车,前往附近的一座白银之塔。 法师塔分为五级:水晶,铂金,黄金,白银,青铜。这种命名规则暗合魔法时代的变迁。据说数万年前曾经有过水晶时代,但是到了现在,黄金时代的辉煌都已湮灭。人们只能从残存的魔网残骸里找到一些属于那个已经属于遗落世界的东西。 这是萨明第一次见识到法师塔,它如同一个巨大的锥子,直刺天空。塔顶镶嵌着一颗白亮的魔法灯珠,散发出乳白色的温暖光芒。将附近一片街区笼罩在温暖和光明之中。 “欢迎来到底比斯白银之塔。”古老的石阶上,一个灰袍的中年学徒迎了上来。他欠了欠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即使对方的年龄几乎是自己的一倍,但是法师位阶尊卑分明。塞恩斯依旧不需要向对方还礼。他略微矜持的点了点头道:“青袍法师塞恩斯赛格斯奈斯。今天是开塔日吗?” “尊敬的塞恩斯青袍法师大人,今天当然是开塔日。”中年学徒爽快的回答道:“底比斯白银之塔每三天开放一次,如果没有预约的话,您只能在三层以下的地方进行交易。当然……您也可以办理塔主底比斯十一世授权的资格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只需要一百枚金币。在下一次开馆之日生效。” “底比斯十一世?”塞恩斯略微有些动容:“伟大的金袍法师底比斯阁下的后人么?我能够见见他么?” “那需要半年以上预约以及办理高级资格证。”中年学徒脸上露出市侩的微笑:“当然,如果您肯办理一个贵宾级别的资格证,您今天下午就可以接见他。” “贵宾级别的资格证是多少钱?”塞恩斯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中年学徒恭谨的垂头道:“只需要五百枚金币。尊敬的塞恩斯大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深渊之城4 五百枚金币,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大约相当于一大瓶魔力恢复药剂或者十个低级法术卷轴。但是能够聆听到一位金袍法师以及炼金术师后人的谆谆教诲,这绝对是个良心价。 塞恩斯沉吟了片刻,终究是无法抵挡心中那份渴望。况且,五百金币只是目前他全部身家的二十分之一,他自忖还是担负的起的。 “好吧,我要办理一个贵宾级资格证。”他点点头答应道。 中年学徒脸上再次堆满了笑容,他优雅的转过身,领着两人走进法师塔的大厅。大厅里坐满了人,但大都是白袍法师和灰袍学徒居多。他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又一个上当受骗的家伙来了!” “嗯,是个青袍。这世道是怎么了?连青袍都已经缺钱到此等地步了吗?” “那只兔仆不错,市价怎么也得值几千金币吧?” …… …… 有几句对话传进萨明的耳朵里,他微微侧了侧头,看向那群人。伸出手拉了塞恩斯一下。 “怎么了?”塞恩斯顿住了脚步问道。 “我们不会上当吧?”萨明担忧的低声道。 “底比斯是一位闻名的金袍法师兼炼金术师。他的后人就算再无能也应该是个紫袍。否则就没有办法保住这座法师塔。”塞恩斯信誓旦旦道:“不要理会那些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混在社会底层的渣滓而已。” “但愿能如你所愿。”萨明喃喃道,闭上了嘴巴。 中年学徒领着两人穿过大厅,沿着老旧的木质楼梯走上三楼。脚下的地板年久失修,走上去发出吱呀的怪声。头顶传来老鼠的吱吱叫声,一些灰尘洒落下来,落在塞恩斯的肩头。中年学徒微笑着解释道:“真是抱歉,最近几年底比斯十一世阁下一直在研究精进。所以也就没有时间打理自己的领地。让您见笑了,客人。” 塞恩斯礼貌的微笑表示并不介意,等待着中年学徒打开了一扇很久都没有开启过的房门。门把手上都已经落满了积灰,中年学徒随意的在身上抹了抹,然后点燃了一座魔法灯台。 这是一间静室,一桌,一椅之外别无旁饰。桌子上摆着十几张黑曜石材质的晶体卡片。中年学徒拈起一张来,递到塞恩斯的手里道:“这是您的资格证。绝对的底比斯大人制作,现存的只剩下这十几张了。” 塞恩斯打量着手里的晶体卡片。它呈标准的矩形,薄如蝉翼却并不透明。放在手里掂量,轻如鸿毛一般。他在那里打量的时间,中年学徒已经在一个册子上做好了记录。塞恩斯掏出身上的财富证明道:“我目前只有这个。” “当然可以。深渊之城所有的二十七座法师塔的数据都是共通的。”中年学徒接过那个证明,在上面涂抹了一笔之后又交还给他:“请随我来,底比斯十一世阁下正在顶层潜修。您可以随意在法师塔的六层以下区域浏览。如果想要交流炼金术师的心得,那么请到一层大厅。” 三人再次走上楼梯,中年学徒将他们领到六层后就告辞离开了。一个长着硕大鼻子的中年白袍法师接待了他们。 “您好,塞恩斯大人。我是白银之塔的守塔人韦林白袍法师。很荣幸能为您服务。”大鼻子白袍法师漫不经心的躬身一礼之后,瓮声瓮气地自我介绍道。他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全名,想必这来自于法师的怪癖之一。塞恩斯并不介意,毕竟对方虽然是个低级法师,但是也是法师中的一员。在法师协会这样一个“大家庭”中,学徒与猪狗无异,白袍法师虽与学徒只有一线之隔,但也在协会中受到了保护。双方最起码有了平等交流的基础。 “你好,韦林法师。”塞恩斯简单的问候道。 “底比斯十一世大人正在潜修,您现在可以随意的看看。塔里供应午餐,如果您感到肚子饿,可以随时叫我。”韦林微微点了下头,并没有过多的话语。他推开身后的房门,弯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里是什么地方?”塞恩斯走进房间,望着琳琅满目的各种物品问道。 “底比斯大人的私人展览室。”韦林介绍道:“底比斯大人是白银时代最伟大的炼金术师之一,他的作品大体上分为三个时期。您所看到的这些,是他在紫袍时期的作品。比起他在青袍时期的作品来,少了一些青涩,而多了一些稳重。” 塞恩斯信步走到一条展台前,展台上摆放着几个说不清用途的小物件。其中一个晶莹璀璨,煞是好看。若是配上一条银链,挂在艾尔的脖颈上,想必更加好看了吧?他一时间不由得想入非非,拿起那枚奇异的多角型物品在手里把玩着。 “这个是底比斯大人在三十三岁晋升紫袍的那年所制作的……”韦林法师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幸好他并没有停滞太久:“不规则外型魔力储存匣。不要小看这样一个小小的晶体,它的储存能力是标准匣的三倍。”韦林法师脸上露出蛊惑的笑容:“这里的所有物品都可以售卖,价钱么……好说,好说。”似乎看出了塞恩斯心中的蠢动,韦林法师黑黢黢的脸上露出一副奸猾的商人嘴脸。 塞恩斯冥想了片刻,试着往那枚晶体里注入了一丝魔力。他发现韦林法师所言不虚,如果标准匣的储存能力是一的话,那么这枚小巧的晶体的储存能力在二到三之间。他抓着那拇指盖大小的晶体在抛了几下,淡淡道:“开个价吧。” “本展室所有展品都明码标价。这是标价单,您请过目。”韦林法师从宽袍大袖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毕恭毕敬的交到塞恩斯的手里。 “一千七百金币?”塞恩斯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你确定没有拿错么?” “塞恩斯大人请听我说。”韦林法师不慌不忙地道:“首先,这是底比斯大人的作品,先不论底比斯大人在炼金界的崇高地位;您手里的这个晶体,已经是制作了八百余年的古物。现存市场上再也不会看到第二枚同样的了。它不仅仅是一个功能品,而是一个完美结合了功能品和饰品的魔法物品。您认为,它值不值这个价?” 塞恩斯几乎被他说动了,沉吟着不肯开口。韦林法师微微一笑,趁热打铁的道:“深渊之城有一句老话说:‘千金难搏美人一笑。’我想年轻才俊如塞恩斯大人您,肯定已经有中意的对象了吧?能够配的上大人您的,只有同为魔法师的女子才行。您想一想,这枚晶体上如果穿上一条银质细链,然后由您亲手挂在您的那位佳侣的脖颈上。充满了神秘能量的晶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恐怕美人的心也要为这枚挂饰的光芒迷醉了。您没有听说过另一句深渊之城的老话吗?‘美女和龙是同一个造物神创造的产物,她们都喜欢晶晶亮的物品。’” “我……”塞恩斯张了张口,感觉自己一切说辞都在韦林法师巧舌如簧下毫无抵抗力。他求救似的望了萨明一眼,虽然知道小兔子肯定不能拯救他,但是,犹如落在水里快要淹死的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总是要抓住点什么才能成功的欺骗自己。 “一千七百金币着实贵了。”萨明的声音在韦林法师的背后响起来:“我的朋友确实非常想要购买这件物品,您给开个实价吧?” “您是?”韦林转头看了一眼萨明,眼睛落在他的胸前。那里别着一枚青色白玉兰胸章。有些摸不清对方的门道。他背着一架臂弩,但是却没有穿法师护卫的盔甲,而且体格也过于单薄瘦弱。不像是法师护卫,更像是另外一个法师。于是他试探的问道:“阁下是法师?” 萨明打了个隐蔽的手势,制止了塞恩斯想做的介绍。他故作高深的含糊了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两个少年都是法师协会的人,而且地位可能还不低。韦林法师见他样子,心中思忖着。可是任由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位金袍法师的门下有一位兔族法师?他的心中收起了想要大大讹上一笔横财的念头,正色道:“阁下以为应该是个什么价格才比较合适呢?” 诈胡成功!萨明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故作不屑道:“最多八百个金币,不能再多了。”他拎起手边一直拎着的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疙瘩道:“还要再加上这个添头。” 那是一个没有登记在案的物品,韦林法师只是瞥了一眼之后就没有再注意。心中盘算了一下。脸上堆起笑容道:“阁下果然识货之人。八百金币成交!” 萨明打量着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还是开价高了。不过看塞恩斯的样子,估计那家伙还在为了一下子砍掉一半的价格而沾沾自喜。也不戳破。由着韦林法师将两个物品包起来,然后在塞恩斯的财富证明上做了记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深渊之城5 免费供应的午餐还算丰盛,一大盘糙米饭浇上一勺醇厚的肉汤,碟子里盛着一块煎炸的香喷喷的猪肉排。萨明看得食指大动,拉过盘子开吃。塞恩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道:“我记得你是素食者。除了萝卜,其他一概不肯放进嘴巴里的。” “呃……”萨明费力的咀嚼着猪肉,他看着塞恩斯怀疑的眼神,沉默了半晌之后,将那块不知滋味的肉块咽进肚子里。玩弄着手里的刀叉道:“我不记得了。” 塞恩斯心中一直有一句话想要问出口,但是思考了很久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下去。将自己碟子里的猪肉排拿叉子挑起来,放进萨明的盘子里:“吃吧……味道怎么样?” 萨明认真的点点头,心中凛然。他知道对方已经在怀疑自己了。但是怀疑到了何种程度,还是个未知数。如果失去了这个“朋友”,不知道自己的前路会如何的艰难。 两个少年各怀心事,闷不作声的填饱了肚子。午餐之后,早晨见过的中年学徒再次出现,他躬身道:“两位尊贵的客人,底比斯十一世大人刚刚结束了潜修,正在楼顶等着您的到来。请随我来。” 塞恩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袍,跟在中年学徒的身后。萨明怔了一下,也随之跟上。他总有一些上当受骗的感觉,心想如果自己不跟上那个单纯的家伙,恐怕还会损失掉更多的钱财。 中年学徒顿了顿脚,看见萨明也跟了上来。他打量了兔族少年一眼,干笑道:“请问阁下是和塞恩斯大人一起的吗?我家底比斯大人只接见法师,其他人等概不接见。” 塞恩斯正想开口求情,却听到萨明有些倨傲的站住了脚步,昂着头道:“那么请代替我向底比斯大人致以维特勒金袍法师大人的问候。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好了。”(既然已经改变,索性就变得彻底一点!)萨明心中决然想道。 “这小子……”塞恩斯微微摇头,闭口不言。 中年学徒自然听过维特勒金袍法师的赫赫威名,态度立刻变得恭顺起来:“是维特勒大人的高足吗?失敬失敬,请随我来。” 中年学徒扳动墙上的一个开关。一面波动的光门出现在他们眼前。中年学徒转身道:“欢迎来到底比斯十一世大人的私人空间。” 三人没入到那道光门之中。连接暂时中断。画面停留在那扇光门上。 “真是个聪明的小子。”维特勒法师轻轻敲乱了水面,面前金盆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抬起头,拈着颌下的白须赞许道:“比塞恩斯那个小家伙可要强太多了。” “哄骗和欺诈可不是骑士之道。”史东不屑地回答道:“我在怀疑帕克法师的灵魂侦测是不是出了问题。这个少年与之前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身体里到底是谁并不重要。”维特勒法师毫不在意地道:“重要的是——他得到了魔网与魔神两位大人的双重眷顾。在深渊如此悠久的历史中,你可曾见过这样的先例?” 史东骑士摇了摇头。 “这说明一个问题。”维特勒法师笑着用一句话结束了两人之间的简短对话:“这个人,是我们需要的。” 即使以维特勒金袍法师的威能,也没有办法窥视一位紫袍法师的私人空间。更何况,这个私人空间是一位八百余年前的金袍法师兼大炼金术师的遗产。 私人空间的面积并不大,略微比法师塔一层大厅小一点。一块巨大的魔力晶体为这处空间提供了支持能源。空间里摆放着两尊魔装傀儡,身高足有三米多高,闪着红光的双眼表示它们随时处于开启状态。只需要私人空间的主人一个指令,就可以将任何心怀不轨者拍成肉糜。 空间里干干净净,除了两尊魔装傀儡以外,就没有别的藏品。一张简陋的床铺,几个看不出什么材质的布垫。魔力晶体正前方,端坐着一个年轻的紫袍法师。想必……这位就是一直在潜修的法师塔主人:底比斯十一世。 他的年纪出乎塞恩斯意料的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脸色苍白,身材瘦削。唯有一双紫色的眼眸散发着奇异的神采。他坐在布垫上,没有动弹。温柔而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来:“抱歉,塞恩斯法师。我刚刚结束潜修,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迎接。你们请随意坐下。十六,你可以出去了。” 名叫十六的中年学徒深深弓腰,行了一礼。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光门在塞恩斯的身后缓缓闭合,这处空间再次恢复了沉寂。 塞恩斯先恭敬的向年轻的底比斯十一世行了一礼,然后找了一个布垫坐下。他并没有开口,而是等待着底比斯十一世的开场白。 “先祖底比斯一世传下来的家产到了我的手上,已经沦落到现在的地步。我的财富无他,唯有脚下这座法师塔以及先祖遗留下来的一些炼金术师的心得。客人,您有什么想要的?” 塞恩斯有些诧异,原本以为他会先聆听一大段废话。或许是底比斯大师的光辉事迹,或许是这个法师塔的辉煌往事。但是没有料到的是:这位底比斯十一世出人意料的直接。 想想也是,能够到这座法师塔来的人。一种是慕名而来,而另一种则是求利。炼金术师是最能吸金的职业,如果说金袍法师是金子堆积起来的战争机器的话,那么炼金术师就是能够制造金山的人。无论是魔力恢复药水的萃取还是法术卷轴的制作。但凡掌握了这两种技能的炼金术师无不是被法师协会众多法师们拉拢的对象。而才华卓越一点的人,譬如像底比斯十一世的先祖那样,身兼金袍法师与大炼金术师二者于一身的天纵奇才,更是稀少的品种。因为有这样一个先例存在,数百年里,无数怀着各种希望的人,都将底比斯一世视为毕生奋斗之目标。 白银之塔就矗立在那里,是搬不走的。那么底比斯十一世的言下之意就很明了了。塞恩斯挺直了背,正色回答道:“我只是想要聆听一下底比斯十一世大人您对于炼金术的见解。” “我醉心于魔法的研究,在浩瀚如烟海一般的魔网遗迹中追寻黄金时代的荣耀。”底比斯十一世脸上露出一副惭愧的表情,他叹息道:“先祖遗留下来的炼金技巧,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我的这里有一本当年先祖留下来的手迹,如果您需要,那么请带去。总能够从晦涩的言语中寻找到一点突破的契机。我——是没有什么可以教您的了。”他从坐垫下抽出一本古旧的羊皮书卷,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底比斯炼金手记。 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回答。塞恩斯想想也就释然了。底比斯十一世显然并不是像他的先祖一样天纵奇才,战斗法师与炼金术师如同鱼和熊掌的关系。想要精研一种必然会舍弃另外一种。 “不知作价几何?”塞恩斯轻声问道。 底比斯十一世脸上露出令人迷醉的笑容:“两千金币,不还价。” 塞恩斯早有预料,对方会报出一个让自己难以忍受却无法割舍的高价。两千金币,他全部财产的十分之一。他低下头,陷入长时间的思考之中。底比斯十一世那略微嘶哑的声音又再次传了过来:“这只是一次必要的投资。想想看,这可是我家先祖的亲笔手记。即使它毫无价值,但是作为文物出卖的话,也值这个价的。” 塞恩斯咬了咬牙,沉声道:“实在太贵了。能不能……”他渴盼的望着那本书卷,希望书卷的主人可以把价格稍微放低一些。 底比斯十一世摇了摇头,沉默。 塞恩斯闭上了眼睛,底比斯十一世知道,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刻就是尘埃落定的时候。到时候,两千金币落袋,双方皆大欢喜。 “等一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有些恼怒地看着那个从进来时就一直沉默不做声的兔族少年。 “你是……”底比斯十一世沉吟道。 “他是我的朋友。”塞恩斯急忙站起来介绍道。 萨明走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按住了塞恩斯的肩膀。他微微用力,把塞恩斯按在坐垫上。他望着底比斯十一世说道:“在生意成交之前,我想先验验货。” “验货?”底比斯十一世料想这两个少年没有强行抢夺的实力。干笑一声道:“说得甚是。的确应该验验货。”他将手里的羊皮卷掷到萨明的脚下。翻着白眼望天,再也不说一句话。 萨明心中笃定,轻轻拍拍塞恩斯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俯身捡起那书卷来,打开。一页一页的翻阅过去。他几乎一目十行的阅读,翻页极是迅速。私人空间中只有哗哗得翻书声传出来。过了几分钟后,一卷书已经翻完了。萨明闭目沉思了片刻,额头上几滴汗珠滴落下来。他都顾不上擦拭,笑吟吟地将书卷递还给底比斯十一世。 “你看完了?”底比斯十一世心中确定这个兔族少年不过是来压价的伎俩。他冷笑道:“有什么疑问么?” “不过是路边小摊上一本破书而已。不值这个价。”萨明回以冷笑,神色间尽是不屑与倨傲。 第一百二十六章深渊之城6 “你敢侮辱我的先祖著作!”底比斯十一世勃然作色道:“我要和你决斗!” 萨明的手一直都按在塞恩斯的肩膀上没有离开,塞恩斯也只得看着自己这位“朋友”的表演。这时候他的心里为他捏着一把汗,如果双方谈崩了,那么他们也就只能向维特勒法师求救了。“但愿这小子不要把事情搞砸!”塞恩斯心中如是想到。 萨明挺了挺胸膛,刻意把自己胸前那枚青色白玉兰胸章亮出来。他曾经好几次注意到韦林法师的视线落在那枚胸章上面,估计这枚从维特勒法师手里得到的胸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功效也说不定。 底比斯十一世果然注意到了他胸前的那枚胸章,脸色变幻了几次,却依然气咻咻的低语道:“维特勒金袍法师的高足……但是如果你不能讲出足够的理由,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的前半段声音只能自己才能听到,而后半段却是对着面前两位少年同时说得。 萨明见他服软,心中一松。脸上却依然还是倨傲的神色:“是我的朋友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我小时候曾经在路边摊上见过一位年迈的炼金术师兜售过这本手记。家里也曾经买过一本,我也时时诵读。直至今天书卷里的所有内容依然滚瓜烂熟。不信,你随便翻出一页,让我背背看。真假一试便知。” 底比斯十一世紧紧盯着萨明的双眼,试图从其中寻找一点蛛丝马迹。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随意翻开一页道:“五十三页讲得是什么。” 萨明略微怔了怔,仰头向天背诵道:“元素的比例不同,形成时的冷暖干湿各异。因此有了不同的形态……”侃侃而谈,居然一字不错。底比斯十一世心中啧啧称奇,却不愿意就这样承认自己的失败。烦躁的摆了摆手道:“停,现在你来背诵二十五页上的内容。” 萨明微微一笑,神色轻松的道:“,所有的金属都来自地底深层,天然的熔炉将各种元素搅拌混合,其进程由某种更高的存在决定,或可归结成神的意志。神的境界总是完美……因此,只要混合的元素在地底深处呆上足够长的时间,最早或许是铁或铅,慢慢就变成黄金白银。但是,总有被过早开采出来,我们开采到的金属因此显现不同的形态。而炼金术师的使命,就是继续造物者未完的工作,并加速金属的‘进化’。”(作者注:本段文字摘抄自十四世纪炼金术士尼古拉弗雷曼之言论,出处不详。) 大段背完,萨明长长呼出一口气。再看向底比斯十一世时,已经是一脸震惊,连手里的羊皮卷掉落到脚下都不自知。他低声咕哝着,可惜萨明和塞恩斯两人都听不清他到底在自言自语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底比斯十一世恍若梦醒。俯身从地上捡起羊皮卷,苦笑道:“真是惭愧,家父年轻时曾四处游历。想来应该是到过这位小兄弟的家乡。家父生性浪荡,常常衣食无着总去变卖身边物品。对了,这位小兄弟可还记得那位老人的相貌么?” 萨明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回忆道:“个子高高,身材瘦瘦,胡须很长。” “哎呀!”底比斯十一世一拍大腿道:“正是家父!这位小兄弟看来是和我的这卷书有缘。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好了。五百个金币,实在不能再少了。”他主动的放低了四分之三的价格,其实是有息事宁人之意。 萨明摇摇头道:“五百金币确实有些高了。不若这样,底比斯大人再打个折如何?”他伸出三根手指,笑而不语。 轮到底比斯十一世咬牙了,沉默了好久之后,他点了点头做出一副不忍状:“好吧。三百个金币,不能再少了。” 从白银之塔出来,天空依然被白亮的魔法灯光照亮着。塞恩斯沉默了许久才道:“萨明,真的有那本书么?” “没有。”萨明微笑着回答道。 “那你背得那么流畅?”塞恩斯有些不敢置信。 “我有一个秘密,只偷偷的告诉你自己。”萨明忽然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上次受伤之后,我侥幸未死。还不知不觉得了一个好处。任何书籍文字,我只需要看一遍就能全部记住。” “天赋觉醒?”塞恩斯嘴巴里冒出一个陌生的名词。 “什么,什么?”萨明不解问道。 “这是你们兽族的一个特异血统。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会有机率获得一些保命的技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技能如此的……嗯,这大概是和你懂得深渊文字和喜欢写日记有关吧。” “也许吧……”萨明不确定的说道。 两人在街上信步徜徉,浑然没有发觉天色已晚。也难怪,深渊之城时时刻刻都笼罩在白亮的魔法光源下,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发现不了时间的改变。大街上行人稀少,连人力车夫都找不到几个。两人这才发现不对,塞恩斯想起出门前勒芒的忠告,不由得有些忐忑。只是不知道在这繁华的城市里,究竟什么“野兽”值得勒芒如此郑而重之的发出预警。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两个少年的脚步声回响。街边的店铺都已经打烊,仿佛印证了勒芒的话。塞恩斯心里隐隐有些发毛,情不自禁的拉着萨明走到街角,两人停下了脚步,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 “发生什么事了?”萨明也感觉到事情的异样,扯住了塞恩斯的袖口。 “不知道。”塞恩斯脸色沉凝,他轻轻摇摇头。警惕的注视着长街的两头。 远处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敲击地面的声音。似乎有一支雄壮的军队正在接近。塞恩斯和萨明两人无处躲避,只能紧紧地靠着墙角,等待着那未知的可怖的未来。 萨明的衣领忽然被人揪住,他吓得猛转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容颜。 “艾……艾尔小姐?!”他结结巴巴地道:“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废话,跟我来!”艾尔面带寒霜,娇弱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她一手揪住一个少年的衣领,身手敏捷的绕过一间商铺。从一条狭窄的小巷中穿了过去。 他们刚刚离开不久,一支骑兵队就从长街上经过,最前面的一匹神骏的犼兽上,坐着一个傲气逼人的青年。他的卫士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长矛的矛尖上,缀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他就这样,带着一股乖戾的血腥气息,像旋风一般从长街上卷过。 “维特勒法师真是失职。”艾尔将两人放下,拍了拍手冷然道:“他没有告诉你们今天迪加罗殿下会回来的消息么?” “史东骑士只让我们早去早回。勒芒先生倒是提出过忠告,说‘今天城里有野兽出没。’”塞恩斯如实答道。这个时候,她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一个发怒的上级长官。 “勒芒那个老东西倒是一个好比喻。”艾尔的脸色稍缓,但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她微微闭目侧耳倾听了片刻,松了一口气道:“迪加罗殿下的骑队已经过去了。现在深渊之城已经封城了,因为你们两个莽撞的行为,导致我也没有去处。有什么好得落脚之处么?” “法师塔现在应该还可以吧。我有底比斯白银之塔的贵宾卡,相信那里的那些家伙们能够让我们栖身。”塞恩斯答道,怔了几秒钟之后,看着艾尔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心虚的补充了一句:“看在叮当作响的金币的份上。” “你要做好大出血的觉悟。”艾尔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向前走去,轻松的声音落进塞恩斯的耳朵里:“因为你们莽撞的缘故,我出来时一个铜板都没有携带。所以……塞恩斯,你作为我的情人要负责养我。明白吗?” 塞恩斯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他笨拙的点着脑袋,也不管艾尔是不是能够看见。萨明被这两人公然秀恩爱的行为恶心的不行,心底痛骂道:“这两个没羞没臊的狗男女!”虽然不愿意与他们同行,去充当碍眼的灯泡。但是没有办法,离开了塞恩斯之后他也无处可去。只好缀在两人身后,不情不愿地朝着底比斯白银之塔走去。 名叫十六的中年学徒依旧站立在门口,似乎刚刚过去那支充满血腥与杀戮的骑队并不存在一样。地面上遗留着几滩还没有干涸的血迹,几只苍蝇在血迹上来回振翅飞舞,发出嘤嘤嗡嗡令人烦躁的声音。 忽然,他仿佛从沉睡中醒来一样,惊异的注视着眼前的三人。喃喃道:“没有死在野兽迪加罗的护卫长矛下,你们倒也算命大。” 塞恩斯疑惑的看着地上遗留的血迹,血迹旁边还残存着一把破碎的法杖。他低声问道:“死的人是法师么?迪加罗殿下是什么人,连法师也敢杀?” “这世界上除了迪加罗杀不了的人以外,没有什么人是他不敢杀死的。”艾尔脸色凝重的回答道:“他甚至虐杀过一个得罪了他的紫袍法师。但是法师协会除了忍气吞声,还有什么办法?” 第一百二十七章白银之塔1 “所以他被称为野兽?”塞恩斯有些明了。对于一个刚刚从社会底部爬上来的小子来说,从艾尔口中得到的一切知识都是可以汲取的。记住了这个人,以后说不定就会少一点莫名被杀的风险。 “对的。”艾尔推了推他道:“现在该你破费了。如果不能打动这位看门人,那么迪加罗护卫骑队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们也要和他们一样下场了。” “他还会回来吗?”塞恩斯有些紧张地问道。 “说不定,看他的心情。”艾尔的回答让塞恩斯的心沉入谷底。他赶忙走上前去,站在十六学徒的面前。亮出自己的黑曜石晶卡道:“我想在这里住一晚,天亮后就离开。” “本塔不提供对外留宿业务。”十六眼皮动了一下,让人以为他只是一个魔装傀儡。他干巴巴的声音在塞恩斯耳边响起,却不啻于天籁之声:“但是今天情况非常,底比斯十一世大人大发慈悲,拯救你们这帮无依无靠的人。” 十六在絮叨着,远处长街上再次传来那奇异的铁蹄声,如同死神的鼓点,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尖。密集整齐的踏步声,让萨明的心跳一瞬间变得很快。他绝望的看了长街尽头一眼,舔了舔嘴唇。企盼着十六学徒赶快开个价让他们逃出生天。 “开个价吧。”塞恩斯不耐烦的道。 “每人五千金币。”十六学徒的絮叨被无情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冷冷道:“不还价。” “我们是贵宾。”塞恩斯晃着手里的晶卡道:“难道不能打个折?” 十六的眼神落在那张黑曜石晶卡上面,嘴角抽动了几下算是笑过。他似乎在思考,而骑队的速度很快。塞恩斯还在坚持,他威胁道:“如果我们被野兽杀死了,那么你一个铜板都得不到。” 十六依旧闭着眼睛,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骑队已经转过了弯,踏步的速度再次加快起来。萨明紧张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十几个身穿全身甲的遮面骑士,骑着高大神骏的犼兽,五六米的长枪笔直的挺在身前。他们无需走上台阶,只需挺出长枪就能把屋檐下的人捅个对穿。 不能再犹豫了。萨明抢步上前,快速抽出怀里的财富证明,一把拍在十六的怀里。 “全是你的了!”他厉声喝道。 十六攥住财富证明,微微让开一条逃生的缝隙。骑士已经冲到了台阶下方,长枪整齐划一的向前刺出,在空中闪过几条夺人心魄的闪亮银线。 萨明拉着塞恩斯推开十六的阻拦朝塔里闯去。塞恩斯拉着艾尔紧紧跟在他的身边,三人险而又险的避过刺来的长枪,逃进大厅里面。 十六无视眼前攒刺的长枪,慢条斯理的翻开了财富证明,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确定都是我的了吗?”十六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身边是正在缓缓收回的长枪,场面显得诡异无比。 萨明喘了几口粗气,舒缓了一下紧绷的神经。他没好气道:“你这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也许两人都有份也说不定。 “底比斯十一世大人非常满意。”十六说道:“他们允许你们在这里住下来。并且愿意与你们共进晚餐。” “最好安排两个房间。”塞恩斯高声叫道:“我们有女眷。” “如您所愿。贵宾。”十六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他走进白银之塔的大厅,身后的大门无风自动,缓缓闭合。将怒气冲天的骑队和塔里的人隔绝开来。 “请稍等片刻。我上去收拾房间。”十六紧紧攥着财富证明,朝他们微微欠身道。萨明懒得理他,转身打量着大厅。大厅里的人早就走的一个不剩了。翻倒的桌椅板凳足以证明他们在逃走的时候有多么的惊慌失措。艾尔轻轻拍了拍萨明的肩膀:“小兔子做的不错,我会补偿你的。” “活命要紧。”萨明欠了欠身回答道:“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 “很奇怪的想法。和南边的人有些相似。不像我家这个舍命不舍财的傻瓜。”艾尔笑吟吟道,嗔怪的看着塞恩斯。但她的话语中似乎别有深意。 塞恩斯有些惭愧,他望着萨明道:“抱歉,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钱有大用。”萨明真诚的道:“我们彼此之间无需分得那么清楚。” 塞恩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一张椅子上愣神。险死还生之后,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自己如此对待萨明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沉默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十六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欠身道:“尊贵的客人,底比斯十一世大人已经在四层宴会厅等待你们。请随我来。” 一行四人沿着破旧的楼梯走上四层。隔着一道古朴的房门,年久失修的楼梯与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底比斯十一世端坐在长桌的尽头,看见他们走进来。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道:“欢迎,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塞恩斯微微欠身朝着这位紫袍法师致意,虽然明知道对方的敬意主要针对金币。 “请随意坐下。”底比斯十一世道:“厨师们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你们到来了。” 尽管这是塞恩斯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如此正式的晚宴,但是从幼时起就接受过完备贵族教育的他对于这种晚宴根本毫无陌生感。艾尔自然也不在话下。餐桌上唯一感到手足无措的其实是萨明。他坐在极不舒服的高背椅上,望着手边密密麻麻多达十几副刀叉。一瞬间有了一种名为绝望的心情。 头顶上的水晶吊灯的灯光摇曳着,晶莹的骨瓷盘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芒。塞恩斯正襟危坐着,等待主人的招呼。萨明笨拙的学着他的样子,将餐巾对折放在膝前。感觉自己的手脚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捆缚,椅背上布满了无数尖锐的刺。让他坐立难安。 底比斯十一世故作惊奇的道:“萨明阁下,维特勒法师大人难道没有教导您贵族进餐的礼仪么?” “抱歉。”萨明鼻尖上冒出细汗,眼看自己就快要穿帮了,这实在是让人尴尬的事情。他斜视了塞恩斯一眼,只见塞恩斯心不在焉的神游物外,根本就没有发觉底比斯十一世温柔的话语里暗含的尖刺。 艾尔在桌底下轻轻踢了塞恩斯一脚,塞恩斯这才回过神来。低声笑道:“萨明只是刚刚进入法师协会的序列而已。他没有接受过正统法师的教育。” “刚刚进入就有如此高位。实在令人羡慕啊。”底比斯十一世道:“既然都已经到齐,那么现在我们开始用餐吧。想必诸位已经饿坏了。” 晚餐很丰盛,菜色也很高级。深渊之城现在最流行生冷食品。因而端上桌来的都是切得极薄的鱼片和肉片以及整只的,刚刚从冰海里打捞上来的极地虾。没有使用任何烹调手段,唯有就着酸辣的酱汁填进嘴里。如此原始的食用方法,品尝起来居然别有风味。 萨明吃得额头见汗,他偷眼学习塞恩斯的做法,居然也学了一个有模有样。额头上的汗滴倒不是因为辣的,而大半是因为紧张而导致。底比斯十一世绝口不提三人发生在白天的龃龉之事,塞恩斯和萨明自然也识趣的装作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倒是塞恩斯,缩在口袋里的手反复的捏着那枚花费了八百金币买下来的魔力晶体,似乎想要把它攥出水来。心中像是揣着一只小兔,突突地快要跳出来的感觉。 晚餐进行到了尾声,底比斯十一世下令撤去所有的餐具。十六端上一瓶美酒,给在座的每个人倒了一点。这位炼金术师的后裔优雅的拿起放在膝盖上的餐巾,轻轻揩了揩嘴角。 “各位,请满饮杯中酒。今天的晚宴到此就结束了。”底比斯十一世举杯说道:“房间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就在这一层临街的地方。如果无法入眠,不妨可以欣赏野兽大人的杀人盛宴。”他将酒杯凑到唇边,浅浅地呷了一口。然后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塞恩斯急忙站起来,微微欠身道:“非常感谢底比斯大人的款待。我们明天一早就会离开。” “你是贵宾,明天虽然不是白银之塔的开放日,但是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用着急。”底比斯十一世停住了脚步,转身微笑道:“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去找四层的韦林法师。再见,朋友们。” “再见,底比斯大人。”塞恩斯目送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餐厅的门口处。 “客人们,请随我来。”十六适时出现在餐厅门口,躬身朝着他们说道。塞恩斯眼神复杂的看了艾尔一眼,跟着十六走了过去。 底比斯十一世所说临街的两个房间果然不虚。相邻的两个房间,房门都打开着。壁炉里的火烧的正旺,墙壁上的魔法灯台散发出乳白色温暖的光芒。十六并没有走进房间,而是站在走廊里说道:“客人们,我先告退。如果有什么事情,请沿着走廊一直朝前走。韦林法师负责接待你们。” 无关人等终于离开,塞恩斯轻轻松了一口气。萨明知道这家伙的小心思。况且……他也并不喜欢那位艾尔小姐。总觉得她那双洞察人心的眸子可以看穿一些事情。他看了看塞恩斯,干笑道:“不知道艾尔小姐喜欢哪一间?” “随便。”艾尔轻启朱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来。萨明点头道:“那么如此,我便先去休息了。告辞。”他随意走向一个房间,装作没有看到塞恩斯感激的眼神。 轻轻地将房门关上。确定不会再有人进来时,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那种恐惧悸动,浑身颤抖着蜷缩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白银之塔2 这样的失控时间持续了一刻钟,或者更久一点。房间里除了壁炉里的木柴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响声之外,只能听到自己急促地喘息。 他们或许都不知道,那个单纯的少年早已经远离了他们。而自己作为这个身体的新主人却要全盘接收原主人遗留下来的那些关系以及面对各色眼光赤裸裸的窥视,刺探。 “我装不下去了,萨明。”他心里低声发出无奈的呻吟。对着那个远去了很久的声音说。 “我终究不是你,我做不到。” “我该怎么办?” …… 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答来解答他的迷惑,安抚他的恐惧。这只能是他无奈的自言自语罢了。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充满着恶意的世界。从底比斯十一世冰冷的眼眸中可以看出;从迪加罗护卫骑队骑士无情的眼眸中可以看出;从艾尔小姐那总是直指人心的眼眸中可以看出;从塞恩斯怀疑的眼眸中同样可以看得出……他被每一个人怀疑,而往日最亲近的那个,也开始不再相信自己。 如果不是那个想要活下去的信念在顽强的支撑着自己,恐怕他早已经疯了。这也许是那个名叫萨明的单纯少年,留给自己最宝贵的财富。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他不断的自语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床边,像一截木桩一样直挺挺地栽倒在床上。嘴唇不断嚅喏着,只是不知何时开始,那自言自语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我是萨明,我是萨明,我是萨明……”只有这样不断的重复,不断的进行自我催眠,自我麻醉。才能够让自己相信,他就是那个单纯的少年,那个单纯的少年就是他。这是一个无比艰难地蜕变过程。 睡梦中,他浑身僵硬的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动也不能动。兔耳红眼的少年一步步逼近了他,三瓣嘴唇边涂抹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他龇牙,阴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这个强盗,你夺走了我的一切。还我,还我!”他箕张着手,想要朝他抓来。他猛地一激灵,力量似乎回到了自己的体内。他转身就逃,在雪地里发足狂奔。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战场,地上铺满了战死人类和魔族的尸体。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从那团软肉中抬起头来,却看到一身猎装,脸色冰冷的艾尔。她笑意盈盈地逼近了他伸出玉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问道:“你到底是谁?”他向后退,背后不知何时多出一堵墙壁,让他退无可退。 他摇着头,紧紧地抿起了嘴。 “如果你说,那么我就是你的。”艾尔魅惑的笑着,解开了领扣。他急促地呼吸着,闭上眼睛挡住了眼前的春光。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塞恩斯愤怒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塞恩斯……他他他想要欺负我!”艾尔瞬间变幻出委屈的表情,等到他睁开眼睛时,艾尔已经跳进了塞恩斯的怀里。两个人没羞没臊的拥抱在一起。 “真是狗血的桥段。”他心中如是想着,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塞恩斯逼了上来,手里托着一颗暗青色的光球。他冷笑道:“你不是萨明。” “你不是萨明!!!” 他的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他望着塞恩斯,脸色苍白的解释道:“塞恩斯听我说,我是萨明。我是!” “不……你不是萨明。”塞恩斯阴沉的嗓音在耳边一遍遍回荡着。 “我……我……”他张口结舌,不知道应该如何解脱这个困局。 “他不是萨明。”艾尔走过来,倚着塞恩斯的肩膀娇笑道。 “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让你的伪装被剥下。我要亲手送你上绞架。”塞恩斯轻轻挥手,那枚闪动着令他恐惧光芒的暗青色光球朝着他自己的眉心飞来。 他想躲开,但身体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光球没入体内。远处似乎有人走过来,他是史东骑士。 史东骑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道:“你不是萨明。” “我是。”他苍白无力的辩解显得如此无力。史东骑士不屑的摇摇头,转身离开。 他们来了,又离开。最后围成一圈注视着他。那是一种怀疑的眼神,那是一种冰冷的眼神。维特勒法师挤开人群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颗巨大的火球。他愤怒地注视着他,沉声道:“你欺骗了所有人,我要对你实施——火刑!” 火球朝他飞来,“砰”的一声将他点燃。他感觉到浑身炙热,他的灵魂缓缓上升,很快到达了屋顶。 “我要死了……”他悲哀的想到。 正当他以为就这样的死去时,心底一个声音在大喊:“不!我不要死,我要活着。我——要活!” 仿佛一汪清泉,浇灭了燃烧的火焰。他的灵魂坠落下来,重新回到身体里。他蓦地睁开了双眼,依旧还是那个房间,没有丝毫的改变。 “只是一个梦。”他张了张嘴巴,自言自语道。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浑身湿黏的难受。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愣了好半晌才从那逼真的梦境中挣扎出来。 他挣扎着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一股温和的凉风从窗外吹送进来,房间里的温度顿时降低下来。虽然依旧让人感到不太舒服,但总算不是那么令人烦躁了。 远处传来人濒临死亡时绝望的叫喊,铁蹄敲打着路面。那是迪加罗殿下的护卫骑队继续执行他们的杀人游戏。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浓重起来,他们仿佛不知疲倦,来回的在深渊之城中带走一条条无辜的性命。 这是一个人命如草的年代,他曾经在战场上见识过铺满原野的尸骸,曾经在屠宰场里见过待宰的羔羊,曾经在绞架上见过随风摇曳的冰冷尸体…… 一时间,他感慨良多。想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注定要和从前的自己说再见了。而当务之急,就是要打消所有人的疑虑,在这个世界扎下根来。 “你怎么还没有睡?”房门轻轻推开,塞恩斯讶异的问道。 “房间里太热了。”萨明半转身,回头望着他:“礼物送出去了吗?” “当然……”塞恩斯得意道:“艾尔很喜欢,当场就收下了。” “然后是一个浪漫的湿吻?然后你们滚上床?”萨明戏谑的笑道。 “呃……”塞恩斯尴尬的笑了笑,一屁股坐在床上。初识滋味的少年总是无休无止的索取,面对朋友的调笑时,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讪讪一笑而已。 “对了,这件东西给你。”少年想起一件事情,将一个黑黝黝的铁疙瘩丢到萨明的床上。 “这是什么?”萨明疑惑问道。 “你忘了?这是那个添头。”塞恩斯见他已经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便解释道:“一起装在礼品盒子里忘了拿出来。艾尔说这东西还有一点价值。可能是一块轻金,因为锈蚀的太厉害,她也说不清楚了。不过,维特勒法师或许会喜欢。如果你拿去送给他,也许会有好处的。” “如果维特勒法师喜欢,我认为你留着的效果会更好一点。”萨明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只是你的护卫而已。” “别说什么护卫之类的蠢话了。”塞恩斯道:“我们是朋友啊!如果维特勒法师收到了你的礼物,也许对你会更加好一点。那样的话,你在未来接受的培训中,就会得到更加多的关注。” “我再怎么接受培训也不会有太多提高了吧?”萨明亮出自己单薄的手臂,自嘲笑道:“身板在这儿摆着呢。”顿了顿他又颓然道:“我连全身甲都穿不起来。” “相信我,听我的。”塞恩斯意味深长的道:“我们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件礼物对未来的你我都有莫大的好处。” “艾尔小姐告诉了你什么?”萨明从他的话语中读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们要受到重用了!”塞恩斯压低了嗓音说道。 “嗯?”萨明扬了扬眉毛。 “知道我为什么被任命为天佑护卫法师么?”塞恩斯得意的道:“因为有一个神谕说,未来将会有一个天佑之子诞生。而我们,将是他的守护者。” “这样会远离战争么?”萨明心中一动,目前他最大的担心就是这个了。 “恐怕不能。”塞恩斯摇了摇头道:“因为传闻说那个天佑之子可能会诞生在东部战场上。” “我不想再回到那儿去了。”萨明由衷得说道。 “我也不想……但是,我们的前途在那儿。而且……”他抿起了嘴巴,他知道,萨明明白他的意思。 萨明无声的指了指隔壁,轻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为了女人而不顾一切的家伙。” “我拼命追赶还追赶不上。”塞恩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我只希望,能够距离她更近一些。” “爱情呐……”萨明幽幽叹息一声,两个少年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窗外有杀伐声顺着风声传进来,这一夜又快要过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白银之塔3 晶莹璀璨的不规则晶体在魔法灯光的照耀下闪现着令人沉迷的七彩光芒。她仰在床上,高举着手,摇晃着那枚挂饰。回想起小男孩笨手笨脚给她戴上挂饰的那一刻,她心中确实有一点点的触动。之后的那一场疯狂,恰恰是对于那种触动的最好注脚。 青涩的小男孩化身为勇猛的战士,不知疲倦的征伐之后。让她不断的产生严重的自我怀疑。到底是为了享乐还是报复?抑或是某种投资还是一点点的真心投入?种种复杂的情绪让她愈来愈对他感到难以割舍。原本打算趁夜离开的她,此时却改变了主意。她想要把这趟冒着风险的旅程继续下去。 相比起毫无美感的法师袍来,她更喜欢英姿飒爽的猎装。这种人类帝国的舶来品自从传入之日起便一直都得到了所有人士的喜爱。柔顺的金发编织成双马尾垂在脑后,虚空中出现的镜面倒映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她满意的对着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雪白的脖颈下吊挂着一条银链坠饰。蓄满了魔力的挂饰闪现出七彩光芒,如同点睛之笔,将她的美丽描绘的更加出众。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是一个普通的美丽女人——仅此而已。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仰起头颅朝着某处的房顶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手指间闪耀着噼啪作响的蓝色电火花。下一秒,偷窥者脸色惨白的敲了敲水盆,水面上泛起波纹。锁定在萨明身上的跟踪法术烟消云散。 “没想到她会跟来。”维特勒法师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苦笑道。 “谁?”史东骑士有些困惑的望着他。 “法师协会特别监察员维尔塔艾尔。”维特勒法师脸色凝重的道:“也许我们要重新评估一下塞恩斯的价值了。一个得到了那个女人青睐的小法师,也许这正是她想要告诉我们的。” “那个浑身散发着神秘和可疑味道的驭电者吗?”史东骑士冷冷哼道:“我不喜欢她。而且……我怀疑她与神殿的大神官安德迪西莫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关系。难道二者是同一个人?” “鉴于我们和神殿那种糟糕的关系。这应该不可能。”维特勒法师沉吟道:“自从白银时代结束以来,协会一直处于一种松散的状态。即便如此,神殿也不可能楔进一颗钉子进来;这至少需要上百年的经营。既然她在那里,我们就不需要担心他们会遭受到野兽的威胁了。你准备一下,我们今天前往铂金之塔。” 静室中的谈话到此结束,视线重新回到底比斯白银之塔的四层。艾尔感觉到那股侦察之眼的魔力能量逐渐消散,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隔壁房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该起床了,懒虫们!再不起床,艾尔姐姐要冲进去打你们的屁股咯!” 几分钟后,塞恩斯的脑袋从门缝里钻出来。眼神落在艾尔的胸前。 “好看吗?”艾尔炫耀似的挺了挺胸脯。 塞恩斯眼神陷进那散发着神秘色彩的晶体中无法自拔。他点了点头之后,溜出来一把拥住面前娇小的躯体。渴求着她的爱抚与温柔。 “你的朋友还在里面呢。”艾尔毫无滞涩的投入他的胸怀中,低声呢喃着。 “那只懒虫才刚刚睡着。”塞恩斯咕哝着,他总有一种迫切感,因为怀抱着的这个尤物总有一种让他无法掌控的情绪。他要抓紧一切时间,将自己所有炽热的情绪释放出来。 这刹那的缠绵将让他们彼此回味终生,塞恩斯拥抱着她的时候,总是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生怕下一秒她将消失在空气中,再也寻找不到。 直到轻咳声在少年男女背后响起。塞恩斯惊慌的抬起头,看见韦林法师正面含微笑的望着他们。 “早上好,韦林法师。”塞恩斯面色不愉的问候道。 “早上好,塞恩斯法师。”韦林法师道:“看上去我打扰到了你们。” “不不不……”塞恩斯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您到来的时机刚刚好。这位是我的……朋友,艾尔。”他揽着艾尔的肩膀道:“艾尔,这位是白银之塔的韦林法师。” 如果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对这种处于底层的小人物多看一眼。而现在,她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她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柔声道:“韦林法师您好。” 韦林法师的眼神落在她的左胸前,金色紫荆花胸章让他心神一凛。急忙躬身,恭敬地道:“您好,艾尔大人。”心中却在羡慕塞恩斯的好运,能够得到一位金袍法师的青睐自然平步青云不在话下。特别监察员的身份也让他感觉到了一点点的恐慌。他在考虑着是不是要去向自己的主人汇报这一重大的发现。 房门再次打开,萨明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昨天夜里和塞恩斯聊了大半夜,黎明时分才刚刚睡着。一想起自己整个白天都要面对艾尔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自己的整个脑袋都膨胀了三分之一。 他已经有些怀念智者旅店了。只想吃完早餐,赶快赶回旅店好好地睡一觉。不过,看那两个人如胶似漆黏腻在一起的样子,自己的煎熬时间应该还没有到尽头。 白银之塔的早餐是两个牛角面包和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粥。用餐完毕后,韦林法师再次出现,他赔笑道:“我家主人知悉艾尔大人莅临本塔,心中感到不胜荣耀。他特意准备了一场单独为三位尊贵客人而专设的底比斯作品展览。请随我前往白银之塔的五层。在哪里,底比斯大人将为你们展示大炼金术师平生最精美的藏品。” 艾尔正色道:“底比斯十一世何必如此客气呢?已经叨扰了一个晚上,实在没有必要再停留下去了。我今晚要回到铂金之塔去汇报此次巡行的调查结果。底比斯白银之塔的所作所为令我十分满意。” 她虽然说着十分满意,但是在韦林法师眼中却总能看到一丝嘲弄的笑容。他不敢怠慢,伸手入怀掏出一张财富证明双手捧着送到艾尔面前,低声下气的道:“昨日十六学徒的表现实在太过贪婪,不过家中主人确实有过关于留宿的规定。为了表示歉意,今日的特设展览只对客人们打三折的优惠价格。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优惠了。” 面对韦林法师的卑躬屈膝,艾尔不动声色的微笑。伸出纤纤素手将财富证明拿到手里,悠悠道:“既然底比斯十一世如此识趣,那么我也就耽误一点时间。欣赏一下伟大的底比斯大炼金术师的藏品。” 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居然肯网开一面,韦林法师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感觉似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般。损失掉几件藏品总好过被她在铂金之塔告上一状。后者的惨重后果可不是现在的家主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推开厚重的木门,眼前出现了一条金光灿灿的楼梯。极尽奢华的黄金台阶,晶莹剔透的水晶扶手。每一根水晶扶手居然都是整根大块水晶雕琢而成。这让萨明不得不感叹“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这与昨日见到的寒酸景象,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大炼金术师的奢华豪富可见一斑。 头顶上闪亮着的水晶吊灯散发出迷人的乳白色光泽,将整个五层照得透亮。大厅中的四条黄金展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魔法物品。底比斯十一世身穿一身得体的礼服,恭敬的站在大厅门前,深深弓腰道:“欢迎艾尔大人莅临。” 艾尔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如同一阵微风,从他的身边经过。炼金术师从诞生之日起,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从卑微无名直到大放光彩。其中的波折坎坷足以书写成一本长长的史诗。而底比斯作为其中之集大成者,一生之中得意作品不计其数。按照炼金术师的三大分支,分门别类的呈现在客人们的眼前。 在场的众人中,除了萨明一无所知之外,都是内行。韦林法师也就成了萨明的“御用”讲解员,两人脱离了塞恩斯和艾尔,在一旁流连。 而底比斯十一世则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塞恩斯和艾尔的身后,讲解着每一件艾尔目光驻留的藏品的功能,价值以及特异之处。但是,无论底比斯十一世讲解的多么卖力以至于口沫横飞,艾尔的表现却总是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的心中愈发忐忑,讲解也愈发的卖力起来。 对于萨明而言,这是一堂别开生面的讲解课程。窥一管而知全豹。从一个大炼金术师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一生之中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魔法文明。它曾经有过睥睨天下的辉煌时代,魔网衰竭以后,从水晶到青铜,时代的衰落造就了一个职业的兴盛。说不清是法师们的悲哀还是炼金术师们的幸运。 第一百三十章白银之塔4 最边沿的一个展台上,摆满了底比斯当年制作过的药水药剂。它们储存在用整块水晶雕琢成的水晶瓶里,闪着颜色各异的光泽。散发着紫色迷人光泽的魔力药剂,蕴含着各种浓郁元素的单元素药剂。以及市场上罕见的爆炸药剂和毒气药剂。但是,这些药剂的使用只能限于法师这一单一职业,而对其他人重重地关上了大门。偶有窥得门径者,却止步于法师培养那高昂的代价。萨明对此毫不感兴趣,径直走过去,来到了另一边。 这里摆放的是底比斯大炼金术师制作的杂项作品。刀刃黑漆漆没有一点光泽的锋利匕首,各种不规则的熔炼金属以及一些连韦林法师都说不上用途的怪异物品。大炼金术师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大多数时间都沉醉于这种毫无价值的金属熔炼。除了得到一些连半成品都称不上的混合金属块以外,几乎一无所得。他的后人们对于先祖的最后几年曾经无比的失望。他本应该创造更多的财富以惠及后人的,但是这些奇形怪状的金属制品,除了积压在仓库里之外,没有一个人对它们产生过兴趣。 长长的展台上,遍布着这些失败的作品。韦林法师一开始还漫不经心地做出解释,到了后来,干脆就一言不发的跟随了。他弄不清楚这位兔族少年到底为什么会对这些废品感兴趣。少年天才的奇怪眼光果然是他这种庸碌之人不能理解的。 展台上的作品按照时间顺序有规律的排列着,很显然,在这位大炼金术师的最后几年,一直都在谋求一种突破。只不过……他的努力最终都没有结成甘美的果实。展台的尽头,摆放着一根称得上是半成品的金属管。金属管的下方,写着一行小字:大炼金术师底比斯之遗作。萨明的目光定格在那根金属管上,他顿住了脚步,轻轻向前探身,将那枚手指粗细的金属管拿在手里。 这是一根中空的金属管,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管壁很薄,管内壁上不知用什么手法刻上一条条螺纹。萨明心中瞬间对它的功能做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他相信,如果人真得有灵魂,那么此刻悬浮在半空的底比斯之灵恐怕也会对他的判断而露出知己般的笑容。只可惜,大师早已远去,而他的未竟之事也就此终结,几乎永远都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可能。 “萨明阁下难道是对底比斯之谜感兴趣么?”韦林法师凑过来,讨好的笑道。 “什么底比斯之谜?”萨明表示不懂。 “底比斯之谜是深渊之城五大谜团之一。”韦林法师道:“八百年来,一直都有人想要搞清楚。不过……”他摇摇头,踱步到展台的尽头喟叹道:“没有人能够想清楚一代大师的真实想法。” “连他的后人都没法搞清楚么?”萨明有些疑惑的问道。 “真正的底比斯手记的最后五页被撕去了。”韦林法师忽然压低了声音在萨明耳边细语道:“那是大炼金术师最后五年的一些心得。究竟底比斯的后裔从那五页书稿中获得了什么,就只能去问他自己了。” 此时韦林法师背对着底比斯十一世一行人,他的表情有些扭曲。看上去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他向自己释放了善意。也许是胸前那枚青白玉兰胸章的缘故,也许不那么简单。 萨明点点头,将那根金属管放回到展台上。他负着手,走向下一个展台。而韦林法师在说了那段话之后,也若无其事的跟随在他的身边。 塞恩斯和艾尔正在观赏一台纯水萃取器。纯水是法师们重要的饮料之一,同时也是炼金术师们研究学问的重要道具。没有纯水,法师们或许可以选择其他饮料来满足自己的胃。但是炼金术师们就要停工了。不管是制造各种药剂还是洗涤金属,打磨物品都少不了纯水的加入。除此之外,纯水在战争方面也有着重要用途。受伤的人多饮用纯水,还有刺激伤口愈合的功效。只不过因为纯水的价格高昂,能够享用的人不多罢了。 这台纯水萃取器在萨明眼中看来,更像是一台蒸馏设备。普通的谁从入料口倒入,经过魔法火焰煮沸之后变成水蒸气。然后水蒸气经过一条弯曲曲折的管壁冷凝之后在出料口流出。底比斯十一世将两杯加工好了的纯水分给塞恩斯和艾尔,谄媚的笑着:“尝尝味道如何?” 塞恩斯将水一饮而尽之后,砸吧砸吧嘴,点了点头道:“很不错。只是这样的设备太难以带上战场了。” 艾尔嫣然笑道:“如果你肯把这套设备卖给协会的艾利安理事长,也许现在已经是金袍法师中的一员了。” 底比斯十一世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干笑道:“艾尔大人您真会说笑。我的晋级是经过铂金之塔的考核的。” “是吗?”艾尔笑眯眯道:“也许我有必要提请铂金之塔对于你的晋级进行复核。”她挽着塞恩斯转身朝前走去,把表情阴晴不定的底比斯十一世落在后面。 似乎有人要倒霉了。萨明心中幸灾乐祸的想着。韦林法师与他并肩站着,望向底比斯十一世。底比斯十一世怔了怔,朝着韦林法师狠狠地瞪了几眼,然后追上艾尔的步伐。打躬作揖道:“艾尔大人,希望您能来这里看看。这里有一些很不错的魔法饰品。我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 “我倦了,不想看了。”艾尔意兴阑珊道:“听说底比斯大炼金术师的私人空间很不错。能不能带我去那里看看?” “这个……”底比斯十一世踌躇着,一位金袍法师造访另一位金袍法师的私人空间。除非是极其亲密的私人关系,否则这种要求根本不可能会如此堂而皇之的提出来。哪怕另一位法师死了好几百年也不行!也就是自己有把柄被抓在对方的手里,一座能够日收万金的法师塔与先祖的尊严被践踏比起来,还是前者更加重要一些。尊严可以以后再加倍找回来,但是失了根本,他也就没有在深渊之城呆下去的资格了。在艾尔的耐心用尽之前,底比斯十一世已经做出了抉择。他无比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 他脚步踉跄的在前面领路,这是个无比艰难的决定。此时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的脊背似乎被千夫所指,甚至已经有些灼热刺痛。但他还是毫无所觉的向前走着,似乎根本都没有察觉到身后那发自于韦林法师那阴沉的眼神。 十六学徒依旧在光门前站立着,散发着五彩光芒的光门这时似乎无比晦暗。底比斯十一世粗暴的将十六学徒推到一边,亲自站立在门前转身朝着艾尔谄笑道:“欢迎艾尔大人,您的到来真的让我感觉到荣幸。”他低声默念了一句暗语,光门突然光芒大盛。艾尔微微一笑,挽着塞恩斯的手臂没入光门之中。 底比斯十一世回望了萨明一眼,干笑道:“萨明阁下,您也一起过来吗?” “当然。”萨明不想面对着十六和韦林法师两个阴沉沉的人。想必底比斯十一世也不会在乎多一个来客。 再次穿过那道光门时,萨明仔细体会了一下。仿佛是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膜,眼前一暗一亮之后就再次来到了这个私人空间之中。这一次,已经不像是昨日的空空荡荡。私人空间里陈列着无数的魔法物品,看来底比斯十一世为了防止外人的觊觎,给自己的私人空间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伪装。不过这一切伪装在艾尔面前都无法起到作用,所以干脆撤除,来个正大光明了事。 为了表示自己的臣服,底比斯十一世在进来后的第一时间便停止了两名魔装傀儡的运作。这种稀世之物对付一般的金袍法师或许还有一些胜算,但是在艾尔面前几乎就是送菜。现在底比斯十一世只是想不要奉献的太多,至于眼前这位心如蛇蝎的“驭电者”想要拿走多少,全看自己的态度和她的心情了。 “外人总以为底比斯白银之塔如今已经是破落不堪。没想到私人空间里的存货竟然如此之多。外面展台上摆放的,恐怕连这里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吧?”站在那块巨型能量晶石面前,艾尔轻抚着石块上已经被摩挲的平滑的棱角说道。 “不瞒艾尔大人说,目前的底比斯白银之塔也只是我生财的工具而已。外界的看法或许有些偏颇,但绝对是公允而准确的。”底比斯十一世苦笑着坦白道,他拉过一张方桌来,然后亲手为几位客人倒上纯水。 “一位紫袍法师最终只是想着生财,这真是法师协会的悲哀。”艾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纯水道:“还是刚才那个问题,这套纯水萃取器卖给理事长艾利安大人。我保你平安无事。”她轻轻地捏了捏挂在脖颈间的不规则晶体,似笑非笑的道:“而且我也可以免于追究你的欺骗行为。” 底比斯十一世垂下头,不敢直视艾尔的眼睛。他在沉默中权衡。艾尔很耐心的等待着他最后的决定。失去白银之塔是底比斯十一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她有的是时间在这里慢慢的熬。直到得到那个让她满意的答案为止。 第一百三十一章白银之塔5 私人空间里安静的似乎掉下一根针来都能听得见。魔力晶石变幻着光泽,每一次变幻都象征着又失去了一点能量。当它黯淡无光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支撑私人空间的能量已经耗尽。私人空间将会与主世界脱离联系,迷失在茫茫的魔网之海洋中。 底比斯十一世抬起了头,他决定彻底的屈服。在金钱与实力的较量之中,实力再一次获得了胜利。他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道:“我答应将纯水萃取器交给艾利安理事长。但是艾尔大人您要为我抵御另一位大人的刁难。凯撒理事长已经觊觎它很久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艾尔的手一扬,一枚闪亮的胸章准确的落入到他的面前。胸章与桌面相碰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声音,底比斯十一世一把将胸章抄到自己的手里,定睛一看。惊喜道:“是协会的高级理事?!” “怎么样,还满意吗?”艾尔笑吟吟道。 “满意……自然满意。”底比斯十一世忙不迭的点头道。他笨拙的将胸章别在胸前。一套纯水萃取装置换来一个协会中高级干部的地位,说不上是赔还是赚。放在八百年前,底比斯十一世的那位先祖恐怕会不屑一顾;然而世事变迁,如今底比斯早已经不是那个显赫的家族了。法师协会中的某些强力人士需要底比斯的供奉,而底比斯十一世需要法师协会某些强力人士的庇护。自然一拍即合。只不过,某些不开眼的挡路者还是需要被清除的。 “韦林法师是凯撒理事长的人。”底比斯十一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来:“我担心……”他的眼神闪烁不定的落在艾尔身上,吞吐着把担忧的话留在肚子里。 “这个无需你担心。”艾尔轻笑道:“我会想办法解决。还有谁是可疑的,你可以一起提出来。我在离开这里前会把他们一一清理掉。”她的笑容甜美可人,但是话语却森冷无情。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个“清理”是代表着什么意思。看向若无其事的女孩时,心里都多了一分深深的忌惮。当然,塞恩斯并没有这种情绪。 底比斯十一世道:“只有韦林法师一人。实不相瞒,我的实力甚至比不上塞恩斯阁下。韦林已经有了紫袍的实力,而我……”他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只是一个白袍,却用底比斯白银之塔十年的进项买了一个紫袍的位阶回来。”艾尔轻飘飘的揭开了谜底,这话说出时,底比斯十一世虽然神色不愉,但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个不怎么光彩的事实。 过了很久,底比斯十一世才再次开口道:“实际上,当年我家先祖也是在先成为了大炼金术师的情况下,依靠药剂和某些从魔网之海中搜寻来的秘方强行为自己提升而勉强成为金袍法师的。但是那种强行提升的后果就是寿命会大幅削减。在他之后,历代先人一则没有他的天分,再者也没有了他的勇气。我的父亲底比斯十世终其一生都是青袍的实力,但是最终却用当年先祖找到的那个秘方换来了一个紫袍。到了我这一代时,家道中落已经只剩下了金币。所以……只好用十年的进项来进行交换了。”他突然提起自己的家世,也是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法师协会并不缺乏金钱,而是缺乏技术以及你这样的人才。”艾尔美目闪动,笑意盈盈的望着底比斯十一世。 底比斯十一世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垂头心虚地道:“我有何德何能?” “如果你肯……更近一层的话。”艾尔含糊道:“那么得到的也许不是高级理事这样的一个鸡肋一般的角色。而或许是话语权更重的地位。那样的话,凯撒理事长自然不能把你怎样。” 底比斯十一世心中一动,他紧张地抬起了头,想要张口询问。但是,艾尔却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行动。他立刻闭上了嘴巴,低头掩饰的为三人倒上了纯水。 他掩饰的不错,至少瞒过了塞恩斯。塞恩斯的一腔心思全部都用在了艾尔身上,身周事务全然不放在心上。但是对于萨明而言,这样的掩饰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的隐匿。他看看故作无事的底比斯十一世,又看看一脸平静的艾尔。他品咂着艾尔口中那句话,忽然明了了艾尔的用意。更重的话语权,凯撒理事长都不可能插手的话,另外一位理事长自然也不能随意插手。这个娇滴滴的女孩,看上去是在为法师协会做事,而实际上……却是借着法师协会的强势,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只不过不知道她的背后是谁,看起来艾尔接近塞恩斯的动机也不是那么单纯。 虽然猜透了艾尔的用意,但是萨明却并不感到多么愉快。如果他是这个世界的一员,那么可以用获得的这个信息去讹诈底比斯十一世甚或是艾尔,从中获取好处。但是现在,他却只能想想而已。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艾尔起身告辞。底比斯十一世也没有挽留,而是听话的打开了光门,领着他们出去。光门之外直接来到了白银之塔的顶层。这里是白银之塔的控制中枢,也是底比斯十一世的私人领地。只有名叫十六的学徒一人在等候着他们。 很显然底比斯十一世和十六之间有一定的联系,刚刚从光门中走出来,十六学徒就走上来躬身道:“主人,韦林法师此刻正在四层独自用餐。” 底比斯十一世转头望了艾尔一眼,也欠了欠身道:“韦林不死,我心难安。想必您也一样。” “他的全名是什么?”艾尔淡淡问道。手指间闪耀着“噼啪”作响的电火花。萨明吓得向后缩了缩,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防狼器来,而且由防狼器引申出一系列少儿不宜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挤占了他的思维。艾尔似乎能够洞察别人的想法,转头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嬉笑着扬了扬手。下一秒,萨明惊骇得跳了起来。 “韦林法尔考。”底比斯十一世的回答让艾尔暂时中断了“调戏”萨明的把戏。艾尔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朝着楼梯走去。 面对塞恩斯时,艾尔总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而转过身之后,“驭电者”的赫赫威名便重新回归到她的身上。电元素在她的身周聚集起来,面前的木门无风自开。她的身影鬼魅一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塞恩斯想要拉住她,但是只一抬手,就被几颗电球击中,浑身发麻的僵立在那儿。底比斯十一世朝着十六呶呶嘴,十六立刻走过来,将塞恩斯扛起来轻轻放在一张硬背椅上。 …… 韦林法师刚刚用完午餐,厨师煎制的嫩牛排鲜嫩而多汁,配着从大秦帝国走私过来的黑胡椒碎粒食用让他这一餐吃得酣畅淋漓。满意的拿起叠在膝盖上的方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滴。他站起身来吩咐道:“把这些送回去重新加热,呆会儿主人要和客人们一起享用。” 靓丽的女仆躬身答应了,端起盘子离开。韦林朝着房顶望了几眼,心想:不知道他们谈得怎么样了,但愿还能留下来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才好。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底比斯十一世只是一头没牙的老虎,除了底比斯十一世的老婆,塔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可以随意的享用。如果底比斯十一世真得将最得意的东西全部卖给艾利安那个死对头的话,那么说不定明天这座塔就该换个主人了。而他这株寄生在底比斯白银之塔下面的菟丝子,也就丢掉了最肥沃的生存空间。 “如果再给我十年,成为金袍法师……”韦林法师轻声自语道。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把手里的叉子捏出水来。此时的他愤愤难平。想到那个离开了的女仆,忽然有一点心火难耐。 “也许……该去找一个女人好好泄泄心头之火。”他自言自语着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今朝及时行乐,谁管明天房倒屋塌? “韦林法尔考。”一个魅惑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来。那声音柔媚刻骨,甚至不用回头去看,叫他名字的人肯定是个绝色。 “嗯……”韦林法师下意识的答应着,半转过身来时,心底已经意识到了糟糕。他敏捷的向后一跃,只听见挂在脖颈上的挂饰发出“咔”地一声脆响。他气急败坏地低下头,将已经一文不值的挂饰丢落在地上。 “死亡之指”的法术意料之中地落空,艾尔没有追击,而是站在距离韦林法师十几米远的走廊上,慵懒地望着他狼狈的身影。几颗电元素球在她的指缝间活泼地穿梭玩耍。 “双料金袍法师居然也会行这种卑鄙的偷袭。”韦林法师立住了身形,一边义正辞严的呵斥,一边撕开了暗藏在手边的几个预备好的大威力攻击卷轴。 “偷袭并不卑鄙。”艾尔微笑道:“只有卑鄙的人才会以为它是卑鄙的。” “维尔塔艾尔!”韦林法师举起手里的一只卷轴,厉喝道:“吃我死亡一指!”他迅捷地撕开了卷轴,注入激活法术。下一秒,卷轴亮起了一团黑光,韦林法师狞笑着注视着艾尔。心中道:“可惜了这活泼的灵魂!” 韦林法师的“死亡一指”成功的发射出去。他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欲望,似乎想要把艾尔那身紧凑的猎装撕开一般。 “接下来……就是享用她的肉体时间。”他得意的想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白银之塔6 艾尔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韦林法师手中蓄势待发的死亡之光。电元素在汇集,凝聚成一支闪电箭。它闪耀着噼啪作响的银光,暴躁的电元素被强力挤压在一起,发出一缕缕危险的味道。 在韦林法师眼中,这不过是女法师的垂死挣扎而已。好整以暇的欣赏着艾尔身体最后的律动,他轻轻一抬手,一缕黑光从卷轴中射出。与此同时,闪电箭也脱离了艾尔的手掌,以极其迅捷的速度奔向韦林法师的身体。韦林法师冷笑一声,已经亮起了一面厚实的土盾。 瞬间决生死!法师的对决就是如此残酷。 闪电箭终究是比死亡一指的速度快上一点。摧枯拉朽一般击溃了韦林法师苦心经营的土盾,重重轰击在他的身体上。电光缭绕在他的周身,他张口想要喊叫,但是口里却吐出一条电光,一瞬间造成的高热,连他的舌头都已经烧焦了。 “难道是要同归于尽?”韦林法师最后看了死亡之光的去势一眼,心中有些失落。毕竟拼掉了一个双料金袍法师,死也值了。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出乎他的意料。强大的死亡之力居然撕开了虚空。空中露出一条缝隙,浓郁的元素力量汹涌而出。死亡之光像是逐臭的苍蝇一般,顺着那条缝隙钻了进去。在韦林法师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你……你不是!!!”韦林法师在心中发出绝望的惊呼。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看得见事物。高温逐渐向上蔓延,他的眼球正在沸腾;继续向上蔓延,大脑都已经煮熟了。 韦林法师的七窍冒出一缕缕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这种无火的闷燃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聚集于他体内的电元素无处释放,它们已经烧尽了一切可以燃烧的材料。失去了控制的电元素狂暴的席卷了一切。最终,那层脆弱的外壳已经不足以束缚它们。韦林法师的躯体内发出“噗”地一声闷响。电元素冲了出来,回归到大气之中。而受到这样一股强烈的冲击之后,早已焦炭化的人形外壳再也无法保持原样,变成满室的灰白灰尘,洋洋洒洒的飘落在地上。 世间仿佛从没有韦林法师存在过的迹象。艾尔面无表情的转身,朝塔顶走去。连再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 艾尔在白银之塔的台阶上与塞恩斯告别。塞恩斯总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振作起来!小男孩。”艾尔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道。 “虽然我很弱,但是我希望下次战斗的时候请让我和你并肩作战。”塞恩斯抬头道,他发现自己与艾尔之间的差距如此巨大,这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 “等你正式晋位为紫袍了以后……我会考虑。”艾尔一本正经的回答道:“现在……你只需要扮演好我的小情人就可以了。不应该给我一个送别的吻么?” 她这么一说,塞恩斯有些扭捏起来。迟疑了好久,才将艾尔拥进怀里。 面对两人如此公然的秀恩爱恶行,萨明不满的哼哼道:“我说,你们吻别能离我远一点吗?” “要你管?”塞恩斯气喘吁吁道,一个长吻下来,他感觉一张嘴巴都不够用了。 艾尔舔了舔湿润的红唇,魅惑笑道:“我在铂金之塔等你。”她灵巧的转身离开,走出十几步的时候,塞恩斯忽然大喊道:“我要变强!” “我会一直等你。”她顿住了脚步,柔媚的声音传过来。并没有回头,仰起头似乎叹了一口气。继续朝前走去。她走到了长街的尽头,转过弯,消失在塞恩斯和萨明的视线中。 塞恩斯转头看着萨明,目光定定地自语道:“我一定要变强。” “我相信你行。”萨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说实在的,他并不看好这段身份相差悬殊的露水之缘。在各自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无论对于塞恩斯还是艾尔,都是难以弥合的。 “我必须行。”塞恩斯咬着牙道。说归说,可是实行起来却无比艰难。塞恩斯仰头望着天空,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这种无力感,不是几句空话就可以轻松消弭的。要走到那一步,他、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 “也许……我可以帮到你。”萨明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塞恩斯不可置信的注视着他。 “对!”萨明拉着他的衣袖,返身朝白银之塔里走去。 两个少年去而复返,十六拦住了他们,古板地道:“今天不是开放日。请回吧。” “我们刚刚离开。”萨明沉声道:“您忘记了?” 十六毫不动容道:“今天不是开放日,离开之后所有一切全部勾销。” “我要见底比斯十一世大人。”萨明脸色阴沉下来。 “需要预约。”十六回答道。 两个少年彼此对视了一眼,十六的表现此时更加像是一具人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正当他们沮丧的时候,大厅里传来底比斯十一世嘶哑的声音:“请进来吧,十六刚刚进入了一个清理周期。之前的事情已经全部忘记了。” 十六无声的让开了一条道路,无声的站立在门后。让塞恩斯和萨明两人重新走进白银之塔中。底比斯坐在一张古旧的木椅上,把玩着手里一枚破碎的胸章。看到他们走进来,也不感到惊奇。而是淡淡道:“就知道你们会回来。说吧,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帮到你们?” “我想了解底比斯之谜。”萨明开口道。 底比斯十一世微微怔了怔,面无表情的道:“我还以为你会要求真正的底比斯手记。我会马上毫不犹豫的给你,因为那本不完全笔记根本就是骗人的样子货。过来坐吧。我想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聊。” 萨明和塞恩斯两人依言坐了下来。十六给他们端上两杯热腾腾的香草茶,转身沉默的离开。 “他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底比斯十一世指着十六的背影说道,他把那个‘人’字咬的特别重。萨明望着十六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点点头道:“底比斯阁下,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很孤独,也很恐惧。” “是啊,我的确很恐惧。维尔塔艾尔——驭电者,魔法协会特别监察员。你们知道她的身份么?”这时,底比斯十一世的眼睛注视着塞恩斯。 塞恩斯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冷酷无情的艾尔和小鸟依人的艾尔以及热情如火的艾尔……她们仿佛不是一个人,却又重叠在一起;夹杂着想要变强,想要变得富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仿佛无数张嘴在不停的开合。他的脑袋已经快要爆炸了。 “我的朋友受到的打击有些大。”萨明道:“你不要为难他了。他也是今天才刚刚知道他的女友是一个那么恐怖的人。他现在感到非常无力——我想你特别体会这种感觉。” “的确。”底比斯十一世表示赞同。 这是萨明第一次与这个世界的人单独交流,以往还有塞恩斯在一旁帮他转圜,而现在塞恩斯的状态显然不能胜任这种任务。而且事情与他息息相关,一切的结果,都要看他自己的努力。他组织了一下言辞,双手按在方桌上,目视着底比斯十一世苍白的脸说道:“我想我可以帮助你……是帮助你们。” “帮助我们?”底比斯脸色古怪的笑了起来:“我的困境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兔族来解决了?你除了记忆力好一点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以称道的能力吗?或者说,你身边的那个小子其实是个幌子,而你才真正的是维尔塔大人的面首?” 萨明将他话语里的揶揄之意撇开,注视着底比斯十一世沉声道:“比如底比斯之谜。” 话题又绕了回来。底比斯十一世微微闭上眼睛,让对方看不清自己的真实感情,他用平板的声音道:“说说你的想法。”他需要听听对方的见解,来决定自己是留下他们,还是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赶出门去。 “底比斯大炼金术师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在谋求一种突破。”萨明沉吟着抛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看法。 “嗯……”底比斯十一世神色不动,依旧微微阖着双眼,抬起手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大师的努力最终失败了。我们能够看到的他最后的成果就是那根谁也不知道作用的金属管。” “别说那些没用的。说重点!”底比斯十一世不耐烦的催促道。 思路被打乱,萨明恼怒地看着对方。气氛凝固了几秒钟之后才缓和过来。他沉声道:“大师在试图制造一种划时代的武器。他想将科技的力量和魔法的力量融合起来,形成一种新的突破方向!” 萨明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一声霹雳一样震响在底比斯十一世的心头。他顾不得掩饰,一把抓住萨明的手急促的道:“你懂科技?你懂得人类所掌握的那种神秘的学科?” 萨明心中一凛,他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缓缓道:“我在东线战场上无数次的见识过人类所使用的那种武器。他们称之为——枪!”他的嘴角勾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可能根本没有注意过,那种枪管的内部构造与大师最后的那件半成品是完全一样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白银之塔7 “你说对了。”底比斯十一世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心思。他仰躺在高背椅上,幽幽的望着鎏金的屋顶。多年都没有照料过的屋顶,金箔早已掉落,露出黑漆漆的内层。一只蜘蛛吐出晶亮的细丝,想要降落到地面上来。魔法吊灯的光芒照射在蛛丝上,闪着七彩缤纷的奇异光泽。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道:“我家先祖的确想把魔法与科技融合。但是最终,也只是失败收场。” “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种金属能够承受魔力能量释放时产生的高温和剧烈撕扯。合金——只有合金才是真正打开那扇大门的钥匙。”萨明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犹如一个满手握着好牌的牌术大师,将自己的筹码一张张地打出来,展现在底比斯十一世的面前。 底比斯十一世呻吟道:“你到底还懂得多少?不妨都说出来让我听听。我很感兴趣。” 这句话证实了萨明的一个猜测,就是眼前这位实力不强的青年法师的确在默默研究着先祖的技术。但是进展到哪一步了,还需要自己慢慢的试探。只有明确了对方的底线,才能获取到最甘美的果实。萨明矜持的一笑,惜字如金道:“你想听哪个方面的?” “我哪个方面都想知道。”底比斯十一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底比斯阁下,如果我把我的想法完全的真实的告诉了您,我想我得到的唯一结果就是被您踢出这个大门去。您掌握着更多的资源!而我……不过想要把自己的所得卖一个好价钱而已。开价吧,阁下。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代价……”萨明仰头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好整以暇的望着底比斯十一世。 “你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兔族少年。”底比斯十一世叹息了一声道:“白银之塔五年收入。总价值五十万深渊金币。”他仿佛极为肉痛,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肌肉都扭曲着。萨明忍不住都要为他的表演加上五分。但是从他的眼睛里,萨明没有看到一丝肉痛的表情。他冷漠地摇了摇头道:“这个价格很诱人,但是……我不接受。” “五十万深渊金币足够你和你的朋友舒舒服服的在深渊之城过完一辈子还有剩余。”底比斯十一世冷冷地告诫道:“不要贪心不足。有可能你什么也得不到。” “材料,结构,激发方式……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萨明往前微微探身,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但是……您只想用五十万金币就把我们兄弟俩打发了。”他摇摇头仰躺回去,轻蔑的道:“价钱不够。” 世界真是奇怪,明明从兔族少年的嘴巴里吐出来的都是一些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单词。但听在底比斯十一世的耳朵里,却犹如一记记重锤。敲打地他眼冒金星,呼吸急促。他紧紧地攥住双拳,压抑住自己迫切地心情,沉声道:“只需要告诉我一点点你知道的就可以。价钱我们可以谈。” “纯钢里面添加一点黑金,可以提升钢的硬度。”萨明念诵着一段文字,犹如法师在叨咕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 底比斯十一世眼睛一亮,点头道:“有道理,继续……请继续告诉我您知道的。” 萨明却摇摇头道:“先谈价钱。” “好吧。”底比斯十一世确认眼前这个兔族少年的肚子里是有料的。他并没有犹豫太久,点头道:“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了黑金这个名词,但是我愿意信守我的承诺。你的表现不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人,反倒像是一个炼金界里的老手。我们合作如何?” “如何合作?”萨明追问道。 “根据你的贡献从未来的收益中抽成。”底比斯十一世道:“每售卖出一件武器,你将从中提出属于你的那份收益。” “很合理的建议。”萨明点了点头道:“但是只有口头上的协定让我很是不安。有没有一种可以为你我双方都有约束力的文件?” “有的。”底比斯十一世不打算隐瞒,既然已经确定合作的初步意象,那么接下来与合作伙伴坦诚相待就是必须要经历的步骤了。况且,这个兔族少年也不是轻易可以哄骗的对象。他缓缓说道:“有一种名叫‘真言协议’的文书可以对你我产生有效的约束力。” “真言协议?”萨明皱了皱眉头,轻轻摇晃着身边神思不属的塞恩斯。塞恩斯如梦初醒,疑惑问道:“你们说到哪里了?” “你会不会写真言协议?” “我可以写。”塞恩斯感觉萨明似乎变了一个人的样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萨明撇下他不管,注视着底比斯十一世道:“那么我们先行签订协议?” “欺瞒的后果就是死亡。你确定要签这个?”塞恩斯偷偷拉着他的衣角问道。 “放心好了。”萨明面不改色。 “真言协议”的每一个字都必须灌注书写者的全部注意力和魔力。它将与冥冥在上的魔网产生共鸣,违反协议者将会受到来自于魔网的报复。 协议签订好后,萨明和塞恩斯还有底比斯十一世三人分别在文件底部落上了自己的名字。底比斯十一世丢下了羽毛笔,迫不及待地道:“现在,你已经可以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我需要知道你现在走到了哪一步。”萨明依旧一副沉稳的样子,仿佛刚刚签署的并不是一份可以要命的生死状,而仅仅是练字的字帖而已。 底比斯十一世认真的看着他,萨明毫不迟疑的道:“我必须得知道你现在的进展,这样我才可以将最有效的解决方案告诉给你。这也是让你少走弯路的一些好意。” 看见萨明一直坚持,底比斯十一世只好点了点头道:“好吧,请跟我来。”他站起身,朝大厅后面走去。萨明和塞恩斯对视了一眼,赶忙跟了上去。 大厅的后方是一条幽深的向下延伸的甬道。在这里并没有使用魔法灯台,而是每隔几步远的距离就悬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这条甬道仿佛直通往地底,永远都看不到尽头。底比斯十一世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带路,萨明和塞恩斯跟在他的后面,皮靴敲打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咕咚咕咚”的闷响。这样压抑的令人发狂的路程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他们三人来到了一个天然的溶洞前。底比斯十一世站住了脚步,转身道:“这里是我绝密的地下实验室。也是一个炼金术师最后的禁地。欢迎你们的到来。”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灯火通明,一盏巨大的魔法灯台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实验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十几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雕琢好的水晶瓶。底比斯领着他们穿过这个空无一人的洞穴,走向了更加幽深的地方。 打开一扇厚重的铁门,底比斯钻进了一片黑暗之中。他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另一面传过来:“你们先站着不要动。有一些魔法机关需要关闭。” 过了几分钟后,底比斯才说道:“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注意不要踩到地面上那些石头——会让你们送命的。” 萨明越过铁门,走到房间之中。这是一个狭窄的洞穴,比前面的那个巨大的山洞要小很多。山洞的一侧是一面镜子一般平滑的山壁。萨明注视了好久才愕然发现,这竟然不是山石,而是一大块完整的水晶墙。水晶墙的透明度极高,萨明隐隐发觉那背后有水波微微涌动。心中想起了回到智者旅店时看见的极光,不由得有些担心这面水晶墙万一垮塌下来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看着少年露出震惊的表情,底比斯十一世微微笑道:“这里位于海底,除了我家那位先祖,恐怕谁也不会想到深渊之城竟然是一座建设于坚冰之上的城市。”他举着魔法灯台走到工作台前,道:“想看看海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他说着按动了工作台上的一个机关,水晶墙外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果然不出萨明的意料,这面墙外面竟然是深不见底的海洋。一群扁平的深海鱼在墙边游动;远处,一条海蛇蜿蜒着游出他们的视野。 塞恩斯望着那条海蛇出神,由衷叹道:“没有想到底比斯大炼金术师竟然会将自己的工作室设置在海底。真是鬼斧神工的创意。” “观赏时间结束。”底比斯十一世关闭了设在墙外的照明灯火,淡淡道:“现在,请看看我的作品。也请向我展示您的诚意吧。萨明阁下。” 萨明小心的避开了那些暗青色的石头,走到工作台前,俯身下去。之间工作台上摆放着一根中空的金属管,与昨日在展台上见到的底比斯遗作完全一致。除此之外,还有一面巴掌大小的水晶板,水晶板上密密麻麻的刻画着一些他也不知用途的线条。另外,一颗圆柱型的魔力晶体放在另一边,从颜色上可以推测出,那是一枚蕴含着浓郁火元素的储能晶体。如果任由这枚储能晶体的能量释放出来,估计在场的三人都没有办法幸免于难。 底比斯十一世审视着萨明,却并不对桌上的物品进行解释。很显然,现在才是真正的考核时间。如果萨明说错,那么不用他动手,真言协议就会替他完成所有的报复行为。 第一百三十四章白银之塔8 如果萨明还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兔族少年,那么这种阵仗足以让他脑袋发昏,手脚发软。但是萨明的身体里藏身的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当然,他现在也是萨明。只不过他早已非吴下阿蒙,单是用猜的,也能将面前的困境糊弄过去。 “你需要一个微雕艺人,将这个笨重的激发装置小型化。”萨明拈起那块透明的水晶板,鄙夷地笑了笑,然后向丢垃圾一样丢到底比斯十一世的怀里。底比斯十一世慌忙用双手接住,恼怒道:“这块水晶板的雕琢费用超过一千个金币,如果摔碎了,我会从你的收益里扣除!”言下之意,早已将萨明视为了真正的合作伙伴。 萨明心中暗笑,拿起桌面正中摆放的金属管,敲了敲道:“你加了多少黑金?” 底比斯十一世嘴角抽动了几下,有些不情愿的回答道:“二成。” “太少。”萨明将金属管拍在工作台上,用一种随意而且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至少加三成,或者你就把黑金提纯。析出所有杂质。” 底比斯十一世呻吟道:“这怎么可能?我的坩埚已经融坏了三个,这已经是极限了。” “那就多加一点黑金好了。”萨明无所谓的道。将视线转到那枚拇指大小的火元素储能晶体上。 底比斯十一世的脸色变了,赶紧放下手里价格昂贵的水晶板,双手护住火元素晶体道:“这东西可经不住你这样粗暴的对待,我可不想被它们烤熟。你也不想……对不对?” “很危险吗?”萨明收回了手,疑惑问道。 “非常不稳定。”底比斯十一世道:“虽然储能量值是水晶的三倍,但是一点点轻微的震动就会让这玩意爆发。” “哦……”萨明打量着那枚红宝石一般艳丽的晶体,沉吟了片刻道:“不要用这个了,你需要换个思路。用水晶储能好了。” “但是水晶的敏感度很低,和储能晶体比起来,水晶激发恐怕需要用锤子砸才行。”底比斯十一世皱着眉头道。 萨明的手指轻轻敲在水晶板上,似笑非笑道:“加大激发装置的功率。我想这个不用我教你吧?” “我怎么会忘了这一点?”底比斯十一世茅塞顿开,托着下巴自语道。 萨明意犹未尽的四处打量着,最终一无所获。皱眉问道:“你打算怎么把它们合并成一个整体?” 底比斯十一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有些窘迫地道:“现在还没有想。” 萨明望着他,失望的摇了摇头。一瞬间,底比斯十一世忽然感到有些惊慌失措,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兔族少年,而是自己早已经死去的父亲一般。这种感觉居然会面对一个兔族少年时出现,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纸笔拿来。”萨明从腰间解下一件物事,轻轻拍在工作台上。底比斯定睛看去,吃惊道:“秦国的转轮手枪!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纸笔拿来。”萨明懒得解释,摊着手沉声道。 底比斯十一世乖乖的从工作台底部拿出了纸和笔。萨明提笔俯身,照着转轮手枪的样式画出一个图样。与人类的转轮手枪略有不同,这种照猫画虎的手持式武器将所有的部件都包含在它鼓囊囊的肚子里。一个简单的杠杆机构负责为激发装置提供最初的力道,激发装置触发晶体能量,晶体能量驱动放置在枪管里的弹丸。最终完成发射。 “你明白了吗?”萨明将羽毛笔掷到一边,仰头望着底比斯十一世问道。 底比斯十一世冷汗涔涔而下,点头不语。 萨明心中呼出一口大气,面上却毫不动容,淡淡道:“我的贡献……作价几何?” 底比斯沉默了许久,才由衷地道:“如果有一日可以成型,你居功至伟。” “记得你的承诺。”萨明潇洒转身朝外走去。 再次从白银之塔里出来时,萨明和塞恩斯两人已经两手空空。但是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在两人的财富证明上,刚刚由底比斯十一世添上的一笔,墨迹还没有干。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朝深渊之城的车马站走去。走了几步,塞恩斯忽然道:“萨明,你变了很多。” 萨明的脚步不停,淡淡回道:“变了么?我没觉得。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维特勒法师和帕克法师都对你进行了灵魂侦测,我都会怀疑你了。”塞恩斯如实道:“你忽然之间懂了很多东西,而这些以前的你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而且……你的性格好像也变了,变得深沉了很多。这些改变,单单用‘天赋觉醒’来解释,是说不通的。” “你以为呢?”萨明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波动,步伐也一如既往的稳定。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是不是被魔鬼附身了。”塞恩斯低哑着声音道:“但是你对我的真情实感并没有改变。也只有在这一点上,我才能勉强找到那个从前的你与现在的你之间的联系。”他定住脚步,凝视着前方的背影。 “嗯……继续。”萨明没有停步,越过了塞恩斯,朝前走去。 “等等……萨明!”塞恩斯喊道。 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灿烂无比。他望着一脸纠结之色的朋友,微笑道:“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就好了。老是在心里憋着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不生气?”塞恩斯疑惑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萨明故作不解的反问道。 曾几何时,他以他的保护者而自居。而现在……情况似乎调转过来。眼前这个少年经历过一次巨变之后,性格、能力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似乎……唯有那颗为朋友着想的心思没有改变。他嚅喏着嘴唇,喃喃道:“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萨明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是我的朋友。无论未来会怎样。” 塞恩斯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红眼睛里蕴含着的只有真诚。他轻舒了一口气道:“抱歉,我不该怀疑你。” “不。”萨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作为朋友,你有怀疑的权力。”他把阴霾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朝着少年伸出了手道:“我们快点走吧,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回去智者旅店。维特勒法师估计要担心了。” 塞恩斯终于把沉甸甸的怀疑之心放下。他走上前去,与萨明并肩走向车马站。浑然没有注意到,萨明早已经汗湿衣襟。 回到智者旅店时,天色已晚。勒芒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望着从犼兽车上下来的两个少年笑道:“看来你们两个还真是幸运的人,能从野兽的嘴巴里逃生。” 勒芒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想说。萨明也懒得问。欠身朝着老者行了一个礼,就要往房间走去。 “等等,孩子们。”勒芒叫住了他俩,拄着拐杖追上来道:“维特勒法师和史东骑士在一天前已经离开了。” “什么?”塞恩斯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 “不要着急。孩子……”勒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在临走前已经留下了口信,让你们回来以后立刻去铂金之塔报到。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去迎接崭新的人生吧。” 两匹神骏的角马拉着一辆华贵的四轮马车无声的停靠在智者旅店外。角马水汪汪的褐色眼睛注视着萨明和塞恩斯。因为没有看到驾车的车夫,两个少年有些忐忑的望着这辆华贵的马车,都不肯上前。 勒芒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了起来:“上车吧,孩子们。角马认识道路。将一切交给它们就好了。”仿佛是在印证勒芒的话,车厢门自动打开,一只角马转过头,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塞恩斯的怀里。伸出湿润温软的舌头舔了舔他的面颊。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走上了马车。车门无声关闭,他们倚在窗前,和勒芒挥手告别。 “如果你们需要一些情报,请还来到这里找我。”勒芒挥着手高声道:“我想你们会需要的。再见!孩子们。” 他的声音中,角马奋蹄向前奔出。智者旅店那片低矮的房屋瞬间就被甩在了身后。 “新的旅程。”萨明望着塞恩斯笑道。 “新的旅程。”塞恩斯应和了一句,转头望着窗外。想起了那个如火般热情的女子。 “新的人生!”萨明的声音似乎充满了力量。 “新的人生。”塞恩斯注视着白雪皑皑的冰原,随口应和着。 “你准备好了吗?”萨明忽然问道。 “有你在身边,一切准备就绪。”塞恩斯转过头来,望着他含笑回答道。两只拳头轻轻地碰在一起。恰好,一道绚丽的极光闪过天际,迅速占满了整个天空。淡绿,浅紫的光芒将整个冰原映的五彩缤纷。他们就在这条光路中,驰向那座闪耀着圣洁光辉的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铂金之塔1 直到穿越中心区的时候,萨明和塞恩斯才意识到底比斯白银之塔原来位于深渊之城的近郊。一个类似于贫民区的地方。中心区并不像莫伦多介绍的那样壁垒森严。他们看到了不少角马车拉着服色各异的客人沿着宽敞通达的冰路穿过中心区。 中心区的两侧是造型别致的独栋小楼,这种小楼一般有两层,房前有一大块宽敞的草坪,屋后长着几棵耐寒的松柏。这是一座魔法之城,在中心区尤为明显。随处都可以见到魔法改变生活的痕迹。 冰路向前延伸,很快就穿过了中心区,继续向城市的内部行驶。眼前出现了一片宏伟的建筑。几座锥型法师塔错落有致的搭建在建筑中。各色魔法光芒照耀下,建筑的屋顶五颜六色。在冰路的尽头,有一座恢宏的神殿。当萨明以为自己的目的地就是那里时,角马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正当他们以为即将撞进那座神殿时,角马超乎想像的向右转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再次奔上另外一条冰路。回望着神殿被角马车抛在身后,萨明和塞恩斯还没有从惊惶中回过神来,就看见一座闪耀着铂金光泽的巨塔出现在视线之中。 角马车缓缓的减速,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一片洁白的广场正中。车厢门自动打开,萨明和塞恩斯两人走出车厢。这里距离那座铂金之塔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路程,他们眺望着那座巨塔,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这是一座法师塔,却又不像他们熟悉的白银之塔一样,孤零零地像一根锥子矗立着。他们只能看到塔的上半部分,而下半部分则被遮掩在了一片建筑之中。这座塔似乎建在一座山丘上,远远望去,建筑如同梯田一样栉比有序的排列在它的脚下。 很显然,这里一样被魔法改变了环境。虽然脚下是坚不可摧的万年寒冰,但是气温却并不低。走了这一段并不算遥远的路程,两人都有些想要冒汗得燥热感觉。幸好,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就到了目的地了。他们已经看见那位不苟言笑的史东骑士正站在正门处等着他们。骑士倚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上,面无表情的仰望着天空。极光的光芒穿透了乳白色的天幕,在雪原上留下了一条条色彩斑驳的纹路。 “史东骑士大人,我们过来了。”塞恩斯欠身行礼道:“劳烦让您久等了。” “也没有等多大一会儿。”史东平淡答道:“跟我来,维特勒法师还有事情。由我来安排你们的食宿的问题。” “是。”塞恩斯和萨明两人乖乖的跟在史东骑士的背后。三人穿过一根根巨石柱走向前方那片建筑区。走近了才发现,远处望去那如同蜂箱的一个个小房子都是宏伟的宫殿。史东领着两人走进一栋宫殿中,空荡荡的大厅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大厅的尽头,有一扇破旧的木门。木门半开着,一线灯光从房间里投射出来。 “多索,给这两个新人发放两套装备。”史东骑士推开门走进去说道。房间很小,密密麻麻的柜子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剩下的只能容下一桌一椅。桌子后面伏案打瞌睡的老法师抬起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两套法师装备吗?” “不,有一套是法师护卫装备。”史东骑士答道。 “这样么?”老法师慢吞吞道,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身后的一排柜子前拉开了抽屉。过不多时,他提着两个布包走了回来,放在史东骑士的手里。 “对了,他们要在主塔一层居住。”史东骑士补充道:“就不要给他们安排偏殿的宿舍了。” 老法师老眼昏花的双眼朝门外扫了一眼,嘿然笑道:“维特勒法师这是动了收徒的念头了么?我看那两个孩子并没有太高的天赋。啧啧……维特勒法师的口味啊……” “这个你就不用多问了。”史东骑士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老法师的叹息。拎着布包转身就走。 望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大殿的尽头。老法师幽幽叹息了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 铂金之塔极尽奢华,塞恩斯惊讶的发现塔身外层竟然镶着一层厚厚的铂金。这种炼金术师眼中极其昂贵的材料在铂金之塔的主人眼中似乎完全没有珍惜的必要。把它们当成了最基本的建材,裸露在冰原的干冷空气之中,任凭风吹日晒。 相比于身后两个少年的惊讶,史东骑士对眼前的景象早已经司空见惯。他哼了一声道:“这里有一座自鸣钟,钟声十七响以后,就是用餐时间。钟声二十一响以后,是休息时间。你们必须学会按时作息,每一层都有塔管理员巡逻,如果违反规定,将被施以严厉的惩罚。现在,加快速度。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欣赏这座旷世之塔。”他说着话,加快了脚步。萨明和塞恩斯两人几乎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史东骑士的疾速步伐。 塞恩斯和萨明两人终于站到了铂金之塔的塔基下。眼前出现了一条长梯。这时他们才愕然发现这座巨塔居然是悬浮在半空中,与地面有着一人多高的距离。十六根钢索紧紧地将塔身缚住,仿佛不这样做铂金之塔就会飞走一样。他们沿着长梯走进塔身之中。一道弯月型的小门在他们的面前无声的滑动开来。 萨明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在充满着魔幻色彩的深渊之城,这座旷世之塔居然给了他一种科技的美感。不过现在可不是笑得时候,万一被史东骑士发觉异常可就糟糕了。这位不苟言笑的骑士大人可不是塞恩斯那种好哄骗的人。他可不想被这群魔法师们拉去某个阴森可怖的地下研究室里切片研究。他只是看了一眼那扇自动开合的滑动门,便走进铂金之塔中。 头顶上亮着乳白色的灯光,脚底下是铺着红毯的地板。宛如异世某个星级旅店的做派。走廊两旁,是一扇扇金属材质的房门。史东骑士领着他们,来到一间标号1034的房门前,房门自动打开,他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房门前,将布包交给塞恩斯道:“你们先熟悉一下环境。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去问这一层的管理员科奇。他会告诉你们一切。” “是。”塞恩斯回答道。 “今天没有别的事情了,你们好好休息。明天等维特勒法师回来,你们的课程将会开始。”史东骑士平淡的交待完一切,然后转身离开。 房门悄无声息的合上,塞恩斯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头道:“史东骑士像个石头人一样,和他交流实在是太困难了。萨明,你在听么?”他丢了个布包过去,咕咚一声砸在萨明的后背上。 “在听。”萨明漫不经心的道:“你说史东骑士像个石头人。嗯……我明天要向骑士大人反映您的说法。”他坐在床头上,旋动着床头上的按钮,随着他的动作,两盏床头灯的光亮也随之变亮变暗。 塞恩斯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自然也不会生气。一头将自己扔在松软的床铺上,仰望着鎏金的屋顶喃喃道:“真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际遇。在深渊之城最高级别的法师塔里,住在这样奢华的房间里。” “如果底比斯十一世的努力会成功,那么你我的生活将会比现在好上十倍。”萨明终于对床头灯失去了兴趣,转而研究起墙壁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雕像:“也许能够就此脱离战争那个大泥潭也说不定。” “为什么要脱离战争?”塞恩斯不解的道:“财富和地位都来源于此。要不是你我在战场上搏命生存,怎么会得到大人物的关注?怎么会住进这样的房间里?” “别傻了。”萨明斜睨了他一眼道:“跟人类的战争就像是一个大号的绞肉机……嗯,是吞噬血肉的磨盘。你我的小命在那些大人物的眼睛里,还比不上一只吸食他们血肉的蚊子!只有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要知道,我们当年可是差一点就毁灭了那个国家。只不过是魔王陛下心怀慈悲,才放他们一条生路。”塞恩斯不满地咕哝道:“再说,这次远征只是希罗大人的单独行动。如果魔王陛下亲征,这时候我们已经攻入人类帝国的腹地了。” “是吗?”萨明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但是魔王陛下沉睡了,不知道多久才能醒来。”这个消息,是从他的日记本里发现的。那日记本里的内容已经全部烙印在自己的脑子里。这是关于那个稚嫩单纯的少年留给他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说得也是。”塞恩斯有些气闷地道,在床上打了一个滚道:“不知道艾尔在这座塔的哪一层。要不我们出去逛逛?史东骑士大人并没有限制我们的出行。” “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吗?”萨明取笑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被你们视为碍眼的家伙。” “呃……”塞恩斯语塞,过了好一会才低声下气的央求道:“一起出去看看吧?说不定你还能遇上心仪的女孩呢!” 萨明似乎被他说动了,从床上站起来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这个可能呢。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把。” 第一百三十六章铂金之塔2 从走廊里走出来,拐了一个弯就看到向上的楼梯。楼梯旁一张桌子上,有一个身材瘦小的法师伏在桌面上打盹。这位大概就是史东骑士说得那位管理员科奇。塞恩斯看了一眼,见他睡得正香甜。轻轻扯着萨明的衣角,朝楼梯走去。 面前明明空无一物,但对于塞恩斯而言,却仿佛撞上了一堵墙。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塞恩斯有些羞恼的转身,揉着被碰的发酸的鼻子。身材瘦小的法师不知何时醒了,他讥讽笑道:“想去二层看看,也只能先晋位到青袍。你这实力怎么会进来?不是被史东那个石头人开过后门吧?” “你才被别人开过后门呢。”萨明反唇相讥道。 “能被人开后门也是一种本事。”瘦小法师并不生气,摊摊手道:“我是一层的管理员科奇。你们就是维特勒法师召来的那两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 “也许幸运也是一种能力?”塞恩斯回答道:“正是我们。还没有到吃饭时间,所以我们想逛逛这座铂金之塔。熟悉一下环境。” “熟悉一下环境?”科奇笑了起来:“好吧,请随我来。不过你们目前只能在铂金之塔的一层熟悉环境,还是不要想去更远的地方……”他看了塞恩斯一眼,咕哝道:“铂金之塔已经有快一百年时间没有见过白袍法师走进来了。” 他领着两个少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作为法师,最重要的是知识的积累。一个真正的法师或许实力并不出众,但他一定是个博学的人。我带你们去看看铂金之塔的藏书库,也许在那里,你们可以找到可以打发时间的去处。” 走了十几步路程,萨明开口问道:“请问科奇大人,为什么我看到的铂金之塔是被铁索拉住的。如果松开铁索会发生什么事情?” “真是个好奇的小兔子。”科奇转头惊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松开铁索之后,这座旷世之塔会撕裂空间,回到它应该回到的地方。” 这个解释有些令人费解,塞恩斯道:“但是我的魔法科老师教过我——空间牢不可破。金袍法师尚不能做到的事情,一座塔……怎么可以做到?” “不要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考虑上古时期的事情。那是个最好的时代,可惜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科奇揶揄地道,他走到一扇门前,房门自动滑到一侧。 “大图书馆,我们到了。”科奇道:“深渊之城乃至整个魔原上最大的图书馆。天文,地理,人物,历史……在这里你能找到一切想要的资料。” 不知名的金属地板,亮晶晶的可以照出人影。一排排钢铁书架上面,羊皮书卷分门别类有序的排列着。书脊上写着书籍的名字,随意的抽出一本来,会发现存放在这里的书籍,竟然都是手抄本。真不知道铂金之塔的主人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数万本书籍的累积,这不是十几年时间就可以完成的。这大概需要上百年,乃至数百年时间才能完成的浩大工程。 似乎看出了萨明心里的震惊,科奇笑了笑解释道:“从深渊之城建立的那一年开始,铂金之塔藏书库就开始工作。一部分书籍来自于深渊之门后面的世界,而另一部分则是魔原上的法师以及贵族们的贡献。” 比起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遗迹来,深渊之城并不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明毁灭者。建立于冰原上的城市派出一队队的军队向四面征伐,摧毁了一个个国家、城邦、部落…… 高山挡不住他们的脚步,大河挡不住他们的脚步,沙漠挡不住他们的脚步。向西一直打到海边,把人类的遗族赶到海洋中间的几座孤岛上;向东一直打到一座名叫咸阳的城市,伟大的魔王陛下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停止了前进的脚步。或许只是他有些累了,倦了;或许是这样一次伟大的远征已经收割了足够的封地和奴隶。他收起了锋利的爪牙,把得到的土地和奴隶奖赏给所有在战争中立下功勋的勇士们。只是用敏锐的眼睛注视着东方那个神秘的古老国度。 这段历史,对于塞恩斯和以前的萨明而言是耳熟能详的。但是对于管理员科奇所说的那个深渊之门背后的世界,他们却从没有听说过。看到两个少年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科奇嘲讽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是孤陋寡闻的土包子。你们需要的不是四处闲逛,学着那些无所事事的贵族们打发时间,享受生活。而是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大图书馆里,把世界了解清楚了再去炫耀。否则,来到铂金之塔你们就这样一无所获的回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维特勒法师大人对你们的殷切期待?” 科奇理直气壮的教训让两个少年都说不出话来。说实话,萨明对于这个意外的大图书馆的出现是欣喜的。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充实自己空荡荡的大脑,以便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社会里活得更加滋润一些。他相信以自己出类拔萃的记忆力,很快就能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些东西。 科奇教训得口沫横飞时,忽然听到了钟声响起。他不得不停止了自己的独白,挥了挥手道:“算你们走运,到了晚餐时间了。现在我带你们去餐厅。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不要表现的真的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我保证你会见到一些真正的大人物。” 从大图书馆的正门出来一直向前走,前方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科奇站定了脚步,低声吩咐道:“都给我低头,这些住在三层的怪人们可不像那些金袍法师一样好脾气。” “什么?”塞恩斯还没有明白过来,科奇已经粗暴地将他的脑袋按下。自己则一边卑躬屈膝的做出一副谄媚模样,一边频频抬头等待着他们的经过。 十几个身着紫袍的法师从楼梯口走了下来。他们或者神态傲慢,或者眉头紧蹙,或者神思不属脚步虚浮……似乎没有看到科奇以及两个少年,径直从他们面前经过。萨明偷眼看着他们,这些紫袍法师的年纪都不会超过四十岁,走在最前面是个谢顶的中年男人。他仿佛领头的公鸡,迈着八字步,走起路来顾盼自如,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 “这么横?不过一个紫袍而已。”这群法师过去好久,塞恩斯才敢抬起头来,科奇的手劲大得出奇,单手掐得他的脖子都在隐隐作痛。 “金袍预备役。”科奇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悠悠说道:“他们是铂金之塔里最喜欢战争的一群疯子。”回过头教训塞恩斯道:“不要把你看到的紫袍和这群紫袍法师混为一谈。能够进入铂金之塔深造的紫袍法师,就等于拿到了一张通往金袍法师的通行证。他们晋位金袍所需要花费的时间要比普通紫袍晋位金袍的时间缩短一倍。那个谢顶的家伙是他们的头儿……凯撒理事长面前的红人;法师协会里唯一一个紫袍级别的特别监察员。”一长串的称谓口若悬河般的抖落出来,科奇面色凝重地告诫道:“他的名字叫弗拉多,你们可不要招惹了他。否则……维特勒法师的名头在凯撒理事长那里可不太好使。” “特别监察员的职权很大么?”塞恩斯问道。 “当然。”科奇道:“在法师协会中,他们是仅次于理事长和副理事长的高级干部。对付你这种小角色,他们只需要像对付蚂蚁一样,轻轻捻动手指就可以了。”他威胁道,不过配合起他那干瘦的身材来,这样的威胁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有些搞笑。萨明发现自己有些喜欢这位青袍法师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科奇道:“餐厅里那群傲慢的厨子绝对不会等着我们的。”他急匆匆地迈开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认真的道:“小子们,记住我说得话。最后一次告诫你们。在餐厅里,你们只需要低头吃就可以了。不要四处乱看,不要交头接耳。把你们的乡下习惯收拾起来。如果被他们笑话,那么……丢脸的不仅仅是你们,还有很多人。”他的眼神落在萨明身上,仿佛这句话是专门为他所说的。 萨明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科奇满意地转过身去,带着他们继续向前。穿过一条狭窄的过道,从一扇开启的小门走进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之中。 大厅里足足有二十张长条桌,每张长条桌上都铺着洁白的桌布,长条桌上,两个插满了蜡烛的烛台分别安放在长桌的两端。金袍法师,紫袍法师以及青袍法师各自坐在自己的一片区域里,地位由高到低,泾渭分明。整个大厅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没有任何人交谈。科奇并没有去往青袍法师的地盘,而是带着两个少年走到了大厅的角落里坐下。他们面前早已经摆好了三副餐具,闪亮的银质刀叉,晶莹透明的玻璃食盘——总之,一切都闪着炫目的光芒。他们坐下,然后等待着晚餐的开始。 第一百三十七章铂金之塔3 “今日艾利安理事长和凯撒理事长有重要事务不能前来。晚餐开始。”柔和的声音突然从耳畔响起,塞恩斯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声音无比熟悉,他甚至以为那个热情似火的女孩就站在自己的身边,轻轻地向自己的耳旁送出湿热芬芳的吐气。但是下一秒,他很快明白过来,在这样的场合,她是不会和自己见面的。那样对于自己恐怕也是一种伤害而不是爱护。 他抬起头,遥望着远处。一队身穿白色紧身裙,手端食物筐的侍女走过来。更远处的高台上似乎有个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艾尔。他有些懊恼的捶打了一下大腿,注视着面前空荡荡的食盘发着呆。直到食物都摆在桌台上,才醒过神来。却感觉自己一点食欲都没有。 晚餐很简单,但是保证热量足够。一大块煎的恰到好处的牛排,几片切得极薄的洋葱圈,几块清水蒸煮的鳕鱼段以及两个足有人脸那么大的圆圈小麦面包。最后端上桌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玉米奶油浓汤。 萨明没有发觉朋友的沮丧情绪,他将全部的心思都投注到面前的食物上。与东方人不同,这些来自于异世界的征服者的使用习惯与古代欧洲人有些类似。比如那种半熟的牛排,以及熟悉的奶油浓汤。掰开小麦面包仔细观察它的断面,甚至可以发现没有磨碎的麦粒。鳕鱼的味道很不错,看来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深海捕捞技术,否则应该不能吃到这样鲜美的冻水鱼种。 其实并不需要去世界各地了解它的真实,身边事物都已经将一切都揭示了,只是看看观察者有没有去注意罢了。萨明心中如是想着,将一块小麦面包掰开轻轻放进嘴里咀嚼着,蜂蜜的香甜和粗面粉的韧劲混合成一种别样的滋味充斥着口腔。这一餐晚饭他吃的如此充实,除了自己的门牙实在不适合撕咬牛排以外,其余堪称完美。 高阶法师们享用完晚餐之后离场,很快,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科奇和两个少年。科奇用餐的速度很慢,每一口面包都要咀嚼很长的时间。每一勺浓汤都要在口腔里含上几秒钟,然后带着陶醉的神色缓缓咽下。萨明无聊的注视着他缓慢的用餐动作,忽然感觉自己的牙缝里塞满了肉丝,他不得不站起来,到处寻找牙签。 “牙签在靠窗的餐桌上。”科奇的咽下最后一勺浓汤道。 “谢谢。”萨明礼貌的致谢,然后离开了餐桌去取牙签。却听到科奇在他背后幽幽地道:“我第一次见到食肉的兔族。难道你们兔族不是天生的素食教徒么?” “什么素食教徒?我不太懂。”萨明咧开嘴笑笑,露出迷惑的表情。 “别难为他了。”塞恩斯勉强把晚餐吃进肚子里,放下了刀叉道:“他现在不过是一张白纸。”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东线战场受了重伤,把一切事情全部都忘记了。” “真可怜。”科奇咕哝道:“我们该走了。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自鸣钟敲响二十一下的时候,是你们的自由时间。你们有两个选择,回到房间里无所事事直到休息或者去大图书馆里去填补一下你们的脑袋。怎么选?” “回去睡觉(去大图书馆)!”塞恩斯和萨明对望了一眼,这一次他们没有形成默契。 科奇摇了摇头道:“好吧,看来你们有些累了。我们回去休息。”他站起来在前面领路,两个少年默不作声的在后面跟随。到了房间门口的时候,科奇忽然意味深长的道:“大图书馆会彻夜开放,巡逻法师很少会到那里去。祝你们晚安,孩子们。” “晚安,科奇法师。”塞恩斯和萨明同声问候道,房门打开,他们走了进去。 塞恩斯和萨明听到科奇最后的那句忠告时,心中同时都一阵悸动。房门缓缓关闭,两人却都没有动弹。过了几秒钟,塞恩斯道:“你去,还是我去?” 萨明很渴求那个房间里的知识,但是并不急于一时。相比而言,还是让自己的朋友聊解相思之苦才是最迫切的。他向后退了一步,强自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先睡一会。” “多谢。”塞恩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像狸猫一样轻灵的溜出门去。 …… 翌日,晨钟敲响七次的时候,萨明才从无梦的酣眠中醒来。一缕白光透过细纱窗帘照在他的脸上,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另一个家伙昨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得偿所愿了没有。萨明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窗外的天光立刻将房间照亮。塞恩斯在被筒中咕哝道:“把窗帘拉上。” “该起床了。”萨明好笑道:“如果你不想在第一天的学习中就被维特勒法师训斥的话。” “你还不知道,维特勒法师今天没有回来。今天我们的任务依旧是混吃等死。”塞恩斯将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说道。 “艾尔告诉你的?” “除了她恐怕没有人会好心告诉我们这些吧。别烦我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早饭你不吃?” “记得给我带点面包回来。” 萨明摇了摇头,套上一条长袍走出门去。 铂金之塔的第一层依旧安静。萨明不想吃东西,信步在走廊里到处游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楼梯口处。科奇法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里空无一人。萨明望着楼梯,忽然有一种想要往上爬的冲动。想想昨日塞恩斯的窘境,他最终没有做出那种愚蠢的举动。摸着鼻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大图书馆的门口。铂金之塔的第一层只有那几个去处,或许在他的内心中,早就对于这个填补知识空白的地方跃跃欲试。没有了科奇的陪伴,也无需担心塞恩斯怀疑的目光。他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得到了所能得到的最大自由。房门在身后轻轻关闭,他迈开脚步,在书架前徜徉。手指拂上书脊,触手一种舒服的感觉。这是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无论人类还是其他种族,只要有文明的存在,那便概莫能外。 他随手取出一本名为《魔法史》的厚重书籍,缓步踱到窗前的一排座椅上,坐下来,安心地翻开了扉页。 扉页上,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魔网已死! 跟在塞恩斯身边耳懦目染,时间长了,他早已经不是那个魔法白痴。虽然还没有窥到门径,但总算也对魔法以及魔法组成的架构有了一定的了解。这让他想起了一个问题,“魔网”到底是什么? 如果把这个问题拿去问一个接受正统教育的法师,恐怕对方嗤之以鼻的同时又会目瞪口呆。因为——他们依托于魔网之下生存了那么多世代,早就熟悉它如同自己的身体一样。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去深思:魔网到底是什么?它由谁创造?由谁发现?何时生,又何时死呢? 说起来可能有些抽象,但是对于萨明自己来说,却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或许这个深渊文字的真实含义并不是他所理解的样子。但是第一次看到他时,脑海里就自动的为他翻译成了“魔网”。这让他在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托瑞尔世界”。当然,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密斯特拉女神”。也许,只是神似。所以大脑自动就为这个词进行了适合他那个陌生灵魂的翻译。 话又说了回来,按照塞恩斯告诉他的,关于魔网的一些叙述上来看。应该叫它“魔力之海”更加适当一些。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法师身体所产生的魔力都源于此。能够成为法师的关键一环便是对于“魔网”的亲和力。无论那个海洋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如果得不到冥冥在上的它的眷顾,那么就算具有再高的天赋也不能进入法师行列。 萨明想得出神,厚重的书本就放在腿上。只翻开了扉页,他就发现自己失去了读下去的动力。即使懂得再多又能如何?魔法师是个注重实践的学科,懂得理论再多也不会被封为“魔法史研究员”这样奇怪的头衔。 一阵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阖上书页,抬起头来。 “请问您是需要茶还是纯水?”一个猫耳少女看他抬起头来,甜甜一笑问道。 “茶。”萨明慌乱了一阵子之后,很快镇静下来。不过是个漂亮的女孩罢了。 “茶?”猫耳少女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您真是位奇怪的法师。很少有法师喜欢茶的。他们都喜欢没滋没味的纯水。” “我不是法师。”萨明将书籍塞回书架上,这是他第一次与艾尔以外的女孩交流。一时间紧张地不知道应该把自己的手放在哪里。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更加像是个单纯的少年。 猫耳少女脸上露出甜甜地笑容:“真是个喜欢害羞的人呢。请您稍等,这就把茶给您送来。” “呃……谢谢。”萨明微微欠身,看着眼前的猫耳少女轻盈地转身离开。少女浑圆的臀部随着她轻盈的步伐有节奏的跃动,这让他的心中一阵火热…… (真正的猫娘,真正的猫娘啊!)心底有个声音不断的大喊着。 第一百三十八章铂金之塔4 与记忆中的茶不怎么相同,猫耳少女端上了的饮料更像是一种草药汤。喝进口里有一种怪怪的味道。他皱着眉头抿了一口,然后将茶杯放在手里暖着。 “味道怎么样?”她双手拄着膝盖。有些期待,有些忐忑。 “嗯……还好。”萨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不忍伤害到这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女生,端起茶杯来,又强忍着那种怪味道喝了几口。 “呼……”猫耳少女夸张的拍了拍胸脯,紧身裙的束缚下似乎一阵波纹闪动。“我以为您不喜欢呢,客人。”她娇声笑道。 “呃……怎么会?”萨明屏住呼吸大口地将茶汁咽进肚子里。管它是什么滋味。他想:只要这个女孩高兴便什么都值得了。 …… 水盆里的影像清晰了起来。围坐在盆边的三人立刻提振了精神,聚精会神地观看着水盆中央的影像。 维特勒法师拈着胡子苦笑:“这样可以了吧?艾尔小姐。没有对那个少年做更多伤害的事情,魅惑术加显影药水。” 艾尔冷笑一声:“抽时间把你送出去的那枚戒指收回来,如果被我发现你还在暗中监视他,小心我不会对你讲客气。” 阴影中传来一声轻咳,艾尔立刻便住了口。微微躬身向后退去。维特勒知道他按捺不住心情,急忙站了起来道:“艾利安大人,请您施展法术,好好的观察一下这个奇怪的孩子。” 黑暗的静室中出现了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他的整张面容都隐藏在兜帽里,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黑暗气息。 “天佑之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征象,在法师协会并入深渊一族的最初几十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一些这样的天才。”兜帽中传来一阵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与他伟岸的身躯相对比,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位感。 他走到盆边,伸出宽袍大袖里的手,朝水盆洒下一点粉末。顿时,水的颜色就发生了改变,连水影中的形象都扭曲了起来。仅仅过了几秒钟,一切又恢复正常。只不过,从盆中那个少年的身上,两条细线缠绕在一起伸向上方,联系的竟然是冥冥在上的虚无空间。 “魔网的庇佑有些偏弱,他身上处于强势的还是深渊一族的庇护力量。”艾利安轻声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魔网的力量正在衰退,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约再过一百多年时间,我们就会彻底沦为深渊一族的附庸。” “那么他……”维特勒法师望向水盆中的少年。 “先培养起来吧。”艾利安转身离开,苍老的声音如同呻吟一般传送过来:“毕竟这是我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维特勒法师耐心的等待着艾利安理事长的法术效果结束,水盆中的影像又恢复了正常。他敲了敲水盆,低声喃喃道:“莉莉丝,引导他,测试一下他的魔法亲和力。” 萨明傻呵呵的笑着,一杯茶不知不觉间喝的精光,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心中总有些疑惑,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对面的猫耳少女愣怔了片刻,脸上再次堆起笑容:“萨明大人,您不妨过来看看,我这里有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呢。” “很奇怪的东西?”萨明咧开嘴笑道:“是什么呢?我要看看。”那杯神奇的茶有着奇异的效果,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慢吞吞地,仿佛中了减速魔法。 “来……来嘛。”猫耳少女魅惑笑道,她大胆地牵拉住萨明的衣角,两人走向一排书架。 “把这本书拿好,翻开念一下。”猫耳少女将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萨明的手里,两人的指尖相碰,彼此惊慌的对望了一眼。他似乎感到有些不对的地方,但还是依照她的指示翻开了书页,缓缓读道:“光……是光明,暗是黑暗。灼伤手指的火苗驱走黑暗……”他一开始念起来还感觉有些拗口,念了几句之后,便顺畅起来。猫耳少女轻轻牵拉起他的右手,萨明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少女示意他继续念不要停,然后将他的手轻轻按在一颗水晶球上。 “听我之命,火元素向我集中。驱散眼前的黑暗吧!”萨明念完了整页,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喀”地一声轻微脆响,他低头俯视,惊讶的发现水晶球似乎蓄积了某种能量,闪着微弱的红光。 水盆边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彼此对望了一眼。维特勒法师道:“居然会有微弱亲和力。真是出乎意料的发现。” 艾尔哼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维特勒法师知道这是女法师一贯的作风,也不理会。他轻声呢喃道:“莉莉丝,送他回去。” 猫耳少女鼓掌雀跃道:“萨明大人好厉害。” “这是什么?”萨明的神智总算恢复了一些,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狐疑地问道。 “这个……这个……”猫耳少女有些慌张的将水晶球向里推了推,然后将萨明手里的书籍夺了回来。她垂着脑袋,一时间想不出来到底应该怎样应对。 萨明此时疑云重重,他所经历的一切仿佛是场预先设计好了的陷阱。什么人会对自己感兴趣,什么人会对自己的秘密感兴趣。他心中顿时拉响了警号,望着面前猫耳少女的眼神也愈加戒惧起来。 感觉到气氛有些变化,猫耳少女赶忙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在相遇,她迅疾地再次垂头,过了好久才期期艾艾地道:“萨……萨明大人,请您不要误会。我只是小小的利用了您……” ‘只是这个少女的单独行为吗?’萨明心中如是想道,却不打算粗暴打断,而是准备听听她到底有什么鬼说辞。 听到对方没有动静,她心中松了口气,临时想好的借口从口中说出来也顺溜了许多:“我是一个可怜的学徒,虽然临时掌管着这座图书馆。但是……必须要有足够的魔法亲和力才能在铂金之塔生存下去。眼看就要到了考核日期了,我的作业却还没有交上去。所以……所以我就病急乱投医,诱惑您帮我完成……”她再次抬起头,泫然欲泣道:“求求您,求求您千万不要说出去。我……我愿意用一切报答您的恩德。” ‘原来是这样。’萨明没有从她的话语里听出破绽,他撇了撇嘴道:“如果想要我帮忙,可以直说。而不必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杯茶……有问题吧?” 猫耳少女迟疑的点了点头,小心地将那枚水晶球推进书架里。双手绞着衣角,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只不过一个想要投机取巧的可怜少女而已。萨明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阴沉似水:“我很生气。” “这样……”猫耳少女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亮:“萨明大人,为了平息你的怒气。我准备特意为您开个后门。” 这话有些歧义。萨明探询的望了她一眼,她立刻醒悟过来,红云弥漫在脸上,她羞羞地低下了头,呢喃道:“萨明大人,不是这个样子啦。我……我是想说。如果您再来到这里,有什么书籍想要带回去阅读的话,可以随时带走。只需要在我那里备案登记就是了。这样的特权,可是只有紫袍大人们才能拥有的喔。” “是这样吗?那我还真是荣幸。”萨明揶揄道,他对于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行为非常反感。察觉到少年的怒气,猫耳少女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一对猫耳都耷拉下来。水汪汪的湖蓝色眼睛里蕴满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好吧……暂且相信你。”萨明虽然口中说着相信,但是眼神却出卖了他。他随手拈起一本书,揣进怀里:“就这本带回去研读一下好了。记得备案。” “是。大图书馆管理员莉莉丝随时为您服务。”猫耳少女屈膝行了一个仕女礼说道。 萨明随意的挥挥手,扬长而去。 “呼!”确认少年已经离开,莉莉丝拍拍胸口喘出一声大气。刚才太过慌乱,以至于根本没有看清萨明究竟拿走的是哪一本书。眼神落在书架上,她的表情凝重起来。低声呢喃道:“维特勒法师……你看清他拿走了哪本书了吗?” 维特勒法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当然看清了。就是那本《魔法起源》。这小子,嘿嘿……”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过了好久,维特勒法师才又说道:“我估计他以后会经常来,看来你要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了。注意别被凯撒理事长的人发现。” “这还用你说?”莉莉丝撇了撇嘴道:“那孩子只有微弱亲和力,确定就要培养他了吗?是不是草率了一点?” “这是艾利安理事长大人的意思。我们照做就好了。”维特勒法师道:“我准备明天开始对他们的培训,准备好了吗?莉莉丝学徒?” “见鬼!”莉莉丝柳眉一竖,凶巴巴道:“你可不要做的太过火了,维特勒金袍法师大人。” “会让他激发全部的同情心去同情你的。嘿嘿……”金袍法师的心情无限放松,连语气都带着点调笑的口气出来。 “我说……你会后悔的。”莉莉丝阴着一张俏脸冷冷哼道。她转身走向大图书馆一侧的休息间,耳边只留下维特勒法师畅快的大笑声。 第一百三十九章铂金之塔5 翌日,悦耳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铂金之塔的第一层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快……维特勒大人正在第一培训室等着我们。去晚了的话,可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了。”塞恩斯慌里慌张地道,他的法师袍才刚刚套上一半,可以想象得出他到底有多狼狈。 “都怪你昨晚回来的太晚。又拉着我和我大谈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不然我肯定能爬起来的。”萨明跟在他身后抱怨道。他的装束要好一些,最起码全身携带的东西都没有落下。当然,作为塞恩斯的法师护卫,他还有更加繁重的任务——随身背负着塞恩斯那件出乎意料沉重的背包。 这样的奔跑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求学时期的日子,嘴里叼着煎饼果子,在马路上一路飞奔,踩着上课铃声跑进教室……这样的日子,此时此刻又在另一个时空中重演,真是一种“造化弄人”的感觉。 两个少年穿过长长的通道,眼前一亮,出现了一道半圆型的房门。房门自动滑开,他们一头冲了进去。 三四十个少年坐在布垫上,一脸惊讶的望着他们。塞恩斯总算和他的法师袍完成了艰苦地作战。他整了整衣领,朝着维特勒法师欠身道:“维特勒大人,我们到了。” 维特勒法师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去你的位置坐着。” “是。”塞恩斯感受到他的不悦,也不敢抬头,灰溜溜的走到最后一排,捡了一张布垫坐了下来。萨明想要跟着塞恩斯一起过去,可是抬眼一望,入目一片青色。维特勒法师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娇俏的少女。正是昨天对他下“毒手”的莉莉丝。只有她一人身穿灰袍。而她此刻正垂着脑袋,小鼻子一抽一抽地,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维特勒法师瞥了萨明一眼,不悦地道:“你愣着干什么?史东骑士在另一个房间等你。” “是。”萨明如蒙大赦,背着背包转身退出房间。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回头望去,之间那枚水晶球被狠狠地摔落地上,变成了无数晶莹的碎片,含量稀少的火元素飘逸在空中,如同磷火一般只燃烧了片刻,就各自散逸重新汇入空气之中。 “滚出去!”维特勒法师指着房门,怒气冲冲地道:“我的培训队里,不留废物!” “是。”莉莉丝的肩膀耸动着,她止不住抽泣,用喑弱的声音回答。 ‘可怜的女孩。’萨明回头瞥了她一眼,转身去了另外一个房间。他轻轻推开门,史东骑士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来:“现在,请你们换上装备。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 他停下了讲解,转过头瞪着萨明。 “抱歉……我似乎迟到了。”萨明进退不得,卡在门口踌躇道。 “看来你很有自觉。出去。”史东骑士薄薄的嘴唇吐出一句话,然后转过头不再看他。 房门关上,萨明退了出来。他在墙边杵着,有点无所事事。耳边传来一阵抽泣声,他看到了莉莉丝也站在墙边。湖蓝色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泪珠噼啪地落在脚边。 萨明鬼使神差的挪了过去,站在她的身边。 “嗯?”莉莉丝的猫耳转了转,过了片刻,她转过头来问道:“你也被赶出来了?” “是啊……迟到了。”萨明懒洋洋道:“你的作业不合格?” “嗯。”莉莉丝抽泣着应答了一声。 两人都再也没有说话的欲望,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鸣钟再次敲响的时候。两扇房门同时打开,少年们从房间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这是下课了么?”萨明疑惑自语道。 “下课?”莉莉丝咀嚼着他说出来的新鲜名词。可还没有等她从这名词中品咂出什么意思来,维特勒法师轻咳了一声走了出来。横了她一眼:“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是让你走了吗?” “我……我……”莉莉丝嚅喏着,双手绞着衣角。 “快些离开吧。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多,依然没有一点进步。我说过,我的培训队里不养废物的。”维特勒法师不耐烦地道:“快点走吧。” “不……维特勒大人!”莉莉丝扬起脑袋来,泫然欲泣道:“如果父亲大人知道我没有完成学业,一定会把我卖掉的。请求您,请求您一定要留下我。我愿意……”她从衣兜里掏出两枚猫眼石双手托着放在维特勒法师的面前道:“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维特勒法师拈起猫眼石,沉吟了片刻道:“看在这两颗上品猫眼石的份上,我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如果依然没有进步,那么……哼!”他转身而去,再也没有看墙边两人一眼。 萨明却是对维特勒法师的形象大坏。看来法师们也需要吃饭睡觉,也会收受贿赂。他看着哭得伤心的女孩一眼,却依旧只是沉默。身后传来脚步声,史东骑士走了出来。面色阴沉地道:“萨明,你过来。” “是。”萨明不敢怠慢,走到史东骑士的面前。 “今天你迟到了。所以要接受惩罚。”史东骑士简短吩咐道:“打扫培训室的卫生,要做到窗明几净。明白吗?” “明白。”萨明恭谨回答道。 “去做事吧。”史东骑士挥了挥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萨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卧室。房门前的小桌上摆着几个圆面包圈,看来是塞恩斯给他留下的晚餐。他拿起一个咬着,往里间走去。 塞恩斯早就没有了溜出去和艾尔私会的心思,一直在用着功。身边的水晶盒蓄满了能量,放射出璀璨的光芒。见朋友如此认真的样子,萨明也不敢去打扰他。摸出枕头下的那本《魔法起源》,想了想揣在怀里,蹑手蹑脚的溜出门去。 大图书馆里一个人也没有,萨明四处张望了几眼,没有发现莉莉丝的身影,便将那本书放在书架上,顺便看看还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书没有。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眼睛红肿的莉莉丝端着食盒从房门走进来。 “我把这本书还回来了。”萨明没话找话道,他指了指书架。 “我看到了。”莉莉丝黯然点了点头,捧着食盒走进了大图书馆旁边的一扇小门。 ‘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孩?’萨明心中想道,心中却一直都在犹疑。这是个陌生而充满敌意的世界,任何人都休想打开他的心扉,任何人都休想! 他的眼睛落在书架上的一本名叫《变形术》的书籍上,沉思了半晌,手指伸出却错开了那本书,将另一本厚重的大部头拿到手里。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初级魔法》。 …… “你说……他看了那本《变形术》很久?”维特勒法师低声问道。密室中,只有他和莉莉丝两人坐着。 “的确。”莉莉丝掩口娇笑着,哪里还有白天里楚楚可怜的小学徒样子?“看来我们的小兔族对于自己的外貌很是不满啊。他想变成什么?难道塞恩斯才符合他的审美观点么?” “不要妄自揣测他。”维特勒法师道:“虽然他现在看上去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但是……谁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他觉醒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我们能够做的只有合理的引导他。” “看起来我接受了这个任务还是有很大好处的。”莉莉丝道:“如果我能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后会对我有很深的感情?” “也有可能会在觉醒后第一时间把你杀死。”维特勒法师告诫道:“天佑之子的行事都是不可预见的。你最好小心点,用平常心对待就好了。” “听起来好可怕的样子。”莉莉丝道:“不过看着这么好吃的小男孩在眼前却不能吃掉。真是……”她幽幽叹息了一声。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每天的生活过得紧张又充实。萨明也终于从一个对于本世界一窍不通的睁眼瞎,变成了满肚子理论知识的“魔法史研究员”。每天往返于大图书馆和“1304”房间之中,他和莉莉丝的关系却依旧停留在原地。那个猫耳少女每天如同塞恩斯一样的努力,只是效果却似乎总是不太好。有时候他会看到少女孤独的站在墙角里哭泣。恻隐之心曾经不止一次的爆发过,但是……总有一种警觉在无形之中阻挡了他的脚步。他也只是无情的瞥了那无助的身影几眼,然后匆匆离开。 晚餐过后,科奇法师照例将他们领到1304房间的门口。与干瘦的法师告别后,萨明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本《论魔法元素的聚集和提取》揣进怀里,然后走出卧室。塞恩斯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问道:“你每天都要去大图书馆里去一趟,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漂亮姑娘在那里等着你呢?” 难为他忍了这么许久才问出来。萨明回转身道:“有一个姑娘倒是不错,不过是不是在等我就不知道了。”说完,他夹着书走出房间,房门悄无声息的关闭,塞恩斯长叹一声,拿出今天的作业,继续投入到那无边无际的苦海里。 第一百四十章铂金之塔6 又是一天的早晨。塞恩斯和萨明两人踩着钟点来到了各自的培训室门前。塞恩斯打着哈欠道:“记着给我带午餐。” “嗯,知道了。”萨明点头应答。他站在培训室门前,房门自动滑开。少年护卫们已经来了过半,他先是欠身朝着史东骑士行礼,然后走到最后一排的布垫上坐下。史东骑士微微阖着双眼,看上去是在假寐。可是大家都知道——这面无表情的家伙心里比谁都清醒。 照例,最后一个到达的倒霉蛋要承担培训室清扫的任务。史东骑士轻咳了一声开始授课。法师护卫需要接受很多条目的培训,包括近身格斗,战场急救甚至战术战略都要略懂一点。 今天学习的科目是近身格斗,萨明心中暗暗叫苦。他之前已经上过几堂格斗课,那些膀大腰圆的少年护卫们下手丝毫不知道轻重,每一次格斗课上到最后他都会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会被包括史东骑士在内的所有人耻笑。 但这是属于萨明的命运,他也只有咬着牙才能苦撑过去。心里在诅咒着这副弱小的身板,一种欲望却像小爪子轻轻挠动着他的心。他想起了那本陈列在大图书馆里好久,却没有人动过的《变形术》。 ‘莉莉丝应该不会注意我到底拿走了那些书籍吧?’萨明心中想到,一个不留神,再一次被面前的少年护卫抓住耳朵,重重一拳击在面部。萨明龇牙咧嘴的瘫软倒地,摔在垫子上。 “哈哈……”少年护卫们毫不留情的嗤笑声震彻整个大厅。对手得意的朝着四方欠身施礼致意,然后得意洋洋地退到人群中。过了好一会儿,萨明才从瘫软中恢复过来。他艰难地爬起来,朝着史东骑士躬身行礼,然后一瘸一拐的回到人群中去。 一个身高力壮的护卫不怀好意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压低了声音道:“看来……你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小兔子。” 萨明瞪了他一眼,在培训室里,史东骑士严禁少年们斗殴,因此他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这家伙报复。 “如果你能够卖出点什么给我……那么我不介意让你在史东大人面前好好地表现几次。”他紧紧盯着萨明的下半身,左右手组合在一起做了一个下流的动作。 萨明的脸迅疾涨的通红。死死盯着那个护卫,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你找死。” “如果你反抗一下下,也许能为我增加一点乐趣。”护卫笑道:“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果想好了,就出来找我。我住在……”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惊异的注视着萨明手心里悬浮的一颗小火球。下一秒,萨明狠狠地将火球拍在他的小腹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释放法术。那枚火球曾经被召唤出来无数次,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这样拍在一个人的身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浓烟冒起来。少年护卫痛得满地乱滚,火苗虽小,但是烧在一个人的命根子上也是极其痛楚的体验。史东骑士总算发现了异状,他推开护卫们,走到那个少年护卫面前,狠狠几脚下去。火倒是熄灭了,少年也昏死过去。 “你怎么会搞出这种玩意儿?”史东骑士命人将那半死不活的少年拖出去,然后转过脸来,看着萨明愤怒地吼道。 萨明若无其事地拍拍手道:“他想要干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兔族下手竟然这般狠辣。一众少年护卫都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史东骑士阴沉着脸道:“你可以告诉我,让我来替你主持公道。” “有用吗?”萨明注视着他反问道。 “但你总该试试,而不是要先想着把人置于死地。”史东骑士道:“既然你已经学会了魔法,那么已经不是我的教学范畴了。现在你去维特勒法师那里报到。他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了。” 从史东骑士的培训室里出来,萨明心中在快速的思考着。那人有错在先,自己的还击顶多算是忿然出手。况且又没有造成人命。估计就算维特勒法师会生气,也不会把自己杀了泄愤。而自己露出这么一手,纯凭自学便已经窥到了魔法的门径。估计维特勒法师还是一种发现天才的心理居多。那么……接下来就是要看看机遇了。到底维特勒法师会不会把他收入门下呢?萨明忽然心中有了一点小小的激动。成为维特勒法师的门下,最起码能够首先脱离那个战场。然后再徐徐图之。总归是要让自己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才行。 他走到房门前,迟疑了几秒钟。看见莉莉丝依旧在门边站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几乎每天都要遭到这样的刑罚。他那颗炽热的心不由得又冷了下来。也许加入一个金袍法师的门墙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心中胡思乱想着,房门自动打开,他低着头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培训室里只有维特勒法师一个人。他面无表情的望向萨明,沉声道:“你过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萨明心中念叨着,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博。他迈着机械的步伐,站到维特勒法师的面前。 “把你刚才释放的法术再用一遍给我看看。”维特勒法师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的迹象,仿佛一个护卫的受伤只不过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是。”萨明点头,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几秒钟后,一颗火球从他的手中浮现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维特勒法师沉声问道。 “已经有十天了。”萨明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维特勒法师朝他释放出了一记法术。萨明感应着这股侵入体内的力量,已经确定是一个名叫“真视之眼”的探查类法术。他不敢动弹,任凭维特勒法师观察。 “真视之眼”的视野中,那条牵系在萨明身上的魔网线条似乎粗壮了一些。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维特勒自己的错觉。‘难道法师协会的未来应在这个少年的身上?’维特勒法师心中想着,收回了法术。眼前少年依旧一副犯了错事的样子,低头不语。他道:“你可以继续在大图书馆学习。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到四层来问我。” “但是我没有办法上楼梯。”萨明心中喜出望外,他小心翼翼地释放着情绪。 “到时候让科奇法师送你上来。”维特勒法师答道。然后挥了挥手道:“史东骑士那里你以后就不要去了。你和莉莉丝的水平接近,以后就去大图书馆那里好了。” 维特勒法师依旧没有提出让自己拜师的意思。不过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萨明欠身行礼之后退了出来,叹了口气走向自己的房间。 塞恩斯的脸色不是很好,连日来这种白天上课晚上充能的生活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苦难的求学生涯。他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却是最努力的那个。现在……他已经略微感受到了魔网的波动,距离青袍法师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点。 萨明脸色忽喜忽忧,走到床前,一头栽倒在床上,将脸埋进暄软舒适的床铺上。脑中依旧还在计算这次冒险的得失。塞恩斯跳下床来,踢了他一脚道:“听说你在史东骑士的课堂上捅了篓子?” “嗯……”萨明闷闷的应了一声道:“那小子心怀不轨,被我给废了。” 这样凶狠的话从一向温顺的少年嘴里吐出来,多少有些违和感。塞恩斯有些疑惑地道:“那家伙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萨明翻了个身,一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手里捏着一颗火球道:“今天维特勒大人召见我了。” “恭喜,恭喜。”塞恩斯皮笑肉不笑地道。尽管是朋友,可是这际遇也相差太过悬殊了一点。在维特勒法师的培训队里,他还是除了莉莉丝那个鼻涕虫之外最差的一名“青袍法师”。而自己这个朋友,却单单凭着读书,就已经窥到了魔法的门径。而且,还受到了维特勒大人的赏识。心中虽然为他感到高兴,却总是有一种酸溜溜的情绪在作祟。他也不想掩饰这种心理,他们两人都不会在乎的。 “怎么……怕我超过你么?”萨明取笑道。 “别傻了!”萨明嗤道:“我马上就要晋位青袍法师了。你——连那个鼻涕虫都比不上。” 在培训队其他青袍法师们眼中,绰号“鼻涕虫”的莉莉丝就是他们大多数人取笑的对象。塞恩斯的心情倒是有些不同,对那个可怜的,每天都要遭受维特勒大人训斥的猫耳少女,多少有一点“同命相怜”的感觉。他自觉的住了嘴,脸色一正道:“好了,你炫耀够了吧。现在你去你的图书馆,我要开始晋位冥想了。” “晋位冥想?”萨明道:“需要我为你护卫吗?” “在铂金之塔如果有人还能打扰到我那就奇怪了。”塞恩斯道:“艾尔早就把一切准备妥当了。你现在只需要出去等待就可以了。对了,记得把晚餐给我带回来。” “啧啧啧……”萨明叹息着走出去。轻飘飘的声音传过来:“唉……如果我有一个金袍法师当女朋友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这的确是他的心声,只不过塞恩斯却把那句话听成了玩笑。 第一百四十一章铂金之塔7 萨明和莉莉丝分别坐在大图书馆的两个角落,各自在做着自己的事情。莉莉丝有些绝望的感觉,她已经装了足足半个多月的可怜虫,但是眼前这只傻兔子却一点上钩的迹象都没有。雄性动物所具有的一切对雌性的爱怜和关心都没有出现在少年的身上,仿佛自己不是一个漂亮诱人的少女,而是一尊移动花瓶一般。 “难道你不知道只要上前一小步,就会有一个金袍女法师肯为你投怀送抱么?”莉莉丝面对着一个空的水晶球碎碎念道。浑然没有在意房门打开,一个谢顶的中年法师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大图书馆什么时候允许一些阿猫阿狗走进来了?”谢顶法师冷冷斥了一声。言语的目标显然是坐在角落里的萨明。 莉莉丝悚然一惊,知道不妙。她此时穿着一身学徒灰袍,背对着房门望着窗外。没有发现弗拉多的到来已经是失误了,这个时候更不能被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借着转身的一刹那,对着自己施展了一个变形术。她的脸庞瞬间就长出了几根胡子,脸颊上绒毛快速的生长出来,刺得整张脸都生痛。她晃了晃尾巴,欠身怯生生道:“弗拉多大人您好。” 弗拉多对于脸上长满了绒毛的猫女不感兴趣,他打量着那个安静读书的少年,眼神闪动,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 萨明早已经发现了弗拉多进来,心里牢记着科奇法师的话,知道这位弗拉多大人可是和艾尔同等级别的特别监察员。如果自己触了霉头,估计维特勒大人是帮不了自己的。他也只好装作认真攻读的样子,企盼这个谢顶法师赶紧挑完书然后离开。 但是,事态的进展偏偏事与愿违的样子。弗拉多的三角眼注视了萨明一会儿,忽然阴森森的哼道:“最近这帮小崽子越来越不象话,见了紫袍法师就装作看不见可不太好吧。” 眼看躲不过去,萨明只好放下书,走上来躬身施礼道:“紫袍法师大人,您好。” “你跟我来,到我的办公室去一趟。”弗拉多大手一抓,拎住了萨明的衣领,不容置疑得道。 萨明身不由己的被他拖拽着前行,不由得有点担忧。万一这变态家伙相中了自己的屁股怎么办?那可真是奇耻大辱了。 “弗拉多大人!您不可以……”莉莉丝心叫不好,赶忙上前阻拦道,可是她只一迈步,弗拉多抬手便放出一道法术。眼看着那团黄光扑向自己,莉莉丝心中犹疑不定,竟是被黄光捕住,动弹不得。 弗拉多冷冷哼了一声,拎着萨明朝门外走去。只不过他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娇笑:“弗拉多大人好威风,好煞气!” 弗拉多站定了脚步,脸色沉凝道:“驭电者,这里没有你的事情。速速离开!” “怎么没有我的事情?”维尔塔艾尔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莫非是弗拉多大人老毛病犯了,想要找一只小兔子去去心火?铂金之塔允许什么,禁止什么。我想——您比我还要清楚吧。”她的手指间跳跃着几颗活泼的电球。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驭电者”维尔塔艾尔动手前的先兆。 “我还没有那么猥琐。”弗拉多冷笑道:“今天上午,这个低贱种族的兔崽子打伤了塞缪尔青袍法师的护卫,我是找他去问问情况的。” “是吗?”艾尔手指间的电球依旧在跳跃着,她不为所动地道:“事情搞清楚了吗?” “还没有问。” “你现在就可以问问。正好也让我听听塞缪尔的护卫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惹得这可怜的孩子悍然反击。”艾尔柳眉一扬,含讥带诮得道。 “别以为你是双料金袍法师,我就会怕你。”弗拉多脸色变了变,冷冷道。 “想打架?我奉陪。你以为我会害怕你的威胁吗?”艾尔面无表情道。 对方是金袍法师,而且是法师协会近年来少见的双料金袍。虽然说位阶并不代表着战斗一定会赢,但是对方那从未暴露过的另一种专精却是不折不扣的杀手锏。否则单凭她的电系魔法,是没有办法奈何自己的。弗拉多不想节外生枝,既然对方把那个人看得那么紧,必然就说明了一些问题。他松开了萨明的衣领,任由少年无力的摔落地上。 “既然驭电者您执意坚持,那么我也就放他一马。我不日就将晋位为金袍法师,到时候还要找您好好的较量一番。”弗拉多皮笑肉不笑的道,缓缓举步朝前走去。 艾尔收起电球,微微让开去路。弗拉多走出门去,阴恻恻地道:“时间还长久的很,我们慢慢地来。” 艾尔没有理他,伸手放出一道电光,解开了莉莉丝的束缚。萨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欠身道:“谢谢您的搭救,艾尔小姐。” “他们是冲着塞恩斯来的。”艾尔冷冷道:“现在你回去,就挡在塞恩斯的房门前,只要有人敢来打搅,那么就不顾一切的拦住他们。我会很快赶来。” 塞恩斯对于萨明很重要,如果他有事,那么自己也就没有理由在铂金之塔呆下去了。萨明脸色凝重的躬身行礼,大步赶了回去。 大图书馆里只剩下了艾尔和莉莉丝两人。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过了很久,艾尔才幽幽道:“消息走漏了。看来他们已经盯上塞恩斯和萨明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瞄准的是哪一个。”莉莉丝一边揪着脸上没有褪净的绒毛,一边恨恨道:“弗拉多这个混蛋,老娘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刚才说最近要晋位金袍了,报复可要趁早。”艾尔轻描淡写道:“如果等到他晋位成功,你可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会那么轻松晋位的。”莉莉丝冷笑道:“说不定还可能退步到青袍级别。” “那就祝你好运了。”艾尔转身离开。 密室中,艾利安理事长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忧心忡忡的维特勒,脸色阴沉的莉莉丝以及面无表情的艾尔三人安静的坐在布垫上,等待着理事长大人的发落。难堪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艾利安苍老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纸里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情早晚要被凯撒那家伙知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怪我,是我把他们看得太重了。如果让他们和那帮青袍一起,说不定就不会惹他们的怀疑。现在我们需要保护好那个小子。让他在自由的成长才是我们的目的。” 艾利安理事长将责任一肩挑了下来,这并不代表着三人就会因此而轻松一点。维特勒法师依旧愁容满面地道:“这样谈何容易?且不说凯撒理事长那种强横霸道的性格,单单他手下的那位弗拉多特别监察员就让我吃不消了。” “毕竟你已经是金袍法师了。”艾利安理事长道:“我可以帮助你们吸引开凯撒的注意力,只有一个弗拉多还有一帮紫袍是没办法成事的。” “也只有如此了。”维特勒法师道:“莉莉丝在深渊之城的贵族那里还是有一点影响力的,我看可以让他们适当接触一下深渊之城的上流社会,这样可以对他们的未来发展要好一些。” “那都是细枝末节,你们商量着办就是了。”艾利安理事长道:“维特勒,莉莉丝你们去商量一下对策。艾尔,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维特勒和莉莉丝两人离开以后,密室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艾尔屈膝跪坐在布垫上,仿佛一尊雕像。她面无表情的望着墙壁旁站立的理事长。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诮笑容。 “老头儿……你在怀疑我。”艾尔忽然笑了笑,甜美的嗓音有些腻人,但是话语里的意思却不像嗓音那样柔美,反而带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一开始我确实这么想得。”艾利安理事长回答道:“但是,我实在想象不出你的动机。因为把消息出卖给他们,你不可能从中得到一点好处。除非……你不是法师协会的人。”他沉默了片刻,有些犹疑的道:“如果说维特勒和莉莉丝还有一些可疑之处的话,那么你的身世根本没有一点可疑。你从小就在铂金之塔长大,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实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那个男孩让你真的动心了么?” 艾尔道:“你不是我的父亲,就不要考虑我的私人问题了。为了打消你的怀疑,我可以离开。对于塞恩斯……我希望你能够一如既往的对待他。” “果然……”艾利安理事长呵呵笑道:“一个天佑之子并不能挽救法师协会,目前我们最需要的是团结。只有团结,才可以抵挡来自于外界的侵蚀。我想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明白,不是吗?” 艾尔没有回答,干脆利落的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抛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语:“记住你说的话,老头儿!” “你要去哪儿?”艾利安理事长问道。 “这你就不要管了。放心,我会一直关注这里的动向的。”艾尔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密室里重归于安静,艾利安理事长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如果你不是艾尔……那么也许一切就都好解释了。但你偏偏是她。这让我……很为难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铂金之塔8 这一次的晋位冥想,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萨明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已麻木的像是两根与己无关的木头。在里面的塞恩斯不知道怎么样,可是他自己却已经快要困死了。他无比迫切的想要走进房间里去,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他个天昏地暗。 但是,他也只能想一想而已。现阶段,塞恩斯是他最大的依仗。作为法师的护卫,当然还是法师的等级越高越好。如果有朝一日塞恩斯能够晋位到金袍法师的级别,那么他自己大概也可以像史东骑士一样,在魔原上横着走了。 房门无声滑开,塞恩斯带着一脸疲惫之色走了出来。萨明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晋位成功,明天我们要搬家了。”塞恩斯难得开个玩笑。 “太好了!”听到朋友晋位,萨明简直比他还要高兴。他跳起来兴奋地叫了一声,把科奇法师招惹过来。不过科奇法师并没有打算训斥这位兴奋过头的少年,而是打量了塞恩斯一眼道:“看来你的进展还挺快的。” “侥幸而已。”塞恩斯淡淡回答道,现在两人是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了,当然——如果要战斗的话,三个塞恩斯也比不上一个科奇。虽然都是青袍法师,但还是有资历深浅这样的分别在里面的。只是这样的区别在外人眼里并不明显而已。 “晋位之后先喝一点这个,然后再去尝试更加劲爆的饮料。”科奇法师递过来一瓶纯水。 “谢谢,我正口渴。”塞恩斯感激的接过纯水,仰头灌进肚子里。 “对了,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科奇法师道。 “是什么?”萨明现在对于不好的消息之类特别敏感,他摇着科奇法师的手臂问道。 科奇法师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抽离了手臂:“接到维尔塔法师的命令,你们未来还是要在第一层住下去。” 科奇法师口中的维尔塔法师就是塞恩斯的情人艾尔。听到是她下的命令,塞恩斯有些释然。大概是为了两人以后能够更好的私会吧?想起女孩那诱人的躯体,他疲惫的身心如同注入了一汪清泉,顿时充满了活力。两人已经有接近十天的时间没有再见面了,他迫切的想要在今晚见到她。但是,科奇法师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同坠入无底深渊之中。 科奇法师道:“维尔塔法师临走时托我转告你,让你好好的深造,接受维特勒法师的教导。” “她……她离开了吗?”塞恩斯怅然若失地道。 “是的。”科奇法师道:“你知道,特别监察员都是十分忙碌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维尔塔法师大人在铂金之塔里呆那么久呢。” “嗯……十分感谢。”塞恩斯失望的道,他欠身朝着科奇法师致意,然后转回身去,刚刚提振起来的心情又回归原位。从背后看,少年的背影显得无比落寞而孤单。 “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塞恩斯的声音传过来,房门缓缓地关闭了。 “他怎么了?”科奇法师好奇地问道。 “嗯……”萨明觉得还是要在科奇法师面前保守这个秘密的好,敷衍道:“也许是有些累了。对了,科奇法师大人,我想去见一见维特勒法师,您能够领着我上去吗?” “乐意效劳。”科奇法师回答道。 两人穿过一条走廊,并没有去往熟悉的楼梯。萨明有些疑惑,却没有问出声来。科奇法师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笑着解释道:“今天我们将走一条特殊的通道。” 特殊通道?萨明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在底比斯白银之塔见过的光门。然而事实却大大的出乎意料,入目所见赫然是一架在商场里惯常见到的观光型电梯。只是不知道驱动的动力是什么,不过外型极似就是了。 科奇法师看着萨明目瞪口呆的模样,有些得意的笑道:“怎么样?吓傻了吧!” “呃……确实。有点惊吓。”萨明言不由衷的道,心中却在冷笑,这种观光型升降梯在某个异位面简直司空见惯,难道说——地球才是法师协会失落的黄金时代不成? 不知是什么材料构造的透明滑动门向两侧滑开,科奇法师领着萨明站到升降梯里面。门缓缓闭合,然后萨明感到了强烈的下坠感。眼前景象飞速消逝。只不过几呼吸的功夫,透明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眼前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入眼所见是一间巨大的圆厅。透明升降梯停留的位置在圆厅的圆心位置。走出升降梯,萨明环视四周。圆厅的墙壁是完全透明的,此时已经接近晚餐时间,圆厅里有些昏暗。不时有些极光突破魔法灯光的笼罩照射进来,给圆厅里留下些紫红,翠绿的斑驳光带。 科奇法师朝着一个巨大的办公桌躬身行礼道:“维特勒大人,人我已经带来了。” “很好,你暂且去第五层第三静室冥想。等我的命令。”办公桌后面响起了维特勒的声音。他抬了抬手,圆厅里的灯光亮了起来。萨明这才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吓得险些跌倒在地。 地板并不是想象中的金属制品,而是一整块透明的水晶。这块水晶的通透性非常好,俯视下去可以看清下面一层的情况。 维特勒法师拈着颌下白须温和笑道:“在黄金时代,天才法师们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第五层仰视第六层。运气好的话,也许他们可以看到美女金袍法师的底裤。” “呃……”没想到维特勒法师居然用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萨明顿时怔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所幸维特勒法师只是感慨,他站起身来,走向萨明道:“不过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铂金之塔的第六层只剩下一些快要老死的老头子了,第五层也没有了能够看穿屏蔽法术的天才法师。欢迎来到铂金之塔的第六层,萨明。” “非常感谢。”萨明欠身行礼道。 “我对于你的进步感到非常意外。”维特勒法师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走近一点:“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就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子变成了一个魔法学徒。尽管是最初级的,但也已经打破了铂金之塔的记录。莉莉丝已经将你最近所有的动向都告诉了我,不要告诉我你每天借走的那些书籍都是用来装样子的。” “当然不是。”萨明依旧躬着腰没有直起身来,对这位金袍法师保持着足够的尊敬:“我在受伤后得到了一项能力,只要是阅读过的书籍都会记在脑子里,永远不会忘记。” “是天赋觉醒么?”维特勒法师立刻做出了与塞恩斯一样的判断。他微笑道:“真是奇怪的发展方向。作为对你的奖赏,我邀请你参观一下铂金之塔。希望你可以喜欢。” 萨明心中略微有些沮丧,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突飞猛进的学习能力能够混到一个金袍法师学生的位置。但是得到的显然与预期的差距太大。不过他的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维特勒法师缓缓朝前走去,他站到了升降梯里,朝着萨明招了招手道:“进来,我们去铂金之塔的顶层。” 萨明依言走进升降梯,透明门关闭,眼前一黑然后猛然大放光彩。过了好久他才适应眼前的光线,视线恢复过来。入目是一片晶莹雪白的世界。不像是第六层的完全透明,也不像是第一层的安静无声。铂金之塔的顶层的空间非常小,大约只有一个帐篷那么大。升降梯停在顶层的墙壁边缘,透明门打开,维特勒法师领着萨明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房间里有七面镜子,悬挂在墙壁上。然而诡异的是,镜子并没有如实的倒映出他的身影,镜中空荡荡的,似乎维特勒和萨明并不存在的样子。 维特勒法师微微一笑,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七面镜子同时闪亮起了光彩。种种不同的画面闪现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了弗拉多法师正在冥想;看到了科奇法师无所事事的把玩静室里的小物件;看到了塞恩斯蒙着被子蠕动;看到了莉莉丝在床上打滚……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已经明白,这些镜子的作用大概就是类似于监视器一样的工具。魔法文明如此辉煌,不过已是昨日黄花。正如一团火苗一样,发光发热的时间已经过去,现在存留的不过是一些散发着余温的灰烬而已。 “这是黄金时代留给我们的最后遗产。”维特勒法师的声音有些伤感。他的资质并不出众,若是放在那个辉煌的年代,恐怕如同过江之鲫。而现在,他却是整个魔原上的佼佼者。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陪着维特勒法师沉默了一会儿,萨明心中在思考着法师的意图。作为塞恩斯的陪衬来到这里的他,却意外的受到了维特勒法师的重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样的重视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他的心中想起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种想法支配了他的全部心思,让他感到后脊梁骨一阵阵的发凉,身体也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察觉到了萨明的异状,维特勒法师浮想联翩的思绪被打断,他关切的注视着萨明,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萨明张口结舌的望着他,心中快速的闪念。一种绝望的念头不断的冲击着他的神智。一刹那间他竟然想要把眼前这个人杀死然后逃到天涯海角去。但是最终,他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杀意,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没事。维特勒大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铂金之塔9 “或许……这里浓郁的魔网气息激发了一些天佑之子的共鸣?”维特勒法师思虑着萨明的异状,一厢情愿的想道。他默念了一句咒语,用“真视之眼”观察着眼前的少年。 也许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少年身上连接的魔网之线又粗壮了些,已经显得能够和另一条线相差不多了。维特勒法师暗中点了点头,这样下去……天佑之子觉醒之后大约会对法师协会有一些善意。他扬了扬手,一座控制台升起来。 “我记得,史东骑士曾经向我报告过一件事情。你对于铂金之塔底部的钢铁锁链产生过兴趣。”维特勒法师微笑道。 萨明收敛心神,压制住极度恐慌的情绪。他点头道:“记得当时史东大人说过:如果解开锁链,那么铂金之塔就会飞走。以前不明白,现在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铂金之塔根本不是现在的我们能够制造出来的。它属于黄金时代——甚至是更久远的时代。” “说得对。”维特勒法师颔首赞许道:“你的悟性很强。现在我来带你看看铂金之塔的神奇之处。”他走向控制台,按动了一个红色按钮。 萨明身后传来一阵齿轮转动声,他愕然回头,惊讶的看到了七面镜子合在一处,显示出外界的景象:极光笼罩下的极地雪原。 “通过铂金之塔顶端的魔法阵,我们可以观察到深渊之城方圆二百里的所有景象。并且——在魔力充足的情况下,对五十里内的目标进行攻击。”维特勒法师炫耀似的道,镜子中的画面一变,出现了深渊之城南端的荒原。荒原上耸立着大块的冰山,已经到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太阳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荒原上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现在刚好能量很充足,我向你演示一下铂金之塔的威力。”一座冰山在镜中扩大。很快占据了整个镜面。很显然,维特勒法师是在瞄准。他按动了一个按钮,整个塔身都剧烈震动了一下。萨明目瞪口呆的望着镜面中的冰山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没有……这就是深渊之城不设防的秘密。”维特勒法师擦了一把汗道。 “我们已经天下无敌了……不是吗?”萨明喃喃自语道。 “那可不见得。”维特勒法师疲惫的笑了笑:“还有神殿和深渊王族觊觎着我们,你慢慢会明白的。好了,孩子。今天的参观到此结束。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萨明欠身道:“没有。维特了大人。” “很好。有一个小小的测试需要你来完成一下。请随我来。”维特勒法师将一枚水晶球放在他的面前,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这决定了你在未来能够走多远。把手放上去,孩子。” 萨明颤巍巍的将手掌按在水晶球上。有些忐忑的望着维特勒法师,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对于未知事物,他总是保持着敬畏的心理。 “你已经知道如何连接魔网与你自己的桥梁。现在——尽你最大的努力试一试吧。”维特勒法师柔声道,出于紧张,他的双手都情不自禁的攥了起来。 正如魔法典籍上所说,魔网是力量的来源,而法师则是储存力量的容器,咒语是连接海洋与池塘的通道。萨明心中默念着咒语,右手死死的按在水晶球上。 水晶球缓缓亮起微光。萨明满头大汗的望着维特勒法师。 “继续,孩子。激发你的潜能。”法师摇摇头道:“这还远远不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萨明精疲力尽的瘫倒在地上。水晶球的微光比之前稍微明亮了一些,介于浅灰和乳白之间。维特勒法师脸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沉默了许久,他才黯然说道:“跟我走,孩子。今天的一切都结束了。” 从铂金之塔的顶层回来,萨明的心情一片混乱。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究竟为什么,维特勒法师表现出对于自己超乎寻常的重视。如果不是身份败露,又有什么可以引起他的重视呢?他浑浑噩噩的走进房间,却发现塞恩斯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呆呆的坐在窗前,望着窗外。 “你死到哪里去了?晚饭都没见到人影。”塞恩斯没有回头,冷冰冰的问道。 “我……我去了大图书馆。”萨明不想刺激到他,选择了用谎言来安抚情绪极度低落的朋友。 塞恩斯冷笑道:“怎么?和那个鼻涕虫日久生情了吗?” “你想什么呢。”萨明不满的嘟囔道,在床上躺了下来。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尤其是当下这个时候。是不是要离开这个家伙,去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这个念头自从他回来以后,便一直像是魔鬼的诱惑一样不时抓挠着他的内心。 正当他天人交战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把他俩吓了一跳。 “塞恩斯法师?塞恩斯法师听到了吗?”一个他们从未注意过的圆筒型装置响起了科奇法师的问候。 “在。”几乎是下意识的,塞恩斯慌张的回答道。 “请出来一下,维特勒大人请您过去一趟。”科奇法师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感情波动。 “呃……是。”塞恩斯心中忽然感到一阵狂喜。他站起来,走向房门。转头望了萨明一眼:“维特勒大人要召见我了!他终于肯召见我了!” “真为你感到高兴。”萨明言不由衷的说道。心中的战斗戛然而止,看来维特勒大人并没有完全放弃塞恩斯。也许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紧密的合作在一起也不一定。 塞恩斯狂喜之下并没有注意到朋友的异常,他感觉到艾尔离开的沮丧情绪一扫而空。哼着小曲儿离开了房间,房门缓缓滑动关闭。房间里只剩下了心情如同一团乱麻的萨明一人。 塞恩斯离开了整整一个钟头的时间。萨明感觉自己度日如年,坐立不安。这种情绪直到塞恩斯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里时,才稍稍得到了一丝缓解。 塞恩斯看到萨明依旧坐在床头,一丝睡意也没有的样子。不由感动道:“别担心,我的朋友。维特勒法师只是邀请我参观了一下铂金之塔而已。顺便做了一个小小的魔法测试。” “魔法测试?”萨明忽然来了点兴趣,他想起几个小时前维特勒法师那张沮丧的面孔。他往前凑了凑,问道:“你的成绩怎么样?” “当然好得没话说。”塞恩斯得意的道:“介于紫袍和金袍之间。有很大可能性可以晋位金袍。” 塞恩斯的话如同一根火柴,点燃了萨明心中的熊熊火焰。如果塞恩斯能够成为金袍,如果塞恩斯的护卫是自己。他不由得庆幸自己的犹豫,正是这样的犹豫,拯救了他和塞恩斯之间的关系。让他的计划不至于变成无根浮萍,而得以一直维系下去。 “恭喜恭喜。”萨明发自内心的祝贺道。 “但是……”塞恩斯脸上露出一丝苦色,他坐在萨明的床边,叹口气道:“维特勒大人对于我未来的规划却让我有一点担心。”他顿了顿,接着道:“维特勒大人想要让我成为专职的战争法师。” “这有什么不好?”萨明脱口而出道:“这意味着法师协会高层将会全力的扶植你。你的未来将是一片坦途。” 塞恩斯摇摇头道:“全力扶持是没错的。但是……你知道战争法师的职责吗?他将永远与战争成为朋友。有战争的地方就有战争法师;有危险的地方就有战争法师;有死亡的时候就有战争法师!朋友,你不是一直都想脱离战争那个牢笼吗?” 能看得出来,塞恩斯此时的一片真诚。他是真的实心实意的为了自己的朋友着想。这种心理,让萨明自己感到脸颊有点发烧。他嚅喏了半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真的谢谢你。给我留下了这样一个好朋友。”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幽幽得叹了口气。(笔者注:关于萨明前身身世,曾在序章中有过介绍。不过已经被我砍掉了。择机将会以番外篇的形式推出。) “因为我做出过承诺。”塞恩斯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自然要为你着想。况且……你也帮助过我,而且还不止一次的救过我的命。” “那怎么办?”萨明为难地道:“忤逆维特勒大人的意思会受到惩罚的。” “没关系,我们偷偷的研究就好了。”塞恩斯满怀希冀的道:“你知道我的梦想,金袍不是我的目的。大魔法师才是我的终极目标。”他伸出手掌,望着萨明:“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嗯,一起!”萨明伸出手与他握在一起,发自内心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报复1 一本叫做《魔法史》的厚重书籍摊在灰色学徒袍上,毛茸茸的手掌快速的翻页。时间在书页翻动的声音中缓缓流逝。这种强迫性的阅读非常消耗脑力。每隔十几分钟,萨明都会抬起头稍事休憩,顺便消化理顺脑袋里乱成一团的知识流。 一杯热茶轻轻放在手边,馨香的味道飘进萨明的鼻孔里。他抬起头,抿嘴笑笑道:“谢谢你,莉莉丝。” “请慢用,萨明大人。”莉莉丝微微欠身行了一个仕女礼,姿态优雅的转过身去。她撇着嘴巴暗暗道:“这大概是这小鬼对我最亲近的交流了!” 进展一直不顺利,萨明那极端排外的意志强力阻止着莉莉丝的温柔攻势。双方仅仅至于最初级层面的交流之中——点头、微笑然后擦肩而过。“也许应该换个方式了。”莉莉丝偷偷打量着那张认真的脸,心中嘀咕道。桌面上,摊着一张从大秦帝国走私过来的簪花信笺,她捉起蘸水笔,在信笺上重重地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 大约一个钟头以后,这张信笺摆上了艾利安理事长的办公桌。将面孔隐藏在兜帽下的理事长大人沉吟不定,低声问道:“艾尔,你怎么看?”过了好久,他才发觉房间里实际上只有他自己一人独坐。自失的叹了口气。按动了身边一个绿色按钮。 “莉莉丝,到我房间里来一趟。”艾利安理事长的声音从圆柱型发音装置里传送出来。几乎将猫耳少女吓得跳起来。她恨恨道:“每一次都是这样,一点招呼都不打。想要吓死老娘么?”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心情,她戴上兜帽,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的一个秘密通道走出了大图书馆。 这样神秘的装束无人不识,即使没有人认出来,单看身材矮小的法师胸前那枚金质胸章也能约略猜出他/她的身份——大名鼎鼎的“语风者”居然会跑到三层来耀武扬威!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莉莉丝在铂金之塔第三层慢吞吞的迈着脚步,迎面走来的几个紫袍法师一看到她,立刻恭谨的侧身站立在一边,让出了道路。 “语风者”的凶名赫赫,这个名声不仅在魔原,在铂金之塔的三层以下同样有效。当然是有一个例外,作为少数见过“语风者”真容的弗拉多紫袍法师,对于莉莉丝的倨傲并不买账。 “好久不见。语风者。”弗拉多法师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微微欠身施礼,恭敬态度半点都欠奉。 “哼!”莉莉丝望着他,唇边吐出一个冷冷的单字节。 似乎能够感受到“语风者”的怒气,弗拉多法师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低声解释道:“语风者!我没有动那个猫娘,这点你很清楚。我只不过顺带把她束缚住不让她碍事而已。” 对于眼高于顶的弗拉多法师来说,这样已经是难得的委屈求全了。不过,莉莉丝的怒火并没有因此而消散一点半点,反而更加炽烈起来。 “小心你的徒子徒孙。”莉莉丝压低了嗓音威胁道:“我会报复的。” “语风者”睚眦必报,这点在铂金之塔里毋庸置疑。若是一般的紫袍或者金袍被他/她盯上,恐怕会惶惶不可终日。 弗拉多再次欠身,用轻描淡写的口气道:“我会看好我的手下。”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兜帽下面那张精致的脸,眼神近乎实质化,其中包含着赤裸裸的挑衅与威胁。这是在向一个金袍法师宣战!莉莉丝身上宽大的法师袍瞬间膨胀起来,似乎有无数的微型飓风在蓄势待发。 “你想动手吗?”弗拉多淡淡得说道。 “别让我在野外遇见你。”莉莉丝冷然注视着他,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 “彼此彼此。”弗拉多毫不退让的回敬道。 两人互望了一眼,再也没有任何交流。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向前行去。 “必须要把这个威胁掐死在萌芽之中。”莉莉丝心中下定了决心,袍袖中的纤弱手掌忽然紧紧攥住。 “等我晋位成功,第一个就要解决掉你。”弗拉多脑海中转着念头,目不斜视的走进一间静室。 艾利安理事长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一脚踹开。莉莉丝怒气冲冲的走进来,解下系的紧紧得兜帽。露出一张怒气勃发的俏脸。她重重地拍打着桌面,喝道:“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啰嗦什么?” “凯撒已经盯上他们了,你准备怎么应对?”艾利安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响起来,他抬起头,兜帽下的一双闪着蓝色光芒的眼睛望着莉莉丝。 “在出发之前,我会一次性的解决掉最大的那个麻烦。”莉莉丝阴冷地答道。 “在铂金之塔中动手杀人的话,我也救不了你。”兜帽中的蓝色光芒略微暗了暗,艾利安理事长警告性的说道。 “别忘了我的种族。”莉莉丝飞给他一个媚眼。微微一笑,百媚丛生。 “不要被凯撒抓到把柄。” 艾利安理事长似乎叹了口气,也许是莉莉丝的幻觉。她略微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艾利安理事长,不过很快就将这种惊异的情绪抛诸脑后。她自信笑道:“相信我,弗拉多只会相信是自己心智不够坚定。”她重新戴上兜帽,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很长时间,艾利安理事长才幽幽叹道:“凯撒!我要开始反击了。”只是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回应他。 铂金之塔三层。 每一名紫袍法师在铂金之塔里都拥有单独的居室。包括卧室,静室和浴室。浴室里水花四溅,热气腾腾中,露出弗拉多法师健硕的上半身。 与大多数孱弱的法师略有不同,弗拉多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身体状态依旧保持的非常好。强壮的身体不仅仅让他能够承受更大的施法痛苦,也可以让他在床上威风八面,大杀四方。以性欲旺盛而著称的猫族都无法抵制住他的冲击,这时候还在卧室的床上沉沉睡着。浴室的门半开着,柔和的魔法灯光照耀着那具窈窕的躯体,光滑的背上遍布着殷虹的鞭痕。地上胡乱丢着几件青袍和金袍。为了寻找到代入感,他特意命令这个身份低微的青袍女法师穿上了“语风者”的服饰。狂风摧残过得娇弱花雨让他蠢蠢欲动,心中一团火苗再次升腾起来。不过……冥想的时候就要到了。他收敛了欲望,关闭了水龙。随意披上一件长袍走了出去。 沉沉睡梦中,猫族女法师感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跌落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闷响。惊愕了几秒钟后,神经才忠实的将身体上其他部位的剧烈疼痛传递到大脑。她呻吟了几声,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恐惧地望着喜怒无常的中年法师。 “穿上衣服,滚。”弗拉多没有再看她一眼,将几瓶浓缩型魔力药剂丢在地上。晶亮的水晶瓶在光滑的金属地板上滚动,闪耀出动人心魄的璀璨光芒。 女法师不敢说什么,她忍住剧痛,弯腰捡拾起地上的魔力药剂,胡乱套上法师袍,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去。因为走的匆忙,一枚银色胸针遗落到地面上都没有察觉。她转身逃离了恶魔的巢穴,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传进来。最后只换来了弗拉多法师冷酷的低笑。 地上星星点点的银芒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他走上前去,想要仔细观察一番。脚步声响,猫族女法师再次出现在房间门前。泪痕宛然,脸上带着哀求的神色:“求求你,大人。我遗落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弗拉多法师不动声色的挪动着脚步,将那银色光芒踩在自己的脚下。他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傲慢的道:“我难道会偷你的东西吗?下贱的种族!” “不,不……”猫族女法师躬身下去道:“那件东西对我非常重要……” 弗拉多没有等她把话说完的耐心,他无比冷酷地缓缓关上房门。猫族女法师的表情由失望到绝望。房门缓缓关闭,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将那张绝望到扭曲的脸,阻挡在门外。门外响起女法师地嚎啕声,她跌跌撞撞的逃离了这个伤心地。弗拉多快意地大笑,他挪开脚掌,俯身下去注视着那枚银色的胸针。他的眼神变得惊异起来。这不是一件他想象中的秘银胸针,而是一枚以极其精巧工艺雕琢出来的十二面棱体白宝石胸针。 “难怪那女人如此紧张。”弗拉多心中了然,他伸出手指,轻轻拈住那银色光芒。手心传来一阵痛感,十二面棱体锋锐的表面将他的手指划破,一缕血丝滴落到胸针上。 他对这种疼痛毫不在意,将那枚十二面棱体白宝石胸针放在手心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过了良久,他才满意的点头赞许道:“好东西。” 转身,随意的将手指上的血迹擦净。他走向床头柜,拉开一个抽斗,将那枚胸针抛了进去。 在长久的战斗中,他的精神已经得到了完全的放松。得到了一件意外中的惊喜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晋位之路一片坦途。前方就是康庄大道,他缓步走入静室之中。准备迎接自己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天。 第一百四十五章报复2 静室里焚上一支平心静气的檀香,屋角的纯水瓶里早就灌得满满。弗拉多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四平八稳的坐在床上,闭目沉凝。心灵与魔网搭起了桥梁,他的灵魂顺着一条五彩斑斓的通道来到了魔网的世界。 这是他第四次进入到这个世界中。魔网在典籍中永远都是晦涩难懂的抽象叙述,只有亲眼所见的人才能体会到这个庞大世界的雄奇。心灵桥接非常顺利,这让他精神振奋。晋位冥想有一个非常好的开始,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原本以为,会有比较大的磨难在等待着他。没想到,魔网如同沉睡中的女神一样,任由他的施为。 低等级的法师进入这个世界时,看到的都是表象。漫无边际的魔力之海,四处飞舞的魔法口诀,在魔力之海中载沉载浮的魔法阵图……更让人惊悚的是那些迷失于其中的魔法师灵魂。他们的肉体早已崩坏,只有沉醉于其中的灵魂依然存活。有的孜孜不倦的去寻找回家的道路,有的哭天抢地哀悼逝去的美好岁月,还有的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新来者……那眼神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幻生为凶兽扑过来一样。 弗拉多对于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这只是表象而已,真实——永远都存在于重重迷雾之后。只有实力与技巧都达到极致的人,才能拨开那道面纱,看清楚魔网现在的真相。 入眼一片疮痍。这才是真正的魔网。很不幸,他已经死了。当然在一些执着的人眼中:魔网不死,只是沉睡而已。上古的典籍中对于魔网的描述是无数交织纵横的魔力通道,魔力从庞大的法师群体中收集上来,然后慷慨而有序的反馈给需要他们的人。然而现在,弗拉多只能看到破碎成一截截,横七竖八的管道;以及昏聩,凶暴的原始能量。 魔网失控是一场灾难,那场灾难直接终结了辉煌的黄金时代。其最终结果是法师协会不得不放弃了下属独立的国度,归顺到了深渊王族的麾下……不,是与深渊王族“并肩战斗”——那些被深渊王族收买的法师败类们的想法。 协会在之后的时代中努力保持着自己的超然地位与独立性,但是大势已去。数百年来法师的地位一降再降,从刚开始时只有在新族中遴选法师,到后来的吸纳了更多的种族加入。而现在,法师协会甚至在某些王族的逼迫下参与了战争。弗拉多摇头轻蔑的笑了笑,这时的他想得有些太多,以至于周边的魔力感受到了他的悸动心情而产生了一片乱流。他对于这些乱象毫无所觉,一步步的向更加遥远的深海走去。 每一个能够走到魔网底层的法师无不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弗拉多亦概莫能外。这里能够体察到魔网最后残存的一丝秩序,这也是理想者们“魔网不死”的最后证据。眼前出现了一颗巨大的能量之树,与低阶法师们看到的能量之树不同,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幻象而已。真正的树体藏身于魔网的底层,被狂暴的原始能量重重保护着。他伸出了一条触手,与能量之树连接在一起。 “恭喜,弗拉多大人。您成为法师协会第十五万七千一百三十四位金袍法师。”脑海中直接响起了一个非男非女的机械声音。弗拉多脸上露出满意地微笑,他表示出谦恭的神态,然后将自己意念发散出去,同时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贡品,奉献给能量之树。 触手形成的管道吸允着弗拉多奉上的贡品,精纯的魔力注入到能量之树中。只有付出才有可能得到,弗拉多积攒多年的魔力重新反馈给了能量之树。脑海中传来了一种欢悦的情绪,看来它很满意,准备给这个谦恭的臣服者一些赏赐。能量之树快速的吸收着魔力,它干枯的枝桠重新恢复了青春,一些树枝甚至重新长出了嫩芽。很快翠绿欲滴的枝叶抽发出来,眼前出现一片勃勃生机。当然,这只是一种直观的体现而已。真实的情况是,这些枝叶无不是一些纹路细密的魔力交织,从那些纵横有序的魔力交织的网路中,都可以得到莫大的启示。 发芽、叶茂、结实。一颗硕大的果实垂落在弗拉多的面前。果实表面幻化出一幕幕法术释放时的情景。每一种变化都烙印在弗拉多的脑海中。这是魔网的慷慨馈赠。九阶法术——火流星!弗拉多心中一阵剧烈的跳动,他知道,凭借着这个独一无二的九阶法术,他将成为下一任协会理事长的有力竞争者。无论是凯撒还是艾利安,都会争先恐后的将橄榄枝抛给他。他将在法师协会中为所欲为,甚至连垂涎已久的“语风者”都会自动献身与他。他伸出另一只触手,缓缓的向那枚果实接近。体内的魔力已经几近竭涸,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多年的等待为的就是这一刻,为了更加美好的未来,冒一次险怎么不值得?他断然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催动出最后一丝力量,全力向那颗果实扑去。 果实毫不抵抗的落入到他的触手之中。力量的滋味无比甘美,他想要仰天长笑,他迫不及待的翻阅着得到的这个顶级法术。这一刻,他是最幸运的人。 跟随着他的心情,周围的魔力变得狂乱起来,无数只触手挥舞着,仿佛随着他的狂喜而摇摆。弗拉多仔细体会着力量带给自己的喜悦,然后他向能量之树表达了自己最大的恭谦。 “恭喜,弗拉多大人。”能量之树的光芒一闪一灭,似乎有些喜悦的样子。那种非男非女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恭喜,弗拉多大人。” “恭喜,弗拉多大人。” “恭喜……” “恭喜……” 能量之树反复的重复着一句话,仿佛卡壳了。 弗拉多心中一紧,知道自己恐怕遭遇到了意外情况。他早有预料,不慌不忙的捏开手中早已预备好了的魔力药剂瓶,仰头将一大瓶浓缩药剂灌进肚子里去。 胃袋将这种纯粹的能量吸收,然后顺着法师的消化道一路向下流到他的肠道中,肠道快速吸收着能量,汇聚,提纯然后输送到他的头部。然后顺着头部开启的心灵桥接源源不断的流进魔网,通过他具现化出来的触手,渗入到能量之树的树干中。 能量之树树干上的光芒闪了闪,又熄灭。心灵桥接顽固的与弗拉多连接着,仿佛一个需索无度的欲女,毫无节制的向弗拉多索求欢愉。弗拉多额头见汗,手上不停,已经捏开了第二个药剂瓶。价格昂贵的水晶瓶落在脚边,摔得粉碎。他视而不见,眼下这个时候,一切都是廉价的。他需要自己这次冒险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 第二瓶药剂依然无效,弗拉多心中咒骂着,打开了最后一个药剂瓶。他眼睁睁的看着能量之树将最后一滴能量吸走,而巨大的吸力依旧。他的灵魂都开始感到不安,但是那所得实在太过于丰美,他舍不得就这样舍弃。他狠狠地咬着嘴唇,悍然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他希望能量之树快点感到满足。 时间仿佛过了几秒钟,又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最后一丝魔力都被魔网压榨出来。弗拉多法师再也无力单方面支撑这种心灵桥接,触手变得干枯,然后掉落在地上。他无力的望着刚刚到手还没有暖热的法术又从他的怀里飞了回去。仿佛时光倒流,枝繁叶茂的能量之树瞬间变成了干枯欲死的老树桠。他试着向前走了几步,但是却承受不住底层强大的压力。刚刚还在他身边狂舞的乱流,瞬间变成了义正辞严的卫兵,将他向着魔网上层推去。 他重新回到了表象,耳边响起一阵阵狂笑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法师灵魂摇晃着从他头顶飘过:“又一个,又一个!”老法师灵魂幸灾乐祸的翻着跟头。 弗拉多试图揭开表象去看实质,但是眼前那层轻纱却永远都揭不开。他心中一沉,却是不死心地一次次尝试。老法师灵魂的笑声如同夜枭一般聒噪。魔网也仿佛受不了那种刺耳的尖锐声音,空中划过一道光芒,与现实世界的通道再次连接。魔网上层的魔力之海掀起一道巨大的浪潮,将弗拉多的灵魂卷了回去。通道关闭,魔网再次恢复了平静。 弗拉多法师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万幸,魔网并没有夺走他更多的东西。他颓然仰躺在冰冷的床上,咀嚼着失败的滋味。 铂金之塔的第五层,凯撒理事长办公室里沉寂无声。出入的低阶法师们都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唯恐被凯撒理事长找到释放怒气的理由。 弗拉多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低着头不敢去看尊敬的理事长大人。但是此时此刻,凯撒理事长的盛怒表情早已经烙印在他的心里,想要怎么忘却都很难了。 凯撒理事长是一个健壮的男人,他胡须茂密如同热带雨林中一木成林的榕树,头发和胡须粘连在一起。盛怒起来的样子仿佛一头雄狮。但是此时此刻,理事长大人脸色阴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愤怒。弗拉多的心一直向下沉,堕入谷底。盛怒只是表象而已,凯撒理事长真正愤怒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 他的处境很糟糕,现在——他需要理事长大人给他最大的支持。但是,这种想法只能是幻想而已。晋位失败或许还能容忍,但是一个晋位失败并且跌落位阶的法师,是无法容留在法师之塔第三层的。 过了很久,凯撒理事长才缓缓地开口:“你的新房间在2007号。现在去向二层管理员塔斯诺报到。”理事长大人并没有将他赶出铂金之塔,这是无上的包容;也是不容置疑得惩罚。 弗拉多欠身道:“我想去收拾一下私人物品。”他无法表现的感激涕零,从第三层被黜落到第二层对于他而言还不如一刀砍了。但是,能够留在法师塔里已经是万幸,他只能要求理事长大人可以给予他更多一点。 “我没听说铂金之塔的法师还有私人物品的。”凯撒理事长头也没抬地说道:“现在去报道吧。我等你实力恢复的时候。”说这话时,两人都没有相信这是真心实意的劝慰,只不过是在敷衍而已。 弗拉多再次欠身行礼,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凯撒理事长办公室。 一个小时以后,弗拉多法师晋位失败并且跌落位阶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铂金之塔。 消息传到大图书馆里的时候,莉莉丝正在无聊的翻阅着一本薄薄的书册。打发走了过来报信的法师,莉莉丝得意的一笑。眼神落在桌面上一张散发着香味的信笺上。 “麻烦解决。”她喃喃自语道,拿起了平放在桌上的蘸水笔。 第一百四十六章上流社会1 弗拉多法师的遭遇,传到萨明和塞恩斯两人的耳朵里时。其造成的影响,也不过是死水微澜罢了。两人都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而且高傲的紫袍法师浪费太多心神。这个时候,他们正在维特勒金袍法师的教导下,进行新一轮的学习。 正午的钟声响起来,维特勒法师也完成了最后一个任务的布置。所有的青袍法师们都站了起来,欠身向维特勒行礼。金袍法师颔首,目送着少年们鱼贯而出。忽然,他出声道:“塞恩斯,萨明你们两个留下。” 房门关闭,维特勒法师望着少年们道:“明天我会有事,出去一段时间。你们会有大约十天的假期。” “真的?”萨明和塞恩斯互望了一眼,有些惊喜地说道。每天三点一线的辛苦学习,早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听到维特勒法师的消息,顿时就如同听闻天籁之音一般。 “当然。”维特勒法师道:“正好,莉莉丝给我送来了一份邀请函。你们两个就代替我和史东骑士一起去吧。” “莉莉丝……邀请函?”萨明表示实在不能把这两个名词联系在一起。他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总是抽泣的猫耳少女。 “当然。莉莉丝的世俗身份非常显赫。她的家族明天在深渊之城会有一个盛大宴会,邀请了我去参加。但是……我有些事情急着去做。你们……代替我去。如何?” “当然。我们非常荣幸。”塞恩斯欠身道。 “萨明,你最好和塞恩斯学着点。”维特勒望向他,语重心长得道:“作为法师协会的一员,要有优雅的贵族姿态。你要慢慢适应这个社会。” 萨明听到这话时,吓出一身冷汗。好险就以为维特勒法师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他躬身道:“我记得了。” “很好。你们准备一下,下午出发。”维特勒法师并没有啰嗦,而是简洁的下达了命令。 得到了意外之喜的两个少年直到回到房间里时,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塞恩斯笑问道:“萨明,相处那么久,你就不知道你那个姘头到底在世俗中有什么显赫地位?” 萨明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她一上来就陷害我,我对她没什么好感。” “切——”塞恩斯撇了撇嘴巴:“你就装吧,谎言早晚有拆穿的时候。” 萨明无声一笑,对于塞恩斯的揣测不置一词。 …… 从铂金之塔中走出来时,萨明和塞恩斯两人不约而同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物是人非”的感觉。冰原还是那片冰原,塔也依然还是那座塔。只不过,他们两个已经从懵懂的山村少年,变成了深渊王族的座上贵宾。 外出服饰早已经准备好,是仿照东方的人类帝国最近流行的猎装改造出来的,适合深渊种族的审美观点。去除了上衣的两个口袋,取而代之的是装饰华美的金银挂饰。衣襟下摆的两个口袋保留,但是也在口袋边缘镶上了银线以作装饰。这套猎装类似于萨明熟悉的中山装,这让他不由得对东方那个帝国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向往。但是想到了自己那对兔耳,最终还是将这种想法埋在心底。贸然跑到那个地方去,不被当作敌人杀死恐怕也会被当作奴隶折磨至死吧? 一辆装饰华贵的角马车在铂金之塔外的冰原上等候着,不同于接他们来时的那辆。这辆角马车的前端,坐着一位身穿侍者服的猫耳老人。他纹丝不动的端坐在角马车上,让人误以为这不过是一尊雕刻的惟妙惟肖的塑像。 萨明和塞恩斯两人走近角马车,猫耳老人微微将头侧过来。雕像仿佛一瞬间“活了”。他敏捷的从角马车上跳了下来,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朗声道:“吾是蕾吉蒂家族管家克洛瑞。两位是莉莉丝小姐的客人么?请上车。” “克洛瑞管家您好。”塞恩斯欠身回礼道:“非常感谢。” 克洛瑞管家无声微笑作为回答,半转身伸出了右臂。车门无风自开。一条红毯倏地从车门处平铺开来。塞恩斯和萨明两人踩着这条红毯,走进了车厢。 “乖乖……居然在马车车厢里刻了魔法阵来控制车门和红毯。这就是深渊王族的奢华作风吗?”坐进了马车,塞恩斯打量着车厢里的布置。转头艳羡的告诉萨明自己的发现。 “没想到莉莉丝竟然是蕾吉蒂家族的人。”萨明低声回答道:“我看大陆典籍时看到过,这个家族可是深渊十四王族之一。” “看来你在大图书馆里并不是单纯的和莉莉丝打情骂俏了。”塞恩斯赞许道:“你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我和莉莉丝什么都没有。”萨明无奈道:“她只是负责给我端几杯茶而已。” “让一个王女给你端茶倒水。啧啧……”塞恩斯坏笑道:“不要狡辩了,萨明。在得到维特勒大人的赏识前,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法师护卫而已。莉莉丝凭什么给你端茶?” 萨明无力的叹气。他知道在戴了有色眼镜的塞恩斯心中,自己无论怎样解释都是越描越黑。干脆闭口不言,省得他再用调笑的口气来戏弄自己。 角马车平缓的向前移动。车厢减震做的非常好,与来时的坑坑洼洼不同,角马车在冰原上如履平地。过了好久,塞恩斯才低声道:“萨明,我觉得你应该慎重考虑一下了。” 萨明转头望着车窗外的城市景象,似乎没有听到塞恩斯的低语。但是他的心中这时却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如水。塞恩斯的意思很明了,与一个王女建立超出友谊的关系等于少奋斗二十年。这道理他懂!但是,他不敢向任何人说出自己的隐忧。因为塞恩斯绝对不会接受一个占据了朋友身体的陌生灵魂!如果自己的秘密败露,那么唯一的结局就是死亡——或者更糟。他不敢与任何人过分密切的接近,塞恩斯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舒舒服服的睡上一个好觉了。 塞恩斯隐约能够感觉到萨明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快乐。但是他想不出朋友到底在担忧什么。“这家伙大概是想家了。”塞恩斯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假期结束之后,我准备回家一趟。” “嗯……”萨明点点头道:“是应该回去报个平安。”这个世界有两个他最不想去的地方:一个是东线战场,另外一个就是“萨明”的家。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的父母以及恋人。这种恐惧,比之走向生死未卜的战场还要强烈一些。但是,该来的还是躲不过。他所能做的,只有被动的接受而已。 角马车顺着一条平坦的大路驶入深渊之城的中心区。与他们来时看到的中心区不同。一座巨大的门式建筑矗立在道路的尽头,门式建筑两旁,是一片宽广的方形广场;广场边缘耸立着一片宫廷建筑群。角马车加速,朝着目的地驶去。 角马车驶进宫廷建筑群,最后在一座宫殿前缓缓停下。这里距离那座门式建筑大约两里的距离。宫殿前后铺着绿茵茵的草坪,几株阔叶树随风摇曳着柔软的枝条。青草地向外延伸了几十米后戛然而止,与更远一点的广场青石板铺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下车,萨明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冷清。的确,这里实在太过于冷清了。偌大一片广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座门式建筑孤零零的耸立着。 “那就是深渊之门?”萨明问道。 “是的。那扇门背后,就是我们的家乡。”塞恩斯喃喃回答道,他向前走了几步,痴迷的望着那扇巨大的拱门。拱门中央闪动着微弱的七彩亮光,仿佛一面彩膜,覆在拱门上。看清楚深渊之门的一刹那,萨明险些脱口而出。他强自忍耐着自己的震惊,再次看了一眼。然后推了推塞恩斯道:“克洛瑞管家在等我们。” 萨明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克洛瑞管家不慌不忙的说道:“尊敬的萨明客人,深渊之门是魔原上每一个种族的圣地。看见它,就等于距离家乡只有一步之遥。塞恩斯客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请让他多看一眼家乡吧。” “是。”萨明低头受教,陪着塞恩斯并肩站着。望向那座巨大的深渊之门。 过了好久,塞恩斯才从惆怅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转过身来,欠身道:“让您久等了,克洛瑞管家。” “我能够体会到您的心情。”克洛瑞管家体贴的回答道:“我们请进去吧。莉莉丝小姐此时正在会客厅等着你们。” 一行三人踏上了草坪,走了几十步后,迈上了青石板的台阶。萨明仰头望着宫殿正门上雕刻的一面猫首人身浮雕。这座浮雕整件刻在一块巨石上,雕塑的手里拿着一条长柄战斧,脸上充满了暴虐,杀戮的气息。 克洛瑞管家站住了脚步,轻声解释道:“这件浮雕描绘的是蕾吉蒂家族的始祖蕾吉蒂哈尔公爵。哈尔公爵是魔王陛下十四位大公之一。后来他被任命为魔原之主。蕾吉蒂家族的辉煌也从他而始,直到今天。” 第一百四十七章上流社会2 深渊王族的崛起史是一部文明的毁灭史。魔族大军如同滚滚洪流湮灭了这颗星球上绝大多数的人类文明,广袤的星球上只剩下秦帝国孤独的与来自于深空的敌人抗衡。 克洛瑞管家的介绍中带着一丝理所应当的骄傲。这种骄傲的情感仿佛早已经烙印在他的骨头里,并不是针对任何人。塞恩斯和萨明两人欠了欠身向雕塑表示尊重,然后他们绕过巨石雕像,走进了宫殿的正厅之中。 雕花的金质围栏将整个二层露台包围起来。从宫殿外部还看不出来,走进去才发觉,这座宫殿在殿后部打开了一个巨大的天窗。露台一半藏身在宫殿中,另一半则暴露在巨幅透明水晶天花板下。深渊之城的人似乎非常喜欢水晶,或许他们没有办法找到更加廉价的代替品。法师塔的柔和白光透过价值不菲的水晶天花板,将整个宫殿照得透亮。露台上摆着几张圆桌,身穿仕女裙的猫耳少女转头望向他们,然后微微一笑。 “欢迎光临,塞恩斯法师大人,萨明大人。”莉莉丝走到镶着宝石的楼梯前,向前伸出了纤弱的手臂。 这是萨明第一次看到盛装打扮的莉莉丝。柔弱的猫耳少女在铂金之塔里总是用一件灰色学徒袍罩住玲珑有致的身躯。她并不像大多数兽族一样,有着浓郁的体毛。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接近于人类一些,光滑白皙而富有弹性。 塞恩斯和萨明两人走上露台,克洛瑞管家跟随在两人身后。他躬身向莉莉丝行礼,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下。露台上只剩下了莉莉丝三人,莉莉丝展颜笑道:“真没有想到你们会来。”她优雅的提着裙角走向圆桌,那里摆着一壶热茶和几个杯子。 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走过去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 “维特勒大人临时有事,所以派了我们前来代表他。”塞恩斯道:“不知道蕾吉蒂伦特大人会不会以为是铂金之塔怠慢了这次宴会?” “怎么会?”莉莉丝将茶杯续满了醇香的茶汤,端到两人面前道:“塞恩斯法师大人可是近年来被评为天佑护卫法师的唯一一人。您在铂金之塔中或许还不自觉,但是在深渊之城里,您可是未来最有可能晋位为金袍法师的少年英才啊。” “呃……”塞恩斯有些惊异,他没有想到帕克法师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这样的优厚待遇。他不由得有些感激,转头望了萨明一眼,却没有得到共鸣。想起萨明已经丢失了关于之前的所有记忆,心中怅惘。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他一起分享那包含着苦痛与艰辛的成长岁月了。 “您在想什么?”莉莉丝见塞恩斯有些出神,不由得笑问道。 “我想起了在东线战场上的恩人和仇人。”塞恩斯意味深长的回答道。 “我几乎忘记了,你们两个是从东线回来的英雄呢。”莉莉丝掩口笑道:“能不能讲一讲东线战场上的故事呢?” “其实没有什么好讲的。”塞恩斯搔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道:“当时我们处于最下层的部队。统帅的睿智,将军的勇武我们可都看不到。” “其实,只听听你们的战斗生活也很好了。”莉莉丝道:“据说战场距离秦国很近了。是不是这样?” “倒也不是很近。”塞恩斯腼腆的回答道。人还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不知道莉莉丝的身份时,两人的交流还算正常;当得知她是一位王女时,塞恩斯反而变得拘谨起来。回答也束手束脚的。他用一种向将军汇报战局的口气说道:“我们的前线距离三号城只有三十里。”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严肃表情,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呵呵……是吗?”莉莉丝拿小扇挡住自己的樱桃小嘴,娇笑了几声敷衍道。眼看这场轻松的下午茶有变成问答会的趋势,莉莉丝不由得有些暗怒。转头看了一眼萨明,少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时间也没了跟两个少年谈下去的心思。等两人享用了一杯热茶后,便适时的站了起来道:“因为一些客人下午要来,所以不能长久的陪伴你们。我让克洛瑞管家过来,给你们安排一下房间。房间上有什么特别的需求吗?” “这……”塞恩斯迟疑了一会儿,展颜笑道:“把我们安排在相邻的房间好了。其他没有特别要求。” “好。”莉莉丝干脆的应答道,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克洛瑞管家立刻便出现在三人面前,仿佛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一样。 “领两位客人去白宫休息。”莉莉丝扬起小脸吩咐道。 萨明听到这话,一口茶水险些从鼻孔里喷出来。“白宫……”他压抑着自己莫名其妙的笑感,费了好大力气才保持着正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看来我也有了美国总统级别的待遇了。”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塞恩斯和莉莉丝两人同时听到他如同蚊蚋般低吟的自语,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不过,两人都没有任何表示。莉莉丝若无其事的点头致意,克洛瑞管家欠身道:“两位请随我来。”说着,他在前面领路,将两人带了出去。 莉莉丝望着萨明的背影,沉吟了片刻。忽然侧头低声道:“为什么他会讲秦语?” 虚空中浮现出一条半透明的影子,影子沉吟了好久才道:“他在东线战场呆了那么久,会上一两句秦语也是正常的吧?” “也许……我们应该深入了解一下这位身份特殊的客人。”莉莉丝望着影子道:“你去查查。” “如果我离开,那么你身边就没有可靠的人手了。”影子为难地道。 “这是在我家。不是铂金之塔。”莉莉丝不耐烦地道:“去吧。”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影子渐渐消失,只留下低微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 “白宫”是蕾吉蒂族驻地的七座偏殿之一,距离中央主宫殿的距离最近。一条完全由透明水晶凿成的连廊连接着它与中央宫殿,连廊的高度距离地面足有十几米,走在上面都颤巍巍的。克洛瑞管家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过连廊,将他们直接领到“白宫”的二层。 “尊贵的客人,这是您的房间。”管家欠身道。 萨明和塞恩斯各自道谢,目送着管家离开之后相视一笑。能够成为蕾吉蒂家族的座上宾客,这的确是了不得的际遇。如果能够与王女甚或是蕾吉蒂家族的族长蕾吉蒂伦特搞好关系,那么将对未来的两人都有好处。塞恩斯轻轻戳了萨明一下道:“动心了没?如果抓住这次机会……”他眨了眨眼睛,做出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萨明苦笑道:“我不认为我有什么机会。要上也是你上才对吧?”他也不理塞恩斯,径直走进房间中,轻轻地阖上房门。 拉开天鹅绒窗帘,就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的广场以及广场正中央矗立着的“深渊之门”。魔原上的各个种族,包括自己的“前身”都将这扇门视为故乡。说起来玄幻,但是真正了解了之后,就会发现,这些种族,不过是一帮来自于某个未知世界的侵略者而已。当然,他现在也是这些侵略者的后裔之一。 “如果有一天,真想到那扇门的背后去看上一眼。”萨明叹出一口气,仰天在松软的床铺上倒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不知沉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魔法灯光依然照射进窗来。耳边响起阵阵敲门声。他打了个哈欠,拉开了房门。克洛瑞管家正等候在门前。见他出来,恭谨地道:“萨明客人,小姐在第二会客厅等候。请随我来。” 宫殿之间用透明的连廊串通在一起。乳白色的魔法光芒洒在身上,居然产生了一丝暖意。三人安静而快速的向前行进,连廊里安静的吓人,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 第二会客厅是一间面朝深渊之城的大型露台,莉莉丝坐在露台的边缘,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着鳞甲的年轻人。因为背对着萨明和塞恩斯两个,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萨明揣测,这位大概是和他们一样的某个客人吧? 克洛瑞管家将两人领进第二会客厅,莉莉丝已经离开了露台栏杆,走过来笑道:“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来自深渊的迪加罗殿下。他是葛林陛下的第十四王子。” “野兽!”塞恩斯的脑海里顿时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噩梦里依然会闪耀着骑士手持的刺枪。他转头望了望萨明,只见对方霎时间苍白的脸上,很显然,对方也已经想到了那不怎么美妙的回忆。 脑子里如闪电一般转着念头,两人的身体反应却都不慢。一起躬身向那位年轻人致意。 第一百四十八章上流社会3 年轻人坐在软座高背椅上,矜持的侧转过头来。冷淡得“喔”了一声,便再也没有表示。莉莉丝见他兴致缺缺,于是走上前去,凑在迪加罗的耳边悄声道:“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可是魔法协会未来几十年最器重的年轻人喔。” 迪加罗薄薄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堆起了真挚柔和的笑容。他走上前来,大力握住塞恩斯的手掌道:“塞恩斯法师么?很荣幸见到你。” “我……我也很荣幸。”塞恩斯激动地回答道。 迪加罗转过头来,望向萨明,眼神中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他掩饰的很好,打量了他一眼之后温和笑道:“这位是萨明学徒么?真的很不错,很高兴认识你。” 萨明欠身行礼道:“见到您很荣幸,迪加罗殿下。”如此鞠躬行礼,他感觉到自己的腰都酸了。可是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对方是至高无上的上位者。杀死自己,就像碾死蚂蚁一样轻松。但是他的心中,却一直都在拉响着警报。自己只是一只微末无名的小小兔族,为什么先有金袍法师,后有王女以及王族对自己表示善意?难道身份已经败露?他的心沉入谷底,心脏跳动得愈加激烈起来。落在在场的其他人眼中时,都将他的表现归类于见到王族时的过于紧张。 塞恩斯和莉莉丝以及迪加罗殿下闲聊着毫不相关的话题,萨明在一旁沉默,心念电转。如果身份已经败露,那么自己面临的恐怕是更多的试探与接触。他隐蔽的偷偷看了塞恩斯一眼,塞恩斯看向自己的时候依然还是那种熟悉的眼神。看来,他还不知情。否则的话,他首先将要面临的不是来自于外界的恶意和善意;而是一个占据灵魂的魔鬼的指控。 这是一个想一想都让自己不寒而栗的可怕后果。而一旦让塞恩斯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那么……也只有杀死他才可以永绝后患了。萨明手心里湿漉漉的。一丝杀意在心中酝酿发酵。他又看了看塞恩斯,却难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他和他之间的友情?只能用染血的刀刃作为收场么?如果那样做,艾尔会怎样?会不死不休的追杀他到底么?还是…… 想起那双能看透人心的明眸,他不自觉的摇了摇头。浑然没有注意到,迪加罗殿下已经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萨明……”迪加罗殿下顿了顿,终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称呼这位兔族少年。最终还是不加任何礼貌的称呼。干巴巴的把话题进行下去:“你似乎对于这件事情有些不同的意见?大家都是莉莉丝的朋友,不妨把你的见解说出来,为我筹划一下这件事情。” 迪加罗殿下的话把萨明从胡思乱想中扯了出来。他眨了眨眼睛,依稀想起了刚刚他们谈到的话题。关于东线的那场战争,到底是胜利还是失败。 “我……”萨明站起身来,大脑全力开动努力回想着刚刚传进耳边的只言片语。望着迪加罗殿下戏谑的笑容,他定了定心神,说道:“人类的表现出乎意料之外。” “确实。”迪加罗殿下的声音平静无波。他等待着萨明的“高见”。说实在的,让一个兔族说出来一些不同的见解实在有些为难。 “我们输了。”萨明并没有沉默太久,而是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露台上沉寂了几秒钟,塞恩斯担忧的望了朋友一眼,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如果想要搏上位,犯不着在“野兽”殿下面前冒险。谁都知道这位殿下喜怒无常,以杀人为乐的糟糕性格。 迪加罗殿下忽然抚掌大笑,笑得涕泪横流,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久,他才指着萨明,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如果希罗大人听到你的话,说不定要羞愧的钻进地缝里去。连一个小小的兔族都知道他输了,深渊之城的人怎么会相信他的鬼话?” “但这并不是希罗大人的错。神殿一派的影响力实在太微弱了。参战的只有低等种族,人海战术在以远程火力优势见长的人类面前,并不能占据优势。”萨明总算捕捉到了话题的核心,巧妙的将自己的一点私货掺杂进去。他相信,聪明人应该能听出一些端倪。 果然,除了塞恩斯依旧懵懂以外,莉莉丝和迪加罗殿下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惊奇的表情。 “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一个战术大师。”迪加罗殿下道:“人海……这样的比喻倒也妥帖。是你自创的么?” 萨明欠身谦虚道:“读的书多了,自然会有一点想法。” 这一点,莉莉丝是知情的。她帮腔道:“的确,萨明学徒在铂金之塔里每日苦读不辍。而且,我记得他的天赋觉醒技能也是与记忆力有关的。” “少见的天赋觉醒技能。”迪加罗殿下赞叹道:“你有意在我的麾下行走吗?我手下很缺少这样的人才。” 萨明心中一动,低着头不敢抬头看这位传说中喜怒无常的殿下。这是一个切实可以抓在手里的机遇。但是,那样的话恐怕要离开塞恩斯以及法师协会。他不知道自己迈出那一步究竟是对是错。 正当他犹疑的时候,莉莉丝娇笑道:“迪加罗殿下,您不要想着从法师协会挖人了。他们已经是铂金之塔的直属法师了。” 听到对方是法师协会最不容忍撬墙角的嫡系,迪加罗殿下招揽的心思也就淡了八九分。“哦”了一声之后,便将塞恩斯和萨明两人撇在一边。继续谈论刚刚告一段落的东线战场。 迪加罗殿下是在战役的末期到达战场的。那个时候,围绕三号奴工城而发生的惨烈攻防战已经结束;希罗大人的拦截任务也失败了。人类从容的带走了死在边城的皇帝尸骸,迪加罗殿下当时清楚的记得,希罗和米卢斯两个人有心无力的纠结心情。 诚然!东线战场的失败有希罗和米卢斯两人轻敌的原因;但无可忽视的是,人类层出不穷的新式装备也直接影响了战局。不仅仅是连射枪,不仅仅是火箭,不仅仅是飞行船…… 可以想象得出,在经过一整个冬天的经营之后,三号奴工城将成为一座难以攻陷的坚城。它将像一根楔子一样,嵌进东部战线。那个方向的统帅,每活动一下都会感到难以忍受的刺痛。 这种战略层面上的交谈,塞恩斯和萨明根本没有办法插言一句。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听众。令人无法想象的是,那位铂金之塔里的可怜小猫女——蕾吉蒂族的王女莉莉丝,居然有着不错的战略眼光。仅仅根据迪加罗殿下关于东线战场的只言片语便判断出了形势,着实让人感叹不已。 迪加罗笑叹道:“莉莉丝王女的战略眼光果然优秀。如果我能够成为魔原上的掌控者,一定会请教您的意见。” “别忘了,我也是法师协会的直属法师。”莉莉丝捋了捋垂在耳边的柔顺金发,一语双关道。 “是了,是了……我居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迪加罗殿下脸上露出不豫的表情,但是言语依旧平和。他知道:想要得到这块巨大的肥肉,法师协会是自己怎么也无法绕过的巨大障碍。尽管已经得到了希罗以及神殿的支持,但是在法师协会的眼中,他依然还是一条过路的强龙而已。和法师协会比起来,来自于兄长们的威胁反而成为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了。 他向前微微探身,诚挚的道:“至少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是吗?魔原是最后一块净土了,法师协会应该想一想——如果名为‘毁灭’的法内斯接掌了这里,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莉莉丝莞尔一笑回答道:“也许葛林陛下清醒之后,一切都重新回到轨道上。” “老实说,我的父亲已经死了。重新觉醒的那个谁知道是什么东西?”迪加罗殿下满不在乎地道。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沉睡了?也许他只是眯起眼睛打一个盹。”莉莉丝笑道:“历史上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迪加罗殿下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想起那位“父亲大人”的可怕,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冒险而感到一丝悔意。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他咧了咧嘴笑道:“已经吃下去的,肯定不能再吐出来。这可是一块肥肉……最肥美的那块。” 莉莉丝道:“时间不早了,这样……今天晚上会有很多人来。如果您能够一一说服他们,那么您的诉求或许有实现的可能。”她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修长的手臂轻轻搁在圆桌上。晶莹的眼眸注视着迪加罗,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迪加罗殿下点了点头道:“我会尽最大努力。” “你知道最好。”莉莉丝颔首道:“晚宴就要开始了,就看你表现。”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流社会4 宫殿里不知何时摆上了三条长桌。身着华贵礼服的男女宾客从正门鱼贯而入,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长桌前就坐。作为法师协会的“贵宾”,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并不需要去下面的宫殿中,而是在二楼露台分到了一个靠近正中的位置。 他们的左边坐着的是下午时见到的迪加罗殿下,而右侧则是一个妖异的俊秀年轻人。他安静的坐在单独一张方桌上,不时露出一丝微笑。他的性格似乎很腼腆,身后侍立着一个漂亮的人类女奴。侍女们端上来的食物都要先递到女奴的手里之后,再呈到他的面前。能够堂而皇之的带着人类奴隶出入高级场所,这的确是了不得的特权。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萨明好奇的看了他几眼,年轻人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过来发出尖锐的笑声:“小家伙,你在看我吗?” 萨明被他的直接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行礼致歉。年轻人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笑眯眯道:“蕾吉蒂族的晚宴上居然见到了兔族。你若不是王族,那一定就有不同寻常的身份。让我猜猜……你到底是谁?” “我……”萨明张了张嘴,正想着措辞。那年轻人已经摆着手道:“不要说破。让我猜出来才有意思。” “你很年轻,但是穿着却很生硬。”年轻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你并不是因为富可敌国才被邀请为座上宾的。” 萨明不由自主的点头,等着他说下去。心中却在猜测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是另一位王族?还是手握权柄的贵族?无论哪一种人,都是目前的自己仰望而不可及的。 “真是奇怪,你没有钱,也没有地位更没有实力。那么到底……凭借什么才能坐到这个位置呢?”年轻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 萨明垂下头,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或者,你是和她一样的跟班?”年轻人打了个响指,他身后的漂亮女仆立刻向前探身问道:“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最近训练效果不错。”年轻人赞许道:“反应快多了。看来还是鞭子能让你记得清楚一点。是不是?小胖胖。” 女仆眼中含着泪花,默不作声的挺直了腰肢。萨明迷惑的看着这奇异的主仆二人,一时间有些大脑短路。对方显然在试探自己,又一个知道自己身份的人?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塞恩斯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他转过头来,吃惊的望向他身侧的年轻人。年轻人朝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塞恩斯立刻安静下来。在萨明背后担忧的望着。眼前这个人,可是比那位“野兽”殿下更可怕的家伙。只是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会放弃东线战场,跑回到深渊之城来? 正当他咄咄逼人的逼问的时候,莉莉丝出现在露台上,她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穿过众多的方桌,径直来到塞恩斯和萨明的面前。娇笑道:“希罗大人就不要为难这两个小家伙了。他们又不是艾利安。” “法师协会现在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年轻人——也就是希罗,他摸了摸鼻尖冷笑道:“在东线我可是逼死了三十多个法师。控诉我的报告据说已经快要堆成山了。” 莉莉丝轻笑道:“那件事情您会放在心上?” “怎么不会?”希罗冷笑道:“法师们退出战争,东线战场怎么支撑下去?艾利安派出两个小鬼出来,不就是要告诉我……别想再得到支援了。不是这个意思么?” “谁也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莉莉丝低声道。 “东线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了。我不回来,难道要留在草原上吃灰么?”希罗呼出一口气,轻描淡写的道:“三号城的失陷已成定局,你们法师协会是要负担一大半责任的。” 莉莉丝局促的望了萨明一眼,发现少年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在这里。她咬了咬嘴唇道:“去铂金之塔,理事长大人会亲自接待你。” “与其和那个快要入土的老鬼唠叨一些什么关于法师的特权,我还不如去找凯撒。至少他还痛快一点。”希罗不满道:“对了,这次我没有攻入秦国境内,你父亲交托的那件事情看来是没有办法完成了。” 莉莉丝轻叹一口气道:“父亲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希罗大人,祝您玩得愉快。我先告退了。”她朝着希罗微微点头致意,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希罗执起精致的银叉,扎了一块水果填进嘴巴。他慢慢的咀嚼着,若有所思。 王族的晚宴时间紧凑,一个小时的时间后就已经进入到了尾声。一队身强力壮的男仆走进大殿,将长条桌撤去。身着华服的普通客人退到宫殿的边缘,萨明看着疑惑,低声问道:“这是要干嘛?” “贵族们的娱乐时间。”希罗回答道,笑眯眯的看着他:“看上去你不是一个法师。法师都接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的。” “我本来就不是。”萨明对于任何想要套问他来历的人保持有极深的戒心。他将注意力投向露台下方空出来的大片空地,宾客们脸上带着激动企盼的神情。似乎将要有什么好戏即将上演。 远处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咆哮,从大殿正门处,一头剑齿虎缓缓踱出。它走到宫殿的正中央,像个帝王一样雄视着周围。两根尖锐的獠牙在魔法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宾客们发出整齐地一声欢呼,剑齿虎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待遇。它微微眯起眼睛,昂起硕大的脑袋望向二层的露台。似乎在等待着今日的猎物。 主人并没有让宾客们等待太久,一阵“扎扎”声过后,宫殿正中央的地方滑开了一个方型洞口,三四个衣衫褴褛的人类懵懵懂懂的从洞口中走出来。从阴暗潮湿的地底忽然来到灯火通明的宫殿中,他们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十几米外蹲伏的那头猛兽。 宾客们屏息静气,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幕。剑齿虎悄无声息的向前逼近,它并不急于吃掉这些手无寸铁的猎物,那只是开胃的小菜。观众们需要鲜血的刺激。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终于从眼花缭乱中恢复视觉。周围是各色华贵服饰的异族,而自己——站在一片此生从未见过的镶金地板上。耳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他愕然转头,上下两排森寒的獠牙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剑齿虎的巨口将老者的上半身吞进口中,肆意咀嚼着。其他人类终于察觉到危险,四散而逃。它并不着急去追赶,而是慢吞吞地将已经捕获的猎物撕成一条条的碎片。鲜血汇聚成一个小洼,宾客们如痴如醉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在凶兽面前,人类如同脆弱的瓷器一般被粗暴的毁灭。血腥味儿充斥了宾客们的鼻腔,他们跺着脚,高声呼喊着。正中间的位置,剑齿虎已经将最后一个人类逼到了角落处。他已经无路可逃,瑟缩成一团。双手挡在眼前,似乎那样就可以逃离眼前的绝境。剑齿虎发出一声不满地咆哮,让开了一条道路。那年轻人从指缝中看见那张毛茸茸的虎首,居然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嘲弄的神情。 年轻人没命的向前狂奔,在他想来,能够多活一秒钟也是好的。剑齿虎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得跟着。如果他稍稍跑得慢一点,剑齿虎就会咆哮一声,那人就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拼命向前奔跑。如是戏耍了几分钟,年轻人类终于力竭,仿佛一头撞上了并不存在的木桩。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持续不断的恐惧再加上全力逃跑终于压垮了他。四肢抽搐了片刻之后,便再也没有动弹。 剑齿虎踱到正在慢慢变凉的躯体前,垂头嗅了嗅然后不屑的走开。死人的肉,它是绝对不肯吞食的。这是作为一个虎族王者的骄傲。 男仆上来打扫已经是一片狼藉的修罗场,剑齿虎顺着地洞口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看过一场好戏的宾客们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品头论足。 萨明强忍着呕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转头望了望四周,贵宾们都百无聊赖的坐着,似乎在等待着更加刺激精彩的好戏上演。 而此时,一个戴着高礼帽,手持拐杖的新族人迈着滑稽的步伐走进了宫殿之中。 “各位……我是来自于东方的幻法师卡德安。现在我要为你们表演东方神秘莫测的幻法术。”他操着奇怪的口音说道,伸出手在空中挥舞一下,身边蓦地出现了一个身姿妖娆的新族女郎。新族女郎穿着火辣,一出场,就把宾客们的眼神吸引过去。 “这位是我的助手,她叫萨娜。”幻法师卡德安笑嘻嘻道:“萨娜,来来来……给诸位大人们请安。” 第一百五十章上流社会5 食人秀之后是幻术表演,迪加罗殿下打了一个无聊的哈欠。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希罗身上,懒洋洋道:“有人已经看穿了你的把戏了。” 塞恩斯和萨明两个连忙朝后躲了躲,以免妨碍了两位大人的交流。 “是吗?”希罗淡淡道:“如果是莉莉丝,也并不让人感到奇怪。” “是你身边那只小兔崽子。”迪加罗笑道,不怀好意的看着萨明。 “哦?”希罗瞥了萨明一眼,却没有丝毫动怒的样子:“一众蠢材里面出现一个天才也毫不稀奇。你说是不是?”他打量着塞恩斯,忽然拍了拍脑袋道:“你们两个是东线战场回来的!” 塞恩斯急忙起身答道:“报告希罗大人,我们的确是从东线回来的。当时,我们是在多诺爵士麾下任职。” 希罗想了想,没有想起这个人名。不过对于塞恩斯倒是有些印象。于是道:“深造结束以后去米洛斯子爵那里报到。有人在我那里举荐了你。” 这真是意外之喜。能够得到东线指挥官的赏识。塞恩斯不由想到:是艾尔在暗中推波助澜吗?否则,他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他欠身向希罗行礼,感谢对方送达的好消息。再坐下来时,他不禁有些出神。艾尔……究竟去了哪里呢? …… 正当深渊之门中心区的宫殿里载歌载舞迎接客人的时候,深渊之城已经进入了深夜。法师塔需要重新蓄满能量,魔法灯光显得有些黯淡,气温在下降,街上行人稀少。 大多数的商铺都已经打烊了,他寻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正要关门的肉食店。好言央求了店老板很久,才买到一些下酒的鱼虾。千恩万谢过店老板,他提着食盒快步返回自己的酒馆。再回去晚一点,说不定那位脾气很臭的法师大人就要把房子给烧了。 保利的酒馆就开在洗衣坊的旁边。平常里经常会有一些客人上门,不过那些客人大都囊中羞涩,一杯麦酒再加上一碟鱼干就能够打发。对于保利而言,这样的收入虽然微博,但是足以在深渊之城的边缘地带生存下去。 原本以为他的生活就这样了,三天前上门的客人却将他的平静打乱。那是一位瘦高的法师,在每天快要打烊的时候上门。他的要求很苛刻,不仅仅需要高浓度的烈酒,还要大量的新鲜鱼虾佐餐。当然……他出手也很大方,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很急躁。如果自己上酒速度略微放慢一些,他就会狠狠地呵斥。 如果不是看在金币的面子上,保利很早就想把这个脾气暴躁的客人赶走了。不过……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法师,自己这个念头也只能在脑海里盘旋几圈而已。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招待这位客人,并且期待他,每天早点离开小店。 保利推开房门,昏暗的房间里,那位瘦高的法师踞坐在吧台前。已经开始不耐的敲打起空碟。他赶忙走上前去,将食盒顿在法师面前,恭敬的道:“大人,这是您要的下酒菜。” 法师朝食盒里瞥了一眼,不满道:“就这么点鱼虾就想打发我吗?中心区的法老鲜鱼店还没有打烊,我要吃鱼生。” “大人……你将就一点儿吧。”保利擦着额头上的汗道:“最近野兽出没,小的恐怕还没有走到中心区就被那些杀人狂杀死了。下次再来时,我给您准备鱼生怎么样?” “破店!也只能这样将就了。”法师咕哝了一声,端起酒杯,一仰脖将烈酒倒进嘴里。 保利小心翼翼的侍候着,唯恐这位挑剔的法师大人再有什么不满。正当他的心肝七上八下的时候,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他转头,看见一个身穿灰袍的人走了进来。 来人个子不高,看不出是男是女。脸上戴着一副金光灿灿的金色面具。似乎刚刚从假面舞会回来。 “有酒没有?给我来一杯。”面具人用暗哑的嗓音道。 “小店只有麦酒和烈酒。客人您要哪一种?”保利走上前去问道。虽然他很想早点打烊休息,但是有钱赚自然更好。 “自然是烈酒。”面具人冷漠无情的回答道,径直走上吧台,坐在法师的身边。 “您请稍等。”保利应诺一声,转身去后屋打酒。 法师侧头看了面具人一眼,继续沉默地往嘴里倒酒。保利的酒馆里只有一种烈酒,清如水,烈如火。一般人喝上一杯就吃不消了。但是在法师这里,烈酒就似乎变成了清水。他已经接连喝了快要一壶的量,却依然一点醉意都没有,眸子亮得惊人。 保利很快回来,将烈酒和一碟鱼干放在面具人面前。“请您慢用。”保利小心翼翼地道,唯恐这位客人表示不满。 面具人把玩着粗制劣造的酒杯,眼睛却一直瞟着身边的法师。法师感受到了他的眼神,却无动于衷。 只听到面具人轻笑一声道:“失去权力的滋味……好受吗?” 法师如同中了麻痹法术一样,酒杯停留在唇边,动弹不得。酒水顺着嘴边流到脖颈,他都浑然不觉。过了好久,才如梦初醒一般,放下空空的酒杯,转头冷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面具人嘴角上扬:“看来我戳中你的痛处了。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到尘土里的滋味儿……好受吗?” 法师喘了几口粗气,怒哼了一声,站起来朝外走去。 “别急着走啊……弗拉多大人。”面具人笑道:“您还没有付钱呢。” 弗拉多顿住脚步,随手抛出几枚金币。金币准确的落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像逃避猛兽一样,离开了这座小酒馆。 酒馆的木门在寒风中反复的开合,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吱嘎声。他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望,面具人并没有追上来。他呼出一口气,走进洗衣坊中。 洗衣工刚刚把晾晒好的法师袍叠好放进车厢里,看见弗拉多走回来,急忙欠身道:“大人,您今天回来的有些早。” 弗拉多懒得和这些社会底层的人交流,阴沉的哼了一声,上前牵了犼兽车就走。半个小时以后,他回到了铂金之塔所在的建筑群。他需要将这些清洗好的衣物分门别类,等待明天法师们过来领取。等到做完这些工作以后,天已经快要亮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铂金之塔的二层。 他早已经料到会遭受到一些人的报复,但没有想到报复会来的那么快,那么猛烈。紫袍法师的奚落倒是还在其次,被发配到后勤处分管洗衣也并不算什么,真正致命的是一群原来只配在自己脚下卑躬屈膝的青袍法师居然也变得趾高气扬起来。 弗拉多无比痛恨他们。但是没有办法,自己只是一个晋位失败的法师,凯撒理事长已经不再把关注的眼神投向他。他已经从云端跌落到尘土中,而且——重新回到云端的机会已经十分渺茫。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吗?弗拉多轻声问着自己。 “不,绝不!” 悦耳的自鸣钟声响起,到了早餐时间了。虽然心中有着强烈的不甘,但是每天的生活还要继续。他埋着头顺着墙边往餐厅方向走。耳边似乎传来细碎的私语,似乎有人在用各式的眼神望向自己。他试图将这所有的一切排除在心绪之外,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自己的行动。 这种情况下,偏偏会有人来打扰。男仆刚刚端上来的菜盘,就被一只手无情的拿走。 “嗨,那个废物。没有资格还赖在铂金之塔里混吃混喝。”眼前一个干瘦的紫袍法师斜睨着他斥道。 弗拉多认识他。此前一直在紫袍里位列最末的博特法师。令人惊讶的是,从前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为什么这时候却过来踩上一脚呢? 弗拉多沉默,拿起了手边的面包咬了一口。没有菜和汤,面包显得特别干涩,难以下咽。他知道,在餐厅里,尤其是凯撒理事长和艾利安理事长都在的情况下,博特是不会太过分的。 博特法师见他隐忍,冷笑了一声。低头往汤里吐了一口浓痰。将菜盘推回去:“吃吧,吃吧。你这饿死鬼。” 弗拉多对他怒目而视。博特法师抱着肩膀毫不示弱的与他对望。对方压低了声音道:“来啊,跟我决斗啊?你知道这大厅里有多少人想让你现在就死。凯撒理事长绝对不会管你的死活。因为你现在就是一个废物,一个累赘!” 弗拉多选择了息事宁人。他低下头,继续啃着干面包。 博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将菜盘朝着对方推了推:“吃得干净一点,浪费食物可是要遭到惩罚的。” 弗拉多拉过盘子,一口口的将食物咽进肚子里去。他感觉怒火已经快要把自己烧着了。而绝望的情绪却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背叛1 生活还要继续,而自己的苦难似乎才刚刚开始。博特法师不过是一只为王前驱的小卒而已,在他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一点一点的压迫,一点一点的进逼。最终当自己无路可逃时,是被奴役还是死亡都不过是对方一言而决而已。 他在角落里呕吐,将自己所有的食物都吐出来以后才感觉好一些。他不想被奴役,更不想死亡。但是目前的境遇,只能让他一天比一天更加的绝望。 也许……应该到了一个为自己寻找出路的时候了,但是一个青袍法师的筹码实在有些寒酸。他不知道谁会庇护自己,不过无论怎么看,另一位温和的理事长都不会接纳自己的。但是这种事,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呢? 弗拉多来到一层,维特勒法师正在课堂里教授年轻的青袍法师。他耐心的等待着维特勒法师。站在门口时,出出进进的年轻青袍都对这位年纪有些过于老迈的青袍法师投射以同情的目光。 最近一段时间,他感受的恶意太多。以至于这种普通的同情眼神都让他感觉到有些温暖了。也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到维特勒法师的声音:“你进来吧,弗拉多法师。” 弗拉多走进房门,学生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他欠身行礼道:“维特勒大人。” “我知道你的来意。”维特勒法师拈着颌下的长须道:“但是……我们并不能收留你。” “我已经无处可去。再留在那儿,早晚都会被别人逼死。”弗拉多近乎哀求的道。 维特勒法师叹息一声道:“法师协会需要团结,这件事情,艾利安大人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其实这样的挫折对于你而言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你可好好的考虑一下,努力修炼争取可以重新返回紫袍的行列。到时候,凯撒理事长肯定会将关注的目光重新投向你的。” 这见鬼的团结!弗拉多对于金袍法师的鬼话嗤之以鼻,但是却不能表现出来,深深一礼后表示感谢,然后退出。维特勒法师并没有挽留他,注视着他毕恭毕敬的身影,心中叹息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弗拉多失魂落魄的走出铂金之塔,雪原上空无一人,只有自己踉踉跄跄的走着。艾利安的大门并没有对他敞开,凯撒也早就把他赶出门墙。天地如此辽阔,自己却寸步难行。尽管此时天地一片光明,但是他只能看见前路的黑暗。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也许冥冥中有什么指引,他居然来到了洗衣坊附近的小酒馆门前。 也许真的应该喝一杯了。弗拉多并没有迟疑太久,他径直走进酒馆里,一屁股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 “给我来一杯酒!”弗拉多急迫地说道,仿佛沙漠中干渴濒死的旅人。 保利给法师倒了一杯烈酒,弗拉多接过后仰头一饮而尽。“再来!”他意犹未尽得道。 弗拉多刚刚坐下,面具人又阴魂不散的出现在酒馆里。 “这么快就考虑清楚了吗?”面具人要了一杯麦酒,放在面前只看不喝。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弗拉多大口往嘴里灌着酒,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沮丧和恐惧等等负面情绪冲刷殆尽。 “你想找回失去的力量吗?”面具人诱惑道。 弗拉多侧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把灵魂卖给魔鬼的事情我可不干。” “我不是黑暗法师。”面具人慢悠悠道:“而且你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途径可以让你很快就能够找回失去的力量。就看你……敢不敢?” “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弗拉多没好气地回答道:“你是神殿的人?我早就该猜到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面具人忽然压低了嗓音吩咐道:“如果你还想重回巅峰。”他说完这句话,将金币丢在吧台上,转身朝外走去。 弗拉多沉默了一会儿,他慢吞吞从兜里掏出金币来,站起身也走向门外。面具人在外面等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一栋昏暗的房间里。 这是一间隐藏在民房之内的祈祷室。房间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座祭坛孤零零的立在房间正当中。 面具人面对着祭坛,背对着房门。似乎感觉到弗拉多已经进来了,冷冷吩咐道:“跪下。” 弗拉多双膝一软,跪伏在地。他有些吃惊于自己的软弱,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具人的背影。 祭坛发出微弱的白光。弗拉多抿着嘴唇打量着祭坛,心里在揣测着到底是哪个神明看上了自己。 “你给予吾主虔诚,吾主赐予你力量。”面具人挥手洒下一道白光,落在弗拉多的身上。 前紫袍法师身上闪现着不屈服的红色光芒,但是见到白光之后,便如同遇上岩浆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 “敞开你的内心,全心全意的接纳吾主的光辉。”面具人低吟着,白光源源不断的注入弗拉多体内。他无力抵抗,也无心抵抗。任由这白光涤荡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 红色光芒消失不见,白光完全没入他的体内。过了好久,弗拉多再度睁开了双眼,满意地呼出一口气:“久违的力量!感谢吾主。” “恭喜。”面具人转过身来:“弗拉多神圣法师。” 弗拉多依旧跪伏着,虔诚地道:“神官殿下,我愿意诚心皈依您的脚下。此生此世,永不背离。” 面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道:“弗拉多神圣法师,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夺回属于你的荣耀。” 弗拉多怔住,有些不可置信的道:“吾主想要对法师协会下手?” “你想太多了。”面具人和颜悦色的道:“去做好你自己。你在那里的地位越高,未来回归神殿之后的待遇就越好。明白?” “我明白了,吾主。”弗拉多虔诚拜倒,再站起来时,面具人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袅袅的余音在法师的耳边回荡。 “记住一句话,切切不要与艾利安理事长为敌。” 难道艾利安那老东西……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后路?弗拉多想着,目光落在那个祭坛上。祭坛用光了所有的能量,已经暂时失去了光芒。但用不了多久,它将会重新蓄满能量再次发光发热。不过……那已经与自己无关了。弗拉多朝着祭坛深深行礼,转身大步走出房间。他的心中,此时已经一片火热。 他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失去的一切全部拿回来。 铂金之塔,四层。 博特法师惊慌的看着弗拉多一步步狞笑着逼近过来。他慌忙摆着手道:“弗拉多,在铂金之塔里动手可是要受到处罚的。你可不要干傻事!” 弗拉多俯视着他,轻声细语道:“博特法师,我要找你决斗。” 一个青袍法师,逆位挑战紫袍法师。这可是上百年来从没有过的大事。博特法师不知道这个阴冷的前紫袍法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意识拒绝:“怎么可能?我拒绝接受。” “舔我的靴子我就放过你。”弗拉多狞笑道,他伸出沾满了污泥的皮靴,望着博特法师。 博特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侮辱。他挺了挺胸膛道:“这是你自己想要找死,可怪不得我。” “来吧。”弗拉多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地方你选,时间我定。”顿了顿,望着博特法师道:“最好给你自己找一个合适的葬身之地。” “一个青袍也敢恣意妄为?”博特法师冷冷哼道:“就在铂金之塔外的雪原上决斗!” “那么现在就决一生死?”弗拉多心中狂喜,他担心的是博特法师不敢跟他对决,没想到这家伙一激就上当了。 “现在就现在。谁怕谁?”博特法师朝外走去。 黄金时代崩塌以后,法师协会曾经严禁法师之间的决斗。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禁令慢慢的松动。到了当今这个时代,法师协会也仅仅是禁止高阶法师的生死决斗。毕竟金袍法师培养不易,随便死伤一个都是法师协会不能承受之重。 两人在雪原上站定,双方距离一百米。博特毕竟已经是紫袍法师,作战经验丰富。已经为自己加持上了几个防御法术,尽管对方晋位失败掉落到了青袍级别,但他还是不敢过于托大。准备先立足于防守,再谈进攻。 弗拉多念了一段咒语,一柄闪着红色光芒的长矛突兀的出现在他的手里。博特法师吃惊的喊叫道:“这不可能!” 弗拉多冷笑一声,像看死人一样的看着他。他猛一挥手,红色长矛飞速向前刺出。 不怪博特法师吃惊,弗拉多以一个青袍法师却施展出了金袍法师的招牌法术“审判之矛”。难道……所有人都看错了弗拉多法师?他的晋位并没有失败,而是……成功了? “我指控弗拉多法师把灵魂献给了魔鬼!”博特法师撕心裂肺的惨叫道,以他的本事,中了这一招审判之矛后唯一的后果就是死亡。也只能拼死一搏,看看能不能把对面这个走了好运的家伙一起拖下水? 他的话音刚落,审判之矛就已经刺中了他的胸膛。轰的一声,爆裂开来。雪原上瞬间绽放了一朵血肉之花。 第一百五十二章背叛2 几个监察法师如临大敌的对着弗拉多。而事件的始作俑者却一副轻松的表情。甚至悠闲的哼起了小曲儿。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人体的零件。另外几名监察法师正在测量着空气中残留的魔力元素。 “你杀死了博特法师!”一个监察法师严厉的说道。 “是他自己找死。不怪我。”弗拉多耸了耸肩膀道:“我的晋位已经成功,我是拥有豁免权的。” “晋位成功?”监察法师阴沉着脸训斥道:“这要等待我们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才能宣布。” “没事,我有耐心等待。”他望着远处那滩血肉,轻声道:“我一直都很有耐心。” 半个小时后,弗拉多法师以及一份检查报告被送往铂金之塔的顶层。将灵魂出卖给魔鬼是非常严厉的指控,因此也需要理事长以及在塔内的所有特别监察员出场并且做出自己的判断。 因为事件的原告已经化成一滩血肉,法师协会就算再强大,也不能将死人复活。因此,审判庭里原告的那一栏只好空着。凯撒理事长和艾利安理事长到了之后,审判正式开始。 “禀告两位理事长大人。现在铂金之塔中的特别监察员共有七人,已经全部赶来。现在审判可以开始了吗?” 凯撒理事长阴沉道:“让那个罪人进来。” 房门打开,弗拉多在两位监察法师的押送下,带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监察法师团并没有在决斗现场发现魔鬼的痕迹。监察法师团的意见是博特法师临死前的指控不成立。”监察法师将检查报告呈上,然后报出了自己的看法。 检查报告在裁判团成员之间传阅,大家大都是金袍法师,对于弗拉多使用出的法术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一个特别监察员吃惊道:“弗拉多法师,审判之矛已经失传很多年了。您真的把它重新找到了么?” “是的。”弗拉多回答道:“当时我进入了魔网的底层,最终获取了魔网大人的欢心,得到了他的馈赠。” “你明明告诉我自己已经失败了。”凯撒理事长怒不可遏的质问道。 “尊敬的理事长大人。”弗拉多欠了欠身道:“审判之矛实在太过于珍贵,而我当时正处于晋位成功后罕见的衰弱期。所以,请原谅我向您说了谎。” “哼!”凯撒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却无法再说什么。 艾利安理事长轻咳了一声道:“现在对于弗拉多法师涉嫌出卖灵魂给魔鬼一事进行表决。同意指控的请举手。” 审判庭内一片寂静。弗拉多暗中松了一口气,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到了摘走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艾利安理事长道:“无人认为弗拉多法师出卖灵魂给魔鬼。所以,博特法师的指控不成立。此裁决有效。”他拿起面前的锤子,重重敲落。 弗拉多道:“我已经晋位为金袍法师,请理事长大人进行验证。” 艾利安道:“请你向前一步。” 弗拉多庄严的走到两人面前,高高昂起了头颅。 艾利安指着面前的水晶球道:“请蓄满能量,留下属于你的印记吧。” 弗拉多望着眼前的水晶球,将颤抖的手掌覆在水晶球上。能量开始注入。审判庭里鸦雀无声。 几分钟后,水晶球的能量蓄满,从透明无色的状态转变为闪着紫红与暗金驳杂的光芒。 “可惜……”艾利安理事长摇了摇头道:“虽然并不纯粹,但是你已经通过了考验。我宣布:弗拉多艾沃尔法师晋位成功,成为铂金之塔第一百零七名金袍法师。” “这是我应得的。”弗拉多脸上并没有喜色,只是淡淡的回答道。 “希望你能继续努力。”艾利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你将回到第五层。” “相比于第五层,我更愿意拿回原本属于我的房间以及我的私人物品。”弗拉多着重自己的后半句话。他知道,凯撒理事长能够听懂。 “哼!”凯撒理事长再也无法忍受了。他站起来怒视着弗拉多道:“有本事你自己来拿。”说完,他拂袖而去。弗拉多望着他的背影,冷漠的摇了摇头。 艾利安理事长回到自己的房间中,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也没有必要多在那里耽搁。至于那位新晋位的弗拉多金袍法师和凯撒理事长的恩怨,就让凯撒理事长去头痛吧。现在……想必凯撒已经根本没有空闲去管别人的闲事了吧? 看到老对手陷入窘境,艾利安的心中还是幸灾乐祸多于忧虑的。野心勃勃的弗拉多势必会对凯撒理事长的原始地盘产生冲击。而趁着他们争斗激烈的时候,他还是尽快要搞清楚“天佑之子”的秘密才行。如果能够让天佑之子快一点站到自己一边,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艾利安理事长盘算着,正想要给莉莉丝传个讯息。忽然房门被人粗暴的推开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她道:“疯够了,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这老东西死了没有。”艾尔漫不经心地道:“刚刚我看到弗拉多那家伙换上了金袍。怎么回事?” “天知道那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艾利安叹息道:“不过他和凯撒闹翻了。现在应该头痛的人是凯撒,而不是我。” “你们这些破事我懒得管。塞恩斯和萨明去了哪儿?” “我让莉莉丝带着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艾利安理事长难得的开个玩笑:“放心,他们都很安全。” “如果被莉莉丝盯上,我估计萨明那家伙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艾尔不屑道:“我去那边找他。” “对了,最新一期的特别监察员申请已经到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吸收进来。”艾利安并不愿意让她插手到那里去,而是选择了支开她。 “你不愿意让我去?老东西。”艾尔敏锐的察觉了他的意图。 艾利安有些窘迫地笑道:“艾尔,你想多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都明智的没有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他们彼此双方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之间脆弱的信任感,仿佛维系的线被微风一吹就会断裂的样子。 “好。我去审核特别监察员。”艾尔用一句赌气的话结束了两人之间短暂的会面。然后她快步走了出去。艾利安目送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铂金之塔四层。 监察法师忙碌了很久,才将房门上的禁锢法术解开。他转回身,恭敬地向弗拉多法师道:“大人,您的房间已经恢复正常了。抱歉多问一句,您真的不准备搬到五层去?” “老房子住的感觉好一些。”弗拉多法师微笑道。他挥别了监察法师,走进房间之中。 “金袍法师都是怪物。”监察法师小声感叹一句,摇摇头离开。弗拉多听到那句感叹,并没有表示什么。现在他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抽屉里放着他的战利品。其中有一枚他魂牵梦萦了很久的胸针。在他失去了一切的日子里,他无比的想念它。而现在,这枚胸针就好好地摊在手里,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十二面棱体白宝石胸针。为了除掉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弗拉多法师面无表情的喃喃自语着,将那枚小巧的针状物抛进水盆里。顺手丢出一个探查法术。 真实视野下,一缕缕不易察觉的黑暗能量弥散出来。他仔细分辨着,品尝到了“贪婪”和“狂妄”的负面能量。果不其然,胸针上加持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诅咒术,它如同鸡肋一般,只是放大了人类的贪欲。但对于凶险的法师晋位冥想来说,这种诅咒却是足以致命的。 那么接下来,就要查清楚那个持有如此珍贵魔法物品的猫族女法师的来历了。弗拉多大步走出自己的房间,他希望那个女法师还没有察觉自己的罪行已经败露,这样的话,他还能节省很多宝贵的时间。 漫长而阴暗的甬道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茜雅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躲藏多久。她知道这一天终究是要来临,但没有想到会是那么快。那个阴险沉默的男人如影随形的跟在自己的身后,他像一头凶狠狡猾的野兽,耐心地消耗着她的耐力。她想到了用死亡来结束一切的苦厄,但是却没有勇气去面对死神。 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每向前迈动一步,都要耗费她全部的力量。身后传来不紧不慢地脚步声,那个男人再次接近过来。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时间如此难捱。前面是一条死路,她惊慌的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握住断折的法杖。 “不要……不要过来。”她求饶道。尽管她知道这样无力的求饶只能助长袭击者的嚣张气焰,但她还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弗拉多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悬空漂浮着一颗魔法火球。惨绿色的磷光映着他的脸,他发出夜枭一般尖锐的笑声:“别怕……只要你说出来主使者是谁,我就给予你一个甘美的死亡。” “不……我不能。”她本能的拒绝道。无论如何都是死亡的结局,那么还不如就让她带着这个秘密去死。 “我可以捕获你的灵魂,然后让你在炼狱里承受灼热的苦痛。”弗拉多法师微笑着恐吓道:“说出来……给你一个甘美的死亡。” 猫族女法师紧紧地咬着嘴唇,弗拉多法师知道,对方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恐惧术会将她的每一分负面情绪都放大一百倍。死亡的恐惧最终会压倒一切。 沉默了几秒钟后,女法师瘫软在地。弗拉多掷出了手里的火球。他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现在——要完成自己的许诺。 女法师眼睁睁地看着火球朝自己飞来,磷火球的飞行时间仿佛是一辈子那么漫长;又仿佛不过是一次呼吸的时间。火焰将她引燃,甬道里霎时亮了起来。 她绝望地挣扎,扭动。想要把这痛入骨髓的感觉消除。几秒钟后,她彻底的解脱了。火苗依旧在舔舐着女法师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弗拉多转身离开这个杀人现场,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阴狠的表情。 第一百五十三章喜讯1 底比斯白银之塔。 大厅里的白袍法师们惊讶的看着那个猎装少女,彼此间窃窃私语。他们或者恶意的揣度着少女的身份,或者艳羡着塔主人的桃花运。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去想,铂金之塔里的金袍法师居然会来到这个已经没落了很久的白银之塔中。 十六领着艾尔直接走到白银之塔的五层。底比斯的魔法物品陈列室依旧,但是看守法师却换了另一个干瘦的中年人。他礼貌的冲着艾尔和十六笑了笑,识趣的走开了。 “主人马上过来。艾尔大人,您请稍等片刻。”十六学徒捧上一杯热茶,恭敬地道。 “我时间很紧张,希望他尽快一点。”艾尔背着手打量着陈列室里的藏品道。 “明白。”十六欠身行礼。 几分钟后,底比斯十一世脚步匆匆的从楼梯处走过来。躬身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道:“维尔塔大人,您这么急的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确实有事。”艾尔点点头,矜持地道:“是一件好事。” “愿闻其详。”底比斯十一世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还记得你的承诺吗?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只需要一点点的奉献,我就可以给予你一个特别监察员的名额。” “真得?”底比斯十一世兴奋地搓了搓手道:“我十分荣幸。您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成为特别监察员的好处很多,相比之下,一点点供奉给艾尔的献金倒不是多么让人肉痛。 “我只需要你成为特别监察员之后,全力配合我就是了。”艾尔笑道。 “只有这样而已么?”底比斯十一世有些意外,他已经做好了大放血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全力配合”的空头支持。 “当然。”艾尔道:“你以为我像凯撒一样贪得无厌吗?我只需要你的效忠。只针对于我的效忠。怎么样?能接受吗?” 维尔塔大人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底比斯十一世心中思忖着,他望了她一眼,点头道:“需要仪式吗?大人。” “口头上的承诺毫无效力。”艾尔摊开手,手心漂浮着一枚暗青色的魔法光球。她耐心的等待着底比斯十一世的抉择。 底比斯十一世心中快速的权衡着利弊。好处很明显,并且是一块可以快速消化的蛋糕;但是弊端同样很明显,这意味着未来数十年中自己将不会有独立的立场了。但是——他并不需要这种虚伪的独立立场。所以,选择只有一个。他欠身向艾尔施礼道:“维尔塔大人,请您接受我的效忠。” 艾尔手中的光球向他飞去,没入底比斯十一世的身体内。仪式完成!从这一天开始,底比斯十一世将成为驭电者维尔塔艾尔最忠诚的追随者。时效是——三十年。 “请你耐心等待。”艾尔淡淡道:“最多一周时间,你将成为法师协会的特别监察员。” “是。”底比斯十一世毕恭毕敬地答道。目送着艾尔离开之后,他再次回到位于海底的秘密实验室中。成为艾尔的追随者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但是他即将完成的这项研究,则是完完全全的喜悦。 实验室中,一件前所未有的魔法物品正在进行最后的组装工作。与底比斯家族一以贯之的精美风格不同,这件魔法物品显得有些粗糙。但就是这样的粗糙,才让它形成了另一种粗犷的美感。底比斯十一世心中有着淡淡的失落和伤感。 如果这是一件他独立完成的作品,那么将是他大师之路的奠基之石。但是,最初的创意却是来自于萨明——一个对于魔法物品几乎一窍不通的少年。他将杂念排除出去,小心地将一块蓄满了魔力的水晶盒嵌进魔法物品中去,扣上了底部的盒盖。制作完成了。没有闪电雷鸣作为伴奏,更没有花花绿绿的魔法火光作为铺垫。它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工作台上,却是象征着青铜时代向前迈进的一大步。 从此以后,魔法师将不再是独一无二的天骄。只需要这种武器形成规模,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只要有钱,就能够成立一支举世无双的魔法军团。 现在,他需要将这个好消息及时的通知给他的盟友们。该到了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了。他开启了实验室中全部的魔法防御阵,然后快步走出实验室。 “如果能够喝上一杯,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他如是想着,回到了底比斯白银之塔的顶层。 与此同时,深渊之城中心区。魅猫族红宫。 那一夜的晚宴之后,迪加罗殿下就一直逗留在莉莉丝家没有离开。他的领地并不在这里,深渊之门的再次打开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也就堂而皇之的留下来,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 蕾吉蒂伦特并不看好迪加罗,只是在那次晚宴之后出场了一次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踪影。陪同迪加罗的除了莉莉丝以外,就只有塞恩斯和萨明。 不了解迪加罗的人总是恐惧的称呼他为“野兽”。但是实际上近距离接触了他之后,却发现这位葛林陛下的儿子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喜怒无常。唯一的怪癖大概就是派出自己的卫队在半夜里出动去收割人命。据他所言,葛林陛下的儿子们之中,他还是比较正常的一个。至于其他的人,现在禁锢在自己的领地中已经大多数变成了半疯魔的状态,除了无休止的杀戮和淫乱之外,生命中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事情了。 魔原原本是属于葛林陛下的禁脔,在他还清醒的时候,这块领地是他的儿子们无法染指的。而现在,葛林陛下已经陷入沉睡。魔原也变成了一块香喷喷的肥肉,深渊王族唯一没有完全占领的世界,一个还没有被完全污染的世界。这些名词听起来,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深渊之门的背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萨明不解的问道。红宫前面的草坪上,一行四人坐在遮阳伞下的茶桌前,品尝着美味的糕点,啜饮着香甜醇厚的红茶。 “那里是真正的地狱。”迪加罗殿下苦笑道:“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去了以后你对于深渊的所有美丽幻想全部变成泡影。” 莉莉丝补充道:“在深渊王族数万年的征服史中,一共征服了上千个异世界。到现在,依然能够发挥殖民地功效的只剩下不到一百个。其他的都已经荒废了。” “荒废?”萨明疑惑问道。 “是的,彻底荒废。”迪加罗殿下道:“资源被完全采尽,整个星球一片光秃秃。河流只剩下干涸的河床,森林只剩下干枯的树桩,原住民被杀戮殆尽,用不了多久。整个世界就会变成彻底的死亡之境。” “然后……”萨明打了一个激灵,喃喃道。 “然后,关闭深渊之门,移民贵族分流到深渊的其他地方,剩下的平民以及奴隶就由着他们自生自灭。”迪加罗殿下回答道。 “魔原的未来也将会是这样吗?”萨明问道。 “在很久以后的将来会是。”迪加罗殿下幽幽道:“如果陛下不能尽快从沉睡中苏醒,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宜垦世界。会有越来越多的其他世界贵族逃亡到这个世界上来。在绝对的数量面前,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不过是纸糊的而已。征服,然后毁灭。然后再去迁徙到另外一个世界。” “那么我们……”萨明有些恐惧,喃喃道。 “你们……只有努力的向上爬。只有爬到一个确保不会被抛弃的位置时,才会在迁徙中存活下来。就是这样。” “要爬到怎样的位置时才能确保安全?”塞恩斯问道。 迪加罗殿下微微一笑道:“没有魔法天赋的,需要公爵以上的位置才能够确定安全;而法师们……则需要金袍才能够免除灾厄。” “这意味着……大多数人都将会被无情的抛弃在废弃的世界上。而能够活下来的,都是运气与实力都不弱的强者。”迪加罗殿下总结似的说道:“现在,你们应该考虑这件事情了。这个世界的毁灭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你们能够尽己所能爬升到哪里呢?还是与这个世界一起毁灭?这是个问题。”他说完,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香醇的红茶,目光悠然的望向远方。 塞恩斯和萨明互望了一眼,沉默无语。与迪加罗殿下的轻松不同,他们两人位于整个社会的底层。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那么他们将是第一批被淘汰的人,没有任何意外。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至少要几十年以后才会发生。是不是迪加罗殿下?”莉莉丝见场中的气氛有些凝重,于是打圆场道:“不管塞恩斯也好,还是萨明也好。他们的未来都是可以期待的,不是吗?” 迪加罗无声微笑,算是勉强默认了莉莉丝的这个说法。 结束了下午茶时间,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回到位于白宫的住所。克洛瑞管家正在等着他们。 “您有什么事情,管家?”塞恩斯疑惑问道。 “伦特大人托我转告您二位,在明天时候中心区斗兽场有一场精彩的斗兽表演,希望您们到时候可以去观赏。”克洛瑞管家彬彬有礼的说道。 “我们会去的。”塞恩斯回答道。 继迪加罗殿下之后,伦特大人的邀请又来了。塞恩斯不知道是福是祸。不过能够得到来自于上位者的关注,总归是利大于弊的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喜讯2 冬日里的深渊之城,唯一的乐事便是每十天一次的人兽对决。每逢这一天,位于中心区边缘的大斗兽场就会开放。而深渊之城的居民们,则会乘坐着犼兽车或者角马车络绎不绝的来到大斗兽场,观赏深渊之门背后的世界送来的猛兽与奴隶的对决。 而这一次的斗兽大会更加惹人注意。据说来自于深渊的“野兽”迪加罗殿下带来了十几头凶兽,将会和来自遥远的秦帝国的奴隶士兵进行一场生死决斗。这想一想就多么让人热血沸腾? 法师塔的魔法灯光还没有把城市照亮的时候,大斗兽场的四门就已经人声鼎沸。大斗兽场里凭票进入,票价不菲。按照座位优劣每人收取一到十金币不等的门票。在观赏位置最好的地带,还有包厢。当然,这些包厢就不是单纯用钱就可以买到的了。 大斗兽场可以容纳上万名观众一起观看血腥的人兽对决。这会儿观众们已经快要把看台坐满了,扶着精致的金属护栏,迪加罗殿下兴奋的朝外望去。斗兽场中央的广场已经为这次精彩的对决做好了一切准备。从数百里外拉来的黄土将地面上斑驳的血迹掩盖,另一边的武器架上,是奴隶主们贴心的为奴隶们准备的各种武器。从长达三米的长枪到贴身肉搏的匕首一应俱全。 “这一次东方战线上捕获的战俘不是太多。大约有三四百人的样子。”希罗朗声笑道:“也就能够应付一上午的时间吧。之后就需要用一些自由民去充数了。” “尽快开始对决吧,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迪加罗殿下摩拳擦掌的道。 天光渐亮,气温也逐渐升高。几个小丑在角斗场上跑来跑去,卖弄着滑稽的表演。观众们发出一阵阵不满的喧闹。 “小丑滚蛋,我们是来看人兽搏杀的,不是看小丑表演的!”吼声此起彼伏,石头瓦块如雨一般落下。 小丑们慌忙退场,有一个跑得慢一点的,甚至被砸到脑袋,血流披面。观众们哄笑起来,在即将到来的一场鲜血盛宴面前,这点红艳的颜色连开胃的调料都算不上。 正当斗兽场内一片混乱的时候,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来。这是角斗开始的信号,一瞬间,所有人的情绪都紧张起来,大斗兽场里变得寂静无声。过了几秒钟,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变得急促了起来。隐隐约约间,似乎有无数面战鼓一起敲响。角斗场下的一扇巨大铁门缓缓打开,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从铁门后面移动出来。 这是一只巨龟。四条短而粗壮的腿,每一次撞击地面,都要激起米余高的尘土。背上覆着一层厚重的龟甲,身体的边缘,长满了参差不齐的骨刺。圆而短的头颅上,两只碗口大小的眼睛四处梭巡着,它张开巨口,露出雪白森然的獠牙。 它爬到角斗场的正中央,不满地哼哼着,艰难地抬起脑袋,只看见看台上坐满了食物。它想要扑上去大快朵颐一番,但是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它的去路。它狂暴起来,眼睛也布满了血丝。 “祭品准备好了没有?欧比耶要发狂了!”一个小头目大声喊叫道。 “这就准备好了!”另一个小头目打开了栅栏,回头用生硬的秦语朝着栅栏后面的众人说道:“活下来的人将给予你们自由!上吧!” “自由?多么奢侈的字眼!”栅栏背后,一个年轻的士兵冷笑着说道,他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紧紧握住手里的短刀。他依次给经过身边的袍泽,解开了绑住手腕的绳索。 三百余个秦人从栅栏里鱼贯而出,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呆久了,乍一到明亮的地方,眼睛有些不适。他们用手遮挡住眼睛,几乎依靠本能的排列成整齐的一队。 观众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类并不稀罕,但是来自于遥远的东方帝国的军人着实少见。 “杀,杀死那些人崽子!” “欧比耶!前进!碾死他们!” “……”观众们狂呼乱叫着,挥舞着手里一切可以挥舞的东西。在远处的包厢中,萨明情绪一振。他默念了一句咒语,往自己身上施加了一个初级鹰眼术。 塞恩斯敏感的注意到了身边的魔法波动,疑惑道:“你已经可以独立施法了吗?” “嗯。”萨明敷衍着,连头也不回。认真的观察着这些来自于人类帝国的军人。 他们身上依旧穿着破烂的黑色军装,战成了三排整齐的队列。年轻稚嫩的脸上洋溢着坚贞不拔的表情。他们几乎无所畏惧,即使面对着面前这头庞然大物。 巨龟欧比耶嗅到了食物的香甜味道,它朝前爬了几步,终于看到了眼前这群蝼蚁。它兴奋起来,缓缓朝前爬去。激起了一片黄尘。 经过长时间的酝酿之后,巨兽与蝼蚁的战争终于开始了! 观众们很快发现,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战争。 来自于遥远东方帝国的人崽子,实在是太滑了。简直就像滑不留手的泥鳅! 面对巨龟欧比耶的追击,奴隶们一哄而散。看似狼狈的四散奔逃,这样的一幕对于久经杀场的欧比耶来说,无比熟悉。他只需要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追击,这些吓破了胆子的食物就会一直奔跑,奔跑……直到耗光了力气,最后倒在地上任由自己采食。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和巨龟心中的剧本不太一样。猎物们确实是在逃跑没错。但是……有一些人却在奔跑的过程中悄悄绕到了它的背后,绕到了它看不见的地方。 “小心啊,欧比耶!”观众们发现蝼蚁们的举动,不禁为巨龟捏了一把汗。有的甚至忍不住大喊了起来:“狡猾的人崽子绕到你的背后了!” 欧比耶疑惑的转了转脑袋,它听不懂看台上那些食物们的尖叫。就算听懂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它实在太过于笨重了。以至于当剧烈的痛感通过神经传递到大脑时,眼前这几只马上就要到嘴的猎物马上就逃地远远的了。 巨龟欧比耶愤怒地仰天狂嗥了一声,转头去捕捉那只敢于向自己尾巴下手的可耻蝼蚁。却浑然忘记了,有时候猎物到猎人的转变也许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眨眼间,刚刚还在拼命奔逃的人类返身扑了上来,挥起长刀,重重地朝着巨龟欧比耶脆弱的尾巴斩下。 巨龟欧比耶再次发出一声又痛又怒的嚎叫。这一次,它彻底愤怒了。不再管尾巴上的剧痛,紧紧盯住眼前一个看上去比较弱小的人类。无论遭受到多少来自于后背的攻击都不管不顾的追击过去。 他在所有人类中,逃得最慢。欧比耶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生物。它清楚的知道,只有用最残忍的手法杀死这些猎物中的一个,才能将血腥的恐怖像传染一样的传递到每一个猎物的心中。 那个人类仿佛有伤在身,奔逃起来有些笨拙。跌跌撞撞的,与欧比耶的距离越来越近。巨龟口中喷吐的腥臭气息已经快要喷溅到他的背上。 胜利在望!欧比耶加紧了脚步。它猛地一个扑击,将那个人类咬住。 它准备听到观众们热烈的欢呼声。但是……现实的走向与它心中的剧本再次背道而驰。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大喊着:“卑鄙!” “小心啊,欧比耶!”有的女观众忍不住尖叫起来。 “嗯?”欧比耶疑惑着,被自己捕获的猎物显然有些太过冷静了。它决定先吃掉他,待到下一个猎物再好好的玩弄虐杀。 它伸展舌头,将卷住的猎物填进宽阔的嘴巴里。 那个受伤的人类忽然动作灵活起来。他怀里抱着一柄锋利的战刀。正因为如此,才使他的行动有些笨拙。而现在,正是决死一击的时候。 用生命,点燃最辉煌的火焰! 刀光一闪,大蓬的鲜血从巨龟的口中喷出。欧比耶仰天无声地痛呼了一声,剧烈地扭动起来。它的动作毫无征兆,霎时将十几个奋力往龟背上攀爬的人类奴隶压成了一团肉酱。 巨龟欧比耶造成了开战以来人类阵营的最大伤亡。但是这时候却没有人欢呼。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注视着这惨烈的一幕。欧比耶强忍着钻心的痛楚将口里的人类和自己的舌头一起碾碎。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这些衣衫褴褛的战士。 它忽然丧失了一切理智,大步奔向重新聚集在一起的奴隶们。它要用自己所能够想到的,最残忍的手段杀死他们。一个不留! 巨龟快速的爬行起来,它扬起沉重的前半身,将自己脆弱的腹部暴露出来,还没有等人类做出反应,就已经重重落下。角斗场里灰尘四溢,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人类被震得东倒西歪,混乱中,伸出一只巨爪,迅捷无比的将一个人类按在爪下。 巨大的重量一瞬将将脆弱的双腿碾成血泥,那个遭受袭击的人类没有惊慌,更没有惨叫。苍白着一张脸,手里挥舞着一柄长刀狠命地劈斩着巨龟布满了鳞片的脚趾。 巨龟欧比耶再次感觉到了刺骨的痛。它发狠似的捻动巨爪,直到将这个顽抗的人类碾成肉泥。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听到一声惨叫。 灰尘逐渐沉降,空气中重回清明。人类奴隶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并没有再次逃亡,而是面色沉静的等待着巨龟的再一次攻击。 欧比耶眯着眼睛望向面前密密麻麻的枪林,它再次扬起了前半身,打算故技重施。 如同小山一般的前半身扬起,瞬间遮住了观众们的视线。眼看欧比耶又一次的发威,他们大声的欢呼起来。每一次的扑击都将带走一条人命,这样的表演实在让他们热血沸腾。 而另一边的观众们,则大声的惊呼起来。这种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泾渭分明让欧比耶感到疑惑。它费力的向下扫视,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丝危险的寒光。 弱小的人类共同举起一杆龙枪,向前冲锋。这种七八米长的骑兵用武器原本是用来充门面的样子货,因为人类在没有骑乘兽的帮助下是无法使用它的。但是现在,它却成了角斗场上唯一能够致巨龟于死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巨龟想要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类冲到了它的肚皮底下,锋利的矛尖对准了自己脆弱的腹部。巨龟沉重的身体落在地上。龙枪贯穿了它的胸腔,暗红的血汩汩从伤口流出。在它的身下,鲜红的血将它的身体与地面的空隙填充。 一瞬间,整个角斗场上鸦雀无声。 第一百五十五章喜讯3 “他们……杀死了欧比耶!”观众们沸腾了,一瞬间,千夫所指,愤怒的吼叫声再次将大斗兽场填满。 “杀了他们,狡猾的人崽子!” “杀了他们,一群不敢正面应战的懦夫!” “杀了他们,老子押了一百个金币赌巨龟赢!”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想要将角斗场上的人类杀死。喊叫声沸反盈天。但是……在大斗兽场的一个角落里,却沉默着,似乎在酝酿一声惊雷。他们在等待,等待最后的裁决。等待那些喧嚣散尽的时候,他们就将发出自己的最强音。 包厢里陷入一片死寂。迪加罗殿下目瞪口呆的看着下面已经死的透了的巨龟欧比耶。过了好久,才喃喃道:“真是可怕……” “这下你明白了吧?”希罗走过来,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个世界的土著力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灭掉的。” 鼓噪的人终于没了力气,他们平静下来,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角斗场中那群衣衫褴褛的战士。 而观众席上,渐渐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声音,那声音起初还微不可闻,但是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那个声浪之中。 他们只喊着一个词:“自由!” “自由!” “自由!” …… 在声浪中,包厢里的对话依然还在继续。 “为了最后的胜利,而无视自己的性命是否会因此而牺牲掉。这是一群可怕的人。”迪加罗殿下叹息道。 “在东方战线,历年的战争中,我们很少能够捕捉到战俘。这些人,大都是受伤了以后才被我们捕获的。”希罗跟着叹了一声,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大斗兽场外连成一片的呼喊声。他面色一变,注视着下方那群如同胜利者一般的秦国士兵。 “事情要糟糕了。”他冷冷说道:“这些人可不能给他们自由。” “什么?”迪加罗疑问道:“勇士应该受到这样的礼遇啊!” “这些勇士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杀死我们的利矛,就像捅死你的巨龟一样捅的毫不费力。”希罗微微欠身,朝着角斗场走了下去。 自从被俘,来到这个到处都是异族的城市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多少也能听懂魔原上的语言。他知道那个单词的含义,多么奢侈的字眼? 他咧开嘴唇笑了笑,扬起手臂朝着看台上挥动着手臂。但是很快,他身边的同伴就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这种冒失的举动。 在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中,希罗缓步走到角斗场最边缘的地方,他站在了那群秦国士兵的面前。 “恭喜你们,胜利者。”希罗张口就是一段字正腔圆的秦语。这熟悉的乡音几乎让战俘们一瞬间热泪盈眶。他们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它了。 他们沉默着,注视着这个妖异般俊美的年轻人。等待着他的裁决。 “现在……你们得到了一个获得自由的机会。”希罗朗声说道,他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阶梯:“如果能够完成我的要求,那么你们将会获得自由。” “什么要求?”一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士兵狐疑问道。 希罗神秘的一笑:“放弃你们的帝国人身份,宣布向我效忠。你们就可以获得自由。” “你觉得这可能吗?”年长士兵不屑道。 “或者……”希罗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身后出现了一群手持劲弩的士兵:“你们就只能选择死亡了。” 是匍匐的活着,或者化为荣耀的尘埃。这是个问题。士兵们沉默了。但是,希罗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沉默的时间,他扬起右手,屈起三根手指道:“我给你们三个数的时间,如果不能做出选择。那么……”他扬声道:“一……” 士兵们彼此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绝望,留恋等等情绪。但是,没有人屈服。他们依旧沉默。 “二……” 依旧是如同死一般的沉默,人群中,似乎有个蚊蚋一般的低吟声。 “这是最后的斗争……”有人似乎在用有力的嗓音低低唱着“团结起来到明天……” 希罗侧了侧耳朵,他不明白这两句歌词串联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临死前的悼词吗?他冷笑着,屈起了第三根手指:“三!” 士兵们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没有人选择像狗一样活着,他们的荣耀无可玷污。在屈辱的自由面前,有尊严的死去才是他们迫切渴求的。 张弓搭箭,锋利的箭矢对准了人类士兵们。希罗微微侧转头,倾听着那个微不可闻的低吟浅唱。 “……就一定能实现!” 他轻轻摇头,高举着的手重重挥下。 乱箭射出,士兵们的胸口绽放出一朵朵鲜艳的血花。没有大义凛然的口号,也没有惨绝人寰的求饶。他们就这样沉默的死去,骄傲的迎接死亡。 “将他们全部制成尸傀。”希罗对着一个法师下令道,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回到包厢里。 迪加罗殿下看着一脸阴沉的希罗,摊了摊手道:“你杀了他们,这些奴隶市价可值数万个金币。” “和数万个金币相比,摧毁人类敌人的意志更为重要。”希罗冷淡的道。他蹙了蹙好看的眉毛,自言自语道:“营特拿雄乃尔是什么?” “什么?”迪加罗殿下没有听明白希罗的自言自语,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没什么。”希罗自失的一笑:“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下午尸傀制作出来,我送你两对。” 希罗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吐出那个费解的名词时,萨明如遇雷殛一般怔住,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紧紧地攥住拳头,才能压制住这种由心而发的恐惧与震惊。 发觉到他的不同寻常,塞恩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怎么啦?” 萨明发觉自己上下牙一起在打颤。他哆嗦了半晌,才感觉自己好了一些:“我没事……”他虚弱的道:“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塞恩斯关切道。 萨明沉默了片刻道:“好吧。”两人离开了包厢,顺着通道走出了大斗兽场,来到了街角。 白亮的魔法灯光照在身上有一种温暖的错觉。实际上在没有太阳照射的深渊之城,法师塔提供的光源已经成为了居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座永远都不会陷入黑暗的光明之城。 而这个时候,萨明的心里,却是跌落进深不见底的深渊。他敢打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能更加了解那个名词的含义了。 遥远东方的大秦……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神奇国度?那里……真的有穿越者存在吗? 几乎可以确定了。在那个国度,有一个与他一样的人生活着。否则,那个彻头彻尾的舶来词不会出现在他的耳朵里。 在最初的恐惧过去之后,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性格如何?他还是她?他/她过得好不好?……如此等等,林林总总复杂的思绪在脑海里翻腾着。这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复杂情感,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迫切想要去寻找他的一切踪迹的冲动。但是马上,心中的理智就制止了他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他们彼此天各一方,各自属于势不两立的一方阵营。不过根据那首歌的传唱程度来看,那家伙过得应该不错。现在应该已经能够发展出自己的势力了。 但愿不要在战场上遇见他/她。萨明心中如是想到,他转过身来,冲着塞恩斯笑了笑道:“我已经好多了。” “刚刚怎么回事?被杀人场景吓到了吗?”塞恩斯狐疑问道。 “有一点。”萨明顺水推舟道:“一次性屠杀上百个战俘,太有冲击力了。” “这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塞恩斯不以为意的道:“不久以前陛下有一个儿子被秦人刺杀,陛下愤怒至极,捕捉了上万自由民给他的儿子殉葬。那场面才叫尸山血海。” “不说这个了。”萨明脸色苍白道:“我有点恶心。” “真是脆弱。”塞恩斯摇头道:“你难道忘记了咱们怎么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吗?那些个日日夜夜,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担心第二天会不会飞来一颗炮弹把咱俩都杀死的日子。我以为你都已经习惯了。” “抱歉。那些日子,我全都忘记了。”萨明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所以你需要重新适应。”塞恩斯道:“我们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好。” 两人并肩往停车广场走去。在那里,蕾吉蒂家族的车夫正等着他们。 一个耳熟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来:“萨明,塞恩斯……” 好熟悉的声音。两人顿住脚步,转身回望。只看见一个瘦削的青年朝他们奔过来。正是很久都未曾见面的底比斯十一世。 “找你们二位可真是难。”底比斯十一世苦笑道:“我从铂金之塔追到蕾吉蒂家族王宫,再追到大斗兽场。原本已经要放弃了,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你们。” “您可是紫袍法师,屈尊找我们两个小角色真是……”塞恩斯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什么紫袍法师?”底比斯十一世见四周无人,拍着塞恩斯肩膀轻笑道:“我的底细,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么?” 萨明见他轻松的表情,心中一动问道:“有好消息?” 底比斯十一世点了点头道:“猜对了。去我的马车上谈?” 萨明和塞恩斯对视了一眼,欣然答应。三人并肩前往停车广场,却没有发觉,刚刚他们站得位置,出现了一个谢顶的中年白袍法师。他阴鸷的眼神死死的注视着他们,不知转着什么念头。 第一百五十六章喜讯4 底比斯白银之塔的马车在道路上缓慢前行。塞恩斯和萨明安静的坐着,倾听着底比斯十一世讲述他那血泪斑斑的研究史。 历经数十次失败之后,终于完成了手持式魔法发射器。底比斯十一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的道:“最危险的是那一次,储能晶体马上就要爆了,十六拿起来转身就跑。幸好炸在外面,要不然……我是见不到你们了。” “现在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杀伤效果了?”萨明问道。比之底比斯十一世的失败史,他更加关心的是这个。如果制造出来一个只能发射焰火的大玩具,那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能够储存发射十次的火球术。相当于一个初级法术卷轴。”底比斯十一世骄傲的道:“优点是——比法术卷轴的适应性更加广泛。普通人都可以使用它。” “底比斯大人……您真是一个天才!”塞恩斯由衷敬佩道。 “天才?”底比斯十一世羞涩笑道:“不不不……坐在你旁边的那位才是。现在要说的也正是这个。我们应该给这件作品一个命名了。如果用手持式魔法发射器来称呼它,实在太拗口了。” “就叫魔晶铳怎么样?”塞恩斯略一思忖,脱口而出道。 “好名字!”底比斯十一世击掌赞道。他望向萨明,发现少年若有所思。于是问道:“萨明,你感觉这个名字怎么样?” “极好。”萨明言简意赅道。 “那就这么定了。”底比斯十一世道:“白银之塔已经到了。我们去看看魔晶铳的威力如何!”他的话音刚落,犼兽车已经停下。三人下车,并没有经过大厅,而是顺着白银之塔的外墙,径直来到了一个小木屋前。 “这是我的预留通道。大厅里的那些人都是写不学无术,想要钻营门路的家伙。有时候我也懒得见他们。”底比斯十一世道:“从这里可以直达我的实验室。走吧。” 实验室一如往常般沉寂,底比斯十一世点亮所有的魔法灯台。让集中的光束统一照射在实验台上。魔原上第一柄普通人可以使用的魔法武器,安静的躺在那儿。站在门口望去,不明就里的人们或许会直接将这块粗糙的铁疙瘩忽略掉。 底比斯十一世干笑道:“我还没有来得及做修饰。如果能在外面镌刻一些花纹,或许能够更好一些。” “不!”萨明小心地走上前去,否定道:“真正的杀人武器不需要这些。”他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喃喃道:“廉价,高效。就这么简单。” “炼金术师向来无视这些东西。他们总是以为精美的就是最好的。”底比斯十一世道:“谢谢你,萨明。你给我开启了一道崭新的门。” 对于底比斯十一世的钦佩之情,萨明只是笑了笑。他将那件沉重的魔晶铳拿起来,试着掂了掂它的重量。然后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加了多少黑金?” “三成。”底比斯十一世如实答道:“再多已经不行了。我实在找不到那么大的坩埚。” “三成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还想做的更好,只能将黑金再次提纯。”萨明道:“我想试试魔晶铳的威力。” 底比斯十一世拉开了一扇隐蔽的房门,稍稍侧转头道:“随我来。”说完,他一马当先走了出去。沿着向上倾斜的甬道走了几分钟,他们重新回到地面上的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 在路上,萨明已经摸清楚了魔晶铳的击发方式。底比斯十一世完全没有进行任何更改,照搬了他的设计。这件武器的重量不轻,端着一路行来,已经让他的手臂有些酸痛。 巨大的洞穴中,立着几根靶子。萨明站在靶子前,试着扣动扳机。他发现,扳机非常生硬,几乎用全部的力气才能勉强扳动。 底比斯十一世讪讪笑道:“你需要用力点。” “我知道。”萨明狠命扣下扳机。怀里抱持着的魔晶铳猛地颤抖了一下,一团火球喷吐出去。 几秒钟后,火球命中了远处立着的靶子。靶子化成了一团更大的火炬。 萨明小心地摸了摸铳管,还好,并不算太烫手。就是不知道连续发射之后是什么后果。 他死命的扣动着扳机,不管是不是需要瞄准,只是一股脑的将储存好了的法术发射出去。底比斯十一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安静的等待着他的指示。 铳管已经烫手了。洞穴里充满了靶子燃烧的刺鼻气味。萨明回转头问道:“怎么更换能量匣?” 底比斯十一世拿着水晶盒走上前道:“能量匣插在魔晶铳的尾部。更换起来有些麻烦。”他接过沉重的武器,拉开后面的一个抽屉样部件,然后将水晶盒取了出来,安装上一个新的。 萨明要过那个用尽能量的水晶盒,放在手里掂了掂道:“这个能重复使用吗?” “重复使用没有问题。”底比斯十一世道:“一个学徒忙活一晚上就可以。”他重新装好了能量匣,回头望着塞恩斯道:“你要不要来试试?” “我还是算了。”塞恩斯随手捏出一颗火球,让他在自己的掌心悬浮着。他眼神复杂的望着那件划时代的武器说道:“说实话,我对它没什么好感。” 底比斯十一世哑然。塞恩斯说得没错,这件魔晶铳的诞生,的确挤占了法师们的生存空间。可以预见的是:制作困难的魔法卷轴将会成为魔晶铳的第一个牺牲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身为炼金术师的底比斯十一世,亲手掘断了炼金术师赖以生存的根基。 萨明就没有那么复杂的情绪在内了。于他而言,魔晶铳不过是他的生财工具而已。他所需要考虑的很简单——一件单品并没有办法改变一个现状,如何才能将其规模化才能够撬动整个时代。他喃喃道:“能量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金属的配比要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以及内部的构造,魔法阵图的大小,构成……这些统统要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好的。”底比斯十一世如同一个听话的小学生,对于萨明的要求言听计从。 “你需要设计一个高明的自毁装置。”萨明道:“这样,我们就可以防范对手破解魔晶铳的秘密。至少,我们可以延缓他们破解的时间。” “有道理。”底比斯十一世点头如同鸡啄米。大脑快速的开动,考虑将这个自毁装置放置在哪个位置时才能够发挥最大效力。 萨明沉默了半晌之后,问道:“造价怎么样?” “不考虑人工,所有的部件都是我自己制作的。”底比斯十一世道:“全部材料成本为一千一百个深渊金币。” “把人工算进去之后,造价估计会超过两千金币。”萨明道:“太贵了。” “并不贵。”塞恩斯冷漠的道:“一个初级法术卷轴的造价是三千金币。如果填充了法术之后,它的价格更高。” “我是在考虑大规模装备部队。如果给多诺爵士装备上一个千人队。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我担心这么优秀的武器可能轮不到那位憨厚的多诺大叔。”塞恩斯耸了耸肩膀道:“况且……他也买不起。” 萨明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将多诺抛到一边。转头望向底比斯十一世道:“每一个部件各自需要多久时间?” “魔法阵板和外壳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特别是魔法阵板,我当时整整刻了三天三夜才算完成。” “能找人代替吗?”萨明问道。 “可以。”底比斯很快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这仅仅是最普通的火球术魔法阵板。一个白袍法师足矣胜任。” “外壳我来制造模具。”萨明道:“这种轻松的活计只需要几个矮人就可以完成。底比斯大人,您现在有用到大厅里那些钻营的白袍法师们的时候了。” “发布任务?”底比斯眼睛一亮道。 “我们需要大量收购这些魔法阵板。”萨明脸上浮现出狡诈的笑容:“收购价格你定。” “但是自毁装置……”底比斯十一世欲言又止。 “怎么了?很难解决吗?”萨明疑惑问道。 “我可以做,但是可能做不了那么精致。”他张开双臂比了比,苦笑道:“大概这么大。” 萨明目瞪口呆,底比斯十一世比出来足有两个人头那么大。凭借现在的魔晶铳,绝对是装不进去。 “你是大炼金术师的直系后人哪。”萨明不可置信的道。 “小的可以做出来,但是威力不足。”底比斯感受到对方的轻视之意,有些不舒服。急忙澄清道。 “那怎么办?”萨明为难地道。 “如果我们有一个货真价实的紫袍法师,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底比斯十一世道:“但是我们去哪儿找一个听话可靠的紫袍法师呢?” 这是个问题。萨明想道,眼睛无意识的落在了塞恩斯的身上。 “你看我干什么?”塞恩斯不解道:“我现在还是青袍。” “但你的姘头可是金袍呢。”萨明不怀好意地笑道。 “艾尔是不屑于干这个的。”塞恩斯无力道。 “她是不屑,但是我肯定她有合适的人选。”萨明转头灿烂笑道:“你说是不是?底比斯大人?” 萨明清澈的眼神中,饱含着洞察一切的神色。底比斯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道:“说得是极。塞恩斯大人应该去问问艾尔大人的意见。如果她能够加入我们的战车,那么……一切都好解决。” 第一百五十七章喜讯5 并不是脑子一热之后的冲动,这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第一,是要牢牢地将塞恩斯绑在自己的身边;第二,是因为他们还只是深渊之城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果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靠山,那么他们将不会再担心属于自己的财富被别人觊觎。 很显然,艾尔是个合适的人选。隐隐约约中,萨明有一个不敢跟塞恩斯直言的想法。也许艾尔接近塞恩斯,并不是因为塞恩斯有多么动人的魅力;更不是该死的虚无缥缈的爱情。而是因为自己。 他想到了更深的一层。也许艾尔早已经洞察了自己的身份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自己这样算不算自投罗网? 但是……当今之势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们的魔晶铳势必要走上市场,到时候恐怕会迎接各式各样的人。其中绝对不乏想要巧取豪夺的恶客。到时候如果没有一个强力人物作为靠山的话,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身份败露被人要挟利用或者失去一切被赶出深渊之城……两害相权取其轻。萨明打定了主意,望向塞恩斯道:“你不是想要在艾尔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么?这是个机会。” “但这是你的成果啊。”塞恩斯道:“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 “我们之间何须分得那么清楚?”萨明阳光灿烂的笑道:“机不可失啊。你不是想要变强么?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如果你抓不住,就只能通过常规方法晋位。这可是一段漫长的时间,万一这时候有人趁虚而入……我想,你不想失去艾尔吧?” “我当然不想,但是你……”塞恩斯迟疑道。 “不要考虑我。”萨明故作轻松地道:“我只需要等待你强大了以后,坐享其成就行。” “真是可贵的友谊。”底比斯十一世感动得叹息道。 塞恩斯终于被他说动了,他点了点头道:“艾尔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是她已经离开了这里,现在我们可找不到她。” “我不相信你们情人之间没有什么私密的联系方式。”萨明调笑道。 “没有……”塞恩斯苦恼的摇了摇头。 “说到这个……”底比斯十一世忽然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你们看看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胸章,炫耀似的朝两人亮了亮。 “特别监察员?”塞恩斯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怎么弄到的……嗯,艾尔她回来了!” “果然心有灵犀!”底比斯十一世道:“特别监察员胸章是有联络功能的,只不过耗费有点大。”他蹙了蹙眉毛,肉疼的道:“一个水晶盒的能量又没有了。” “比起一个大靠山来,一个水晶盒的价值实在算不上什么。”萨明催促道:“快点通知她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过会儿还要回去蕾吉蒂家族那边呢!” “我发现你比塞恩斯还着急。”底比斯十一世不满地道,他拿出一个蓄满了能量的水晶盒,开始念诵咒语。 与此同时,一间静室中。艾尔疲惫地叹了口气。特别监察员的审核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而从中寻找出理想的追随者更加的困难。辛苦忙碌了三天之后,也只有零星几个战果。这实在与她的预想不太相符合。 忽然,别在胸前的胸章轻微抖动了几下。是有人发来的联络申请。艾尔心中一动,慵懒的伸出手按了一下胸章。轻声问道:“是谁?” “维尔塔大人,我是您忠实的追随者底比斯十一世。”胸章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有什么事情?”艾尔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这个不成气候的追随者,是她最近以来招揽到最忠诚的一个家伙了。 “请您到白银之塔来,塞恩斯大人也在我这里。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和您商议。”底比斯十一世的话刚刚说完,联络就中断了。很显然,这位冒牌紫袍法师还没有能力使用到更高等级的储能晶块。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塞恩斯会离开蕾吉蒂家族去和底比斯十一世混在一起? 艾尔心中快速思考着。底比斯十一世只说了塞恩斯一人,但很显然,塞恩斯是不会丢下萨明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这三个人,究竟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不管如何,总归是自己过去一趟才能够弄明白一切。 虽然艾利安那个老东西严禁自己与塞恩斯和萨明见面,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却管不着。角马车缓缓在道路上行驶,途径大斗兽场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弗拉多的身影一闪而没。 不知道这位刚刚重新夺回一切的准金袍法师鬼鬼祟祟去做什么?艾尔目光闪动,却是半点管闲事的心情都没有。只要他不妨碍到自己就好了。至于他到底会掀出什么风浪,她才懒得去管。 感觉到角马车中的目光注视,弗拉多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他伫立在街角,隐蔽的注视着角马车缓缓从自己面前经过,车厢里坐着的人大概是自己的另外一位仇家——维尔塔艾尔。他能感受到空气中郁积的电系元素气息。自从成为神圣法师之后,他对于这些元素的感知能力又精进了不少。不知要怎么感谢那些把自己推到如此地步的人?弗拉多发现艾尔的马车并没有停下,而是去了城市边缘的方向。大概能够猜测到对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他放松心神,转而去走向自己的目标所在地。 时间过得如此缓慢,在场的三人都有些急躁起来。直到艾尔的身影在十六的带领下出现在洞穴口时,萨明和底比斯十一世才同时松了一口大气。 塞恩斯凝目望着艾尔,一时间有些感慨。人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是分别太久,他和她之间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艾尔也在打量着他,少年依旧还是那副稚嫩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最近的际遇而变得成熟起来。她心中微微一叹,走上前去,大大方方的道:“这么久都没见,难道不值得一个拥抱吗?” 塞恩斯将面前娇俏的躯体猛地拥入怀中,鼻端弥漫着佳人的体香。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使劲嗅着她的发梢。 “你有什么好消息能告诉我?”艾尔轻声在他的耳畔问道。 “我……我……”塞恩斯张口结舌,萨明一开始教给他的说辞一瞬间就忘得无影无踪。 “咳咳……”底比斯十一世实在看不下去两人在那里腻歪,欠身行礼道:“尊敬的维尔塔大人。是这样的。由萨……塞恩斯大人和我两人共同研究出来的划时代魔法武器已经问世了。” 两人终于分开,艾尔捋了捋稍显凌乱的发梢道:“是吗?恭喜。”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瞥站着保持沉默的萨明,转而故作惊喜道:“塞恩斯,你真是一个天才。” “我……”塞恩斯发现自己实在不能这样毫无愧疚的攫走属于朋友的荣耀。他心虚地望了萨明一眼,低着头不知道该怎样说。 “怎么啦?”艾尔稍微歪着脑袋,疑惑问道。 “实际上并不是底比斯大人所说的。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和我没有一个铜子的关系……” “塞恩斯!”萨明慌忙阻止了他的自白。 “不,萨明!”塞恩斯抬起头,执着道:“属于你的就是你的,谁也不能夺走它。我要把它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这件魔法武器是萨明的想法,然后底比斯十一世大人将之付诸实践。而我,唯一付出的努力就是撰写了一份真言协议。就是这样。” “是——吗?”艾尔似笑非笑的望着萨明。 萨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自己的计划看来还是失败了。不过他的心中倒是不怎么憎恨塞恩斯的不合作。面对着巨大利益和荣耀的诱惑而毫不动心,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啊。 “确实如此。”当事人沉默不语,底比斯十一世只好代替他说出来。 “没看出来,你在炼金术上还有这样的天赋。”艾尔望着萨明道:“有一个坏消息本来不愿意告诉你,但是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新的前进方向,那么我就可以说出来了。” “什么坏消息?”塞恩斯紧张地问道。和萨明的无动于衷比起来,他更加关心这个。所有一切有关朋友的坏消息,都足以让他为之提心吊胆。 “维特勒法师对你们两人进行过魔法潜质测试。塞恩斯的结果还好,未来或许会晋位为紫袍。而你……萨明,有可能止步于法师学徒,最多能够勉强晋位为白袍法师。” “原来是这个。”萨明没来由的松了口气,笑道:“我倒是不怎么关心。与其卷入法师协会永无止尽的倾轧斗争,还不如做一只快乐的兔族少年来得轻松。” “你傻了?”塞恩斯忿忿道:“你忘记了迪加罗殿下所说的了?除了金袍法师,你我别无第二条出路。”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们还是和艾尔小姐好好商议一下魔晶铳的事情吧。”萨明耸耸肩膀,无所谓的道。他望向艾尔,诚恳的道:“艾尔小姐,我希望……您能够成为我们的幕后保护者,保护魔晶铳不被别的势力巧取豪夺。” 第一百五十八章袭击1 “你就那么确定……这个所谓的魔晶铳有那么大的魔力?”艾尔微笑道:“会有人无视白银之塔的法师,以及法师协会的直属法师的身份去巧取豪夺?” “造价在两千金币之内,普通人就可以使用的武器。”萨明道:“只要有钱,谁都可以组建出来一支天下无敌的魔法军团。这样的武器……谁不想要?” “自大!”艾尔道:“在黄金时代,富可敌国之人如同过江之鲫。但是也没有听说过谁,能够只用钱就能够堆积出一支魔法军团出来。什么样的武器?让我看看?” 她拿起那柄粗糙的魔晶铳,皱了皱眉道:“底比斯,这样的作品出自你手,真是有辱炼金术师的尊严。” “高效,实用才是根本。”底比斯十一世正色答道:“华而不实的造物才是有辱炼金术师的尊严。” “咦?新奇的说法。”艾尔道:“我能试试威力吗?” “当然。” 十几分钟后,艾尔意犹未尽的放下了魔晶铳,叹了口气道:“低阶法师的末日要来了。” “怎样?现在您相信它的价值了吧。”萨明问道。 “的确。”艾尔道:“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保护,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请说。”萨明道。 “第一个订单下给我,我需要……一千枝。”艾尔毫不在意的道。 “这个没有问题。”萨明道:“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说。”艾尔言简意赅道。 “我们需要在魔晶铳的内部安装一个自毁装置,来防止别人窥视到它的秘密。但是……无论是底比斯大人还是塞恩斯都没有办法做到。所以……我们需要一位技艺精湛的紫袍法师。”萨明道。 艾尔思忖道:“明天会有一位紫袍法师到这里报到。你们未来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尽快的推广,以最快速度的积累财富。”萨明笑容可掬道。 “这样么?你们打算怎么推广它?” “一场拍卖会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底比斯十一世胸有成竹的道:“我已经联系了父亲的好友维克多。深渊之城第一拍卖行将会在七天之后举行一场专场拍卖暨武器展示会。这是邀请柬,请维尔塔大人届时赏光。” “一定会去的。”艾尔道:“我要走了。对了,你们两个也一起吗?” “我们两个要去蕾吉蒂家族那边。”塞恩斯道:“今晚,莉莉丝要举行欢送迪加罗殿下的晚宴。我们必须参加。” “正好,我要路过那里。一起吧?”艾尔道。 也许是时间冲淡了原本炙热的情感,离开了白银之塔后,再次同车的艾尔和塞恩斯两人之间没有再交流一句。萨明原本都已经做好了承受秀恩虐狗的准备,没有想到一路上行来,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 角马车在深渊之门广场停下。蕾吉蒂哈尔公爵的雕像伫立在宫殿大门前,不惧风吹雨淋,永远闪闪发亮。 “我们到了。”塞恩斯道,他感觉嗓子有些干涩。巨大的挫败感让他不敢面对艾尔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诚实的塞恩斯才是我喜欢的好宝宝。”艾尔微笑着开解道:“萨明有自己的道路,我相信你,有成为金袍法师的那一天。” “真的?”塞恩斯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当然。”艾尔伸出手臂,揽住了塞恩斯的肩膀道:“让我抱抱你,给你勇气和力量。”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切隔阂,一切自卑与不敢仰视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他们抵死缠绵,只为了那可歌可泣的爱情。 “又来!”萨明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马车。他把私人空间留给了那对地位悬殊的情侣。 远处的深渊之门安静的矗立着,经历过上百年的风霜,它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功能。也许在并不久远的将来,更多的迁徙者会来到这个世界,带来毁灭和杀戮,最终将景色秀美,生机盎然的世界变成死气沉沉的绝地。 眼前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飘过。萨明吃惊地向后跳跃一步。下一秒,在他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裂缝。一条血淋淋的藕白手臂从裂缝中探了出来。 “救……救命……”裂缝中露出蓬乱的金发,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萨明不假思索的向前一步,将那条手臂拽住。回身大喊道:“塞恩斯!快点过来!有人受伤了!” 艾尔早就感觉到了空间魔法在身边的波动,但是她舍不得离开那温暖的怀抱。听到萨明在外面大喊,她急忙探出头去,正好看到萨明死命的拖住一个受伤的猫娘。以防止她重新滑落回空间裂缝中去。 有了塞恩斯的帮助,两人终于把那只受伤的猫娘从要命的空间裂缝中拖了出来。艾尔念诵咒语封闭了被撕裂的空间,仰头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魔力残余味道。垂头道:“是一个黑暗法师,已经逃掉了。” 萨明这时轻轻撩开猫娘凌乱的金发,吃惊道:“是莉莉丝!” 死里逃生的猫娘紧紧攥着萨明的手,怯弱道:“不要离开我……萨明。” “怎么回事她?”塞恩斯不解道:“莉莉丝只不过是个学徒而已,怎么有能力撕开空间裂缝?” “她已经晕过去了。”艾尔走过来说道,俯身检查了一下,宽慰道:“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应该是有人意图绑架她。” 想起莉莉丝的身份,萨明和塞恩斯两人同时恍然。这时克洛瑞管家急匆匆从宫殿中出来,看到莉莉丝倒在地上。惊慌失措道:“小姐怎么样了?” 艾尔朝着老管家使了一个眼色:“没有大碍。是一个黑暗法师袭击了她。那人已经逃走了。” “是……是。”克洛瑞管家唯唯诺诺道,打横将虚弱的猫娘抱起来,跑进宫殿中去。艾尔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塞恩斯和萨明想要跟上,却被几个猫族士兵拦住。前进不得,只好留在原地等候。所幸深渊之城的气温经过调整,一时半会儿还冻不死人。 此时此刻,宫殿的核心区域已经是一片紧张的气氛。希罗望了艾尔一眼,却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意思。他和迪加罗殿下坐在客厅的一角,沉默的等待着消息。而另一边,则是刚刚从铂金之塔赶来的艾利安理事长大人和维特勒金袍法师;莉莉丝的父亲蕾吉蒂伦特公爵坐在正中,闭目沉思。 “到底是谁动的手?维尔塔大人没有看清么?”伦特公爵睁开双目,沉声问道。 “我当时坐在车厢里,听到萨明呼救之后才赶过去。那人已经逃走了,凭借空中残留的气息推断,应该是一个黑暗法师。”艾尔道。 “黑暗法师……”伦特公爵沉吟道:“能够伤的了我的女儿的黑暗法师可没有几个。影子在哪儿?” “影子被小姐派了出去,还没有回来。”克洛瑞管家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回答道。 “让他回来接受惩罚。”伦特冷声道:“我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了,他还在混闹!真是不把小命当做一回事么?” 伦特公爵发怒,艾利安理事长正要开口劝解。这时房门轻轻推开,莉莉丝虚弱的走了出来。叹息道:“父亲大人,不关影子的事。是女儿自作主张让他出去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他分说!”伦特愤怒地道:“影子死定了!弄丢了我的大女儿,现在又害的你受伤。等他回来,我一定狠狠地惩罚他。” “父亲大人,影子对家族忠心耿耿。姐姐失踪,也并不全是影子的过失。看在女儿的份上,饶过他吧。”莉莉丝扶着墙壁,泫然欲泣地望着盛怒的父亲哀求道。 “莉莉丝说得对,影子男爵对与蕾吉蒂家族功大于过。公爵大人还是慎重行事为好。”艾利安理事长不失时机的插话道。 “哼!”伦特公爵重重叹了一口气,将这件事情放在一边。转而面相女儿问道:“你怎么样?那个人到底是谁?” 莉莉丝摇头困惑道:“黑暗中我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他猛地将我拉到一个陌生的空间中去。我们激战了很久。他的路数,有些像是神圣法师,也有些像是黑暗法师。但是……最近我并没有与神殿的人结怨。我想……应该如艾尔大人所说,是个黑暗法师吧……” “克洛瑞,你去查!”伦特公爵冷冷吩咐道:“查查登记在案的会神术的黑暗法师。找到他,把他的脑袋带回来见我。” “是。公爵大人。”克洛瑞管家凛然答道。 “让影子和你一起去,戴罪立功。”伦特公爵补充了一句,转向莉莉丝问道:“我的女儿,你感觉怎么样?” “我降级成了紫袍。”莉莉丝黯然道:“撕开了空间裂缝才逃出来。不过那家伙也不好受,现在应该已经受伤了。” “不会让他轻松逃过的。你放心。”伦特公爵阴森森的道,他重重一掌,拍在面前的方桌上。 …… 深渊之城进入到戒严状态,来自蕾吉蒂家族的士兵挨家挨户的展开搜索。但是一无所获。 克洛瑞管家注视着眼前的神殿,神殿门口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身边沉默的影子忽然往前走去,克洛瑞管家皱了皱眉,不悦道:“影子,你要干什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袭击2 影子没有理会管家,他依旧迈着稳定的步伐走向神殿。 冷冷清清的神殿大门忽然涌出十几个身穿重甲的士兵,手持长矛将影子逼住。 “你想要挑起蕾吉蒂家族和神殿的战争吗?”为首的一个头目呼喝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退下!” “有没有,找了才知道。”影子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仿佛一条毒蛇吞吐着芯子。 “想死成全你!”头目阴狠道,他重重一挥手,士兵们如同潮水一般涌上。 “请等一等!”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一触即发的紧张场面。一个年轻的女神官从神殿中疾步走了出来。 “萨丽神官。”头目马上敛去了凶狠的表情,欠身行礼道:“您有什么吩咐?” “大神官有令,清者自清。让他们搜索便是。”名叫萨丽的女神官用清冷的口气吩咐道。 “这……神殿的圣土还没有非信徒踏足过。”头目不解的道。 “大神官的命令执行就是了。废话真多!”萨丽小脸一板,毫不客气的训斥道。 “萨丽神官教训的是。”头目诺诺听命,挥手命士兵们散开。影子冷笑一声,迈步走上阶梯。克洛瑞管家想要跟着进去,却被萨丽神官拦住,冷漠的道:“大神官只允许影子大人一人进入。其他人等,在神殿外等候。” 克洛瑞管家冷笑道:“大神官还真是威风。” “大神官殿下还在东线,归来后自去拜访伦特公爵大人。”萨丽道。 影子进去之后并没有停留太久时间,他落寞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神殿的大门前。冲着管家摇了摇头道:“我们要找的人没有在这儿。” 克洛瑞管家一时有些茫然,望着空荡荡的长街道:“我们要找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 深渊之城中,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祭坛。短短几十年间,神殿的信徒已经将触角伸向了魔原上每一个角落。即使这样也远远不够,神的光辉将照耀每一个角落。而现在……不过黎明之前而已。 祭坛中蕴含的能量已经被吸吮殆尽,如同嚼尽了汁液的蔗渣,被他随意丢弃在一边。他已尽己所能,却仍然无法杀死仇人。最终也只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不过,能让对方品尝一下降级的滋味,已经足以让他感受到复仇的快意。 他随意包裹了一下身上的伤口,约略估算了一下天色。时间所剩不多,他要尽快赶回铂金之塔才行。如果回去晚了,说不定会有一些人怀疑到自己的头上。那才是最致命的。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套上金袍。摇摇晃晃的朝门外走去。眼前忽然一黑,一个带着兜帽的面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告诉过你,不要与艾利安为敌!”面具人阴森的训斥道。 “她害我如此凄惨,我只不过小小的报复一下。”弗拉多往后退了一步,不服气的辩解道。 “放肆!”面具人挥出手臂,一记耳光重重击在金袍法师的面颊上:“你几乎破坏了我全盘计划!” 弗拉多摸着半边肿胀的脸颊,忽然一笑道:“阁下是女人吧。手很温暖。” “你想死就直说。”面具人气势一窒,过了片刻才森然道:“我的手下不缺乏走狗。你只不过是位置比较好的一个。我随时都可以杀掉你,换上另外一个听话的。或者……”她发出妩媚的一声轻笑:“夺走你的一切,让你流落到街头,连乞丐都不如。” 弗拉多终于垂下高傲的头颅,躬身道:“大人,我知错了。这是最后一次违背您的命令。没有下一次了。” “你明白最好。”面具人转过身去,随手丢出一个水晶盒,厌弃的道:“赶快把身上的伤治好,滚回狗窝里去。如果有下次……哼!”她如同鬼魅一般消失,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馨香。 过了许久,弗拉多才捡起地上的水晶盒,开始汲取里面蕴含的神力。忽然,他的双手紧紧攥住。脖颈上青筋暴露,他咬着牙齿道:“女人……哼!”水晶盒里的能量消耗殆尽,他的双手一错,这个价值不菲的道具就化为满地碎片。鲜血从手掌边缘滴下,他也全然不顾。步履轻松的走出这个阴暗的房间。 …… 不知不觉中,在深渊之城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角马车轻快的在深渊之城宽阔的街道上驰骋,路两旁的景色飞快的向后倒退而去。 莉莉丝受伤太重,被伦特公爵留在家里养伤。送别了迪加罗殿下之后,塞恩斯和萨明两人也结束了在蕾吉蒂家族的短暂假期,返回铂金之塔。 角马车在铂金之塔的广场前停下,车厢门打开,克洛瑞欠身道:“两位少爷,铂金之塔已经到了。我就送到这里吧。” “谢谢管家。”塞恩斯欠身回礼:“请代我向莉莉丝致以问候。” “一定转达。”克洛瑞管家朝他们挥挥手,目送着他们走进铂金之塔的宫殿群中。他叹了口气,转身爬上角马车。 从明亮的广场骤然走进幽暗的宫殿时,眼睛有些不适应。过了好久,视觉才稍稍恢复过来。宫殿两旁的浮雕沉默地追随着他们的步伐,仿佛有生命一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塞恩斯和萨明惊讶回头望去。只见弗拉多法师健步朝他们走来。两人急忙侧身,立在路旁欠身行礼道:“弗拉多大人,您好。” “你们好。”弗拉多顿住脚步,脸上瞬间露出和煦的笑容:“你们的假期结束了吗?” “是的,已经结束了。”塞恩斯躬身道。 “不要那么紧张……一起走吧。”弗拉多微笑道。 塞恩斯和萨明两人面面相觑,阴冷无情的弗拉多大人似乎变了一个人的样子。难道挫折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他俩不敢违背弗拉多法师的意思,有些战战兢兢的跟着他穿过前殿,走进更加幽深的甬道之中。 往日空无一人的甬道中此时站满了人。两个身穿紫袍的监察法师站在路口,看见弗拉多他们走来,伸出手臂道:“您好,弗拉多大人。请停下来接受检查。” “发生了什么事情?”弗拉多有些不悦。监察法师相当于法师协会的武装力量,尽管他已经是金袍法师,但还是要受到这些人的节制。 “今天早晨打扫的仆役在甬道尽头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女尸。我们奉命对这两天出入铂金之塔的所有法师进行盘查。”一个监察法师彬彬有礼的回答道。他取出一颗水晶球道:“弗拉多大人,请您输入您的一点魔力,我们要进行比对。” “查清楚死者是谁了吗?”弗拉多将右手按在水晶球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一个青袍女法师。”另一个监察法师语焉不详的道。他并不愿意透露太多的细节,显然已经对弗拉多产生了防备。 弗拉多输入完毕,抱着膀子在一边等着。两个监察法师将蓄满了魔力的水晶球与在现场发现的魔力进行一番对比。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同时摇了摇头。 一个监察法师走过来,欠身道:“抱歉,弗拉多大人。刚才多有失礼了。” “没有关系。是你们职责所在。”弗拉多大度的说道:“现在能告诉我死者究竟是谁了吧?” “是……”监察法师迟疑了一下道:“蕾吉蒂家族送来的一位青袍法师。真可惜……今年刚刚只有二十二岁。” “确实可惜。”弗拉多心中冷笑着,脸上却带着一副叹息的表情:“我还有事情,要先走了。这两位也是刚刚回来的,需要盘查吗?” 监察法师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他们出门是经过备案的。而且……他们是蕾吉蒂家族的坐上贵宾。” “是吗?”弗拉多法师侧头看了萨明和塞恩斯一眼,思忖了片刻。展颜笑道:“看来是两位青年才俊。” 监察法师警觉的摇摇头,一言不发的让开了道路。放三人过去。 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吗?弗拉多隐蔽的瞥了一眼身边两人,不动声色的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铂金之塔的一层时,才各自分别。 科奇法师看见了萨明和塞恩斯两人,晃晃悠悠的走过来道:“欢迎两位。你们怎么和那个怪胎走到一起了?” “怪胎?”塞恩斯不解道:“谁?弗拉多法师么!” “除了他还有谁?”科奇法师感叹道:“晋位金袍法师之后隐忍不发,直到前几天才暴露出了自己真实的实力。不仅让凯撒理事长大人吐血,还顺带着干掉了另外一个跟他有隙的紫袍法师。阴险!” “这么说……凯撒理事长这次是吃瘪了?”塞恩斯道。 “当然……那个谁都看不起的凯撒终于能吃上一次大亏。损失了得力部下不说,还增加了一个足以竞争理事长之位的强劲对手。”科奇法师对于凯撒理事长并无好感,看到对方吃亏自然幸灾乐祸。 三人寒暄几句,科奇法师拍了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维特勒法师交待过,等到你们回来以后,立刻去他的办公室报到。”他顿了几秒钟,目光复杂的望着两人道:“有好事情。恭喜啊,小伙子们!” 第一百六十章困扰1 这是塞恩斯和萨明第一次来到维特勒法师的办公室中。维特勒法师的办公室处于铂金之塔的五层,是一个靠窗的好位置。房间并不大,一桌一椅,两张布垫而已。 房间里此时除了维特勒法师以外,与他形影不离的史东骑士也在。维特勒法师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而史东骑士则倚在窗前。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注视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雪原。 “坐下。孩子们。”维特勒法师温声道:“在蕾吉蒂家过得怎么样?” “一直都还好。”塞恩斯恭谨答道。 “我很高兴你们得到了历练。”维特勒法师颔首笑道:“现在,你们在深渊之城的假期已经快要结束了,剩下的两个月时间准备怎么度过?” 塞恩斯想了想道:“如果铂金之塔还能够收留我,那么我想要在这里再呆上一段时间,然后回家去看看。” 维特勒法师不置可否,转向萨明问道:“你呢?” 萨明沉默了半晌道:“塞恩斯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维特勒法师拈须笑道:“你们最多在这里呆上十天。我可以为你们解决一些修行上的难题。特别是塞恩斯,你很有潜力。需要在重返战场前好好的提升自己的实力。” “是。”塞恩斯凛然受教。 维特勒转头望向萨明,发现少年正忐忑的望着他。他不由笑道:“你在紧张?” “是。”萨明如实道:“有人告诉我,我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低阶法师了。维特勒大人,您告诉我,这是真的么?” 维特勒法师略一思忖,就已经明白了到底是谁泄露天机。他点头叹道:“确实。” 在维特勒法师这里得到了确切的结果,萨明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之中。他曾经幻想过,自己天分非凡,维特勒法师慧眼识珠。成为金袍法师的传人,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是,一切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粉碎了。金袍法师不会收一个终生只能在低阶打混的,毫无天分的人当徒弟。他沮丧的望着维特勒法师,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塞恩斯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担心朋友,你还有我呢!” 萨明点了点头,这时候他没有力气说哪怕一句话。 “孩子……”维特勒法师温和的说道:“你很聪明睿智,但是……你的路显然并没有在我这里。”很显然,金袍法师早就将萨明的心思都看在眼里了。 萨明感觉到一扇充满了光明的大门在他的面前缓缓的关闭了,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感受到了萨明的失落,维特勒法师笑了笑,取出一套白袍来,搁在桌子上。对着萨明道:“尽管你不能成为我的学生,但是该是你的还是你的。有了这个身份,你以后返回东线,也方便一些。” 这是一套白袍法师的装备以及身份证明。萨明忽然对它失去了兴趣。如果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到了铂金之塔的晋位通知,他会欣喜欲狂。而现在,他苦笑几声,站起来将白袍郑重接过。无论如何,都是面前这位老法师的一片心意。 他欠身朝着维特勒法师行礼。维特勒法师摆了摆手道:“萨明,你先回去吧。” 萨明失落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塞恩斯担忧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比出一个安心的手势。萨明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出了维特勒法师的办公室。房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塞恩斯一人面对着维特勒法师。 “塞恩斯赛格斯奈斯……你愿意成为我的学生吗?”维特勒法师轻声问道。 塞恩斯怔了怔,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维特勒法师。张口结舌道:“当然愿意。”他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问道:“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维特勒法师抬了抬手道。 “我发现大人您对我并不满意。”塞恩斯道。 “虽然你很有潜力,但是你的进度太慢了。”维特勒法师解释道:“我需要你在这一段时间内,尽快晋位到紫袍法师。” “可是我刚刚晋位为青袍,还没有巩固……”塞恩斯吃惊道:“这样是不是……” “不要想那么多。”维特勒法师打断了他的话道:“铂金之塔会在这段时间内,给予你最大的支持。” “但是我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塞恩斯有些不确定的道。 “你要记住,成为我的学生——必须以紫袍为起点。”维特勒法师稍稍向前探出身子,他注视着塞恩斯道:“除非自暴自弃,否则没有放弃的道理。” 塞恩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道:“是。” “你回去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就开始晋位冥想。”维特勒法师不容置疑的道。 “是。”塞恩斯点头应诺道。 塞恩斯离开以后,史东骑士终于从泥塑木雕的状态恢复过来。他望着维特勒法师,担忧的道:“这样做……是否太冒险了?” “理事长大人需要一战抵定局势,现在是最佳时机。”维特勒法师轻声道:“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学会有所舍弃。” “驭电者怎么办?”史东骑士冷冷地问道。 “艾利安理事长会对她做出解释的。”维特勒法师淡淡道:“去准备吧,这是一桩赚多赔少的买卖。有可能我们会在击败凯撒的同时,收获到一位优秀的战争法师。” “但愿如此吧。”史东骑士不确定的道,他迈步走向门外。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 维特勒法师的眼神闪烁不定,与耿直的史东骑士相比,他需要考虑的更加长远。 …… 走进空无一人的大图书馆,在一排排书架前徜徉。落在眼帘里的,是一本名为《初级塑形术》的法术指导书。他迟疑了片刻,颤抖的手伸向那本书,现在他已经获得了学习它的资格。但是,改变了容貌又能如何?他的骨子里,依然还是那个被忽视的少年。 原本以为,走进铂金之塔后的命运会发生改变。没想到现实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在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之后重新回到起点。一切都不过是错觉罢了,都是他自我感觉良好所产生的幻想。 在这个唯潜力论的世界上,他这种人只能是别人的陪衬。哪怕身体里隐藏着一个来自于异时空的灵魂也不能改变什么。难道要去和维特勒法师说:“收我为徒吧,我是异位面降临到这里的神!”或者去和艾尔说:“来爱我吧,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快别傻了!别人会把自己当成疯子的!萨明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他将那本《初级塑形术》狠狠地塞回书架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这个了。能够做得,就是等待塞恩斯成功晋位为紫袍法师后重新返回东线战场。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一片黑暗的未来罢了。 萨明苦恼的在大图书馆里转来转去,也许自己的未来能够依靠的只有塞恩斯一个人了。能够获得巨量的财富又能如何?哪怕富可敌国也买不到一张可以逃离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的门票。塞恩斯也有自己的亲人和爱人,他真的会为了自己而放弃其他至关重要的人么?快别傻了!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现在……最后的机会已经都失去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当一个跟班吧。也许……在战争中会找到一点机会也说不定。 大图书馆外有人贼头贼脑的张望。萨明感觉到了不怀好意的视线,他警觉的转过头,厉声问道:“是谁在那儿!” “别紧张……”那人站了出来,双手高举道:“我是大图书馆新的管理员高斯法师。你想要借书么?请到这里来登记。” “不!”萨明冷漠地道:“我不想借书。” 高斯法师道:“如果你想借一本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也不错。在铂金之塔可没有什么好去处打发时间的。”他挡着门口,大有不借一本就不放萨明离开的架势。他望着萨明,不怀好意的道:“当然……如果你有特别的兴趣也许不需要借书看。” 萨明读懂了这个龌龊的法师眼神中蕴含的不堪欲望,他向后退了一步。探手入怀中,摸到了一直随身携带的转轮手枪。如果对方意图不轨,他不介意给对方一颗子弹。 高斯法师往前逼近了一步,笑道:“我是很温柔的,绝对不会像有些人一样粗暴无礼……呃?!”他感觉身后有人贴着自己的背部,还没有回头看清楚是谁,自己的衣领已经被抓起来提到半空中。 “该死!是谁?放我下来!”高斯法师气急败坏的道。 弗拉多朝着萨明招了招手道:“过来,小家伙。”他随手一丢,仿佛丢垃圾一样将高斯法师丢在一边。高斯法师看见是他,吓得一惊,不敢动弹。 萨明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他的身边。 “你的同伴呢?”弗拉多问道:“怎么没有一起跟着。” “他在准备晋位冥想。”萨明对于这位阴沉的金袍法师同样充满了戒心。 “晋位冥想?”弗拉多皱着眉道:“等等……是谁让他做这种危险的事情的?维特勒还是驭电者?”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萨明怒道。这位弗拉多法师好像换了一个人的样子。萨明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生物附体了。 “看起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弗拉多冷笑道:“你的那位朋友刚刚晋位青袍还没有半年时间,就去冲击紫袍。这和自杀没什么分别。” 第一百六十一章困扰2 萨明心中“咯噔”一声,他本能的感觉到弗拉多法师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维特勒法师为何要如此急功近利! 弗拉多见他懵懂的样子,不由得冷笑道:“跟你这种白痴说也没用。现在的你,也只能祈祷今天晚上奇迹能够出现。” “塞恩斯会有危险吗?”萨明顾不得其它,仰头急切的问道。 “危险?”弗拉多冷笑道:“成功的机率不会超过一成。不过……他如果成功,未来肯定一片光明。” “一成?”萨明吞咽了一口唾沫,怒道:“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弗拉多法师道:“成功了,功成名就,前方一片坦途;失败了,就是死。”他摊了摊手,混不在意的道:“不过死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我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萨明忽然冷静下来,他望着弗拉多说道。 “别傻了。”弗拉多估算了一下时间道:“晋位冥想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了。让我想想,我晋位那会儿铂金之塔里大约闭塔三天。晋位紫袍难度降低些,总也得闭塔一天吧。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最后晋位冥想结束,你只能在这里呆着,哪里都去不了。” “求求你带我上去!”萨明极快的接口道。他迫切的望着弗拉多法师,法师那张令人生厌的死板脸这时似乎变得柔和很多。这几乎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弗拉多法师冷漠的摇摇头道:“我得遵守规则。” “这该死的见鬼的规则!”萨明愤恨的咒骂道。过了半晌,他想起了艾尔。仰头恳求道:“弗拉多大人,我想请求您告诉艾尔小姐。我想她会有办法的!” “这个……”弗拉多法师装模作样的考虑了几秒钟:“我尽力。”他说完,扬长而去。 大图书馆里只剩下萨明一个人孤独无助的站着。他的心乱成一团。塞恩斯几乎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他也死去,那么……还有谁能够拯救他脱离这片苦海? 此时此刻,他能够做得,也就只剩下了祈祷。祈求公正仁慈的命运之神,不要将死亡的厄运降临到自己的朋友身上。 …… 面前摆着几份材料,他发现这样的取舍实在有些困难。到底,给自己的重要棋子安插一个什么样的搭档比较好呢?艾利安理事长为难地敲了敲桌面,樱桃木的办公桌发出低沉悦耳的声响。他不由得有些憎恨那个刺客,如果莉莉丝没有受伤,那么她几乎可以完美的在萨明身边潜伏下去。一个金袍法师的战力,怎么也要比这些菜鸟青袍要强得多。 算算时间,这会儿晋位冥想已经开始了吧?理事长大人幽幽叹了一口气,他并不看好这次强行晋位冥想。但是损失掉一个未来的金袍法师总好过自己失去天佑之子。更何况,这样的举动足以给自己的老对手一个致命的假象。已经得知消息的凯撒,应该已经坐不住了吧? “扑上来吧,老伙计……”艾利安理事长喃喃自语道:“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份大餐,足以让你品尝一辈子。”兜帽下阴森的面孔,发出一声低微的狞笑。 忽然,房间里刮起了一场风暴。理事长面前的办公桌被愤怒的旋风卷起来,旋风中隐藏的风刃将樱桃木的办公桌绞得粉碎。 艾利安理事长沉稳的坐在椅子上,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象而已。但是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幻象,而是真实的。 诡异的是尽管风暴很猛烈,办公桌上摊开的几份资料却毫发无伤。它们顺着一缕微风,打着旋儿落在一条纤弱的手臂上。暴风倏忽间消逝,一只玉手轻轻翻动着书页。而在理事长的面前,办公桌已经粉碎成无数木屑,纷纷扬扬的散落在并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 “老东西,你这是在草菅人命。”艾尔将那些身份资料随手一抛丢进垃圾筒里。她冷漠地望向坐的四平八稳的艾利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法师协会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做好随时牺牲自己生命的准备。”艾利安理事长答道,他并没有因为艾尔的冒犯而动怒,相反他的情绪一直都很平静。 “你这是谋杀。”艾尔欺近一步,她的手心里,两颗魔力球缓缓的旋转着。一颗闪耀着电光,而另一颗则仿佛一团微型风暴。 “没想到你的第二元素是风。”艾利安低笑了几声道:“怎么,想要对我动手吗?你不是我对手。”他神色自若的说道,仿佛在阐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因为你有可能是法师协会数百年来唯一一位铂金法师。”艾尔收了魔力球,面色变得和缓起来。但说出的话却依然锋利如刀锋:“但有什么用?再强大的实力也抵不过时间之神。你快要死了,老东西。” “说得对。所以你明白我为何如此急躁了吧。”艾利安理事长苦笑道:“塞恩斯不过是你的玩物而已,犯不着这样为他打生打死。” “虽然我打不过你,但并不代表我就这样算了。”艾尔脸色转冷,她转身朝外走去。 “你想去干什么?”艾利安理事长色变道。 “去把那只掉到你陷阱里的小绵羊捞回来。”艾尔嫣然一笑,毫不停留的走出了艾利安的房间。房门似乎纸糊一般碎裂,艾利安理事长叹了口气,望着一地狼藉发了阵呆。 “老伙计,快点来吧。”艾利安理事长喃喃道:“我的时间可不多了。” 艾尔径直来到静室门前,史东骑士拦住了她的去路。骑士面无表情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塞恩斯一旦受到惊扰就死定了。” “闪开!”艾尔冷道:“我不进去他一样是死。” 史东骑士抵御着她强大的压力,伸手握住腰间悬着的长剑,哼道:“不要逼我动手。” “尽管来试试。和维特勒那个唯命是从的家伙一起上吧。”艾尔手心里再次出现了两颗蓄势待发的魔力球。 维特勒急急赶来,见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局面赶忙道:“史东,让她进去。” “大人……塞恩斯他可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史东转头不解的道。 “里面的情况已经失控了。”维特勒面色阴沉的道,他朝着艾尔欠了欠身:“很抱歉,驭电者。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艾尔轻轻推开静室的房门,转头望了他一眼不屑的道:“猪就算再努力也还是猪。它变不了其他的生物。” 史东骑士愤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来咬我啊!”艾尔注视着他挑衅道。 “算了。”维特勒法师拉了史东骑士一把。他朝着骑士摇头道:“我们去防备可能的袭击。里面就交给她吧。” “哼!”史东骑士忿忿的看了她一眼,艾尔没有再理会他,房门在两人面前轻轻关上。 …… 紫色的天空、孤岛、金黄的沙滩。魔力的海洋、载沉载浮的迷路灵魂、快要干渴而死的塞恩斯。 他被困在这座岛上了。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视线所及的地方,风景一成不变。与他上一次进入是大相径庭,神秘的魔网海洋这一次露出了它残忍的真面目。 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虚伪问候,不再是代价高昂的施舍给予。而是赤裸裸的交换。晋位?可以。拿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来交换。不仅仅是生命,还有灵魂也要被死了的魔网永远奴役。 魔力的海洋中没有游鱼,只有沉睡中的或者半梦半醒的灵魂。塞恩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想:这时候要是有一瓶纯水就好了。 他的念头刚刚升起来,就看见天空中一汪清泉凭空出现。他仰起脑袋大口喝着这从天而降的甘霖,感觉到无比的舒爽。但是困境并没有因为清泉的到来而解除。他已经彻底迷失在这片海洋的角落,不自量力想要闯进来的冒险者,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逃出生天。 与此同时,艾尔面带忧色的放下手中的纯水瓶。少年显然已经迷失在那深不可测的魔网之海中去了。不知道凭借他自己,能否寻到回来的路?她叹息了一声,轻轻将自己的手覆在少年的额头上。触手之处,额头微凉。她与他的心神联系在了一起。 魔力之海忽然狂躁起来。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微风习习。立刻乌云蔽日,巨浪滔天。塞恩斯诅咒着这鬼天气,小岛上几乎没有可以容身之地,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逃到哪里。 大地一阵剧烈的震动,在天地之间,渺小的他几乎被甩进魔力之海中去。 震动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尘土落尽之后,大地发生了改变。远处一片山脉突兀的从海洋中上升,原来的那座小岛原来是大陆的一个小小半岛。极目望去,山脉下面的平原上出现了大片的农田。农田中,有农人和耕兽在劳作。最高的山峰脚下,一座奇异的宫殿矗立着。 塞恩斯心中一片迷茫,他浑浑噩噩的顺着刚刚出现的小路,走向那片原野。 第一百六十二章困扰3 他踉踉跄跄的在小路上行走着,那座宫殿距离他似乎并不遥远,但是……无论他怎样都不能接近它。宫殿仿佛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他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仿佛他不是那个踽踽独行追寻更强的少年法师塞恩斯;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一个普通农人。那座神殿让他敬畏,让他恐惧。但是总有一种莫名的欲望撩拨着他的心绪,冲上去,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一直走,一直走……前路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前方小路上,出现了一个少年。他回头一笑,一对耷拉着的长耳也随着他的笑容而伸展起来。 “萨明……你怎么在这儿?”塞恩斯紧追了几步,追上了他。与他并肩行走。他疑惑问道,脑筋似乎清醒过来。他是塞恩斯!青袍法师塞恩斯;维特勒的学生塞恩斯!睿智的塞恩斯!勇敢的塞恩斯! “我看你很孤独,所以特地过来陪陪你。”萨明腼腆的笑着:“老东西正在发疯,我想过去劝劝它。” “老东西?”塞恩斯感觉萨明身上的气息很熟悉。这并不像是现在他认识的那个萨明的气息,反倒是像那个以前认识的那个萨明。很别扭的感觉,但他就是在这么想着。 “老东西就是老东西。他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傻的。和你现在的状态差不多。”萨明笑了笑:“再次见到你可真高兴。” “我也很高兴,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塞恩斯依旧疑惑,他感觉到自己脑子里迷雾重重。 “走吧,去看看老东西!”萨明没有解释什么,他拉了塞恩斯一把,仿佛冲破了一道屏障。霎时间,宫殿已经近在眼前。 天空中乌云聚集,天色阴暗下来。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头顶上猛地响起一声霹雳,长剑一样的闪电直刺苍穹。塞恩斯吓得缩了缩肩膀,感觉那闪电的目标就是自己一样。萨明回头笑道:“别害怕!有我在,老东西不会伤害你的。” 曾几何时,那个被他保护的少年成了他的庇护者。塞恩斯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踏上了台阶。 宫殿之中空无一人,四面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壁画。萨明疑惑道:“老东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刚才我还见他在这里,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真是奇怪。” 塞恩斯似乎有了一丝明悟,他注视着萨明,低声叹息道:“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么问?”萨明有些吃惊,他望着塞恩斯。 “你和外边那个家伙,根本就是两个人啊!”塞恩斯喃喃道:“你那么单纯,而他……”他苦恼的抱着头蹲下,发现自己无法解释。如果萨明不是萨明,那么他为什么还要为自己设身处地的着想?为什么还会舍弃荣耀为自己在艾尔面前争取一个表现的机会?为什么,为什么? “别乱想……我就是我啊。”萨明蹲下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并没有离开。” “不……你已经死了。在那个夜晚,我知道的。”塞恩斯用低沉的声音阐述着一个事实。尽管他的显意识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在那种攻击下,萨明绝对没有幸存的道理。 没有任何幸存的道理。 那……那个人。塞恩斯脑袋里忽然蹦出来现在的萨明的样子。他怔了怔,心想:如果能够活着出去,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他一定要搞清楚那个萨明究竟是谁。 天色更加阴沉了,宫殿中只有塞恩斯和萨明两个人。电闪雷鸣之中,萨明脸上露出惧怕的表情,他朝着塞恩斯的身边靠了靠道:“塞恩斯,今天的天气挺奇怪的。” 这才是熟悉的萨明。那个温顺如同小绵羊一样的少年;那个单纯如同清泉一样的少年;那个依赖着自己,对待自己像对待兄长一般的少年。 塞恩斯道:“别怕,有我呢。”两个少年紧紧地靠在一起,在宏伟的大殿之中,显得如此渺小。 电闪雷鸣之后,一阵盆泼大雨忽然降临。刺耳的雨声在宫殿中反复回响,震得塞恩斯耳膜一阵阵的生痛。 萨明微微闭起眼睛,感受着空气中潮湿的空气。过了半晌,他道:“老东西正在愤怒。” “愤怒?”塞恩斯疑惑问道:“他为什么愤怒?” 萨明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老东西虽然半疯半傻,但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他现在不想见我,只好等等再说了。等他情绪平静下来,我去恳求他。让他放你出去。” 与此同时,魔网空间的最边缘。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立在凌空,她的身边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如同巨蛇一般的白亮闪电从她身边掠过,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恐吓着她。 她抿了抿鬓间乱发,讥讽笑道:“如果仅仅是这样一点小伎俩,我看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在她的面前,倏地出现了一个乳白色的光团。光团上遍布着尖锐的乳白芒刺,这些芒刺快速伸缩着。在暴风骤雨中,显得如此诡异可怖。 “放肆!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光团发出一阵非男非女的尖锐声音。 “让那个本不该来的人离开,我自会离开。”女子冷冷道。 “这是我的地盘,凭什么要听你的?”光团周身芒刺伸缩速度增快,语速也快得让人难以听清。 “让他走,我就离开。”女子不为所动,依旧在坚持着。 “就凭你?还不配!”光团发出一声轻蔑的尖啸,朝那女子猛地扑了过去。几乎毫无阻滞的,光团穿过了女子的身体。收不住身形,冲出好远才勉强停下。 “幻影?”光团发出疑惑的声音。 那女子的身影被这猛烈一冲之后,渐渐烟消云散了。光团绕着那片空白飞了几圈,周身芒刺有节奏的律动着。似乎是在思考。片刻之后,它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倏地朝下飞去。没入海洋之中。 一霎间,风平浪静。这片死寂的空间重新又回到了沉睡之中。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外界的光照入大殿之中,温暖的空气顺着风吹进大殿。萨明脑袋低了一下,骤然清醒。才发现环境的改变。他推了推身边的朋友,塞恩斯沉睡正酣。他正想把他叫醒,忽然听到身边有一个好听的女声平淡的道:“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萨明转头,望向女子鬼魅一般的身影。他微微欠身,干笑道:“艾尔小姐,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让他离开这里吧。”艾尔瞥了依旧沉睡的塞恩斯一眼:“这时候他还没有资格进来。” “和我说没有用。”萨明无奈的摊了摊手道:“老东西他没在这儿。” “你是谁?”艾尔似笑非笑问道。 “我?”萨明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我是萨明。艾尔小姐您不认识我了?” “还装?”艾尔手心里浮现出一颗闪耀着圣洁光芒的光球。光球在她如同羊脂玉一般的手心里悬浮着,仿佛一个慵懒的妖精。 萨明脸色变了,冷冷道:“停止你的渎神行为!” “神只有一个。”艾尔冷冷的回敬道:“你只不过是一个残缺的灵魂罢了。” “信不信我让他立刻灰飞烟灭?”萨明手掌抚在塞恩斯的头顶,阴声道。 “信不信我把你那棵半枯的老树连根拔了?”艾尔脸上露出讥诮的冷笑。 “你还做不到!” “试试吧?不试试怎么能够知道?” …… …… …… …… 塞恩斯忽然揉着眼睛坐起来,疑惑问道:“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你睡一觉就好了。”萨明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手掌轻轻在他的头顶摩挲了几下。塞恩斯一声不吭的躺了下去,重新回到沉眠之中。 他们在对峙,但是空气中的气氛已经柔和了许多。虽然彼此还对立着,但至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了。 过了半晌,艾尔收起手中的光球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相中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但是不管怎样,请你好好待他。我们……都欠他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萨明脸上重新露出迷茫的表情。 艾尔没有再理会他,她伸手一招,躺在地上的塞恩斯就漂浮起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他,塞恩斯缓缓漂浮到艾尔的身边。 “等等……”萨明忽然问道:“艾尔小姐。您……是否真的爱他?” 艾尔沉默了许久,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点点头肯定的道:“是。” “请照顾好他。”萨明欠身行礼。 “放心。”艾尔微微欠身还礼。她转身,塞恩斯的身体跟随在她的身边,两人的身影缓缓淡化。最终,从萨明的眼中消失。 大陆上骤然发生巨变,山脉缓缓向地底沉降。地动山摇,宫殿倒塌成一堆瓦砾。大陆分崩离析,仿若风雨飘摇中的纸船。魔力海洋倒灌上岸,巨浪卷走了一切可以卷走的东西。农人,耕兽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着,恐惧着。 当一切重归于虚无的时候,萨明依然还呆立在那儿。脚下已经变得一片虚无,他却如履平地。仰头朝着虚空中望了一眼,喃喃道:“再见,我的朋友。” 第一百六十三章危机1 “他们已经进去多久了?” 凯撒正襟危坐,在下属们面前,他永远都紧绷着自己的神经。此时此刻幽暗的办公室里,或坐或站着几个金袍法师。 “高斯法师回报,他们最少已经开始了一个小时。”一个面容阴郁的金袍法师说道。 “嗯……”凯撒理事长不置可否的咕哝了一声,手指在樱桃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敲击着。 “你们能够确定吗?他们着紧的那个对象。是那个人类少年,而不是那只兔崽子?” “可以确定。”开始的金袍法师欠身道:“现在,那个兔崽子被丢在了一层。完全没有任何保护。这不符合艾利安理事长的作风。除非……他已经被证明了没有任何用处。” “艾利安正等着我上去。那小子的试炼之地,肯定已经重兵把守。”凯撒沉吟道:“我们不上这个当,让他等着。” “但是……那个小子一旦晋位成功,后果可能不堪设想。”黑暗中,有金袍法师担忧地说道。 “晋位成功不过一个紫袍而已。”凯撒失笑道:“难道在座的你我会怕?晋位不成功,那就更加不用担心了。” “明白了。”那个金袍法师点头应道:“那么我们一切如常。” “不。”凯撒却摇着头道:“难得看到老狐狸甩出一根尾巴给我们踩,为什么不踩?” 金袍法师被他弄糊涂了,迟疑地望着凯撒道:“大人的意思是——” “去到一层,把那个小兔崽子抓来。”凯撒阴沉的道:“你们整天研究魔法,脑袋已经生锈了吗?一帮蠢货!” 见理事长大人发怒,众法师唯唯诺诺。凯撒摆了摆手道:“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那个小兔崽子的事情,让高斯去做。不用带上来见我,直接处理掉就是了。” 一众法师恍然大悟,齐声阴笑起来。房间里弥漫着阴险凶残的味道。 十几分钟后,铂金之塔一层。 法师塔关闭期间,就等于进入到了最高戒备的状态。科奇法师打了一个无聊的哈欠,走廊里空荡荡的。虽然往常的大多数时间,铂金之塔的一层也是这个样子。但是,科奇法师总有一种忐忑的心情。他担忧的仰头望了天花板一眼,那小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科奇法师警觉的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沉声问道:“谁?” “是高斯法师。”楼梯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干瘦的高斯法师探出头说道。 “现在是闭塔时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凯撒理事长有紧急事务,我要马上出去。”高斯法师从楼梯间中走出来,两手空空。 科奇见他没有携带武器,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道:“我需要看到凯撒理事长的许可。” “在这里。”高斯法师伸手入怀。 科奇法师身体瞬间紧绷,但是对方只是取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羊皮纸。他单手接过那张羊皮纸自嘲道:“抱歉,我有点紧张。这是近十天来第二次闭塔。” “没事,我能理解。”高斯法师感同身受的道:“上次弗拉多法师晋位的时候我们可是紧张了整整三天。” 科奇法师干笑一声,认真的检查了羊皮纸上的暗记和印戳。确认无误,就是凯撒理事长的手令。他点了点头,将文件交还到高斯法师的手里。他解释道:“艾利安理事长下令锁住了法师塔的门禁,稍等一下,我去拿钥匙。” “不着急。”高斯法师轻松的笑笑道:“我就在这里等。” 科奇法师转过身去走进房间。 高斯法师的表情阴冷下来,他摸出束在腰间的一柄匕首。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法师杀人,并不一定非要使用魔法才行。 房间门缓缓关闭,过了片刻之后,高斯法师若无其事的走出来。他随意抹了抹染满鲜血的双手,然后信步走向长廊。接下来,对付那只小兔子就很简单了。 到底是在房间中给那个小法师留下一个惊人的作案现场还是带到外边的宫殿之中慢慢享用呢?高斯法师脑子里转着念头,来到了萨明的房间门前。他伸出手,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房间里一点回音都没有。高斯法师怔了怔,决定破门而入。 房间里空荡荡的,床铺也是冰凉。高斯法师在狭窄的空间里踱了几步,看来那小子一直呆在大图书馆并没有离开。他狞笑一声,走出房间,朝着大图书馆那边走去。“就让那些书籍为床铺,给予你一个快意的死亡吧。”他如是想着,如同一头邪神,快步走向最后的终点。 大图书馆。 一个清秀的少年对着镜子黯然神伤。忽然听见脚步声响,他悚然一惊,将头转向窗外。眼角余光偷偷注视着房门,他的心跳得很快,脸也在发烧。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冰凉。 看着自己手背,绒毛已经褪去。这才是他期望已久人类的样子、 希望进来的,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高斯法师黑黢黢的脸出现在萨明眼角的余光之中。他松了一口气:万幸!不是科奇法师。 大图书馆中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那个兔耳少年。只有一个灰袍新族少年站在窗边。 高斯法师没有找到目标,他有些沮丧。不死心的走进几步,房间里除了那个新族少年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他瞪了那少年一眼,倨傲地道:“小子,你见过一个长着兔耳朵的学徒没有?” 新族少年半转身,有些惊慌的摇摇头。高斯法师打量了他一眼,便再也没有兴趣。转身走出去。浑然没有发觉,身后的新族少年已经吓得全身瘫软,几乎连站也都快要站不稳了。 敏锐的嗅觉告诉他,高斯法师的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他的手指缝里,还有没有擦净的血液。尽管只是简单问了一句,萨明还是能够猜得到他的来意。 他很危险! 要逃! 萨明心中响着警讯,他迷茫四顾。要往哪里逃?整个一层之中,原本只有他和科奇法师两个人。而现在,科奇法师显然已经遭了毒手。忽然,他的心情笃定下来。他摸了摸胸口的口袋,触到了温润的象牙枪柄。他快速把手枪取出来,熟练的扳开卡榫,六发子弹安静的躺在弹膛里。 但愿不要有用到它的机会。萨明心中如是想到,他将弹膛合上。握着手枪站在大图书馆里。 房间里传来缓缓逼近的脚步声,他快速地呼吸着,手心里湿漉漉的。 高斯法师刚刚走出大图书馆,就已经发觉了自己的疏忽。拍了拍脑门,自语道:“小崽子,看来你的魔法天赋也不错呢。” 他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悠哉悠哉的来到科奇法师的房间,找到了一捆结实的绳索。时间还早的很,他要慢慢的享用这难得的猎物。 催魂夺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萨明端起了枪,对准了房门。他屏息凝神,照门,准星,房门三点一线。只要那位图谋不轨的法师敢于接近,那么他将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至于之后到底有什么后果,他顾不得多想。现在……先保命再说。 房门外忽然青光闪动。萨明的心沉入谷底。对方显然早有预谋,不知道对方释放了什么法术。要是护盾之类的法术,那就糟了。他不确定手里唯一的武器,能否击碎对方的护罩。 静音结界释放! 现在里面那只小绵羊已经变成了囊中之物。高斯法师得意一笑,拎着绳子往前迈了一步。他愕然发现,自己的衣领再次被人拎住了。能够悄无声息的来到自己身后而不被自己发觉的人,在这座铂金之塔里屈指可数。但是那些人现在都呆在铂金之塔的五层,防备或者被防备。根本无暇他顾。 到底是谁?高斯法师脑海里闪过恼怒地念头。他挣扎着想要摆脱这强力的桎梏。 耳边传来冷冷得“哼”声。 是他!高斯法师顿时心凉了半截。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毫不迟疑的,无可阻挡的捅进他的后心之中。直没至柄。 法师杀人,并不一定要用魔法! 高斯法师的躯体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 匕首仿佛具有魔力,伤口处并没有鲜血流出。高斯法师的尸体快速变冷,变得干瘪起来。以可见的速度缩小,最后连人带衣物完全的消失在匕首中。匕首吸饱了鲜血和肉体,仿佛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叹息,回归到刀鞘中去。 死一般的寂静中,转轮手枪越来越沉重。他勉力托举着,维持着瞄准状态。他不知道还能够坚持多久,再这样下去,死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想起高斯法师几个小时前那毫不掩饰自己欲望的赤裸眼神,他打了一个冷颤,强自坚持着不放下自己唯一的武器。但是,他的枪口已经在微微颤抖。 脚步声停顿了片刻,再次响了起来。萨明感觉到有人在逼近,危险即将降临。 一阵微风袭来,那人的脚尖已经出现在门槛上,魔法护盾的罩子闪着微弱的青光。 来了! 萨明死死咬着牙齿,扣动了扳机。 “砰!” 第一百六十四章危机2 弹头旋转着从枪口中飞出,带出一溜火光。刹那间,魔法盾应声而碎,发出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弹头受到强烈的阻碍,偏转了方向。嗖地一声,擦着法师的耳边飞过。 他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心中叫了一声:“好险!”眼看对面紧张的少年正要再次扣动扳机,他举起手里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卷轴,叫道:“麻痹!” 一道暗黄光芒从卷轴里射出来,正中少年的身体。少年感觉力量从身体里消逝,软软的瘫倒在地上。手枪脱手而出,在光滑的地板上旋转滑行,在对面法师的脚下停了下来。他绝望的想要抬起头看清楚仇人的面孔,却连一根小指头都动弹不了。 “没用的。”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麻痹术会让你在半个小时内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一段时间内,你还是给我乖乖躺着吧。” 那是个熟悉的声音,是弗拉多法师!萨明依然还有些疑惑,有些不明白对方既然救了自己,却为什么还不解除这该死的麻痹法术? 弗拉多随便捡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把玩着那柄只来得及发射出一发子弹的手枪。用玩味的眼神盯着动弹不得的少年,笑道:“要不是我习惯性开着魔法盾,这一枪,恐怕就要了我的命了。” 萨明哼唧着,麻痹法术也同时麻痹了他的喉舌。唾液止不住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显得好不狼狈。 弗拉多法师皱了皱眉,取出另外一个卷轴,释放出一道红光。 “驱逐!” 种种负面感觉一瞬间消失殆尽。萨明试着动了动手脚,然后擦了一把口水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谢你,弗拉多大人。”萨明由衷感谢道。 “举手之劳。”弗拉多眉毛扬了扬,注视着萨明道:“你对自己用了塑形法术?” 萨明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弗拉多打量着他问道:“看来你不怎么喜欢自己目前的身份。” “这话怎么讲?”萨明有些疑惑。 “愚蠢。”弗拉多冷笑着解释道:“塑形术和变形术不同。变形术是有时限的,时效过去之后,会恢复成原样;而塑形术只有一次变化,它的时效是——终生!” 仿佛一声霹雳,在萨明的脑袋顶上炸响。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眨巴着眼睛问道:“终生?别开玩笑了。” 弗拉多脸上哪儿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他认真的表情有点吓人。 萨明沉默了一会儿,着急道:“有什么办法能解决吗?” 弗拉多缓缓摇头:“没有。” 萨明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房间一角立着的穿衣镜。镜中少年青涩而秀气的脸。那是自己吗?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在那一次的塑形术释放过程中没有把它变成自己原本的模样。镜子中的自己,依旧保留着萨明七八分模样。 弗拉多将手枪搁在手边的方桌上,站起身负起手来朝外走去。 “弗拉多大人,请等一等!”萨明骤然一惊,扬声道。 “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怎么跟别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容貌会变了吧。维特勒那家伙可不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他最讨厌背离自己种族的家伙了。”弗拉多讥诮的一笑,并没有停下脚步。似乎是嘲笑,又像是在忠告。他的身影消失在萨明的视线里,脚步声远去。铂金之塔的一层重新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之中。 萨明并不怎么担心维特勒法师会怎么想,金袍法师虽然在乎那个,但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根本不是自己学生的人而过分投射关注目光的。真正需要解释的,是他的朋友——塞恩斯!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塞恩斯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如果再发现自己改变了容貌,那么他一直小心维持的脆弱友谊就会像沙滩上的城堡一样不堪一击。 那几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依仗了。财富的多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张逃离这个危险世界的门票。怎么办,怎么办?萨明想了想,站了起来。他要想办法蒙混过关。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一年,也许是一辈子。 塞恩斯睁开眼睛,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一个长梦。长梦里他迷失在魔网之海。在一座大岛上遇见了萨明。不是现在这个萨明,而是那个……没有改变之前的萨明。 想起了他,就想起了几个月前那充满了血腥与死亡的战场。中间间隔的时间并没有太久,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恍若隔世一般。当然,唯一值得回忆的就是那个女孩。 塞恩斯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发麻,他动了动胳膊,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叹息。他吃了一惊,猛地撩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光滑到动人心魄的脊背露出来,被凉风一激,泛起了一片微小的沙粒。 艾尔眨了眨眼睛,笑道:“你醒了?” 昨天……我们?塞恩斯想起昨夜一些令他遐想连篇的记忆碎片。 “是啊,我们。”艾尔将毯子裹在自己的身上,偎依过来。她依靠在塞恩斯并不宽阔的胸膛里,低声呢喃道。 塞恩斯把玩着她的秀发,有些郁郁的叹了口气。回想起那个逐渐清晰起来的梦境,他愈发感觉到现在那个萨明,让他琢磨不透。到底……梦境中所预示的,是不是真的? “在想什么呢?”艾尔感觉到身边爱人的不安,她仰头问道。少年的下巴上已经有了些微泛青的胡茬。胡茬倔强的挺立着,仿佛春日里刚刚醒觉的野草。 “我在想萨明。” “你们还真是好朋友。”艾尔笑道:“一天不见就这么想念么?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不是……”塞恩斯想要跟艾尔解释清楚,但是这件事情又怎么能轻易解释清楚呢?他把话咽了回去,轻描淡写道:“算了。” 艾尔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扎根、发芽、最后成长为一棵足以毁灭一切信任之堤的参天大树。与其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强制式开解;还不如顺其自然,让这怀疑的种子没有发展的空间。她故作不察,仰头索吻。少年心不在焉的回应着他。脑海里却一直在回想着那个梦境,想着那个谜一样的少年。 轻轻把房门推开,长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塞恩斯回头道:“出来吧,没有人。” 艾尔披着一套宽大的袍子探出头来,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她仰头望着塞恩斯道:“等我一会儿。” “嗯……我等你。”塞恩斯应诺道,目送着艾尔蹑手蹑脚的溜进一个房间。 十几分钟后,在床上风情万种的狂野女郎重新变为端庄的女法师。这样的变化实在神奇。塞恩斯低头看到她颀长的脖颈下隐藏的星星点点爱的痕迹,感觉心中似乎有一点火在燃烧着。他轻轻地牵住艾尔的手,附在她的耳边呢喃道:“艾尔,我……” 艾尔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伸出纤巧的小指封住了他的嘴唇。她嫣然一笑道:“晚上。”那神情,仿佛是在逗弄一条馋涎欲滴的小狗。 大概这个时候闭塔时间还没有结束,长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两人并肩走着,偶尔彼此对视一眼,笑容了里充满了甜蜜。塞恩斯只想这条路永远都不要到尽头,但一些事情,该面对还是要面对。逃避不来的。 两人来到萨明的房间门前,滑动门开着一条小缝。塞恩斯叹道:“萨明这家伙,从来都不记得把门关好。”说完才发现,现在这个萨明的印象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了。他自失的一笑,就要走进去。 “等等……”艾尔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襟:“有些不对。”她脸色凝重的道。 “哪里不对?”塞恩斯一头雾水得问道。 “你看。”艾尔伸出手指着房门上一条并不明显的划痕说道:“这门,是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的。” 塞恩斯没等艾尔说完,就拉开门冲了进去。房间里床铺凌乱,但却并没有自己最害怕出现的场景。 “他没在这儿。”塞恩斯沉吟了片刻道:“在大图书馆。”说完拔足就要往外冲。 艾尔拦住了他,沉声道:“不要冲动,我刚刚通知了监察法师团,他们的人稍后就到。” “等他们来了就全都晚了!”塞恩斯不为所动道,他推开艾尔的阻拦,朝着大图书馆的方向奔去。 “叮叮叮叮……”刺耳的警铃声忽然响起,很显然,铂金之塔内的防御机制已经启动,长廊里传出杂乱的脚步声。四五个监察法师和塞恩斯几乎前后脚赶到大图书馆门口。 “青袍法师,请你冷静一下。”一个年长一些的监察法师拦住了塞恩斯道:“这件事情交给我们。” 对方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而且还穿着一件紫色袍子。塞恩斯只得听从他的话,站在一边看着监察法师们有条不紊的进行现场勘验。 艾尔随后赶到,在她的身后,维特勒法师和他的护卫骑士也脸色阴沉。 “科奇法师死在他的房间里。对手没用魔法。”史东骑士沉声回报道:“他用的是刀。” 艾尔沉默了几秒钟道:“当务之急,应该抓紧时间查清楚萨明究竟去了哪里。” “第二队去了铂金之塔的入口处,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史东骑士道。 “那个人对我们太重要了,但愿不要出任何情况。”艾尔语气低沉的说道。她望了塞恩斯的背影一眼,只见少年沉默地伫立在大图书馆门前。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果萨明有事,那么她和塞恩斯的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第一百六十五章虚惊 “大图书馆的门前有魔法释放的痕迹。”虎背熊腰的紫袍法师回报道:“是一个静音结界以及一个魔法盾。”此时他们已经进入到大图书馆里面。这里与萨明的房间一样一片狼藉。书架翻到了好几个,书籍四散纷飞。很显然,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或者说——抵死的挣扎。 地面上,淋漓着几滴鲜血。这几乎立刻让塞恩斯等人的心沉入谷底。毕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就不能放弃这个已经渺茫的希望。 “为什么是魔法盾?”史东骑士扯了扯嘴角道:“对萨明那小子,本不应该需要这个啊。” “萨明手里有一柄枪。”塞恩斯道:“是我留给他防身的。”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虎背熊腰的紫袍法师道:“另外,我们在大图书馆内还发现了一个麻痹法术以及一个驱逐法术的释放。” “麻痹法术……”维特勒法师沉吟道:“能不能确定一下法术释放痕迹?这样我们就可以按图索骥了。” “那个人很小心。”紫袍法师无奈的道:“他使用的是预装型的法术卷轴。而这种卷轴,几乎满大街都是。” 他说的有点夸张,但是在场几人想来的确也是这样。这种预装型的法术卷轴多用于战场上,若是缩小范围到铂金之塔中,虽然还达不到人手一个的水平,但也相差不远了。 所以说,从这上面入手,可是比大海捞针容易那么一点点。 “大人,我们发现了这个!”一个监察法师小心的捧着一个盘子走进来。他将盘子放在众人面前。只见盘子正中央,摆着一粒子弹。监察法师解释道:“这是我们从大图书馆正对房门墙壁上找到的。” 这是一颗已经有些变形的弹头。几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维特勒法师抬头对着那虎背熊腰的紫袍法师说道:“桑切斯,你来看一下。” “是。维特勒大人。”他拿起那粒弹头仔细看了看,然后道:“这是人类的一种手枪弹。很少见的种类。他应该击破了这位行凶者的魔法盾,然后射击轨迹发生了改变。”他叹了口气道:“抱歉我只能看出这么多。” 众人脑海里不约而同的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一个面目模糊的行凶者缓缓的逼近大图书馆的房间。他先好整以暇的释放了一个静音结界,然后又习惯性的开启了一个魔法盾。刚刚迈进大图书馆的房门,站在房间里的萨明就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之后,魔法盾被击碎。弹头偏转射入他身后的墙中。行凶者随即冲了进去,释放出了麻痹法术,击倒了萨明…… “不对!”塞恩斯指着凌乱的房间说道:“这样说不通。他们应该是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的。否则这房间不会是这个样子。” “也许是击倒了萨明之后,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殴打……与虐待。”桑切斯说道。维特勒法师以及史东骑士心中同时叹息了一声,看来那小子要遭殃了。 “那么他还活着吗?”塞恩斯现在比较关心这个。 “当然。”桑切斯答道:“否则他对着一具尸体使用驱逐术干什么?” “桑切斯大人。”一个青袍监察法师走过来道:“我们发现铂金之塔的入口开着。已经派人去搜索了。” “我们也一起去寻找一下吧。”维特勒法师提议道。 “滴答,滴答……” 窨井中传来有节奏的滴水声。他睁开双眼,望着那片巴掌大小的天空。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双手捆缚的太紧,根本不可能再次挣脱开来。 感谢那位有着怪异嗜好的前女友,他才学会了这样生僻的技能。但是他发现自己似乎高估了铂金之塔的反应能力,整整一夜过去都没有人来搜索搭救。他有些后悔,长时间的捆缚让他已经陷入了红视状态。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死掉?或者变成白痴?这真是可怕的后果。 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捆绑太久而产生了幻觉。他想要呼救,但是塞进嘴巴里的布团阻碍了这种想法。他挣扎着扭动身体,想要弄出一点动静来。 “这里有一个翻开的井盖!”有人发现了长廊尽头的异常情况,大声呼喊道。 “真该死,果然在这里!”窨井口冒出两颗脑袋。 萨明仰起头,眼泪汪汪的望着他们。 “照明术!”一颗闪着耀眼白光的光球飘飘荡荡落进井中。 “看上去他还活着!”一个人打量着井中的情况,转头对同伴说道。 ‘废话,死了的人会流眼泪吗?’萨明心中很恨骂道:‘啰嗦什么,还不赶快下来!’ 总算那两位搭救者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窨井并不太深,一个身穿青袍的法师跳下来,将瘦小的萨明扛起来,送到地面上去。 “我们要找的不是一个兔族少年吗?这家伙身份不对啊!”站在地面上的监察法师疑惑道,顺手将堵在萨明口中的布团掏了出来。 “啧啧……真可怜。”井里的法师爬到地面上,拍拍身上的灰尘道:“这小子中了塑形术。也不知道是谁那么丧心病狂。”他拔出一柄随身携带的匕首,挑开紧紧绑在萨明身上的绳索。 萨明有些眩晕的感觉,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也“轰轰”作响。现在……他已经得救了,接下来能够瞒过维特勒法师和塞恩斯就算是成功。 “报告桑切斯大人,目标已经找到了。在六号长廊尽头的一个窨井里。”青袍法师启动了胸章的通话功能汇报道。 “人还活着吗?”维特勒法师急切的声音从胸章里传了出来。 “倒是还活着。”青袍法师迟疑道:“但是出了一点状况。请您最好过来看一下。” 几分钟后,维特勒法师等人赶到了窨井边上。看到了萎靡不振的萨明。 “他被人使用了塑形术。”青袍法师道:“另外,我们发现他时,他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另外捆绑时间过长,人也受了点惊吓。我们不管问他什么,都得不到回答。我们自作主张,使用了一个治疗术让他精神一点。” “这个多谢你了。”维特勒法师点头道,然后走向了坐在墙角目光呆滞的萨明。 “小家伙,我是维特勒。”他手心中拖着一颗暗青色的光球,缓缓送入萨明的体内。 萨明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他拼命的抗拒着这可青色光球的入侵。但是,它无可阻挡的侵入了自己的体内。 “别害怕,这是一个普通的探查术。”维特勒法师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不会伤害到你的。” 萨明拼命的摇头,他向后躲闪着。直到光球完全没入体内之后,才放弃了抵抗。他绝望的望着维特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萨明!”塞恩斯冲上来吼道:“告诉我,是谁把你搞成这个样子的!”看到他受到伤害的样子,一切怀疑顿时烟消云散。塞恩斯现在只想把那个伤害到他的人渣切成一片一片的。 萨明惊恐地转头,他向后躲去。史东骑士拉住了愤怒的塞恩斯沉声道:“不要冲动,他现在还受不起惊吓。” “他并没有受到太多肉体上的伤害。”维特勒法师缓缓睁开眼睛。这句话让在场众人松了一口气。肉体上的创伤并不可惧;而在精神上摧毁一个人,才是毁灭性的。 “现在你是安全的。”维特勒法师轻柔地摸索着萨明的头顶:“你可以向我们说说,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言语间,他不动声色的释放出了一颗黄色的光球。 萨明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压在心中的枷锁忽然消失了一样。他的心中警惕,缓缓说道:“他的身高并不算高,体形较瘦。有一张黑黢黢的脸。笑起来……”他仔细想了想道:“笑起来会有两颗犬齿露出来。” “干瘦的黑脸法师只有一个。”史东骑士略一思忖就已经想到了是谁。他冷笑道:“凯撒手下的高斯法师。在那个变态手里能够存活下来,你的运气还不赖。” “他本来是想要对我下毒手的。”萨明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但是有人救了我。”他思索着说道:“他个子并不高大,但是声音很低沉。他和那个人厮打了一阵,然后……那个人把我推进窨井里。” “他是法师么?”维特勒追问道。 “我不知道。”萨明摇头。 完美的解释!让维特勒法师他们想破脑袋去吧。萨明心中想着,一阵困意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他为什么会对你使用塑形术?”维特勒法师发觉了他的困倦,连忙追问出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说……”萨明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含糊的说道。 “他说什么?”维特勒抓住了他的手臂问道,他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说他很喜欢。”萨明挣扎着将最后一句话从自己嘴巴里吐出来,就再也捱不住浓浓的困意。身体一歪,沉沉睡去。 维特勒法师站起身来,沉声道:“事情已经搞清楚了,使我们太大意了。凯撒就是个疯子!”他望了塞恩斯一眼,将自己想要说出来的话咽回去一半:“这两个孩子,他都没想放过。” 第一百六十六章一生之敌1 好一场无梦的酣眠。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看来他已经离开铂金之塔的第一层,被严密的保护了起来。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一切还好。 听到响动,房间里有脚步声传来。过了不久,塞恩斯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审视着萨明,表情阴沉的仿佛快要滴出水来。 萨明心里“咯噔”一声,他惊慌的看着他。 不过,塞恩斯很快就微笑起来:“你现在变得漂亮了呢,萨明。” 萨明心中松了口气,脸上却做出悲伤的表情:“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之前的样子了?” “别担心,会有办法的。”塞恩斯安慰道。虽是这么说,但他的心中却轻松不起来。高斯法师真是可恨,塑形术被使用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还原回原样了。除非萨明死去,否则他将带着这个形象走完一生。想来,这才是对少年最大的伤害吧? 萨明点了点头,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塞恩斯扶了他一把,在他的背后塞进一个枕头。 房门轻响,艾尔手里拎着一卷羊皮纸走了进来。看到萨明,嫣然笑道:“你醒了?” “谢谢关心,艾尔小姐。”萨明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道。 “别那么客气嘛。”艾尔别有深意的盯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羊皮卷丢到他的床上道:“喏,这是桑切斯拿出来的结案报告。” “结案报告?”塞恩斯伸手将那卷羊皮纸拿在手里,疑惑的问道。 “对啊,一个法师死亡,一个法师失踪。这已经是几十年来铂金之塔内发生的最恶劣的事件了。”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嘲弄的笑道:“更何况,这件事情还牵涉到了两位理事长大人的争斗。监察法师团肯定是要将这件事情上报给法师协会总部的。” “法师协会总部?”萨明吃惊道:“铂金之塔难道不是协会最高的领导机关了吗?” “怎么可能?”塞恩斯嗤笑道:“魔原不过是深渊王族众多领地中的一个,在法师协会的眼睛里,顶多算是比较重要罢了。理事长上面还有元老院。那里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呐。” “原来是这样。”萨明喃喃道。 “不过每一个铂金之塔的自治权非常大。这份报告送上去也是石沉大海的命运。”艾尔轻笑道:“只能依赖内部解决。” “内部解决?”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吃惊问道。 “谁拳头大谁赢。”艾尔别有深意道。 塞恩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艾尔哭笑不得,走过来点着他的额头道:“你们最近要小心一点儿。两位理事长大人说不定要开战了。” “战争会很残酷吗?”塞恩斯这才明白了艾尔的暗示,他有些担忧的问道。 “当然……”艾尔冷笑道:“不过规模不会很大。仅仅限于金袍法师的对决。而且,很快就会结束的。并不会持续太久的时间。” “会牵涉到你吗?”塞恩斯紧张地拉住了她的手问道。 “不会。”艾尔道:“我奉命在这里保护你们。有我在,凯撒的那些金袍是不敢过来招惹的。” “那么维特勒大人也会参加战斗吗?”萨明担忧的问道。 “当然!”艾尔不容置疑得道:“所有的金袍法师都会参战。战争也许会在今天晚上到明天早晨之间打响。”她默默掐算了一下时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留在这间屋子里,哪里也不要去。我会一直在隔壁。”她瞥了塞恩斯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萨明苦笑,他原本以为逃离了东线战场后就会远离战争。但是没有想到,不管他走到哪里,这个手持夺命镰刀的恶魔就跟到哪里。 塞恩斯草草的看完羊皮卷上的报告,无聊的将它丢在床头上。心不在焉的敷衍道:“喏,你看着解闷吧。我要出去一趟了。” 萨明知道他的鬼心眼,也不揭穿。只是在心里狠狠地鄙夷了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一番。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孤独的半坐着,他拿起那卷羊皮纸,一页一页慢慢的翻阅过去。 忽然,他猛地将羊皮卷丢出去,莫名其妙的自语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羊皮卷翻滚到他的脚下,露出一段文字来:……受害者萨明所使用的是一柄人类手枪,击碎魔法护盾后偏离。弹头击入门后墙中,弹头为灰金材料…… 人类手枪……这也太笼统了。萨明叹着气,将羊皮卷捡起来,放在手里。却再也没有心情看下去。他想了想,忽然有一个念头浮现出来,怎么也抹消不掉。 长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套着法师白袍的少年扶着墙角有些担惊受怕的四处张望着。身后房门半开,发现危险可以随时逃回去避难。他咕哝道:“隔壁房间在哪儿?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塞恩斯和艾尔小姐两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喂!小子,你站在这里是想找死吗?”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萨明吓了一条,猛地朝后退去。却狼狈的撞在门板上。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抬头,这才看清了声音的主人。一个浓眉大眼的紫袍法师。黑发黑瞳的他套着法师袍的样子显得尤其另类。 “我是这一层的看守法师吉尔伯特李。你好,小子。没摔疼吧?”法师自我介绍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把萨明拉起来。但是萨明拒绝了他的好意,揉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想要回到房间里去。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他心中有点发慌,转头望着吉尔伯特李说道:“你是敌人吗?”话一出口,他的脸就开始发烧。这话实在有些蠢了。 “如果我是敌人你就死了。”吉尔伯特李爽朗笑道:“我是艾利安理事长的学生。我知道你,萨明么……一个挺重要唔……”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泄露了天机,急忙改口道:“我是说,我收到了一个挺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你们的安全。并且为你提供任何服务。” 艾利安理事长?这是个有点熟悉的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沉默了几秒钟后,他确定面前这个黑发黑眸的法师应该是自己人。 “请帮我把门打开。”萨明指着紧闭的房门说道。 “乐意为你效劳。”吉尔伯特李笑呵呵的说道。他按了一个隐蔽的按钮,房门便无声的滑开了。他发现萨明有些紧张,于是道:“我们可以进去说话。” “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叫我就可以了。”吉尔伯特说道。那神情活像深渊之城里最有教养的人族管家。 萨明被他逗的一笑,道:“您真幽默。吉尔伯特大人。” “别叫我大人。”吉尔伯特皱着眉头道:“不太习惯。” 法师大都有着自己的骄傲。萨明还是第一次不喜欢被人称呼“大人”的法师。他咳了一声道:“好吧,吉尔伯特法师。我的确有些事情想要烦劳您。” “请讲。”吉尔伯特微微欠身。 “我想看看有关于人类的相关情报。”萨明道。 “和人类有关?”吉尔伯特疑惑的望着他:“该不是你身份改变后,产生了对人类的向往之心……不对啊,塑形术似乎没有改变思想的能力。” 萨明哭笑不得,耐心的解释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我们的敌人的一些信息罢了。” “原来是这样。”吉尔伯特搔了搔头皮道:“这个有点难。因为这些情报都是分散在各个统帅的手里。协会这里不是很全面。你确定要吗?” “是的。”萨明点头不容置疑得道。 “好吧,请稍等。”吉尔伯特道:“我吩咐杂役给你送过来。” “真是太感谢了。”萨明鞠躬道。 “举手之劳罢了。”吉尔伯特笑道:“不用那么客气。”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体贴的为萨明关闭了房门。 房门在萨明面前缓缓关闭,他的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吉尔伯特欲言又止,似乎透露出一个重要的情报。他反复回味着紫袍法师的语气。最终,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这么说……我很重要就是咯。”他自言自语道,感觉自己心中一块大石放下。浑身都轻松起来。他甚至悠闲的哼起了小曲儿,天空是那么绚丽,风是那么柔和~一切都似乎变得美妙起来。 “如果我是重要人物……”他幻想着自己的光明未来,有些出神。连杂役抱着一摞羊皮卷走进来都没有发现。 “萨明大人,这些情报带来了。您看放在哪里。”杂役问道。 “哦,放在一边就好了。”萨明品咂着那个“大人”的字眼,有些飘飘然。“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够成为大人。”他双手枕着肩膀想到,浑然没有发现杂役正在逼近。手里的匕首闪着慑人的寒光。 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萨明眼角余光掠过寒光。他猛地一惊,一个敏捷的翻滚闪开了致命一击,大喊道:“救命!” 第一百六十七章一生之敌2 杂役手中的刀狠狠插进松软的床铺上。他眼角余光扫过躲到墙角的萨明,拔刀,再次冲了过来。 房间里并不大。那杂役看上去并不是一个专业的杀手,身形笨拙的可以。好容易绕过大床奔到萨明面前,萨明却敏捷的躲到了另一边。继续大喊着:“救命,救命!” 没有人来救他,似乎所有人在一瞬间都蒸发了一样。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他和那个杂役打扮的刺客两人在辗转腾挪。萨明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摆脱对手的攻击。他堵住了房门,一步一步向着自己逼近。脸上露出阴冷的微笑,手里的匕首闪着慑人的寒光。 ‘我会死吗?我会死吗?’萨明心中不断闪回着这个念头。他一步步后退,渐渐被逼到墙角。再向前一步,那个杂役的刀就会刺进自己的身体里。刺破自己的心脏,或者划断自己的喉咙。 ‘我要自救!’萨明心中如是想着。怀中空空荡荡,唯一的防身武器压在枕头底下,刚才的混乱之中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一闪念间,他张开双手,以极快的语速念了一句咒语。手心里出现了一颗虽然微弱,但是货真价实的红色火球。 杂役脸色变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小子竟然已经有了释放法术的能力。这意料之外的情况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杂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做出来一个防御的姿态。 感谢塞恩斯!是他教会了自己如何在紧急情况下施展法术的小伎俩。萨明微微抬起了手,做出一个释放法术的假动作。 杂役吓了一跳,抬起双手护住自己的头脸,往后仰去。这一瞬间他只希望火球的威力不要太大。如此近的距离,估计所受的伤会很难看。 萨明手心里的火球忽闪了两下,熄灭了。趁着杂役做出防御姿态的时候,他三步并作两步跳出了危险区域。跑到了床头前,一把将那柄手枪握在手里。 杂役发觉上当,有点恼羞成怒。他追上去,扬着匕首想要刺下。但最终,刀子还是顿在了半空。他的脑门前,顶着一杆黑洞洞的枪口。萨明纤细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仿佛随时都可以扣下去。 两人的动作定格了一般,杂役脸上的表情从凶悍变得惊慌。这一切逆转的太快,所以显得有些滑稽。杂役缓缓张开了手,“叮当”一声,匕首落在地上。 “别……别杀我。”杂役颤抖着声音说道。他的眼底隐藏着一缕凶光。他在赌,赌眼前这个少年没有开枪杀人的勇气。 萨明的心在迟疑,手在颤抖。他沉默着,一言不发。手指依然坚定的扣在扳机上。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萨明勉力支撑着自己的手臂,他似乎看到杂役眼中越来越明显的嘲弄之意。 ‘你不敢开枪!’他似乎这么说着。 ‘我只要一抬起手来,就可以把你掐死在墙上。’ 杂役的絮叨,如同魔音入耳。他似乎有些不安于现状的样子,脚掌在地上挪动了一下。 ‘你不敢开枪!’ ‘你快要死了!’杂役眼中的嘲弄之意越来越甚,局势被一点一点的逆转过来。尽管此时此刻枪还在萨明的手里,但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 ‘不!我要活!’萨明心中告诉自己,他的手指缓缓扣动了扳机。击锤张开到了极致,反弹,狠狠地撞击在弹膛里的底火上。发射药瞬间引燃,爆炸。推动着一颗弹头像被狗撵的兔子一样蹿出弹膛,蹿出枪管。带出一溜火光和蓝烟。将房间照亮了一下,最后钻进杂役的脑门里。 而此时,沉闷的枪声才响起来。仿若小时候雷子在身边炸响,萨明的心颤抖了一下。眼睁睁的看着一股暗红的血从杂役脑门上涌了出来,仿佛开闸的洪水,越过一道名叫鼻梁的山脊;沿着鼻翼顺流而下,跨过他微微翕动的嘴唇,在他的下巴凝结成一颗浑圆的血珠子。 “滴答……” 弹头将他的大脑搅得一团混乱,最后从他的后脑勺位置开了一个洞飞出。一条生命在这一刻宣告终结。而时间此时才过了不到一秒钟而已。 萨明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一幕。杂役的躯体仰天倒下,发出“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好像一截毫无知觉的烂木桩。 硝烟味儿和血腥味儿混杂在一起,他抽了抽鼻子。并没有传说中的那种不适感。仿佛他做的仅仅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件事而已。 他低下头,俯视着杂役的尸体。血流顺着地板的凹槽汇聚到了一个凹处,形成了一汪小小的血湖。血湖的旁边,一卷羊皮纸有气无力的耷拉在地上,暗黄的书页被血染红,黑字也变得模糊起来。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猛地撞开,吉尔伯特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看见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呆立着的萨明。 “你还好吧,小子!”吉尔伯特关切地问道。 “还好。”萨明有些恍惚的回答。他将手枪丢在床头上,跨过尸体,捡起那本被血打湿了的羊皮卷。 吉尔伯特惊异于他的冷静。他没有再说什么,走过来检查地上的尸体。 几秒钟后,塞恩斯和艾尔两人也出现在房门处。他们的衣衫有些凌乱,很显然,这段时间他俩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鬼混去了。 “萨明,你没事吧?”塞恩斯走过来问道。 “没事。”萨明摇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羊皮卷上。 他看了一段之后,居然笑了起来。 塞恩斯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不是受惊吓过度吧?” “不是……”萨明道:“我笑的是这个。”他摊着手里的羊皮卷,笑得乐不可支。羊皮卷的扉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秦国军事情报汇总。 “这里没办法呆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艾尔皱着眉道。屋里的血腥气浓重起来,她不怎么喜欢这样的气味。 留下可怜的吉尔伯特收拾残局,三人转到另外一个房间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有什么不对吗?”艾尔对萨明的态度有些感兴趣,她淡淡问道。 “对,对极了。简直太对了。”萨明冷笑着将羊皮卷的第一页翻过来念道:“秦军使用武器有长枪,短枪,手枪……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军事情报报告?还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艾尔迟疑了片刻道:“这边虽然有情报系统,但是人类那边对于军事秘密的防范实在很严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的情报系统并不是很完善。” “岂止是不很完善?”萨明嘲讽笑道:“简直形同虚设!” “你有想法?”艾尔忽然别有意味的望着他。 “我……”萨明张了张嘴,把想要说得话咽了回去。他实在没办法解释自己这些学识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过了半晌,他才干笑道:“只不过是看着这些所谓的情报人员胡编乱造有些气愤罢了。” “是这样么?”艾尔并没有追问下去。很显然,小萨明肯定有了什么好主意,而此时却并不是一个说出来的好时机。她揽住塞恩斯的肩膀道:“走吧,让萨明呆一会吧。这小子看样子是吓傻了。” “我们去哪儿?”塞恩斯有些迷惑。 “去做我们该做的事。”艾尔回头饶有深意的望了萨明一眼,带着魅惑的语气说道。 “呸!这对狗男女!”萨明心中郁闷地骂道。他坐了下来,继续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视线落在一页纸面上再也不肯挪开。这是一张画师临摹的肖像。一个身穿秦军军装,略显文弱的青年男子。在肖像画的下方,写着几行小字。 “‘陨星者’孙铿,年龄二十七岁。秦历714年随流星坠落于秦国泉州境内。后被帝国皇帝委以重任,任军事研究院院长一职。主导研究人类新式兵器,我方组织多次针对他的暗杀,都以失败告终。” 随着流星坠落的人……萨明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来,这个人,大概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此时此刻,他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虽然知道,此生此世两人都不会有任何见面的机会。但——却无法阻碍他产生“要去见他一面”的强烈冲动。 能够主导新式兵器的开发,想必是一个很有料的人。他迫不及待的翻页过去,果然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内容。 “秦历714年,与秦帝国伪帝赢祯之女赢羽衣相恋,后被招赘入帝门。隐居于咸阳,深居简出。据探子探查所知,北方战场上出现的连珠枪,飞行船以及火箭都是此人手笔。……” “他肯定还会有新的发明!”萨明如此笃定的想道:“绝不仅限于此。如果他可以抵抗更久,那么……”蓦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自失的笑了笑,茫然无措的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排出脑外。 第一百六十八章一生之敌3 窗帘的缝隙处透过来几缕蓝绿色的极光。 萨明从朦胧中睁开双眼,依稀看到窗边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他猛地一激灵,攥住枕头下面冰冷的枪柄。低声喝问道:“是谁在那儿?” “是我。”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女孩转身,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以及一对微微抿起的猫耳。是她:蕾吉蒂莉莉丝! “你怎么会来这儿?”萨明松了一口气,从床上半坐起来。 “我来是找你道歉的。”莉莉丝柔声道,她款步移到窗前,坐在床沿上。 “道歉?”萨明有些不明所以。 “是。我欺骗了你。”莉莉丝挺起胸膛,露出胸前一枚金色的胸章。 “金袍法师……你?”萨明望着她,摊摊手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你会不会怪我?”莉莉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着他问道。 萨明摇了摇头。 下一秒,软香温玉满怀。萨明大睁着眼睛,毫无防备的被莉莉丝压在床上。 几番缠绵,让他无法分清是真是幻。脑子里不住的转着一个问题:有一件事情,他们都知道但是自己不知道。他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极度困倦之后,他揽着莉莉丝纤细的腰肢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一次醒来。这次窗边坐着的是那位永远都阴沉着脸的中年法师。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不是真的。而是一场感觉真实的梦境。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想法。也许潜意识里,就根本不会相信弗拉多法师会走进自己的房间吧! “你以为这是梦?”弗拉多法师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但是我刚刚看到一个女人从你的房间里离开。” “不是梦,你为什么会来?”萨明疑惑问道。 “其实我对你很感兴趣。”弗拉多法师意味深长的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萨明往床角里缩了缩,惊慌地看着他。 弗拉多没有理会他的小动作,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当然是萨明。”他用不容置疑得口气回答道。 “唔……”弗拉多法师阴声一笑道:“你不是萨明。” 如一声晴天霹雳在他的头顶炸响。弗拉多法师的话撕开了他的防御。他仿佛一个全身袒露的婴儿,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我似乎猜对了什么。”弗拉多法师阴笑道:“你究竟是谁?” 他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味道。萨明根本无法抵抗这种压迫性的问话。他的嘴唇嚅喏着,心中依然在不甘心的抵抗。尽管他知道,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 弗拉多法师逼视着他,并没有着急逼问。他要一点一点摧毁面前这个少年的抗拒之心,最终自然能够收获最甘美的果实。 萨明的心一点一点坠入谷底,他的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心中有个声音不断狂喊着:“不要说,不要说!”但是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已经快要听不到了。 “我是……”萨明不情不愿的开口道。 弗拉多法师面露喜色,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距离胜利越来越近。 “是谁在那里?”房门前忽然出现塞恩斯警惕的喊声。萨明转头,惊慌喊道:“塞恩斯,快跑!” 关键时刻,没想到都被这小子给毁了一切。弗拉多法师脸色更加的阴沉,他低声念叨了一句咒语。手心浮现出一颗暗青色的光球。然后突然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按入萨明的头顶。 “这是什么?好奇怪的感觉……”萨明体会着这种奇异的感觉。人已经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眼角余光里,看见塞恩斯怒吼一声,向着弗拉多法师冲了过来。 “不要!”萨明慌忙阻止,却发现自己不能说,也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塞恩斯释放出火球,弗拉多法师冷笑着避过,继而轻描淡写的发动反击。 “失明!” “束缚!” 两颗光球先后击中了塞恩斯的身体。塞恩斯痛苦得倒在地上。弗拉多法师扬长而去。 塞恩斯挣扎了片刻之后,痛感消失。他摸索着爬了起来,关切问道:“你没事吧,萨明?” “没……没事。”萨明僵硬的躺在床上,虚弱的回答道。 “该死,这家伙好厉害。”塞恩斯心有余悸的道。 “当然厉害了。”萨明回答道:“那家伙可是……可是……”他忽然语塞。“可是”了半天都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你怎么了?”塞恩斯问道。 “我知道那家伙是谁,但是我说不出来关于他的哪怕一个字。”萨明疑惑得答道。 “禁言咒!”塞恩斯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 “谁被下了禁言咒?”吉尔伯特法师走进来问道。他似乎又来晚了,这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卫士。 “有人袭击萨明。很显然,这是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塞恩斯道:“我和那个人交过手了。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那人很高大,实力在紫袍法师以上。” 吉尔伯特法师点亮了一个照明光球,他费力的将塞恩斯拖到床上:“看起来对方并不愿意杀死你。唔……一个束缚,一个失明。完美的法术搭配。”他赞叹着,信手丢出两个驱逐术。少年们恢复了正常。 “这个禁言咒很奇怪。”吉尔伯特法师侦测着萨明身上所中的法术说道:“不像是纯法术,有点神术的影子在里面。”他摇摇头道:“很难解开。这座铂金之塔里,没有人能够解开它。” 他收回释放在自己身上的真视之眼,爱莫能助的道:“这下我可没有办法了。只能等待监察法师团的人腾出手来以后才能知道更多。” “监察法师团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到?”艾尔走过来问道。 “刚刚在铂金之塔的一层可是发生了一场大战。两位金袍法师重伤。”吉尔伯特法师冷笑着道:“为了防止战斗扩大化,桑切斯紫袍法师带着监察法师团的全部人手都出动弹压去了。” “战斗到现在,还没有法师死亡。”艾尔道:“真是不错的消息。铂金之塔已经经不起再损失掉一个金袍法师了。”她的话音刚落,桑切斯法师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怎么了,桑切斯?”吉尔伯特问道。 “刚刚接收到消息,凯撒理事长手下的埃多万金袍法师被维特勒金袍法师伏击。埃多万法师死亡,维特勒法师重伤。”桑切斯瞟了艾尔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战争结束了。凯撒理事长刚刚走进了艾利安理事长的办公室。” “这还真的不是一个好消息。”艾尔道。 …… 办公室中,凯撒并不像一个失败者。他安稳的坐着,仿佛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似乎死掉的不是一个金袍法师,而是一个杂役一般。 “自从你晋位为金袍之后,就再也没有走进这间办公室。”艾利安理事长用沙哑的嗓音道:“你需要一杯茶吗?” “不,纯水就好了。”凯撒理事长的表情很平和。微微欠身答道。 “埃多万的死我很伤心。”艾利安理事长倒了一杯纯水放在他的面前。转身颤巍巍的走回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前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道:“你不要怨恨维特勒。他不是故意的。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本来就已经很少的同伴再离开。”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凯撒理事长坐得笔直,他正色道:“我没有任何不满。对了……为了表示求和的诚意,我已经决定带着所有的金袍法师今夜就离开。通过深渊之门去元老院谋求一个位置。”他忽然悲伤的微笑起来:“以便安度晚年。” “那就祝你旅途愉快。”艾利安理事长缓缓说道:“这么年轻就要退休,真是可惜了。其实我很需要你,追随在我的身边。” 凯撒理事长沉默了一会儿,展颜一笑道:“我想,与其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去等待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到面前的残羹剩饭,还不如去元老院找找看有没有机会。再见老师,祝你一切顺利。”他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艾利安理事长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他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往事历历在目,在这座铂金之塔里。曾经留下过多少笑与泪水! 那个倔强的孩子,在他的面前逐渐长成为少年,逐渐长成为青年,逐渐步入到了中年。他脸上不在有纯真的笑容;他蓄起了胡须;他总是笔直的坐着,无论是在冥想室还是卧室。他成为了铂金之塔最年轻的理事长;他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而今天,他告诉自己:他要退休了。 “老师,今天我想吃烤鳕鱼了!” “老师,求求您让我去蕾吉蒂家去玩一天,就一天好不好?” “老师……” “老师……” 不知不觉,艾利安理事长眼中已经湿润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房门无风自动,缓缓在他面前关上。 “再见,凯撒。” “再见,我的学生。” 一声低语,在铂金之塔的长廊里回荡着,久久都没有消散。 第一百六十九章一生之敌4 深渊之门重新蓄满了能量,它放出万丈光芒。 蕾吉蒂伦特站在深渊之门前,负手望着眼前中年法师。许多年都没有见面,他的鬓间已经生了几缕华发。过了许久,伦特才苦笑道:“看来岁月之神并没有宽恕你。” “岁月之神对于任何人都一视同仁。”铂金之塔前理事长凯撒缓缓道,在他的身后,几个金袍法师带着他们的学生等待着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去开启人生崭新的一页;去迎接未卜的未来。 “其实离开了并不一定是坏事。”伦特开解道:“迪加罗殿下已经准备来这里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我可不那么认为。”凯撒淡淡道:“门已经开启,我也要离开了。老朋友,再见。” “一路顺风。”伦特朝他挥了挥手,目送着凯撒的背影消失在深渊之门中。 送走了老朋友之后,伦特并没有着急着返回家中。他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这才若有所思的慢慢走了回来。 身穿紫袍的莉莉丝站在宫殿门口。紫袍过于宽大,柔弱的娇躯显得弱不禁风。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凝望着父亲略显苍老的面孔,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身落寞的走进宫殿中。父女之间似乎有一堵看不见的墙,伦特也似乎没有看到她的样子,径直走向自己的寝宫。 …… 大局抵定,一切尘埃便静悄悄的回归于地面。铂金之塔周边的空气再次恢复到了往日的澄清状态。 艾利安理事长并不想见到的艾尔,此时正呆在他的办公室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手下得力的下属中,莉莉丝降级成了紫袍法师,还留在家里养伤;维特勒法师在与埃多万法师的对决中受了重伤,没有半年时间是修养不过来的。原本打算制服了凯撒之后,可以让凯撒完美填补两人的空缺。谁料到他宁肯带走全部属下也不愿意在自己手下屈尊。所以,现在他也只有依仗艾尔了。 他总是看不透这个女孩,他担心自己刚刚赶走一只狼又请来一头猛虎。他不相信一切,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仿佛是在黑暗的旷野上,四周是苍茫的冰原。每迈出一步都提心吊胆,唯恐掉进深不可见底的冰缝中,万劫不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哪怕这个女孩是自己一手带大,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直到婷婷玉立。但是他相信这种野兽一般的直觉,这种直觉从来都没有错过,让他避过了一个又一个险滩。 但是现在,他必须依靠她。正如年幼的她依靠自己一样。他已经垂垂老矣,不再如当年一样春秋鼎盛。他强迫着自己去信任她,尽管看向她时,总是会从心底冒出一声凄厉的警号。 “最近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艾尔似乎没有察觉到艾利安理事长的异状,她兴致勃勃的道:“那两个孩子正在研究关于人类的情报。” “唔……”艾利安理事长不满得道:“那两个少年,你暂时交给埃尔波特。现在你最需要的是去整合铂金之塔的混乱,提拔足够的紫袍法师去填补凯撒留下来的空白。” “艾利安,你不觉得他们找到了一个漏洞吗?”艾尔困惑得道:“我们对于人类的了解是不是太过于空洞和片面了。” “这话什么意思?”艾利安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反问道。 “萨明和塞恩斯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提出要对人类进行系统而全面的侦查。”艾尔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只不过从来都不愿意正视罢了。 “法师做好法师的事情就可以了。”艾利安意味深长的道:“这些事情深渊王族正在干着,我们没有必要横插一杠。” “但是关于人类的情报满天飞,却没有一条得以证实过。”艾尔讥讽道:“我们应该更加主动了,老东西。”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在已经不是一百年前。不是陛下还活着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皇子们眼中最后的伊甸园。想要攫夺并且毁灭它。” “够了!”艾利安理事长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他怒视着她,兜帽下的眼睛已经开始放出红光。 艾尔并不惧怕他的愤怒,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人类还能够支撑多久呢?” 兜帽下的红光骤然熄灭了。过了好久,蓝色光芒重新占据了艾利安的眼眶。他双手支着下巴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道:“你说服了我。那么,想要我给他们什么样的支持?” “我需要铂金之塔去成立一支这样的情报机构。”艾尔道:“让那两个孩子放手去做。” “我会考虑。”艾利安理事长忽然感到一阵阵难言的疲倦。他无力的摆了摆手道:“你去做事吧,我该要休息一会儿了。” 艾尔听话的离开。和她童年时一样,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过。艾利安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这会应该没有人再来烦他了。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一扇暗门。只有把门紧紧关闭,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的时候,他才能彻底的感觉到一阵难得的放松。 ‘没有人能了解我的苦衷。’他如是想道。伸手脱下套在身上的法师袍,挂在墙角的衣架上。 “如果有一个完全可以信任的人,该有多好?”年迈的理事长光着膀子,颤巍巍的走向暗室里的一张摇椅。他的两条臂膀,在微弱灯光的照耀下,显出金属质感的反光。 摇椅发出“吱吱嘎嘎”一阵怪响,他惬意的喘了两口粗气。拍着椅子自语道:“陪我那么久,你也老了么?” 摇椅没有回答,继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敲了敲脑壳,脑壳发出叮咚沉闷的声响。动了动僵硬的脖颈,脖颈里的零件发出酸涩的声响。 “是这里……该上油了。”艾利安理事长喃喃自语道,他取下了自己沉重的脑壳,放在身边的矮桌上。伸出手去,摸索到了一瓶机油。 “人类如果完蛋了,这种油恐怕再也找不到了。”孤零零的头颅发出沙哑的声音,一闪一闪的红蓝双眸注视着手臂准确的将机油瓶倒进脖颈中去。 重新将头颅戴回脖颈上,他试着转了转。惬意的叹息道:“这样好多了。” 重新躺回到摇椅上,红蓝双眸轻轻阖上。他就这样安然进入到了一个无梦的酣眠中。 …… 铂金之塔的一层,已经换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法师。不是那位好心的科奇法师,科奇法师已经离开。去了大洋的深处沉眠。这位法师看起类并没有科奇法师那般勤勉。只是挥挥手,便让塞恩斯和萨明两人轻松的走出了铂金之塔。 塔外的冰雪广场上,一辆犼兽车正安静的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看到你们还活着,我真心感到高兴。”底比斯十一世给了两人一人一个拥抱之后,真诚地道。 “如果我们死了,我估计你会更高兴。”萨明打趣道。 “不。”底比斯十一世义正辞严的道:“缺少了你,我的研究工作进展将会超乎寻常的缓慢。说不定就此停滞也说不定。” “承蒙你看得起。”萨明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底比斯十一世的一本正经。 “这次来,我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底比斯十一世伸手邀请他们上了犼兽车。 “什么好消息?”塞恩斯问道。 “有一个大贵人非常欣赏我们的设计。他决定帮建设一个作坊帮我们扩大产能。”底比斯十一世眉飞色舞的道。他把“我们”两个字咬的很重。 “你疯了?”萨明紧张地道:“难道不怕别人抢了我们的成果?” “嗯……忘了告诉你。”底比斯十一世道:“维尔塔大人派遣的紫袍法师已经到了。他所制造的自毁机关已经安装在核心部件上。这方面的事情不虞担心。那个作坊只是完成最后的组装过程。” “能问一下,那个贵人是谁吗?”塞恩斯问道,他更加关心的是这个。 “是蕾吉蒂伦特大人。”底比斯十一世得意的道。 “为什么是他?”萨明张口结舌道。 “为什么不能是他?”底比斯有些不解。他顿了顿又解释道:“其实是维尔塔大人的意思。正好她和伦特大人家的王女关系不错。所以……就是这样。” 萨明感觉到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有些不寻常。但是究竟哪里不寻常,他又说不出来。他一直对那个晚上似梦似幻的经历而耿耿于怀,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究竟知道了什么。而那个献身的女人,究竟是否莉莉丝?他的面前仿佛蒙了一团迷雾,迷雾中隐隐约约有人在说笑着什么,但是他们说得,笑得却都听不清楚。 究竟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萨明转头望向车窗外,铂金之塔依旧沉默矗立。 第一百七十章一生之敌5 “莉莉丝王女正在作坊那里等着我们。”底比斯十一世盛情邀请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这可是我们的梦想启航的地方喔。” “当然要去看看!”塞恩斯雀跃道。他本质上还是个心智欠成熟的少年。虽然被战争强迫着成长起来。但是他却不愿意就这样抛弃掉自己还没有好好品尝的少年时代。听闻底比斯十一世的邀约,当然欣喜不已。 但是萨明却没有那么兴奋,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毕竟他的身体里隐藏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底比斯十一世却曲解了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容貌改变而伤心。他拍拍萨明的肩膀宽慰道:“别伤心了。如果你喜欢兔族,大不了装一对假的兔耳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相信我,等你习惯了以后,就会发现人类的外表还是很好的。” 萨明扯出一丝虚伪的苦笑,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好还是什么也不要说才好。多说多错,他已经不知道暴露了多少漏洞。在有心人眼里,大概自己早已经体无完肤了吧。 犼兽车缓缓前行,载着三个充满希望的年轻人奔向远方。 迪加罗殿下已经离开,没有了夜晚杀人为乐的“野兽”,深渊之城又重新回复到往日的宁静之中。至于发生在铂金之塔的法师战争?则距离平民百姓已经太远了。 途径神殿的时候,一队神殿士兵正在换岗。他们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凸显出在这个世界上,神殿已经败落的现实。 “听说神殿的大神官安德迪西莫是个绝世的美人。”底比斯十一世忽然道:“不过谁也没有见过。” 这个骤然钻进耳朵里的名字,让塞恩斯一瞬间有些失神。他想起了在东线战场的草丛中,激烈的翻滚之后。他和艾尔的一段对话。 “艾尔……你不会骗我吧?你真的不是安德迪西莫?” “我是……”艾尔板着脸回答,差点将他击入无底深渊。但她忽然一笑:“骗你啦。姐姐怎么会攀上那样的高枝呢?” “我也这么想的。”他紧紧地将艾尔拥在怀里:“我的维尔塔怎么会是大神官呢?” “怎么是你的?就凭你,一个小白袍?”艾尔惬意的缩在他的怀里:“你是我的才对。”她微微仰起头,点着塞恩斯的鼻尖:“说: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我是你的。从肉体到灵魂都是。” “我没听清,再说一遍。不,再说一百遍,一千遍!” …… “塞恩斯,塞恩斯!”一连串呼喊把他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你叫我?”塞恩斯很不高兴地回望着萨明那光秃秃的脑袋。兔耳没了,头发还没有长出来。他发现自己很不适应朋友这个新形象。 “你为什么在不断的傻笑而且还流口水?”萨明摇头道:“难道安德迪西莫大神官真的那么有吸引力?会让你还没有谋面就产生了某方面幻想了吗?” “怎么会?”塞恩斯矢口否认道:“大神官殿下是已经有主的女人了。她是希罗的未婚妻。希罗大人就是我们上次在蕾吉蒂家见到的那个长得很妖异的年轻人。他是只智魔。” “等等……”萨明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神官不是终生不能婚嫁吗?为什么会有例外?” “安德迪西莫殿下可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她和希罗大人是有婚约的。这份婚约在两个人都没有出生时就订立了。”对于这些事情,底比斯十一世这个土生土长的深渊之城人还是比较熟悉的。他解释道:“魔王陛下给她一个承诺:大神官将会服侍神直到二十四岁,到了她二十四岁时,会做出一个选择。是继续服侍神还是会嫁给希罗大人。” “真是儿戏的宗教。”萨明冷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底比斯十一世摊着手道:“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亘古不变的神只有一个——就是咱们的魔王陛下。他创造一个神殿又如何了?” 这一段话,说得萨明无言以对。他朝外张望了一眼,神殿已经被甩到身后去了。 犼兽车已经进入了商业区。这里是深渊之城最繁华的地带。街道上车来车往,行人络绎不绝。这座城市并没有自己的产出,一切供给都来自于魔原各地。行商们赶着犼兽车,跨过冰冷的雪原,一直向北行走,昼夜不息。才能将新鲜的蔬果,黄灿灿的粮食以及肉类及时的送到。当然,也包括捕捉到的奴隶,以及东方人类帝国走私过来的日用品,奢侈品。 “这么说,商人是很有钱的咯!”塞恩斯道。 “也不见得。”底比斯十一世面无表情道:“行商需要缴税,需要捱过恶劣的天气,需要忍受沿途领主的肆意盘剥有时候还会遭遇到凶悍的自由民匪徒。最终到达深渊之城的时候能够活下来的人,都是最强壮和最幸运的。即使是这样凶险,但是人们还是无法抵御高收益的诱惑。所以,你也看到了。”他指指窗外:“这才有了繁荣的商业区。人们打破脑袋都想怎样将更多的货物送进深渊之城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辆运送粮食的犼兽车翻到在路边。装运粮食的口袋打开,小麦从口袋里流了出来。一个行商打扮的猫族人,点头哈腰的朝着几个士兵求饶。但是似乎没有人听他的解释,士兵们面无表情的将他拖走。长街上,只留下这辆无主的犼兽车。以及周围脸上写满了贪婪的其他商人。 “他犯了什么事?”萨明问道。 “大概是没有缴纳入城税或者其他的什么。”底比斯对于商人的命运毫不关心。他耸了耸肩膀道:“这些商人不值得同情。他们总是试图把路上坏掉的蔬菜充当新鲜的蔬菜卖掉;粮食如果掉进烂泥里以后,他们会进行冲洗。一方面让它们更加有分量,另一方面也会让粮食变得更加的清洁;他们还会给濒死的奴隶饮用生命药水,以给奴隶们延长一段时间的生命。别以为他们是在发善心,他们从来都不会对自己的货物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随着底比斯十一世的解说,犼兽车行过了商业区。朝着城外驶去。蕾吉蒂族开恩拨给他们的作坊,就建立在城外大概八九里的一片雪原之中。 “请下车吧,绅士们。”底比斯十一世夸张的道:“欢迎来到我们的梦起飞的地方。” 失去了法师塔的庇护之后,雪原向萨明展示了自己真实的威力。凄冷的寒风瞬间就撕破了他的防线,单薄的法师袍被寒风扯得飞了起来。 幸好,他的朋友们是体贴的。发现了萨明的异状,光芒一闪之后,他的身体外多了两层光罩。他感激的朝着两人笑笑,感觉温暖重新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是一片低矮的冰屋,从冰屋顶上的窗户朝里望去。工作台前,站着几个灰袍学徒正在进行最后的组装。而另一间冰屋里,则是几个法师正在绘制法阵板。 萨明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原始的流水线作业法。房间角落处堆着几支组装好的“魔晶铳”,还有凌乱摆放着的水晶盒。这些在外面价值连城的军事必需品,到了冰屋里时,都变成了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工件。 “安全问题怎么解决?”塞恩斯疑惑问道。 “在深渊之城,还没有人敢在我族的领地上捡拾哪怕一根铁钉。”在三人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三人同时转身,正好看见身穿紫袍的莉莉丝向他们走来。 萨明再次回想起那个梦境。那天晚上跑进他的房间与他翻云覆雨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她? “王女殿下,再次见到您真是非常荣幸。”底比斯十一世欠身朝她行礼道。 “不必客气。”莉莉丝并没有还礼,而是坦然的接受了底比斯十一世的问候。她望着底比斯身后的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怎么,两位是打算装作不认识我了吗?” “当然不。”塞恩斯反应过来,跟着底比斯十一世一起行礼道:“王女殿下前后反差太大,我有点吃惊了而已。” “当时是受艾利安理事长的托付,我才假扮学徒在铂金之塔一层保护你们。现在任务完成了,自然要改回我原来的装扮。”她展颜一笑,自负的道:“还有疑问吗?”她望向缀在最后的萨明,很显然,这句话是朝着他问得。 萨明硬生生地将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他生硬的摇了摇头,欠身行礼却不发一言。莉莉丝也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远处一座冰屋之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一生之敌6 三人跟随着莉莉丝走进冰屋之中。厚重的橡木门将寒风关在门外。女主人优雅的走到一张方桌前,给已经冻得发抖的三位客人斟上了满满一杯烈酒。 “这是一项伟大的发明。”莉莉丝朝着底比斯十一世说道。她揽住他的脖颈,尖利的指甲轻轻刮弄着他的后颈。立刻就让这个还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年轻法师手足无措起来。 “王……王女殿下,您误会了。”底比斯十一世慌忙否认着。他慌张地望向萨明和塞恩斯,希望从他们那里得来一些帮助。但是萨明很显然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他和塞恩斯低声交谈着,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情况。 “误会什么?”莉莉丝不屑笑道:“你是天才的底比斯大人的直系后裔。它本该属于你,谁也夺不走。不是吗?” 底比斯十一世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勉强一笑,结结巴巴的解释道:“魔晶铳是属于我们三人的。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他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莉莉丝的“骚扰”。 莉莉丝看着他,底比斯十一世露出一个义正辞严的表情。他连连摆手道:“希望王女殿下您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么?”莉莉丝死死咬着嘴唇,似乎有些恼怒他的不解风情。过了片刻才冷笑一声,转回到颇具贵族风格的高背椅上,缓缓坐下。她拈着一只水晶酒杯,公事公办的道:“三位已经看过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这位蕾吉蒂族的王女从见面伊始就让塞恩斯和底比斯十一世感觉到些许的不同寻常。塞恩斯和底比斯十一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对方的怨气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当然,身为当事人的萨明感觉就稍微不同。王女殿下似乎很生气,矛头似乎对准了自己。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这样一来,就很有意思了。王女殿下究竟为何如此呢?贸贸然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和自己翻云覆雨一番,紧接着之后便翻脸不认人。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萨明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开口一问的好,但是这种私密的事情怎好意思当众宣之于口?也只有等两人有时间单独相处的时候才好问个清楚。 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一个身穿侍从服装的青面男人走进来,躬身道:“小姐,第一批魔晶铳已经制作出来了。请您去验货吧。” “这件事情交给他们正合适。”莉莉丝纤指一点,指向了塞恩斯和底比斯十一世。她嫣然笑道:“那个面生的小子留下,我有事情要问他。” “自当为王女殿下效劳。”底比斯十一世苦笑道,他拉了塞恩斯一把,两人识趣的退了出去。橡木门在萨明面前重重关上, 青面男人在前面带路,底比斯十一世困惑不解的问道:“这位王女殿下是怎么回事?萨明不会有危险吧?” “应该不会。”塞恩斯沉吟道:“怎么说,那位王女殿下和萨明两个人是之前就认识的。” “闭嘴,你们两个。”青面男子忽然回头冷冷的呵斥道。塞恩斯这时才看清楚,这个矮小的男人,竟然是魔原上稀罕少见的侍族。 这种高贵的种族居然屈尊在魅猫族的手下。这让塞恩斯感到不可思议。他打量了那男人两眼,听话的闭上了嘴巴。 与此同时,冰屋内的空气变得暧昧起来。莉莉丝轻轻探手,敲破了裹在萨明身周的保暖罩。她迫近了少年,用魅惑的眼神打量着他。 “为什么会装作不认识我?”莉莉丝轻轻咬着贝齿道。 “我……”萨明想起了那旖旎的一夜,有些张口结舌。正因为太过真实,才会让他感觉到难以置信。难道要唐突的问这个娇滴滴的美人,是否曾和他在铂金之塔里颠鸾倒凤?他自以为是个比较含蓄的人,这样的话,他还说不出口。 莉莉丝伸出玉指,轻轻抬起了少年的下巴。玩味的笑着。 她的身上有一种似兰似麝的好闻味道。两人贴的如此之近,已经超过了正常朋友之间的距离。但是他却并不喜欢对方这样居高临下的玩弄,他轻轻摆头,主动摆脱了美人玉指的桎梏。 莉莉丝有些困惑,她见过无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摇尾乞怜,恨不得把自己的下巴摆到她的手指上。但是眼前的这个貌不出众的少年却强势的摆脱了她,想要在这个唯实力论的两人世界里寻找一点平等相处的可能。 她有些惊奇,似乎明白了这位少年与众不同之处。只不过即使这样,也仅仅是两人关系的一种调剂而已。一个看上去有些反抗意识的男宠,她见惯了千依百顺的绕指柔,偶尔尝试一下粗砺桀骜的少年滋味也许不错。 “知道我为什么会单独的留下你吗?”莉莉丝居高临下的问道。 萨明不明所以的摇摇头,这也是他想知道的答案。先后遇上的这些人,究竟为什么会对自己趋之若鹜? “因为你很重要。”莉莉丝轻笑着揭开谜底。她不介意这个少年的身份是否败露,如果能够再为“驭电者”增加一点麻烦那就再好不过了。尽管两个人是站在同一阵营的盟友,但是莉莉丝与艾利安理事长的观感出乎意料的一致:驭电者维尔塔艾尔并不在他们的信任者名单上。 少年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分惊奇的神色。以他的聪明才智或许早已经窥破了这一切。毕竟能够想出“魔晶铳”这种划时代武器的人,至少不会是个傻瓜。从法师协会中人偶尔泄露出来的凤毛麟角就可以拼凑出一个八九不离十的答案。 “我很重要……”萨明面无表情的重复着这四个字。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正在快速的思忖着莉莉丝这些话的可信度。 “重要到法师协会不惜牺牲掉我这样的高阶法师,也要保证你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莉莉丝柔声为自己的说法加上了一个重重的筹码。她指着自己,笑道:“那天来刺杀我的黑暗法师,他的目标实际上是你。” “是我?”萨明感觉到对方轻描淡写的言语中似乎包含着不同寻常的意味。他望向莉莉丝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温柔。无论真假,他都有些感激这个千面的女孩。不仅仅是对方无形中救了自己一命,更是她肯大发慈悲的告诉自己这样重要的消息。 “不要感激我。”莉莉丝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不以为意得道:“我只不过告诉你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一个我们都知道,却唯有你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她顿了顿,补充道:“也许还有你的朋友,也一直沉浸在自己最重要的幻梦里。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就看你自己选择了。” 萨明紧紧地抿起了嘴巴。他才不想告诉塞恩斯这个令人颓丧的消息。就让朋友在向前,变强的道路上,多那么一点自信心吧。看上去善意的欺骗,也许能够派上大用场呢!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们的关系为什么会走的那么近。”萨明轻描淡写的岔开了话题。他望着莉莉丝,重伤初愈的猫娘,脸色依旧苍白,原本可体的法师袍此时套在她的身上有些宽大。反而更显得莉莉丝此时弱不禁风,惹人怜爱。 “近么?”莉莉丝倏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她似乎没有听懂萨明言语里暗藏的意思,转身婷婷袅袅的走到高背椅旁边坐了下去。她摇晃着手里的水晶酒杯,鲜红的酒液在杯中打着微旋。 “不要自以为是。”莉莉丝轻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请讲。”萨明摸不着头脑,感觉这女人好难琢磨。不过倒还没有失去理智,孤注一掷的问出来。他欠了欠身,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莉莉丝对他这种谦恭很是受用。微笑道:“艾利安理事长准备重用你们。他将重新组建东线情报中心。你和塞恩斯那小子,将是这个新建立情报中心的正副手。” 莉莉丝并不高亢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将萨明震得呆若木鸡。他感觉时间似乎停顿了几秒钟。她刚刚说了自己很重要,紧接着就给了一个极其有力的证明。她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看!我所言非虚吧? 莉莉丝似乎很满意萨明这种表情,她向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笑眯眯道:“怎么样,被这从天而降的好消息惊喜到了吗?” “惊倒是惊了,喜却未必。”萨明如实答道:“尽管是我的一个愿望之一,但那毕竟是一个不成熟的构想。艾利安理事长这样贸然提拔我们两人,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法师协会需要你这样的干材。”莉莉丝道:“所以,尽管放手去做。最后的阻碍已经铲除,艾利安理事长是你们最强大的后盾。” 第一百七十二章别了,光明城1 这是一个大日子。铂金之塔旁边的一栋偏殿里,一个崭新的部门刚刚度过了它的第一天。 尽管为了最终人选,莉莉丝和艾尔几乎在艾利安的办公室里吵翻了天。但这并不能消弭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心中兴奋雀跃的心情。从此以后,他们将远离战场,步入贵族的阵营。 辛辛苦苦为之殚精竭虑的萨明,至今仍不敢相信这种胜利来得如此容易。兴奋背后还隐藏着一股淡淡的隐忧。它仿佛一颗点燃了引信的魔法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得一声炸开,把自己炸得粉碎。 但路还是要走下去的。他已经学会了面对一切变化都淡然处之,安静的藏在角落里丰满自己的羽翼。如果真的有了那么一天,相信自己会有更加多的手段来应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如同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读着秒针计算自己的时间。 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乳白色的魔法灯光透过彩色水晶窗映射到地面上,将地板照的五彩斑斓。几个杂役来往奔走着,搬运配给新部门的办公用具。 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萨明和塞恩斯两人对视了一眼,相顾苦笑起来。并不像是表面上的那样顺利,在萨明看来。法师协会的一切事务仿佛都充满了随意性。似乎在他们眼中,只要金币到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但是事实却远非这么简单。 整合整个魔原上的情报信息,这话说得简单。但是实际上,就如同将两个赤手空拳的少年丢在一座荒岛上让他们在没有图纸,没有材料的基础上,建造一座城堡一样。萨明脑海里蹦出四个字:天方夜谭。 “我们需要人手。”萨明缓缓开口道:“不仅仅是杂役。但是理事长大人只给了我们杂役。” “唔……我知道。”塞恩斯答道:“问题是我不知道人手应该从哪里来!除了蕾吉蒂族答应给我们一些猫族武士以外,我们在别的贵族那里并没有收到哪怕一铜子的支持。” “事实上,猫族武士没有什么作用。”萨明掐着脑门,苦恼的道:“对于情报这个事情,包括艾利安理事长大人以及你那位姘头在内都没有了解到真谛。”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之前的情报来源是什么?是秦帝国内部一些靠拢我们的力量以及罗族,南族的一些强者提供的。这些东西真假参半。更要命的是,那些强者已经被人类给俘虏了。那些潜伏在人类帝国中的同盟军没有渠道和我们联络。这才是我们消息闭塞的真实原因。”他望着塞恩斯最后总结道:“我们需要的不是武士,是真正的密探以及一些可以把情报归纳汇总的人。” 萨明深知,在情报作战领域,并不是武力值高就一定可以完成任务的。他需要一些智勇双全的人,而他的评判标准,需要智力至少要占八成以上。而这样的人,无论在深渊还是帝国恐怕都不会太过好找。 杂役们对于一只无关痛痒的花瓶应该摆放在什么位置而发生了争执。塞恩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感觉自己有点牙痛。过了半晌,他才苦笑着说道:“听你的口气,这不过是艾利安理事长的一场儿戏。我这个情报中心的主管也不过是样子货而已。” “话不能那么说。”萨明指着自己胸前一枚银光闪闪的徽章道:“怎么说,我们也得到了实质上的重用。银袍法师耶!” “见鬼的银袍法师!”塞恩斯一脸窘状的嘲讽道:“你知道这玩意从前只给死人的吗?” “什么?”萨明不明所以的问道。有些事情是在书籍上查阅不到的。 “银袍法师原来只颁发给贡献很大,但是位阶达不到紫袍的法师。在他们死后由法师协会理事长追授。”塞恩斯将“死后”那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萨明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银法师袍不能世袭,不能转赠。受封人可以享有与金袍法师同类待遇。”塞恩斯咧开嘴笑了笑,作弄似得道:“在以前,受封银袍法师的人,只有在葬礼上才能享受到此生唯一的一次待遇。哈哈……”他干笑几声,脸上却无一丝笑意。 萨明哭笑不得。有些为难的看着胸前那枚徽章。柔和的银光此时看上去有些刺眼了。在塞恩斯眼中,这枚银徽的含金量远远不如自己辛苦劳累得来的青袍徽章。虽然拥有与金袍法师相近的权力和待遇,但是之前银袍法师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 “怎么?对我辛苦为你们争取来的待遇不满吗?”艾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间偏殿里,撇着嘴讥讽道。 塞恩斯沉默着,他不愿意违心的迎合自己心爱的人;更不愿意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让对方生气。所以他只能沉默。 萨明摊摊手,艾尔的怒火明显不是朝着他来的,他没有必要趟那浑水。这个时候,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刚刚站起来,还没有走出两步。艾尔低沉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来:“站住,我还没有让你离开呢。说说看,你对于这个部门的未来是怎么规划的?” 萨明转身,微微欠身道:“没有人手,单凭金钱是没有办法成事的。” “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手?”艾尔捏着下巴,沉吟道。仿佛面前这个光头少年才是这座情报中心的真正主管。 “情报分析人员以及具有东方血统的新族人。”萨明道。 “需要多少?”艾尔毫不在意道。仿佛萨明要的不是人,而是满街可见的大白菜一般。 “情报分析人员需要至少五人,具有东方血统的新族人则需要更多。”萨明伸出三根手指,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三百?”艾尔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三万。”他看着艾尔脸上不敢置信的惊容,解释道:“一个从上至下的完整情报组织,需要各行各业各个领域都有涉猎。针对大秦帝国的政治,军事,民生领域。将资料汇总到情报中心。然后我们就可以了解到,这个帝国能够支撑多久。他的战争潜力究竟有多大。” “其实我们不需要这么麻烦的。”艾尔轻轻摇头道:“无非是死一百万士兵还是死一千万士兵的代价。你以为,深渊真的拿那个帝国没有丝毫办法吗?” “那个帝国本身的发展就不正常。”萨明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不正常的?”艾尔不以为然道。 萨明发现异常时,已经骑虎难下。一个涉世未深的兔族少年,即使看再多的书,也没有办法了解人类帝国的发展究竟有多么不正常。意识到自己失言,他立刻闭上了嘴巴。艾尔一反常态的没有追问下去,她意味深长的望了萨明一眼,那眼神似乎有警告,有责怪还有一种他读不懂的含义蕴藏在里面。 塞恩斯并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有些纳闷为什么进行的好好的话题为什么停了。他想要继续追问下去,但是艾尔猛地一挥手已经大步朝外走去。经过萨明的身侧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们需要更多的历练。” 萨明沉默不语,任由艾尔朝外走去。她的声音传过来,落进两人的耳朵里:“分配给你们的人手明天送到。”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偏殿的大门处,塞恩斯狐疑问道:“我们需要历练什么?” 萨明摇摇头,强作镇定道:“大概艾尔小姐对于我们很不满意。”心中却一直狂喊着:“她到底知道什么?” 塞恩斯看他脸色很差,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得道:“不要担心。有我呢。” 萨明点了点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翌日,设于铂金之塔偏殿中的东线情报中心亘古不变的日常便是两个愁眉不展的少年相顾无言。虽然这个新部门才刚刚成立了两天,但是,对于杂役们而言,这两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主管,仿佛城里那些山穷水尽的行商们一般,身上还欠着几十家的债务。仿佛一个看不住就会跳进冰窟窿里,一死百了。 他们可是铂金之塔里最炙手可热的人,为什么还会带着这样一种愁煞人的表情呢?杂役们搞不懂。 甬道里传来脚步声响。杂役们抬起头来,踮着脚尖望向大门方向。房门被重重推开,一个敦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 “你们两个!我奉理事长大人的命令前来找你们汇合。”他没好气地道,将手里的羊皮卷重重丢在办公桌上。 “是吉尔伯特大人!”萨明慌忙站了起来,脚底下像是装了两条弹簧。 “我记得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听‘大人’这样的称呼。”敦实的东方法师皱着眉说道。 “真是抱歉呐。”萨明不好意思的道,他拉过一张高背椅,放在吉尔伯特的背后道:“吉尔伯特法师,我听说您是奉了理事长大人的命令?能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别了,光明城2 “是这么回事。”吉尔伯特法师脸色稍微和缓,他摆摆手让杂役们退了出去。宽敞的大殿里只剩下少年们和紫袍法师三人。他将羊皮卷展开,摊在两人面前道:“昨天夜里,理事长大人突然召见了我。说是维尔塔大人的提议。” 萨明定睛望去,只见这是一份极其简单的文件。上面写着一句话:建议委派法师协会东线情报中心主管塞恩斯赛格斯奈斯银袍法师及随从数人(姓名略)前往桑梅草原征召情报人员。深渊之城法师协会理事长艾利安萨拉门托。 “这……”萨明抬头望着吉尔伯特,探询的问道。 “很荣幸,我是随从中的一员。”吉尔伯特法师冷笑道。他望着塞恩斯道:“维尔塔艾尔大人很紧张你呐。不仅仅是我,还有莉莉丝小姐也是随从中的一员。我们将会在三天后出发。” “这就让我们回去了?”萨明紧张地道。他不想辛辛苦苦绕了一大圈之后,再重新回到那个炮火连天的战场闻着腐尸烂肉的味道,在尸山血海里感悟人生。 “因为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只有桑梅草原上最多。”吉尔伯特道:“这是常识,难道你不懂?” 萨明想说:“我不想回去。”但是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敢开口。 吉尔伯特读懂了他沉默的意思,冷笑道:“我们谁又愿意回那个鬼地方?但是没有办法,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个见鬼的新部门就是针对东方那个人类帝国的。”他摇了摇头,叹气道:“真不知道维尔塔大人是怎么想得。三万东方血统的新族情报员……”他撮着牙花子冷笑道:“够我们寻找好几年的了。” 没想到是自己作茧自缚!萨明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哭好。塞恩斯站起来,没有出卖自己的朋友,他重重拍在萨明的肩膀上,沉声道:“是该到了回去的时候了。在这里我们已经得到的够多了。” “那里是战场,是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人的战场!”萨明着急的道。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朋友这种错误的思维扭转过来。 “那里不仅仅有死亡,还有功勋以及实力的提升。”吉尔伯特法师语重心长的道:“萨明,你是最应该回去的。” “濒临死亡的经验我可不想再品尝一次。”萨明心有余悸的道。 “其实,回去战场我并不讨厌。”吉尔伯特咬牙切齿道:“但是,我真正头痛的是那三万名情报员的征召——简直太疯狂了。幸好是维尔塔大人的意思,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会让他品尝一下麻痹法术一整天……不,让他一辈子在麻痹中度过好了!” 塞恩斯隐蔽的望了望萨明,给了他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萨明心中咯噔了一声,打算永远都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可怜的吉尔伯特。让他郁闷去吧。他朝着塞恩斯会心一笑,将对于未来的恐惧深深埋藏在心底。无限留恋的望着窗外柔和的魔法光芒,心道:“别了,光明城!” ……………… 十天后,魔原北部。莱茵河畔艾泽城。 十辆角马车从北方大路上缓缓驶来,它们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雪,车厢顶还积攒着厚厚的积雪。 小城居民很少能见到这种来自北方的高贵驭兽,纷纷驻足观看。这条大路上经常会有前往深渊之城的商队经过,小城居民也乐于用些新鲜蔬菜果实去换些行商们的金币。他们见惯了犼兽和驮马,偶尔也会有一两匹老的掉了牙的角马混杂在队伍里。 一个手里提着篮子的金发男孩,木愣愣的注视着在自己身边停下来的角马车。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里的篮子,篮子里,一截刚刚出炉的面包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法师从车厢里探出头来。他有着异于常见新族人的黑发黑眸,身上披着的崭新紫袍彰显着他崇高的地位。 “法师大人,您需要来点面包么?”金发男孩怯生生的招徕道。 “不需要。”黑发法师冷漠的摇了摇头,将脑袋缩回车厢里。 金发男孩失望的收回篮子,转向第二辆角马车。只有把面包换成金币,他才能有活路。这是无论在哪个世界,都颠扑不破的道理。现在,他迫切需要一个买主。面包不会永远温热,一旦它变冷变硬,也许就卖不到原本的价钱。所得缩水的后果,除了没饭吃,也许还有面包店老板的一顿鞭子。 男孩想到这里,忙加快了脚步。他经过两匹安静等候的角马,积雪微融,冰凉的雪水滴落到角马光滑可鉴的皮毛上,它打了个激灵。将男孩吓了一跳。正当他犹疑的时候,马车车厢的门忽然拉开了。一个光头少年从车厢里走出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大……大人!?”金发男孩颤巍巍的举起篮子,问道:“您需要一点面包么?” 刚出炉的烤面包,油亮且暄软。萨明低头嗅了嗅面包的香味,粲然笑道:“多少钱?” “只需要五银币。”金发男孩咽了咽口水,面对这位和善的年轻“大人”,不动声色的将面包价格提升了一半。 “给……”萨明摸出一枚金币,塞进男孩的手里。他将烤面包接了过来。 “我……我没有零钱。”金发男孩为难地说道。 “那就不必找了。”萨明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他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每一个铜子都需要斤斤计较的穷苦男孩。 “谢谢大人,真的非常非常感谢。”金发男孩深深鞠了一躬,提着空篮子飞跑着离开。 萨明望着男孩的背影,重重地咬了一大口面包,含混的说道:“我小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勾当。只可惜……没有遇上过和我一样的好心人。”他掰了一块面包,塞进塞恩斯的手里说道:“尝尝,还热乎着呢。” “我记得你家是农夫来着。”塞恩斯接过面包丢进嘴巴里,拍着他的肩膀道:“你需要随从吗?就这样孤身一人回去吗?是不是太寒酸了点。” “我不一定在那里呆很久的。”萨明微微摇头谢绝了朋友的好意。他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小城,轻声道:“也许只呆上一天时间就够了。他们见到我的样子,不知道有多伤心。还不如尽早离开的好。” 塞恩斯心中恻然,拍拍他的肩膀:“不要伤心了。你总有一天会把记忆找回来的。而且,你现在的成就也足以令他们满意了不是吗?” 萨明黯然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道:“那么,就在此地暂别吧。” “我会等着你回来。” 萨明走下角马车,早就有猫族武士牵来了一匹神骏的角马。他挥手作别,然后牵着角马向前走去。塞恩斯伫立在路边,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城中。 萨明牵着角马脱离了大队,径直走进一条小巷中。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作为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少年来说,他并不认识回家的道路。捏了捏口袋里的金币,他四顾张望着,自言自语道:“也许我需要一个向导。” 僻静的小巷里一个人都看不到,华服少年牵着神骏的角马穿过小巷。忽然,他站定了脚步,往后退了几步。惊异的望向里弄的尽头处,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面包师正挥舞着鞭子。隐约还传来一阵阵压抑着的低泣。 面包师瞥了他一眼,见是个貌不惊人的光头少年。也懒得搭理,挥着鞭子重重抽击在金发男孩单薄的背上。“剩下的钱在哪里?都拿出来!”他伸出肥短的手指,摊在男孩的面前。 “没……没有钱。”金发男孩呻吟了一声,咬着牙齿倔强的道:“只有三个银币。” 面包师狞笑道:“有人看见你往家里走了一趟。客人喜欢我的面包,多给的钱都是属于我的。你只不过一个帮忙打杂的小子而已,信不信我告诉城主大人,让他把你们一家全部赶出城外去。” 无论面包师怎么催问,金发男孩都毫不松口,坚称自己只得了三个银币。他知道,面包师色厉内荏而已,别说报告城主,他看到一个看城门的兵卒都会吓得站不稳。一顿毒打,换来七个银币。值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站在里弄口观望的那位少年大人,不要过来充当正直人士。 如果他来作证,那么自己就全完了。不仅会丢了来之不易的工作,还会连累妈妈和妹妹。他一念及此,忍不住浑身都颤抖起来。 胖面包师曲解了他的意思,狞笑道:“现在知道怕了?还不快点把钱给我吐出来!”他手里的鞭子正要挥下去,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自己的行动。 “你很缺钱吗?为了几个银币而无情的殴打一个小孩子很有道理是吗?”萨明抱着肩膀站在他的身后,语带讥诮。 “他是我的雇工,我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胖面包师转过身来不屑道。 萨明懒得理他,朝着金发男孩伸出手臂道:“我现在缺一个向导。有没有兴趣当我的随从?” 第一百七十四章衣锦还乡1 金发男孩抬起眼帘,看向那个光头少年。他仿佛周身带着一圈圣洁的光环,泪眼朦胧中。是这个神的使者拯救他脱离苦难。他急迫的点头回答道:“我跟你走。” “他是我的雇工,你凭什么带走他?”胖面包师忿忿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需要钱?”萨明歪着头,手指缝里漏下几枚金灿灿的金币。金币落在地上发出“叮咚”悦耳的声响。胖面包师的眼神一瞬间就被那灿烂的金黄吸引了过去。他贪婪的注视着地上的金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滚吧,小子。别让我再见到你。” 萨明没有理他,掏出一方手帕,递给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莱因哈特。大人。”金发男孩套上破烂的上衣,他颤抖着回答道。 “不要叫我大人,叫我萨明好了。”萨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敬称。他拉着莱因哈特来到了角马前,从兜篮里取出一条学徒灰袍道:“穿上这个吧,我的随从可不能太寒酸了。” “您是法师?”莱因哈特惊奇的问道。 “算是吧。”萨明苦笑了一声:“换好衣服,你需要带我去路德男爵领。你身上的伤不碍事吧?” “那里并不远。穿过艾泽城就能看见路德男爵领的城堡塔尖。”莱因哈特回答道。 “是吗?”萨明对于自己的“家乡”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着对方。 金发男孩擦干了眼泪,沉默不语的在前面带路。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一匹温顺的角马。他们就这样穿过小城,顺着莱茵河朝着远处的城堡走去。 “前面就是您要去的地方。”莱因哈特站定了脚步,指着河畔的一艘渡船说道。 梦里依稀有过这个地方。萨明记不清是哪个自己留下的印记。他站在渡船旁边,眺望着远处安静的村庄。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将他的影子拉伸很长,一直延伸到了河水里。波光粼粼的莱茵河,河畔那个痴心等着他的姑娘。只可惜物是人非,莱茵河依旧没变,渡船依旧在那儿。但是站在渡船旁边的人,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 他攫夺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而此时此刻,能够站在这里眺望家乡的时候,他却忽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奇怪感觉。 “天快要黑了,大人。”莱因哈特在他的身后轻声提醒道。 “是吗?”萨明如梦初醒,他干咳了一声,走向渡船。 “您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莱因哈特好奇的问道。 “嗯……”渡船向前航行,萨明呆望着清澈见底的河水。神思不属的回答道。 “但是您是人类啊!”金发男孩感到非常费解。 “我被敌人暗算,中了对方的塑形法术。”萨明面无表情的解释道。 察觉到自己似乎触及了对方的伤心往事,莱因哈特聪明的闭上了嘴巴。两人一马就这样沉默着,一直行驶到了河对岸。 双脚重新接触到坚实的地面。萨明呼出一口浊气,他迈开步子,朝前走去。远处一大方农田映入眼帘,农人们在田地里劳作,翠绿的胡萝卜缨子,生长的正旺盛。道路两旁柳树的光秃枝桠上,扎满了白色的纱带。 故乡的悲痛被写在了树上,兔族人习惯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哀伤。在刚刚告一段落的那场惨痛的战争中,与他一起离开家乡去往东方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他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定住了脚步。眼神直愣愣的注视着远处走近来的一个中年青袍法师。过了片刻之后,他走上前,欠身行礼道:“帕克法师大人。” “你是……”帕克法师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迟疑道。 “我是萨明。萨明迪罗迪亚。”他郑重的吐出了自己的姓氏。尽管那姓氏很普通。既不高贵,也不特别。 “我的天哪,你居然不声不响的回来了。”帕克法师很快就从他的嗓音里分辨出来了他的身份。他抚摸着少年的脸庞道:“这是怎么搞的?你找回自己的记忆了吗?” 萨明黯然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希望您能够领我回家。我原本打算一家一家去问的。” “可怜的孩子。”帕克法师叹息道:“我刚刚从你外祖父那里回来。他还刚刚问过你的情况。一起走吧。”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意外的遇见帕克法师。有了这位熟知内情的人在场,他再也不用担心来自“家人”的质疑。 帕克法师依旧还是老样子。两人相互问了近况,萨明这才得知,东方战线的大部分部队都已经返回家乡休整了。路德男爵当时共派出了三千人的部队,最终回来的不过十分之一。尽管自己“失去了记忆”,但是能够被维特勒金袍法师慧眼识中,也是了不得的机遇了。 “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得到那么多人的赏识。”帕克法师叹息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路德男爵的座上宾客了。” “呵呵……都是依仗帕克大人您。”萨明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在铂金之塔的时候,他差不多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如果不是帕克法师的那封信,恐怕维特勒法师也懒得千里迢迢从深渊之城飞到桑梅草原上去寻找自己。 帕克法师满意的点了点头。尽管双方存在着亲戚关系,但是自己的投入总要产生一些回报,哪怕是仅仅维系在口头上的。毕竟,这个少年还很年轻,并且很单纯。懂得感恩的人总是能够走的更远,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冬天就快要到了,最后一季的萝卜快要收回地里。这时节,要是能再下上一场雪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雪地里冻过的萝卜,最是鲜甜。多依瞅着已经清理出来的粮仓,坐在门槛边,小心翼翼的将几片烟叶撕成碎条,塞进烟斗里。 烟叶和烟斗都是他拜托渡船的艄公从艾泽城里给他买来的。自从宝贝儿子跟随大军远征之后,每一个不眠之夜,就要依靠这东西来打发时光。 不管怎么说,多依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当家家户户都收到了那微薄的抚恤金和阵亡通知的时候,他在日日夜夜中煎熬着。每天都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从家门口,到田地里短短的一段路程,他从来都不敢抬眼去看系在树上的白纱。最终,他并没有收到儿子的阵亡通知书。这简直是上天的垂怜。 只不过,帕克大人带来的消息并不怎么好。儿子失去了一切记忆,被金袍法师带到深渊之城去休养。无论怎样,他都还活着。这一点,多依已经很满足了。无他,一个做父亲的人,只需要自己唯一的儿子活着而已。在那每天都有死亡的战场上,这点微小的心愿,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前院里传来一阵犬吠,这还不到上工的时候。邻居埃森还不会这么早来找。那个可怜人,在战争中失去了三个儿子。不过还好,他还有安慰。至少家里留着的小儿子能够存活下来。他和老婆努力的生养,用不了几年就会再次让家里充满欢声笑语。 而自己呢?多依摇头苦笑着,将烟斗里的烟灰磕在脚下。他把烟斗别在腰里,晃晃悠悠的走向前院。途经修饰一新的主屋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啼。凯莉迪罗迪亚这个小祖宗又开始发疯了!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上一阵! 果不其然,他的脚还没挪开,就听到艾丽愤怒的斥喝:“多依,你这混蛋跑到哪里去了?过来给你的宝贝女儿把尿!” 艾丽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多依叹了口气,暂时不去管前院里发生的事情,转了个弯,走进了房间。 小婴儿中气十足的喊叫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她的哥哥。多依走上前去,将襁褓从艾丽手里接过来,他轻轻抚弄了一下凯莉的耳朵,小家伙立刻安静下来。他抱着女儿蹲在墙边把尿,转头看见艾丽一脸嫌弃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道:“总归是你的女儿,不用这么讨厌她吧?” “要不是上了你的当,我怎么会破坏教规?”艾丽气哼哼道:“现在儿子也没有事情,还多了一个拖油瓶。我每天的祷告都忐忑不安,深怕祖神会因我的不忠而对我降下惩罚。” “我们都知道艾丽你对祖神的忠诚,祖神不会惩罚你的。多想想咱们的儿子吧。”多依敷衍着,把女儿交回艾丽的手里。小婴儿哼唧起来,探着脑袋到处寻找母亲的乳头。 艾丽终究拗不过母亲的天性,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解开了对襟,给凯莉喂了几口奶水。见多依愣站着不动,她愤怒起来:“转过身去,你这渎神者!” 圣女的身体是圣洁的,拒绝被一切外人目视。多依心中诅咒这该死的教规,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朝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女儿还要靠你哄睡呢!”艾丽忿忿叫道。 “刚刚前院的狗儿叫了,我去看看是谁家的孩子进来了。”多依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呆,他随便找了个由头,便走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衣锦还乡2 帕克法师朝着狂吠的狗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家狗立刻老实下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望向站在柴门外伫立的少年,柔声道:“这就是你的家,有印象吗?” 萨明摇摇头,四处张望着。腐朽不堪的柴门,在寒风中开合着,不断发出“吱嘎”地怪声。院子里铲的很平整,能看出家主人的用心。从柴门通往主房的小路上,铺了一些鹅卵石。小路的两边,还种上了四季长青的花草。 正当他踌躇的时候,主房的门推开了。一个中年兔人走了出来。容貌依稀和萨明有些仿佛。他怔了怔,说道:“帕克大人,您怎么来了?” 帕克法师笑容可掬的道:“有一个迷途的孩子,不认得家的道路。我顺手给领了回来。”他转身招手:“来,萨明,进来。不要害羞。这就是你的父亲。勤恳善良的老多依。” 萨明迟疑的迈开了脚步,踏进了院子里。他望向自己的“父亲”,嘴唇嚅喏着,颤抖了许久,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就定定的看着那写满了沧桑的面孔,有些局促的躲在帕克法师的背后。 尽管失去了兔耳和三瓣嘴,但是从对方青涩的面孔中,还是能够找到萨明曾经遗留下来的痕迹。多依往前走了几步,揉了揉眼睛。忽然嚎啕道:“萨明,我的儿子!我以为永远都不能见到你了!”他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少年,再也不肯松开。 帕克微笑着,拍打着萨明的肩膀:“你需要时间来熟悉这一切。我想我该走了。” 萨明不想让帕克法师离开。他需要一个牢固的挡箭牌。但是,多依紧紧的抱住了他,让他根本无法挣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帕克法师离去。 多依端详着萨明,怎么看也看不够的样子。萨明心里有点发毛,他畏缩的向后缩了缩。被这样一个中年大叔用如此爱怜的眼神注视,他实在有些不习惯。 好不容易从大叔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他感到极度的尴尬,在这一瞬间,他万分的想念那个死去的萨明。如果他的灵魂在这里,那么也许大家就会和气一团的拥抱、流泪、欢庆重逢。而不是现在这样,总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感觉。 察觉到少年的冷漠,多依松开了他。擦着眼泪道:“我都忘记了,你把我们都忘记了。没关系,这些东西慢慢都会想起来的。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来,我带着你去见妈妈和妹妹。” 妹妹?萨明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个少见的独生子,哪里来的妹妹? “咳……”多依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们以为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所以我说服了你的妈妈,给你要了一个妹妹。”他亲热的牵着萨明的手,走向了低矮的房间。 莱因哈特牵着角马站在院外,感受着四处投射来,疑惑探询的视线。他有些窘迫,却又不知道该去向哪里。正当他彷徨的时候,萨明开口道:“那个……父亲大人。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和马厩?我需要安排一下我的随从。”“父亲”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无比艰难。但是一切都说出来之后,他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心中毫无来由的涌起了一股暖流,直冲到眼眶里,让他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呃……儿子,你还有随从!”多依愣了一下,欣喜道:“多余的房间当然有。天哪,竟然是角马,村子里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高贵的驭兽!” 他走到角马面前,啧啧称赞着。萨明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角马前,拿出一个装满了金币的钱袋子。递到多依的手里:“这是给你们的。我们……有钱了。” 钱袋子里装满了金币,沉甸甸的坠手。多依老泪纵横,攥着他的手再也不肯松开:“这都是你用命换出来的。儿子,你受苦了。” 萨明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我总应该为你们做点什么。” “你需要做的只有活着,好好的活着。”多依拍着他的手说道。 ‘好好的……活着吗?似乎你的儿子已经做不到了。’萨明心中苦涩的想着。 虽然并非故意,但是他的到来却攫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就是这样的心情,一直都影响着他的内心。那个苦心经营,节省下每一枚铜板的少年,似乎就站在他的身侧。他转头,看着虚无中站立的少年,轻声自语道:“我这样的补偿,不知道够不够了。” 那少年缓缓摇着头,身影渐渐消散。萨明似乎看到,他的眼角里,似乎有着晶莹的闪光。 房门再次打开,一个中年兔女站在房内朝外望着他们。多依拉着他的手朝前走了几步:“萨明,这是妈妈。” 他站定了脚步,微微欠身问候:“母亲大人。” “我可没有新族儿子。”艾丽语带讥诮。她再也没有看萨明一眼,抱着怀里的小小婴儿,瞪着多依道:“凯莉想要抱抱。” 多依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接过女儿。附在艾丽的耳边轻声道:“帕克法师大人亲自领来的。而且味道也没有变,就是我们的儿子没错啦!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帕克大人没有说明吗?”艾丽狐疑的问道。 “他有事情先走了。”多依道:“大概不愿意打扰到我们的重逢时刻吧。快别愣着了。咱们的儿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了。” 艾丽这才放心,走到萨明面前,沉着脸道:“你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先回家来?让我和你父亲担心你好久。”她一开始还很严厉,可是说着说着,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珠串一样滴落在衣襟上。 “母亲大人,请不要伤心。当时我是直接被维特勒金袍法师送到了深渊之城。”萨明解释道:“没有时间来向你们报平安。是我的错。” “什么都不要说了。”艾丽扭头擦干了眼泪,她挽起儿子的手道:“说说你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母亲大人,是我在铂金之塔时卷入了法师之间的战争。我不幸被一个法师给变成了这个样子。”萨明含糊其词的说道。这件事情几乎就是一个无头公案。事后的调查报告上几乎完全就是凭借他自己的一面之辞。桑切斯他们也没有办法去找到失踪了的高斯法师问明究竟。除了一直保持沉默,不知道作何打算的弗拉多法师。这几乎就是自己最完美的解释。不要说自己的父母,就算是帕克法师心中有疑团想要去求证,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知道自己能够骗过绝大多数人,全依仗着弗拉多法师的沉默。但是对于那位阴沉的法师,他却难言感激。充斥于心的,反倒是满满的恐惧。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萨明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听见艾丽在说:“你这孩子,真是变了。从前你可不会这么有礼貌的喊我‘母亲大人’。” 他立刻抛下心中乱转的念头,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道:“我忘记了一切,是在铂金之塔重新学习了礼仪教育。” “可怜的孩子。”艾丽叹息着,领着萨明走进房间里。这是一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村房舍。房间的正中,挂着一盆微冷的萝卜粥。炭火已经熄了,屋里弥漫着一股呛鼻的味道。萨明皱了皱鼻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艾丽从多依手里接过女儿,嗔道:“还不赶快去田里拔几根新鲜萝卜!儿子回来了,就拿这些残羹剩饭招待他吗?” 多依点头如捣蒜,忙慌慌张张的去了。萨明朝着莱因哈特使了一个眼色,金发男孩甚是乖觉,一声不吭的跟着多依奔了出去。艾丽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感叹着自己的儿子已经今非昔比。抱着女儿走近过来道:“你还记得珍妮吗?” “珍妮?”萨明猛地一窒,他抿着嘴唇道:“我知道曾经有个恋人,但是……我已经记不得了。” “那珍妮可就要伤心了。”艾丽叹息道,脸上却没有多么惋惜的表情。或许她认为自己的儿子现在并不需要珍妮那个单纯的农家女孩了。当一个母亲发现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的时候,第一个为其考虑的就是他的个人婚姻问题。 凭借儿子现在的地位,迎娶路德男爵家的一个嫡女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也许,能够得到更多也说不定。 艾丽陷入了无休止的遐想之中,萨明无聊的耸耸肩膀。毫无来由的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家人。如果自己在那个时代也有了这样的地位,恐怕自己的母亲一定和面前这个女人一样的吧?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萨明敏锐的回头。正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奔跑进来。她倚在门框上,气喘吁吁。正好与萨明四目相对。 “萨明,萨明……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吗?”少女泫然欲泣道。 怔了半晌,萨明轻轻张开口,柔声道:“不是做梦,你看到的是真实的。” 珍妮轻轻阖上眼睛,呢喃道:“是真的,是真的。”她晃了晃身子,险些栽倒在地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粲齿笑道:“萨明,你还好吗?” “我一切都好。”萨明窘迫的摸了摸脑袋,自嘲道:“除了变成了这幅样子。你还习惯吗?” “不管我的萨明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习惯。”珍妮走进来说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衣锦还乡3 告别了“母亲”,萨明和珍妮两人徜徉在小路上,路两旁的柳枝上系满寄托哀思的白纱,随风摇曳着。少女安静的跟在他的身旁,一言不发。只是每次抬头望向他的时候,眼底蕴满了浓厚的爱意。 在这里,不用担心每天面临生死的战场;不用担心法师们和善笑容背后的勾心斗角。一切轻松自然,实在是一个修养身心的好地方。萨明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眺望一望无际的原野。夕阳只剩下半边红通通的面庞,空气渐凉。他呼吸了一口清爽的原野空气,转头看着身边少女。他不想开口,打破这难得的平静。 黑夜即将降临,而这片大陆上的永夜,似乎也会马上到来。那扇时时刻刻闪着璀璨光芒的深渊之门,会有越来越多的魔族逃到这个最后的伊甸园。人类……究竟能够抵抗多久?好没来由的,他想起了这个。他已经了解了这个种族的处事方式。脚下所处的大陆不过是他们众多目标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像蝗虫一样四处掠食。啃光一切可以啃食的食物,资源。优胜劣汰,最终……这些被过度开发的被征服之地就会像没了汁水的蔗渣一样,随意丢弃。同时被一起抛弃的,还有无数像自己,像身边的女孩一样的普通人。 如果不想被抛弃,那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不断的往上爬行。直到爬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才可以在最终的审判之日,得到一张安全逃离的船票。他已经知道自己很重要,但究竟重要到何种地步?莉莉丝并没有告诉自己。也许她觉得那并不重要。但是对于萨明自己而言,一句轻飘飘的很重要,还远远不够。 他在深渊之城忙忙碌碌,总想抓住一个机会。但是,命运总是公正的。虽然他可以用自己的聪明挣下海量的财富,但很显然,财富并不是逃离这个世界的门票。财富仅仅是实力的一部分。他不想成为被抛弃的人。也许……只有遥远的东方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萨明……你在想什么?”旁边少女轻启朱唇,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望着少女清丽的容颜。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在深渊之城,见识了很多大人物。也了解了这个世界未来的一些走向。我很担忧,我们有可能被无情的抛弃掉。成为牺牲品。你怕不怕?” “怕?为什么要怕?”珍妮疑惑的道:“对于我们而言,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大巫师在他的预言里,曾经提到过最后的审判之日。” “大巫师?”萨明有些疑惑,没想到小山村里居然也有能够看到未来的人。 “你的外祖父啊!”珍妮道:“难道你忘得如此彻底吗?” “我连我自己叫什么,姓什么都记不得了。”萨明苦笑道。 “你的梦里有我吗?” “曾经有过。”萨明幽幽道:“但是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梦。” 珍妮抽了抽鼻子,哀婉道:“我曾梦见你死了。被人类的炮弹砸中,空中到处飞洒着你的鲜血。我只看到地面上遗留着你的粮食袋。我害怕极了。” “那一天我差点就被炸死了。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战场上一片死寂,我挣扎着回到营地。”萨明仰起头,努力思索着:“如果不是被好心人搭救,我可能就被冻死在战场上了。回来后,我发现,我忘记了一切。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他摊摊手:“后来,我在床头上找到一本日记。那日记上每一页都有一个叫‘珍妮’的名字。就是这样,我慢慢的找回了我自己。” “不要说了。”珍妮双手合什,泫然欲泣:“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曾经每天每夜都在思念着我。但是现在,我闻不到你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了。”她摇着头,想要把这种念头甩出脑海。柔软的兔耳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看起来萌的可爱。 “你是萨明,是我日思夜想企盼快快回到我身边的萨明。”珍妮仰望着这张陌生的脸庞。泪光中,她喃喃道:“抱紧我,我冷。” 萨明的手臂抬了抬,最终还是没有任何行动。 下一秒钟,珍妮如乳燕投林一般的扑了上来。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低头嗅着少女身上的馨香,轻轻闭上了眼睛:‘抱歉,我做不到。接收了你的一切后,再接收你的爱人。’ 在回来的路上,两人再也没说一句话。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移动着的脚尖,而萨明则无所事事的打量着路旁不断摇曳着的白纱。时间似乎过得无比漫长。推开家中的柴门,多依愕然抬头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最喜欢吃的萝卜饭已经做好了。珍妮,坐下一起吃吧!” “不了,多依叔叔。”珍妮微微欠身道:“家里已经做好了饭菜。我想是该回去了。”也不顾多依的挽留,转身疾奔了出去。多依似乎察觉出什么,瞪了儿子一眼。瓮声瓮气地道:“你不在的时候,还多亏了珍妮。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我知道。”萨明闷闷答道。少女容颜清秀,举止得体。倒不像大多数粗手粗脚的村姑。只不过他还迈不过那道心坎,两人每次目光相对时,他总会想起那个因他而死的少年。 多依没再说什么,他朝着莱因哈特招了招手:“一起进来吃饭吧。”金发男孩摇了摇头,望向萨明。萨明知道,他这是恪守随从的本分。他微微颔首,允许了金发男孩无声的请求。三人一同走进房间中。 炭火重新燃起,简易架子上熬着一锅麦粒萝卜粥。旁边的原木饭桌上,摆着四只漂洗的干干净净的瓷碗。饭桌正中央,放着一条切成薄片的白面包以及一碟咸萝卜干。 兔族人以素食为主。这样的晚餐已经算是丰盛。多依给每个人盛了满满一碗萝卜粥,然后坐下。笑眯眯道:“你最喜欢的萝卜粥。吃吧,孩子。” 碗里麦粒并不多,孤零零的沉在碗底。说是粥,还不如说是清水煮萝卜。萨明咬着一块白面包,没滋没味的吃了几口。忽然抬头道:“父亲大人,我们搬去城里吧。” 油灯摇曳着,忽明忽暗。映照着多依略显苍老的脸庞。多依干笑着:“我们没有谋生技能,搬去城里的话。你那些钱用不了几年就会坐吃山空。还是攒下来,让你风风光光的把珍妮娶到家里来。熬到战争结束,我们也就可以重新过快乐平淡的生活了。” “战争短时间内不会结束的。”萨明道:“我担心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征兵。如果您一直呆在村子里的话,说不定会受到征召。还是去城里比较好。我这次前往深渊之城,多少也得到了一些大人物的关注。况且,我已经有了爵位,再让父母家人住在乡下,多少有些不妥。” “你已经是贵族了吗?小子!”多依喜悦道:“帕克大人并没有告诉过我们。” “我在东线的时候就已经被封为天佑护卫骑士。后来在深渊之城,我又成为了铂金之塔的直属白袍法师。已经相当于爵士的级别了。虽然不能世袭。但是……”他取出一直塞在衣兜里的银色徽章,在手里抛了抛道:“银袍法师在深渊之城虽然不算什么,但是在这里,多少还有点用处。” “你居然成了法师?”一直不开口的艾丽忽然道:“这真是一个意外。我记得,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并没有在法师遴选中脱颖而出。” 萨明摸了摸鼻子,耐心解释道:“母亲大人,这是战争给我的补偿。您的儿子在东线差点被人类的炮弹炸死。在生死之际,我觉醒了一项天赋技能。就是凭借这一点,我才受到了艾利安理事长大人的关注,成为铂金之塔的直属法师。” 有些事情,多依可能并不了解。但是对于自己的“母亲”,她身为一名神职人员,了解的东西自然会比多依那个只懂得埋头种地的农夫要多很多。 “天赋技能?”艾丽赞道:“祖神保佑你,我的孩子。”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我们的儿子已经很有出息了,他说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不要再婆婆妈妈的。吃过晚饭以后,你带着他去我父亲那里。你不明白的,他都会告诉你的。” 多依对于夫人的一切吩咐都言听计从。点头称是。萨明却隐约感到一点不同寻常。他故作无知的打量了艾丽一眼,只见自己的“母亲”眼底满满都是怀疑与厌恶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是很显然,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他真正的儿子。 脑海里想起珍妮曾经说过的话:他的外祖父,也就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巫师。他对于这些人并无好感。如果被他们窥出什么秘密,那才是真正麻烦的事情。毕竟,来自于自己亲生父母的指控,可是要比来自于朋友的指控要危险的多。他迅速在心中思索对策,可不能在这里横生枝节才是! 第一百七十七章衣锦还乡4 晚餐很快吃完。餐桌上的几人各怀心事,便再也没有语言上的交流。萨明以最快速度吃完了碗里的饭,抹着嘴巴往门外走去。 艾丽在他的身后不容置疑的道:“萨明,你吃过饭以后老老实实跟着父亲去外祖父那儿。哪里都不许去!” 萨明站在门口转身过来,毕恭毕敬地道:“母亲大人,去见外祖父怎么也要准备一些礼物。正好我带来了一些从深渊之城带回来的特产。我去打理一下,正好顺路给他老人家带过去。” 这理由说得堂而皇之,艾丽也无法反驳。只得挥了挥手让他去了。转头催促多依抓紧时间用餐。萨明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后院的马厩里,在角马的兜中摸出一块蓄满了能量的水晶盒。 银袍法师的银徽具有通讯功能,他不知道这时候艾尔是不是和塞恩斯在一起。但愿两人没有滚在一块。否则的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朋友解释了。 能量快速输入到银徽之中,萨明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按住了银徽,他心中默念着维尔塔艾尔的名字。 几秒钟后,一个悦耳的声音在耳边突兀的响起来:“小萨明,你有什么事情?” “艾尔小姐,我想我遇到了麻烦。”萨明没有寒暄的时间,开门见山的说道。 “遇到了麻烦?”艾尔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波动:“我又不是你的救世主,遇到麻烦的话,你可以拿着银徽去附近任何一座法师塔就可以得到附近法师的全力帮助。” “该死!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个。”萨明沉声道:“我的母亲在怀疑我的身份。”他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是无比忐忑的。如果他判断错误,那么凭空将会多出一个窥破了他真实身份的强大敌人。而且于事无补,天知道自己前身的外祖父究竟会用什么手段来侦测自己?一旦自己寄魂重生的事情在这里被抖落出来,恐怕面临的将是无可否定的火刑架吧? 自己亲生“父母”的指控,想想还真是讽刺! 尽管思绪万千,但现实时间不过过了短短几秒钟而已。艾尔沉默了几秒钟,干脆的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害怕。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不想要这些……”萨明对着空气急促得道。但是另一边却断然切断了联系。水晶盒里多余的能量一时间无了去处,直接消散在空中。他无奈的喃喃道:“空洞的许诺啊……”但是不管他怎样焦急,对方都注定听不到他的低语了。 “不管刀山火海,总得去闯一闯才是。维特勒金袍法师没有看出来的事情,我那位‘外祖父’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他暗暗给自己打着气,伸手入兜摸出几颗水晶球。揣在怀里,迈着稳定的步子回到了房前。 多依很不雅的打着饱嗝,看见儿子两手空空的走来。着急道:“你的礼物……嗝?” 萨明掏出几颗熠熠生辉的水晶球道:“有些礼物不一定大到让人看见才是好的。走吧,父亲大人。” “这是什么?”多依不解问道。 “放心好了,外祖父大人一定会喜欢的。”萨明有些同情自己的“老爹”。真不知道贵为圣女的“母亲大人”怎么会屈尊下嫁给一个农夫? 也许他们之间似乎还隐藏着一些隐情也说不定。萨明怀着这样的想法,跟随自己的父亲走出了家门,沿着村中小道走向大巫师的家。一路上,父子俩什么都没有说。 多依沉默的在前面带路,萨明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心中那个疑团更是翻腾不休。父亲已经略显苍老,但是母亲却依然保持着年轻。如果硬说母亲修习神术,诚心侍奉祖神。这理由虽则牵强,但总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知道,母亲侍奉的祖神和深渊之城的神殿是否同一支。 大巫师的家并不远,短短几分钟便到了。多依吩咐他在外面等候,自己则蹑手蹑脚的走上去,轻轻把门推开。恭恭敬敬的喊道:“大巫师,多依带着孩子来看您了。” 房间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吧,我还醒着。” “是。”多依点了点头,拉着自己的儿子小心翼翼的走进大巫师的家里。 在大巫师面前表现的不像是一个女婿,两人的关系更像是一个下级对待上级那样。萨明打量着老爹,心里揣度着。他四处打量着这个低矮的房间。屋角点着一盏魔法灯,将大巫师的家中照亮。青灯如豆,却不闪烁;也没有刺鼻的油烟。比萨明自己家里的油灯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屋角堆着一些木柴,每一根都劈的一样长短,摆放的整整齐齐。方便大巫师自己随时取用。一个身穿油腻腻的灰袍的老人背对着他们蹲坐在房间正中。吊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道。 “有生人来了吗?”大巫师没有回头,但是他的感觉却很敏锐。他说这话,动作却没有停下。伸手往吊锅里丢了什么东西进去,房间里猛地明亮了一瞬,吓得多依打了一个哆嗦。 “大巫师,是您的外孙从深渊之城回来了。我遵照您的吩咐,带他来让您看看。”多依毕恭毕敬的禀报道。大巫师闻言这才转过身来,眯着眼睛打量着萨明道:“连容貌都变了啊。萨明,我的外孙。你难道不认识你的外公了吗?” 萨明摇摇头,欠身道:“我忘记了所有事情。”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大巫师道:“难道你要连自己的种族也一并背弃么?” “这并非我愿。”萨明露出悲伤的表情道:“我卷入了铂金之塔的法师战争。一个法师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大巫师叹息道:“可怜的孩子,坐到我面前来。”他的命令不容置疑。萨明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去,坐在大巫师的面前。 大巫师凝视着他,忽然道:“你在害怕,孩子。” “是的。”萨明坦然道:“我在铂金之塔曾经接受过很多次这样的询问。因为我忘记了一切。所以他们怀疑我被魔鬼附身。” “但是你还是活着回到了家乡,回到了你的父母身边。”大巫师平淡地道,他抓起一把粉末,轻轻洒在萨明的脑袋上。然后,他念了一句诘屈聱牙的咒语。以萨明阅遍大图书馆所有法术书籍的阅历去分析,竟然不知道这种咒语到底是出自于哪个学派。 咒语念出,他的脑袋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屏障,突入到他的内心中去。他本能的抗拒着这种窥视。 “不要抵抗,也不要害怕。”大巫师按住了他的肩膀,用和缓的声音道:“我没有恶意。你是我的外孙,这一点不容置疑。” 头顶越来越热,萨明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想要站起来夺门而出,但是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逃跑的力气。只能接受大巫师对于自己内心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搜掠。 借助某种手段,大巫师成功的进入到了萨明的内心当中。和自己的表弟帕克所言一致,少年的内心中依然还留存着大量的空白。这大概就是那次受到伤害时的后遗症。仿佛被河水反复冲洗过的沙滩,他受伤前的所有记忆冲刷的一干二净。也许只有这样的重创,才是这个孩子觉醒天赋技能的契机。大巫师心中如是想着,他的思绪像是一道流星一样掠过少年的内心。他并不急于离开,而是仔细的翻找着萨明的记忆碎片。 帕克曾经找到过的那片最后的净土,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妥。这一次正好一并找出来,彻底的打消他们兄弟两人的疑虑。大巫师脸上露出阴冷的笑意,他默念了一句咒语,一颗青色光球以他为中心,逐渐蔓延开来。以极快呃速度,浸染了萨明整个内心世界。他沉浸在一片诡异青芒中,四处寻找着那片沉睡的净土。 终于,他找到了。内心世界中并无距离的概念,动念间,他已经站在了那间小小房间的门外。与帕克所见情景略有不同。这幢小房子的背后是一座布满了法师塔的宏伟城市。大斗兽场里人声嘈杂,隐约有兵器交刃声传来,兽力车在平坦宽阔的冰路上行驶,一辆满载粮食的犼兽车翻到在路边。 然而,一切不过是幻境而已。拨开表面的杂乱无章,大巫师仰头便看见了笼罩在小房间上空的两条虚线。强横霸道的魔神之力和如沐春风的魔网之力。纵横交织着,将整个小房间包绕起来。 是这里了。大巫师心中自语道,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魔网之力挡住了他的去路。尽管房门近在眼前,他却连抬手推门的力量都没有。但他并不需要进入到里面去。他与帕克最大的不同便是,他拥有神术的力量。闭目凝思了片刻,他的周身披上了一层魔神之力的伪装。他向前移动着脚步,轻而易举的就突破了魔网之力的阻碍,举起手,轻轻把房门推开。 房间里摆着两张行军床,一个少年坐在床上,另一张床空置着。少年手里捧着一本笔记。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进来,他抬起头,微笑着望向大巫师意念形成的人形,轻声道:“外公,您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衣锦还乡5 大巫师并没有贸然走进。遇见了与帕克所说并不相同的情景,让他心生疑虑。他警觉的向后退了两步,已经找到了脱身的策略。 “外公,您害怕什么?途经千万里您都走过来了,难道不进来喝杯茶再走么?”少年放下日记本,随手找出一只杯子。凭空用手一招,杯子里便注满了纯水。 大巫师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沉声道:“哪个才是你?” “都是我啊。”萨明微笑道:“外公您为何这么说?” 大巫师摇摇头表示不信。萨明的内心世界这时变得阴暗起来,似乎隐隐中暗藏着杀机。他不知道杀机从何而来,但是,从眼前少年笑得灿烂的脸上,能够猜出几分原委。 “为什么不肯出去见你的爹娘?难道不知道他们都快要为你哭瞎了眼睛?”大巫师沉声质问道。 “为什么要出去?外面那个我比现在的我又聪明,又会办事情。我只需要舒舒服服的坐享其成就行了。”萨明撇着嘴不屑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我出去以后可不如那个家伙。” “难道你就不想念他们?” “我想念他们,就造一个他们好了。”萨明无所谓的笑着,挥手一招,房间里凭空出现了多依的影子。多依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萨明走上前去,亲热的挽住了多依的手臂道:“老爹!来,快坐下。” “诶诶诶……”多依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到行军床边坐下。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站在一旁的大巫师。 萨明歪着脑袋想了想,拍手道:“对了,还差我妈妈!”他的话音刚落,房间里再次显出一个人来。正是艾丽。艾丽出现后不发一言,走到多依身边与他并肩坐下。同样,她也视门外的大巫师如同空气。 大巫师缓缓摇着头道:“你打算在假象里过一辈子吗?” “为什么这么说?”萨明昂头笑道:“我又没有失去什么。” “不要逃避,逃避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大巫师语重心长的告诫道。 “逃避?”萨明冷笑着,坐在父母的中间。房门在大巫师面前缓缓关闭。大巫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的连连后退。城市渐渐变得遥远,那座小屋也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眼前重新变得黑暗,他蓦地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萨明依然还端坐在面前,双目紧紧闭着。身后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 大巫师疲惫地道:“你可以走了。” 仿佛从沉睡中醒来,萨明点了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和维特勒法师一样,大巫师并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东西。萨明伸手入怀,摸出几颗蓄满了能量的水晶球。放在大巫师的面前。 “唔……”大巫师扫了一眼,淡淡的道:“你现在已经很富有了。” “是的。”萨明不需要否认。 “把你的父母带到城市里去吧。他们已经辛劳了大半辈子,该到了享福的时候了。” “我正在准备这样做。”萨明站起来朝着大巫师欠了欠身致意,大巫师朝他摆了摆手不发一言。 萨明走到多依身边轻声道:“父亲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多依从假寐中惊醒过来,他有些惊愕道:“已经结束了么?” “是的,父亲大人。”萨明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多依挣脱了他的手臂,朝着大巫师问道:“艾丽让我来问您……” 大巫师摆了摆手道:“孩子在这里,就不要再问了。你回去和艾丽说:不要怀疑。”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萨明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你们准备一下,就这几天搬去艾泽城里住吧。” “但是还有萨明和珍妮的婚事,也不能一直拖着。”多依为难说道:“如果我们搬去城里,那么就等于是抛弃了珍妮了。这对于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是不公平的。” 大巫师还没有说什么,萨明已经开口道:“父亲大人,我会带走珍妮的。您放心好了。” “我怎么能放心?”多依回头道:“你已经今非昔比了,就更不能辜负珍妮的一片痴情。” “我知道的,父亲大人。”萨明道:“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找回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我并不是因为取得了一点成绩就忘了根本的人” “你这样说,我就很放心了。”多依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他朝着大巫师鞠躬行礼,然后毕恭毕敬的拉着儿子退了出去。 返身关上房门,多依望着萨明变得有些陌生的脸。欣喜道:“这下你妈妈就放心了。她一直都是个很多疑的女人。这下倒好,连自己的儿子都开始怀疑了。” 看起来,自己的“父亲”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的木讷。他能看清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每个人,但是并不愿意表达罢了。萨明无声的笑了笑:“父亲大人,我有一个问题很好奇。当初母亲大人为什么会挑选你作为她的男人?依照外公和母亲的水准,你显然并不是母亲大人心目中合适的人选啊!” “被你看穿了啊,小子!”多依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当时你的祖父家里,是很穷的。连上你老爹我,家里一共有十四个兄弟。每年不到夏至节就会把所有的粮食都吃净。那时候我很饿啊,就到处找吃的。离家越来越远,也越来越饿。在快要饿死的时候,我遇见了你的母亲和外公。我给他们干活,他们用萝卜补偿我。那年冬天,我就娶了你的母亲,在这个村子里住下了……” 萨明认真的听着老爹絮叨,这是宝贵的重新认识的过程。父子俩沿着小路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夜色中。 而大巫师的房间里,老人从地上拈起几粒水晶球,端详了片刻。忽然笑道:“我的外孙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水晶球在青灯照耀下熠熠生辉,他回想着之前那段灵魂对话,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有情有义……”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他自言自语道:“我疏忽了一件事情。那个孩子有问题。”他仔细的思索了片刻,狠狠地将水晶球掷在地上。 “记忆里的那个孩子,遗漏了一个重要的人物!珍妮!”他摇着头道:“这不合常理,完全不合常理!” “老东西,你说什么不合常理?”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如同夜枭鸣叫一般刺耳的声音。大巫师脸色一变,随即如常。他弯腰捡拾起地上遗落的水晶球收进怀里,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说道:“进来吧,格罗洛夫神官。这房间里已经没有什么好拿的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裹挟着一阵寒风走进来。他望着虚弱的大巫师怪笑道:“看起来你很着紧你那外孙啊。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 “和帕克所说的完全一样。”大巫师回答道:“可以确认,我的外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天佑之子没错了。”说这话时,他的嘴角都在微微发抖。似乎是太过疲惫了。 格罗洛夫神官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过他并不在意。也根本不需要在意:“我这次过来,是受了深渊之城神殿的加急命令。老东西,我是特地过来警告你的。” “哦……你说就是了。”大巫师不为所动,摸出萨明送给他的水晶球,在手里把玩着。 “对于萨明那小子,你最好不要说,也不要做。如果你知道了什么,请尽快忘干净。”格罗洛夫神官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并没有看到大巫师手里价值连城的水晶球。 “知道了。我会尽力做到的。”大巫师含混的答应道。 “但是……口头上的允诺毫无作用。”格罗洛夫神官解下披风,露出了一头火红的头发。他的手里,捧着一枚暗金色的水晶球。不怀好意地望着大巫师。 大巫师变色道:“你想干什么?格罗洛夫,你这是渎神知道吗?” “渎神?”格罗洛夫狞笑着向他逼近过来:“渎什么神?”他一边胡言乱语吸引大巫师的注意力,一边不动声色的将暗金色水晶球整个按进大巫师的头顶。 “啪”地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房间里亮了一下,又再次陷入之前的昏暗中。格罗洛夫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抱着肩膀站在黑暗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巫师伏在地上,仿佛死了一般。他的头顶上一半殷红,一半金黄。忽然,他的身体开始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紧接着,他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木然道:“恭迎吾主。吾主至高无上。” ……………… 清晨,珍妮在一阵喧嚣之中从梦中醒来。她拉开窗帘,看见不远处的萨明家门口停了一辆大车。不时有人在进出着。 她的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心仿佛猛地紧缩了起来。她捂着胸口,不敢再看向那个方向。 “姐姐,姐姐!”小弟飞奔着闯进她的房间,倚着房门气喘吁吁。 “怎么啦?”珍妮慌忙揩了揩眼泪,转过身故作轻松的道。 “多依大叔家要搬到城市里去啦!”小弟总算调匀了呼吸,接着便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送达过来。 珍妮的娇躯摇晃了几下,总算是按住了床头桌,勉强没有倒下去。“嗯……我知道了。”她强作无事地道。 “他就像是一只鹰,终究是要飞走了。”珍妮心如死灰,绝望的想到。 第一百七十九章衣锦还乡6 “但是姐姐,您真的不打算出去看看?”小弟没有发现珍妮的异常,搔着后脑勺道:“之前多依大叔家有事您总是第一个跑上去帮忙的!” 被小弟无情的揭开了她最不愿意提起的疮疤,珍妮此时有点恼羞成怒。眼中泛着泪花,指着门口道:“现在……立刻从我的房间出去!” 小弟有些委屈,倚着门框道:“姐姐,我说错了什么吗?” 珍妮懒得理他,强忍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嘟着嘴生闷气。小弟小心翼翼地溜过来,凑在姐姐身边道:“我是说,姐姐您真的应该出去看一看。多依大叔家的萨明哥哥,已经在咱们家门口站了一早晨了。” 忧郁,苦闷,彷徨,所有的负面情绪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珍妮感觉到乌云蔽日的天空忽然洒下了一缕灿烂的阳光。她的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在喷吐着兴奋的气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家门口。 她掀起门帘,撞翻了父亲的裁缝架;听到父亲在身后摇着头叹息:“女大不中留啊~”她笑着流泪,奔向幸福的彼岸。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却如同一辈子那样的漫长。儿时牵着手走过的时光,一幕幕的在她脑海里回放。 “长大以后你要娶我喔!” “一定!” “……” “我发誓,我向兔神发誓!……不管我萨明取得什么样得成就,我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我的爱人——珍妮一场盛大的婚礼。” …… “等着我回来娶你。” “我等着你!” …… 房门就在眼前,推开后她看见了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洒在门前少年的脸上。尽管他已经失去了兔族的特征,但她就是知道,那就是她的萨明。只属于她自己的萨明。 萨明看到她站在门口,倚着门框似乎在犹疑。他向前迈了一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跟我一起吗?” 不用质疑,不用怀疑。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提起裙角,迈着轻盈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她的王子。她的手,终于搭在他的手上。她紧紧地握住,永远都不想松开。 小弟从后面追了出来,望着姐姐和萨明站在一起。他忽然感到恐惧,带着哭腔喊道:“姐姐,您还会回来吗?” “我……”珍妮认真的想了想,她抬起头望着萨明。 萨明微笑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在艾泽城里找到的房子很大,我希望你们一家都可以跟着我们离开。” “真的?”珍妮不敢置信的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当然!”萨明不容置疑得道。 “但是我们离开了以后,村子里就没有裁缝了。”珍妮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里距离艾泽城只有不到三十分钟的路程。”萨明道:“我实在想象不出,为什么裁缝一家为什么抱着贫穷的小村子不放,而对于近在咫尺的城市不屑一顾?” “跟我走吧。”萨明接着道:“正好你们可以开一家裁缝店。你来做老板娘。这样等战争结束以后,我解甲归田。就可以舒舒服服的跟着你吃老本了。” 这等于是赤裸的表明心意了,珍妮霎时间便羞红了脸庞。她死死的攥着萨明的手掌不肯放开,心中欢喜无限。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子,去到大城市里去。从前只存在于少女的梦境中,最美的梦境不外如是。而现在,她的情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将一切都实现了。怎能不让她欣喜欲狂? “谁要当你的老板娘?”珍妮娇羞着,低头望着脚尖。 “不想当算了。”萨明似笑非笑道:“你青梅竹马的恋人,未来的夫君现在可是受封爵士的地位,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结婚对象,以后提着灯笼都难找到的。你不打算再考虑考虑?” “你……”珍妮跺脚道:“不理你了!” “走不走?”萨明低垂着头,再问了一句。 “走。”珍妮如同蚊蚋般低声哼着。 “这就对了。”萨明开怀大笑道,转头望着天际。心中低语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既然我已经化身成了你,就不要再想着以前的我是怎样,以前的你是怎样。现在的我,现在的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个全新的你,全新的我。从今以后,我不再想着强行去做你,或者强行做回我自己。我就是你,萨明!你就是我!” 一切想通透了之后,选择就变得非常简单。他轻轻牵起珍妮的手,朝着自家马车走去。在他们的身后,是珍妮的父母还有小弟。他们望着渐行渐远的珍妮和萨明,相互望了一眼。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萨明和珍妮两家并没有太多的家什可以收拾。田地都交托给邻居打理,用不着的家具也都分给了日常相处的乡邻们。最终装上马车的也不过是几件随身的物品,对于萨明召来的马车而言,两家的物品加起来都装不满。唯一比较重要的大概只有珍妮家的裁缝架和萨明母亲珍而重之的祖神祭台了。 即使大部分东西都送了人,两家人也足足忙碌了一整天的时间。幸好村子距离城市并不远。萨明安排莱因哈特打前站,带着家眷先行前往艾泽城的新家落脚。他一人骑着角马,径直往大巫师的家里走去。母亲比较担心年老体衰的大巫师。他坚拒了艾丽提出来的去到城市里一起居住的要求。无奈之下,也只好拜托萨明,聊尽人事。 萨明并不喜欢自己那位阴恻恻的外公,但是母亲有命,做孩子的不得不从。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往大巫师的家里。自从知道萨明成为了少见的贵族以后,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以前那个腼腆的毛头小子,而是加上了一个尊贵的敬称:萨明爵士大人。 大巫师的家门洞开着,一个黑袍神官站在院中正和大巫师交谈着。看见萨明前来,黑袍神官干笑道:“这位不是新晋爵士萨明大人吗?我是艾泽城神殿神官格罗洛夫。很荣幸见到你。” “格罗洛夫大人。”萨明欠身行礼道。狐疑的望着大巫师,总感觉大巫师的表情有些不太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上来。这位像是从土里突然冒出来的格罗洛夫神官更是神秘,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但他却一口叫破了自己的名字爵位。他可是清楚的记得,自己和大巫师并没有讲的那么细致。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位格罗洛夫神官大人,正是和自己一路的人。 萨明一念及此,心中顿时恍然。再望向格罗洛夫神官时,眼神也带着一些亲近。 格罗洛夫神官打着哈哈道:“萨明爵士,我这次过来,是找你的外公有一点公事的。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聊。我不着急。” 格罗洛夫这么说,看起来是笃定大巫师不会离开这个村子。萨明心中了然,却还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询问了大巫师的意见。果不其然,大巫师再次婉拒了萨明的提议,表示在这个村子里住惯了,并不想搬到城市里去。 “原来是这样。”萨明道:“那么我这就回去禀报母亲大人。” 大巫师淡淡说道:“我和格罗洛夫还有事情,你就先回城吧。” 萨明欠身致意,然后告辞。格罗洛夫忽然道:“萨明爵士,有一件事情,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萨明有些疑惑,格罗洛夫这样做极为不合常理。首先他是在别人的家里,还没有征求主人的意见就越过主人和他这个客人单独谈谈。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只有一个理由能说得通,那便是这位格罗洛夫神官已经掌握了局势,所以才可以有恃无恐的在大巫师的家里向自己传话。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萨明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们在哪里谈?” “当然是在屋里。”格罗洛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俨然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大巫师只把两人当作空气,仰头望着天,眯缝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格罗洛夫望了他一眼,然后推开门请萨明走了进去。 “你一定很好奇,我一个神官,为什么会成为你的救命稻草吧?”格罗洛夫并没有绕弯子,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约略猜出了一些。”萨明沉稳的道:“您是维尔塔大人派来的?” “你不需要关心我背后是哪个大人物。”格罗洛夫高深莫测的一笑:“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说清。你的母亲艾丽,是一个神官。这件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 “是的。”萨明点头承认道。 “她对于你会产生一些威胁,我是来征求你的意见,是不是要把她变成和你的外公一样的人?”格罗洛夫轻描淡写的道。 可以确认,格罗洛夫神官的来意非常明确,他就是来为自己扫清障碍的。 萨明低头沉思了片刻,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轻声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格罗洛夫神官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当断则断,毫不拖泥带水。大人看好你是有道理的。” 第一百八十章衣锦还乡7 艾泽城中心一幢三层小楼前,蔓生的蔷薇爬满了红砖墙。虽然此时已经接近初冬,但是还有两三朵浅粉色的小花顽强的绽放着。 凄冷的风中,片片花瓣伴着枯黄的叶飞落。珍妮自下车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场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住进城市中心的小房子里。 每天早晨醒来,打开窗子可以看到楼下喧嚣的集市;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芬芳;枝条上的花朵含苞待放;鸟儿在碧蓝的天空翱翔。她只想做个快乐的裁缝店老板娘。不想去担心自己的男人是不是走上战场,不愿意揪心远方是否有人面对死亡。 多依小心翼翼的靠近艾丽些,发现她并没有嫌弃的意思。他仰头看着以往只能站在街角艳羡的小楼。长长呼出一口气,抽出别在腰间的烟斗,傻呵呵笑着。艾丽瞪了他一眼,嗔道:“以后不许你再吸食这种令人厌恶的东西。” “好好好……都好,都好。”老多依听话的将烟斗丢在地上,温顺回答道。小弟挤到前面来,扬着脑袋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他还没有从角马车的颠簸中回过神来。搬离了自小生长的,低矮的破茅屋;来到大城市里。繁华的街景让他目不暇接,他还没有体会到,自己的生活已经转向了一条更加宽广的大路。 萨明心事重重的骑马赶来,看到一众老少站在家门口驻足不前。收起杂乱的心思,强颜欢笑道:“各位,已经到家了。为什么都站在门口?” 小弟傻乎乎问道:“这真的是我们的家么?萨明哥哥您没有骗我们吧?” 萨明失笑,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这当然是我们的家。以后你就住在这座大房子里,我已经和格罗洛夫神官说定了。等一切都安顿好以后。小弟以后将会去艾泽城的神官学校去晋修。以后不管是成为神职人员还是做其他职业,总得有些学识才能更好的闯荡世界。” 艾丽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的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格罗洛夫那个家伙?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萨明恭谦的笑道:“母亲大人,我只不过是因为公事才与他认识的。况且,我与这位神官大人只有公事上的交流而已。” 艾丽似乎对他的说辞并不相信。嘴里咕哝道:“法师和神官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货色,你可要小心了。” “我知道的,母亲大人。”萨明点头受教,侧身将房门推开:“请进吧,诸位。天快要黑了,我们收拾一下。待会厨子会和晚餐一起过来。” 一听到厨子和晚餐,众人顿时觉得忙碌了一天之后饥肠辘辘。多依和珍妮的父亲穆萨两人谦让了一番后,总算商定了各自的房间。在两位对于未来的展望中,一层的宽大门厅将作为珍妮的裁缝店。而二层和三层分别让珍妮一家还有萨明一家居住。即使这样安排,还有很多空余的房间。可以当作客房以及佣人的房间。分配完毕之后,便是一餐丰盛的晚餐。萨明借口有事情要去营地商议,于是便离开了家。但是他并没有前往营地,而是径直走向了艾泽城的东部,在那里,格罗洛夫神官正在神殿中等着他的到来。 每一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尖顶建筑。相同点是驻守的人并不多,只有一队神殿武士,两名神官的配置。区别是各自建造的时间不同,神殿或者富丽堂皇不可直视,或者断壁残垣惨不忍睹。艾泽城的神殿介于两者之间,格罗洛夫神官已经换上一件白袍,配着他那头火红的长发,像极了一根火柴。萨明见到他后,总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格罗洛夫神官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发觉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借故问道:“萨明爵士为何发笑?” 萨明收敛了笑意道:“没有什么原因,只不过今天搬了新家,感觉非常好。我还是非常感谢神官大人您的慷慨。” “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格罗洛夫神官答道:“这是殿下对你奖赏的一部分。厨子做得晚餐怎么样?一切都还合口味吧?” “非常好。大家都吃得很香甜。”萨明回答道,他隐隐感觉格罗洛夫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险莫测。 “他们劳累了一天,今天晚上会睡得非常香甜。”格罗洛夫意味深长的道,他的手心里,托着一枚暗红色的水晶球。“无论有多么大的动静,他们都不会惊醒。” 萨明正色道:“今天我想了很久。母亲大人只是有些厌恶法师和神官,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之处。能告诉我,您必须这样做的理由吗?” 格罗洛夫道:“其实,我这样做并不是单单为了你。这个世界上,林立着大大小小的神祇。我的任务便是:让这些冒牌的神明皈依于魔神殿下。” 萨明有些不解:“但是之前你并没有动手,为什么偏要等我回来?”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没法发觉他们的异常。因为魔神殿下关注了你。你就像是一盏明灯,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洞察出不在主的光辉下的阴暗之物。很明显,你的外公和母亲,都是披着信仰魔神殿下外皮的伪信者。所以,他们才会对你的味道那么反感。甚至是……怀疑你。”格罗洛夫道:“药效已经发作了。我们要抓紧时间。走吧。” 萨明拦住了他的去路,用威胁的口气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只有一个请求。” “请说。”格罗洛夫对于他的无礼视而不见,他的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笑容。 “放她一条生路。否则不管你的背后站着谁,我都要杀了你。”萨明冷冷告诫道。 “放心好了。神官诛除邪恶,不仅仅只靠杀戮才行。我们还有更多的手段,让一个人诚心诚意的信奉我们。”格罗洛夫轻松笑道:“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萨明无声的点了点头,跟着格罗洛夫带上兜帽,走进了雾气深重的夜色之中。 厨子打开了门,朝着格罗洛夫神官欠身道:“神官大人,所有人都已经睡了。”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格罗洛夫赞许道:“现在你回房间休息,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萨明冷笑道:“明天我希望能换一位厨子。我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这位厨子给我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药剂。” “你多虑了,明天他就会消失的。”格罗洛夫望着厨子的背影,面无表情的道:“艾丽圣女在哪个房间?药剂持续时间不长,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才行。” 萨明在前面领路,他们两人爬上了楼梯,来到了顶楼。最大最宽敞的房间留给了家里的女主人——艾丽。房门并没有上锁,萨明只是轻轻一推,房门便无声无息的闪出一条缝隙。 格罗洛夫警觉的倾听着四周的动静,然后举步迈进房间。女主人沉睡着,在她的身边,婴儿床里躺着萨明的妹妹凯莉。格罗洛夫没有朝女主人多望一眼,而是径直走向了房间正中央安置的一座黑黝黝的木制祭台。 格罗洛夫紧紧盯着那座闪着微弱光芒的祭台,过了片刻,才用肯定的口气道:“改变一个人的信仰,让他从敌人变成朋友。要从源头动手。”他说着,伸出手,轻轻按在祭台上。 祭台突然大放光明,格罗洛夫神官呻吟了一声,像是被火灼了似的,快速收回手臂。 “该死,是一块寄灵木!”格罗洛夫快速的挥动着手臂,试图麻痹手指间的尖锐痛觉。 “什么是寄灵木?”萨明紧张的望着格罗洛夫。 “你的母亲在这个异教里职位不低,难怪被称为圣女。”格罗洛夫阴恻恻笑道:“这下子我要发达了。原以为是只小鱼小虾,没想到我的辖区里竟然隐藏着这种大鱼。” “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是寄灵木!毁掉它,会不会对我的母亲大人造成危险?”萨明更加着紧的是艾丽的生死,如果因这件事而让自己的“母亲”死掉,那么他的负罪感将会更加的深重。 “相信我,她会平安无事的。”格罗洛夫摘下兜帽,转头郑重的道:“我是整个艾泽城里唯一的一个中阶神术师。这种事情,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情而已。” 格罗洛夫一边向萨明解释,一边做着净化祭台的准备工作。萨明这才明白自己的母亲和外公究竟干了什么事情。按照神官所说:大巫师用一种偷天换日的做法,给他们所信仰的伪神披上了魔神的外衣。而伪神也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藏匿在萨明母亲的祭坛里。一方面可以更加快速的回馈信徒,另一方面也让自己与魔神的力量产生谐波。具有更加迷惑人心的能力。但幸运的是,这个伪神的力量并不强大。如果到了能够直接降下神子的地步,那么别说一个格罗洛夫,就算再来一打中阶神术师,也都是这个伪神的菜。 萨明点头受教,格罗洛夫也做好了准备。“你退后一点,小心这家伙狗急跳墙。”神官表情凝重的吩咐道,他举起手中一柄闪着金黄圣光的利斧,朝着祭台重重劈下。 第一百八十一章潜流1 “叮当!”利斧劈上祭台的时候竟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金属交击声。震得萨明脑袋发昏。他一个健步上前,攥住格罗洛夫的手腕喝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的话,会把整个街区的人吵醒的!” “那是幻觉!”格罗洛夫不屑道:“不信你看屋里的人,都没有被这声音惊醒。它只在你我的脑海中巨响而已。”他说着,推开了萨明的阻拦,第二斧劈了上去。 萨明的耳边金鼓齐鸣,隐隐有风雷之声。寄灵木祭台挨了两斧子之后,从祭台中央生生被砍出一条细小的裂纹。祭台发出“啵”的一声爆响,一缕青光冒了出来。青光中,浮现出一个苍老的兔人。它怒目瞪视着格罗洛夫,咆哮声微不可闻。 格罗洛夫视而不见,他丢下斧子,掏出一个卷轴。开始念诵咒语。一个神术在他的手里逐渐成型。萨明仔细分辨着神术中的元素能量,发现这个神术的作用与法师们惯常使用的驱逐术有些类似。但还是多了一些他没有办法分辨的东西。 格罗洛夫将手中成形的神术丢向祭台。金色的光幕立刻将祭台浸染。仿佛暴露在夏日艳阳下的冰块,青光快速消融。苍老的兔人影像越来越淡,眼看就要消逝的无影无踪。苍老的兔人惊慌起来,连连向着神官求饶。格罗洛夫面无表情,手里的动作毫不留情,他掏出一只盛满了液体的水晶瓶,朝着祭台洒下。 苍老兔人脸上露出了悲愤的神情,他的嘴巴快速开合着,一团青光在他的头顶凝聚成形。他扬起了已经虚无的快要看不见的手臂,将那团青光丢了出来。格罗洛夫狞笑着一侧头,青光球擦着面颊飞出。苍老兔人也随着这最后的含恨一击耗费掉了所有能量,终于烟消云散。 格罗洛夫忍不住低声狂笑起来。他松了一口气,伸手抚摸着祭台笑道:“还要多谢萨明爵士,白白给我这么一个天大的功勋。多么精纯的能量!吾主会感到欣喜的。” 婴儿床上的凯莉突然大哭起来,打断了格罗洛夫的得意。他惊疑问道:“药效还有好一段时间过去,这小丫头怎么突然就醒了?” 他起身转头,正好迎上了萨明。萨明阴沉着脸庞,沉声道:“格罗洛夫神官,你说过不会伤害到我母亲的性命的。” “什……什么?”格罗洛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着大床上望去。婴儿啼哭声中,艾丽不知何时已经跌落床下,脸朝着祭台的方向,双目圆睁。格罗洛夫心中一凉,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床前,伸手搭在艾丽的脖颈上。触手一片冰凉。哪里还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竟然就这样死了?!格罗洛夫一时间心乱如麻,感觉到萨明阴冷的注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婴儿啼哭声中,格罗洛夫低头乱瞄,就是不敢与萨明对视。 萨明看得真切,就在青光中的苍老兔人掷出最后一击的时候,艾丽突然从床上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她看见受到污染的祭台,以及脸现狰狞的格罗洛夫神官。转身想要扑过来阻止,但是青光球掷出的一刹那,她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一头栽倒在地上。只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萨明脸上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声音也因为情绪的激动而走了强调:“格罗洛夫神官,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得话。”他将手缓缓伸进袍袖之中。 “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异教徒竟然这样阴险!”格罗洛夫快速的摆着双手解释道:“寄灵木与你的母亲紧紧的联系在一起。那个伪神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抽出了艾丽圣女全部的生命能量化为最后一击。都是这个卑鄙的伪神干的,这不是我的错!” 萨明怒极反笑:“现在这个伪神已经死了,随便你怎么说。但是——你为什么不在他求饶的时候放过他?而是逼得他去拼死抵抗?” 格罗洛夫心中快速想着对策,萨明爵士需要一个说法,但是唾手可得的功勋他不想就这么丢弃掉。 “看在那位大人的面子上,你不能杀我。”格罗洛夫想起了那位站在他背后的人:“我们是站在一边的,我了解你。”他伸手指着艾丽冰冷的尸体道:“这些人,不过都是你标榜身份的幌子而已。也许我可以提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请你相信我。” 凯莉哭累了,再次沉沉睡去。母女连心,或许她已经知道了母亲已经不在身边,即使在睡梦中,眼角依旧还噙着泪花。萨明看着年幼的妹妹,低哼道:“完美的解决方案就是我的母亲活转来。” “但我们都知道那只是幌子。”格罗洛夫激动的抓住了他的衣襟:“萨明爵士,麻烦你清醒一点。圣女的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我背后站立着的那位大人,比你想象中的了解更多。你不能杀死我,你杀死了我,就触怒了那位大人物。永远不要激怒她,这是我给予你的忠告。” “如果我激怒了她会怎样?”萨明敏锐的注意到了格罗洛夫言语里的疏漏,特意加重了那个“她”的语气。 “她会愤怒。你会很难受。”格罗洛夫没有注意到萨明的试探,只是着重了自己的重要性。 “好吧。”萨明看上去屈服了。他点点头道:“你来给我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我不想在去往东线之前,再被贴上弑母的标签。” “交给我好了。”格罗洛夫擦了一把冷汗。虽然面前站立的这个少年弱不禁风且手无寸铁,但他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像是被一头五步倒盯上的感觉。 格罗洛夫神官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他很快就将睡眼惺忪的厨子叫了进来。 看见地上的尸体,厨子吓了一跳,双膝一软,跪在格罗洛夫神官的面前求饶道:“小的冤枉,小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想到哪里去了?”格罗洛夫神官和颜悦色的将他搀扶起来说道:“这个女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异教徒。幸亏被我及时发现,亲手诛除了她。” 厨子似信不信的点了点头,又环顾了房间里一眼。房间里空荡荡的,但他总有一种被人窥视着的错觉。 “我让你盯紧了这家人。是不是?”格罗洛夫神官慢条斯理的道,他望着厨子似笑非笑。 “是,但是我……”厨子紧张的解释着,但格罗洛夫神官根本都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他快速的打断了他的话,接着道:“但是你的看管过程中,却放任了一个巫女生活在我的辖区内!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但是我刚刚……”厨子摆着双手辩解道,但是他可怜的解释再次被格罗洛夫打断了:“作为神殿里最低级的监察武士,你明白神殿里的规矩。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红发神官举起了手中提着的匕首,森冷的注视着厨子。 “大人饶命!”厨子再次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 格罗洛夫沉默了一会儿,见厨子的精神已经接近到了崩溃边缘,才慢悠悠道:“你犯下的罪还不至于就这么死了。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厨子被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候哪怕是让他去手刃了人类帝国的皇帝,他都敢去试上一试。这样的煎熬实在太过难捱了。 “你去检视一下那具巫女的尸体,看看她还有没有活转的可能。”格罗洛夫拎着匕首吩咐道。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就这样而已吗?”厨子如蒙大赦,却对格罗洛夫神官的命令困惑不解。他怀疑还有什么后手,惊疑不定的望着神官大人高深莫测的表情。 “你还犹豫什么?”格罗洛夫恐吓道:“是想被当成同谋,一起被处决吗?” “是是是……”厨子吓了一跳,慌忙走向了圣女艾丽那具冰冷的尸体。他伸手探了探圣女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脖颈。然后转头禀报道:“大人,这巫女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格罗洛夫微微点头道:“你可以检查的更加细致一点。比如……检查一下她的身体上有没有致命伤口。” “是。”厨子领命,继续向下翻摸,他的身体挡住了格罗洛夫的视线。顿时就招来了神官大人的不满:“你想要包庇这个巫女吗?把她搬到床上,让我也看清楚一些。” 厨子不敢违命,吃力的将尸体搬到床上。然后逐一解开了她身上的纽扣。转身站在床侧垂手道:“大人,巫女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格罗洛夫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过了几秒钟后,他面无表情的道:“把她的睡裙撕开。” “这……”厨子犹疑着,迟迟不敢下手去做。他已经发现了有些不妥。但是此时,格罗洛夫已经逼近过来狞笑道:“怎么,怕我把这天大的功劳转赠给你吗?照我说的做!”他手里的匕首闪着寒光。厨子看得心惊,双手扯住艾丽的长裙,猛力一撕。 第一百八十二章潜流2 裂帛之声让厨子自己都吓了一跳。倒不是担心床上已经僵硬的尸体会突然坐起来,而是担心那柄一直都在背后抛玩的匕首会捅进自己的后心。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尸体没有坐起来掐住他的脖子,格罗洛夫的匕首也没有突然的刺进自己的后心。厨子松了一口气,也不敢接着看尸体。他迅速的转过身道:“大人,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做的很好。”格罗洛夫面无表情的道:“现在你去窗口那里,看看我召唤的卫队来了没有。” “您还召唤了卫队?”厨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当然。”格罗洛夫神官冷笑道:“新来的萨明爵士一家都可能是异教徒,你以为单凭我们两个就能够干掉他们?当然是越多人来越好啊!” 听到卫队会来,厨子明显放下了心,小步跑向窗台的方向。现在他只想快点看到神殿里的同伴,呆在这个阴森晦暗的房间里多一秒,他都快要被吓疯掉了。 他怀着轻松的心情奔向窗台,可还没有跑出几步,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似乎丧失殆尽了。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惊慌的回头,只看到了格罗洛夫神官狰狞的面孔。 “抱歉,我骗了你。”神官缓缓将匕首从他的后心里拔出来,絮叨道:“我需要这个功勋,借你的小命一用。” 厨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涌上来的血已经堵住了他的喉咙。血沫从嘴里喷出,有几滴溅在神官的白袍上。神官混不在意,将厨子的身体向前推倒。厨子手脚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 格罗洛夫神官长松了一口气,转身抱起沉重的祭台。对着窗帘背后说道:“你还满意么?新来的厨子图谋不轨,想要侵犯女主人,但是被你及时发现,女主人意外身亡,而你愤而将厨子杀死。我了解城卫队那帮家伙们,这样的手段足以应付过去了。”他拿脚踢开房门,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样就可以了,你是为母复仇的英雄,我也得到了应得的功勋。唯一倒霉的是厨子。可是活该,谁让他被我挑选中了派来执行这个任务?所以……他该死。” 格罗洛夫神官已经走下了两截楼梯,浑然没有发觉萨明已经站在了房门前。他自言自语着,抱着沉重的祭台向前走去。 萨明沉默的听他自言自语,缓缓抬起了手指。手指的尖端,汇聚了一团令人心悸的黑光。这是他唯一从书中掌握到的高阶法术:延时-律令死亡。 “我说过的:不管你背后站着谁,我都要杀死你。”黑光离指而出,悄无声息的没入神官的后背之中。 “啥?”神官听到了萨明含混不清的咕哝,不过这会儿他沉浸在功勋到手的巨大喜悦中,并没有将萨明的心情考虑在内。因为他的背后有她那个巨大的阴影站立着。所以,他是绝对安全的。正因为有着对那位大人物绝对的信心,格罗洛夫神官才敢走的如此大意,如此坦然。 侧耳听到了房门低微的开合声,格罗洛夫神官离开了萨明的新家。萨明这才摇晃了一下,一缕鲜血从唇角沁了出来。越级使用法术的后果就是这样,看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办法使用到法术了。不过,那并不是萨明需要担心的。天快要亮了,他需要在世人面前,表达一个身为人子的最后哀伤。最后看了一眼房间里安静仰卧的尸体,萨明轻轻关上了房门,迈着踉跄的脚步走向父亲大人的卧室。 听到房间外面的脚步声远离,沉睡正酣的小凯莉倏地睁开了双眼。她没有再看死去的母亲一眼,只是用仇恨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 “恐怕任何人都没有想到,一桩普通至极的凶杀案竟然能够成为撬动数百年来法师协会与神殿之间默契平衡的楔子。而时至今日,再次回想起那个案件时,依然显得扑朔迷离。”——《探案者日记》著者:尼古拉斯桑切斯 一成不变的早钟把桑切斯从梦中惊醒,狭小的值班室内,一缕魔法光透过窗纱射在他的脸上。灯光有些刺眼,他这么想到。沉默了几秒钟后,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胡乱套上一件紫袍。然后伸着懒腰走到值班室外。 值班室位于铂金之塔的塔尖,在这个脱离了法师塔温暖光环庇护的地方,打开门就感受到一阵冷冽的寒风。桑切斯打了个哆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楼梯间,重新回到温暖的下层。 “早安,桑切斯法师。”警戒法师团的成员迎面过来,朝着他们的头儿发出问候。桑切斯一一回礼,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桌上积攒了一天来各地发给铂金之塔的文件。限于通信手段的落后,各地消息汇总之后,再呈上来早已经变成十几天前的旧闻。桑切斯对于这些过时的新闻不感兴趣,他将文件堆推到一边,然后倒了一杯香草茶。现在是补眠时间,夜里在塔尖值班可不是那么好熬的。 他的眼睛刚刚闭上,就听见有人在急促的敲着自己的房门。 “见鬼!”他恼火的念叨一句,然后挺直了腰,强打起精神。如果被属下知道自己在办公室里偷懒可不是太好,毕竟他是麾下几十个警戒法师的头儿。 一名身穿青袍的低阶警戒法师疾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桑切斯大人,理事长请您去他的办公室。” 自从铂金之塔开启艾利安一人执政时代以后,“理事长”这一名词便为他一人所专有。萨切斯点点头表示已经了解,然后走出办公室,径直朝艾利安理事长的房间走去。 自从身边的两大干将维尔塔艾尔和蕾吉蒂莉莉丝离开之后,艾利安理事长倚重的对象便成了自己。像是这样的召见,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一次。这让桑切斯这位铂金之塔的边缘干部感受到了所谓器重的滋味。他琢磨着理事长召见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安排,一边礼貌的与路上遇见的法师们点头致意。 艾利安理事长的房间门开着,很远就可以看到理事长大人兜帽下放着诡异蓝色光芒的双眸。在铂金之塔的众多传言中,一直都有人猜测理事长大人是魔法傀儡。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去揭开他的兜帽,证实一下这个传言是否属实。 “你来了。”艾利安理事长淡淡道:“这里有一桩紧急事件需要你去处理一下。”他将一份标着“紧急”字样的羊皮卷丢在桌上。 “是什么事情?”桑切斯感到有些意外,理事长的身边已经没有得力的干部,除非事态紧急到一定程度,恐怕他是不会轻易让自己从铂金之塔离开的。 “萨明在艾泽城遇到了麻烦。”艾利安理事长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干笑:“他的母亲被人杀害了。艾泽城的城卫队做出了对他不利的判罚。” 桑切斯翻开卷宗随意扫了一眼,突然皱眉道:“涉及到神殿人士了吗?” “我们的人查证出,害死萨明母亲的厨子,是神殿派来的人。另外,在他们食用的晚餐里,维尔塔还检出了迷药的成分。但是这一切发现,都被城卫队无视了。现在他们指控萨明谋害了神殿神官。” 桑切斯翻动卷宗,皱眉忖思道:“格罗洛夫神官被发现死于距离萨明新家两条街道远的地方。他是中了一种名为‘延时-律令死亡’的高阶法术。萨明爵士对此供认不讳?!”他猛地扣上了卷宗,双手扶案道:“萨明可是个法师学徒!他能掌握这种高阶法术?城卫队那帮混蛋为了包庇神殿的败类已经无所顾忌了吗?” “所以我需要你去。”艾利安理事长长叹了一声道:“帮我们挽回局面。虽然不知道是谁盯上了他,但是你知道这个人对于我们的重要性。我们不能让他被意外事件绊住手脚。” “我马上就动身。”桑切斯点头急切的道。 “巨龙哈帝斯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艾利安理事长郑重道:“我不容许萨明的身上有任何的污点。这一点,希望你能记住。” 感觉到理事长大人身上散发出来浓重的杀意,桑切斯凛然道:“我记住了。” “莉莉丝和李两个人听从你的调派。”艾利安理事长道:“对于不肯和我们合作的人,就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了。你去吧。” 风风火火的从铂金之塔出来,桑切斯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铂金之塔广场前的巨龙哈帝斯。 可以看出艾利安理事长对于此事有多么的重视。法师协会目前仅存不多的三条巨龙中最年轻强壮的一条都被派了出来。哈帝斯每次出动都需要至少花费五万枚深渊金币。这个时候,它已经填饱了肚子。转头不屑的看着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 “你们太磨叽了。”哈帝斯打了个饱嗝道:“有这个时间,足够我飞出一百里了。” 桑切斯仰望着眼前巨大的龙首,沉声道:“接下来就全靠你了。如果我们能够早一点到达艾泽城,那么也许能够早一点帮助理事长大人扳回局势。” “我讨厌你们新族人的磨叽。”哈帝斯不屑道:“废话少说,快点爬进轿厢里来。如果再啰嗦几分钟,兴许我就又要感到饥饿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潜流3 哈帝斯向前冲刺了一段距离之后,猛地一振双翅,双脚离开了地面。为了保证可以长距离飞行,它并没有选择使用花哨的原地起飞。但是长时间在地面上的颠簸,却让轿厢里的警戒法师们感到腹中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翻腾。 “受不了的话座位下面有呕吐袋。”负责驾驭巨龙的骑士转头道:“哈帝斯讨厌别人的呕吐物粘在身上。” 桑切斯摆了摆手谢绝了骑士的好意,警戒法师团需要法师们有一个比较不错的体魄,所以他和他的属下们虽然此时脸色难看,但还都能忍受。 骑士也不以为意,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到驾驭巨龙上。他手里的巨龙颈环是整条巨龙身上最关键的部件,可以将自己的指示精准的传达给巨龙。 巨龙哈帝斯发出一声畅快的鸣叫,紧接着,它的速度骤然增快。轿厢里的所有人都被突然产生的巨大压力死死的按在椅背上。一个第一次乘坐巨龙的年轻警戒法师艰难的转过头道:“桑切斯大人,难道乘坐巨龙都是这样恐怖吗?” “哈帝斯只是比较年轻而已。”桑切斯解释道:“如果你有机会乘坐其他的巨龙,会发现乘坐巨龙其实是很舒适的旅程。” “真羡慕桑切斯大人您。”年轻警戒法师道:“乘坐过很多次巨龙。” 桑切斯笑了笑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一直都在思考着案件细节。 哈帝斯不断振动着双翅,近千里的路程也仅仅只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傍晚时分,哈帝斯载着警戒法师团的成员们在艾泽城城外的临时起降场着陆。放下桑切斯他们之后,艾泽城白银之塔塔主立刻给巨龙奉上了丰厚的祭品。 巨龙哈帝斯不屑的看了这些祭品一眼,摆摆尾巴揶揄道:“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供奉些金币,那样更实际一些。”说完,也不管塔主的脸色,振翅离开了地面。 桑切斯目送着巨龙的背影消失在天际,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这才转头向吉尔伯特法师点头致意:“吉尔伯特法师,我想先去萨明的家里看看。案发现场保护的怎么样?” “基本上保存完好。”吉尔伯特法师答道:“萨明母亲的房间我们在第一时间就使用了凝固法术。但是那位神官的尸体,已经被神殿的人带走了。据说,神殿方面也会派人来调查此事。他们正在路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萨明在哪儿?”桑切斯问道:“我有事情要问他。” “萨明被我们保护起来了。神殿和城卫队要带走他,现在莉莉丝在萨明的家里坐镇。”吉尔伯特回答道:“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萨明那小子现在的情绪很不正常。” “带我去那里。”桑切斯点头道:“他是唯一的目击者,他的口供对于我们非常重要。”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吉尔伯特法师伸手虚引,将桑切斯带到一辆角马车前。 心情沉重的两人一路上都懒得交谈。法师营地距离艾泽城并不远,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角马车就赶到了萨明的新家。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晚餐时间,本该是灯火通明,一家人欢声笑语的欢乐时光。但是三层小楼里黑洞洞的,仿若鬼域。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有少女低声的饮泣。桑托斯皱了皱眉,疑惑道:“萨明的家里并没有其他女眷,是谁在为死者哀悼?” “是萨明的未婚妻珍妮小姐。”吉尔伯特低声解释道。他殷勤的为桑切斯拉开了车门。桑切斯甫一下车,就看到三四个城卫队士兵百无聊赖的站在大门前。他不由冷笑道:“城卫队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大的权力?敢于去监视一位法师协会直属法师?” 一个城卫队小头目站出来点头哈腰的笑道:“这位大人不要见怪,是神殿里的珀利神官大人吩咐的。我们也只是受人差遣的小角色。” 桑切斯哼道:“这里已经被我们接管了。你们哪里来的就去到哪里吧。” “这……”小头目摊着手左右为难。 桑切斯见他还在迟疑,手心里浮现出了一颗火球。阴狠笑道:“怎么,法师协会警戒法师团的地位,已经沦落到小小的城卫队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了吗?” 那颗火球浑身散发着危险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这位阴险法师的手里射出来,把自己点燃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小头目吓得双腿一软,他的心里清楚的很。表面上看只是一件普通的凶杀案,而实际上,却是法师协会和神殿两个巨人之间的摩擦。他这个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夹在中间,根本连讲话的余地都没有。说不定,还会沦为两方势力角斗的牺牲品。他这样的人物死了,基本上连个水泡都翻不起来。 是以,他也不愿意在里面搀和着。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人物在一旁看着就好了。贸然下水,可是会死人的。小头目没有迟疑,他挥了挥手,立刻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那些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法师们。 “麻烦给你们的头儿带句话。今日天色已晚,明天我会带着人上门去见他的。格罗洛夫神官的尸体必须交给我们!”桑切斯冷笑着威胁道。 “是是是……”小头目满口应承着,狼狈奔走。 桑切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手心里的火球“噗”地熄灭。世人都以为法师们很可怕,但是他们自己却明白的很。能够聚集起一个能量火球很容易,但是把它瞬发出来,整个法师协会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吉尔伯特法师,你带上一些精干的人,去到城卫队那边。如果他们想转移尸体,那么你就不要客气。抢回来最好;如果抢不回来,就毁掉算了。”桑切斯阴森森的对着吉尔伯特吩咐道。 “我明白了。”吉尔伯特法师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只有萨明一个人目击了全部事情,那么为他脱罪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证据。 打发走了吉尔伯特,桑切斯推门走进了萨明的家中。一楼的大厅里,只有莉莉丝一人孤坐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竟然没有察觉到桑切斯走进来。 桑切斯故意放重了脚步,才让她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看见桑切斯,展颜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桑切斯大人。” “我们都是为他而来。”桑切斯指了指房顶,一语双关道:“一切都还好吧?” “目前的局势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莉莉丝道:“但是神殿的真理部也正在派人来。留给你的时间不是太多了。” “你放心,我来了的话就一定能扭转局势。”桑切斯轻松笑道。 “那就拜托你了。” “嗯。”桑切斯法师应了一声,举步走上了楼梯。 桑切斯轻轻地推开萨明房间的门。这房间狭小而逼仄,仅有的一扇窗紧紧闭着,空气浑浊不堪。少年呆望着屋顶,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桑切斯推开了窗,让外界的新鲜空气流通进来。萨明木然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没有办法。”桑切斯俯身将墙壁上的魔法灯台点亮,房间里重新恢复光明:“亲人的意外离去让我们很心痛,这个时候你更应该振作才是。” “你好,桑切斯大人。”萨明扯着嘶哑的嗓音问候道。 “嗯,你好。”桑切斯给他端了一杯纯水,放在他的面前小桌上:“有一些事情要问问你。虽然会触动你的一些伤处,但是这些细节对于我们非常重要。所以,我想请你尽可能详细的说出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请问吧。”萨明道了谢,将纯水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请你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一遍。”桑切斯望着他说道。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双手交叠着。 “昨天夜里,我听到了一些响动,就走了出来。看到我母亲的房门开着,于是就走了进去。结果,我发现厨子死在了窗口处,而我的母亲……”他忽然顿住,使劲抽了一下鼻子。桑切斯沉默着,并没有性急的追问。对于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少年,可以想象亲眼见到母亲死在面前的冲击力有多么剧烈。 萨明重新开了口,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的母亲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猜想到肯定还会有一个凶手,于是立刻循着声音追到楼梯处。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畜生!” “格罗洛夫神官?”桑切斯问道。 “是的,是他!”萨明点了点头道:“他带着一个沉重的祭台,走的很慢。我想要为母亲复仇,于是就强行使用了那个法术。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就在身后,我在使用了那个法术之后,立刻脱力。也没有再追的力气。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遁走了。” “他没有发现你在身后?”桑切斯法师问道。 萨明缓缓的摇着头,苦笑道:“如果他发现了我,恐怕你这时候正好能赶上我的葬礼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潜流4 萨明说得对!在那种情况下,换做自己也会那么做。桑切斯皱眉想了想,问道:“我记得你随身携带了一柄手枪的。为什么不用那个来射杀他?而是选择了一种自己都不确定是否掌握的高阶法术?” “当时那柄枪被我放在了床头上。”萨明苦笑道:“如果有枪在手,格罗洛夫神官绝对不会走出我家。” “是这样。”桑切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他在脑海里将一切事情都过了一遍之后,站起身来道:“你先休息吧。” 萨明点了点头,目送着桑切斯走出房间。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现在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要看看格罗洛夫那个死鬼设计的假现场究竟能不能瞒过这位精明的法师协会高级干部了。 对于这一切,他并不担心。只要把自己从这巨大的漩涡里摘出来就可以了。只是,对于那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却又多了一分愧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喃喃着闭上了双眼。 桑切斯轻轻推开了房门,将一枚照明光球抛向屋顶。几秒钟后,房间里大放光明。他并没有急着上前检视死者的状态,而是站在门口,大略的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 房间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被发现时的原样。地面上散布着一些杂乱的脚印,应该是城卫队勘验现场时留下来的痕迹。身后房门开合,一个年轻的警戒法师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恭谦的问道:“大人,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开始了。”桑切斯轻声道:“注意不要损伤到萨明母亲的遗体,毕竟我们要给萨明留一些体面。” 年轻的警戒法师点头称是,然后向外招了招手,其余的警戒法师一起走了进来。 如果萨明站在这里,就会发现警戒法师们的现场勘察已经接近于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的技术。他们对于脚印,痕迹非常看重。唯一欠缺的就是对一些指掌纹以及血迹的重视,那也是囿于技术手段的制约。不过,警戒法师们对于能量倒是非常敏感。很快,他们就在房间里发现了异常。 “侦测到了神术能量残留!”一个警戒法师站起来扬声说道:“持续时间大约半个小时。我们正在判断是哪一种神术释放。” 桑切斯站到艾丽的尸体前。虽然她的上身赤裸,睡裙被强硬的手段撕开。但诡异的是,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被侵犯的迹象。而解开的衣襟,手法似乎太过于温柔了。衣衫平展着,没有一点褶皱。 死者的表情满是惊慌和愤怒,双手无力的摊开张在两边。头颅转向窗外,失去了神采的双目直勾勾的瞪着房间里的一个方向。桑切斯朝那个方向看去,几个警戒法师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里原来有什么?”桑切斯扬声问道。 “只有一个基座。我猜原来那里应该放着一个祭台。”一个警戒法师答道。 “她为什么会这么着紧那个祭台?”桑切斯问道。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过了几秒钟,他自言自语道:“我们看到的都是假象,这一切都是格罗洛夫神官制造出来掩人耳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那座祭台。但是格罗洛夫已经死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冒险去一个新晋爵士的家里偷走一个祭台,还不惜搭上两人的性命?” “查出来了,这里遗留下来的神术是个驱逐术!”一个警戒法师说道。 “驱逐?他要驱逐的是什么?”桑切斯道:“看来,我们需要找到那个祭台才能够真正的了解事情的原委。” 桑切斯的脑海里渐渐还原出了这样一副画面:格罗洛夫带着厨子两人偷偷摸摸的来到了艾丽的房间,对着祭台使用了驱逐术。艾丽惊醒,欲打断格罗洛夫的施术,厨子上前制服了艾丽,在制服过程中,艾丽意外死亡。发现死了人之后的格罗洛夫感到惊恐,于是想要制造出一个假的杀人现场。他把厨子哄骗到了窗口,刺死了他。然后将艾丽伪装成了一个受到侵犯的假象,然后搬起祭台逃离。在逃离的过程中,惊醒了萨明,萨明出来,发现了母亲死亡的现实,对他释放了律令死亡法术,杀死了格罗洛夫。 这似乎有些不对。桑切斯将目光转向死在窗前的厨子。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格罗洛夫为什么会这么做?这样不合常理。如果一切都是他的授意,那么他应该带着厨子一起消失才是。他这么做,是给谁看的? 也许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格罗洛夫在施法过程中,艾丽惊醒,想要打断格罗洛夫的施法。厨子这个时候自作主张,上前制服艾丽。在制服的过程中艾丽意外身亡。神官的施法过程很长,厨子动了不轨的念头,解开了艾丽的衣衫。正想要侵犯艾丽的时候,格罗洛夫完成了施法。所以厨子才逃到窗口,格罗洛夫追上之后从背后杀死了他。 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艾丽的衣衫被毫无反抗的解开,而厨子又被人杀死在窗口这样一个结果。 厨子是格罗洛夫神官的人。令人想不通的是:格罗洛夫神官为什么会觊觎一个普通圣女的祭台?这也许只能从吉尔伯特抢到的证物上面才能寻找到原因了。 算算时间,吉尔伯特这时候应该回来了。桑切斯命令下属们重新封存了房间,然后退了出去。 …………………… 迷蒙中,他来到了一片紫色的海洋边上。令人诧异的紫色海洋。他在海边踯躅,有些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阵响亮的呼噜声在耳畔响起,他猛地转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紫海中漂浮着一颗巨大的气泡,气泡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沉沉睡着,呼噜声就是从他的嘴巴里传出来的。老者不着寸缕,袒胸露怀。睡梦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摆了摆手咕哝道:“回去,回去!”翻了个身,亮出自己干瘦的脊背。 他苦笑,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孤岛上,只有百十步的方圆大小。一株异常少见的娑罗双树生长在小岛的正中央。娑罗双树的底下,似乎坐着一个矮小的少年。 “你来了?坐下吧。站着多累啊?”少年自来熟的笑着说道,他伸手往身边指了指,凭空一个蒲团落了下来。 “你是……”他困惑的问道。信步走了过去,坐在少年的面前。 “我是你啊!”少年脸上洋溢着笑容。 “那么,我……”他更加的困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你?你是我啊!”少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萨明?!”他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恐惧,愧疚等等的复杂情绪。他有些不敢看那少年。他心中自觉:是对不起他的。 “对不起,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喃喃说道。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都是命运啊。”少年微笑着开解道。 “命运?”他摇了摇头:“这该死的命运!” “你不必自责什么,放手去做吧。”少年指着远方说道:“你看,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并没有因为你而改变了什么。” 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画面——珍妮在静室里小声饮泣;多依老爹在注视着窗口发呆;桑切斯在勘察格罗洛夫神官的尸体;塞恩斯和艾尔交叠着拥在一起;小凯莉无聊的咬着自己的手指;他的视线最后停留在那已经被封存了的房间,两具尸体倒卧在那里…… “你愤怒吗?”他忽然开口问道。仿佛不问清楚,他就不能甘心似的。 “我为什么要愤怒?”少年答道:“这里挺好的,虽然我的母亲还没有来,但是我已经为她保留了一个位置。就在这儿……”他摆了摆手,所有画面倏地消失。两人脚下的孤岛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无踪了。他们悬空坐着,脚下是一颗蔚蓝色的星球。这颗星球悬在漆黑寂静的宇宙中,仿若一颗雕琢的完美无缺的蓝宝石。而在蔚蓝色星球的旁边,一颗稍小一点的灰色卫星正围绕着它旋转。 “你仔细看着,别眨眼喔。”少年轻声道,双手往下虚按。两人朝下急速下坠。 眼前出现了一片苍茫的大陆。到处都升腾起了黑色的烟柱。灰色蜿蜒的绳带上,一群钢铁甲虫正朝着大陆的北方行进,拉起了一条条烟尘,几乎遮天蔽日。 高度急速下降,来到了一个城市的上空。一朵蘑菇云正在冉冉升起,脸上写着惊慌的人们四散奔逃。但是逃不过无形无影的冲击波,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将街道上所有活动的物体一卷而空。 一个小女孩尖叫着从他的头顶上飞过,他仰起头,看见小女孩的粉红色底裤。下一秒钟,明亮的耀眼的白色光团将一切都吞没了。 “给她预留的位置,在这里。”少年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说道。脸上的笑容依旧纯真和善,但是在他的眼里看来,却如同魔鬼的微笑一般。 “真心的,谢谢你……”少年的声音倏地在耳畔响起,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第一百八十五章潜流5 一个梦,一个噩梦。尽管他真实的可怕,但萨明还是愿意把它当作是一个逼真的梦境。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从床上坐起身来。魔法灯台早已经耗尽了能量,黑暗中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他摸黑下了床,重新点燃了灯台,然后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那个世界,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毫无关系了。一个死去的人,就算再怎样担心都没有一点办法。也许是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来精神高度紧张的缘故,那个梦不一定是真的。 况且那个少年已经离开了。一个连灵魂都消散了的人,是没有办法怨恨自己,报复自己的。他反复的说服着自己。强迫自己把那一段令人窒息的画面忘记。这样过了很久,他才恢复过来。 外面传来脚步走动声。听声音,大概是多依老爹起来了。那个可怜人,刚刚经历了儿子归来,乔迁新居的大喜,还没有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就遭遇了老来丧妻的悲惨。 萨明心中恻然,总感觉自己有些对不起他;而他也似乎心中梗着好大一根刺。“父子”两人见面的时候都有些别扭。他怔了半晌,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去。长叹一声站起,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夜未见,多依显然苍老了很多。见到儿子顶着一双红眼圈出来,无言的叹息一声,侧过身从他的身边蹒跚的走了过去。 萨明转身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父亲大人……” “我上街去,给你的母亲买一副合适的棺木。”多依疲惫地说道,不等儿子再说什么,摆了摆手就走下楼梯。 而这时候,他正好迎上了拾阶而上的桑切斯。桑切斯望了望这个年老的兔人,又望了望怔忡不语的萨明。沉声道:“格罗洛夫的尸体已经被抢回来了。” 萨明心中一沉,担心起那个祭台是不是也一起被发现了。如果是那样,他不确定桑切斯到底会站在哪一边。如果萨明母亲是巫女被坐实了的话,被自己杀死的格罗洛夫便是诛除异端的英雄;而自己则是那个受万夫所指的罪人。不要说爬上高位逃脱这个危险的世界那种奢望,恐怕全家人都会被关在囚车里当作异教徒游街示众吧。没人能够救得了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萨明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桑切斯的表情。警戒法师团的头儿一脸阴沉的表情,并不能从脸上看出一点端倪。他心中忐忑着,朝前走了几步道:“桑切斯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格罗洛夫该死。”桑切斯将一个羊皮卷从随身口袋里拿了出来,递到了萨明手里,冷笑道:“看看这个。神殿这次乐子大了。” “这是……”萨明展开了羊皮卷,只见是一份神殿开具的文件。标题处用粗黑的笔迹写着:关于培养民间圣女以供奉魔王殿下的通知。 下面林林总总的书写了十几个名字,最末一个写上了又被划去。从涂抹的并不仔细的缝隙里,依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名字:萨米尔艾丽。正是萨明母亲的全名。而通知的落款,正是格罗洛夫神官。而时间则显示的是葛林陛下三十三年,正是十八年前! “这代表了什么?”萨明扬着手里的羊皮卷问道。 桑切斯道:“我们和位于深渊之城的神殿进行了通话,结果是并不存在这份文件。完全是这位格罗洛夫神官一手伪造的。他制造这份文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他窃取了这些圣女的信仰,并且供给一个不知名的伪神。很遗憾,你的母亲也是其中可怜的一个受骗者。” 听到桑切斯的论断,萨明的第一感觉便是想要仰天长笑。有人在暗中帮助自己渡过难关。也许,就是那个神秘的“她”。他压抑住自己的兴奋,慢条斯理的将羊皮卷折叠起来交还给了桑切斯。 桑切斯望着他道:“一切都可以告一段落了。神殿方面正在调查格罗洛夫是否有渎神行为,他们正在准备嘉奖你和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只是个可怜人,现在我只希望她能安静沉睡不被打扰。”萨明表情沉重的对桑切斯道。 “这个你放心就是了。”桑切斯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神殿方面的来人想要见你一面,我已经答应了。你准备一下,马车这就要到了。” 神殿的人为什么想要见自己?桑切斯大人为什么会同意?他们两方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吗?在看似真相大白的事情表面,似乎有一双大手在暗中推动着他。到底要将自己推向何处? “萨明,神殿都是骗人的!你不要去。”一直沉默的多依忽然转过身来,咬牙切齿的朝着萨明说道。 “放心,父亲大人。”萨明安抚的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会小心的。” “我已经失去了你的母亲,不能再失去你了。”多依担忧的望着他道:“谁知道神殿在想什么?你杀死了他们的神官,难道他们就不会杀死你泄愤吗?我可是知道的,咱们村子里的帕罗,就是那样被神殿的人杀死的!” “您放心吧。我们会做好足够的安全措施的。”桑切斯忽然打断了多依老爹的话,意味深长的道:“您不要忘记了,您的儿子可是法师协会的人。如果神殿想要谋害他,法师协会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但是……”多依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萨明扯住了衣角。 “父亲大人,请安心等待。”萨明低声道:“我会去找神殿讨个合理的说法的。等我回来。” “好吧,儿子。”多依见他去意已决,无奈的摊手道:“那你小心了,你知道的,我不能再失去你。” “嗯……”萨明朝着他点头微笑了一下,朝前几步走到桑切斯身边道:“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们走吧。” 桑切斯没有说什么,在前面带路。两人下了楼梯,径直走到小楼外。天已经蒙蒙亮,一辆装饰华美的角马车停靠在路旁,车前坐着两个腰挂长剑的武士,目不斜视。 “你不要害怕,我和莉莉丝就跟在你们的后面。”桑切斯送他一直走上马车,不动声色的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如果遇到了危险,尽管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大声喊就是了,我们会很快赶到的。” “我明白。”萨明点了点头,拉开车厢门,爬进车厢中。角马向前慢行,桑切斯满怀担忧的望了那远去的角马车一眼,转眼厉声道:“所有人都给我跟上!” 一进了车厢,萨明就发觉有些不对。所有的窗户都包裹的严严实实,而车厢正中间的软座上,一个体态娇小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端坐。 ‘果然是她!’萨明心中狂喊着,想要张口把一切都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倒出来。但是她却猛地回头,伸出玉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萨明用疑问的眼神注视着她。他知道对方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她嫣然一笑,抽出一个卷轴来。蓝光闪过之后,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珠玉落银盘般清脆悦耳。 “桑切斯是老东西最忠诚的狗儿,他在你身上留得印记可是有监听功能的。” “为什么要帮我?”萨明问出了自己心中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因为你值得我帮。”她温和的笑着,招手道:“过来坐下喝一杯吧,待会你还要去神殿走过场。” “你到底知道多少?”萨明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问道。伪装出来的青涩与稚嫩此时已经统统不见了。 “如果我说我全部都知道,你会不会杀了我?”她魅惑的笑着,为萨明重新蓄满了茶水。 “怎么会,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萨明真诚的说道,将杯里的热茶一饮而尽:“你已经为我解了很多次围了。” “说假话的孩子是要被打屁股的喔。”她嬉笑道:“我可是感觉到了你心中满满的恶意了。你想要把我按倒在这软座上,然后狠狠地来上一发吗?” “抱歉……朋友的女人我还没有兴趣。”萨明脸上露出冷漠的表情:“说正经的,你到底知道多少?” “你一来,我就感应到了。”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当时还在想,是不是要把你强行带走。没想到你已经先找好了退路……”她轻轻啜饮着杯中茶水:“做个交易吧。” “交易?”萨明微微挑起眉毛,诧异道:“为什么不是我向你效忠,然后换来对于未来的一个承诺?你知道我做梦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想离开这儿?去到哪里?深渊,还是那些已经被过度开发过的,濒临死亡的其他世界?”她冷笑道:“不要被那些痴人说梦的臆想吓破了胆子。这个世界存留至今有他的独到之处的。不是那些蠢材想要征服就能征服的。” “难道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其他的穿越者存在吗?”萨明试探性的问道。 “不要高估了别人,也不要低估了自己。”她笑吟吟地道:“如果你想做这个交易,不妨等到东线以后再来找我。” “嗯……怎么联络你?”萨明问道。 “你上次用的那个办法就挺好的。”她站起身来打算离开,回眸一笑道:“但是最好和你的朋友岔开时间,塞恩斯的醋意可是能把你腐蚀掉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重返东线1 初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从天空飘落下来。艾泽城外的墓园中,一场简单的葬礼已进入尾声。 珍妮饮泣着,将一束束黄菊花抛洒到墓穴中,和着微湿的冻土将他们所熟识的人永远的分割开来。 “每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都要怀念你。萨米尔艾丽迪罗迪亚。你将安然的离开,回归魔神的怀抱。变成天上的星辰,俯视着大地和众生。你将化为一股溪流,哺育着你的儿孙;你将化为一片草地,喂养着你的后裔;你将化为一块良田,供养着你的子民。你将化为一切,你的灵魂将在我们的信仰中永生!再会,我的姊妹。”苍老的神官念完最后一句祷词,将一瓶纯水洒在墓穴前方,葬礼宣告结束。然后他回转身,朝着多依道:“请节哀。多依迪罗迪亚。神会保佑你的。” 多依对于神殿依然还抱持着深深的戒心,他并不喜欢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尤其是得知了自己的妻子被神殿官员欺骗了很多年之后,尽管神殿为艾丽及时的恢复了名誉。但是老多依恐怕永远都不会相信他们了。他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萨明担心自己的父亲会说出一些对神不敬的话,激怒这位神官。在自己离开的日子,单单依靠法师协会是不能保证一家人平安喜乐的。他走上前来,欠身向苍老的神官说道:“我的父亲伤悲过度,如果有不敬的地方,希望您不要见怪于他。” “神怜悯不幸的人。”老神官伸指沾了两点纯水,洒在多依的额头和肩上,微微欠身一礼,慢腾腾的离开。 萨明最后望了一眼那装饰精美,庄严肃穆的坟茔,搀起父亲的手臂道:“我们走吧。”一家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墓园,雪越来越大,渐渐的将小径掩盖。一夜之间,整座城市都掩盖在了苍茫的白皑皑的雪中。 一家人围坐在火炉前,为萨明准备着行装。口袋里装满了他曾经最爱吃的萝卜干,几件法师白袍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长椅上。珍妮凑在明亮的魔法灯台下,一针一线的为他缝制贴身衣物。不时抬起头,甜蜜的望上一眼。 萨明父子两人,坐在一方小桌上。老多依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叹息道:“这场大雪之后,就到了收获的时候了。雪覆盖过的萝卜可是最脆甜的。你就快要走了,带一筐萝卜走。路上慢慢的吃。” “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恐怕等不到雪停。”萨明道:“我已经拜托了附近的白银之塔,他们会在雪停之后给家里安排一些仆人。您以后还是少下地,多享福。怎么说,您的儿子现在已经是小贵族了。雇些佣人的钱还是能出得起的。” 多依苦涩的笑了笑,并没有拒绝儿子的好意。萨明沉默了许久之后又道:“为了家族的壮大,我想我应该有更多的兄弟姐妹。只依靠凯莉自己,是没有办法撑起整个家族来的。” “你说什么呢!”多依脸色阴沉下来,不满的瞪着自己的儿子。 萨明没有惧怕他,反而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是说,在我离开以后,您应该考虑一下个人的问题了。您依然年轻,家里需要更多的孩子。” “你疯了?”多依猛地站起来呵斥道:“你的母亲刚刚去世才几天,你竟然就要我背叛你的母亲?让我……续弦再娶?”他摇摇头,想要把这种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 “父亲。”萨明郑重的道:“你的儿子注定是个要做大事情的人,地位会越来越高,家里的产业会越来越大。光靠您和凯莉还有珍妮三个人是远远不够的。您现在还年轻,春天到来之后,请尽快给我物色一个后母。请为我增加更多的兄弟,这样迪罗迪亚这个姓氏的光辉才能发扬光大。难道你不想这样吗?” “深渊之王在上!”多依喃喃道:“我的儿子居然怂恿我续弦!艾丽,你看到了吗?这个小兔崽子已经这么快就把你给抛弃了。我当初真不应该把你送到前线。你应该跟着我好好的在家务农。哪怕平凡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 萨明隐蔽的朝着坐在一边的珍妮父亲使了一个眼色。现在他已经把想要说的说出来了,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老岳父的本事了。毕竟两家的关系一直走的很近,老摩根会有办法说服他的。 老摩根朝着自己女儿摆了摆手,珍妮会意,拎着衣物悄然离开。他拎着一壶葡萄酒走了过来,坐到了老多依的对面。 “臭小子,去陪陪我的女儿。刚回来没有几天,你就要走了。我的女儿每天又要过以泪洗面的苦日子了。”老摩根斜睨了萨明一眼,老气横秋的训斥道。 萨明识趣的站起来,这时候老一辈人之间的对话更加直白有效。但如果自己一直留在这里,恐怕老多依是不会轻易放下做为父亲的尊严的。尽管那尊严在萨明的眼里有点可笑。 他朝着父亲欠了欠身,然后走上了楼梯。在他的身后,他听到老摩根低声说道:“怎么,老伙计。你是打算学习愚蠢的人类,决定牺牲族群来捍卫你们的爱情么?” “你想什么呢?”老多依抿了一口酒答道:“我可没有那么傻。” “但是你可是义正辞严的拒绝了你的儿子啊!”老摩根哂笑道。 “要是他过一段日子再提也就罢了。可是艾丽才刚刚下葬啊。他这个做儿子的就要我续弦再娶,把生他养他的妈妈置于何地?”多依皱着眉道。 “你儿子……” 萨明转过了楼梯角,已经听不见老摩根和老多依两个人的对话了。他咧着嘴无声的笑了笑,父亲并不是不想续弦,而是埋怨自己提的太早了而已。但是没有办法,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要在离开以前把全部都安排妥当。他既然要以这里为家,那么首先就要以族群的壮大而考虑。兄弟当然是越多越好,这样也可以为他分担很多压力,而不用事必躬亲。 珍妮捏着衣角,羞怯的望着萨明。尽管他已经不复之前的模样,嗅不到那熟悉的味道。但她依然愿意把他当作还是那个他。毕竟,两个人只不过分开了半年而已。而这半年,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自己却依然没有改变罢了。 “你真的忘记了一切吗?”珍妮问道。 “这问题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萨明苦笑着。 “你的生母对你并不好。”珍妮小声说道:“她的眼里只有那个祭台,被视为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包括凯莉,我都没见她抱过几次。” “这不是我劝老爹再娶的原因。”萨明道:“我不记得母亲对我到底是怎样的了。你……能说说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以前的萨明啊……是个单纯的孩子呢。” 珍妮陷入到对往事的甜蜜回想中,那个笑得灿烂的少年,每次一开口,总要露出两片洁白的兔牙。他在同村少年里挖洞是最快的那个;奔跑也是最快的那个!而现在……她望着他头顶上微微冒出的青色发茬,苦涩的笑了笑道:“现在的你,已经让我感觉到有点陌生了。” “人总是会成长的。”萨明敷衍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去睡吧。” 珍妮听话的点了点头,回到房间中去了。萨明望着房间中久久都没有熄灭的灯,他知道那个女孩的心思,却没有推门进去的欲望。他还在犹豫,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如果接收,就接收的彻底一点!只有那样,才能真正的将自己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但是……真的那么简单吗? 萨明摇了摇头,溜回自己的房间中去。 一夜无梦。次日,雪花依然无休无止的飘着。在战争的间歇期里,如果能够尽早一天赶回东线,那么就等于多了一天准备的时间。这个道理,塞恩斯和萨明两个人都很明了。尽管大雪掩盖了道路,但是从这里直到九号奴工城,都还算是舒适的旅行。冬季的桑梅草原已经陷入封禁状态,根本不要想冒死穿越。他们只能在九号奴工城等待雪化了以后才能够回去。 桑切斯已经在一天前乘马车返回了,他在离开前已经和神殿达成了和解。神殿已经答应向在凶杀案中受到伤害的萨明一家人做出补偿。其中包括五十名奴隶和上百亩良田。这些在春天到来以后将会到位。多依老爹也只能接受这样的补偿,这样一来,迪罗迪亚家族一跃而成为了艾泽城仅次于路德男爵家的上层家庭。 对于萨明而言,这是个好消息。农夫最看重的是土地,这样自家老爹的续弦计划就要大大增快了。毕竟他现在也已经算是富甲一方的土财主了,和以前那个一穷二白的老多依早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一家人扶老携幼送萨明走到家门口,门前已经扫出了一大片空地。萨明回头望了望他们,微笑道:“你们都珍重,明年冬天我会再回来的。” “你也保重,我的儿子。”多依抱着凯莉说道,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最后一句话,萨明是望着珍妮说得:“我不在的日子里,一切就全拜托你了。”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珍妮双手绞着衣角,强颜欢笑道,她将所有担忧的情绪收藏在心底,只愿意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留给自己的爱人。 萨明点了点头,翻身骑上角马,朝着远方奔去。在远处,莱因哈特骑着一匹驴子正等着他的到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重返东线2 莱因哈特已经正式投奔到萨明的手下了。算是萨明在艾泽城收到的第一个扈从。一开始的时候,少年还只是把萨明当成了一个临时的雇主。但是当得知萨明已经是一位令人尊敬的爵士时,无论是他的母亲还是姐姐都极力的要求他成为萨明的扈从。萨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少年在向他进行了简单却庄重的效忠仪式后, 莱因哈特家里贫穷,为了他的远行,他的母亲和姐姐几乎散尽了家财才给他买到了一匹跛脚的老驴。幸好萨明及时得知了这些事情,不仅愿意给莱因哈特的母亲和姐姐提供一个临时住所,还帮他置办齐了远行的装备。这让新族少年对此感激涕零,更是死心塌地的跟随在萨明的身边。宁肯去遥远的东线,也不愿意留在更加安全的艾泽城中。萨明无奈,也只好随了他去。幸好此时他已经成功的转型为贵族兼军官。远离了战场。否则不知道莱因哈特的母亲该怎样担心他呢。 一主一从两人冒着风雪离开了艾泽城,来到了已经整装待发的车队前。将角马还给随行的武士,萨明一头钻进了温暖的车厢里。还没有解下披风,就听见塞恩斯朗声笑道:“就等你一个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莱因哈特殷勤的帮助萨明收起披风,萨明指着塞恩斯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塞恩斯赛格斯奈斯青袍法师大人,也是这支车队的头儿。你以后要对他表示尊敬知道吗?” “知道。”莱因哈特答道。偷看了塞恩斯一眼,只感觉眼前这位法师大人好生年轻的样子。 “啧啧……我们的小萨明也知道与时俱进了。这是你的扈从么?”塞恩斯取笑道:“怎么不找一个强壮一点的,你们两个都这么瘦弱,等到穿越桑梅草原的时候就有的苦头吃了。” “我……我能吃苦!”莱因哈特不服气的辩解道,他亮了亮自己瘦弱的胳膊:“我可以提两大筐烤面包走三里路。这样够了吗?” “足够了。”塞恩斯打趣道:“到时候我会让你提着两大筐面包赶十里路的。” 三人说笑着,角马车开始向前缓缓移动,庞大的车队再次开始了他的旅程。只不过这次,无论是萨明还是塞恩斯,他们的心中不再有忐忑,而是充满了希望与对未来的憧憬。 未来总是美好的,不是吗? …………………… 一个月以后,九号奴工城。 在冬雪封禁桑梅草原之前,米卢斯子爵的大军已经全部退出了六号奴工城。毕竟那座城市稍显简陋,并没有足够的越冬设施。如果不想自己的部队到了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多上一群缺手断脚的伤残人士,但凡脑子还正常的将军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只不过可怜了一些家园沦丧于敌手的客军。 新晋男爵多诺便是其中一位。散尽了全部家财之后,多诺总算买到了一个男爵的爵位,反正在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争中,无数家族断绝了炊烟。米卢斯子爵那里有大把的贵族家徽等着发卖。 多诺虽然脑筋不太好使,但总归还是一个正常人。他深知在乱世中,再多的浮财也比不上一个能够掌兵的爵位。有爵位就有一切,而再多的钱财活着的时候或许属于自己。万一自己战死可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能够成为贵族的好处当然不止一样。比如可以在城中得到一处房舍,虽然比不上其他男爵,有吃有喝还有老婆小妾照料着,但能够遮风挡雨这样子,已经很让多诺知足了。 窗外正飘扬着巴掌大小的雪花,这个时候,果然还是窝在暖炕里最舒服。这让男爵大人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光,躺在父亲的怀里,仰着头看屋顶破洞里漏进来的雪花。 “温馨而苦难的童年啊……”多诺呻吟道,抬起毛茸茸的手掌,抹去腮边滴落的泪花。 格列千夫长顶着一头雪花推开门闯了进来,嚷嚷道:“男爵大人,您还没有起床吗?天知道您这样的懒鬼究竟是怎样在老爹的棍棒下长大成人的?” “见鬼!格列你这混蛋。”多诺紧紧地裹住了被子,愤怒喊道:“赶快把房门关上,冷风都快要把我冻僵了。” “好好好,关上门。”格列无奈道:“尊敬的男爵大人,您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因为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肯追随你。” “你够了!”多诺忍无可忍道:“等到了春天,我一定要买回一大群奴隶,第一个先把你给换掉。凭借我男爵的身份,愿意追随我的扈从多的是,不差你一个。” “哟哟……”格列故作惊慌的大呼小叫起来:“男爵大人发怒了,小人好害怕啊……哈哈哈……”格列锤地笑了好久,才正色道:“得了吧,没有了我,您这位男爵大人的家徽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到米卢斯子爵大人的手里。您根本等不到春天到来就会饿死的。” “如果你肯多说几句讨我欢喜的话,少说几句真话……”多诺已经对格列彻底无语了,他蹬直了双腿仰头望天道:“我也许会让你尝尝贵族是什么滋味。” “去你妈的贵族!”格列愤怒喊道:“你见过上街捡拾烂菜叶果腹的贵族吗?你简直就是贵族之耻!” 多诺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在床上翻滚了半晌后不情不愿的爬了起来。他走到格列面前,沉痛地道:“格列,是我害了你。不如这样吧,你来做这个男爵,我当你的扈从。” 看到多诺这个样子,格列反倒是不好意思了。他忙推拒道:“怎么说呢?多诺你这个人呐,虽然有点懒惰,有点迟钝。但总归是对我还不错的。算了算了,不说了。我去择菜了。您继续歇息吧,做扈从这件事,还是我比较适合。” 说完,格列扎上围裙,提着一篮菜叶走向壁炉。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几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上下浮沉着,格列将菜叶丢进锅里,盖上锅盖。 “对了,今天遇见了我们曾在东线一起扛过人崽子的魏玛法师。”格列有些兴奋的道:“他看见我很可怜,于是给了我们这个。”他变戏法似的从菜篮子底部摸出两根已经冻得发硬的骨头:“男爵大人您已经好久都没有闻过肉味儿了,快点吃吧。” “格列,你……”多诺忽然有些哽咽,他接过冰冷的骨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你为什么不吃掉呢?” “因为家里还有一位尊敬的男爵大人在等着我啊。”格列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愣着了,快点吃吧。再不吃,我可就要馋了。说不定会和你抢喔。”他虽然说着抢,但是却转过身去。只留下了多诺手里捧着骨头在那里发愣。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多诺的低语:“格列,我会让你的忠诚得到回报的。我发誓。” “我不求回报的。”格列爽朗笑道:“多诺男爵大人可是要成为咱们犬族的大英雄。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我回报,我也一定会乐意接受的。”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房门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敲击声。 “多诺大人在家吗?有紧急军情需要您去一趟。”外面传来一个传令兵的声音。 “这鬼天气还会有什么紧急军情?”多诺咕哝着,上前拉开了破败不堪的房门。门前站着两个犬族士兵。他们将一卷羊皮卷交到多诺手里道:“是东线情报中心传来的钧令。请大人您过目。” “东线情报中心?”多诺狐疑的问道:“这是什么部门?原来怎么没有听说过?” “我也不清楚。”传令兵摸着后脑勺道:“不过那里有很多法师。主事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子。” 脑海里蓦地闪过一道灵光。多诺心中一喜,转头看向格列:“咱们的福星来了吗?” “你说塞恩斯那小子?”格列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放下锅铲擦着手走过来说道:“那你可要好好的打扮一下了。如果让塞恩斯轻看了你,可就不太好了。” “说得对极了!”多诺摆出一副男爵大人应该有的仪态来,摆了摆手道:“格列千夫长,你快去把本爵的礼服拿来。我要赶紧去见客。” 格列见他摆谱,不禁又气又笑:“再怎么着急,也得先填饱肚子吧?男爵大人。” “放心好了!”多诺摆了摆手豪气万千的答道:“塞恩斯不会让你我饿肚子的。咱们快去,兴许能赶上一顿美餐呢!” 连续多日的大雪,已经将城市里的街道覆盖。在连续踩进了三个填满了粪便的大坑之后。多诺终于不再矜持,放下了架子。他爬上格列宽阔的后背,有些不自信的问道:“格列千夫长,你说,塞恩斯见到我们是不是还会和以前那样保持尊敬?” “这个可不好说。”格列闷头朝前赶路,瓮声瓮气地道:“毕竟他已经是正式法师了啊。如果他对咱们颐指气使,那您是不是还要在他的手底下当差呢?” 多诺居然认真的考虑了片刻,点了点头道:“那是当然的。我有信心,那小子一定不会亏待我们的。” “既然有信心您还想那么多干什么?”格列不屑道:“那么我们放心大胆的往前走就是了!” “小心啊!”多诺见他说得兴起,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一条巨大的水沟,慌忙提醒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格列一个收脚不及,两人一头扎进了水沟之中。 第一百八十八章重返东线3 莱因哈特再次给空食盆装满了肉汤。两个饥饿的犬人已经据案大嚼了半个钟头,少年担忧的望着萨明道:“大人,这两位会不会把自己撑死?” “放心好了,不会的。”萨明摆摆手道:“这两位可是一顿能吃掉五十根烤黑面包的神人呐。快点把烤肉端上来!许久不见,两位没有饿死真的是奇迹啊。” “萨明,许久不见。你这小崽子的嘴巴也变得和塞恩斯一样刻薄了!”格列吞下一大块烤肉,含糊道。 “谢谢夸奖,您二位可真的是贵族之耻啊!”萨明欠身道:“慢慢吃,别噎着。万一不小心噎死了,我和塞恩斯两个可在这里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我就知道小萨明一定是我们的福音的。”格列道:“说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 “你们先吃着,这事儿不着急。”萨明卖了个小小的关子。吩咐莱因哈特继续侍候好两位落拓的贵族“大人”。他转身悠哉悠哉的离开了小餐厅。 目送着萨明远去,格列望着闷头大吃不发一言的多诺问道:“别光顾着吃了。你动动脑子想想,塞恩斯和萨明两个小崽子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放心好了,他们不会害我们的。”多诺努力将一块肥肉咽进肚子里,感觉到有些油腻,又端起汤碗来咕嘟咕嘟一阵猛灌。他贪婪的望着格列盘子里的肉块道:“吃不吃?你不吃我可不客气了!” “你够了!”格列一把将盘子抢到自己面前,龇牙咧嘴的道:“我还没有吃一口呢。” “身为尊贵的男爵大人。”多诺这时候摆起了贵族的架子,他昂着脑袋,气势汹汹的道:“我命令你,把那块肉送进我的盘子里来!” 格列呲牙笑道:“大人,您的这点威望可是连狗屎都换不到,凭什么要我给你?休想!”他拈起肉块,三下五除二塞进嘴巴里。 多诺急了,捋起袖子道:“别咽下去!你这个愚蠢肮脏的狗脑袋!我要杀了你!” “来啊,来啊!”格列轻蔑的望着他,费力的将还没有来得及嚼碎的肉块整个吞下肚子。多诺气的脸色发青,四下打量着可以拎起来的物件给这家伙一下狠地。 莱因哈特见眼前两位为了一块肉就要打起来,赶忙吩咐伙夫给他们端上满满一盆肉块。他恳切道:“两位大人,不要打了。我家萨明大人说了的,肉块,面包还有汤多的是。管够!” 多诺和格列对视了一眼,阴谋得逞似的微笑了一下。 “我发现这小子很可爱。像当时的塞恩斯和萨明一样。”格列若有所思的道。 “咱们看法一致,我也这么觉得。”多诺瓮声瓮气的答道。他望向青涩的金发男孩,招了招手道:“莱茵……哈特是吧?请过来一下,我……本爵有事情要问问你。” 说真的,莱因哈特发誓从没有见过这样落魄到家的贵族。艾泽城里随便一个乞丐都要比他们体面。可是就算这样,眼前这位男爵大人还要摆出所谓贵族的架子。莱因哈特走上前来,皱了皱眉。强忍着多诺浑身散发出来的怪味儿问道:“大人您有什么事情?” “告诉我,萨明是不是发达了?”多诺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莱因哈特的小心灵里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凑上来讨好的问道。毛茸茸的犬耳在男孩的面前晃啊晃的,莱因哈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唔……萨明大人是一位体面的爵士。”莱因哈特小心翼翼地答道。生怕激怒了眼前这位大人。毕竟,富有的爵士和贫穷掉渣的男爵之间又一条巨大的鸿沟横亘于两人面前。他不敢相信两位面貌和善的犬族人是不是会因为过分的自惭形秽而报复自己。他稍稍后退了一些,和多诺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以便这位大人发怒的时候,自己可以快一点逃离。 “体面的爵士?”多诺想了半晌才明白莱因哈特话中的潜意思。他忿然作色道:“难道我不是体面的男爵吗?” “您当然是了。”莱因哈特陪着小心说道。 “那还差不多。”多诺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这时候他已经吃的八九分饱了。他望着仍在据案大嚼的格列一眼,不满的拍了拍桌子道:“喂,你这家伙吃饱了没有?我们可不要让萨明和塞恩斯久等了!” “这就饱了!”格列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巴里,站起来用手背抹了抹嘴巴道:“吃饱了,真舒服!” “听我的没错。”多诺附在他的耳边小声道:“跟着塞恩斯和萨明天天能混饱肚子。不管他们要咱们干什么,咱们一口答应了就是。” “万一他们要咱们送死你去?”格列揶揄道。 “塞恩斯和萨明可不是那样的人。多诺我虽然脑筋不好使,但看人还是有一套的。” “切!”格列瞥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接。能跟上这样的主人,也是他走了撞天大运了。 两人吃饱喝足,跟在莱因哈特的身后走进了一间温暖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坐着,并没有发现传令兵说得有很多法师。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多诺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肮脏的双脚踩在地毯上。感受了一番如同云端一般的暄软之后,才恋恋不舍的向前迈动了脚步。 “唔……你臭死了。”塞恩斯捂住了鼻子道。 “呃……”多诺无言以对,只好可怜巴巴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发现再次相见时已经和塞恩斯隔离出了一条巨大的鸿沟,恐怕再也没有办法向往常一样拍着对方的肩膀嬉笑打闹了。他摸了摸脑袋,想起之前似乎和塞恩斯也没有这么亲昵过。他摇了摇头,将这复杂的想法抛诸脑后。 “莱因哈特,带两位大人去换一件衣服。”萨明站了起来道:“总要让两位体面一些不是吗?” 十几分钟后,梳洗打扮一新的多诺和格列重新走进房间里。警戒法师们喜欢穿的黑色法师袍套在两个犬族人的身上,居然如此的妥帖。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情?”多诺坐在一张椅子上,别扭的挪动了几下屁股。 “我们这一次回来,其实是准备召集一支军队。另外还要训练一些秘密部队,潜入到南面的人类帝国中去。”塞恩斯攥着羽毛笔道。 一听到塞恩斯说要派人南下,多诺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想要站起身来离开。但是被格列在身后隐蔽的揪住了袍子的下摆。萨明朝着他轻轻摆了摆手指,示意他听下去。 塞恩斯没有注意到三人的小动作,自顾自的说下去:“当然,秘密部队的征召和训练让我们的人来做。请你们二位来,其实就是让你们来担任秘密部队的护卫部队的指挥官。” 这话有点绕口,但是多诺已经大致明白了塞恩斯的意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来做指挥官?” “有问题吗?”塞恩斯问道。 “没有,请您继续。”多诺识趣的闭上了嘴巴。既然对方愿意拉自己一把,那么他当然要做好一个听话服从的好军官。 “我去找了米卢斯子爵,但是对方并不愿意给我一些狼族之类的强力种族军。现在九号城这里只有犬族的人数最多,找你这位犬族唯一的男爵大人也正好是名副其实了。” “我已经那么有名了吗?”多诺有些愕然。 塞恩斯苦笑:“多诺大叔,咱们不开玩笑。如果您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应承下来,那么今天我就可以派人给米卢斯子爵送信。如果您觉得不能胜任,那么我去找别人好了。就是这么简单。” “我怎么会不能胜任呢?”多诺抢答道:“你放心好了,做护卫这种事,多诺最在行了!” “是吗?”塞恩斯道:“那么你需要在这份文件上签字。然后我送去给米卢斯大人就可以了。” 多诺煞有介事的看了半晌文件,最后抬起头来问道:“能告诉我上面写的是什么吗?抱歉,我不识字。” 塞恩斯扶额叹道:“写的是请调遣多诺男爵前往东线情报中心护卫部队任职。你在最下面按上自己的手印就可以了。” 多诺一边按手印,一边咕哝着:“总感觉按手印这种事情是要把自己卖掉。塞恩斯,你真的不会对我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吗?比如我听说,最近九号城里的狗肉馆子就很火爆的。”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塞恩斯开玩笑道。 多诺认真的考虑了几秒钟,摇着头道:“我已经考虑好了。就跟着你很好。塞恩斯是我们的福星么!我相信你是不会亏待我和格列的。你说是不是,格列?” “男爵大人,我什么都听你的。”格列敷衍道。说完这句,他又小声嘀咕道:“反正下锅的时候也是你排第一个。男爵大人的肉总是比我的肉要娇贵。” 第一百八十九章秘密部队1 从落拓的男爵到意气风发的护卫部队指挥官,完成这个华丽的转身多诺只用了一秒钟。只不过一个钟头以后他就重新回到了现实。面对着空荡荡的军营。多诺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他想做一个货真价实的指挥官,那么只有自己想办法来征召一些士兵。但是这天寒地冻的,自己既没有军饷,也没有威名。哪里去找一些更加弱智的肯追随自己的家伙呢? 很显然,格列也很为难。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天,都没有想出什么好点子来。 “要不……我去找几个三号城的同乡?一场大战下来,三号城同乡虽然死了不少,但总还有几个好胳膊好腿的。”格列捉着下巴忖思道。 “算了,那些狗脑袋比你我可都精明,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们肯来?别逗了!”多诺道:“要么咱们还是去街上转悠一圈吧,看看有什么快要冻饿而死的伤兵没。拉几十个回来充数。” “你得了吧,这天气如果有伤兵也轮不到你我。九号城里那些吃的脑满肠肥的兵痞们早就把这些伤兵们看紧了。”格列叹息道:“小刀子磨得飞快,就等着咽气了马上剥皮下锅。” “说得也是啊。”多诺伤感的道:“如果不是我们运气好有个贵族的头衔傍身,恐怕也脱不了被吃掉的下场。” “我说男爵大人呐,还是不要悲春伤秋了。”格列忍不住打断了多诺的感伤:“您还是想一想怎么把咱们的兵营装满吧。要不然,你承诺给塞恩斯的护卫部队可不能只有咱们两个吧。” “欸?对了!”多诺的脑筋难得的灵光一现:“你说,那群绿皮鬼怎么样?” “你……你说什么?”格列吃了一惊,吓得连话都说不利落。 “你想啊,那群绿皮鬼胆子是小了点儿,是有点儿不讲卫生。可是……数量很大啊。每天都有上百只冻僵的绿皮鬼被拉到城外去。如果我们把他们收罗进来,那么……你我的护卫部队指挥官不就坐实了吗?”多诺蛊惑道,想要极力劝说格列接受他的这个想法。 格列简直无语了。这得需要多么强壮的心脏才能接受那些“胆子小点儿”“有点儿不讲卫生”的平原地精?“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格列咕哝道:“那些绿皮鬼,我是受够了。” “那可是现成的兵源啊!格列你再找几个咱们的同乡,把军官的架子先搭起来。我这位男爵大人跑到九号城南大营里登高一呼。咱们俩就是货真价实的指挥官啦!” “你真是够了!”格列掩额道:“塞恩斯那小子可是最讨厌绿皮鬼的。你确定咱们这么做不会被那小子直接赶出来,另行寻找一个指挥官?” “不试试怎么知道?”多诺一拍脑门道:“难道我们就不能让这些绿皮鬼变得卫生一点,变得勇敢一点吗?” “大魔王陛下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难道您想改变吗?”格列摇头道:“您是不是疯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多诺摊着手道:“多少试一下吧。”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尊贵的男爵大人。我就听您一回。我去咱们的同乡那儿,找几个合适的军官人选。”格列见事情已不可挽回,一边说着一边脚底抹油。 “等等……军官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喂,你还没听我说完呐!”多诺望着格列的背影大声咆哮道。格列得意的朝他挥了挥手,拐进了一条小巷:去找绿皮鬼这种事,还是男爵大人您最适合啊。他吐出一口气,再也没有回头去看多诺的表情。 “混蛋格列!”多诺气得直跳脚,但是没有办法。毕竟是他想出来的馊主意,没有抓到替死鬼也只能自己去试试了。他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朝着南大营走去。 天空又开始飘洒雪花。不知道今夜过后,又会有多少缺乏过冬衣物的士兵冻死冻伤。不过即使是变成尸体也不会浪费:强壮的士兵会将他们的尸体吃掉,骨头也会磨成渣烧来取暖。魔族兵营里的法则就是这么残酷,只有够强壮的人才能够生存下来。 南大营里此时一阵喧闹,各族酋长们领着族中的小喽啰跪在雪地中,对天叩拜。 “万能的魔神陛下啊~请停止下雪吧,您的子民已经不能忍受您的慈悲了。” “万能的魔神陛下啊~请赐予我们过冬的帐篷和果腹的食物吧,您的子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见到一口吃的了。” “万能的魔神陛下啊~……” 多诺蹲在他们面前,已经足足一个钟头都没有动弹。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恕我浅薄,我不是很懂你们。天要下雪和魔神陛下的慈悲有什么关联吗?” 酋长白了这吃饱撑的家伙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叩拜:“万能的魔神陛下啊~请赐予我们干净的饮用水吧……” “有一个地方,可以提供这一切。你们去不去?”多诺突兀的问道。 “万能的魔神陛下啊~……” “我是东线情报中心护卫部队的指挥官多诺。我是个男爵。跟我走怎么样?” “万能的魔神陛下啊……” “有过冬的棉袄和帐篷,还有足够的干粮和干净的水。” “万能的……”酋长忽然闭上嘴巴,转头望着雪人一样的多诺:“男爵大人,您说的都是真的?” “呃……”突然蹦出来意料之外的语句,多诺已经形成惯性的大脑波形产生了些许混乱。他怔了怔答道:“当然。要不我来您这臭气熏天的垃圾场干嘛?” “好吧,我的儿郎们愿意跟您走。但愿您不要辜负我们。”酋长干脆的说道。他站了起来,挥手招呼道:“大家都起来吧,跟我走了。又一位仁慈的男爵大人愿意收留我们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响应的人却很多。多诺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一队队地精扛着长矛走出南大营,走向九号城。有些不解的问道:“请问阁下是……” “尊贵的多诺男爵大人。小人是平原地精斯塔克族的酋长。您叫我斯塔克八世好了。”满脸涂着诡异花纹的地精酋长道,他笑起来有点恐怖,身上的味道有些刺鼻。甚至连一向反应迟钝的多诺都闻到了这种类似于堆积在一起放了好几天的臭袜子加上一桶臭鱼烂虾再加上积攒了上千人排泄物的粪坑边上一样的混合型恶臭。让他干呕了两声,险些没有把已经消化了大半的食物再呕吐出来。 “离我远点,斯塔克八世!”多诺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愿意跟我走可以,但是我要先讲好条件。” “当然可以。”斯塔克八世毕恭毕敬道:“您请吩咐吧大人。” “你们要追随的那位大人是一位非常爱干净的大人。所以,你们绝对要讲卫生。每天洗一次,不!洗两次澡。”多诺捏着鼻子站得远了一点,这才感觉好了很多。 “如您所愿,大人。”斯塔克八世点着头回答道。 “不许携带任何私人物品进到军营之中。” “可以,这个没有问题。您知道的大人,我们平原地精可是服从性最高的种族了。” “那位大人会制定最严格的军规,如果不服从会被直接处死。” “一切都没有问题!说实在的,那些不听话的小崽子们我有时候也很想吊死他们。还有别的吗,大人?”斯塔克八世彬彬有礼的问道。 “暂时就这些吧,怎么啦?”多诺疑惑的望着他。 “不,没什么。”斯塔克八世腼腆一笑道:“刚刚森林地精和沙漠地精族的酋长也在这儿,他们听说了这种好事情之后已经回去召集人手了。也许到不了晚上,您的兵营应该就会被我们填满了。希望您到时候能兑现承诺。” “是吗?”多诺顿时有了一种事情“要搞砸了”的感觉。他不敢想象近十万绿皮鬼涌进九号城的壮观情形。真不知道到时候塞恩斯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男爵大人,谢谢您给我们传递了这样的好消息。”斯塔克八世搓着手感激道:“您是魔神陛下派遣来的福音,我也要走了。再三的感谢您。”他欠了欠身,然后迈着八字步离开。 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南大营里,只剩下多诺男爵一个人。他忖思了半晌,终究是不敢去面对塞恩斯和萨明两个。想了想之后,调转方向溜回了自己的狗窝。 “让塞恩斯去头痛吧,我只管把兵源给他找到。”多诺自以为是的想道。然后,他紧紧地关闭了房门,缩进毯子之中。心中有些失落的情绪,大概……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九号城的每一条街巷都被来自南大营的地精堵得严严实实。谁也没有料想到一直都老老实实呆在南大营等死的地精们会突然暴动。等到军官们想要出兵制止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连门都没办法出去了。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不仅席卷了整个九号城,就连米卢斯子爵的行营都没有幸免。 第一百九十章秘密部队2 密封的房间里,即使点上了三根来自南大陆的特级熏香,依然不能掩盖掉那令人难忘的恶心臭味。在米卢斯子爵长达六十余年的漫长生命中,这简直是最黑暗的一天。 尽管已经到了深夜,外面依然人声鼎沸。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狂欢,这些来自于南大营的绿皮鬼们毫不顾忌的在米卢斯子爵行营边上支起脏兮兮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帐篷;拆掉了子爵大人最中意的枯木围栏作为燃料;锅子里煮着雪水和捡来的任何可以果腹的死老鼠,布条甚至树枝……火光将地精们的脸映的通红,每个人都在欢乐的笑着唱着,永远都不想安息。 米卢斯子爵已经第三次将自己的手按在了佩剑的剑柄上。他吐出一口沉郁之气,摇了摇头,又放下手来。屠杀或许很痛快,但是之后的善后工作谁来做?绿皮地精们看似可有可无,但实际上作用巨大。无论是辅兵,杂役还是其他跟战斗没有关系的岗位(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脑子会抽筋的雇佣他们担任厨师等和吃用有关的职业),他们都能够胜任。现在追究到底是谁把这些原本老老实实呆在南大营的地精们引到城市里来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如何让这些已经变得不老实的老实人回到他们应该呆的地方去。最好不要流血。 “说吧,你们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米卢斯子爵沉声道:“那些该死的绿皮鬼到底受了你们哪一个手下的蛊惑?才会蜂拥而来,让整个九号城都臭气熏天!” “抱歉,子爵大人。是消息走漏了风声。”塞恩斯垂首答道。他还不想失去自己唯一一个可以统兵的男爵。米卢斯子爵尽管愤怒,但总拿法师协会和自己没有办法。但是多诺男爵就不一样了,米卢斯绝对会把那条蠢狗剁碎了炖汤喝。 “不要以为你的背后站着法师协会和艾利安那个老而不死的家伙就可以无法无天了。”米卢斯子爵冷哼道:“我给你一个警告,年轻人。这是最后一次。” “没有下次了。”塞恩斯道:“我保证。子爵大人。” “出去!”米卢斯子爵朝着他摆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塞恩斯朝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推门而出。米卢斯子爵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就算有下次,我也一样奈何不了你的。小蠢货。” 猫族武士用矛尖逼迫着地精们让出一条可以容纳马车通过的道路。时停时走的马车上,两个人正对视无语。 “也许我们选择多诺那条蠢狗是个错误。”萨明自责的道:“现在他躲起来不敢见我们,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了吧。” “子爵大人并不信任我们。除了多诺,我们几乎没有可以使唤的人。”塞恩斯摇头道:“这件事情不怪你,萨明。换作是我,大概也是这么个套路。只是没有想到,多诺搞砸事情的能力实在比他正经做事的能力强太多了。”他说完,不禁苦笑起来:“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把那条蠢狗从窝里揪出来。”萨明咬牙切齿地道:“现在黑锅我们已经替他背了,总不能让他悠哉悠哉的等到事情结束。” “说得也是。”塞恩斯笑道:“不过我认为,多诺肯定以为我们已经把他抛弃了。” “多诺才不会这么想。”车厢窗口里探进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客串了车夫的格列笑道:“这会儿估计他已经睡着了。” “见鬼!”塞恩斯及时的捂住了口鼻:“格列,我命令你马上把车窗门关上!” “啊……抱歉。”格列也意识到了不妥,慌忙将自己的脑袋退了出去。塞恩斯阴沉着脸连着释放了三个净化术之后,才放下了掩着鼻孔的手。 “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找了两个不靠谱家伙的感觉?” “慢慢来吧,朋友。”萨明道:“这是一片空地,要想有什么,只能依靠咱们自己的双手来创造。” 塞恩斯没有回答,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头望向车窗外一副世界末日即将降临的混乱场景。 地精们大多聚集在各大军营所在的街区。所以,位于南大营附近的多诺男爵“府邸”反而成了整个九号城最清洁的所在。 搭载着塞恩斯和萨明的马车缓缓在街角停下,格列笑嘻嘻地带上了一副铁面具,紧了紧身上的盔甲。他转头望向塞恩斯道:“塞恩斯大人,我把那家伙捉来让您好好的出上一口气。” “去吧。”塞恩斯抱着肩膀站在雪地里,轻轻点了点下巴。 格列挥动右拳敲了敲胸甲:“瞧我的吧!”说完,他朝着两个猫族武士挥了挥手,一行三人杀气腾腾的朝着多诺男爵“府邸”走去。 格列的大脚毫不客气的踢在了房门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大的声响。破旧腐朽的房门立刻如他所愿的仰天向内倒了下去。门楣上悬挂着的男爵家徽受不了这样剧烈的震动,挣扎了半晌之后跌落到积雪里,溅起一小片雪尘。 “说真的,我早就想这么干了!”面具遮掩下的格列低声咕哝着,一瘸一拐的走进四处漏风的小木屋里。 多诺早就醒来了,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恐惧的情绪啮咬着他的心脏。似乎一张嘴,那颗心脏就会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他知道大事不妙,但已经无处可逃。蜷缩在毯子里一动都不敢动,等待着命运对他的最后审判。 “就是他!”格列指着瑟缩成一团的毛毯球,刻意用齐声怪调的嗓音咆哮道。 猫族武士会意,立刻粗暴的上去,将吓得魂不附体的男爵从床上提溜了出来。重重地掼在地上。多诺就地打了一个滚,抬眼只看到眼前这粗壮的军官脸上狰狞的铁面具,他仰起头,哆嗦着道:“饶、饶、饶……”竟是连一句整话都吐不出来。 格列心知这位男爵大人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胆小如鼠。担心自己玩过了把他吓出个好歹来可就不妙了。点了点下巴,拿腔拿调的道:“带出去!” 多诺只道是要将他就地处死,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干脆猛地一扑,上前死死的抱住了格列的大腿。任凭两个猫族武士怎么撕拽,多诺就像是长在格列的身上一样,就是不肯撒手。 格列试着踢了两脚,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甩掉这条狗皮膏药。眼看戏就快要演不下去了,于是弯下腰,用只能两人听到声音说道:“想活就松手。” 多诺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他听出了格列的嗓音。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不再抵抗。任由猫族武士将自己拖着出了房间。 雪地里站着两个身材矮小的人,身穿黑色长袍,脸上戴着狰狞的铁面具。看到多诺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武士们拖了出来,为首一人咳了一声冷哼道:“行了,就在那儿吧。” 猫族武士听话的站定了脚步,将多诺丢在地上。格列有些心虚,缩在屋子里没有出来。塞恩斯和萨明两人对视了一眼,萨明扬声道:“给我把他砍了,看着简直让人生气。” 多诺听到了这声咆哮,一时间福至心灵。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匍匐在地上。高声叫道:“塞恩斯,我知道错了!” “我看你不知道。”塞恩斯冷冷道:“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在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后还有心情在自己狗窝里睡觉。” 多诺顿时语塞,支支吾吾道:“塞恩斯……我,我在思考如何解决这场危机。” “你想出什么办法来了吗?”塞恩斯冷笑一声,喝问道。 “没……没有。”多诺惭愧的垂下了脑袋。 “哼!”塞恩斯抱着肩膀冷笑一声:“还愣着干什么?砍了他!” “等等……”多诺慌忙求饶。 塞恩斯摆了摆手,命武士停下了动作:“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多诺绞尽脑汁想要脱离眼前的绝境,他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着,仿佛下一秒,搁在自己后颈的长刀就会落下来。身首分离。他咽了一口口水,哀求的望着塞恩斯喃喃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似乎看到了塞恩斯眼神中的一点松动,他似乎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大声道:“我愿意做任何事情,绝不背叛!” 塞恩斯并不想真的一刀砍了他,尽管此时此刻他也非常火大。但既然多诺已经知错服软,他也就借坡下驴的抬他一手。但是萨明却在他身后冷笑一声道:“空口白话的承诺我们可不信。多诺,你愿意跟塞恩斯签署一个协议么?” 如果能够活下来,就算是让自己割了这双狗耳朵去做人崽子。多诺也是愿意的。他犹如一个饿了很多天,饥不择食的人一样,也许眼前的美食中隐藏着毒药,但能够短暂的活一会儿,也是好的。他慌乱的点着脑袋:“我愿意签订协议。” “你可想好了,签署了协议的你就不是自由的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将受到我们的支配。”萨明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恍若从九幽深处爬上来的幽冥。 “无需考虑!”多诺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活命机会,他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九十一章秘密部队3 将自己的血,滴入到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魔法卷轴之中。多诺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但是劫后余生的幸运感让他忽略了这种负面情绪,重新从冰冷的雪地上站了起来。 “现在,我们来商议一下,到底怎么把这些该死的地精从城市里赶回去。”塞恩斯朝着他伸了伸手,多诺应了一声,夹手夹脚的走上了马车。他倒不是多害怕塞恩斯,只是有些恐惧容貌和性情都变化惊人的萨明。从深渊之城回来之后的少年,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其实,地精没什么不好的。”三人落座后,萨明拈着魔法卷轴沉吟道:“除了他们脏一点,胆子小一点。这些我们都是可以帮助他们改正的。” “别忘了,多诺在三号城的时候可是和他们打过交道的。”塞恩斯提醒道:“吊死了上千个地精,都没有矫正过他们乱丢垃圾的坏毛病。” “单纯的杀戮不能解决问题。”萨明摇着头道:“严密的奖惩机制,制度化的军官管理,精确到位的制度管理。给我一点时间,我和多诺会给你训练出一群可战之兵来。” “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知识?”塞恩斯感觉匪夷所思。疑惑的问道。 “只能说是天授吧。”萨明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他伸出一指指了指天空。多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上看去,只看到了车厢顶板。他狐疑的挠挠后脑勺,带着将功赎罪的语气问道:“那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有十万地精需要我们遴选。这么大的基数,足够我们挑选出足够服从的士兵苗子了。”萨明胸有成竹的道:“格列,叫上你的老伙计们,咱们去兵营!” …………………… 新鲜出炉的犬族军官们接受了临时的培训训练。其实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知识,十以内的加减法再加上一些口令上的训练。然后他们就这样挎着战刀,走上了临时搭建的征兵台。 每个人按照区域领走了一大坨地精。方桌上摆着一些临时搞来的道具。几根干巴巴的胡萝卜,十几双臭气熏天一的草鞋。即使草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但是地精们的眼神还是被胡萝卜给吸引走了。饥肠辘辘的他们,吞咽着口水,目不转睛的望着木桌上的胡萝卜。但是没有人敢上去抢夺,远处的绞架上,悬挂着几个不听号令胡乱拥挤的地精尸体。一群身穿黑袍的法师正用着一种看尸体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格列带着鼻塞儿走到了木桌前,拿起短木棍敲了敲桌面。随便指着一个站在前排的年轻地精,冷冷喝道:“你,过来!” 地精扭扭捏捏的站在了木桌前。低眉顺眼的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位尊贵的大人交流。 格列没有那么多闲聊的时间,举起一根萝卜问道:“这是几?” “一条萝卜。”年轻地精说道。他疑惑的望向格列,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会问这样白痴的问题。 “那么这些是多少?”格列将一堆萝卜推到地精面前,然后愤怒地喝止道:“别乱动,小心你的手!” 年轻地精怯懦的将脏兮兮的爪子缩回去。涎水已经顺着嘴角拉出一条晶亮的线。他快速的数了一遍,抬头道:“一共有七条胡萝卜。” 魔原上的大多数地精一辈子只能认清自己一个手臂上手指的数目,能够认清七个数字的地精已经是少见的聪明人了。格列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入取了。到军营里去。有热水和暖房,还有足够的吃的!” 格列的话如同给地精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所有人都忍不住朝前跨了一步,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个幸运的年轻地精。年轻地精朝着大家回望了一眼,感觉到美好的生活正在向自己招手。格列已经不再将注意力投向他,而是转而面对着所有人吼道:“不想死的话就后退!通过了考核的人可以进入营地。我们只要年轻精壮的汉子,老弱病残就不要往前挤了!” 在木棍和皮鞭还有死亡的威胁下,考核正在快速的进行着。并不是所有精壮汉子都会成为幸运儿。在连续三次都数错了胡萝卜树目之后,他就会被无情淘汰。负责选拔的军官将会朝着他的头面泼洒一种染色的药水,虽然无味无臭,但是总要好几天时间才能洗掉。这样也最大限度的禁绝了有人想要再来一次蒙混过关的想法。 但对于通过了考核的地精们来说,军官们的初选只是一个开始。在他们进入到大营后,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他们并没有马上得到军官许诺的热水热饭,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健壮的犬族军官,手里倒提着一根串满了倒刺的鞭子,对着刚刚进入营地,满心欢喜的地精虎视眈眈。 “跪下!”壮汉瓮声瓮气的命令道。 不服从的地精立刻就会被赶出去。只有听命立刻跪倒的人,才会接受皮鞭的洗礼。挨了三鞭子之后,地精还没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立刻便接受第二道考验,他们被喝令脱掉全部的衣物,然后赤身跳进一个刚刚挖出来的大坑中洗净自己的身体。 坑里的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地精们在鞭子的威逼下,全身上下每一个褶皱都要清洗的干干净净才能获准爬上来。赤着脚踩着一条铺满了白绢的道路,抖抖索索的走进营房之中。 营房中,坐着几个身穿白袍的法师。他们用审视牲口的眼神打量着瑟瑟发抖的地精。然后用木棍和鞭子教会了他们穿戴军服,最后一道工序是命令这些地精们张开大嘴,然后逼迫他们用硫磺水漱口,直到口腔变得清洁之后才放过他们。将这些地精们赶进了营房之中。 从早晨到傍晚,从太阳落山到太阳再次爬上来。遴选一刻不停止,聚集在营地前的地精越来越少,经历了三天三夜无休无止的选拔之后,格列终于精疲力尽的宣布选拔结束,并且命令剩下的地精回到南大营中去。 没有经过选拔的地精们并不情愿离开,但是敢于驻留的地精都被毫不留情的吊死在绞架上,面对着数十个身穿黑袍的警戒法师,地精们也只好怏怏而返。不过,格列也做出了允诺,答应在以后的日子里,会阶段性的征召地精们进入到部队之中。这个允诺虽然空洞乏味,但也聊胜于无。于是搅扰了九号城长达四天之久的地精大潮终于退散,只在九号奴工城里留下了无数的生活垃圾以及熏天的恶臭。但那并不是顽疾,也许几场大雪之后,一切都会回到正常轨道中。 对于有幸遴选进入护卫部队的地精而言,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也许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每天按时的作息训练也几乎让这些天生散漫的生物感觉到无休无止的折磨。 营地正中摆着一口大钟,每隔一个小时都会准时敲响一次。而地精士兵们的生活,也似乎被这口大钟完全的支配。那些神秘的部队指挥官似乎想要把钟声烙印在他们的灵魂里。 钟声第六次鸣响的时候,犬族军官们就会拎着木棍和皮鞭冲进营房,将这些地精们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出来。如果动作稍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棍子。每天必要的三道工序:沐浴,漱口,穿衣。每个十人队都有一个犬族军官,每个伍长都由服从性最好的地精担任。十夫长和伍长监视着所有地精士兵,检查他们是否偷懒。如果发现敷衍了事的家伙,不用汇报上级军官,十夫长就可以下达处罚命令。串满了倒刺的鞭子会让偷懒的家伙生不如死。 钟声第七次鸣响的时候,是进食时间。塞恩斯搞到的伙食在九号城所有军队中还算中上等,黑面包,肉块和一碗咸汤。这个时候,依然还是严厉的监视和惩罚。禁止用手拿食物,禁止伸出舌头舔舐碗底,禁止捡拾遗落在桌面和地上的食物,禁止……违反命令的人,自然还是一顿痛打。有时候,身为执法官的格列会故意丢下一些食物,然后等待看有没有人上钩。 钟声第八次鸣响的时候,全员在操场上集合。然后是列队,行进;行进,列队。枯燥而乏味的训练,为了让地精们分清左右前后,格列和他麾下的犬族弟兄们打断了不知道多少条鞭子,喷干了多少次口水。 钟声十二响,午餐时间。规矩照旧,犯禁的人痛打。但是多了奖励时间。午餐后,多诺和格列两个人,将会对前一天表现良好的士兵进行奖励。奖励并不丰厚,每餐多分到一根骨头而已。但就是这根骨头,却成为了所有士兵每天努力拼搏为之奋斗的东西。 钟声十三响,午休时间。脱衣,洗漱然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禁止敷衍了事,禁止拖拖拉拉,禁止大声喧哗…… 钟声十五响,下午训练时间。依旧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枯燥训练,日复一日。简直让军营里的所有军官和士兵们都产生了日子将永远持续下去直到死亡那一天的错觉。 第一百九十二章秘密部队4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节。滴水成冰,万物禁绝。北风扯着嗓子每天无休无止的嚎叫。从早晨,到晚上;又从晚上,到早晨。 塞恩斯挟着一身寒意推开门走进温暖的营房里。他揉着冻得发红的鼻子道:“第三场雪之后,城市里的味道轻了许多了。以后要和鼻塞儿说再见了。”房间里,坐着几个犬族军官。见他进来,慌忙起来让座。他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客气,然后一屁股坐到火炉前。伸出冻僵了的双手烤着。 “萨明那小子哪儿去了?”塞恩斯环视了一眼房间,疑惑问道。 “萨明统领和格列统领去检视各营士兵情况了。”一名中级军官期期艾艾的答道。第一次见到这支部队的实际领导者,他顿时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连贯的话语来。 塞恩斯知道他们的心情,在格列没有将他们挖掘到兵营里面前,这些人都不过是一群混在底层的苦哈哈。生平见过的最大官阶不过是百夫长而已。他改变了这些人的命运,而对方自然会将自己视为救命恩人以及奴隶主这样的角色。 “不要紧张,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塞恩斯估算了一下时间,这时候正是午餐时间。大概格列和多诺两个人又在玩那种丢食物的恶劣把戏。虽然最近上当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但两个玩心不退的家伙还是乐此不疲。 这是一场制度与千百年来的懒散顽疾之间的生死对决。很显然,地精们身上根深蒂固的懒散与肮脏在第一场交锋中败下阵来。据说军营里的地精的肤色都要比南大营的地精们浅。每天三次的硫磺冷水浴让地精们痛苦嚎叫的同时也让这个方法成了整个九号城里权贵们整治地精仆从的妙招。不得不说,这个效果确实显著。 以往权贵们很少会去关注下属地精仆从们的卫生问题,遇见了讲究一点的贵族,顶多会给这些肮脏的地精换上一件新袍子,再给他们的窝棚里点上一支劣质熏香。而用硫磺水洗浴,那在以往是想都不要想。甚至不要说硫磺水,一些沙漠上的种族甚至连洗脸水都欠奉。 几天前,米卢斯子爵的一位夫人给塞恩斯送来了整整一千枚深渊金币。这个可以看成是子爵对于自己成功解决地精事件的奖赏。塞恩斯或许很高兴,但是萨明自己却明白得很,事情远远没有到解决的时候。一旦自己放松,那么这些懒散的绿皮妖精们马上会故态复萌。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而且,对于现有的鞭刑等等奖惩机制会产生抗性。到时候,整个军营就会一团乱糟糟。只有将这个弦绷得紧紧得,一直刻入到他们的骨髓里去。让他们看到鞭子就会吓得发抖;看到骨头就会感到饥肠辘辘。严苛的军令不再是外在的桎梏,而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时。萨明的改革方能算是迈出通往成功道路上的第一步。 而现在,萨明和多诺、格列等人每天需要头疼的是如何让这些最多能够数清十根手指的地精士兵们,如何才能适应“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军营生活。 房门再次被打开,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伴着凄厉的北风嘶吼声传了进来。多诺和格列两人看到塞恩斯坐在火炉前烤火,吓得一顿。多诺对于塞恩斯还是有点恐惧,干笑了一声,绕到一边去缩在角落里闷不作声。格列却不管那许多,蹲在火炉前伸出双手烤着,笑嘻嘻道:“今天抓了一百多个倒霉鬼,萨明正在那儿监督行刑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看。”塞恩斯摇着头,他对于那种以刑罚为乐趣的心理总是感到困惑。而萨明似乎精于此道,犯在他手里的地精,总是会经受比身体受创更加长久的心理创伤。已经有不堪折磨的地精选择死亡来结束这种折磨了。让脸皮厚如城墙的地精自杀,这简直是魔原夜谭一样的神话。但是在萨明的手里,却真真实实的出现了。尽管那只是一个个例,但也足以证明萨明的一些非人之处。现在军营里无论犬族军官还是地精士兵,只要一看到这个满脸阳光灿烂笑容的少年,第一反应不是敬畏,而是彻彻底底的畏惧——一股凉气从脚跟处升上来,一直达到头顶的那种凉气油然而生。 不明白为什么清洁如同一张空白羊皮卷的少年会变成这么黑暗的样子,但是塞恩斯心中总还有一种名为忐忑不安的情绪。看来是要找一个时间跟萨明好好谈一谈了。塞恩斯心中如是想。他沉默无语的站起身来,朝着房门方向走去。 摆摆手拒绝了好心跟上来的格列,塞恩斯反手关上门,走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传入耳边的惨叫声更加真切了一点。他眯着眼睛,用手挡住横扫过来的大片雪花朝前望去。 只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地精在雪地里玩命的狂奔着,在他们的身后,是另一群袒露上身的地精。追得人咬牙切齿,逃得人满面惊惶。塞恩斯有些不明白其中原委,待到走近才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原来,这两群地精都是被惩罚者,被追得这一群,一旦落后被追上,衣衫就回被后者抢去穿在身上,而两者角色互换,继续没完没了的追逃游戏。 而萨明,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则好整以暇的蹲坐在屋檐下,嘴里叼着一根干枯的草根,眼神冰冷的注视着这些犯错的士兵。而在他的身后,几个猫族武士虎视眈眈,一旦发现有人偷懒,立刻上去就是一顿鞭子。 萨明看得专心致志,并没有发现塞恩斯已经站在自己的身边。地精士兵们已经奔跑了半个钟头时间,无论追者还是逃者,都已经接近体能和意志的极限。只不过摄于武士们手里的鞭子,而不得不虚应故事。每迈出一步,都要惨叫一声。他们的身体摇晃着,似乎下一秒就会真的倒下来,变成雪地上一具僵硬的尸体。 “他们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塞恩斯忍不住问道。虽然对于地精们并没有怜悯之心,但是塞恩斯实在看不懂萨明这样折磨他们有什么深刻的用意。 “不允许捡拾地面上食物的禁令天天都在重复。而他们屡教不改,自然要给他们下点猛料。”萨明百无聊赖的道。站起身来,望着塞恩斯脸上微微露出的不忍之色。嬉笑道:“我记得你对他们没有好感的。” “这跟好恶无关,只与怜悯之心有关。”塞恩斯低声辩解道。 萨明微微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鞭子交给一个武士,然后朝远处走去。他并没有下达处罚结束的命令,所以可怜的地精们还将继续煎熬下去。 “你知道的,这些地精们根本不需要任何怜悯。他们不配得到我们的任何怜悯。”萨明走到一个足够远的地方,站定了脚步,回望着风雪之中的地精们。暗绿色的皮肤仿佛是一片会移动的植被,不断的波动起伏着。不时有人跌倒,想要在地上喘一口气儿。但是劈头盖脸而来的鞭子会让他立刻跳起来,疯狂地向前飞奔几步,然后再次慢下来,步履蹒跚的向前蠕动。 “你看……他们就像是一群没有丝毫廉耻心的野兽。比野兽强上那么一点点,他们好歹也有自己的语言。能听懂我们说得话,能知道我让他们去死还是去活。”萨明面无表情的说道:“怜悯,在这个军营里面,是最没有用处的情感。” 塞恩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只能沉默。但是不能就这样沉默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萨明会变成这样,索性不看那群跌倒又爬起的地精们,转过头舒缓了一下情绪。缓缓道:“萨明,能告诉我,你这些花样是从哪里学来的吗?” “在铂金之塔的大图书馆里。除了魔法知识,还有很多你们这些高贵的法师们所不愿意去接触的阴暗面。”萨明知道该来的终归要来,自己锋芒毕露,首先要接受的质疑就是来自于自己最亲近的人。只能将一切都推给万能的大图书馆,否则根本没有办法开解对方的怀疑之心。 塞恩斯脸上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的确,大图书馆里有一个区域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涉猎过的。那里据说是一些行游天下的旅法师记录下来关于大陆上的黑暗事件簿。也许萨明变得黑暗是他们的错,塞恩斯并不确定事情的真相一定是这样。但是有一个人可以为他解除困惑。 但那并不是自己陪着他在这里淋雪的重点。重点是——这个阳光灿烂,单纯朴实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塞恩斯摇了摇头,将手搭在朋友的肩膀上问道:“你变了,萨明。” “是啊……人人都在变化中。”萨明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言不由衷地道:“不变化的话,没有办法适应这个吃人的世道的。” “为什么这么说?”塞恩斯有些疑惑。 萨明脸上的表情变得悲伤而且沉重,他扯了扯嘴角道:“你永远都不知道我的伤悲,以及我所恐惧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塞恩斯道:“你的母亲……” “住口!”萨明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平生以来第一次,他和塞恩斯之间并不是平静无波,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波澜。但是这个时候,塞恩斯却感到了一股被压抑了很久的戾气。萨明的眼中喷吐着怒火,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我知道,我知道的。”塞恩斯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但是请留一点阳光给你的内心。我不想看到唯一的朋友心中满是黑暗。” “我会努力,请不要介怀。”萨明收起愤怒的表情,轻笑着答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秘密部队5 说归说,做归做。 塞恩斯的开解一点作用都没有,萨明的心早已经坠入了九幽之中。只不过他的朋友毫不察觉罢了。他望着塞恩斯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军营是最能暴露人性黑暗的地方,他只不过才刚刚将心中那头恶魔放出了一根犄角而已。 接下来,还有更残酷的事情等着他们。萨明送走了塞恩斯,重新回到了屋檐底下。眼前是一群行尸走肉一般的地精,每一个地精都偷眼瞧着脸色阴沉的少年,期待赶紧结束这要命的惩罚。回到温暖的被窝里去。 “喏,让他们继续。”萨明知道这帮地精们的心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阴狠地笑容来,他轻声对着身边的武士吩咐道。这一声,对于地精们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大人,到什么时候为止?”猫族武士低声询问道。 萨明望着天色,面无表情的道:“到有人死亡时结束。你负责监督。”他朝着武士交出了象征着威权的皮鞭,转过身去,双手枕在脑后,迈着悠然的步子离开。 他并没有关注那场注定要有人死亡的惩罚最终持续了多久,但是在那之后,更多的地精面对高压时选择死亡或者想当然的自残。死亡者或许一了百了;而自残者则发现自己并没有逃离掉这片看不见光明的黑暗之域…… 在格列带着犬族执法队士兵吊死了第八十个试图切掉拇指妄想逃回南大营的地精士兵之后,萨明所训练的秘密部队悄然面临了建成以来的第一次危机。 “截至到今天上午,咱们征召的三千名地精士兵中,因为训练致死致残和自杀自残的人员已经达到了三百人。”塞恩斯脸色凝重的道:“十个人里面已经有一个了。萨明,这样下去,护卫部队还没有训练完毕,就已经被你训得不剩一人了吧?” 多诺和格列两人聪明的保持了沉默,在目前这个情况下,塞恩斯和萨明两人才是真正有发言权的人。 萨明幽幽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的望着塞恩斯:“你有什么办法么?” “降低训练强度以及惩罚力度……”塞恩斯转着手里羽毛笔,浑然没有注意到墨水洒到格列的身上。 萨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塞恩斯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心绪:“难道你还要坚持下去?自杀和自残的地精越来越多。用不了多久,我们费尽心机挑选的地精就消耗殆尽了。” “你们弄错了一点。”萨明终于开口,他的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地精的命不值钱。缺出来的三百空额,我们可以去南大营征召。多的是人愿意跳进这个火坑里来。” “你也知道这是个火坑?!”塞恩斯冷笑道。 “在兵员素质,武器装备全面落后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靠铁一样的纪律来提升战斗力。”萨明面无表情得道:“不要因为区区几个自杀自残的地精,而被恐吓的自缚了双腿。” “好吧……既然你坚持己见,我也不再强求了。”塞恩斯选择了妥协,因为他也想不出更加好的办法。只能选择继续信任自己的朋友,一条道走到黑的走下去。 “明天我会去南大营一次。”萨明道:“那里有十万个地精,选择一些合乎我们标准的兵源,将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嗯。”塞恩斯点了点头道:“我也在九号城这里寻找合适的东方人。等到凑齐了一百个以后,会给你送过去。不要辜负我,萨明。” “你放心好了。”萨明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但塞恩斯只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无边无际的阴翳。 翌日,南大营。 “塞恩斯男爵大人征召护卫!能识数,肯吃苦,肯听命行事的,去科勒酋长帐篷报到!”骑着犼兽的犬族军官大声嘶吼着绕过南大营的外围,加持过扩音法术的他,将自己粗犷的声音传达到了南大营的每一个角落。帐篷里探出了一个个暗绿色的脑袋,惊疑不定的朝远处张望。 “塞恩斯男爵大人征召护卫!能识数,肯吃苦,肯听命行事的,去科勒酋长帐篷报到!” 这一次,他们听清了。塞恩斯男爵是谁他们并不关心。如果能有一个人肯把他们从这酷寒饥渴的炼狱中带走,那么哪怕是个人崽子也无所谓。只要不是立刻走上案板,只要不是立刻走进汤锅。只要能够在温暖的帐篷里过上一天,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似乎是没有感受到南大营中地精们火一样的热情,犬族骑士在第三次经过的时候,喊出来的话语已经具备了能够让任何饥民丧失理智的话语:“塞恩斯男爵大人征召护卫!能选上的人,奖赏一袋米,十斤肉!” 在南大营,不要说是一袋米,就是一碗米,有时候也能够买来一条性命。帐篷里沸腾了,但是,依然没有人敢于做第一个。谁知道那些难以琢磨的贵族老爷们是不是拿着诱人的噱头在钓鱼?他们在等,等着第一个上前的倒霉蛋或者幸运儿。 大多数人都等得起,等得及。但对于有些家庭来说,每过一分钟,就与死亡的距离缩短了一步。恩里克十九的家庭,就是这样的情况。 老祖母躺在床上,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浑浊的双眼不住的望着身边的儿孙,微微摇着头,嘴里咕哝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但是她的儿孙们知道:自己的老母亲,是在挽留自己最宠爱的长子——恩里克十九的父亲。 家中断粮已三日,恩里克十九的家境从小康迅速向赤贫飞速滑落。一个月前家里人还能够穿上丝麻的外衣在街上行走,到如今除了恩里克十九自己依然还保有一套遮体的衣衫,其他兄弟子侄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尽管衣衫已经破烂,但他依然舍不得脱下。无他,这是家中地位的象征;也是身为一个族长最后的尊严;最重要的,这套衣衫,是用他妻儿的性命换来。在饥荒到来之后的第一个月,他为了保住全族人的性命,用自己的妻儿换取了临族的两个老者身上的肉。 肉! 族人们吃的很开心,他至今依然记得儿子那绝望的眼神。一想起这个,便心如刀割。 恩里克十九拉住了颤巍巍走到门口的老爹,朝着他摇了摇头。衰老的地精苦笑着说道:“儿子,没用的了。我这一去,至少还能为家里换来三天的口粮。我已经老了,没什么用处了。还不如趁我能走动的时候,去给大家换点能够食用的粮食来。” “老爹,我是说。您是老族长,家里的顶梁柱。现在那位塞恩斯男爵要征召护卫,正是您的儿子派上用场的时候。”恩里克十九淡淡的说道:“一袋米,十斤肉。省着点吃,也足以咱们度过这个寒冬了。眼看就要雪融,您是咱们族里唯一记着回家路的长者,您不能再去换食了。” 老爹忽然激动起来:“谁知道这是不是骗人的?你去了,不一定是要当护卫。而是要成为那些贵族的口中食啊!一袋米,十斤肉想要换走我的儿子,实在太便宜了一些。” “但我们已经没得选择了。”恩里克十九重重地将自己的老爹推进帐篷里:“我去应征,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见十八。到时候我们兄弟两人都在那位男爵手下当兵,咱们族也不至于被人欺负的这么惨。” 老爹左右为难,万分不舍的看着儿子。但又没有办法,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力气也比他大得多,轻松就把老爹按在床铺上。 “看好老族长。”恩里克十九冷冷的吩咐道:“二十三,三十五,你们两个跟着我去领粮食。” 族里幸存的子侄们一拥而上,将老爹死死按住。两个半大的地精跟着恩里克十九走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恩里克十九一出现在南大营空旷的广场上,顿时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紧了他。他冷冷一笑,大步朝着科勒酋长的营帐下走去。 南大营并不是饿殍遍野的地狱,至少科勒酋长的营帐里就温暖如春。营帐里点着从东方帝国走私来的铁炉子,每一个进出的人都感受到了春天一般的暖意。 营帐里特意点上了几根熏香,以防止尊贵的客人对南大营里的气味感到不适。科勒酋长端起酒樽,乐呵呵劝饮道:“若不是萨明爵士您的要求太过严苛,不要说三百兵士,就算是再加一个零,我也能给您凑齐了。” 萨明淡淡笑着,端起酒樽浅饮一口。从细微处可以看出科勒族的豪奢,高级熏香,纯金的酒樽再加上几个含羞带怯的兔族侍女。科勒酋长虽然也秉持着地精一族不爱洗澡的恶癖,但身上仍扑满了香料。每次一靠近过来,一股香臭混合的怪味立刻让他想要作呕。 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不要指望塞恩斯那个有洁癖的家伙会走进南大营一步;多诺和格列两个脑袋里的肌肉多过脑浆。和这些精明的酋长玩,恐怕是要吃大亏的。也只有自己可以上阵了。 格列的喊话似乎起到了作用,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地精正冒着风雪穿过空旷的广场,径直朝着这个豪华营帐里走来。萨明眯起了眼睛,望着风雪中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 第一百九十四章新装到位1 科勒酋长哂笑道:“咿!是恩里克族的十九来了。这个小族果然已经撑不下去了。连族长都出来应征了吗?” “哦,这里有什么故事吗?”萨明心中一动,放下酒樽问道。 “恩里克族是我的邻族。我们两族共用一口水井的。这位十九族长,不似一般地精那般温顺老实。他心胸狭隘,为人阴狠。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家伙。大人,您确定要征召这样的人吗?他可是肉汤锅里的死耗子,会毁了您的护卫部队的。” “看看,看看再说。”萨明不置可否的道,端起金樽却不往口里送。 转眼间,恩里克十九已经接近到了科勒酋长的营帐下。望着眼前华贵的营帐,往事历历在目。换食的那一天,他就站在这里。望着自己的老婆和儿子,被身穿铁甲的士兵套上了铁索,牵进营帐之中。 儿子一步三回头的望着自己,不住哭喊着:“爹爹,爹爹……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时至今日,那凄切的声音似乎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他紧紧地攥住了双拳,长长呼出一口气。凝目注视着营帐中端着金樽畅饮的科勒酋长。 两个猫族武士抽刀挡住了他的去路,格列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望了他一眼,点着下巴道:“你是来应征的?识数吗?” “识得。”恩里克十九沉稳的回答道。他并不像大多数地精一样,面对异族们时会产生恐慌的情绪。大家都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犯不着自甘下贱。 格列伸出两只爪子,狡猾的屈起一根手指:“这是几?” 恩里克十九轻声笑了笑:“九。” “能吃苦吗?”格列见没有难住他,也就没了调戏的心思。公事公办的问道。 “什么苦都能吃得。”十九答道。 “行吧,你就跟我们走吧。”格列将一套早就准备好了的短袍套在他的身上。 看到恩里克十九成功的通过了考核,科勒酋长心中一阵慌乱。虽然那一天他吃到了无上的美味,但是没想到危机会这么快的到来。如果让他这么轻松就跟上了塞恩斯男爵大人,以这家伙的本事,混到一个军官还是绰绰有余的。到时候,该轮到自己的妻儿被这家伙霸凌了。 “不!不能就这样让他得逞!”科勒酋长心中打定了主意,忽然顿下金樽,挺起身来直奔到营帐外面。嘬着牙花子打量着恩里克十九,忽然恶狠狠道:“你这卑鄙的小人,怎么还敢来?我已经宽宏大量的饶过你一次。这一次,我是不会放过你了!” 恩里克十九望了他一眼,转头朝着格列不卑不亢得道:“大人,我不明白科勒酋长到底在说什么。” 格列搔搔后脑勺,落雪的天气让喜欢温暖干旱的他很不适应。他只想快点结束这该死的征召,回到温暖的狗窝里去。 “科勒酋长,这个人有什么劣迹吗?”格列耐着性子问道。要不是萨明吩咐过,这位科勒酋长是南大营里征召是否成功的关键人物。否则他才懒得搭理。这位穿金戴银的地精贵族的品味简直和多诺有的一拼,浑身还散发着一股香臭混合的古怪气味。 “这个人是恩里克族的族长,上个月来到我的营地偷走了我族两位长者,被我族的卫兵发现。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用自己妻儿的性命作为交换。我这才好心放了他一马。”科勒酋长见格列愿意听自己的意见,立刻趾高气扬的道。恩里克族已经奄奄一息,绝不能让这个族长进入塞恩斯大人的护卫队。一旦被他们逆转了局势,那么最后痛哭的人一定是自己。 “有这种事?”格列立刻将眼神对准了恩里克十九,暴怒的问道。 “科勒酋长完全是在胡说八道。”恩里克十九依旧沉静的答道:“小族已近绝境,不过是与科勒族进行换食罢了。那两位长者也是自愿跟我离开的。并没有偷窃。” “你撒谎!”科勒酋长尖声道:“如果是换食,为什么会用你自己的妻儿来换?不是心里有亏又是什么?” 难得做一次审判者,格列有些爱上了这征召的游戏。他抱着肩膀,将质疑审视的眼光投射在恩里克十九的身上,看看他这次的回答。 “小族的子民都被这位科勒酋长掠去,只剩下了小人自己的亲族。上有老祖母和父亲大人,下有一班兄弟子侄。这些人都是小人至亲,也是族中栋梁。是万万不能拿出来交换的。只有小人妻儿,只是我自己珍重的人。对于全族,无甚用处。自然要拿出来做交换。”恩里克十九淡淡解释道,只不过他的心里无比酸楚。隐蔽的看了科勒酋长一眼,悄悄地将一丝杀机埋在心中最深之处。 格列已经大致明白了恩里克十九和科勒酋长两人之间的恩怨,科勒酋长跳出来横插一杠,很可能是为了解除未来的威胁。他惋惜的看了恩里克十九一眼,心中暗道:“可惜了。” 虽然他不知道一棵树和一整片森林那个古老的谚语,但是他才不会以得罪科勒酋长而招致萨明的呵责为代价,去征召一位看起来很出众的地精。他冷漠地摇摇头道:“真抱歉,你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我认为,你不应该来应征。请把轻甲还给我。” 恩里克十九霎时间心如死灰,他沉默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将刚刚套在身上的轻甲脱了下来。他知道,将轻甲递还给格列之后,自己就将与塞恩斯大人的护卫队无缘了。怎么也要拼一拼,给自己的族群换来一线生机才行。他望着营帐中那个端坐不动的少年,心中蓦地一动。 那个一直坐在营帐中的少年才是关键人物,眼前这两位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恩里克十九顿时感到前路一片光明,他将轻甲交到身旁武士的手里。忽然哀戚道:“科勒酋长,看在你我同为邻族的份上,请容我去你族营帐中祭奠我的妻儿。” 科勒酋长知道这家伙忽然提起此事,必有蹊跷。想必是看出了坐在营帐中的是位贵人。他怫然怒道:“我已经将你妻儿吃下肚里,变成了屎拉在粪坑里。你要祭奠,也是要去粪坑那里祭奠才是。” 恩里克十九苦笑道:“科勒酋长这话说得……我族灭亡在即。祭奠回去以后我就将老祖母和老父送来。小族剩下的十几口便都是您的手下了。但是作为交换,您答允我一点小小的要求,这不为过吧。”他悄悄用手指着身后两个半大的地精,低声道:“这两个小子,便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清炖还是红烧,都随您了。” 科勒酋长偷眼望着那两个地精少年,心中已经是将怀疑放下了大半。尽管恩里克族已经是唾手可得,但能少一点损失还是少一点比较好。万一自己忤逆了眼前这位末代族长,这家伙回去以后拼死抵抗。自己可是很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他思忖半晌,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便信你一次。但我有个条件。你进去以后,只许祭奠!不许和那位贵人交谈。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恩里克十九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服服帖帖。朝着科勒酋长行了一礼,然后缓步走进了营帐之中。 营帐中温暖如春,一口巨大的锅架在营帐正当中,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正咕嘟咕嘟的翻着水花。那一日,在自己的妻子被投入大锅里的最后一刻,曾经无比哀怨的回望向自己。他将即将流淌出眼眶的眼泪忍住,偷眼望了望坐在营帐一侧饮酒的萨明。 萨明也注意到这个走进来的高大地精,但他并没有表示什么。端着金樽,静静观望。 恩里克十九走上来,先是恭谨的朝着萨明行了一礼。然后毕恭毕敬的走向了那口大锅。他围着大锅转了一圈,口里哼着柔和的曲调,脸上也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泪水尽管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自忍住。断断续续地将曲调哼了下去。 “你这是在悼念亲人吗?”萨明放下酒樽,疑惑问道。 终于成功获得了这位贵人的注意,科勒酋长只是不允许自己和他主动交谈,但却控制不了萨明的好奇心。恩里克十九转身恭谨回答道:“正是。” “为何面露微笑?而且还唱摇篮曲?” “是因为我那孩儿葬送人口的时候,年仅五岁。”恩里克十九侧转头,难过的道:“他生前最喜欢我给他唱这个了。” “换食虽然是族群中为了维持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艰难决定,但是你这样把自己的妻儿还给对方来吃,很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啊。能说说是为什么吗?” 恩里克十九苦涩的道:“族群弱小,亲族凋零。强族吃我,哪有什么理由?” 萨明见他说得文雅,心中略微一动。忽然问道:“你可是识字?” 恩里克十九微微点头道:“识得几个大字,但识字并没有改变我族的命运。” “你又没有兴趣跟在我身边当我的扈从?”萨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问道。 恩里克十九心中大喜,但还没有高兴到丧失理智。转头瞧了外面的科勒酋长一眼,欠身道:“但是外面那位格列大人已经将我打发回去了。” “做我的扈从可不是应征入伍。”萨明微笑道:“与他无关。你不必害怕,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第一百九十五章新装到位2 恩里克十九立刻匍匐在地,膝行上前叩首道:“小人甘愿为大人效死。” 萨明选择收留这样一个手下算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念头。南大营里的十万地精于他而言,是海量的财富。如果能够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守门人,那么自然是最好的。如果是将恩里克十九驯服成功,再送回南大营夺得一定的权力。那么,在未来的日子里,南大营都将是最合格的兵源地。无论男女老幼,都随他自己的喜好予取予求。 挥手示意格列继续征召,萨明让恩里克十九站在自己的身后。科勒酋长进来,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又没有胆子砍了眼前这位贵人,索性也不再跟萨明虚与委蛇,气呼呼的走到营帐后面去了。征召?科勒酋长冷笑一声:好歹科勒族也是南大营里的强族之一,没有他的首肯,萨明今天休想从这里带走一个兵员。 格列继续卖力的吆喝了半晌,并没有一个人肯来跟随他离开这人相食的地狱。不得已回来禀报,萨明知道是那位科勒酋长在背后捣鬼,也不点破。站起来施施然朝外走去,摇头叹道:“地精们的脑子真是与我们不太一样,明明都已经生存不下去了,为什么还要死抱着一棵枯树饿死呢?” “南大营看似一盘散沙,实则被强族把持。大人您这样子,是招不到合格的兵员的。”恩里克十九一言将迷局点破,却没有半点自得之色。恭谦的侍立在萨明身后,做足了一个扈从的本分。 “是这样……”萨明捉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活不下去的小族多的是。大人若是信我,请允我前去南大营的最南端招徕。最南端多是一些流民,那里肯定有人愿意用自己换大人您手里的粮食。”恩里克十九自告奋勇,萨明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他点了点头,分派了四个武士。命他前去招揽。回头阴冷地望了科勒酋长的营帐一眼,他冷笑一声,跨步前行,站在了雪地之中。 科勒酋长见贵人离去,心中有些悔意。但对方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好歹也是统御万人的强族,若是那小子不知好歹,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罢了。孰料他竟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派了恩里克族的那个家伙去流民营招募兵员。科勒酋长心中一松,便将此事抛诸脑后。继续饮酒作乐。 恩里克十九并没有离开太久,很快他就带着一群赤身露体的肮脏地精返回了广场中。他欠身恭敬的道:“大人,流民们都愿意加入您。但是我知道您的规矩,从中遴选了二百七十六个听话的精壮。请您检点。” “不用检点了。”萨明大度的挥一挥手道:“这雪越下越大,我们还是赶紧回去为好。等得久了,这些兵员冻死可就不好了。” …………………… 大雪接连下了七日七夜。当九号城里的本地居民和外来移民都绝望的以为大雪会将整座城市淹没的时候。风停雪歇,久违的太阳也从云层中露出了笑脸。 几辆满载货物的犼兽车停在军营附近,力工们出出进进,将车上载运的沉重木箱卸下来。 军营中,犬族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声传出来。地精们跌跌撞撞的在泥泞的操场上行走着。每一个人的背上,都扛着一根粗大的树枝。他们麻木的承受着一切近似于虐待的训练,若不是胸膛处还有起伏。旁人肯定会认为这些地精不过是一群被智魔寄生了的活死人。 塞恩斯和萨明两人走出军营的大门,注视着力工们的工作。过了许久,塞恩斯才道:“不是说所有的装备都是魔晶铳吗?怎么艾尔只给了咱们一半?” “谁知道是什么情况。”萨明苦恼得道:“你不应该来问我,而是去问问你的姘头。话说她不是还在你那里住着呢吗?” “艾尔在打什么主意我也不是很清楚。”塞恩斯苦恼的抓了抓头皮,为难地说道。 “我猜,她一定会以为咱们已经疯了!给这些懦弱的地精装备这样精良的武器。”萨明摊着手半开玩笑道。 “对了,话说你召来的那个新扈从怎么样了?”塞恩斯问道:“一个懂得贵族文字而且很爱干净的地精,简直比魔原上的角马还少见。” “我已经任命他为格列的副手了。不得不说,他的到来让地精们感觉到有了一点奋斗的动力。至少现在军营里已经很干净了。”萨明笑着道:“大家都在努力把自己搞的干净一点,然后就可以竞争一下十夫长,尝尝当一个管理者的美妙滋味了。” 两人正说笑着,一个鼠族传令兵喘着粗气跑到他们面前:“请问哪位是塞恩斯大人?” “我是。有什么事情?”塞恩斯狐疑地望着这个面生的传令兵。 “有一批新装备请您接收。”传令兵将一卷羊皮卷递交到塞恩斯的手里。塞恩斯在回执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后,将传令兵打发离开。然后笑着道:“艾尔自作主张,给咱们申请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 “只要不是短弓我就谢天谢地了。”萨明为难道:“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训练一批地精弓手出来,让他们列队已经很难了。” “不是短弓。”塞恩斯摇头道:“是一批智魔。走,我们去看看!” 对于智魔,萨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些如同史莱姆一样的软体动物。它们很难独自行走,经常会被装进提篮里带着到处行走。不过,地精和智魔倒是一对好伴侣。有地精的地方要是没有智魔,那真的是奇之怪哉了。 而当萨明真正的看到了艾尔小姐送来的智魔之后,不禁瞠目结舌。感到那位沉睡了的魔王陛下简直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 眼前这些智魔已经完全摒弃了原本的模样,它们不再是圆敦敦,肉乎乎的形象,而变成了一条可以弯曲的长管型。萨明打量了很久才发现,这条长管原来是智魔原本的口器。而他的肚囊,眼睛以及排泄器官都全部被挤压到了长管的尾端。 萨明已经多少猜到了那位魔王陛下的心思。这种完全生物化的武器(权且称之为生化武器)是魔王陛下的无奈之举。在科技没有办法与人类比肩的时候,适时用生化武器来缩短一点距离也是一种可行的手段。 他忍着恶心将一根肉管拈了起来,抵着肩膀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长管型智魔立刻绷紧了身体,变异口器张得浑圆。 “重量大概有十斤左右,就是不知道寿命如何。”萨明将长管型智魔丢回草窝子里。 “这些只是一次性消耗品,就不要指望它们能用一辈子这种事情了。”塞恩斯拎着一颗土灰色的卵走过来。 “智魔是卵生的?”萨明从他手里接过那枚卵,惊奇道:“我还以为是胎生。” “艾尔这次是下了血本。”塞恩斯笑道:“后面大车上那头母兽才是最珍贵的。这样,我们几乎就不用担心武器的匮乏了。” 萨明掂了掂那枚不停释放出生命律动的卵,心想:假以时日,这位魔王陛下一定会进化出类似虫族一样的文明出来。但是很可惜的是,他已经陷入沉睡之中。再次恢复清醒以后,在他身体内产生的新的灵魂究竟会怎么想,那就很难说了。 “萨明,既然新装备已经到位了。那么就开始进行训练吧。”塞恩斯道:“眼看就要到春天了,我估计一旦到了雪化的时候,又会重新开启战幕。咱们可是时不我待啊。” “说得也是。”萨明一边走一边沉思着:“其实我们手里的兵员已经可以一战了。其实我最近几天一直在想。桑梅草原上有没有什么可以下手的盗匪集团什么的软柿子可以捏。让这些人先练练手也好,省的到时候让他们见仗了以后缩卵。” “最近九号城附近并不太平。”塞恩斯道:“有一伙人崽子总是劫杀咱们的货运队。米卢斯子爵已经下发了好几个通报了,但是因为油水太少,其他几个大营都把子爵大人的命令当作放屁。你既然这样说,那么这伙人崽子倒是可以作为练手的对象。” 萨明捉着下巴道:“那么就拿他们试试成色好了。” …………………… 虽然天气依旧酷寒,但是九号城已经看到了春天到来的脚步。军营门前的大树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嫩绿的枝芽。屋檐上滴答滴答的落着初融的雪水,破败的青石板大街上,又重新出现了熙熙攘攘的行人。 远处传来一阵阵喧闹声,街上的行人纷纷闪躲。过不多时,两辆犼兽车从长街上疾驰而过。车上载着十几个不断呻吟的兔族士兵。他们看上去伤痕累累,每个兔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失措的绝望表情。 半个小时后,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打破了长街上的安宁。传令兵飞身下马,疾步奔进军营之中。 “禀报塞恩斯大人,米卢斯子爵请您去行营一趟。”传令兵急声道。 “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塞恩斯放下手中事情,疑惑问道。 “一天前,横行在桑梅草原上的盗匪集团劫持了梅里尔伯爵的车驾,梅里尔伯爵夫妇以及他家的三位小姐全部被劫走了。”传令兵立刻将所知的一切都回报于他。 第一百九十六章剿匪作战1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一天前他还是人人敬畏的梅里尔伯爵,而一天后的此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伙人崽子的阶下囚。不仅要亲眼目睹妻女遭受这群人崽子的凌迫,还要呆在臭气熏天的兽笼里被他们当做动物一样饲养起来。 眼前的食盘里丢着几根蔫蔫的胡萝卜,放在以往,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但是此时,饥饿难忍的伯爵大人感觉到嗓子眼里似乎有一只小手不住的抓挠。若不是碍于贵族的尊严,他早就不顾形象的将那些胡萝卜捡起来吃掉了。 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要赎金还是其他什么。伯爵心中忐忑不安的想道。他望着远处不断发出惨叫的妻女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这群恶魔的摆布。 这样地狱一般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终于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类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审视着他。伯爵被那种犀利的眼神看得无法忍受,感觉到自己身为贵族的尊严被践踏。于是站起来咆哮道:“人类,你想要什么?” 铁笼子并不高,伯爵尽管努力想要把脑袋抬起来,但还是徒劳无功。他斜睨着眼前这个肮脏粗鲁的盗匪头子,喘着粗气道:“开出个价码来吧,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粮食,女人,奴隶……说吧,你想要什么?”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料的嘛。”盗匪头子摸着粗砺的下巴说道:“听说你是个……贵族?” “我是伯爵,伯爵知道吗?”梅里尔伯爵感觉到了一丝曙光。他急迫地道:“不是不能世袭的爵士;不是只比贫民好一点的男爵。我是个伯爵,而且货真价实!你想娶我的女儿吗?不不不,不是被你的手下侮辱了的这三个。我有很多女儿,随便你挑选怎么样?”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呢。”盗匪头子笑眯眯的蹲下来说道:“居然被伯爵大人看出来我还是没有婚娶的人。不过……那些东西都不是我们现在迫切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一定会给你。要是我没有的,我创造条件也要给你弄到。”梅里尔伯爵双手紧紧抓住铁栏杆,望着年轻的盗匪头子说道。 “绕了那么久的圈子了,您这位贵族大人的脑筋看起来并不怎么灵活。”年轻的盗匪头子站了起来,冷漠的注视着伯爵大人说道:“我们是秦人,你说说看,我们秦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秦人?”梅里尔伯爵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喃喃道:“秦人怎么会跑到这里?这里可是魔原的腹地!” “谁规定你们能来的地方我们就不能出现了?”年轻的盗匪头子……不,秦人!年轻的秦人头目笑嘻嘻道:“真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一次出击就摸了一条大鱼。不知能值军功几何?” 梅里尔伯爵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你们是军人?” 年轻的秦人头目依旧没心没肺的笑着回答道:“这个你管不着。”他站起来结束了与梅里尔伯爵的对话,拍手招呼道:“小的们,都别装死了。收拾装备,咱们准备回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这次,咱们抓了一条大鱼!回去以后,皇甫将军会好好的犒劳你们!” “万岁!”同样年轻的人类士兵们大声欢呼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各式兵器。这个时候,梅里尔伯爵才发现,这支半路袭击绑架他的队伍,人员的成分非常单一。都是青壮,没有一个老弱。这在普通的盗匪团中,是根本不可能的。伯爵再次回想自己被劫的时候,只听到了连串的枪响,并没有看到袭击的人出现。可见,这伙人的战术素养非常的高。不是一般盗匪团可以比拟的。 那个盗匪头子一声令下,大家便开始收拾整理。即使以梅里尔伯爵那糟糕的军事眼光来看,绑架他的人也是一群战斗力非常可怕的战士。这也在侧面证实了一些东西,为什么他那支拥有三个白袍法师,上百名健壮兔人士兵的护卫部队会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几乎全军覆灭。 将梅里尔伯爵的妻女丢在路边的一个窝棚里,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士兵们将梅里尔伯爵裹挟着离开。寒风呼啸,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妻女就会变成旷野中几具冻僵的尸体。但是这一切已经不是伯爵大人所能够掌控的了。他只能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这个临时营地,朝着不可预料的未来走去。 …………………… 数个小时后,兔人士兵领着萨明来到了他们遇到伏击的地方。尸体依旧横陈在事发的地带,并没有不开眼的野兽来破坏现场。命令跟随在后面的警戒法师团小队停止前进,萨明和吉尔伯特法师两人徒步行进到了事发现场中央。 眼前一片大劫后的末日景象,看得出来,梅里尔伯爵的卫队经过了拼死的抵抗。但是他们的努力可耻的失败了。最终,大部分人战死,只有十分之一的伤员乘坐仅剩的两辆马车逃离。而把他们的主人——梅里尔伯爵以及其妻女留在了当地,生死不明。 虽然已经是冬末春初的季节,但草原上依然冰冷酷寒。从事发到现在不过短短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战场上所有的尸体就都已经被冻得硬梆梆的。尸首的眉宇间被寒冷的雾气涂上了一层霜白,以至于他们的表情都有些模糊不清起来。没来由的让萨明想起前世所看到的那些在冷冻柜中安眠的尸体。 吉尔伯特法师将一具兔人士兵残缺不全的尸体翻转过来。他最后的姿势是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倒伏在一辆犼兽车的旁边。犼兽车里的贵重物品已经被洗劫一空。甚至连车窗上的水晶窗面都被带走,可以想见这伙截路的盗匪有多么的穷凶极恶了。 吉尔伯特检视尸体身上的伤口,嘴角抽搐了几下道:“这伙盗匪居然有东方帝国的武器。是大炮吗?” 萨明摇摇头,没有理会他的猜测。他一眼就看出,死者胸前那显著的贯穿伤,洞穿了兔人士兵的胸甲。只有大威力的枪械才能造成这样的致命伤害。而残缺的肢体,那应该是后来所产生的。也就是“死后伤”。 他没有理会吉尔伯特的喃喃自语,径直朝前走去。远处,一具法师的尸体横陈在犼兽车旁。他的身躯较为完整,应该能从上面发现一些更有价值的线索。 桑梅草原几乎是法师的荒漠。只有终生无望晋位的低阶法师和初出茅庐的菜鸟法师才会到这片天气恶劣的草原上谋生。贵族们蓄养的法师鲜见青袍以上的高位者。 这位战死的法师身穿一袭脏兮兮的破烂白袍,眉毛胡须已经花白。乌黑的棉絮从袍角露出了来,在风中颤抖着。萨明围着尸首转了一圈,最后在死去法师的头部位置停了下来。他凝目注视着法师额头正中那处浑圆的枪眼。 几乎一瞬间,萨明就已经做出了判断:“是人类军队!”至于判断依据,实在太多。只说最重要的一点:盗匪们是不能获得太过于先进的枪支弹药的。而能够在中远距离射击中,准确的命中法师的眉心。这样的射手,只能在东方那个帝国的军队中才能找到。诚然,盗匪集团中也有类似的神射手,但是他们受制于简陋的武器,更喜欢在中远距离射击目标的胸腹部。毕竟,脑袋和胸腹比起来难度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在心中简单的计算了片刻,萨明撇下法师的尸体,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吉尔伯特发现了他的异常,大喊道:“萨明,这里还很危险!” 萨明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担心。他一头钻进了草丛之中。找到了自己希冀发现的东西。冰冷潮湿的冻土上铺着一条汗巾,应该是射手在撤退中遗落的。汗巾的角上,用黑丝线绣着几个小隶。不出意外,是简体字。他仔细辨认着那几个字,轻声读了出来:“北、先、一、李谦!” 北?北方! 先?先锋,先遣? 萨明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微笑。人类帝国正在伸出他们的触角。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会是这么的快速,这么的大胆。这里再往西数十里,就已经到了桑梅草原的中枢九号城了。可惜的是,自己手里只有三千地精士兵。如果能有十万狼骑,他铁定不会让这些胆大的人类全身而退。但是现在,这个想法也只能在脑子里过一遍而已。 若无其事的将汗巾塞进怀里。萨明背着手回到了道路上。吉尔伯特凑上来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萨明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吉尔伯特有些不甘心,却又没有萨明那样的胆子去闯一闯那些茅草从。只得下令地精们打扫战场,自己怏怏不乐的骑上角马回去复命。 萨明站在道路上呆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转身上了一辆犼兽车,吩咐车夫先回城再说。他心中早已明镜一般,这些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这池浑水,实在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趟的。还是让本领更大的家伙去头疼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剿匪作战2 萨明所料没错,此时九号城的子爵行营中,已经吵翻了天。倒也不全是争功诿过,毕竟在桑梅草原上丢了一个伯爵可是天大的事情。虽然说现在是战争时期,死掉的贵族已经不下二十之数。但是被这伙天杀的盗匪劫走的可是伯爵——伯爵啊! 梅里尔伯爵是桑梅草原上仅次于米卢斯子爵,毛里斯大公两位权贵的重量级人物。且不说他如花似玉的一群女儿,也不要说他如同天上繁星一样浩瀚的财物。如果他振臂一挥,位于桑梅草原极北处的五座奴工城将会爆发出海一样的怒涛。而就是这样一个权力接近顶层的人,却在桑梅草原的腹地,距离九号奴工城不到三十里的地方被盗匪们劫持了。 少数有心人未免要把怀疑的目光投向端坐在主位上的米卢斯子爵。是什么样的盗匪团拥有这样强大的武力,可以干掉有三位青袍法师坐镇的,拥有百余兔人士兵的豪华护卫队? 米卢斯子爵心中微微一叹,他知道有些人的注视显得不合常理,但是在九号奴工城这个敏感的位置,如果不能快速的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难免会有更多的人将注意力投向自己。他双手轻轻向下压着,制止了行营中快要失控的情绪。 “诸位,现在梅里尔伯爵在九号城的遭遇,是桑梅草原上这些盗匪团们对我们的藐视。所以,大家都不要再争吵该由谁统领出征了。我决定,发起一次大行动。把这些讨人厌的地老鼠一股脑的全部揪出来!” 行营里沉寂了几秒钟,之后众位贵族面面相觑。所有人都觉得事态有些诡异,却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 “怎么,事到临头,诸位怎么都不说话了?”米卢斯子爵作色道:“刚刚不是为了争夺这次出征的机会而斗得不亦乐乎吗?现在,大家也不要争了,让我们把桑梅草原上的这些不安定因素彻底剿灭。等到春季雪化的时候,再和人崽子决一雌雄!” 贵族们原本预想的情况是派出少量的精锐部队快速移动,这样一来,与那些神出鬼没的盗匪集团来一场以快打快的对决。结果没有料到的是,米卢斯子爵竟然想要倾巢出动。这对于九号城呆着的数十万军队来说,简直是噩梦。 不说军队的动员问题,单单是糟糕的要死的后勤,就已经能够让在场大多数贵族产生了想要马上去死的心情。 “这样有些不妥吧?子爵大人。”终于有人战战兢兢的发言,打破了难言的沉默。 米卢斯子爵将平和的眼神望向他,笑眯眯道:“有什么不妥?既然大家都想去,一起去就好了。” “我的部族还没有准备好,这时候贸然出征,实在……”那贵族心惊胆战的道,生怕子爵大人突然暴起把自己拖出去干掉了。 “不想去就不要去好了。”米卢斯子爵脸上露出一丝琢磨不清的微笑:“愿意去的人可以留下来。其他人该出去了。” 大多数人心中共同升起了一个念头:这老狐狸以退为进!大家伙都要争抢,那么好,一起去。利益均沾。但是那一点利益在全军出动的大前提下,简直是杯水车薪。不争不抢了,留下的人,才是强有力的家伙们。那个小贵族朝四周望了一眼,还是鼓起勇气,朝着米卢斯子爵欠身道:“我族小兵弱,这样的大场面,还是不去为好。”米卢斯子爵毫不介怀地道:“无妨,无妨。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这样能认清自己的实力我很是喜欢。下去吧。” 有了第一人摸清了底线,自然就有大把追随者。行营里陆续有人退出了此次行动。不多时,行营里的空间又重新宽敞起来。留下的人并不多,但都是九号城里数一数二的豪族。米卢斯皱了皱眉毛,望着角落里安坐的塞恩斯道:“塞恩斯,你想搀和这趟浑水么?” “依靠我手下的三千地精,就算是简单的巡逻也不能轻易胜任。”塞恩斯坦白道。 “那你……”米卢斯子爵脸上的不奈之色更甚,看在艾尔的面子上,决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子爵大人,我留在这里是有一些原因的。因为我发现,您可能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塞恩斯虽然不想搀和,但也不想在子爵面前留下自己庸碌无为的形象。他将自己从萨明口中得到的一些情报一一说出。希望能够得到一点欣赏,这也是萨明所情愿看到的,毕竟——如果塞恩斯能够在米卢斯子爵面前更有地位一些,那么他们也能够获得更多的支持。 但是,塞恩斯的忠告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效果。却先迎来了满堂哄笑。他怔怔的望着一众笑得欢畅的高级贵族,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小家伙,你可知道我们为何发笑?”一个满脸长满了粗硬罡毛的土豚族贵族不屑地道。 “你们不相信我所说的。”塞恩斯情绪低落的道。 “你以为,人类和我们一样么?可以无惧冬天的酷寒,跑到接近极北之地的九号城来,就为了劫走一个无关痛痒的贵族?”土豚贵族嗤笑道:“你这个危言耸听的家伙,要不是看在你是个法师,我肯定是要让你吃一顿鞭子的。” 塞恩斯摇头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将自己的看法禀报给子爵大人了。至于子爵大人如何定夺,那是他的事情。我与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土豚贵族冷笑道:“那就让子爵大人狠狠地发落你吧。”他抱起肩膀,将脑袋转向米卢斯子爵,等着他的决断。 米卢斯子爵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但是,即使这是一伙人类军队在活动,也不能改变什么。他们能来攻击九号城吗?他们能去攻击六号城吗?不能!” “但是他们的存在严重的威胁到了我们的补给线。”塞恩斯反驳道。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米卢斯子爵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语重心长地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率着我们的军队,到人类的国境里大杀一番。” “遵命。”塞恩斯无奈的起身告退。米卢斯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思忖着:“也许,小姐的眼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劲。” 塞恩斯离开之后,米卢斯子爵并没有啰嗦太久,很快就制定了出击方案。与众贵族之前所想的完全相同,子爵大人并不愿意扩大战争的规模,在他眼中看来,少量精锐部队就足以对这些无论是人类小部队还是草原上的盗匪集团造成极大的伤害。最终,决定由三位男爵领军,出动三个千人队。并且为出动的部队补强了随军法师和一些强壮的狮鹫。这样,就算是对手的实力超乎想像的强大,也敌不过数量惊人的法师团和在桑梅草原具有完全攻击优势的狮鹫骑士。无论敌人逃往哪里,都不会躲过狮鹫骑士的追踪。 议定完毕之后,米卢斯子爵下令部队出击。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他们要在草原上的积雪融化之前将这些讨人厌的虱子摘除。事不宜迟,上午时分划定了出击部队,下午天光还亮着的时候,特瑞尔男爵麾下的三个千人队就已经整装待发。因为是冬季作战,以骑兵为主的狼族和以轻步兵为主的鼠族都没有处于最佳的备战状态。所以,出击的三个千人队里,有两个来自于米卢斯子爵大人的私人卫队。还有一个千人队是以性格坚韧而著称的土豚族精锐。作战凶猛的虎族再加上坚韧难缠的土豚族,这样的兵力搭配正好适合于这种可能持续时间很长的剿匪作战。 然而,有人却对这场势在必得的剿杀战不报任何希望。塞恩斯目送着出征军队离开了九号城之后,转身返回了位于南大营边上的地精营地。萨明老神在在的蹲坐在屋顶,神似老僧入定。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倒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塞恩斯仰头望着他,沉声道:“他们已经离开了,三千步兵,五十个法师还有十头狮鹫。” “不管去多少,都是送死而已。”萨明微微睁开眼睛,哂然笑道:“现代战争,不是单纯堆积数量就能够转化为质量的。现在……我们一起来猜猜他们能坚持几天。” “你似乎对他们的行动没有丝毫信心。”塞恩斯苦笑道,他没有兴趣猜测那早已注定了的结局。摆了摆手走进营房之中。只留下萨明一人坐在房顶上看着蓝天白云,神色悠悠。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三天后,特瑞尔男爵战败的消息传来。三千精锐步兵战死大半,特瑞尔男爵阵亡。消息传到九号城时,举城皆惊。 逃回来的残兵被暴怒的米卢斯子爵杀死泄愤,因此萨明和塞恩斯两人从中得到的有效信息非常之少。只是模糊的知道,在开战之初,特瑞尔男爵就意外身亡。但究竟是被敌人打死还是意外身亡?各种说法纷沓而来。让人感觉如同雾里看花,怎么也分辨不清。 而对于米卢斯子爵而言,却是一个很重大的打击。原以为是疥癣之疾,没想到是心腹大患。他自然知道春季到来之后,这股势力对于他们的补给线有多么巨大的威胁。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传令兵过来禀报,说是塞恩斯男爵此时正在行营外请求觐见。 第一百九十八章剿匪作战3 这个时候,塞恩斯来干什么?米卢斯子爵烦躁的想到,他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讨厌的小子撵回去。但是想了想之后,他并没有那样做,而是吩咐传令兵,将塞恩斯请到行营里来。 塞恩斯施施然走进空荡荡的行营之中,米卢斯子爵背对着他站着,仰头似乎在欣赏着圣菲尔遗迹里残存下来的人类文明的残迹。但是塞恩斯知道,那里除了一张残破的蛛网,也没有什么可以参详的东西。 似乎感觉到身后来者的情绪,米卢斯子爵收起了伪装出来的轻松表情。沉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去会会那些人类军队。”塞恩斯道。这个时候,聪明人都在远处观望着。也只有他,会贸贸然的冲进来讨一个可以成为晋身之阶的军令。 “不要傻了,你能比特瑞尔男爵做得更好?”米卢斯子爵似乎发出了讥嘲的笑声。 “不一定,但至少不会这样糊里糊涂的吃一场败仗。”塞恩斯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好,你去吧。”米卢斯子爵没有啰嗦,他一向都不喜欢啰嗦:“鉴于法师团的伤亡太大,我实在没有办法给你太多的帮助。你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除了法师。” “我手上有一个警戒法师团。如果能够配备足量的水晶盒和狮鹫,那就太好了。”塞恩斯答道。 “都可以给你。”米卢斯子爵没有一丝迟疑。 “那么我就没有其他要求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自然是越快越好。” “嗯,那么祝你此行一路顺利。”米卢斯子爵快速签署好了物资配给文件,交给塞恩斯。 “多谢。”塞恩斯朝他行礼,然后带着羊皮卷走出了行营。 米卢斯目光复杂的望着他,喃喃道:“既然你想要死,麻烦你死快一点。” …………………… 军营里传来喧嚣声,彻夜不息。经过严酷训练之后的地精领取到了他们的新式武器。这支军队到了这个时候,才约略看出一点成型的模样。但是究竟能够产生多大的效用,塞恩斯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望向萨明低声问道:“我曾经记得,你在深渊之城的时候,一直都在抵制回到东线来。而且,你似乎讨厌战场。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 “终生无望晋位,我总得在世界毁灭前捞到一张逃离这个世界的门票。”萨明实话实说,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再说,逃避得了吗?最终还是要去面对而已。主动迎上前去总比被动迎上前去要好很多。” “原来你是这样想得。”塞恩斯点头道:“那么你撺掇着我讨来出征许可,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吗?” “有的。”萨明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什么打算?”塞恩斯疑惑问道。 “没有必要去触霉头,我们只需要进行一场武装游行就成。”萨明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站了起来。 “你是说……避战?”塞恩斯蓦地了解了他的意思。 “三千地精能做什么事情?”萨明嬉笑道:“人类军队的事情不要去想了,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去抓些真正的盗匪集团来换取军功吧。” “这样可以吗?”塞恩斯问道:“但是威胁一直都存在啊。” “如果你想死,尽管去我不拦着你。”萨明正色告诫道:“能够干掉米卢斯子爵大人的精锐卫队的力量,不是我们能够搞定的。也许只有等我们坐拥十万精兵的时候才能。” “好吧,行军打仗的事情你说了算。”塞恩斯表示同意,他怔了怔道:“我需要做什么?” “你需要看管好咱们的警戒法师团,这些人才是你我二人的立身之本。”萨明笑得灿烂无比,一瞬间,塞恩斯恍惚以为那个纯真少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但他知道,那不过是错觉而已。 天光大亮的时候,塞恩斯带着他的地精卫队离开了九号城。人们望着这支渐行渐远的队伍,心里估算着他们覆亡的时间。也许用不了多久,米卢斯子爵大人的手里,又会多上几个贵族的铭牌可以发卖了。 摒弃掉地精们的小毛病,萨明发现,这个种族还是很好的兵源。他们忍饥耐寒,服从性非常高。尽管只穿着单薄的短袍,但他们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寒冷的影响。指爪灵活,可以很快就掌握“魔晶铳”的发射技巧。最重要的一点,这些经过改造的地精们,身上并没有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臭味。清新的原野空气徐徐吹来,让随行的警戒法师团成员们也心旷神怡起来。如果不是即将与传说中实力强大的盗匪集团交手,那么大家真的会把这当作一次轻松的武装游行而不是作战行动。 天空中狮鹫在翱翔,他们承担起了关键的巡逻任务。只有得到了狮鹫的回报之后,大队人马才会前进。这样的行军速度并不快,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也只不过前进了三十里而已。 “报告大人,根据逃回士兵的回报:由此处向南一百四十里便是他们遭遇伏击的地方。”一名猫族武士回报道。 “唔,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向北转向好了。”萨明毫不迟疑的吩咐道。 “可是,大人……”猫族武士欲言又止,摄于萨明上位者的尊严而没有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没什么可是的。”萨明谆谆善诱道:“明智的人从来不会去注定要送死的战场。” “明白,大人!”猫族武士鞠躬行礼,转身去命令部队向北方转向。队伍踏进了一片从未涉足过的荒原。 天光渐暗的时候,萨明吩咐大军停止前进,扎下营盘。他把哨戒工作交给了办事稳重的格列,自己则一头钻进营帐里,闭目沉思。如果对手的活动范围足够大,那么自己在一出城时就会被对方发现。三千人的浩荡大行军,在空旷的原野上,很远就可以发现活动的烟尘。 如果对方的胃口并不大,那么肯定会明白自己的示弱举动。“大家相安无事最好。”萨明喃喃说道,闭上眼睛陷入沉睡之中。 夜深了,格列打了个哈欠。强忍着奔波一整天的疲惫走向下一个哨位。地精们的警惕性非常低,在哨位上经常会打瞌睡。所以,负责夜间值守的格列除了给每个巡逻队配备犬族军官以外,还得不知疲倦的在各个哨位巡视。这样的生活简直糟糕透顶了,格列心中闷闷不乐的想道,这个时候真的很想把藏在狗窝里偷懒的多诺给叫出来一起尝尝这寒风的滋味。 在巡视点巡视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格列老是觉得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自己。他又不敢冲进那黑洞洞的荒原去一探究竟,只得忍耐着自己想要撒丫子逃走的恐惧感,硬着头皮巡视下去。幸好,只剩下最后一个巡视点了。他暗暗掐算了一下时间,得出自己还能在天亮前睡上几个小时的好消息。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格列的感觉并没有出现错误。荒原之中的一个土坎里,确实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实际上在天黑之后没多久,一支规模不小的人类军队就已经偷偷摸摸的接近了这支地精军队。潜伏最前的一个尖兵,距离地精岗哨的位置不到五十米。 “打不打?不打就真撤了。”黑暗中,小唐的耳边传来一声不耐烦的低语。不用回头,他就知道那是他最最尊敬的谦哥。 “地精没啥油水可捞的。”小唐缩回头:“让大珠带着人回来吧,这软柿子咱们不捏。” “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啧啧……”李谦有气无力的坐在土丘下方,语带讥诮的道:“手下那群没见过血的软蛋正好可以练练手。没有比这些地精们更好的练手对象了。” “咱们不能光顾着练兵了。弹药就剩下那么点儿,打了他们不要紧。可是别忘记了咱们回程还得去盖达城,冯涛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可不好应付。”小唐耐心的解释着,尽管名义上,李谦是他的长官。但他知道,三个人是不分彼此的。 “忘了冯涛这茬了。”李谦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我招呼大珠一声,咱们撤。” “小心点。”小唐叮嘱了一声,重新拿起枪监视着对面的动静。秦军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在安全距离重新集结。虽然在敌人的鼻尖底下潜伏了整整一夜,但是这些新加入的士兵们却并不紧张。深夜里禁止燃火,然而他们并不惧怕初春的酷寒。席地而卧,就着水壶里的水酒,啃着冻得硬梆梆的肉干。 梁大珠落在最后,确认了没有掉队的士兵之后回来复命。一整个冬天的磨砺,让这个壮实的西北青年看上去更加的成熟稳重,不再像之前那么懵懵懂懂。他的变化太大,总是让李谦有一种邻家小弟一夜之间长大成人;有些不敢置信,却又欣慰难言的复杂心情。 “吃点东西去歇歇。半个小时后我们还要继续赶路。”李谦迎上去,将胸口暖得温热的烧酒递了过去。托某位大人物的福,在扎根桑梅草原两个月之后,他们重新建立起了与帝国的物资联系路线。来自于帝国源源不绝的丰富物资,让皇甫兄弟瞬间有了与整个魔族对抗的勇气。 “哥,你的呢?”梁大珠并没有接,而是瞄了他空空的口袋一眼。 “还能亏了我自己?”李谦豪迈的拍拍肚皮,将酒壶往梁大珠手里一推。 “好嘞。”梁大珠没有客气,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第一百九十九章阴差阳错1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安顿好了士兵之后,小唐稍微打了一个盹。然后猛地一激灵,清醒过来。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低声喝问道:“是谁?” “是我。”李谦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小唐看到了李谦手里笼着一盏马灯,走到他的面前。“情况有些不太对。”李谦并没有啰嗦,干脆利落的报告了他发现的糟糕情况。马灯露出一条缝隙,映亮了他充满了焦虑神情的脸。但迅即,他将灯光拧暗,旷野中重新回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怎么不太对?”小唐有些疑惑的问道,旷野之中安静异常,除了空气有些潮湿,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常现场。 “起雾了。”李谦言简意赅道,他轻轻扯了小唐一把,示意对方从凹地中站出来,走到土坎上去。小唐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爬上一座低矮的土坎,这种自然的造物在桑梅草原星罗棋布。有人说它们是前人的遗迹,也有人说它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疙瘩。小唐心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打量着眼前黑漆漆的夜色。他下意识的摇摇头,但立刻想起了这种情况下,李谦是看不到自己表情的。 黑暗中,李谦顿住了脚步将怀里的马灯取了出来,然后一点一点的将亮度调亮。起先还是两人之间有些昏黄的亮光,但是之后光芒大放。将整个土坎都照的通亮。 在黑夜中点火,是行军中的大忌。桑梅草原不比山区,一点灯火就足以暴露黑夜中潜伏的军队的位置。但是小唐已经来不及斥责李谦的“愚蠢”行为,他已经被眼前的奇异景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澄澈的星空不知何时早已被厚重的阴云掩去,他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垂下了一条灰白色的幕布。这条巨大的幕布从天空垂直向下铺展,直到他们所站立的脚下。令人感到疑惑的是:这片幕布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灵性,笼罩了整个草原的同时,却避开了他们栖身的凹地。似是浓雾,却又不像。 马灯的白亮灯光照射上去,幕布的颜色也变得莹白。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手臂安然无恙的探入幕布之中。除了手掌微感潮湿之外,其他并无不适。他转头惊异地看着李谦,之间对方满脸苦笑,显然对于这种情况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们还有指北针。只要小心一点……” “指北针也已经失灵了。”李谦补充着另外一个坏消息。小唐刚刚升起来的一丝希望立刻又破灭掉了。他一筹莫展的望着李谦,轻声道:“谦哥,我们该怎么办?” “理想的情况是我们按兵不动。”李谦缓缓说道:“等待天亮看看这古怪的雾能不能散去。但是……”他咬着嘴唇纠结着,小唐知道他的意思。事情坏就坏在他们的驻扎地上。这里是附近唯一一块凹地,恰巧就挡在那支奇怪的地精部队的前面。假如对方一样遇到了大雾的话,那么等到了白天,大雾一旦散去,他们就将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到时候,无论自己和对方的指挥官有多么的不想交手,恐怕都没法避免一场遭遇战了。这一瞬间,小唐顿时有些后悔。如果昨晚对那些地精发起攻击的话,说不定能让对手知难而退。 “不能坐以待毙。”小唐沉声道:“我们要主动求变。” “茫茫大雾中,又迷失了方向。万一一头撞上对方怎么办?就算撞不上,桑梅草原那么大,咱们剩下的补给可不多了。”李谦叹气道:“留下等等,只能祈求这贼老天给咱们一条生路了。如果躲不过非要打,也只好硬着头皮打这一仗。” 说到底,李谦还是这支小分队实际意义上的指挥官。小唐不过是他的策士官。既然主官已经下定决心要打,那么他这位辅官自然要全力支持。 “那我去做准备!”小唐道。 “叫弟兄们再多睡一会。”李谦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半个小时以后都叫醒起来,然后就地搭建工事。对方至少有三千人,还有不少的法师随行。万一打起来,那可不轻松。” “好!”小唐点了点头,然后下去准备。前督察队的老弟兄还有不少在这支远征队里,幸好有他们,要是全是这伙新征召的自由民,那可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李谦席地而坐,皱眉凝思。几天前刚刚参与了一场大战,皇甫兄弟和冯涛部的主力已经回去休整了。自己这一支偏师只不过稍带着进行一下武装袭扰。没想到却会遭遇到这样的诡异事件。 时间过得很快,梁大珠从迷蒙中醒来,倚着冰凉的土坡醒了醒神。然后就看到小唐正站在他面前,一脸凝重的表情。 “敌人上来了?”梁大珠心中一惊,猛地站起来问道。 “嘘。”小唐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的手走到僻静的地方,低声吩咐道:“你带上几个机敏的弟兄,去做点事情。” “嗯,好!”梁大珠也不问是什么事情,直接了当的点头应允下来。他伸出手指道:“我带上万莫,千成还有千亮,千光兄弟俩。五个人,足够了。”愣怔了半晌,他望着小唐问道:“是什么任务?” 小唐哭笑不得,道:“让你去送死也这么痛快?” “你和谦哥也不会让我去白白送死不是?”梁大珠憨笑道。 小唐打趣道:“万一真的让你去送死咋办?” “送死倒是无所谓。可我不能白死了。”梁大珠咧着嘴笑了几声道:“我一人的命换你俩活着,也是划算的。” 小唐看着这个夯直汉子,心中一股暖流涌上来。他拍拍大珠的肩膀道:“你放心好了,这次是让你们出去探探路。不要走太远,你还是很安全的。”他看出了大珠的狐疑,拉着他跃上了半人高的土坎,指着眼前浓的化不开的迷雾说道。 “我的乖乖!”梁大珠从未见过这样的弥天大雾,一时间忘记了军营里的规矩,目瞪口呆的惊叹道。 仿佛一片云坠落到了平地上,缭绕游动的雾气在他的面前缠绕着,抚弄着他的脸,触摸着他身上每一处裸露的皮肤。似是美人的柔荑,又似沙虫的触须。就是这种又新奇,又恶心的奇妙感觉,让梁大珠一直都沉浸在这奇妙的环境里,一直到带着小队人马出发,都沉默无声。 远看像是一片严丝合缝的幕布,而当他们真正的走近它时,才发现:这不过是雾气太浓厚而产生的错觉罢了。身后的凹地和土坎陷入乳白色的包围之中,须臾间便再也看不见。仿佛是被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怪兽给悄无声息的吞噬掉了。为免迷路,他们此行出来带上了所有的长绳。全部加起来,总有四五百米那么长。每个士兵,包括梁大珠在内的每一个人的肩上都挂了一捆麻绳。每向前一步,梁大珠都要将手里的绳子放下,然后不放心的使劲扯一扯。在得到准确的回应之后,才敢放心大胆的迈出下一步。 千成看头儿如此小心谨慎,不免感到莫名其妙。这个才刚刚加入秦军连五十天都没有的新兵蛋子忍不住道:“头儿,您这是怕啥呢?” “怕咱们再也回不去了。一行五个人都在这连根能嚼的草根都没有的草原里变成一具干尸。你怕不怕?”梁大珠哼了一声道。 “别担心,头儿。”千成忍着笑道:“这样的大雾是没办法持久的。最多再过三个小时,雾就散了。” “就是这三个小时才是大问题。”梁大珠闷声道:“天亮了以后咱们的优势就全没了。” “咱们的任务是……尖兵?”千成猜测道。 梁大珠使劲扥了扥绳子,吐出一口闷气道:“没那么复杂,咱们不过就是去周边探探路。看看还有没有好一点的预备位置没有。” “这地方咱们兄弟昨天已经转遍了,没有比土坎那儿更好的露营地了。”千成道:“有这探路的功夫还不如回去擦擦枪,磨磨刀。等会那群肮脏的绿皮鬼真要杀上来,那可有的打了。” 牢骚归牢骚,但是任务还是要做的。不知不觉,五个人已经走出了一百米的距离,梁大珠背上的绳子用完了。他将绳头放在地上,又展开了放在千成背上的绳捆,将两个绳头系结实了以后。继续朝着浓雾的深处走去。 在这片能见度不到三米的浓雾中前行,竟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在经历过最初的不适之后,梁大珠有点喜欢上这种环境。他曾生长的那座毁于战火的小山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奇异的气象。反倒是黑风暴和海市蜃楼常见。只不过黑风暴和海市蜃楼带给人们的只有无尽的恐慌,而这样的浓雾带给他的感觉,只有安祥而静谧。 他机械的向前迈动着脚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忽然走在最前面的尖兵千亮顿住了脚步,伸出右手做了一个“禁止前进”的手势。他的情绪一瞬间绷紧起来。一手紧紧抓住了能救命的绳捆,另一手紧紧握住了抗在背上的步枪。 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了浓雾深处发出“噗嚓,噗嚓……”的奇怪声音。仿佛一个精疲力尽的巨人正缓缓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第二百章阴差阳错2 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许下一秒那疲惫的巨人就会从不可预知的浓雾中探出头来。事不宜迟,梁大珠用眼神示意同伴们,发出了自己的命令。所有人同时摘下肩上的步枪,将刺刀卡进枪管下方的卡榫中。他们和那些大军相差只有不到十里的距离,旷野之中枪声可以传到非常远的地方。这种情况下,能用刀的地方就绝对不要用枪。 他们蹲了下来,在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从中暂时栖身。那声音僵直而刻板,但是很明显,他们并没有在那位巨人的行进路线上。这让梁大珠也暂时松了一口气。他紧紧地握住了步枪,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听到的恐怖传说。 沙漠上曾有沙人出没,沙人豢养沙虫。无论沙人还是沙虫都是极其穷凶极恶的凶兽。沙人生下来就有一丈(笔者注:此处为旧式长度单位,一丈约相当于公制二点五米)高,长大成人以后能有三四丈高。沙虫也有十几丈长,在沙海底下畅游无阻;和水里的鱼儿一样自由自在。经常会有沙人带着沙虫在沙漠里伏击穿越沙海的商队。直到后来妘焕大将军西征的时候,寻着了这些沙人的巢穴。大军征伐,前前后后征讨了三次,死伤了上万秦军将士的性命,才算将这些为非作歹的沙人给彻底剿灭干净。 在他小的时候,还有怎样杀死沙人的歌谣流传下来。母亲在哄他入睡的时候经常哼唱,因而这些歌谣在一瞬间又重新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刺沙人,要细心;长枪刃,钉脚跟。刺沙人,要大胆;绕其后,剜他臀。刺沙人,肯牺牲;一人奔,众人随……” 梁大珠瞥了瞥身边的弟兄们,心中嘀咕着,不知道这些前自由民们知不知道杀死巨人的法子。若是不知道,大不了他就做前面那个奔的就是。希望到时候不要倒霉的被巨人的脚掌踩到,变做肉泥之后,谦哥和小唐可就难收敛自己了。 梁大珠想到了生与死,想了很多很多。而时间,只不过过去了短短几秒钟而已。 “噗嚓,噗嚓……”的声音已经接近到耳边。下一秒,浓雾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干瘦的身影。潜在草丛里的几个人同时松了一口大气,并不是他们臆想中的巨人。而是一个看上去丧失了神智的普通人类。 千成按捺不住,朝着梁大珠望了一眼。梁大珠摇了摇头,打量着那个人影从他们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经过。 他步履僵硬,似乎无视眼前阻路的枯草和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暗坑。在荒原上沉默的向前行走着,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表情。梁大珠端详着他木然的侧脸,忽然鼻端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他推了推身边的千成,低声问道:“你莫不是吓屙了?” 千成的身体瑟瑟发着抖,上下牙一起打着冷战,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头儿……是……是尸傀!” “什么傀?”梁大珠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名词,有些奇怪的追问了一句。 “是尸傀!”千亮还算镇定些,他替千成把话说了出来。这时候,那具僵硬呆板的身体已经重新没入到了浓雾之中,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简单的为自己的长官说明了一些情况。 原来,所谓尸傀便是魔族法师们炮制奴隶或者战俘的一种终极方式。对于人类而言,这是最凶残的刑罚;而对于魔族法师们而言,拥有尸傀则象征着最高的荣耀,只有高级法师才能得到这种稀罕的奖赏。尸傀的炮制据说非常复杂,耗时时间很长。被制成尸傀的人类,灵魂和肉体永远不灭。但是……他的灵魂永远都要受到煎熬,真正生不如死的煎熬。 尸傀的出现,意味着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中会有一个实力高强的法师在跟随。单个高级法师或许并不可怕,但是同行的可是还有三千地精以及数量不明的法师团。真不知道自己这支人数不到五百的小部队怎样才能从这样的强大武装里脱身出来? “不管是什么傀,先把它弄死再说!”梁大珠一拳砸进冰冷干硬的泥土里,沉声道:“如果让他循着路摸到了咱们营地,可就不美了。” 同行几人可不像梁大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他们面面相觑着,心里有些发虚:“头儿,万一那法师找咱们的麻烦,那可怎么办?”在魔原自由民的心中,最可怖的不是魔族征收队,也不是以杀人为乐的贵族;而是行踪飘忽不定,常年把脑袋藏在兜帽里;阴气森森、据说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法师。 “让他寻着了咱们营地,一样找咱们的麻烦!”梁大珠嗤之以鼻道:“就这么干了,别害怕,不过是一只行尸而已。咱们弄了他,神不知鬼不觉。这漫天大雾,法师上哪儿找事主去?” 千成几人还想敷衍,想劝说头儿打消这个念头。梁大珠听得不耐烦,凶性毕露道:“这不是你们常年呆的强盗团,这是军营。我是军官我说了算。你们这是想抗命么?不想活了!” 千成几人在抗命不遵被军官枪毙与杀死尸傀被法师索命之间被迫做出了抉择。相比之下,传说虽然更加可怕但还是前者更加实际一些。梁大珠腰里挂着象征军官的短枪,这位混世魔王可是不需要经过任何上级的核准就可以随随便便的将他们打死。几人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点头道:“头儿,我们跟着你干!” 既然手下们已经答应了,那么梁大珠就犯不着再向他们横眉冷对。点了点头道:“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咱们并肩子上!”说着第一个从草丛里跃了出来,朝着尸傀消失的迷雾中奔去。 几人并没有搜索多长时间,就看见了依旧木愣愣向前行走的尸傀。梁大珠朝着千成使出一个眼色,低声道:“上吧!”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跟着帝国的长官一条道走到黑,似乎儿时听到的传说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千成咬紧了牙关,鼓着腮帮子紧紧握住步枪,狠命朝着尸傀的后心刺去。 明晃晃的刺刀毫不滞涩的从尸傀的后心刺入,直接将这似乎只知道一往无前行走的尸傀捅了一个对穿。然而,尸傀却毫无察觉。往前打了个趔趄,又再次恢复了平衡。他试图挣脱刺刀的桎梏向前行走,但是并没有如愿,僵硬的手脚胡乱挣扎着,仿佛一只落到滚水锅里的山鬼。千成一个拿捏不住,手稍微有些软,步枪已经被尸傀整个带走。它带着整支步枪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加入的十几斤重量完全打破了他固有的平衡,这几步走的歪歪扭扭,像极了一个喝了一斤半烧刀子的醉鬼。只不过这时候,千成几人都笑不出来,眼睁睁就要看着这挨了“致命一击”的尸傀就要逃进迷雾中去。 梁大珠见手下们都已经被吓住,不禁怒骂了一声:“一帮怂货!”说着,大步冲上前去,弯腰一挥。手里的步枪横扫,锋利的刀刃挟带着巨大的力量将尸傀的脚踝打得粉碎。它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双手胡乱挣扎了几下,扶着胸前的刺刀,缓缓向一边跌倒。 “并肩子上啊!”千亮不失时机的呼喊了一声,再次被壮起胆气的帝国军士兵们,大步越过梁大珠,手里的刺刀此起彼伏,一阵乱刺将尸傀搅成一团臭气熏天的肉酱。 千成自知刚才丢枪的行径已经在兄弟们眼中落了下乘,自告奋勇的搬起一块大石,大喝道:“都给我闪开!”说着便举起石头,朝着尸傀的头顶砸去。“噗叽”一声闷响,石块下的脑袋四分五裂。那尸傀挣扎了几下,终于一动不动。尽管从始至终,他们对付的都不过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不是穷凶极恶的法师帮凶。但是击败了心理阴影之后的胜利有些甘美,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庆幸与一种无所畏惧的神情。其实,尸傀也没那么可怕。可怕的不过是人心而已。 梁大珠却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他半躬着身,望向地面上一个挣扎蠕动的软体动物。伸出脚尖,轻轻碾着它柔软的触须。 那只软体动物愤怒的用剩余两条触须试图搬开着可恶的人类大脚。但是却徒劳无功。尖锐的口器发出刺耳的啸鸣:“人类,滚开!” 千成等人闻声转了过来,看见梁大珠踩着的生物不由变色道:“智魔,智魔!” “什么智魔?”梁大珠抬起头,有些懵懂的问道。 几人对视摇头,智魔虽然稀少,但是往昔并没有食肉吮血的劣迹。尽管大家都知道它们是魔原上的种族一员,但它们的地位比之地精还有不如。 梁大珠厌恶地看了这脏兮兮的软体动物一眼,将脚板挪开。智魔骤然得脱,有些不敢置信。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了,它三足并用,想要溜走。只要逃进迷雾之中,就不用担心这些人类还想来报复自己了。 它的念头刚刚转过一瞬,头顶似乎飘来一朵黑云。 “咦?”复眼向上望去,只见一只黑漆漆的大脚狠狠地朝它身上踩来。体内的汁液瞬间被集中到了头部,眼睛里充满了来自于肚腹中还未来得及消化的营养液。 “不好,要爆炸了!”智魔脑子里转过最后一个念头,下一秒,体内的汁液已经寻到了出路,从它的口器里喷薄而出。它发出最后的绝望嘶鸣,复眼里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梁大珠使劲将智魔的那张单薄的皮踩进冻土里,前后蹭了蹭。厌恶道:“魔物都该死。管他智魔憨魔!” 千成几人目瞪口呆望着这个杀魔不眨眼的凶煞,不约而同吞咽了口唾沫。梁大珠转过头来,恶形恶状道:“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去!” 几个人立刻点头如捣蒜,对于他的命令,竟然没有半点敢违逆的念头。 第二百零一章阴差阳错3 一直到雾散的时候,吉尔伯特都没有等到尸傀重新回到营地之中。他有些沮丧的放下手里的水晶盒,停止了向召唤法阵输送能量。召唤法阵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同行的几位法师都感觉到了他的郁闷心情,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过了好久,吉尔伯特才从沮丧情绪中恢复过来,勉强笑着道:“虽然很可惜,但是那毕竟是一只比较老的尸傀。没关系,等到回去铂金之塔,我再请求艾利安理事长再给我一只好了。” 说得简单,可是大家都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否则这位铂金之塔里的第一高徒也不会用一具老朽的尸傀那么多年。 大雾已经散去,现在摆在塞恩斯和萨明面前的道路有两条。一是继续北上,查清楚到底是谁敢这么大胆毁坏法师重要而珍贵的道具;二是返回原路,去寻找一只软柿子,给自己的晋身之路铺上一层闪亮亮的金边。 塞恩斯考虑了几秒钟后,再次抬起头来:“吉尔伯特法师,我去为你找到几具合适制作尸傀的材料。” 吉尔伯特法师苦笑了起来,他和塞恩斯很明显的知道,对面或许真的掩藏着一支人类的军队。只有纯人类才会无所畏惧的干掉他的尸傀。放给那些自由民盗匪团,给他们一千个胆子都不可能。 以目前这支军队的实力而言,对上以军纪严明,作风顽强而著称的人类军队的下场,只有一个字:败。 而且,很有可能是彻头彻尾的惨败。塞恩斯苦心经营的一切本钱都将在这场无关紧要的战斗中损耗殆尽。为了一个尸傀,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这完全没有必要。吉尔伯特缓缓摇头道:“塞恩斯,冷静!” “我很冷静。”塞恩斯答道:“吉尔,我想艾利安大人很喜欢用秦国军人来制作尸傀的材料。我们各取所需,军功和艾利安大人的信任。” “如果你执意去做的话,我可以帮你。”吉尔伯特有些感激,他点着头说道。 “那么我们说定了。这就宣布拔营出发,我们向北搜索前进。找到那群人崽子,让他们付出代价!”塞恩斯斩钉截铁地道,第一次从身上显露出铁血贵族的气质出来。 两个小时以后,塞恩斯护卫部队宣布再次出发,目标——北方! 大雾已经散去,狮鹫可以升空。每头狮鹫的背上坐着一位猫族骑士和一只智魔,这样的配置既可以发现运动目标也可以发现静止目标。而且,智魔与法师之间都有极其微妙的心灵连接。可以在紧急时刻进行简单的通讯连接。法师可以接管智魔的视野,在指挥官的营帐里呈现出实时画面。单从这一点来看,塞恩斯的地精卫队就与通讯基本靠吼的人类军队有着天壤之别。 接下来,就要看看实际作战中的效用到底如何了。塞恩斯将临战指挥权移交给萨明,然后走到了法师团所在的后队。地精卫队分成三路纵队向北进军,每个纵队有一个千人队的规模。相互之间的间距为三里,这样的距离既可以目视相邻纵队,也可以在战时较为快速的增援临战区域。如果有知兵的贵族看到这样的行军规格,一定会毫不吝惜辞色的“夸奖”带兵将领小心谨慎。 不过以萨明兔族的身份来看,他这样谨慎的用兵,倒也和他的种族特性有几许相合。这样一来,行军队形虽然略微臃肿,行军速度虽然略微缓慢,但是潜在的那支人类军队也绝对不会轻易的找到地精卫队的破绽。而实际上,萨明并不是没有后着等待着可能的袭击。位于后队的法师团将会和这支人类军队好好讲解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火力优势”。 但是,实际情况却和萨明所想象的有很大不同。前出三十里侦查的狮鹫骑士并没有在地面上搜索到任何有价值的目标。三十里几乎已经是狮鹫一次出动侦查的极限距离。他们不得不返程回营休息,等待进食以后再次进行第二次起飞侦查。 已经前进了五里,依然没有任何发现。萨明有些紧张起来。三个千人队组成的梳篦对于整个桑梅草原来说,能够概括的面积实在微乎其微。他在担心是不是自己一心一意向前搜索侦查的时候,已经遗漏了那支重要的猎物,将他们放到了身后?如果被他们绕到背后发起攻击,那么这支新建成不到三个月的队伍将会毫无疑问的崩溃,像春日消融的雪水一样,一泻千里。 现在摆在萨明面前有一个难题,是扩大搜索范围,拉伸三条“梳篦”之间的间距?还是减缓速度,仔细搜索每一寸经过的土地;同时随时注意后路的安危? 苦苦思索了几秒钟后,他做出了决定。格列和多诺几乎同时接受到了传令兵送来的消息。两人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命令,多日来的残酷训练已经在地精心中烙下了令行禁止的深刻印记。随着多诺的命令,他所指挥的千人队以缓慢的速度向外分开,这副梳篦的孔齿再次变得稀疏了起来。堪堪避过了前方一座挡路的土坎。 多诺庆幸的想:现在至少不需要违抗军令了。在他眼里看来,翻越这种土坎简直是难以忍受的煎熬。尤其是在越过土坎之后还要趟过一个巨大的泥坑。 “那样会把新制服弄脏的!”多诺骑在犼兽上想着。眼光凝视着远处的土坎。忽然有了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他有些疑惑,眨了眨眼睛仔细的注视着那座在桑梅草原上司空见惯的土丘。 几分钟后,他揉着酸痛的眼睛转移开了视线。土丘上只有黄土和几丛黄绿色的枯草。他什么也没有发现,有点沮丧又有些庆幸。骑着犼兽一口气赶到了队列的最前面,大声吼道:“加快速度前进!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处营地扎营!” 地精们不知道大人为何动怒,一时间有些惶惶。多日来的高压训练产生了效果,他们不自觉的夹紧了屁股,加快了迈动脚步的频率。闷头只管行军,对于周边情况的搜索也草草而过。只是少数的地精,在经过土丘的时候总会有脊背发凉的感觉。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在意,也没有向任何人述说这种异常情况。因为大部分情况下,军官们并不理会士兵们的解释,而是会粗暴的用皮鞭解决所有问题。 …………………… 直到很多年以后,已经成长为帝国高级将领的梁大珠一直对于那次死里逃生而困惑不解。在对方如同梳篦一样密集的搜索中逃出生天让他产生了一种“天不亡我”的感觉,正是这种奇怪的感觉,促使他一次一次的逃过险而又险的绝境,成功的生存到战争结束以后。并且,自得的品尝所谓胜利的果实。他坚信:正是在桑梅草原上的那次死里逃生,才让他有了这种过人一等的幸运。 魔族军队的搜索队过去以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土坎上,终于有人敢松了一口气,活动活动已经僵硬麻木的肢体。千成不敢置信的拍了拍身边长官的肩膀,用一种虚无缥缈的颤抖声音问道:“咱们活过来了?” “是啊~”梁大珠点了点头,木然道。过了好久,才猛地跳了起来。大叫道:“咱们他妈的活下来了!”他的话音刚落,土坎上下,迸发出一阵阵的欢腾。对于李谦的麾下们来说,这是一次兵不血刃的伟大胜利。这样的胜利,值得庆贺!但是,留给他们的欢乐时间并不多。天色渐暗,如果想要脱离魔族军的搜索,必须要在次日天亮以前逃出至少上百秦里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于李谦的小分队而言,无疑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如果能够距离魔族军主力的距离远一点,他们就更安全一点。这一点李谦深知。他扛起步枪,招呼着麾下们道:“现在还不到高兴的时候,等到了大本营,我请你们喝真正的甘蔗甜酒!” “头儿就是头儿,果然爽快!”一众汉子们轰然叫好,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们馋涎欲滴,似乎嗅到了甘蔗甜酒的芬芳。甘蔗甜酒是他们出发前帝国境内最新运来的消耗品。数量稀少,连军官都限量供给。下层士兵更是只能闻闻味道。李谦夸下海口,说要给全部的丘八们,别的不说,李谦这位部指挥的魄力还是很大的。只不过在场欢呼的士兵们并没有想到,这位老兵油子的肚子里究竟有多少条弯弯绕绕的鬼主意。也许最终他一定会兑现承诺,但是在他的蓝图里,能够畅饮美酒的士兵,绝对不是太多。因为,这本是最残酷的生存战争。为了更强壮、更亲近的人能够生存下去,李谦一定会为了他们而不惜一切代价。小唐或许不信,但是梁大珠一直都笃信这一点,无论他是叛军还是囚犯亦或者身为帝国军官。这单纯的心思都从未改变。 秦历716年元月二日,北方桑梅草原北方某地。 帝国北上先遣卫第一部,拔营南下,开始了他们漫长而残酷的千里逃亡之旅。 第二百零二章阴差阳错4 傍晚时分,地精卫队在距离出发营地北部三十多里的一个缓坡扎下了营地。一整天的搜索行进,让全营军官和士兵都精疲力尽。但是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他们需要搭起帐篷,然后烧开雪水,煮饭,进食;并且在百夫长,十夫长,伍长的层层监督下整理个人卫生。 这支地精部队与其他深渊军队最大的不同便是精神面貌的迥异差别。即使是在如此恶劣的作战环境下,每一名士兵的背包里都携带着第二套换洗衣物。更换下来的衣物并不能简单的塞进背包里,而是要送到后勤部,由值班的后勤士兵统一进行处理,洗涤,晾晒。并且在次日出发前,分发到每一个士兵的手里。萨明试图在使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改变地精身上根深蒂固的懒惰,肮脏的毛病。现在看起来,成果似乎还不错。 最后一波前出侦查的狮鹫缓缓降落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脸色苍白的猫族武士从狮鹫狭窄的背上跳了下来,踉踉跄跄的走到萨明面前,沮丧的摇了摇头。他们在一整天的时间里,所搜索的面积已经达到了人类军队所能够行军的极限距离,但是最终的结果依然一无所获。萨明宽慰了武士几句,吩咐他们去休息。然后捏着下巴走回到营地之中,卫队中百夫长以上的军官们已经集合完毕,等待着他进行下一步的指令。 但是,对于萨明而言:桑梅草原无疑太过于巨大,而他的部队人数则过于稀少。现在的他,面临着一种“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窘境。 “也许,我们搞错了方向。”塞恩斯扬声道:“人类军队的指挥官或许在迷雾中蒙对了方向,他们绕过了我们的营地,现在已经南下了?” “不可能!”萨明斩钉截铁地否定道:“在那样的迷雾中,人类军官但凡有一点理智,都不会有这样冒险的想法。一旦他赌错了,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如果是我,我也不会这么疯狂大胆。不,这是愚蠢!” 无论愚蠢也好,疯狂也罢。对方的的指挥官奇迹一般率领着它那一支规模应该不小的人类部队从萨明的搜索圈中逃脱了出去。一整天的搜索之后,地精卫队的士气已经开始跌落。但愿明天的行动能够顺利一些。 …………………… 直到茫茫草原上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时,李谦才命令部队缓缓地停止了前进。草原上并没有明显的道路,到处都遍布着可以折断脚踝的暗坑。每前进一步都要万分小心。即使如此,在黄昏时候,还是有几个士兵崴了脚,一瘸一拐的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李谦对于他们的心理拿捏很准,就在士兵们即将崩溃而依然咬牙坚持的时候下令停止行军。命令一下达,除了留在队伍后面的梁大珠几人,其他人都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就算他们曾经是习惯了吃苦耐劳的草原自由民,也吃不消如此高强度,长时间的急行军。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距离九号城附近的商道不远。即使在夜间,依然能听到赶着运货的商人骑乘的马蹄声。众人躺在凹地里,默默的喘息着,抓紧每一分钟的时间,补充已经消耗殆尽的体力。 小唐猫着腰,带着几个后勤士兵溜过来。给每一个士兵的手里塞进一块带着体温的肉干以及一小瓶温热的烧酒。与严重依赖后勤的大多数秦军不尽相同,北方先遣卫的所有后勤完全靠人力携带以及就地征收。因此,他们的持续作战能力要强于国内的秦军。 烈酒入喉,仿佛一条火线直坠入胸腹。第一次饮用这东西的士兵们猝不及防,人群里发出了几声压抑不住的轻咳。千成苦着脸道:“这是什么麦酒?好烈!” “这是烧酒。”梁大珠掀开瓶盖,美美地呷了一口。作为军官的福利之一,他的每一天都有一小壶烧酒的配给。与平生只喝过掺水麦酒的自由民们相比,无疑是值得艳羡的上等人。 烧酒仿佛一剂效果明显的猛药,士兵们感觉濒临丧失的力量重新回到身体里。肚腹的饥饿感与肌肉的酸痛感也变得不是那么强烈了。他们甚至感到自己此刻耳聪目明,甚至能够听到远处道路上传来的低微对话声。 李谦看了看怀表,估算着大家休息的时间。然后脸色严峻的吩咐道:“命令本部大队以上军官迅速到这里来。” 小唐刚刚将最后一壶加料的烧酒发放出去,走到李谦身边问道:“不是继续行军么?” “我们要在这商道上搞一票大买卖。”李谦眉飞色舞道,他拉着小唐走上附近的土坡,指着不远处蜿蜒的车队道:“看到没有,那是运往九号城的辎重队。” 小唐眯着眼睛努力眺望了很久,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他摇了摇头道:“但是这和咱们一开始的计划不一样。我们不能暴露自己,因为尾巴后面那支魔族军随时会追击过来,找到我们。” “我发现我们高估了那些蠢物。”李谦自信的摇了摇头道:“最近的一名地精士兵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但是依然还是被我们从绝境之中逃脱。放心好了,一击不中,立刻远遁。你负责率主力压阵,我只带一个大队去搞袭击就好了。趁他们混乱的时候,伺机穿过道路。一旦回到了南部,那就是鱼儿回到了水里。无论怎样,我们都立于不败之地。” “这……突击行动还是我去。”小唐道:“你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不能轻动。有大珠帮我,一次突击就可以解决掉一切问题。我们面对的又不是魔族的精锐部队。” “突击的事情就不要和我争抢了。”李谦断然道:“毕竟你是策士官,对于部队的掌控力,你比我要更加擅长。”他自嘲笑道:“我可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正经泥腿子自由民啊!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交给我正好合适。” 李谦坚持的事情,小唐并没有反对。正好这时候各个大队军官已经陆续赶来,于是他也就默认了李谦的安排。李谦的北上策应分队是一个半部的人马,麾下有五个大队。除开所属于自己的梁大珠大队,唐川大队以外,其他三个大队都是临时征召起来的自由民武装。甚至连军官都没有来得及接受培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皇甫华需要快速扩张以壮大己方势力,收录的士兵难免鱼龙混杂。 其实并不需要多么严苛的收录程序,战争就是最好的试金石。而李谦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战争!他深信: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发亮的。 梁大珠所率领的大队是整个分队的后卫,工作最为繁重。因此并没有过来参会。在场的除了李谦和唐川两人以外,其他三人便是此次出征的三位大队指挥。分别是万良,十方以及今年刚刚满十八岁的十万。 万良和十方两个都是三十多岁的汉子,加入秦军前各自都有百多人的自由民武装,之前也是被魔族军征收队逼迫的惨了,损失惨重之下,无可奈何才将皇甫华的先遣卫当作了临时栖身之所。他们麾下两个大队,一大半军官都是他们带来的亲信。若不是两人对于皇甫华言听计从,恐怕根本不可能安然活到现在,还能混到出任务,挣功勋的机会。 而十万的身世则有些传奇。十二岁那年,他父母族人都死在了魔族征收队的屠刀之下,这个本来应该饿死的少年化身为桑梅草原上的独行复仇者。一把柴刀下杀死的魔族平民和落单士兵竟有数百之多。原本在冯涛手下,不过冯涛对于他却并不器重,一直都听之任之。少年毅然离开了死气沉沉的盖达城,悄无声息的尾随着皇甫华与冯涛之间的易货武装队来到了皇甫华营地。在十八岁生日的前夕,正式投入到了皇甫华的麾下。 皇甫华对他的身世啧啧称奇,一开始将他交给弟弟皇甫罡调教。不过少年对于皇甫罡的教导并不感冒,正巧当日一批无主自由民想要投军,谋条生路。皇甫罡于是将他委任为新编三大队的实习队指挥。这才刚刚扶正成为正式的队指挥,便执行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任务。 李谦心念电转,已经将三位队指挥的生平过往在脑海里大致掠过了一遍。他将自己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十万身上。沉声道:“这一次,你随我出击。” 万良与十方两人原本对于李谦突然提出来的会议有些抵触。他们这样高度自治的军官在皇甫华眼中并不受待见。他们也多次从皇甫华冰冷的眼神里读出这种意味。现在他们只想平平安安的回到大本营,麾下的老弟兄但愿不要再死一个。如果李谦想要强行让他们出击,大不了火拼一场然后反出这破规矩贼多的鸟毛军队罢了。没有想到,李谦直接将他们无视,反而挑上了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十万。 十万嘴唇上刚刚长起了微青的胡茬,他并不习惯秦人的标准装束,倔强的保持着草原自由民的传统。披散在肩上的长发随着冰寒的春风飘动着,他无声的点了点头道:“没有问题。” 李谦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跟长官回答要说‘是!’你已经是军人了,不能再保持平民的作风。” “是,长官!”十万微微一愣,立刻从善如流。用有些干哑的声音回答道。 “给你十五分钟时间,让你的弟兄们整队。”李谦看了看怀表,然后下达了命令:“然后我们冲杀过去,把这支商队彻底搅乱。” 第二百零三章阴差阳错5 李谦轻描淡写的下达了命令,仿佛没有注意到万良和十方两人陡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小唐担忧的望了他一眼,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醒有些疏忽大意的部指挥。 李谦腼腆的一笑,自知失言。他搔了搔后脑勺,对着万良两人道:“你们两位暂且先回去吧。告诉弟兄们,抓紧时间养足精神。一会儿我们还要穿过商道,直接奔回大本营。” 万良和十方两人心中一阵阵的失落。只想撕扯着这位干瘦军官的领口大声告诉他:“这是商队,不是军队。怎么能只打乱了他们就跑?草原上谁不知道皮革值钱,粮食值钱?那是一车车流动的金子啊!” 然而这样犯上的话只能在肚子里打转。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了,最终得到的恐怕是部指挥大人的报复。甚至还会吃到一颗蓄谋已久的枪子儿。 心机深沉的万良露出一丝僵硬的假笑,他使劲拉住十方的衣襟下摆,欠身道:“部指挥说得是,我们这就回去整饬部队,抓紧时间休息。等您吩咐出发的命令。” “时间宝贵,那么我们回去了。”十方立刻会意到万良有话并未说尽。他脑筋转的极快,立刻圆转如意。 李谦随意摆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已经与十万投入到了紧张的战前预备中。万良和十方两人也无心逗留,行了一个不甚标准的军礼之后鬼鬼祟祟的结伴退了下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小唐着急地道:“部指挥,您似乎泄露了军事机密给他们两个了。是不是要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保守秘密呢?” 李谦抿嘴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他们两人的麾下都是纪律比较松垮的自由民。真的不会坏事?”小唐担忧地道。 “如果他们想要送死,那就去便是了。”李谦森然一笑:“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盾牌引开我们后面那条大尾巴狼。” 小唐忽然明白了李谦的用意,他这样做根本就是不怀好意的引诱。万良和十方两个心智坚定还好,一旦被诱惑,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军队和权位;搞不好还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这支小分队的未来危机重重,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敢于牺牲小我,成全大家。如果没有人愿意牺牲,那么也就只好用这种方式引人入彀了。 万良急火火的拉着十方走到僻静处。眼见四处无人,便停下了脚步。十方不解问道:“哥哥刚才怎么不说完话?我们两部加起来怎么也要比那姓十的小子实力强,如果想要争取也是可以的。” “你傻了?”万良低声斥道:“那混账指挥,小白脸副官全都志在逃命。他们已经被那支地精组成的杂牌军队下破了胆子,无论你怎么请求,都不会答应你的。我拉你出来是想说——咱们单干。” 十方有些踌躇,为难道:“这军队里有吃有喝,还有安稳的营地可以歇息。若是咱们这么干,那位将军肯定不会容下咱的。到时候又是一番颠沛流离,难道哥哥想要那样的生活?” 万良冷笑道:“咱们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由民。浩瀚的桑梅草原上没有咱们不能去的去处。这伙外来户倒好,想要给咱们戴上笼头。这样的生活,和驴圈里的驴有什么区别?”他发泄了一番,缓和了一下情绪,蛊惑道:“前面商道上的那些商队油水肯定不少,咱们以往可不敢动这样的大队。现在可是天赐良机!有姓十的那个傻小子帮咱们吸引火力,可是天赐良机。以后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财帛动人心,十方被他说动了心思。点了点头道:“那就依着哥哥。” 万良拍着他的肩膀道:“咱们手里有几百条快枪,再加上抢来的皮革。这些可都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到时候找一个偏远之地落脚,还不是你我兄弟二人说了算?到时候,依仗这些东西实际控制几个村庄,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魔崽子也不会冒着吃枪子的危险来征讨咱们。他们可是精明的很,况且还有那么大的一个帝国帮咱们当挡箭牌。有什么好担忧的?” 两人计议已定,便在这里分头去鼓动手下弟兄。做好出击准备不提。而在营地前沿,李谦和十万两个,已经带着部队准备出发了。 即使有朝一日变成了秦军的军官,十万依旧还在腰间悬着那柄染满了魔族人鲜血的柴刀。一身没有军衔的秦军军装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李谦伏在他的身边,眼神落在那柄柴刀上面,忽然低声道:“小子,你那把刀给我看看。” 十万转过头,眼神奇异的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上一个敢这么对我讲话的人,现在已经变成狼粪了。你确定要看?” “废什么话?”李谦不耐烦的伸着手道:“要不,你来砍我一个试试。” 十万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还是解下腰间的柴刀,放进了他的手里。神情有些悲伤的样子:“他不是被我砍死的。我不杀人,只杀畜生。” 这并不是李谦想象中的神兵利器。柴刀搁在手里沉甸甸的,并不锋利。刀刃上甚至还有几个明显的豁口,很显然,柴刀的主人曾经用它劈砍过很多比柴刀材质还要硬的东西。 见他在打量柴刀上的豁口,名叫十万的少年淡淡解释道:“有一个家伙穿着全身铁甲,我砍了十几刀才把他砍死。这豁口就是这么来的。” 李谦倒抽一口凉气,穿着全身甲的货色在魔崽子阵营里怎么也是百夫长级别了。这相貌普通的少年轻描淡写的便将其杀死,倒也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他干笑着将柴刀递还到少年的手里道:“好好拿着,我倒是想听听那个敢对你那么讲话的人的故事。反正也是闲着,那帮魔崽子还得等会才能赶过来呢。” “抱歉,我不想说。”十万干脆的拒绝道。 “那你想说的时候告诉我。”连碰了两根钉子,李谦倒也不恼。再次打量了少年一眼,将注意力集中到前方的商道上。 车队在全力赶路,身处大后方的商人们无须忧心拦路的盗匪,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强盗团敢于在接近城市的地方袭击他们。这是一批可以制造皮甲的皮革,是米卢斯大人点名要的军需品。如果延误了进城的时间,领头的商队头目,可是要被绞死的。行商们举着火把沿着大路疾驰,幸好这地方已经距离城市不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在温暖的帐篷里喝几杯热乎乎的麦酒,再享受几个女奴的侍候了。 庞大的商队如同一条长蛇,蜿蜒着经过了李谦设下的伏击圈。年轻的部指挥冷笑着扬起右手,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预先定好的攻击信号。 士兵们沉默地扣下了扳机。在枪声中,灼热的子弹飞过一段短短的距离之后,射进人体或者犼兽的身体之中。一时间,人仰马翻。几辆大车登时没了车夫和驼兽,停顿在了路中央,挡住了后队的去路。后面的人想要朝前奔跑逃过劫难,而前面的人则慌乱的逃下已经成为靶子的马车想要躲藏到更加安全的草丛里去。长蛇蜷缩起来,商道上陷入了一片难以制止的混乱之中。 “火候差不多了!冲锋!”李谦端着步枪站起来喊道,第一个冲下土坡。十万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拎着饱饮了魔血的柴刀,沉默的向前疾奔。 商队的护卫毕竟远远不如魔族正规军。遇袭之后曾经试图抵抗过一阵子,但是敢于抵抗的护卫在第一时间就被秦军士兵打死打伤,剩下的人吓破了胆子,发一声喊。和车夫一样,开始没命的逃亡。 商队头目呆愣愣的看着这群从草丛里冒出来的“盗匪”,扬起手臂,似乎想要阻拦冲上来的士兵。十万迈着鬼魅一般的步伐,贴近了他的身边,手起刀落。商队头目的脑袋滚到道边,腥臭的鲜血冲天而起,洒了少年一身。无头尸身伫立了几秒钟,轰然倒下。 十万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在嘴角边的鲜血,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火势熊熊的大车旁边,他犹如一尊杀神一样让行商们胆战心惊。在他的身侧,身穿黑色军装的秦军士兵像潮水一样冲开了堤坝,将商道上的商队搅得地覆天翻。 一颗红色信号弹升起,小唐兴奋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部指挥的突袭成功,我们出击!”他和梁大珠带着麾下的士兵,沿着李谦和十万突击出来的道路,以极快的速度通过。 万良冷笑一声,却是站着没动。他望向商队的后队,拔出腰间指挥刀遥遥一指:“出击!咱们去抢个痛快!” 梁大珠发觉了他们的异动,脸上显出怒色,顿足便要回追他们。小唐急忙一把拉住了他,急急道:“谦哥早就料到他们要反了,咱们别理会。” “一群吃里爬外的东西!”梁大珠看着万良和十方的兵队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恨声骂道。万良似乎听到了他的痛骂,轻蔑一笑,高声道:“弟兄们,抢啊!抢到手的,都是自己的!” 他的士兵听到了他的许诺,齐齐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脚步不由得又快了几分。像一道黑色的洪流,冲向了无比混乱的商队。而李谦他们,却并没有对唾手可得的财货有半点流连。他们穿过如同血火地狱一般的商道,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当人被贪婪之心所占据,那么他的所为与野兽也无甚区别。十方望着李谦他们消失的方向,有些怅然。不过,眼前的财货似乎闪着令人心折的光芒。他怔忡了一会儿,也加入到了哄抢的行列之中。 第二百零四章阴差阳错6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草丛里的陷马坑崴了脚脖子。他们抱着伤脚坐倒在地上,等待着后面收尾的弟兄将自己抬上担架。和自由散漫的草原盗匪团不同,正规的帝国秦军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袍泽,即使活的带不走,也很少会放弃袍泽的遗骸。在魔原与帝国的边境线上以及在历次的征讨战争中,常常会因为一具秦军士兵的尸体而引发二次甚或三次战斗。 只有一种方式能让秦军抛弃掉袍泽的遗骸,那就是将整个卫的士兵全部歼灭。否则即使只剩下一个人,那么他也会发起决死的冲锋,将自己的身体与袍泽们混合在一起才算安心。 皇甫华的北方先遣卫原封不动的继承了秦军的这个传统。因此受伤的人从来都不会担心自己会被大队抛弃。不仅不会被抛弃,还会得到一定的优待。比如更加丰富的食品供应,或者专门的后勤兵的协助。 其实让士兵们感到安心的并不只有这些。完善的医疗体系也让士兵们抵消了作战中受伤的恐惧。北方先遣卫目前的成分很杂,老七十六卫的逃兵目前已经成为骨干军官;在帝国边境接收到的囚犯目前也有少部分成为了下级军官或者士官。 而后来招揽的自由民对于先遣卫指挥官皇甫华的身世不甚了解。只大略得知他是帝国一位失势的将军。即使这是一位失势的将军也相当不得了。除了定时供给的给养以外,还有一个专门的医疗队在为整个卫服务。 失势的将军的待遇尚且如此,不知道帝国境内那些正得势的将军们待遇如何?肯定会更加好没错了。不过到底好到何种程度,以自由民孤陋寡闻的见识而言,这个“好”也只不过是一个空泛的形容词。 对于自由民士兵而言:所谓成为正式的帝国国民不过是一个远而不切实际的画饼;真正能够抓到手里的,仅仅只是有饭吃,有衣穿,有屋睡,有葬地这样简单的需求而已。能够给予他们这些的人,他们不惜一死。然而,在这个混乱而冷酷的桑梅草原上,这样简单的要求除了皇甫华以及他背后的大秦可以给他们以外,竟然找不到第二个。 凭借萤光指北针的指引,李谦部一夜之间向南狂奔了三十余里。直到黎明时分,所有人都再也支撑不住。唐川安排了必要的哨兵警戒之后,李谦下令所有士兵进入到一处凹地休息。他们已经在此时与那支魔族军拉开了六十秦里的距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们已经算是成功的脱离了魔族军的追击——除非魔族军让所有士兵都乘坐狮鹫参与追击!当然,这种情况发生的机率至少已经降低了很多。魔族军首先要排除掉可疑对象才行。万良和十方两个利益熏心的家伙虽然作战的本事不济,但逃命的本领可从来都不差。 尽管自己成功的布下了迷阵,但他的心中却总是感到一丝担忧。李谦靠在土坎边,沉思了良久之后,他撩开盖在身上的行军毯,蹑手蹑脚的朝着后队休息的方向走去。 梁大珠刚刚检视过一遭伤兵的休息情况。一整夜的行军对于他这个后卫而言并不算是多么舒服的差事。幸好最终完成了任务,一个掉队的士兵都没落下。 刚刚回到自己舒服的凹坑里坐下,就看到李谦急匆匆的走过来。他急忙站起,依着当时做叛军时的老习惯恭敬地喊道:“谦哥,有什么事儿没?” 无论公私场合,梁大珠都把“谦哥”俩字放在口边。小唐已经教育了他很多次,但每一次梁大珠都满口答应的甚是爽利,转身就把他的忠言当作耳旁风。小唐索性不再去管,幸好先遣卫不算是正规秦军,皇甫兄弟对于军队里上下级军官的称呼也不是那么严格。否则,光是一个军官之间称兄道弟的罪名,就足够梁大珠这夯货吃不了兜着走了。 “有事。”李谦言简意赅道。对自家兄弟,他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两个字几笔几画。偏偏梁大珠极吃这一口儿,对李谦言听计从。从来都不违逆这位异姓兄长的意思。 “您说,我听着。”梁大珠沉稳答道。 “派两个精干的弟兄,带上发烟信号筒。去此处往北五秦里的地方埋伏着。”李谦吩咐道。 “成!”梁大珠点头道:“我亲自去。” 李谦缓缓摇头道:“你不能去。你是我部的后卫指挥。这个人选我没办法找人替代。你找两个胆大心细的,我允许他们可以用一切方法逃生。只要他们能把消息发出来。” “谦哥,您是防着万良和十方那两个畜生?”梁大珠摸了摸脑袋,憨憨的问道。 “他们还不配我这么算计。”李谦嘬着牙花子道:“我担心那队魔崽子。是有反常即为妖!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地精!” “明白了。我让千家兄弟俩去干这个活。”梁大珠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这是个辛苦活。”李谦将一切人事权都交给梁大珠自己决断,自己并不插手。只是淡淡的补充道:“也有点危险。如果没事,你就给他们记上双饷;要是有事他们又能活着回来,就提携提携他俩;若是死了,寻个机会把他们尸骨找回来。记住了么?” “我晓得了。”梁大珠见他说得郑重,点头应答道。 “行了,你抓紧时间安排吧。”李谦转身就走。梁大珠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嘬唇吹了一声口哨。过了十几秒钟,千家兄弟两人急匆匆的小步跑了过来。 …………………… 日上三竿的时候,一场短促而并不激烈的战斗在九号城东部三十里进入到了尾声。 满载而归的前先遣卫士兵们的战意并不高昂,法师们两次法术齐射以后,万良和十方的联合队伍就出现了逃兵。当地精士兵们排着密集而整齐的队列开始冲锋的时候,除了万良和十方两人的亲信还有抵抗的决心以外,剩下的人就已经把皇甫华辛苦培养起来的士兵荣誉抛诸脑后,只想带着财货逃之夭夭。他们的落败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从狮鹫骑士发现敌踪,到最后解决战斗。萨明的初战一共用去了五个钟头的时间。这是一场绝对的完胜,萨明用纯地精组成的军队打出了一个零伤亡的战果。而这支前先遣卫的两个满员大队,则有超过一百人战死,其他人则做了俘虏。他们大多被财货拖累了脚步,根本跑不过轻装的地精步兵。更何况,在地域广袤,地势平坦的桑梅草原上,任何活动人兽都躲不过天上狮鹫的眼睛。战斗结束以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对于急需战功的塞恩斯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意外之喜。虽然这场战斗的大部分功劳要记在随军法师队的身上。毕竟三十多个警戒法师组成的豪华阵容可不是任何一个普通贵族所能够驱使的。不过存在即是道理。这场战斗的功勋已经实打实的落在了塞恩斯的头上,任何人都无法抢走。 身后的地精很不客气的推搡着万良,他嘟哝了一句什么,加紧迈动脚步。但是为了防止他反抗而特地戴上的脚镣,阻碍了他的行动。他朝前扑倒,幸好十方是个健壮的汉子。用自己宽阔的后背阻止了万良即将摔个满嘴泥的命运。 万良感激的看向十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要帮忙,而是地方已经到了。 塞恩斯打量着这两个身穿黑色军服的“盗匪团头目”。显而易见,这并不是一群居无定所,抢掠成性的典型自由民盗匪团;而是一群训练有素,有着完善后勤的武装分子。 而这种武装分子目前只有一个产地,那就是大秦帝国。除此一家,别无分号。塞恩斯心中已经约略有了定计,像是打量牲口一样上下审视着两位被俘的头目。转头对着吉尔伯特道:“这两个送给你作为尸傀的材料如何?” “自然最好。”吉尔伯特欣然答道。全然没有在意万良和十方两人瞬间变得煞白的面孔。 “如果这两个不成,那么那边还有一百多个俘虏。”塞恩斯道:“请尽情挑选。” 吉尔伯特法师敦实憨厚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他认为塞恩斯这个朋友是可以交的。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随便便送出百十个战俘来供法师挑选。毕竟战俘在深渊之城是稀缺资源,无论是角斗场还是巫师们的实验室都很喜欢这种健壮耐操的原材料;当然,法师们也喜欢用一具来自于东方帝国的战俘制作成的尸傀进行吹嘘和炫耀。 万良心中充满了恐惧的念头,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他忽然绕开了十方的阻拦,朝前扑倒在地上。像狗一样爬行到塞恩斯的脚下,亲吻着他肮脏的皮靴。 塞恩斯移开了脚步,微微皱眉低头俯视着这位身穿秦军军装的头目。这和他以往的认识不尽相同。这条像狗一样谄媚低俗的人类军官颠覆了以往他对于那些战士的认知。 “大人饶命!如果您可以开恩,那么我将用我所有的忠诚来对您进行回报。”万良不顾一切的哀求道,他狼狈的抬起头来,嘴角边流淌着还来不及拭去的泥沙。 “抱歉,我不需要你的忠诚。”塞恩斯冷漠的一笑,转过头去再也不去看他。 第二百零五章阴差阳错7 万良心如死灰。以至于被地精士兵从那位贵人面前被拖走的时候,脸颊在坑洼的地面上被挂的血肉模糊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正当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这样终结的时候,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把他从深渊拉回到了人间。 “塞恩斯,等一等。也许我需要这个人的忠诚。”萨明手里拎着一件军服,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他俯视着大喜过望的万良,此时他险死还生,浑身毛孔都冒出因为激动而分泌出来的汗液。他拼命挣脱了地精士兵的桎梏,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到萨明的面前,扑通扑通给他磕了七八个响头。感激涕零道:“大人,谢谢您的仁慈。我定会将我所知的一切都告知于您。希望这能对您有所帮助。”万良此时欣喜欲狂,连说了一大串秦语。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所说的语言这位大人是听不懂的。他直起身,有些羞赧的微笑起来。 萨明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抬了抬手,用字正腔圆的秦语说道:“我能听懂你说的。站起来说话,不要像个磕头虫一样。” “小人跪着就好了。在仁慈的大人面前,小人只有跪着才能体现出我对您崇高的敬意。”万良谄媚道。 他深知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牢牢落在眼前这位华服少年的身上,怎么敢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话就从地上爬起来呢?他老老实实的跪着,用万分崇敬无限感激的眼神望着眼前的恩人。 萨明心中无奈,心想这人应该是有一些受虐狂的倾向的。他既然愿意跪着,那就跪去吧。转头望向十方,笑吟吟道:“是跟我做狗还是做尸傀。你想好了吗?” 十方认真的考虑了几分钟,然后认真的回答道:“我是自由民。我不能自由的活,但可以自由的死。”他朝着萨明点了点头,然后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下一秒,鲜血从他的嘴角汹涌流出。他竟然将自己的舌头嚼得粉碎。咧开染满鲜血的大嘴,朝着塞恩斯和吉尔伯特法师比出一个粗俗下流的手势。然后,他安静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萨明摇摇头,用低得只能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祝福你,求死不能的勇士。”他转身不再理会,冲着万良招了招手,然后自顾自的离开。在他的身后,发现死神之镰迟迟不能降临的十方终于发觉了有些不对,发出绝望而恐惧的狂吼。他不顾一切的想要朝着地面撞去。但是几个地精士兵已经牢牢的将他捆缚起来。 萨明没有兴趣去观看血腥残忍的尸傀制作过程,反倒是对于这个膝盖有些软的男人比较感兴趣。两人走到一个战利品集中地,萨明忽然回转身问道:“为什么你的肩膀上没有衔级?”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万良已经做好了将皇甫兄弟的一切都出卖的准备。他更想对方问他一些实质性的问题。比如:敌人在哪儿?他们有多少人……如此等等。他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肩膀,支吾了半晌道:“我不明白大人您说的衔级是什么。” 萨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隐瞒。笑了笑也不揭穿,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道:“你在这支秦军序列里的职务?你的最高指挥官是谁?这支部队有多大规模?” “我是北上先遣卫第一部第五大队队指挥。”万良本能地并拢了双腿,大声回答道:“我部最高指挥官姓李名谦,我部目前还存有三个大队的兵力。” “唔……一个大队一百五十人。意思是说,你们只是小部分。还有接近五百人的队伍。” “是的,大人!”万良点头回答道。他的仪态标准无匹,即使他的教官站在这里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待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队指挥的衔级已经不低了。你是几级校尉?”萨明压低了声音道:“不要害怕,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万良苦笑起来,双膝一软再次跪倒在地上:“大人恕罪。小人不敢隐瞒大人。小人原是这草原上的自由民,一直都在草原上打混。最近才参加这个劳什子的北方先遣卫。并不是那支秦军里的正式人员,因此也没有分配到什么衔级。” 萨明失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吞吞吐吐不说,是怕我嫌弃你没有利用价值吗?” 万良连连磕头道:“请大人饶恕我隐瞒之罪。小人知道错了,小人知道错了……” 萨明看他磕头求饶的样子有些恶心。不耐烦的道:“你站起来说话。若是再学磕头虫,我就打发武士把你做成尸傀。” 万良吓得扑棱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想要求饶,却害怕真的被拖走和十方去做伴。他手足无措的呆立着,想求饶又不敢的样子实在有些搞笑。萨明轻咳了一声道:“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他们在哪儿?” “他们此时应该在向南逃窜的途中。”万良道:“因为我们在之前的撤退计划中,荒城遗迹是我们南撤的第一站。” “最终的目的地是在秦帝国的国境线吗?”萨明敏锐的捕捉到了万良话里的潜意思。 “不是。北方先遣卫在草原南部接近帝国边境线的地方有一处大本营。我知道去往那里的道路怎么走。小人愿意带路。”万良终于抓住了建功立业的良机,他迫不及待的向着萨明表功。 萨明摇摇头,一个卫的大军可不是现在他所能够对付的。相比之下,还是那支逃往荒城遗迹的秦军小部队让他更感兴趣。他轻笑道:“你一定知道他们撤退的路线。敢不敢为我效力?也许我可以给你出乎意料的回报。” “小人愿舍命为大人效力!”万良心中惊喜,习惯性想要屈膝。但转念一想这位少年大人似乎不喜,于是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你骑乘狮鹫在前面带路,我们去把这些惹怒米卢斯大人的蚂蚁找出来碾死。”萨明阴狠地笑道:“他们赶了一夜的路,这时候应该已经很疲劳了。” …………………… 尽管春天已经到来,但是在桑梅草原上。除了太阳似乎变得温暖了一些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北风依旧呼啸,土坎阴面的积雪依旧顽固的存在着。负责在前哨值守的千家兄弟俩,虽然披了两层毯子,但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尤其是在奔波了一夜之后,还要承担辛苦的暗哨。千亮感觉自己浑身骨架似乎要散了一样。这种痛苦,是他从来都没有体验过得。自由民的生活虽然辛劳,但总归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正常生活习性。哪像现在这样,从了军之后,反而和白日说了再见。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羡慕此时正在凹地里休息的千成。打了一个哈欠,发觉自己的上下眼皮忍不住的打架。他心中依然记着自己的职责,手摸索到股间软肉上,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剧痛暂时驱走了疲惫,但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卷土重来。在太阳落山之前,他都要和这个可怕的敌人做殊死的斗争。 “不知道小光怎么样了。”千亮记挂着弟弟,低声咕哝了一句,朝着远处另一个暗哨哨位望去。那一处暗哨的草丛微微颤抖,应该是千光此时也在忍受着疲倦与寒冷的煎熬。他苦笑了一声,想起临出发前队指挥梁大珠对他俩的许诺。这次回去以后,兄弟俩人的津贴应该可以给弟弟买个不错的媳妇了。他身为长兄,理应为弟弟操持这一切。尽管他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还没有着落。 记得在最初加入到这支神秘而强大的队伍时,那位威风凛凛的小皇甫将军对他们所描绘的一切。在那个遥远而温暖的帝国,有广袤的肥沃土地等待开垦;有温柔可人的姑娘等待良人;有繁华兴盛的集市等待他们拎着钱袋,去购买每一件值得买进的商品……没有魔人的压迫,没有恶劣的气候,更没有随时都可能致命的可怕疾病。那是一处天堂,似乎触手可及但又似乎遥不可及。 千亮的双眼眯成一线,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北风呼啸而过,但他已经感受不到寒冷。心中似乎有一团熊熊烈焰在燃烧。“如果……如果我可以……”他的心中冒出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嘴角露出一抹欣羡的笑意。 他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天际,有一头狮鹫正顺着北风朝着南方滑翔。而狮鹫的背上,坐着一个同样被寒冷折磨的欲仙欲死的人。 “哈——啾!”万良擤了一把鼻涕,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加紧了一些。狮鹫背上并不是一个温暖乡。正相反,只有一尺宽的狮鹫背部还要和另外一头用于联络的智魔共同占有。 智魔显然不喜欢坐在自己背后的人类,不时用一只复眼回望着万良。尖锐的口器间或喷出一股酸腐的臭气,直让他感觉到想要跳下这扁毛畜生的背部,跑到附近草丛里大吐特吐一番才行。但那种想法只能在脑子里面打个转,为了防止他从狮鹫背上跌落,地精士兵已经将他牢牢地绑住。他也只能忍受着这种非人的痛苦,将自己的旅程继续下去。 万幸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快要结束这场糟糕的旅行了。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凹地。如果没有料错,那位李谦部指挥一定就在那里休息。毕竟,在偌大一片草原上,足以容纳数百人同时休息的临时营地可就那么几个。 现在,他需要抵近距离观察一番。以便为自己的功勋,再加上一枚重量级的筹码。 第二百零六章生死一战1 万良毫不客气的拍了拍智魔的脑袋,然后指引着它将视线投向地面上那处凹地。智魔不满的鸣叫了一声,然后鼓起一对复眼,朝下俯瞰。与此同时,它也在汲取着腹下的水晶盒,将自己所看到的影像传送回到与它有着直接心灵链接的法师的法术中。 于是,萨明就在几十里外的营帐里,看到了万良发回来的实时画面:凹地中,数百名身穿黑色军装的秦军士兵正酣眠着。 “距离超过六十里,即使我们全速前进,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格列皱着眉头叫苦道,在作战这种专业事情中,他的作用可是比另外一位贵族靠谱的多。嗯……多诺男爵此时正靠在营帐门边打盹。塞恩斯和萨明两个人直接就把他给无视掉了。毕竟,多诺男爵在这支地精卫队里的符号意义大于他的实际意义——没有一个领兵贵族的带领,无论塞恩斯还是萨明都是无法统帅这支军队的。萨明的心血会在短短几天时间里,被秃鹫一样的其他领兵贵族给连皮带骨的吞噬下去,一坨粪便都不会给他们留下。 “我们没有必要这样拼命的追击。”萨明含笑道:“格列,你带着主力循着正确的方向按照正常行进速度向战场靠近就是了。” “但是仅靠万良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拖住敌人的。”塞恩斯皱着眉头提出质疑。 萨明道:“我们有强大的突击力量,但是你们却没有发现。警戒法师们要派上用场了。他们将乘坐狮鹫前往战场。” “那是在送死。”吉尔伯特法师冷冷道:“你可不能指望我们在没有步兵保护下向数百敌人发起死亡冲锋。” “不用下狮鹫。你们就在狮鹫的背上向他们发起攻击就好了。”萨明解释道:“警戒法师全部准备远程攻击型杀伤法术。也许用不了多久,这些人类军队就会在我们不间断的空中打击下彻底崩溃。地精卫队只需要打扫战场就可以了。” “战争不是过家家。”吉尔伯特法师望着萨明,意味深长的道:“狮鹫法师这种战术是专门为空中战斗准备的。它们需要为我们载运士兵的巨鹭进行护航。” “我们在空中有敌手吗?”萨明微笑着反驳道:“而且,我们也没有巨鹭可以搭载足够多的士兵投入战场。秦帝国也许有了飞空艇可以扳回一些劣势,但是我们目前的敌人可没有。让我来教育一下他们,到底什么才是现代战争。” 吉尔伯特法师见无法说服萨明,心中想起了艾利安理事长的嘱咐。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塞恩斯,沉声道:“塞恩斯,发表一下你的意见。” “我同意萨明说得。”塞恩斯丝毫没有犹豫就站在了朋友的一方。 “好。”吉尔伯特言简意赅道,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请等一等。”萨明再次开口道,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 “还有什么事情?”吉尔伯特法师顿住了脚步,生硬的问道。 “不要全部起飞。我们所有的狮鹫分成四队。按照准备,前往,攻击,返回的方式分批次投入进攻。确保今日白天剩下的时间里,人类的脑袋顶上每时每刻都有我们的狮鹫在飞翔。”萨明将自己的战术要求讲了出来。他望着吉尔伯特,希望他能够听明白自己的说法。 吉尔伯特闭目沉思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许:“有一点道理。希望你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我会全力配合。” “多谢。”萨明朝他欠了欠身。 吉尔伯特点头回礼,转回身子走出营帐。 “还有一件事情!”萨明拍了拍脑袋,将已经迈出营帐的吉尔伯特法师叫了回来。 吉尔伯特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说!” “考虑到人类的枪械射程会比我们的法术的射程较远。请您尽量利用狮鹫向前的惯性使用抛射方式发射法术。这样,多少会为我们拉回一些安全距离。”萨明脸上露出“你懂得”的笑容,显得理所应当:“这应该不用我来教了吧?” “唔……愿闻其详。”吉尔伯特沉吟半晌都想不出所谓“惯性”是什么道理,他脸上露出求助的表情,并不觉得向一位位阶低微的法师询问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狮鹫以最大速度俯冲,然后急停。急停的同时法师射出法术。火球会借助惯性的力量向前飞出一段距离。吉尔伯特大人您的手下都是精英,这样的契合度多试验几次应该就可以达到完美。” “我试试,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困难。”吉尔伯特法师点头道,接着他离开了营帐去召集警戒法师。 塞恩斯默默地站了起来,收拾起自己的装备。萨明奇道:“塞恩斯,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警戒法师队带上吉尔伯特法师也只不过三十一个人而已。”塞恩斯平静的回答道:“我去做一个法师应该做的事情。” “你是这支部队的实际指挥官。”萨明不满道:“我们应该呆在营帐里,和地精卫队的主力呆在一起前往战场。” 塞恩斯没有动摇,将几枚火球术卷轴插进腰间。走到萨明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命令你留在这里指挥作战。多诺是你的副手。”他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塞恩斯!”萨明忽然低声喊道:“你在生气吗?” “不。”塞恩斯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灿烂平和的笑容:“我是一个法师。不是战斗部队的指挥官。” “见鬼!”萨明愤怒的叫道。 “而且——你为我指出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塞恩斯微笑着开解道:“我预感到这条道路将会大放光彩。所以,不要再试图阻拦我。” 萨明了解他的想法:在常规手段无法提升自己的实力的情况下,另辟蹊径是不错的选择。也许今天的一次大胆尝试,会给深渊带来一位王牌狮鹫法师也说不定。想通了这一点,他也就释然了。果真没有再阻拦,无力的抬了抬手,目送着塞恩斯走了出去。 塞恩斯走出营帐,百感交集。他有些失落,有些怅然。萨明作为军事主官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天赋让他惊讶,让他感到自惭形秽。但是很快他就把这种情绪摆脱到一旁。心无杂念的向着不远处的狮鹫营地走去。 深渊学者们一致认为,魔神陛下将狮鹫这一飞行兽笼统的归类为猛禽是不公平的。因为这种鹰头狮身豹尾的飞行兽与有“空中马车”之称的巨鹭相比,前者实在是太过于凶猛了。 况且,无论是大型的运输型飞禽——巨鹭或者是小型的侦查型飞禽——猎隼,作为飞禽来说,它们的食性很杂。既可以食用各种肉类,也可以兴高采烈的大嚼人们提供的青草;但是狮鹫却大为不同,它只吃新鲜的生肉。如果没有生肉,那么这些挑剔的畜生宁可饿死,都不会动一根草茎。 在魔原与深渊,狮鹫是出了名的“难伺候”。甚至还有一句与它有关的谚语广为人知:“鲜肉是狮鹫生存的唯一需要。”深渊上的人们经常会用狮鹫来形容一些挑剔的人。比如莉莉丝法师,就被人在背后称为:火爆的狮鹫法师。 塞恩斯摆摆头,把心中胡乱产生的杂念抛诸脑后。他走进了狮鹫营地,看见吉尔伯特法师正在与一群警戒法师们交谈。于是走上前去说道:“李,我希望你能够给我安排一头狮鹫。” 吉尔伯特转头看见塞恩斯,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撇下警戒法师们,拉着塞恩斯走到一边道:“你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如无必要,你最应该呆着的地方是指挥部而不是臭气熏天的狮鹫营地。”他加重了语气,用告诫的口吻道:“更不能随随便便就说着要走上战场这种蠢话。” “能够证明一个法师价值的地方可就只有战场了。”塞恩斯平静的道:“而且,萨明能够把一切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在那里,完全起不到任何的锻炼作用。” “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上,我得告诉你一句。”吉尔伯特法师认真地道:“战争不是玩乐,那是一头可以随时吞噬生命的恶魔。” “我知道。”塞恩斯答道:“李,我想你并不了解我的过去。我可是在东线战场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而且,我曾经过狮鹫骑乘的培训。” “难怪你能和萨明那小子成为朋友。”吉尔伯特法师见自己无法说服他,无奈地道:“你们简直像是一个人站在镜子面前——给我的感觉。” “是吗?”塞恩斯无动于衷的道:“我需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希望您能帮助我。” “并不需要这样冒险。”吉尔伯特试图做出最后的努力,但是塞恩斯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毫不动容。他只好摊了摊手道:“好吧,好吧。当我没说过。你去军需处那边领取装备。” 塞恩斯微微欠身算是感谢。然后一言不发的前往不远处的军需处。吉尔伯特法师注视着他的背影,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第二百零七章生死一战2 狮鹫填饱了肚子之后,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它们摇头晃脑的走向一旁清理出来的简易跑道。全副武装的警戒法师们正等着他们的座驾进入起飞位置。 狮鹫可以原地起飞,但是那样会消耗大量的能量导致航程大幅缩短。所以在非紧急状态下,载人狮鹫仍以冲刺起飞作为它们的唯一出发手段。尽管那样做对于骑士们来说,不是一场舒适的旅程开端。 塞恩斯被吉尔伯特法师安排在了最后一个梯队。这时的他正百无聊赖的坐在跑道旁边,水晶护目镜在手指间转着圈。一个正统的狮鹫骑士需要接受至少十次起降的训练才算正式出师,每一位法师学徒在他们的授业法师塔都会接受粗浅的狮鹫骑乘训练。塞恩斯也许应该需要感谢他的启蒙法师,他是一位曾经上过战场的狮鹫法师——并不是莉莉丝那种。塞恩斯用给他打扫三年工作室作为代价,最终获得了启蒙法师的欣赏。让他成为那座法师塔中唯一一位具有狮鹫骑乘经验的法师学徒。 不过,这个技能并没有让他在帕克法师面前获得更多的机会。因为没有一位法师会把宝贵的狮鹫交给一个法师学徒去骑乘。即使他曾经接受过骑乘训练也不行。 在某些法师的眼睛里,法师学徒不过是消耗品。虽然他们也是从学徒阶段一步一步走过来,最终成为人人敬仰的法师。令人遗憾的是,帕克法师也是持这种看法的人。更加糟糕的是,在刚刚来到帕克法师身边的日子里,塞恩斯的霉运并没有结束。撞见了帕克法师和雷恩斯路德男爵的丑事,而招致帕克法师对他进行的一系列刁难。他只好怀着变强的梦想从莱茵河畔来到了东线战场。 警戒法师们走到狮鹫面前,狮鹫驯顺的伏下了身体。在仆役们的帮助下,吉尔伯特第一个爬了上去。然后仆役们小心的用绳子将他和狮鹫固定在了一起。 “跑道平坦,可以起飞!”站在旁边的兽师大声喊道,然后解开了狮鹫脖颈上系着的笼头。飞行兽挣脱了桎梏,抖了抖巨大的身躯。它的四条粗壮的脚爪一起发力,埋着头冲向跑道的尽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吉尔伯特法师的身上。剧烈的颠簸下,法师的面部表情显得有些狰狞。这与他平时那温厚的样子有很大的不同。并不长的距离眨眼而过,狮鹫已经在奔跑中积累了足够的加速度。它早已熟悉了这样的起飞方式,并且乐此不疲的“折腾”背上的骑士。四爪腾空,猛地一跃飞上天空。它伸展开双翼,有力的扑闪了一下。 “抓紧时间!”兽师一一放开了手里的笼头,将剩余七头猛兽放上天空。八头狮鹫排成一列横队,借着北风朝南飞去。爬升高度尽管可以获得更加巨大的风力优势。但是减速也同样困难。因此吉尔伯特法师选择了一个较为稳妥的高度。他回头望了营地一眼,格列爵士率领的步兵队已经开始出发。灰绿色的地精卫队犹如一条蜿蜒前行的草花蛇,爬行在广袤而荒凉的桑梅草原上。 “但愿一切顺利。”吉尔伯特法师低声念叨着,拍拍狮鹫的脑袋,示意它可以开始加速了。 …………………… 草丛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千亮从半睡半醒中清醒过来。这时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心脏仿佛是被恶魔攥住了一样,几乎快要窒息的喘不上气来。右眼皮里也像是藏着一只兔子,“突突突突”跳得没完没了。 每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的右眼皮总会这样的跳上一阵子;上次村子被讨伐队连根拔起时是这样;上上次他的仅有十岁的小妹被野狼叼走时也是这样;上上上次……他使劲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苦难的记忆甩到脑子外面去。 “每一个自由民的一生都是生离死别和颠沛流离混合起来的苦难悲惨合集。” 忘记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了,不过千亮却把他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不知道自己接下来遇见的是什么样的悲惨。但是有什么可怕的呢?他无所谓的咧开嘴笑了笑。草原上的自由民早已把生死看淡。死亡有时候更是一种解脱和生命的升华。 千亮下意识的朝天空望去。掩蔽哨里的视野开阔,天际出现了几个不同寻常的黑点。他的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飞行兽飞到头顶还需要一点时间,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太充裕。别想在掩蔽哨里发射信号火箭,除非他想把自己给烧死在枯草从里。 这时候没时间通知弟弟一起去完成任务了,他挟起火箭发足狂奔。十几米外的一块平坦的地面上可以满足他的一切需求。他划着了火柴点燃轻便小巧的火折子;单手举起信号火箭,然后火折子对准了火箭尾部的导火索。 在大本营训练时候从来都没有过及格线的信号火箭发射步骤,此时竟然一气呵成。看来压力才是动力。导火索飞速燃烧,千亮感受到信号火箭传来一股巨大的向上的冲力。他本能的侧转头,松手。火箭拖曳着一股灼热的浓烟直奔向天空。发出凄厉的鸣叫和闪耀的红光。 没有想到任务竟然完成的这样顺利。但是很显然,自己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突袭的飞行兽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这个坏了他们大事的小卒子,只是不知道迎接自己的究竟是猛禽坚硬的喙爪还是骑士锋利的长矛? 那么巨大的响声,相信小光一定可以听见,一定可以看到。以自由民的聪明和坚强,他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掩蔽哨里一动不动。千亮知道,这件事情必然会有人牺牲。他朝着弟弟的方向微微笑了笑,然后昂起头望着北方的天空。 那些气急败坏的飞行兽正加紧朝自己飞来。数里的距离转瞬即到。为首的一头狮鹫上的骑士,抬手释放出一颗闪着岩浆颜色的危险火球。 直到炙热的火焰将千亮彻底湮灭时,千光都瑟缩在掩蔽哨里一动不动。他眼睁睁的看着兄长跑出掩蔽哨,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火焰吞噬。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留下一丝属于他的痕迹。 千光眨了眨眼睛,并没有悲伤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苦难的草原人眼泪早就流干,软弱的人注定不会活的太长。南方传来一阵急乱的枪声,看来队伍已经有了防备。敌人的袭击注定不会轻易得手。他从枯草从中钻出来,朝着凹地的方向奔跑过去。飞行兽是极其可怕的敌人,如果能够多一个人战斗也是好的。 千光越过沟壑,越过燃烧着的平地。他仿佛听到一阵轻笑,他没有回头,咬着牙冲向目的地。现在还没有到缅怀的时候,就让兄长在温暖的平地上,多呆一点时间吧。 狮鹫在天空中盘旋,地面上那支人类部队已经结成了密集的枪阵。他们的防御密不透风,每一次向下扑击都会遭到密集的弹雨袭击。高速旋转的弹头会将狮鹫的翅膀撕裂,已经有一头狮鹫打着旋儿坠落在地上。狮鹫的惨鸣让在天上的同类心如火烧。但是没有人再敢莽撞的下去。在人类武器的射程之内,除了战斗皇族强横的肉体,还没有谁能直撄其锋。 千光顺着一条沟壑一直奔进凹地里,长距离高强度的奔跑让他的体力接近枯竭,一头翻进胸墙里以后便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胸膛急促的起伏,梁大珠都忍不住要高喊医士过来给他看看情况了。 派出去两个人,最终只回来一个。梁大珠当然知道另一个的下场。他拍拍千光的后背,然后将自己的酒壶放在年轻士兵的身边:“别伤心,咱们已经给你哥哥报仇了!” “嗯……”千光点了点头,勉强直起身来。颤抖着手将酒壶送到嘴边,呷了一口带着体温的烈酒。他感觉自己的魂儿重新回到了体内。一阵震耳欲聋的剧烈枪声突兀的响起,梁大珠和千光两人猝不及防,两耳被这阵杂乱的枪声震得嗡嗡作响。梁大珠恼怒的直起身来,大吼道:“谁他妈的乱放枪?都给我瞅准了再打!” 阵列里没人敢吭声,狮鹫背上驮着的不是手持长矛的骑士,而是可以发射火球的法师。每一次俯冲,只要让他们成功将火球射进凹地,都会造成很大的恐慌。开战至今不到十五分钟时间,真正被火球烧死的没有几个,但是秦军的弹药却已经消耗一大半了。而他们的战果,也只有开战伊始一阵乱枪击落的一头狮鹫而已。 他们只是轻装北上侦查骚扰的小分队,一些专门对空的重型武器并没有携带。这才容得对面的狮鹫这样猖狂。 李谦制止了士兵们盲目的射击,现在这个情况下,每一发子弹都是宝贵的财富。他仰望着那些飞在半空张牙舞爪的扁毛畜生,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狮鹫已经出现在他们的头顶,这意味着己方的行踪已经被那伙魔崽子窥破。说不定这时候魔崽子的步兵大队正在加紧时间追击,到时候大军合围,对方占绝对数量优势的情况下,己方这四百余步兵可能都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如果能够撑到太阳落山,总还有一线生机。但是此时时间不过刚过中午而已,想要支撑到太阳落山。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二百零八章生死一战3 狮鹫背上骑坐着的法师所投掷出来的魔法火球,到目前为止一共造成了三名士兵的伤亡。实际上,除了他们事实存在给李谦麾下的士兵造成心理恐慌以外,其他并没有丝毫作用。 李谦也曾想过无视天空中存在的狮鹫,命令麾下分散开来,全速离开这个死地。料想这些插上翅膀的魔崽子除了乱丢火球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他们。但是那样又能如何?一个下午的时间能逃到哪里去呢?魔族军大队步兵会在天空中眼睛的指引下,从容的分进合击,然后一个一个的将他们从地里翻找出来。 失去了集群作战优势的秦军步兵唯一的下场就是彻底被歼灭掉,没有其他的结果。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分散突围这种选择是不可能列入秦军指挥官的选项的。虽然李谦没有经过一天正规的秦军军事军官培训,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正确的,符合帝国军官思维的选择。他第一时间就将分散突围这个选项从自己的脑海中刨了出去。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望着天空中盘旋的几头狮鹫。沉声下达命令道:“各大队轮流值班,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体力。从现在开始,除了队中的神射手,其他人不许再发一枪一弹。既然没有可能离开,那么就打一仗!” 指挥官下达了作战准备的命令,士兵们的心情反而沉静下来。大不了一战,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呢?胸墙上守备的士兵井然有序的列队下去休息,只留下了几个肩背精确步枪的神射手留守。 地面上秦军的动向,吉尔伯特法师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看到了。他知道这位秦军的指挥官是一个冷静而不好对付的家伙。不过这些需要萨明去头痛,他的任务就是做好骚扰和监视,不让秦军轻易逃离战场。如果再放他们脱离己方的视线,那么就等于泥鳅钻进沼泽里,再也寻不到了。 狮鹫的滞空时间已经接近极限,再待下去,不用对方射击,这些消化能力惊人的家伙们就会自己坠落到地上去任由宰割。估算着第二波狮鹫很快就可以赶到,吉尔伯特法师朝着同伴们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四头狮鹫一起转向,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去。 被遗弃在战场上的狮鹫发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哀鸣,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去的同伴,挣扎着扇动着翅膀。但是很遗憾,它的努力并没有获得回报。一番挣扎之后,它的伤口更加疼痛,鲜血汩汩地流出,将它周边的冻土染上一层深红。 它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艰难地转过头颅,它看到几双大脚正迈着小心谨慎的步伐朝它接近过来。视线向上移动,它看到了几个之前只被自己当作食物的人类。他们手持利刃,目露凶光。 垂死的狮鹫不愿意成为人类的猎物,它奋力的扑腾着。挥舞着两条还能动弹的前爪,试图阻止人类这种亵渎的行为。但这样的垂死挣扎无济于事,一个健壮的人类在它的面前吸引注意力,而其他人则狡猾的绕过了它有限的攻击范围,跑到它的背后。将锋利的刺刀刺进了它脆弱的后背。大蓬鲜血溅出,狮鹫发出一声喑弱的哀鸣,四条脚爪无力的瘫倒在地。 凹地里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所有人都将崇敬的目光投向提着首级归来的梁大珠和千光两人。两人什么也没有说,敏捷的跳进胸墙之中,将首级高高举起。一阵更加狂热的欢呼声震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部指挥,士气可用啊!”小唐衷心说了一句。 李谦冷漠的笑了笑,抱着肩膀朝那两人望了望道:“割死人脑袋算不得什么本事。不过大珠这下子要收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了。” 千光将两枚首级摆在胸墙上,朝着北方磕了几个头。自由民鲜有祭拜亡人时流泪者,千光也概莫能外。他站起来,转向面对着梁大珠单膝跪下道:“队指挥,请受小人一礼。多谢你能助我割下仇人的首级,为我兄长报仇!” 梁大珠此时的表情与李谦无二,他并不觉得砍掉一颗死人脑袋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嘴角扯了扯便算是笑过,伸手将千光拉起来道:“起来!秦军里不兴这个!跟在我身后,我带着你去砍更多的脑袋!” “小人必誓死追随。”千光重重的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回答道。梁大珠攥拳敲打了他胸口一下,醋砵大小的拳头打在千光的胸膛,发出“咚”地一声。 千光咬牙承受了,他知道,这是梁大珠的脾气。只有承受过他这一拳的人,才算是他麾下真正的心腹。真正的,可以将后背交托给对方的袍泽。 这时,李谦已经带着小唐将梁大珠收拾回来的战利品检查了一遍。相比于那两颗血淋淋的首级,他对于法师的遗物更感兴趣。两张没有使用过的卷轴,一块氤氲着流动能量波纹的水晶还有两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瓶。李谦吩咐小唐将这些战利品收拾好,准备到时候交给皇甫兄弟换取帝国国内的一些支持。不仅仅是魔崽子的脑袋,身处帝国境内的那位大人物对于深渊制品同样有很强烈的兴趣。这些在普通士兵眼里或许只是一般的财货;但在皇甫兄弟眼里,可是实打实的功勋。 “将这两颗脑袋挂起来,安排神射手暗中埋伏。如果有狮鹫敢来抢夺,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李谦轻描淡写的设下了给狮鹫法师们的陷阱。战争中无所不用其极,他只相信有效的手段。至于是否利用了对手的同情心和兄弟情?抱歉,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十几分钟后,第二批狮鹫出现在凹地的上空附近。五头狮鹫在秦军步枪射程之外的半空中盘旋,作出俯冲攻击的态势。但是秦军早已经得到了严厉的命令,除了神射手之外,其他人都老老实实的呆在胸墙后面休息。双方相持了十几分钟时间,狮鹫最终都没有找到秦军的破绽。最终只得怏怏而去。但是李谦也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喘息时间,第三批狮鹫很快就到达了秦军的领空。 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双方不断的露出破绽想要引诱对手上当。这是一场危险的较量,无论是被神射手击落还是弹药消耗过多,都是要以死亡作为代价的昂贵游戏。 胸墙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李谦失望的丢下手里的步枪,朝着天空中耀武扬威的狮鹫摇了摇头。单靠一枝步枪能够击落对手简直需要逆天的运气,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从他的身上再发生第二次了。距离天黑时间越来越近,估计那支正在赶路的魔族军已经快要逼近过来了。现在只能看幸运神是不是站立在自己这边,如果天黑以前,敌人不能赶到。那么自己就可以从容退却而不用死守着这里跟占据绝对优势的魔崽子硬干一场了。 天际之间出现了一缕烟尘,目力极好的李谦一眼就看到了它。本来昂扬的情绪顿时跌落到了谷底。但他是一支部队的指挥官,即使满心都是难言的沮丧,但面上的表情依旧沉默冷酷,似乎难以融化的万年寒冰。 “谦哥,你看!”小唐急火火走过来,拉着李谦指向远处升腾起来的烟尘。晴空之下,那缕烟尘分外显眼。 “我看到了,他们来了。”李谦沉声道:“不要抱任何幻想了,准备战斗吧。” 小唐郑重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要下去做准备。李谦一把拉住了他,一脸凝重的道:“唐川,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谦哥,是什么事?”小唐不解道。 “看样子这次我们凶多吉少了。”李谦没有讳言,直截了当道:“总要有人活着回去把一切事情都告诉皇甫兄弟。趁他们还没有包围上来,你赶紧离开。” 小唐沉默的望着他,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李谦有点着急,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道:“你看我干嘛?这是命令!” 小唐像是一根木桩一样死死地钉在地上。他紧紧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道:“这个命令,我不接受。” “你傻了?”李谦表情狰狞的质问道:“留在这里肯定是送死,有生路你不走?你是独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家要绝后吗?” “我已经当过一次逃兵。”小唐知道这位面冷心善的兄长此时全心全意的是为自己着想。但是他有自己的执着和坚持:“我曾对天发过誓,如果再遇到与魔崽子的战斗,绝对不当逃兵。” “这不是让你逃。”李谦尽量放缓了口气道:“第一部不能亡在我们三个手里。需要有一个人活着回去,把我们的根留住。大珠是个夯货,那家伙只配和我一起战死在这凹地里。你是咱们三个人里最小的,前途是最亮眼的。你离开,没有人能说什么。” “谦哥,我说过的。”小唐固执的笑着:“绝对不当逃兵。”他顿了顿又道:“您是不是觉着,我不配和您一起死?要是那样,我立马单人独骑迎上去,肯定死在您前头。” “说什么呢?你这蠢货。”李谦怒道:“最后问你一遍,走不走?” “不管您最后再问一千遍,一万遍……都是一个回答。”小唐摇着头,强忍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滴。他摇着头,肯定的答复道:“我不会离开。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第二百零九章生死一战4 狮鹫在空中做出指引,第一支抵达战场的魔族军并没有直接到凹地前面的秦军正面列阵。而是绕过凹地,直接切断了秦军的退路。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摆出了一副要把这股秦军生吞活剥的架势。 李谦冷笑道:“还真是看得起我们。通知所有弟兄,这一战不必掖着藏着,尽情厮杀就好。能多拉一个魔崽子垫背,就千万不要手软。” 胸墙背后的士兵们轰然答应,目光炯炯的望向远处逐次接近的魔族军大队。以逸待劳,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像是扑向火堆的飞蛾:一无所惧,义无反顾。 魔族军先头部队抵达之后不久,第二支,第三支后续部队陆续抵达。他们在秦军火力范围以外扎下营盘,有条不紊的搭建半身掩体。并没有像大多数魔族军一样,不等后续部队抵达就毛躁的发起进攻。 眼见秦军已成困兽,狮鹫的袭扰作战任务就已经结束了。在后方营地,狮鹫依次降落。天空中只留下两头狮鹫在盘旋,一方面监视秦军的动向,一方面伺机执行自己那并不成功的空中袭击战术。受限于法术卷轴糟糕的射程,萨明的空袭计划并没有取得预想中的完美战果。相反,往来奔波于途中的法师们反倒精疲力尽。以至于萨明的部队在进攻开始初期,根本无法得到法师们的支援。 这也是萨明小心翼翼,稳扎稳打的原因。无他,没有了一票警戒法师撑腰,他对于靠手头兵力拿下眼前这小股秦军,实在有些信心不足。 塞恩斯走进营帐之中,他是最后一批升空的,只跟队跑了一趟。所以他的体能储备还算可以,并没有消耗殆尽。 “可怜的吉尔伯特已经快要累死了。”塞恩斯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纯水,有些幸灾乐祸的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萨明忧心忡忡道:“这意味着我们在天黑以前的战斗中,已经失去了法师们的支援。没有了他们的超远距离法术的支持,我们也许要靠士兵们的性命去填补秦军的射程优势了。” “你打算怎么办?”塞恩斯问道。 “等等吧。”萨明最终没有把手里的本钱投向赌桌。他沉吟了片刻,然后下达了就地休息,展开包围的命令。陆续抵达的三千地精卫队,像铁桶一般将秦军包围起来。 “明天天亮展开攻击!”萨明沉声朝着一众军官下达了最后的作战命令。与此同时,凹地中的李谦也重重将拳头砸在冻土上:“夜间零时开始突围!” 夕阳坠入西面的地平线,草原上的寒夜降临了。凹地中点燃了一堆堆的篝火,将整个营地映的通红。铁锅里煮着喷香的食物,香味儿飘到了魔族军的营地中,守夜的地精士兵忍不住吸溜了一口流出来的馋涎。 “这伙人崽子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穷讲究。这煮的什么?太他妈的香了!”格列抽了抽鼻子,踮着脚尖想要看到凹地里的情况。然而胸墙挡住了他的视线,没有看到秦军士兵们大快朵颐的会餐,只听到了一阵阵畅快之极的大笑声。 “大人不必忧心,待到明日我们破了敌军营地,剖开秦军的肚子不久知道了?”一个地精头目腆着脸凑趣道:“小人对人崽子身上的部件甚是精熟,大人您想要哪一块,小的都能给您切下来。” “明天破了营地,怎么也得到了午后了。”格列嗤之以鼻道:“他们吃的那些香喷喷的食物,只怕早已经变成屎了?” 说是这么说,不过格列心里还是痒痒的。不仅仅是食物香喷喷的味道,还有许久都未品尝过的人肉香甜。他砸吧砸吧嘴唇,拉过讪讪笑着的地精小头目道:“说好了的,明天午后我要考校考校你的本事。真的能够指哪切哪吗?” “那是当然。”小头目信誓旦旦道,心中一阵狂喜。能被卫队里的五号人物看中,这可是不错的运气。明日格列大人肯定想要吃人肉,怎么着也得照拂自己一二。他如是想着,不由自主的朝着远处营帐望了一眼,只见营帐外,一个高大的地精在那里杵着。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够和他一样了。 恩里克十九,命运的宠儿!自从加入到地精卫队开始,就没有受过鞭笞和棍棒的折磨,一步登天到达了二号人物萨明大人的身边。地精卫队里的人无不以傍上他而感到自豪。但是他却对自己的族人从不假以辞色,只对自己的恩主忠心耿耿。 “呸!败类!”小头目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转头不去看他。心里却忍不住的去幻想。如果我能和那家伙一样,格列大人成为我的恩主。那么……即使卖屁股给他,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时间悄悄的流逝而过。 夜间十一时三十分,桑梅草原无名凹地。 “还有半个小时。”李谦掏出怀表借着身边篝火的余烬看了一眼,低声吩咐道。在他的身边,梁大珠和小唐两人一脸紧张的望着他。李谦望了两人一眼,沉声道:“咱们三个大队集中向南突围。大珠做先锋;小唐居中;我来殿后。” “这样不妥吧。”梁大珠几乎要喊了起来:“殿后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在做着的。不能就这么让给了你。” “你给我闭嘴!”李谦阴森着脸斥责道:“你得听我的。这事就这么定了,没得商量。” 李谦直接拿军命来压人,小唐和梁大珠两个就算再不服也没有一点办法。见他已经决意如此,也只好听命。李谦认真的望了两个兄弟一眼,忽然笑道:“这么哭丧着脸做什么?咱们夜间作战能力可是经过训练的,不是那帮流寇一样的魔崽子能比拟的。按照小唐的计划,咱们逃脱的机率超过八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不过殿后而已。你们知道我的枪法,你们俩谁能比我强,我心甘情愿让他殿后。” 李谦的开解并不是全无作用,至少梁大珠已经释怀了。忽明忽暗的篝火映在三人的脸上,梁大珠咬牙道:“时间不多了,我先带着人出发。争取打魔崽子一个措手不及。” “都记住了。”李谦沉声道:“这样的突围,注重的只有一个‘狠’字。所以,无论你们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给我狠狠地,往前冲。冲出包围圈,就是胜利。知道吗?” “知道。”小唐和梁大珠两人同时点头道。 “那么好,出发吧。”李谦朝着他俩点了点头。 十一时四十五分,梁大珠带着麾下一百五十名士兵,跃出无名凹地,悄悄朝着魔族军南部营地摸去。 这是一个无月的黑夜。秦军士兵只能凭借前一名士兵臂上绑着的白布条识别方向。梁大珠在出发前早已经吩咐过,如果不幸掉队了,千万不要自作主张,留在原地耐心等候,后续部队会找到他们的。而实际上,即使三个大队在一条道路上先后经过,能被后队碰到的概率也微乎其微。但是没有办法,梁大珠只好用这种方法来安抚军心,毕竟他们组合在一起训练的时间都还没有超过三个月时间。秦人的军魂刚刚在他们的心中萌生出嫩芽而已。 千光爬在最前面,草原上的自由民,总有些特异的能力。比如千姓人多有夜视能力。尽管不能望远,但总要比一到了夜间就像瞎子一样的魔崽子要强。 他撅着屁股,爬得很快。草丛里不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背后跟着几百个弟兄。成败在此一举,他恨不得自己插上一对翅膀,带着弟兄们飞到敌人的背后去。但那是不可能的,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翻越眼前这道生死关,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很简单。温暖的帐篷,热气腾腾的晚餐以及久违了的指挥官的笑脸。尽管指挥官从来都没有对着他笑过,但不知为什么,他此时此刻的心中,回想起皇甫兄弟那张脸时,总能从一成不变的冷漠表情上体味到一些什么。 在那之后呢?在那之后还有什么?在漫长的服役期过去之后,他将去到一个从未踏足的帝国。凭借多年积攒下来的军功,分得十几亩肥沃的土地,盖上一间并不富丽堂皇但绝对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或许还会有一个长得不漂亮,但绝对温柔可亲的婆娘。鸡鸣时扛着锄头下田,日落时坐在家里门槛上扒拉碗里的米粒。眼瞅着大大小小的孩儿们欢笑打闹。何其悠哉? 一切快乐平淡的生活,只要爬过眼前一条封锁线就可以得到。他如是想着,不禁加快了向前爬行的速度。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将会再一次逃出绝境的时候,他们头顶的天空突然亮了。 直到他的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梁大珠依然记得那个凄冷的春夜里,封锁线前突然升起的亮星。它停留在夜空中,仿佛一颗阴冷的死神之眼。让数百即将穿越封锁线的秦军曝露在了微黄的辉光之下。 第二百一十章笼子里的人 很多年以后,在某一本已经解密的战史记录上这样记录了那一夜:李谦部深夜冒险穿越封锁线意图突围,行动被魔族军意外发现。血战彻夜,除少数人侥幸突围外,大部战死。部指挥李谦失踪,策士官唐川殉国。 梁大珠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中有了一些酸涩。他不喜欢在自己的小辈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用力眨了眨眼睛,抬手示意眼前的少年将战史记录阖上。他摸着肩膀上两颗耀眼的银星,怅然叹息了一声。目光悠悠望着昏暗的房顶,沉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当年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么?” “我知道您一定会告诉我。”少年沉稳的回答。他望着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神中蕴含着一丝隐藏很深的敬意。 似乎又回到那个疯狂凄惶的夜晚。远处传来小唐的吼声:“列队,列队!不要慌,都他妈的不要慌!”小唐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他连踢带打的将慌乱的士兵集合起来,就在毫无遮蔽物的空地上列队。不时有一发炙热的火球飞过,击中人体之后立刻又会引起更加剧烈的混乱。 梁大珠此时已经借着最初的混乱冲出了包围圈,他回头一看发现了自己的兄弟都陷进了包围圈之中。更多的微黄光球射上了半空,将这一片草原照射的恍若白昼。他心里惦记着李谦和小唐,一跃而起就要返身扑回去。但是千光已经以一个勇猛的扑击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土地上。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梁大珠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挣脱千光几人的桎梏。他愤怒至极,低声狂吼道。 “指挥,没救了……”千光惶恐道:“没救了!” “死也要死在一处!”梁大珠拼命晃动着身体,想要把瘦弱的千光从自己的背上摇晃下来。 “你想都不要想。”千光拼命压住梁大珠的挣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允许您再回去送死!” 此时此刻,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梁大珠勉强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魔兵像是被割麦子一样齐刷刷的倒了一片。黄光照耀下,依稀可以看到奔跑着的黑色身影。但是转瞬间,魔兵又再次填补了空白,将他与秦军大部队的视线隔绝。 四面八方的魔兵正朝着光明的战场上汇聚。梁大珠再也没有看到被包围在人海里的秦军。他停止了挣扎,静静的匍匐在草丛中。耳朵贴着地面,想要听到久违的那阵齐射声。但是时间过得越久,枪声越是凌乱。到了最后,终不可闻。耳边只剩下了魔兵们刺耳嘈杂的欢呼。 他像个死人一样,任由千光和一帮侥幸逃出生天的秦军残兵拖行了数百米。直到逃离了那片明亮的死亡地带,几人才停下了脚步。千光噗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垂头道:“指挥,请你杀了我。我承认我怕死,我也不想让您跟着去送死。现在,您要是还有回去与弟兄们死在一处的念头。就请一刀砍了我。要不,咱们就走。” 梁大珠抬眼瞥了瞥他,木然道:“起来,秦军里不兴这个。” 千光固执的跪在他面前,执拗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两人一坐一跪,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只知道太阳升起,复又西坠。期间有残兵想要离开,但都被跪在地上的千光毫不犹豫的开枪射杀。梁大珠就那样呆若木鸡的坐着,对千光的所作所为毫不所觉。直到太阳第三次升起来的时候,魔兵没有再追来,梁大珠的身边也只剩下了千光和十几条饥饿疲惫的汉子。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从迷蒙中清醒过来。转头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千光,皱眉干哑着声音道:“跪够了没有?起来!” 千光点了点头,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跄了几下,险些又再次跌倒。梁大珠皱眉看着他,歪了歪头吩咐道:“那边躺着的几个没卵子货,过来给他捏捏腿。跪这么长时间,这双腿我看是要废了!” 再次回到那片战场上时,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意料之中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包括战死秦军的遗骸以及失落的武器弹药。整个第一部,除了最终跑出来的几人。仿佛已经消失在空气中,怎样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梁大珠是个粗人,他想不出“青山有幸埋忠骨”之类文绉绉的悼文。最终也只不过是在李谦他们战死的地方,插上了三根草枝权当线香。面朝北方,重重一头磕下。没有枪声为他们送行,只有十几条战争中剩余下来的孤魂野鬼微弱的悲鸣。 再次抬起头时,他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于冥冥中的一丝注视。不知道那是谁的眼神。也许是李谦,也许是小唐;也许是未来的自己也说不定。 …………………… 秦历716年元月七日,北方桑梅草原,无名山。 连日来的曝晒让一向养尊处优的梅里尔伯爵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但他没办法逃避,“兔笼”中只能屈辱的坐着。仰头望着蓝天和烈日,伯爵第一次想要与死亡来一场近距离的接触。也许……死神的怀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可怖。他如是想着,将自己的脑袋轻轻的搁在兔笼中的“丫”字型树杈上。只需要将自己悬空,死神就会在短时间扼住他的脖子,去往那片可怖的黑暗地带。 可是,真的就这样死了吗?他摇了摇头,小心的从那根树杈上缩回头来。无论如何,自己总还活着。而活着,将有无限的可能性。甚或有一天,米卢斯子爵会派出大军将自己拯救出去也不一定。想到此处,他安下心来,烈日也仿佛不那么刺眼了。继续坐下,拈起一根发蔫的萝卜,慢条斯理的啃咬了几口。他抬眼望着远处的那座半地下营房,默默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在心中。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回到自己的领地上,他眼前的所见所闻都将是宝贵的财富。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营房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那对秦军兄弟将领似乎再次将彼此的矛盾摆在了桌面上。梅里尔伯爵并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只不过连猜带蒙的能够猜出他们的矛盾似乎非常尖锐,甚至已经尖锐到了几乎兵戎相见的地步。 “内讧吧,打起来吧……”伯爵心中悄声的念叨着。如果事情真的朝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那么……那将是一次不可多得的逃生机会。 然而事态并没有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短暂而激烈的争吵之后,那位年轻的将领气冲冲的摔门而出,径直朝着他所在的兔笼走来。 梅里尔伯爵心中忽然打了一个突,这家伙每一次出现都没有什么好事。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样非人的折磨?他朝着角落里缩了缩,可是兔笼那么小,即使自己怎样蜷缩都不可能躲过那位年轻将军的毒手。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惊恐不安的望着站在兔笼面前的年轻将军。 皇甫罡冷冷打量着面前这只老兔子,忽然怒上心头。随手舀出一瓢凉水,兜头浇在老兔子身上。伯爵骤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仿佛那不是凉水,而是蚀皮硝骨的铁汁。 “鬼叫什么?”皇甫罡冷哼了一声,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斥喝一声。说来也怪,梅里尔伯爵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一瓢凉水下去,浇熄了心中的怒焰。他不再理会装死的老兔子,抱着膀子回到了营房门前,朝着屋内闷坐的皇甫华道:“第一部重建,必须要有一个策士官。但是谁都可以胜任,唯独这个人不行。”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这个事情已经没有再商讨下去的必要了。”皇甫华抬起头,望着房门外阳光沐浴下的弟弟,语气无可辩驳。 “梁大珠会被那个聪明人玩死的。”皇甫罡道。 “那是他该死。”皇甫华站起来,负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步道:“这件事,你去说。我想你应该得知道一些事情。在那些大人物的眼睛里:你也好,我也好;百里雄也好,梁大珠也好。都是早就应该死了的人。他们不会有任何的怜悯,而我们自己,也应该早一点将这些没有任何正面意义的情绪抛弃掉。” 沉默了许久,皇甫罡才点了点头道:“好吧,我明白了。我去找大珠说说第一部重建的事情。”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皇甫华叫住了他,补充道:“我知道你因为小唐才对梁大珠爱屋及乌。但是有一句话我要郑重的提醒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你去珍惜。我,你,他们……都是棋子而已。”他说完这些,摆了摆手示意皇甫罡离开。皇甫罡看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抿了抿嘴唇,想要说出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百一十一章尾声. 和其他部营地相比,第一部所在的半山腰确实有些冷清。千光嘴唇嚅喏了几下,苦笑着将手伸向身后的房门。皇甫罡“唔”了一声,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对于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而言,低矮的窝棚里实在不是一个舒服的地方。皇甫罡索性一屁股坐在草毡子上,嘴角挂着似乎嘲讽,似乎关切的复杂笑容,望着窝棚角落里缩着的梁大珠。 “伤心够了没?该出来活动活动了。”皇甫罡道。 梁大珠抬起头,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无言的望着他。 “我们决定重建第一部。你是唯一幸存的中级军官,所以,未来第一部的部指挥,非你莫属。”皇甫罡缓缓道。 “我不行。”梁大珠摇摇头道:“我没有谦哥的狡猾,也没有小唐的博学。我是个只适合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冲锋的小角色。” “给我听着。”皇甫罡认真的道:“现在,他们把自己的命已经丢在了大草原上。你不是为自己而活着,而是要把他们两人的分量一起活下去。” “两人的分量?”梁大珠一脸迷茫。 皇甫罡捂住额头,看来跟这脑筋单纯的夯货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也许李谦能够俘获这小子,大概就是单纯的下达命令而不是试图解释什么。前者比后者效果更好的原因是因为梁大珠完全不需要动脑子。他决定快刀斩乱麻般的结束战斗,况且——梁大珠实在不是一个理想的抒情对象。 “就这么定了!”皇甫罡道:“你是第一部的第二任部指挥,另外,给你配一个策士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我……我不行的。”梁大珠支吾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拒绝道。 “还没有做,怎么知道不可以?”皇甫罡脸上露出不容置疑得表情:“新来的策士官你也认识,你们两个商量着先把兵员补充起来。” 梁大珠的人生字典里并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他依然还遵循着本能在迟疑,犹豫。皇甫罡面露不耐之色:“你想抗命吗?” 梁大珠赶紧摇头否认。 “给个明白话,我好回去找皇甫华复命。”皇甫罡不怀好意的摆弄着腰间悬挂的枪套。 “我……干!”梁大珠点头道。 “我算看透你了。”皇甫罡点着他的脑袋道:“有李谦在的时候你就是头猛虎!没有他在身边,你就变成小绵羊了。” 梁大珠脸上露出伤感的表情。尽管和李谦认识的时间还没有超过一年,但是在他的心中,却把这个人当成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今亲人已逝,这世界上只有他自己一人孤苦伶仃。这种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感觉,其他人是无法了解的。他没有因此而发疯,实在得益于他简单的思维。 梁大珠此时的心情依旧迷茫,皇甫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空荡荡的窝棚里,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蜷缩着。两张空着的地铺依旧有着余温,似乎铺主人刚刚离开过不多久就会回来。但是他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梁大珠在靠近自己的床铺上摸索了一会儿,搜罗出一个小小的破旧荷包。那是李谦唯一的遗物。 他皱着眉仔细想了想,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两人呆在窝棚里无所事事。李谦将那个荷包从贴身的怀里摸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枕头底下。 “谦哥,那是哪个姑娘给你的定情信物?”梁大珠打趣道。只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会收敛起木讷、残暴的外表,露出一些应该属于年轻人的活泼。 “这是我姑娘的。”李谦神色悠悠,手指按在荷包上,停留了片刻。终究又恋恋不舍的将它盖在枕头下。“算起来,姑娘今年已经十岁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李谦是个命苦的人,本来有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庭,但是该死的命运却让他颠沛流离,亲人离散。一路曲曲折折,跌跌撞撞的和梁大珠走到了一起。 “谦哥,您还想着要找他们吗?”梁大珠小心翼翼的问道。这几乎是他的逆鳞,不可轻易触碰。 “本来不想了。可是现在,我的心思又活泛点儿了。”李谦笑道:“猜猜,他们现在在哪儿?” 梁大珠憨憨的笑了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呀,现在肯定生活在大草原上。”李谦抱着膝盖,悠然道:“放着百十只羊,和八岁的小弟骑着枣红色的小马驹……阿姆在帐篷边上捣麦粉,婆娘在晾衣杆上晒……”他忽然沉默,因为他想到:一个失去了唯一壮年男丁的家庭,单单依靠几个老弱妇孺是没有办法在残酷恶劣的大草原上生存下去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婆娘那张温婉柔和的笑脸,他伸出手抚摸着假想出来的爱人面庞。一滴浑浊的泪,从腮边缓缓滑落。 “谦哥,别伤心。我帮你找。”梁大珠看出了他的忧伤,连忙宽慰道。 “那真是太好了。”李谦淡淡道:“等你我都坐到卫指挥的位置,就到大草原上去寻她们。一万人找不到,十万人总可以吧。是不是?小珠子。” “别叫我这个名儿,听着别扭!”梁大珠抗议道。 “那好,还是叫你夯货好了!”李谦正经了没多久,就恢复了原来痞懒的样子。梁大珠眨巴眨巴眼睛,眼前那个笑得痞懒的中年汉子忽然烟消云散了。他舔了舔嘴唇,品咂着口腔里咸涩的味道。眼神落在那个小小的荷包上。 “谦哥,别担心。”梁大珠将荷包贴在胸口,喃喃道:“我帮你把家人找回来。” 阴暗潮湿的窝棚里忽然再次见了亮光,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他的身材与李谦神似,让梁大珠几乎就误以为他的谦哥又回来了。他猛地跳起来,脑袋顶在房梁上都没有察觉。 中年汉子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手里攥着的青豆罐头险些失手打翻地上。他手忙脚乱的将罐头捧在手心里,有些慌乱的笑道:“梁大珠部指挥是吧?我是新来的策士官百里雄。好久不见。” “原来是你。”梁大珠终于看清了来人的容貌,这时才感觉到脑袋一阵阵的刺痛。他颓丧的盘腿坐了下来:“的确好久都没有见过了。百里策士官。” “不要那么生分嘛。”百里雄很是自来熟的坐了下来,一勺一勺的往嘴里填着青豆,含含混混得道:“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之一,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离我远点。”梁大珠脸色一沉,毫不客气的道。 “这……”百里雄没料到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小心翼翼把青豆罐头放在一边,然后爬起来站到一边。弯腰捡起罐头,苦笑道:“不至于吧。我可是带着好消息来的。” “第一部重建兵员挑选的事情你想办法。我只有一个要求:这次跟我回来的老兵一个都不许赶走。”梁大珠冷冷道,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命令竟然如此顺溜的下达出来。不知道天佑还是冥冥中李谦和小唐两个的帮助。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百里雄若有所思的摸着光滑的下巴:“但你这么大方的放权给我,就不怕我趁机在部里安插一帮亲信然后堂而皇之的把你架空吗?” “你不会。”梁大珠平静的道:“部指挥不是什么好差事。” “啧啧啧……”百里雄摇头道:“真是傻的可爱。” 梁大珠鼓起眼睛狠狠瞪着他,但百里雄却毫不以为意的道:“看在你这么傻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挑选兵员的事情交给我好了。不过,是在我们回来之后。” “回来?”梁大珠表情松动了一些,疑惑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托你的福。”百里雄笑道:“头儿给了咱们两个月的假期。去咸阳!” “可是我们已经被严禁进入帝国一步。否则格杀勿论!”梁大珠在成为帝国军官之后,多少也了解了自己所在的这支部队的黑历史。 “那你就不用管了。”百里雄伸指指了指屋顶,轻松笑道:“有两位头儿帮咱们顶着呢,你不过一个芝麻粒大小的部指挥,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梁大珠被他说得无言相对,只好闷不作声。将那荷包收进怀里。百里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轻声道:“死了的人是没有办法再回来的。咱们都是军人,希望你能尽快的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第一部的重兴需要你。” “我的私事你不需要搀和。”梁大珠神色转冷道:“做好你的份内事就行了。百里策士官。” “真是个难相处的家伙。”百里雄撇撇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会怎么去咸阳吗?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梁大珠丝毫不假辞色的道,似乎对百里雄言语中的诱惑毫不动容。 “好吧,好吧。”百里雄站了起来,无奈的道:“明天早晨,山脚一号广场我等你。不见不散。” 梁大珠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就地躺倒在床铺上。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百里雄望着他的背影,苦笑了一声,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窝棚外,阳光明媚,碧蓝的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枯树上抽发出嫩绿的枝芽,在微风中摇曳着身姿。春天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每一个人的身边,百里雄深深呼吸了一口春日里温暖的气息,遥望着山脚下正在缓缓降落的庞然巨物。他咬了咬嘴唇,轻声喃喃道:“咸阳。” 第二卷完 飞扬之卷(2)序章 蓝天、碧海、黄沙。一座翠绿色的岛屿像是绿宝石一样镶嵌在碧蓝的大海中央。 海浪亲吻着孩童柔嫩的脚丫,他“咯咯”地笑着,逃开了浪花的袭击。摇摇晃晃的走向不远处一座暗青色的礁石。 他的眼睛注意到一只路过的寄居蟹,弯下腰,伸出肉嘟嘟的手掌,想要把这看起来很好吃的小玩意儿给捉住。寄居蟹挥舞着一对大钳,朝着眼前这个可怕的敌人示威。但无济于事,它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接着便腾空而起。 “麻麻,吃吃……”小男孩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拎着寄居蟹朝不远处的一个少妇走去。 寄居蟹拼命扭动身体想要逃脱被吃的命运,终于被它抓住了机会。以弃掉一条腿作为代价,“啪嗒”一声落在沙滩上,飞快的逃走了。 小男孩就拎着一条蟹腿,毫不察觉自己的猎物已经逃走了。跌跌撞撞的走到少妇跟前。扬起小脸,口齿不清的含混道:“麻麻,吃吃……” “小秦真乖。”少妇宠溺的抚弄着他的乱发,俯身将他抱起来。小男孩在她的怀里不安分的扭动着,拧着身道:“爹爹,爹爹……” 少妇转头望向海滩边上孤独伫立着的男子,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轻声道:“别闹,爹爹正在想事情。” 小家伙可不管你在想事情还是在忙什么。拼命咧着身子要去往他的方向。少妇拗不过儿子,只好身不由己的走到他的身边,仰头怯怯地看着他古铜色饱经风霜的脸颊。男子转过头,对着儿子宠溺的笑笑,然后将母子二人拥进自己的怀里。 “打扰到你了?”已为人妇之后,她依然还保持着从前的小心翼翼。 “没。”男子淡淡得回答,出神得望着远处停靠的一艘大船。大船上,几个村民正在保养船帆,打扫甲板;为即将到来的远航做着最后的准备。 她将头埋在他宽厚的胸膛里,低低问道:“还要找吗?” “嗯。找不到总有些不甘心。”男子道:“放心,我只是为咱们找个更加强大的靠山而已。绝不会放弃你们娘俩儿的。” “我信你。”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魔崽子的袭扰少了很多。”男子转移了话题,从她的怀里将儿子接过来,抗在肩膀上逗弄着。小家伙看来没少坐过父亲的肩膀,立刻兴奋的张牙舞爪。爷儿俩迎着海风,在她眼中看来,仿佛是一个巨人。 “魔崽子的小木排怎么能打得过咱们的大船?他们又不傻,吃过几次亏之后就不再来了。”她抿了抿鬓间的乱发,骄傲的看着自己的男人。 不得不说,除了他偶尔会犯的思乡病以外。这个男人的其他方面堪称完美:精通锻造技术,而且射击和指挥作战的水准还不低;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将村里的几十个壮年小伙训练成了一支铁军。在数次迎击魔崽子征收队的战斗中,村里的武装将这些无恶不作的魔崽子打得落花流水。 他的威望已经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超过了从前的老村长,成为小渔村里新一代的领袖。而正是他从未断绝回到故国的心思,成了村子里大妈大婶们的心病。她们无法想象,这个村落里如果没有了这样一位武神一样人物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凄惨下场? 于是,在他出海的日子里,村里年长的大娘、婶婶们纷纷走到她家门口。说辞无非便是:既然一个儿子留不住他的脚步,那么就让更多的孩子缠绕住他的未来。让他的家族在这个南大陆边远的小村落里开枝散叶。更有几个作风泼辣的大婶们放言,如果她不愿意给他生孩子的话,她们家的女儿尚且待字闺中,随时随地可以成为他的侧妻。不要什么名分,只愿意用孩子牵绊住他的脚步。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的羞红了面颊,低声啐了一口。望着自家男人的背影,换回了从前未嫁时的口吻,娇羞道:“大志哥……” “嗯,铃铛。”齐大志随口回答,转头望着妻子。朝阳映照下,她的神情满含娇羞。他心中一动,将儿子放下。任由他在海边玩耍。他走到铃铛面前,疑惑问道:“怎么了?” 她情不自禁的投入他的怀抱,呢喃道:“我想给你生孩子,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绝对不可以!”齐大志斩钉截铁地道:“你不知道你上次生小秦的时候,差点要把我给吓死。就以岛上这环境,在找到帝国之前,我不允许你再这么冒险。” 铃铛知道,这是大志在疼惜她。想起自己生那个冤家时的凶险,不由得也有些后怕。她摇摇头道:“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帝国,那就一直不生吗?” “相信我。”齐大志将怀中心爱的人搂得紧了一些:“向北的海路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下一次肯定能找到帝国在南方的那座海岛。到时候,我带着你回咸阳,想生多少都随你。我不想让孩子没了娘。”他朝着远处玩耍的小秦呶呶嘴,接着道:“没娘的孩子可是很苦的。”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铃铛有些气忿,捶着他的肩膀抱怨道。 “我是真的怕了。”齐大志沉声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冒险生孩子,简直和找死没有什么分别。” “几百年来,我们村子就是这样过来的。”铃铛有些悲伤得道:“柔弱的像花草一样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存活下去的。能够活下来的都是最健壮的。生孩子,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就是关于生存的最严苛的考验。生下来的,活;否则就是死。” “相信我,我是上天派来结束你们这种苦难生活的人。”齐大志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 “我信你。”铃铛仰头望着他,嘟起嘴唇呢喃道。远处,红日已经跃出海面。将两人的影子拉出一条狭长的斜线。 三日后,大船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齐大志再次踏上北上寻找帝国南方岛屿的道路。 铃铛和哑巴带着村里的老弱走到海滩上依依送别。长长的踏板将大船和小岛连在一起,如同母亲和初生婴儿之间的脐带。他们是大海的儿子,注定要在这片海洋上飘荡。倒是齐大志这个平原里出生长大的汉子,成了一帮大海之子的领袖。 一帮老弱妇孺目送着村里的青壮依次踏着踏板走上了大船,齐大志留在最后。他望着铃铛和她身边的小秦。点点头,温厚的笑着:“我此去不会太久,等着我回来。” “一路平安。”铃铛牵着他的手,无限留恋担忧的道。小秦此时已经乖巧的将一个荷包送到父亲的面前,扬着脑袋道:“爹爹,平、平安……” 荷包里装着这片土地上的一捧砂土。最是平凡不过的信物,却是让每一个大海之子充满力量的神物。齐大志接过荷包,郑重的放在胸口的位置。拍了拍儿子的头,叮嘱道:“要听妈妈的话。爹爹去给你们寻找一个光明耀眼的未来。” 小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不懂大人们所说的话。不懂父亲为什么会忧心忡忡,不懂母亲为什么会泪水涟涟,不懂村里的奶奶婶婶们为什么会伤心欲绝。 他不懂,但终有一日会懂。无他,因为他是大海之子。 大船扬帆远去,渐渐变成了广袤无边的海洋上的一个小黑点,渐渐消失无影。一众妇孺站在海边,依旧不愿意回去。仿佛亲人们依旧站在对面,笑容满面的望着他们。并不是每一次与海洋的搏斗都以人类的胜利而告终,大海的变幻莫测,让每一次出海都有可能是最后的离别。站了许久,人们渐渐散去。海边沙滩上只留下了铃铛母子和哑巴三人。 “麻麻……”小秦扬起小脸望着母亲,他还不能理解人为什么可以乘在大船上,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哭泣。只是感觉到爹爹的离开让他骤然间没了遮风挡雨的臂膀,本能的感觉到有些孤单可怕:“要爹爹……我要爹爹……” “小秦乖,不要怕。”铃铛强忍住泪,弯下腰来,抚摸着儿子的小脸:“爹爹只不过离开一会儿,他很快就回来。” …………………… 这一次的远航持续了很久,以至于当他们看到海岸线的时候,麻木的心都已经转不过弯儿来,站在桅杆上的水手怔忡了很久才骤然用破了音儿的嗓子叫嚷道:“船长,看到陆地了!是陆地!我们找到了!” 齐大志听到了喊声,从底舱几步冲到了甲板上。他眯着眼睛望向远处那片翠绿的地平线,想要从中记忆起当时离开的那片陆地。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和心中的那块陆地重合起来。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大声命令道:“调转帆,全速向那片陆地航行。不管是不是帝国的岛屿,我们总要上去看看。船里带着的淡水也快要用光了。” 大船调转了航向,扬起破烂的船帆,朝着远处的岛屿全速前进而去。齐大志站在前甲板上,心怀忐忑的望着越来越接近的地平线。 那里,是否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 第一章梅里尔游记1 我乘上一艘巨大无朋的机械怪物,开始了我奇幻的旅程。对于一个见识过蛇头龟这种巨型怪兽的贵族来说,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比蛇头龟还要巨大的人造物品实在是一个奇迹。而这个奇迹,也只有在人类仅存的国度才能看到。我是梅里尔,一个战俘。现在,我就要将我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给你们说说。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神奇而富饶的国度…… ——节选自大图书馆藏书《梅里尔游记》第一卷第一章 秦历716年元月九日,桑梅草原南部无名山。 阴冷的地下指挥部里,百里雄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屁股。面对着三位级别远超自己的长官,他此时感觉到压力山大。倒是身边的梁大珠还好一些,粗线条的他可没有把那位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年轻军官放在眼里。 百里雄不由的开始羡慕起他来,正所谓“无知者无畏”。梁大珠这个一年前与军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平民自然不会了解这位军官的来历,也自然不会对对方产生丝毫警惕,畏惧之心。倒是百里雄这位前叛军中级军官,一看到他身上所穿的那身笔挺的灰色制服,便情不自禁得想要转身逃跑。 似乎察觉到了百里雄的畏惧之心,年轻的军官朝着他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看到这笑容的百里雄,心中立刻打了一个激灵,双腿不自觉的挪动了一下。但是身为军人的本能,立刻抑制心中的恐惧。他强忍着面对一条毒蛇的不适感,硬着头皮在地下指挥部里呆着。不过,这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实在有些难熬。 皇甫兄弟两人对于这位不请自来的恶客,感觉同样是不好。倒不是畏惧他的身份,而是讨厌他的作风。这条随时吐着一条芯子,择人而噬的“毒蛇”,不管他们是何等的身份,都无法对他报以好感。无论是令人敬重的近卫军高级军官;还是无军衔,无级别,无职务的三无武装分子。 年轻的军官感受到了来自皇甫兄弟的敌意,他并不感到意外。转过头去,不再折磨如坐针毡的百里雄。笑着对皇甫华说道:“皇甫兄,昔日咸阳一别,已经两年多了。此时此刻咱们兄弟在这荒山野岭重逢,兄还是一如既往,小弟佩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的开场白里没有什么火药味,看起来也不是找碴的。皇甫华抻了抻自己身上有些破旧的军装,自嘲道:“齐长官你这是笑话我,我现在可是有罪之人,还是不要说什么一如既往的话了。” “哪里哪里?”年轻军官笑道:“在皇甫兄面前,小弟岂敢谬称长官?你还是叫我齐优比较顺耳一些。” 皇甫华点头笑了笑,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毕竟他此时算是孙铿的部下,齐优不看僧面也是要看佛面的。只有双方建立一个互信的基础,才能将话题继续下去。况且,他这时候只身来到帝国境外,没有一个坚强后盾是没有办法完成自己的任务的。 双方寒暄完毕,便进入到了正题之中。勤务兵给齐优送来了一碗粗茶,便算是极高的礼遇了。飞艇虽然隔三差五的送来补给,但是这类享用品并不在运送的范围之内。齐优也不挑剔,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抹抹嘴唇道:“我这次来,是为了皇甫兄你的麻烦而来的。” 皇甫华目前所面临的麻烦,并不是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魔族军势力;而是近在眼皮子底下的,已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的前七十六卫残部。 去年时候,皇甫华与前七十六卫残部达成了武器换兵员的协议。小半年的时间里,冯涛向皇甫华提供了大约六千人的兵员,让皇甫华的队伍在最短的时间里充实了起来。但是,冯涛并没有原地踏步,他用得到的武器也装备了自己,总兵力也达到了近万人。现在看来,皇甫华当初的提议看上去是个双赢,而实际上,却为自己培养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扎根于桑梅草原上唯二的两支人类武装在还没有遭遇到魔族军的强势反扑之前,就要先来上一场内战来确定主从关系了。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皇甫华道。他对于这支计划外的力量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虽然他有足够的把握击败这个对手,但是一战之后,双方肯定是两败俱伤;而且消化对方的势力很显然又需要时间。派出说客和平解决争端才是正道。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报告打上去之后,咸阳那边却派来了齐优这样一个家伙。 他身上披着的这身皮倒是足以唬住冯涛那个中级军官,只是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万一对方野心勃勃想要除掉冯涛就不太好了。毕竟皇甫华也很需要中级军官的补充。如果能够将那支藏匿在盖达城遗迹的部队很好的消化掉,相信在即将到来的北方战役中,他能起到更加有效的作用。 “好的建议?”齐优神秘的笑了笑道:“倒是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依这位百里策士官所说,冯涛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能够辣手干掉所有比他高级的长官,单单这一点就很让我感到吃惊了。要知道,上一个敢这么干的人可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了。这样的人,通常都很没有安全感。所以,给他安全感就好了。” “需要我这边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吗?”皇甫华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只好例行公事的问道。 “我需要一些单兵能力很强的护卫。”齐优道:“为防止计划外的情况发生。” “这个可以满足你。”皇甫罡道:“我的手下正好有一支用新式教材训练出来的远侦队。如果你不放心他们的战斗力,我可以带队随行。” “不愧是孙院长的高足,已经将他的真传拿到手了么?”齐优不动声色的捧了一句,又望向那两人道:“这两位我就带走了,你们最好先准备一下,等我再次回来咱们就出发。” “你不留下么?”皇甫华有些意外。 “我是来提人的。”齐优站起来戴上军帽,伸出手指在百里雄面前勾了勾:“你们院长点名要这两位去咸阳一趟。我只不过是被拉来踩点的。如果你们的发展前景不如预期,说不定那位就要放弃了。” “真是惭愧,险些辜负了院长的一片苦心。”皇甫华道。 “马马虎虎吧。”齐优道:“能够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做到这一步,也勉强算是合格了。” 百里雄已经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准备跟着齐优出发,但是梁大珠可没有这个自觉,他依然还沉浸在皇甫华和齐优云深雾罩的谈话里不可自拔,根本都没有看到齐优伸出来的小指。 齐优望着他,发出夜枭一样的笑声:“你可不要告诉我,在那场战斗中幸存下来的就是这样一个蠢货。” 皇甫罡看着神思不属的梁大珠,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大珠,站起来!跟这位齐长官走。” “啊?”梁大珠如梦初醒,赶紧的站起来,注视着眼前这位表情阴冷的长官道:“是。” “是什么是?”齐优沉下脸斥道:“走啊!” 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训斥,梁大珠感到有些委屈,还要争辩几句的时候。百里雄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别墨迹了,长官说走就走吧,害不了你。” “喔……”梁大珠总算明白过来,听话的跟着百里雄一起走了出去。 齐优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朝着皇甫兄弟两人苦笑一声道:“教导这样一位夯货军官,真是辛苦你们了。” “只不过心地单纯一点。平常被人关爱的有些过头了。”皇甫罡解释道。 齐优断然摆了摆手道:“我还是认为这样的机会你们不应该放弃。毕竟能够回到国内。而且小三也很想念你们,真的就这样了吗?我劝你们再慎重考虑一下。” 皇甫华笑道:“不用再考虑了。我已经发过誓的。” 齐优望了他一眼,单薄的嘴唇里吐出一个字:“蠢。” 皇甫华笑笑,然后保持沉默。皇甫罡见兄长不愿多说,于是补充道:“还是劳烦齐长官把那个战俘也一起押送回去。这样一个有价值的贵族老在我们这里放着也不是那么放心。” “这个不劳你们费心。”齐优看着倔强的兄弟二人,无奈的摊了摊手。 山下起降场。 几个士兵正把一个沉重的笼子推向飞艇敞开的贝壳状货舱门。齐优皱眉道:“这么重要的配重你们只用来运送这个笼子?把笼子留下,我只要那只老兔子。” “可是他是非常重要的人犯。”士兵为难的道:“长官吩咐过的。” 齐优揪住他的衣领,凑到自己的面前阴森森道:“这里唯一的长官就是我。我命令你把笼子打开……快!” 士兵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只得打开了铁笼。梅里尔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得到意外的自由,他生怕对方再改了主意,迈着麻木的双腿蹒跚着走出铁笼。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缝着眼睛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这位身材单薄的年轻人类。 “不要想着逃走这种没有可能的事情。”他用一口完全没有口音的深渊语言说道:“我的武器会让你明白这种冲动只能是找死。” 骤然听到熟悉的乡音,梅里尔伯爵一瞬间有了泪流满面的冲动。他笑了笑回答道:“我只是一个没用的行政贵族,并没有逃跑的能力。实际上,在被你们俘获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齐优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那就不要愣着了。赶快上去吧。放心,至少现在你还是安全的。” 梅里尔伯爵仰头望着眼前巨大的飞艇,赞叹道:“真是奇迹一样的人间造物。天哪,它的个头比蛇头龟还要巨大。” 齐优对他优待,并不代表着下面的士兵也一样。身后押送他的士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上前猛地一推。梅里尔伯爵的感慨还没有发完,就一个踉跄栽进了货舱里。他的丑态,顿时引起了士兵们一阵哄笑。 第二章梅里尔游记2 量产型飞艇里早已经不是早先的那个模样。纵向排列的座椅可以最大程度的利用飞艇里有限的空间。但是这样一来,通过舷窗观赏外面景色的难度就提升了不少。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百里雄和梁大珠的对面,坐着一位好整以暇的高级军官。 通往下层货舱的舱盖打开,梅里尔伯爵探出头来。他笨拙的手脚并用,爬到了客舱里,手足无措的立在客舱中央。 “自己找个地方坐下。”齐优总算没有忘记他的存在,从梁大珠身上移开了视线,平淡的命令道:“艇上没有准备医药箱,一会碰到乱流的时候,打破了脑袋你就等着流血流死吧。” 梅里尔伯爵应诺了一声,找了一个角落忐忑不安的坐下。小心翼翼的偷眼打量着另外两尊泥塑木雕一般的军官。他的心中,此时依然还在品咂着齐优说出的“乱流”那个令人费解的名词。 正当他猜思的时候,蓦地感觉身体一轻,愕然转头望去,视线所到之处,才明白自己正在上升。在不借助法术的力量下双脚离开地面,这种反常的情况对于一个正统的深渊贵族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他低头惊恐的望着脚下的木地板。颤声道:“你不要告诉我,实际上有一位金袍法师在为你们效力。” “金袍法师?”齐优轻蔑的笑了笑:“科技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你是不会明白的。” 这一句,他是用秦语说得。梅里尔伯爵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齐优笑了笑,确认这老兔子是真的不懂秦语。这才放心下来,转头将注意力投射在梁大珠身上,淡淡问道:“梁大珠。” “到。”梁大珠本能的立正站起回答道。 “放松,坐下。”齐优摆了摆手,命他坐回到椅子上。然后开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让你坐上这艘飞艇吗?” 梁大珠老实的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知。齐优撇撇嘴,嘲讽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去咸阳是度假外加上泡妞的?” “不是。”梁大珠否认道。 “看来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齐优道:“如果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回答说是,那么我才不会管他们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阴险狡诈:“我会打开舱门,把你从这里踢出去。” 梁大珠心中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原来对方并不在乎自己是谁,并不在乎自己曾经做了什么,而是单纯的,目的明确的只想戏弄自己。他紧紧咬住嘴唇,故作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保持着沉默。 百里雄忍不住道:“长官,我可以说话吗?” “讲。”齐优懒洋洋道:“这里不是军法部,我也不是军纪官。如果有话,直接说就是了。不必婆婆妈妈的。” “是。”百里雄沉声道,他正襟危坐,注视着齐优的双眼道:“长官,他只是个心地单纯的人。如果您有什么要说的,不妨可以换个方式:比如直接对他下达命令。那样的效果,比这样要好得多。” “看来你很懂他。”齐优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百里雄谦恭的低下了头,沉声道:“长官,他是个老实人。” “呵呵……”齐优干笑了几声,忽然站起来大步走到百里雄的面前。贴着他的耳朵大声咆哮道:“你看起来就是太聪明了。我是长官,我不用你来教导我怎么对下属说话!我就是在戏弄他了,怎么着?你在七十六卫从军十几年,难道当了几天叛军就已经把你学到的规矩都忘到姥姥家去了吗?回答我!” “报告长官,我没有忘记。”百里雄挺直了胸膛。 “记住你的本分。”齐优在他胸前敲了敲,阴冷的发出警告。 “是。” 齐优瞪了他一眼,转身几步又走回到对面座椅上坐下,翘起不怎么雅观的二郎腿,望着梁大珠道:“言归正传,你能够去咸阳,不仅仅是皇甫家那两个死心眼的家伙的保荐。还有一个人认为你的经历能够让他更直观的了解当时的境况。听说你是在那场失败里唯一逃生的中级军官?” 梁大珠知道对方所说的是哪一场失败。他心中莫名一痛,想起了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李谦和唐川。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道:“是。我是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 “你能够在强敌的围攻下幸存下来。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实力的表现。现在,我有一些事情要郑重的告诉你。希望你能认真的记下我的每一条建议。”齐优不等梁大珠做出表示,便自顾自的开始了讲解:“第一,你要去的地方叫做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那里的秘密等级在整个帝国排第三高。也就是说,这趟旅程可能比你想象的时间要长;第二,你在抵达咸阳以后,不一定会马上见到那位想要见你的人。你需要时间等待。这一段等待的时间非常难熬,他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你的苦处,所以,为你安排了一套比较划算的学习计划。感谢皇甫华和皇甫罡那两个死心眼子吧!能看得出来,他们的确很重视你这个夯货。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梁大珠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听着齐优事无巨细的吩咐下去:“第三,因为你的级别并不够。我们注意到,你在参加皇甫华的部队之前甚至还曾经是叛军中的一员。虽然我们并不歧视叛军,但我有必要郑重提醒你,在你居住和学习的地方,一定不要愚蠢的暴露你自己的身份和来历。那样会害了很多人。切记,切记。” 齐优的话里信息量很大,梁大珠一时间并不能全部都理解透彻。只能全部死记硬背下来,自己再慢慢的领悟其中暗含的深意。不过,齐优注意到了他的状况,脸上露出“孺子可教”似得笑容:“你不必记得那么辛苦,皇甫华看来还是很了解你的。你身边这位是个聪明人,他应该能够帮到你。是不是?百里策士官!” 百里雄欠身道:“是。” 齐优微笑道:“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么就享受一下旅途吧。这是一个机遇,是一个很难得到的机会。……我希望你们能珍惜这个机会。” 梁大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齐优心中有些失落,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他一定会珍惜的。”百里雄低声道。 “珍惜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行的。”齐优叹道:“人的资质很重要。” “有些机会,他拼了命也会抓住的。”百里雄道。 “但愿如此吧。”齐优喃喃道,目光悠悠注视着舷窗外面的世界。 从桑梅草原的无名山到帝国腹地的咸阳,直线距离不过七百余里。中间还需要翻过以险峻雄奇而著称的巨龙山脉。按照昔日的习惯,想要到达咸阳首先要翻越巨龙山脉,而后在西京北部乘上火车再行驶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可以。但是现在,从空中越过这座横亘于帝国和桑梅草原的名山只不过用掉了一个白天的时间。 入夜,窗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艇尾的红色航行灯在一闪一闪有规则的律动。梁大珠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的睡着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艇身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梅里尔伯爵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客舱内亮着几盏暗黄色的小灯,圆型的舷窗外,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齐优和那两个军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偌大一个客舱里,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坐着。他心中念叨:这倒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这念头只在脑海里转了一下,他就苦笑起来。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就算能够走大运逃出去,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舱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隙。紧接着,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一摇一晃的走进舱室。上下打量了梅里尔伯爵一眼,嗤笑道:“我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个老兔子被当做宝一样的给送了回来。早知道就不用我亲自出马。这种微末事情……哼!” 梅里尔伯爵不懂这胖子在说什么,有些惊疑的挪动了一下屁股。据说这个国度里的人类对于兔子总有一种特别的爱好,他可不想在生命的末年时代再晚节不保。于是站起来,毕恭毕敬的道:“这位大人,您会说深渊语言吗?我听不懂您所说的。” “给我闭嘴!你这只没教养的老兔子!”胖子恶形恶状的训斥起来:“我是魔域研究处的英南,也是你未来的管理者。赶紧站起来跟我离开。这里可不是你要呆的地方。” 梅里尔伯爵皱着眉听懂了他的口音很重的深渊方言,似乎这位名叫英南的人类的深渊语老师并不是什么受到高等贵族教育的家伙,不仅带着很重的莱茵河畔口音,还很粗鲁。这让伯爵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他考虑了几秒钟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低头服软,然后慢慢用自己所受到的高等教育来说服,软化眼前这位粗鲁的管理者。他站起来,乖觉的走到英南面前。这时的他无比想念那位会说深渊语的齐优大人,如果他在,虽然语气刻薄了点,但总也要比面对这个讨厌的胖子要好很多。 第三章梅里尔游记3 第一次使用筷子的时候我是和所有异族人一样迷茫的,这两根细长的木棍究竟怎样才能把食物送进嘴巴里实在是一门复杂的课程。在挨了很多顿饥饿之后,终于有一位贵人把我从苦难中拯救出来。他赐予了我一副刀叉。说真的,虽然仅仅是一副并不名贵的普通银质刀叉,但对我而言,那却是救人一命的莫大善行。 其实,除去略让人感觉到不适的奇特餐具以外,秦国的美食实在是非常美味,以至于我在回国后还经常会想起那段被俘获后喜忧参半的日子。 ——节选自《梅里尔游记》第一卷第三十三章 秦历716年元月十一日,晴。咸阳新式陆军学校。 梁大珠和百里雄居住的房间是在规格很高的卫将级军官宿舍。一室一卫,而且二十四小时都供应热水。这样的居住条件放在一年前,梁大珠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房间里的陈设很新,但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可以想象得到,这些宿舍在建成之后并没有多少人住进来过。百里雄一头栽倒在铺着雪白床单的行军床上,满足的呻吟道:“知道吗?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最大的梦想居然就这样实现了。” 梁大珠躺在床上,兴致缺缺。似乎一切奇遇对他而言,早已经失去了趣味。他无法阻止自己的伤感,只好完全性的抹杀掉一切情绪。无论它是乐的,还是苦的。 百里雄注意到自己新搭档的低落,这也是皇甫罡把自己分配到他的身边陪伴他的原因之一。于是道:“大珠啊,怎么说,哥哥也得开解你一句。这人嘛,活着是要向前看的。” “我知道。”梁大珠瓮声瓮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爬起身来想要走出去透透气。房门刚一拉开,就看到了两柄寒光闪闪的枪刺架在自己的面前。 “老实在房间里呆着!”年青的士兵声色俱厉的呵斥道。 梁大珠后退一步,将房门关上。他不想面对喋喋不休的百里雄,但是又不得不面对。只好一屁股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百里雄见他自闭的模样,一时也是无计可施。只好由得他去。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想必以后慢慢会好起来的。 正当梁大珠和百里雄各怀心事的享受高级囚犯的待遇时,齐优已经迈着稳定而精准的步伐走进了二号土楼。他的表情严肃,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教员和学院们大都熟悉他这副德行,因而远远看到他时早就借故绕弯。这也让齐优一路行来,竟然畅通无阻。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这下就麻烦了。”齐优为难的托着下巴,皱眉自语道:“看来太严苛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搞的我都没办法去问问他们尊敬的王总教官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正站在二号土楼的广场正中央迷茫的时候,对面走过来两个身穿学员制服的兄弟俩。齐优正愁抓不到人来问,看见他们两个时,忍不住心中一动,脸上情不自禁得露出了诡异的阴冷笑容。 那兄弟两人看到他的阴笑,顿时吓得一顿。怔在原地打死都不敢过来。 齐优心底痛骂着自己这该死的本能反应,扬起手道:“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那两人见躲不过去,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行礼道:“齐师兄,好久不见。” 齐优定睛一看,顿时乐了。原来这两个小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和他同属一姓的齐修、齐武兄弟俩。他放缓了表情道:“是你们两个。别人不知道我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走,带我去见你们的王总教官。” 齐修、齐武兄弟俩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齐师兄不是找他们麻烦的。学院里谁不晓得这位面冷心狠的齐师兄?就算是教员遇上他,也得小心翼翼的说话。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半个月的薪水就没有了。学员们遇上,更是十有八九都要倒霉。最轻的惩罚都是打扫一个月的厕所。齐家兄弟俩自忖品学兼优,倒不至于被这位齐师兄惦记上。不过还是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否则一个不小心就落成学院里的笑柄了。齐修转了转眼珠道:“王总教官在地下一层。请齐师兄您自去找他。我们兄弟还有事情,不能陪您一起去找。抱歉。”说完,拉着弟弟向他行礼,赶紧的溜之大吉。 齐优看着哥俩的背影哭笑不得,终于知道自己的“坏名声”究竟给全院师生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不过这也正是他所求的,他也混不在意。叹了口气,径直向土楼的地下一层走去。 孙铿在去年十一月份时离开了咸阳前往占城,似乎占城那个地方不错,到现在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与咸阳这边的交流也仅仅是通过电报发布指令。二号土楼的地下室群,有一个房间就是用来专门接收来自占城的绝密电报。齐优没有任何的犹豫,径直走向那个房间。 向门口的士兵出示过自己的证件之后,他获得了进入房间的权限。推开门走进去,正好看见王戎坐在电报机前一字一句的解读着来自于占城的密电电文。 齐优摇了摇头,挥挥手向译电员做了一个“暂时回避”的动作。译电员知道这两位大概有什么秘密的事情要说,立刻识趣的走出房间,离开前,还体贴的为他俩关上了房门。 王戎没有注意到齐优进来,依旧在费力的破解密码。密码本只掌握在他自己一个人的手里,尽管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但还是需要花费很久的时间。 过了好久,他才把电文完全的破译出来。抬起头,却发现眼前早已经物是人非。齐优翘着脚斜坐在软椅上睡着,口水流出来都快要把领徽浸湿了。他轻轻敲了敲桌子,将这位疲惫不堪的临时特派员从睡梦中叫醒。 齐优打了一个激灵,朝着王戎露出微窘的笑容:“抱歉,我已经两天一夜都没有沾到床板了。” “辛苦了。”王戎道:“不过看来你的收获还挺丰厚的。” “总体来说还行。”齐优将一叠文件放到王戎面前道:“这是魔域研究处那边连夜拿出来的审讯记录。最后得到一个结论——”齐优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歼灭掉我们那整整一个部的魔族军快速部队,是一支连深渊伯爵都不甚了了的神秘之师。” “也侧面证明了,那个幸存者所讲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王戎将审讯记录放到一边,微微歪着脑袋道:“你有什么打算?” “听从长官的指示。”齐优说了一句非常公式的话。但王戎知道,他话里所指的那位长官绝对不是自己。他笑了笑道:“长官的指示来了。” 齐优面色一动,道:“院长的意思是?” “他认为单靠从侧面的了解还是太过于片面。但是北方他暂时回不来,所以……北方桑梅草原上的事务由你和我两个人共同负责。” 齐优神色不动,古井无波道:“不过是一个放权的说明罢了,之前也是你我二人共管的事务。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命令吗?” “有。”王戎翻了翻电文,肯定的回答道:“两条!第一,尽快收集所有的关于这支神秘部队的侧面情报,集中后送交到咸阳的战略情报研究室;第二,建议你短时间内再次前往桑梅草原,加紧收服前七十六卫残部的行动;并且在第十一特侦队的协助下,捕获这支神秘部队中有一定级别的活体目标。” 齐优听完哑然失笑道:“院长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活体目标可不好弄。” “有特侦十一队的协助,估计难度会降低一些。”王戎道:“对了,皇甫华送来的那两个低级军官安排好了没有?注意保密,现在咸阳的局势不是很好,有人正在收集对院长不利的证据。” 齐优冷笑:“这些人还真是不肯死心。” 王戎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院长那边,有长公主殿下。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什么人敢跳出来找死。”说是这么说,不过看他的神色,倒是对迷雾重重的前景感到忧心忡忡。 齐优懒得搅和到这池浑水里去,既然已经把事情说完了,那么也就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他直截了当的道:“老规矩,咸阳这边的事情归你,那两个低级军官交给你处理。我还要马上回桑梅草原那边。特侦十一队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随时都可以。”王戎道。 “那么好!”齐优站起来,拔脚往外走去:“你写个调令,让他们今天下午到一号起降场报到。”说着,人已经拉开了房门。 “你身体怎么样,能吃得消吗?”王戎关切的道。 “没问题。”齐优咧嘴笑道:“到了无名山那边,皇甫华怎么也不能把我当驴一样的使唤。”他挥了挥手,悄无声息的离开。只留下王戎一人呆坐在译电室里。 第四章梅里尔游记4 有人说我在人类帝国时几乎快要把“牢底坐穿”!我想在这里义正言辞的警告他,这是彻底的谣言。你们宁肯相信一个肮脏无耻的地精都不肯相信一个高贵善良的伯爵,这个世界还是我认识的深渊吗? 抱歉,今天听到了太多的负面新闻,让我的情绪非常波动。继续我的故事将给你们听吧。我前往了位于咸阳的秦皇官邸,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老白…… ——原文节选自《梅里尔游记没有公开发表的章节》 笔者注:梅里尔伯爵所言见到老白的时间大概是秦历716年元月前后。而查遍当时深渊所获得的资料显示,当时那位白大将军已经前往西京担任近卫军的总指挥。梅里尔伯爵的谎言,由此可见一斑…… ——原文节选自《揭穿骗局》作者:尼古拉恩里克十九 …………………… 一日三餐都是被送到屋门口,然后在哨兵的严密看护下,百里雄和梁大珠两个轮流把餐盒端进房间。因为没有了百里雄喜爱的青豆,让他感觉到自己从天堂又跌回了地狱。 梁大珠倒不觉得,只是感觉送来的三餐十分丰盛,热量惊人。唯一的不满便是只能呆在这狭窄的房间里,肚肠满满,却又无处发泄这一身的精力。 他徒劳的在房间里走动着,像是一头被关在囚笼里的狮子。百里雄被他绕的眼晕,好言央求道:“老梁,求求你不要绕了。再绕我可就要吐了。” 梁大珠气闷的坐回到行军床上,瓮声瓮气道:“这鸟日子,老子过得可真是烦透了。” “有吃有喝有地儿睡。”百里雄调侃道:“这有什么好烦得?吃饱了睡就是,咱们在草原上这么卖力,为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么?” 梁大珠烦躁的望了他一眼,紧紧地抿起了嘴巴。百里雄枕着双手悠然躺了下去,喃喃道:“这是长官体恤我们,让你吃好睡好将养好身子。我估计再过上几天,就不会那么闲了。” “但愿如此吧。”梁大珠闷哼道。 他的话音刚落,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一道久违的阳光射入进来。百里雄瞥见外面来人肩膀上缀着两颗闪亮的银星,心里一个激灵。赶紧朝着梁大珠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站了起来保持着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等待着长官的到来。 王戎扫视了这两位低级军官一眼,他们的站姿并不标准,但那并不是他所需要关注的问题。他轻咳了一声:“两位放轻松一些。我是新式陆军学院的总教官王戎。” 百里雄立刻露出“久仰大名”的表情,敬礼道:“长官好。” 梁大珠则慢了半拍,况且也没有与除皇甫兄弟以外高级军官打招呼的经验。以往见了皇甫兄弟也没有这般正式过,不过一句“我来了。”这样简单到无以复加的无谓环节。 他敬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嘴唇嚅喏了半晌,才蚊子一般哼哼着念叨道:“长官好。” 王戎打量着梁大珠,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摆了摆手道:“不必太多礼节。你们本来就不在帝国军的序列里,因此这些琐碎事情就不用上心了。” 百里雄愣了愣,明白了王戎话里的意思。心中黯然,过了半晌才自失的笑道:“一日从军,终身都是军人。这句话放在我身上已经不适用了。”说完,他坐了下去,垂着脑袋想着心事。 王戎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中不忍却不愿意分说。转头望着依旧懵懵懂懂的梁大珠道:“你随我出来。有些事情要问问你。”说完,他也不再停留,径直走出门去。 梁大珠转头求助的看着百里雄。百里雄心中有些恼怒,摆了摆手低声呵斥道:“快跟出去呀!愣着看我干什么?” 他点头称是,小步跑出房间。站在门口的卫兵并没有阻拦,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重归自由的喜悦,而是看到了王戎和几个表情阴冷的军官站在一起。 “长官,这是什么意思?”梁大珠疑惑的问道。 王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和颜悦色的道:“别怕,我们有一些事情不是很明白,想要找你问问清楚。” “嗯……”梁大珠迟疑了很久之后才点了点头道:“我全力配合。” 王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手下的军官们带他离开。然后吩咐道:“五个小时后我去接你。” 梁大珠转头看着这英俊的年轻长官,有些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七个小时后,二号土楼地下一层休息室。 休息室旁边的厕所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嚎啕声,几个审讯军官尴尬的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对着王戎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戎却老神在在的阅读着厚厚一叠的讯问材料,似乎并没有把在厕所里痛哭失声的梁大珠放在心上。 这是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梁大珠很想将它彻底忘记,但是不能。有人很需要他的回忆。他无法忍受这种翻来覆去的反复询问。仿佛一个人身上的伤口,被人反复揭开。这样反复的揭疮疤行为,终于让梁大珠一直都压抑的坚硬心防彻底崩溃。在讯问结束后,便放声大哭。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一旦打开缺口,就再也无法止住。 王戎将讯问文件翻阅了一遍,抬头望着几位表情尴尬的审讯官,轻声道:“你们没有用什么手段吧?” 为首的军官苦笑道:“怎么会?这家伙虽然不是咱们正规的军人,但也是为国效力的勇士。我们对付犯人是狠了点,但绝对没有在他身上用强。” “唔……那我就放心了。”王戎点点头,从兜里摸出几张准备好的车票,摊在桌面上:“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你们需要离开咸阳一段时间。去南方躲躲风头。” 几位军官深以为然,点头道:“我们几个留在这里确实不合时宜。放心吧,王总教官,我们这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不知这一去需要多久?” “殿下和院长大概今年十月的时候举行婚礼。”王戎展颜笑道:“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回来喝一杯喜酒。” 为首的军官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十个月的时间也不是太久。王戎这么对待他们也算是体恤下属了。权当是去南方休假。他俯身拿起车票道:“那么我们这就告辞了。王总教官保重。” “等你回来我给你们接风。”王戎站起来道:“一路顺风。” 几人朝着王戎敬礼,然后走了出去。王戎关上房门,然后迈着方步缓缓踱进厕所里。一眼就看见佝偻在墙角的梁大珠。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蜷缩着像个迷路的孩子。眼泪鼻涕糊的满脸都是。抬起头望见王戎走进来,立刻止住了哭声,却还是忍不住抽噎。 他伸出袖子胡乱擦了一把眼泪鼻涕,低声道:“长官……” 王戎瞥了他一眼,随意道:“忙了一天了,收拾打理一下。我在门外等你。”他将一个布袋放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梁大珠狠狠地洗了一把脸,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那个年轻人早就不是一年前那懵懵懂懂的模样,而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坚强如铁的帝国军人。 王戎并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几分钟后,讯问室的房门打开了。一身笔挺军装的梁大珠沉默的走出来,站在他的面前。王戎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拍着他的肩膀道:“走,我带你去见一个老熟人。” 梁大珠心中思忖,在咸阳这个地方是不会有自己的熟人的。除了现在还被关在军官宿舍里的百里雄,不知道这位长官要把自己带到哪里?不过,他总不会害自己就是了。 两人乘上一辆马车,车窗边的帘子都放下了。也不知道去到了哪里。王戎和这个木讷少言的低级军官简直无话可说,只是低着头一遍遍的翻阅着审讯军官们从梁大珠嘴里掏出来的宝贵资料。车行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停了下来。从车厢里走出来时,梁大珠活动着已经发麻的双腿,惊奇的望着周边的环境。他从平原来到了一座小山脚下。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光秃秃的石山,夜色中一条火龙沿着山路蜿蜒而下。 “这里是元山。”王戎淡淡解释道:“有一个人需要你指认一下。” 只要不让他再回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梁大珠点了点头,依旧沉默不发一言。王戎早已经熟悉了这大汉的性情,也不以为忤,抱着肩膀等待着。 那条火龙下行的速度非常之快,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来到了距离王戎和梁大珠不远的地方。为首的一个胖子从马背上吃力的翻身下来,朗声笑道:“王戎!我就知道是你。” “英处长。”王戎淡淡笑道:“人带来了没有。我的这位小兄弟可是忙了一整天都还没有吃饭呢。” 英南笑道:“自然是带来了。”他回首招呼道:“老兔子,过来吧。给你介绍个熟人认识。” 第五章代号:危险行动1 从元山回来的路上,梁大珠一直都有话想问,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王戎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笑道:“不要担心,并不是我们不信任你。而是有一些事情需要证实。” 沉默了很久,梁大珠才不解的道:“证实什么?” “你不想把那支害死你朋友的魔兵部队给消灭吗?”王戎沉声道。 “如果有机会,我想亲手去宰了他们。”梁大珠紧紧握住双拳,恨声道。 王戎轻笑一声:“你想的太简单了。” “他们杀了谦哥和小唐,我就要复仇。”梁大珠瞪视着他,执拗得道。 王戎觉得这种事情跟一个低级军官完全没有必要解释。他继续微笑,将头转向车窗外:“你先安心在学院受训。皇甫兄弟既然冒着风险把你送到咸阳来,院长既然冒着风险把你收下。就不要辜负了他们一番苦心。” 梁大珠却不买他的账。鼓着腮帮,依然气鼓鼓的瞪着王戎。 王戎知道这种糙汉子对于军队里的规矩其实一窍不通,更遑论要他和其他职业军人一样有着良好的服从性了。他耐着性子解释道:“皇甫兄弟是帝国的罪人,他们把你送到咸阳这个帝国腹心来,是要冒着风险的。院长也是差不多。要知道,你原来的身份可是叛军。院长和学院收留你,所冒得风险是你想象不到的。” “那就让我回去。”梁大珠想了想,瓮声瓮气地道:“我在这里呆不惯。” 王戎几乎被他气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想回去,好啊。你先把送你回来时学院花费的路费给付了。你想怎么回去就怎么回去。我不管你。” 梁大珠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位长得俊俏的青年长官会给自己来这一手。嚅喏了半晌才道:“什么路费?” “九千帝国金元。把你卖了都凑不起来这个价。”王戎道:“老实给我在这里呆着,等着院长回来召见。” 梁大珠被那巨额款项给吓得不敢言语。王戎得意的一笑,对付这种肚里存货不多的老粗,制度并不是他们惧怕的,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金银,才能让他们感到畏惧。 从此一路无话,王戎带着梁大珠回到卫将级军官宿舍,将他交给守卫。然后再次乘上马车,径直前往位于二号土楼西北方的第六起降场。在那里,齐优还在等着他的到来。 第十一特侦队全称: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特殊军官培训队。隶属于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并且由内务部提供经费和人员选拔。算是孙铿第一支属于自己的军事力量。 特侦十一是它的代号。在帝国庞大的军队名册上,属于它的一框里,只有寥寥一行字:用于培训咸阳新式陆校之特殊军官。总之,这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神秘色彩的队伍,此时正是这次秘密行动的重量级角色。 第六起降场里,两艘黑色的新式飞艇已经做好了起飞准备。身穿军服的地勤人员正在忙忙碌碌的收拾着起降场里的零碎事情,在出发之前,他们需要密切关注包括天气,风向,风力以及起降场附近的一切情况。飞艇的每一次起降都关乎数十条人命,必须严肃认真,容不得一点差池。 在起降场旁边的休息室里,王戎看到了齐优满脸愁容的蹲在门口。很具有危机意识的孙铿在修建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附近的六座飞艇起降场时,曾经有过特殊的要求。起降场旁边的配套设施都是按照一级要塞的级别特别加固的。虽然有人诟病“耗子上将军”的胆小毛病又犯了,但却没人触这个霉头。毕竟这位靠着傍上帝国长公主成功登上世间巅峰的前囚犯此时风头正劲,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有人想要把他从高位上驱赶下去的。 王戎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多了,他使劲摇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排除出脑海之外,走到齐优面前道:“什么情况?这样的你可是少见。” 齐优道:“没什么,不过是在担忧这一次的行动罢了。刚刚带队的长官说了,这次行动的成功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 “这么低?”王戎吃了一惊:“那不是白白去送死?” “他们正在商量作战计划。我被赶出来了。”齐优站起身来,摸出上衣口袋里的烟卷在鼻端嗅了嗅。起降场严禁烟火,他这杆大烟枪也只好忍着。 特侦十一的规矩很大,为了防止行动泄露,他们的每一次作战会议都不允许特侦十一之外的军官参与。建队初期,甚至连孙铿和长公主都吃过这伙人的闭门羹。 院长和长公主殿下都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这帮下属就更加拿他们没辙。所以在学院里以冷酷严肃而著称的齐优师兄也只好像个乖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呆在门外。王戎耸了耸肩膀,陪着他一起在门外蹲了下来。 远处两艘飞艇已经完成起飞准备,身穿蓝色制服的艇组人员鱼贯从休息室里走出来。地勤人员干完了他们的分内事后,艇组人员要进入艇舱内进行下一阶段的起飞预备。飞艇所使用的浮空气体是十分危险的氢气,艇组人员需要在起飞之前仔细的检查整个飞艇舱内,杜绝一切可以引起危险的因素。王戎望着他们走进艇舱内,随口道:“赵煦那小子在寻找更加安全的浮空气体。听说院长已经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不过制取难度难如登天。院长自己说得。” 齐优打起精神,有些担忧的道:“飞艇越造越大,用的气体越来越多。听说前段时间在荆州的第三飞艇生产线下线了一个大怪物,长度一百一十三米。这是什么概念?咱们帝国最大的战舰总长才不过七十来米。背上用四个气囊,每个气囊可以储存两万多方氢气。这简直就是背着一个超级炸弹到处跑的角色。真不敢想象,万一有一天……”他及时的闭上了嘴巴,马上就要进行一次危险的航程,总要讨一个好口彩。飞在天上和漂在海里的军人们,总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小迷信的。 “所以希望赵煦能够不负众望,赶紧把更加安全的气体给研究出来,咱们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说实在的,看着张复亭每一次带队训练,我的心肝都在嗓子眼悬着。稍有不甚,咱们辛辛苦苦培育的种子就都完了。” “但愿老天保佑咱们飞艇军吧。”齐优喃喃道。两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齐优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我可是听说,十三区又立项了。” “唔……”王戎闷声道:“不要乱说,那是一级机密。除了咱家院长之外,整个帝国知道的人不过十个。这事情,你要烂在肚子里。” 齐优点了点头,忽然坏笑道:“看来跟在院长身边也是好处多多。你敢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你肯定也是那十人中之一吧?” “为了这个事情,老子已经卖了三代了。”王戎苦笑道:“这个事情可以告诉你。十三区的那个立项,如果不能成功的话,从老子这一代开始,向下数三代都别想往外吐一个字。” “这是什么计划,这么保密?”齐优忽然来了兴趣,腆着脸笑道。 王戎将手指放在唇边摇了摇,警告道:“你不要想知道了。这件事情,呵呵……” 齐优很难对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产生兴趣,但是,一旦产生了兴趣之后,他的兴趣就很难被磨灭。这个时候王戎越是不说,齐优的好奇心就越被激发出来。‘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这么想着,虽然不再追问下去了,但是肚子里却仿佛有几百只小老鼠抓挠一样。这感觉实在难以忍受。这样的煎熬,让他此时更加想念醇厚的烟卷。胡乱摸了摸上衣口袋,他站起身来,却差点碰在一个人的鼻尖上。 “哎呀!”一声清脆的惊呼打破了房门前的宁静。 齐优吓得向后猛地一跳,无奈的道:“狐教官,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狐九重捂着被撞的发酸的鼻尖,皱眉道:“凭什么诬赖我?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不小心?” 王戎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望向一身戎装的狐九重。皱眉道:“狐教官,作战会议已经完成了吗?” 狐九重正色道:“是的,已经议事完毕。这次行动的代号为‘危险行动’。作战编号为一六特零零一。请备案吧。” “明白了。”王戎道:“请去领取装备吧。” “这次是高强度作战任务。”狐九重道:“因此需要一些特殊装备。我想申请一下武备库里的一级装备。不知道王总教官有没有得到授权。” 王戎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了几秒钟后道:“我得到了院长关于此次行动的最高级别授权。还有什么需要吗?狐教官。你可以全部提出来。” “其他没有了。”狐九重认真的想了想道:“如果可以,我建议在西京一号前哨站配备一支高级别的医疗队。” “没有问题。”王戎点头道。 “那么,就这样吧。”狐九重掏出怀表,认真念道:“现在时间是秦历716年元月十五日的凌晨一时十一分。请对表。” “确认无误。” “这次行动的时间是七天。也就是说,如果七天以后的这个时候没有收到我们的成功信号的话,就表明任务失败。”狐九重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在场的人都知道,所谓任务失败的下场究竟是什么。但没有一个人露出畏惧的表情。仿佛理所应当一样。 “你说的很对。”王戎点了点头道:“这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需要你们的牺牲。”他望着狐九重姣好的面庞,沉声道:“祝一路顺风。” 狐九重洒脱的挥了挥手道:“那就出发了。” 王戎肃立,举起了右手。目送着士兵们从休息室里出来,决然朝着远处的飞艇上走去。 第六章代号:危险行动2 这是帝国最新的研究成果:一六年式动力型特战飞艇。总共建造了两艘,为了这一次的任务,全部给派了出来。一艘用来载运人员,而另一艘负责搭载装备兼作备用艇。 和大多数量产型飞艇有所不同的是,这个艇型的大部分配重都被用于自身的防护力提升上。最容易受到攻击的下腹部甚至用上了帝国国内极其稀少的铝材。这种新型金属也是孙铿所能拿出来的最强金属了。为了防止飞艇脆弱的气囊遭受攻击,军研院使用了两层防火蒙布。不过,这种防护力超强的飞艇以帝国的实力也只能生产两艘。倒不是没钱,而是已经用光了帝国库存的所有新型材料。因为无论金属铝还是防火蒙布,目前仅仅只能依靠少量的实验室制取。产量可想而知的低下。 地勤人员撤走了舷梯,舱门缓缓关闭。尽管外在的装备增强了,但是艇舱内依然延续了一号艇的布局。艇舱分为三段,前段是驾驶舱,中段乘员舱,后段是观察舱。狐九重和她的队员们便都集中在乘员舱里。 队员们对于即将到来的艰巨任务并不放在心上。他们将是帝国最锋利的一柄尖刀,养精蓄锐便是为了此刻的绽放。一个个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从咸阳飞往桑梅草原需要一日夜的时间,这个时间段里,他们需要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因为下了地以后,自己所在的就已经是敌人的腹心地带。四面都是敌人的地方,是没有时间休息的。 长着一张长脸的艇长从驾驶座上站起来,走到驾驶舱的门口,朝着乘员舱扫视了一眼,然后问道:“狐教官,你的人都已经到位了吗?” “已经到位了。”狐九重嫣然笑道:“辛苦你了。马艇长。” 马艇长朝她点头致意,然后缩回到驾驶舱中,命令道:“解开缆绳,一号艇出发预备。” “明白。解开缆绳。”升降员大声重复着命令,然后朝着地面做了一个手势。 地勤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解开了一号艇的四条缆绳,一号艇剧烈的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离开了地面。 此时正在检点武器装备的齐优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到正在冉冉升起的一号艇。顿时目瞪口呆。愤怒的将手里炭笔一丢,自语道:“这是在搞什么?没有我这个向导,你们知道在哪里降落?” 听到他的抱怨,倚在飞艇客舱舷梯上大嚼薄荷叶的中年艇长笑道:“上次你回来的时候,航行图已经交给每一位艇长了。” 齐优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一号艇已经离开,他就算再不满也没有资格命令装载有特侦十一的飞艇重新降落。只得认命似的继续清点着装备。中年艇长见他不忿的样子,从舷梯上慢悠悠的下来,递给他一片新鲜的薄荷叶道:“嚼一口这个吧,比劳什子烟卷好多了。” 正被烟瘾和被特侦十一无情抛弃双重折磨煎熬的齐优道了声谢,接过好心的艇长递来的薄荷叶。眼神落在艇长天蓝色制服胸前就再也挪不开。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艇长的胸前,赫然挂着一枚金灿灿的勋章。要知道,在和平时期,如果不是获得极大的功勋,那么根本不会得到来自于统帅部的关注。他指了指中年艇长的勋章道:“冒昧问一句,长官您是——” 中年艇长微笑道:“我姓吕。” 听到这句简单的自我介绍,齐优顿时肃然起敬。在去年那场战役中,这位艇长冒着生命危险,往来四次穿梭在石湖关与天海城之间。是帝国第一位获得卫将级军衔的王牌飞艇艇长。他忙不迭的敬礼道:“长官,您实在是太低调了。” “没办法,这就是个不得不低调的位置。”吕琛回礼道:“装备已经清点完毕了吗?该出发了。” “明白,长官。”齐优再次敬礼。 吕琛对于他的郑重也是无奈,摆了摆手道:“你就不能随便一点?” 齐优讪讪的放下手道:“抱歉。” “好了,都差不多了。”吕琛检查了一遍艇身道:“就是你需要委屈一点。咱们出发吧。” 齐优硬着头皮道:“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吕琛拍了怕他的肩膀道:“那就什么也不怕了。走吧。” 十五分钟后,二号艇成功升空,与正在盘旋的一号艇组成一个小小的编队,顺着南来的信风向着北方飞去。 二号艇的乘员舱内,已经被一个个巨大的犬笼霸占。齐优缩在狭窄的座位上,与一头巨犬大眼瞪小眼。巨犬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龇牙咧嘴的朝着齐优。 “啊,抱歉。”齐优朝外让了让。这才安抚了这位有些敏感的狗狗。鼻端缭绕着浓郁的狗粪味道,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依靠在冷硬的舱壁上,缓缓阖上了眼帘。飞艇在紊乱的北上暖湿气流中颠簸,吕琛探头朝着乘员舱里望了一眼,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关上了舱门。 齐优并没有感觉到那一道从暗中投射来的审慎目光,他沉浸在一个漫长的噩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秦历716年元月十五日下午四时二十五分,晴。北方桑梅草原无名山附近。 山下起降场已经被严密的保护起来。作为在李谦和小唐离开以后,皇甫兄弟最倚重的中级指挥官,马脸儿此时已经扛起了负责监管保护起降场的重任。他叼着一根精制烟卷,据枪倚在一座哨塔的基座旁边。在他的身边,一个士兵远远眺望着起降场中心正在忙碌着的那群奇怪的军人。 “马哥,国内的飞艇来了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么架势十足的还是头一次见。”士兵抱怨道:“乖乖,咱们的人连五十米区域都不准靠近。这下好了,真的变成守大门的了。” 马脸儿转头瞪了那发牢骚的士兵一眼,沉声道:“少他妈给我废话。滚你的哨位上呆着去。没看见大头领和二头领都在这儿吗?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别给我添乱。” 士兵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言声。讪讪的提着枪回到哨位上。马脸儿懒得理他,继续保持着吊儿郎当的姿势,靠在哨塔旁边注视着远处发生的一切。 与马脸儿的感觉一样。唯一的区别是:皇甫兄弟两人的感觉更加直观和强烈。轻视,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视表情。这就是那位过于柔弱的帝国女军官的脸上的表情。与她保持同样表情的,是她麾下的那些身穿奇怪颜色的士兵。这些士兵身穿的军装与帝国标准陆军黑色制服有完全的差异。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大丛的枯草,简直一点美感都没有。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士兵所持有的武器。皇甫华敢断定,这些奇怪的步枪根本不是帝国曾经列装的任何一种武器。甚至在他的记忆里,百里泉主导的军研院的枪械陈列室里也没有这些武器的身影。 看到皇甫华的眼神落在士兵手里所持着的步枪上时,狐九重轻笑了笑道:“皇甫将军是感到有些奇怪了吗?” 皇甫华收回眼神,摇头道:“并不感到奇怪。你们的长官是那位院长。有什么奇怪的武器装备出现也是常理之中。” “看来你对他很了解。不愧是他曾经的学生。”狐九重从一名士兵的手里要过他的武器,递到皇甫华的面前,尖尖的下巴轻轻向前一呶:“想看就看吧。” 齐优面色大变,冷声制止道:“狐教官,不可!” 皇甫华并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去看一旁脸色惶急的齐优。他摇了摇头道:“是把好枪。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有一天在咸阳能够亲手拿一枝,好好的看上一整晚。” “那就祝你早日达成梦想。”狐九重也没有迟疑,将手里沉甸甸的步枪收回去,丢回到士兵的怀里。 齐优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望了皇甫华一眼,轻声道:“抱歉……” 皇甫华笑了笑道:“不必抱歉,应该的。”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小罡,你要和他们配合好。明白?” “你放心好了。我手下的弟兄也不是吃素的。”皇甫罡沉声道。 “嗯,对了。”狐九重似乎想起什么,道:“这次行动不需要你们的人。” “难道你们不需要向导么?”皇甫华疑惑道。 狐九重轻轻摇头,道:“这一次的行动太危险了,你们的人我担心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能告诉我是什么任务吗?”皇甫罡沉声道:“我带过远侦队,你们也许需要我。” 狐九重道:“不需要。远侦队已经是一个过去式的名词了。”她怜悯的看着皇甫罡,轻声道:“但是你所学到的那些东西并没有过时。” 皇甫罡怅然若失的喃喃了一句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狐九重朝他的背影笑了笑,大声道:“大家给我听好了,时间紧迫,给你们一个小时时间准备,然后出发!” 齐优脸色垮了下来,他赶紧上前一步,挡住了狐九重的去路。哭丧着脸道:“狐教官,你们搞任务去了,我这边怎么办?七十六卫残部可是院长亲自交待下来的事情啊。” “那是你的事情。”狐九重嫣然一笑道:“那里不是还有一位前远侦队队指挥么?” 齐优张了张嘴,竟然无话可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狐九重与他擦肩而过,走向了两艘飞艇中间的核心地带。 第七章代号:危险行动3 秦历716年元月十六日凌晨四时二十分,晴夜。北方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南二十五里。 狐九重带队走在最前面,这是一片她无比熟悉的地带。闭上眼睛似乎能够感受属于荒凉的草原的气息,这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在荒野里行军并不需要掩饰,所以他们的行进速度非常快。将近两个小时的行军时间,就已经来到了九号奴工城的外围。 麾下的士兵对于他们的教官如此熟悉这里感到有些好奇,但是却没有人发问。快速迈动双腿,在草原上疾速前行。忽然,狐九重停下了脚步,仰头嗅了嗅空气中散发的气味,秀眉微蹙道:“派两个人到三点钟方向。距离一百五十米。” 队列中有人沉稳的点了点头,接着,两名尖兵脱离了队伍,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向了狐九重所指示的方位。 静谧的夜里,所有队员都原地休息。夜间强行军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他们需要抓紧时间补充水份和热量。 前出侦查的两名尖兵很快就奔跑回来。朝着狐九重报告道:“那边草丛里发现四具干尸。是兔人族,雌性。”他将两条蒙上灰尘的项链交到狐九重手里,补充道:“这是从尸体上找到的。” 狐九重拈起项链,拂去上面的灰尘,蒙尘多时的名贵首饰又重新恢复了往日金光闪闪的样子。她笑道:“这里就是二号点了。继续前进,我们在天亮前争取赶到一号点。然后在一号点休息。” “明白!”众队员齐声应答道,快速站起身来,朝着目标点走去。 清晨,太阳的光辉洒遍了整个草原。在通往九号城的干道上,除了偶尔几辆驼兽车经过,这条担负着重大运输任务的干道就恍如鬼域一般寂静。 在行人所没有注意到的一处凹地中,有一双眼睛正冷冷的注视着远处干道上的动静。这种凹地在桑梅草原上到处都是,所以,这也成了这支孤军深入敌人腹地的秦军的理想隐蔽点。 和大多数职业军人不同,狐九重的坐姿很奇怪。她双腿盘起来,稍显单薄的脊背也挺得很直。两条纤弱的手臂摊在膝盖上,温润如玉的手掌掌心向天。她微微闭着双眼,呼吸频率缓慢,气息悠长。让人产生了这不过是一尊造型逼真的蜡像的错觉。 麾下早已经习惯了狐教官这般的作态。三三两两的聚在凹地里。或者闭目养神,或者整理身上的装备。特侦十一的特别体现在他们的武器装备上面。皇甫华欣羡的那枝步枪,但是如果等他有朝一日真正了解了一名特侦十一士兵的全身装备时,估计会惊讶的桥舌不下。在这支人数始终都没有超过三十人的微型部队里,每一名士兵身上装备的总造价都要超过一万金元。包括他们所穿戴的野战作战服,包括纯手工打制的,射击精度评价达到甲级的栓动步枪。唯一稍显廉价的是他们的配枪——也是出自于皇家兵工厂的精品,那是让一众中级军官可望而不可得的稀罕玩意。 狐九重蓦地睁开了双眼,低声道:“注意警戒。十二点钟方向,距离七百米,高度五十米。” 负责瞭望的尖兵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目标,沉声回报道:“发现目标!小型飞行兽两头,判断为狮鹫。” 一时间,凹地里的气氛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窝在凹地里一动不动,除了全身隐蔽在草丛里的观察哨,其他人甚至闭上了双眼,嘴唇翕动着不知在念叨什么。 与贴近实战的演习不同,这是真实的战争。现在是在白天,一旦被发现,小队很难活着从魔族军的追击中生存下来。 狮鹫的飞行速度比之飞艇要快上许多,须臾间功夫,已经越过了通往九号城的干道,径直朝着特侦十一所处的凹地方向飞来。一瞬间,狐九重感觉到,自己面前的空气似乎都静止了。狮鹫从头上掠过的一刹那,她的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这是一种沿袭了数百上千年的本能。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纤细白皙的手指狠狠地插进刚刚化冻的泥土里。指尖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才勉强让她从那种本能的恐惧之中摆脱出来。 狮鹫扑闪着翅膀,从凹地上方一掠而过。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都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狐九重若无其事的蜷起手指,淡淡道:“警报解除。观察哨,注意警戒。其他人休息。” 她仰头望着天空,狮鹫已经远去。这是一个意外的突发情况,也许是魔族军的被动反应。因为在梅里尔伯爵被俘获以前,皇甫罡的作战报告里并没有提到这一点。看起来,魔族军方面有一位警惕性很高的指挥官。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米卢斯子爵在亲自指挥九号城的巡防部队。如果是那样,他们的行动难度很可能已经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了。 ‘也许不能完成他的嘱托了。’狐九重心中为难的想着,贝齿轻轻啮咬着嘴唇。那痴痴思索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雄性动物看到之后会产生保护心理。但是在特侦十一这支小队伍里,没有人敢于冒犯这位看上去娇弱可人的指挥官。并不仅仅因为她是众人的长官,还有她身上所蕴含的恐怖实力。 “狐教官简直就是一头人形暴龙!”那是一位在训练场输给狐九重的军内格斗教官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时间飞逝,转眼已经是日头西垂。特侦十一的第一天在有惊无险中度过。安排好了警戒哨和轮班人员,狐九重款款走进队员们为她准备好的休息区。女军官在军队里享有的待遇有时候比同级甚至高级军官的待遇要高。周围十米的区域都是属于她的私人空间。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放下了在人前端庄严肃的伪装,脸色垮了下来。 这是特侦十一的初次亮相,但是它的创建者此时却在数千里之外的占城享受着温暖湿润的海风。除了电报往来,似乎一点都不上心的样子。她有时候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看上去温和的年轻人,脑子里会存有那么多奇怪的知识。不说其他,单是特侦十一士兵身上穿得那件花花绿绿的野战服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如果早就拥有它,那么先前为了掩护她和爷爷生存的同族就不会那么悲惨的死去了。狐九重不由得开始感叹命运的残酷。遇到他的时间实在有些太晚。 如果在他还没有进入那个樊笼前找到他,那么此时此刻肯定比现在更加的好。他们所拥有的资源不下于那个庞大的帝国,像这样重金打造,严酷训练出来的特侦十一小队,恐怕早已经有了一定规模了。 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现在的她和孙铿沿着各自的轨迹向前行进,只是不知道下一次的交集又是什么时候?尽管他的住所距离自己的房间只有一秦里,但是心与心的距离却好像隔着一个光年。 “报告!”草丛外传来的声音将她从胡乱的思绪里唤醒。她有些恼怒的抿了抿鬓间调皮的发丝。调匀了呼吸,扬声问道:“有什么事情?” “狐教官,晚餐已经备好了。是不是给您端过来?”草丛外的士兵体贴的问道。 “不用了,我出去吃。”狐九重不愿意让男兵踏进自己的“私人领地”,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再次转变成那位严肃端庄的帝国女军官形象。 战地上的晚餐单调而乏味,但是富含高热量。因为没有办法生火,所有的食物都只能用事先携带的温水浸泡后食用。盐渍牛肉啃起来像是一块巨大的蜡烛。狐九重忽然想起了那句成语“味同嚼蜡”,不禁微蹙着眉头苦笑起来。 “狐教官,条件简陋。你将就着忍忍吧。”一名军士见狐九重食不下咽的模样,忍不住劝道。要知道,即使在实战训练野外生存的环境下,狐九重的一日三餐也和士兵们大相径庭,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够捕捉到一些新鲜野味。队里的士兵都会节省下来奉献给他们共同的女神。 但是,现在是战争!狐九重也只能以身作则。她微微摇头道:“在很久以前,我和爷爷嚼食过更加难吃的草根。”她用力撕咬着牛肉块,勉强吞咽下去。军士慌忙递上一杯清水,她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那石块一般的食物在食道里剐蹭的感觉消失。她平复了急促的呼吸,露出微赧的笑容:“等完成任务回去,我请你们吃十八街的鱼脍。” “但是鱼脍做的最好的胡师傅已经退休不干了。”有咸阳籍的士兵惋惜道。 “没关系,到时候让你家院长去恳求。如果他不肯,那么我们就兵变好了。”狐九重嫣然笑道:“不给那劳什子的狗官做牛做马了!” “兵……兵变吗?”士兵有些吃惊,转头望了望身边老成的军士。 “怎么啦?你不敢?”狐九重本性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并不知道“煽动”兵变是军营里的大忌。 几个军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位长官分说。一开始递水的军士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这位是那位院长阁下捡回来的人。不管怎样,还是交给他去定夺吧。 而且,这怎么看怎么像是狐教官借着自己的嘴巴朝那位院长阁下释放怨念,他们神仙打架,自己这小小军士还是不要瞎掺和了。 第八章代号:危险行动4 “煽动兵变”事件只不过是危险重重的敌后作战时间里翻起的一朵小小浪花。狐九重只是偶尔会暴露出娇羞的小女儿姿态,更多的时候,她还是那位睿智而凶悍的帝国女军官。 吃过晚饭后,天色也暗了下来。狐九重盘膝坐在凹地中央,脑海里一遍一遍的过着即将开始的行动方案。他们所使用和装备的栓动步枪,在射程和射速上远远优于现役秦军的装备。甚至说,超越了现在的秦军整整一个时代也并不为过。真不知道,这支魔族人花费了大力气组建的纯远程兵器部队,遭遇到武器装备远胜于自己的敌人袭击的时候。那位指挥官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他会沮丧的想死吧。然后会产生秦国人不可战胜的错觉?继而拼命的提升自己军队的规模,想要再一决雌雄?继而用自己的影响力,影响到更多的魔族人,花大力气想要在科技层面与人类一决雌雄?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孙铿的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则要看看那位神秘的深渊统治者的想法了。大魔王究竟会怎样选择?这还真的是个问题。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子夜。远处的城市已经进入到了安宁的休息时间。而特侦十一的成员们,也开始准备就要出发了。这注定是一个不会那么平静的夜晚。 士兵们在军士的带领下,披上了适合在夜间行动的黑色披风。狐九重远远观察着他们的行动,掏出怀里的夜光怀表,沉声道:“秦历716年元月十七日零时零分,任务开始。第一阶段:潜入。” 特侦十一中有专门的任务记录员,负责记载所有关于特侦十一的战情。他将会紧紧的跟在狐九重的身边,将自己所看到,所听到的事件巨细无靡的记录在特殊材料制作的战术板上。 听到长官的命令,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跟随各自的军士,跃出凹地,没入了夜色之中。 九号奴工城,曾经是一座奇迹之城。它位于桑梅草原的西端,与西大陆只隔着一条无影山脉的距离。现存的西大陆遗民更加愿意叫那条山脉为哭泣山脉,在数百年前的大逃亡时期,无数的西大陆人将自己的生命永远的留在那群山之中。 这里曾经是帝国的禁地。事实上,在飞艇成功试飞以前,帝国边境三百秦里以外,都是他们的禁地。远侦队所带回来的资料,大多数都充满了与实际不符的猜想,经不起事实的推敲。直到几个月前,桑梅草原的全貌,才在远程战略飞艇的视角下,向人们褪下它神秘的面纱。 在桑梅草原上,魔族人不再是唯一的主人。而特侦十一的行动,就是在向这块土地原来的占有者,发起最强力挑战之前的冲锋号。 一支无精打采的巡逻队踩着步点经过城门,一切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带队的什长此时无端的怨恨起那位胡乱下达命令的百夫长大人。嘴里念念有词,根本就没有认真的巡查周围的环境。 巡逻队过去以后,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越过干涸的护城河,在昏暗的火炬照耀范围之外,好整以暇的整理装备,做好翻越城墙的准备。九号奴工城低矮的城墙甚至不用动用爬墙弩。两个人搭起人梯就轻而易举的爬上了城墙。仅仅花费了十几分钟时间,特侦十一全员就安全的进入到了这座城池之中。 战略侦查飞艇详尽的绘制出了九号奴工城的全地形图,但是却无法看到这座城市中的详细布防情况。不过,在特侦十一的面前,九号奴工城就像是一个脱光了的美女,完全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在这座巨大的兵营里寻找到那支神秘的部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特侦十一第一阶段的任务仅仅是潜入。他们需要在短短的四十八小时时间里找到那支军队,并且捕捉到一个级别够高的俘虏过来。 白天并不是合适的任务时间,而夜晚才是。狐九重安排一个小组去寻找合适的落脚点。而其他的三个小组则分散开来,仔细的搜索每一个可能的区域。按照任务开始之前,战略情报分析中心根据皇甫罡和梁大珠的作战报告所推断出来的情况。这支部队的造价不菲,所以,他的驻防位置肯定不会在城南。因为城南看起来就像是贫民窟,一支重金打造的纯火器部队,应该不屑于和贫民住在一起的。最有可能的地点是在九号城的北城,最有可能的地点是圣菲尔遗迹所在地。 狐九重选择的重点侦查方向,便是圣菲尔遗迹。跟在他身边的一组,是特侦十一的精选组员。没有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学员,全部是从各远侦队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他们原本已经成为负责教育新一代的特侦队成员的教官,但是为了这次任务又重新集结在一起。 潜入魔族军实际控制的城市,这是在远侦队时期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的。而当他们真正进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不是防御太强,而是简直不设防。狐九重和她的同伴们轻松的就控制了一段偏僻的内墙。紧接着,她朝着留守的军士点了点头,轻灵的翻身越过高墙,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在圣菲尔遗迹被魔族人霸占之前,她对这里的情况很熟。在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和那些长辈们,都曾经带着她走过遗迹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在保存最完好的圣菲尔殿堂里,还曾经度过一个月的美妙时光。 遗迹区的范围很大,到处都驻扎着军队。狐九重也只能从军营外的哨兵的种族和持有的武器来做出判断。整整寻找了两个小时,她都没有找到那支神秘的部队。 蜷缩在一座折断的石碑下,躲过了心不在焉的巡逻队。狐九重心急如焚,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最终却一无所获。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不成? 不,那是不可能的。黑夜里,她的双眸发出绿油油的萤光。一眼不眨的注视着远处沉寂的宫殿。直觉告诉她,那里的危险程度是遗迹外围的十倍以上。灯火通明不利于她暗中的行动,但是……整个遗迹中,也只有那个地方才是最有可能的。到底去,还是不去? 她权衡了几秒钟,轻轻咬了咬嘴唇。下一秒,她已经箭一样的从石碑底下的阴影蹿了出去。似乎一阵微风拂过,路旁的火炬忽然轻轻抖了几下,便又再次恢复正常。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情况,圣菲尔遗迹里依然沉浸在一片平静之中,像它过往的无数个深夜一样。 每隔五分钟,就有一支巡逻队从石板路上经过。这种频率,可以让大多数善于夜间潜行的种族无法成功潜入。但是对于一个经受过训练的帝国军人而言,这种频率的巡逻,实在漏洞太多。凭借着树下的阴影和自己矫健的行动,狐九重成功的穿越了一条条看似严密的封锁线,来到了宫殿正门前。 最终的结果让她大失所望,这里似乎仅仅是魔族高级官员的住宿地,而不是想象中的秘密部队军营。树影下,她微微摇头,决定原路返回。刺杀一个两个的高级魔族人员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但那样只能让他们更加警觉,于大局并没有什么补益。有时候多余的行动反而是导致一支部队最终覆亡的关键因素,比如那支葬身在桑梅草原的北上先遣卫一部。 在战略情报分析中心那帮专业人士的眼中看来,那一部的指挥官虽然胆大心细,但是过多的冗余行动严重的拖慢了队伍的撤离行程。最终的覆亡,指挥官要担上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返回的过程比来时要顺利,一路上她无惊无险的避开了所有的巡逻队和监视哨。与她的同伴们汇合在一起。掏出怀表看了看,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五时,再有半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狐九重招呼了一声,率队前往预先计划好的汇合点。 这里是一座乱葬岗,丢弃的不仅仅是无法安葬的尸体,还有臭气熏天的生活垃圾以及堆积如山的砖石瓦砾。在关键入口处,轮值的哨兵据枪守卫,其他人则原地休息。精神高度紧张的一整夜,他们都已经疲惫不堪。士兵们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甚至连身下是不是压着一具时间久远的骸骨都不在乎。 可是狐九重和手下的军士们却没有休息的时间。五个人围坐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平地上,决定开一个短暂的小会。天马上就要亮了,落脚点选择在距离乱葬岗不远处的一栋民宅,出入很方便。狐九重派出几个士兵前去清理,收拾掉原住民并且打扫好居住环境是一件很琐碎的事情,等他们回来以后大家就可以入住。但是在那之前,还需要商议一番以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半夜里派出的几个小组分头寻找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没有寻找到可疑的目标。接下来的行动很关键,他们要熬过整整一个白天,然后在这个夜晚必须要找到那支部队的驻地。如果不能找到,那么就意味着这一次的行动可能最终以失败告终。狐九重不想失败,特侦十一的全体队员也不想。所以一旦出现那种最坏的情况,是放弃任务还是冒险搅乱整个九号城浑水摸鱼。这让她和她的同伴们第一次产生了分歧。 第九章代号:危险行动5 四位小组长的一致反对让会议陷入了僵局。狐九重气恼的看着他们,但是这没有一点用处,他们可不像她一样拥有黑暗视觉,根本没有感受到来自于女神的愤怒之瞳。 “狐教官,这是战情分析中心所说的冗余行动。我们根本无法判断这样做的后果是好是坏。所以,我们无法同意您的乱命。”特侦十一里最资深的军士苦口婆心的劝阻道。 “任务失败本身并不可怕,但是他的压力就要大了。”狐九重沉声道:“他在我们身上花费的资源,可是已经引起很多部门的不满了。如果不能赶快用一场胜利来分担他身上的压力,我们特侦十一有什么用处?” “狐教官,这一段需要记录下来吗?”记录员举起右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跟战斗无关的事情,你看着办。”狐九重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 “这……”记录员迟疑不定。见几位小组长都没有反驳,只好将已经写上的一段给删掉重来。 狐九重知道:如果没有几位骨干的同意,特侦十一并不能依着她的性子胡来。可是心中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距离她有千万里之遥的那个混蛋。他的下属们,怎么不能理解她的心意呢? 双方谁也没有办法说服对方,会议陷入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宁静。军士最担心的情况最终没有发生,狐九重虽然生气,但还是愿意服从大局。正好,被她派出去清理临时居住点的士兵们回来报告。会议暂告一段落,全体队员进入临时居住点休整。 秦历716年元月十七日上午九时整,晴。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南区。 这是一座临街的独栋住宅,在九号奴工城的南区,这种有着高高围墙的住房甚是常见。不过,因为南区早已经被汹涌而来的乱兵清洗了好几遍,原住家早已死绝。现在不过是些鸠占鹊巢的魔族人罢了。 前来清扫的士兵首尾做的很干净,屋子里并没有留下太多的血渍。打扫的时候,士兵们很体贴的在房间里摆上了几株干枯的艾叶。以至于到了他们住进来的时候,艾叶特有的药草味儿还在每个人的鼻端缭绕。当然,那些魔族人的喜好和帝国人多有不同。于是乱葬岗又多了一堆凌乱的家具。 他们并不用担心自己的行踪会败露,因为白天在乱葬岗到处搜寻食物的魔族人会帮助他们泯灭证据。新鲜的尸体是不错的食材,而凌乱的家具也可以拿回家擦洗一下继续使用。正在发生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特侦十一的队员们,这里并不是大秦,而是一个真实的人间地狱。 “早知道,我就在尸体上下毒了!”趴在房顶观察周围动静的士兵望着十几个大快朵颐的绿色魔崽子说道:“至少能毒死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 “少来了。”带队的军士撇着嘴道:“这座大军营里一旦发生十几个士兵中毒事件,你猜猜会有什么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吃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认倒霉呗!”士兵满不在乎的道。 “哼哼,你可不要小看了这群魔崽子。他们可是和咱们一样有着明确社会分工的高级文明。”军士冷冷的教训道:“如果是在咱们的地盘发生集体中毒事件,会有三个部门同时出动。防疫队,军医队还有内务部。防疫队负责检查毒素来源,军医队负责救治伤员顺便解剖尸体,知道内务部是干什么的吗?” 士兵被军士给唬住了,老老实实的摇摇头。军士得意的道:“内务部就是负责检查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搞破坏,然后做出反应。”望远镜的视野里,一场啃食尸体的盛宴即将结束,吃饱的绿皮魔崽子揉着肚皮慢悠悠的走出乱葬岗,后来的绿皮魔崽子依然还围着那具已经残缺不全的尸块。军士看得恶心,便将望远镜调转了方向,移动到了不远处的街道上。他接着说道:“虽然咱们对魔族人的社会分工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但是他们内部肯定也有一套这样的应对机制。而一旦你下毒成功,对方很快就会知道咱们已经潜入这座城市了。你想想,这城里可是一个朋友都没有。连城市居民都是咱们的敌人。这是什么后果?” 士兵想起了那具被分而食之的尸体,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军士拍着他的肩膀道:“所以呢,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两人的对话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狐九重却已经全部都听到心里了。她忽然明白了军士们为何这样强烈的反对,也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敌后作战不同于其他的作战方式,这种四面皆敌的态势下,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保存自己。只有更好的保存了自己的有生力量,才能更加有效的打击敌人。”狐九重曾经阅览过在她正式接管特侦十一之前,孙铿发给军士们的培训教材上,特地用加粗的字体写了上面的一段话。她当时只是轻蔑的一笑,然后把那本密级极高的教材丢进了垃圾桶里。 在她的眼中看来,孙铿那个连听到枪声都要吓得哆嗦一下的,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的文弱男人根本不了解什么叫做战争,或者什么叫敌后战争。 院长的话早已经被学员们奉为圭臬。自然,狐九重的焦急在他们的眼里就变成了胡来。她默默地想了片刻就已经释然了,不禁对那个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男人又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这点新生出来的感情很复杂,有点钦佩又有点不服气。她使劲晃了晃脑袋将这念头排除到脑海之外,眼神落在窗外一株冒出嫩绿枝芽的柳树上。 狐九重喜欢柳树,因为看到它就会想起涂山上郁郁葱葱的柳树林。她欣羡的望着那株展露出勃勃生机的柳树,忽然叹了一口气。为了涂山的数十万生灵,她就算拼掉所有的一切,也要在这次行动中有所斩获。因为在他的身边,只有拥有一定的价值才有可能更近一步。直到走到那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的距离,才有可能完成他们的梦想。 她拿定了主意,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轻轻伸出素手,将破烂的窗帘拉上。 “我要休息一会儿,谁也不要来打扰到我。”狐九重冷漠的语声从房间里传出来。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身手了得,一心只为了某位院长的娇滴滴小女子只不过是在生大家的闷气。但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狐九重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真的去休息。而是轻手轻脚的推开了后窗,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 她深信,凭借她对这座城市的熟悉,无论那支神秘的魔族部队藏在哪里都逃不过她的搜索。 年久失修的石板路,她小心的沿着街边慢慢的行走。和预想中的情况一样,并没有人对她这样一个外地旅人打扮的女子大加盘查。这除了是一座军营,还是一座交通要隘。南来北往的行商要在此地落脚,一些前往桑梅草原讨生活的旅者也要经行此地。有些人或许对这位面生的旅者感到疑惑,但是当他们看到她抿在黑色发丝间的猫耳便释然了。一个有着猫耳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敌国的密探。这一点是无需质疑的。 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已经穿行了大半的九号城北区。令她感到沮丧的是,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甚至连绿色皮肤的魔族人都很少见到。偶然看见一两个身穿仆从服装的绿皮魔族人,等她跟上去,却又发现,这些不过是些和奴隶一般的小角色罢了。不要说和帝国军战斗,甚至连辅助兵做着都吃力。 他们到底在哪儿?偌大一座城市,人海茫茫。这样没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撞根本没有可能找到目标。狐九重眉头微蹙,这条街道上每一个人都似乎毫不知情,又似乎都是知情者。只不过是在嘲笑她,等着她出糗而已。 初春时节的正午,日头很足。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口渴、肚子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苦难的岁月。被敌人追捕,没有吃的,嗓子也渴的冒烟。爷爷挖了青草根过来,她捧在手心,仰头望着爷爷那张苍老憔悴的脸。 “吃吧,吃吧……我的孩子。”爷爷喃喃的说,可以看得出来,他自己也很饥饿。但是为了族群的延续,最后一口吃的必须留给最小的孙女。 不远处的一个街角,一对祖孙俩也正面临着这样的生死抉择。孙子已经奄奄一息,他迫切的需要食物和水。而胡须花白的爷爷并不能弄到这些属于高等人的奢侈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疼惜的孙子一步一步的走向生命的终点。 “老天,老天啊……”老人嘴里念叨着:“求求你,求求您给我一口吃的吧。我的孙儿已经饿了一整天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啊……他会死的啊!” 现实中的祖孙俩似乎和回忆中的自己重合了,一瞬间她想要马上走到他们的面前,把自己携带的所有食物和水都给对方。让那孩子活下去,这个世界需要他活着。但是,她并没有。脑海里似乎浮现出那个男人的微笑。 他缓缓的说着什么,那声音只存在于她的脑海,却如黄钟大吕,震得她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敌后作战不同于其他的作战方式,这种四面皆敌的态势下,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保存自己。只有更好的保存了自己的有生力量,才能更加有效的打击敌人。”那声音反复在她的脑海里回荡着。仿佛有一种强力的难以名状的魔力,制止了她唐突的举动。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她喃喃的念叨着,忍住盈眶的眼泪,故作冷漠的将头转向一边。然后,他看到了两个无所事事的少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第十章代号:危险行动6 这是两个身穿法师袍的少年,一个少年愁容满面而另一个则满面阳光。如此巨大的反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狐九重看得有趣,自己也需要一些事情打乱自己纷杂繁复的思绪。 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阳光少年微微侧转目光望了狐九重一眼。看见对方是一个旅人打扮的猫娘,心中一动,回她一个善意的微笑。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那一对挣扎在绝望边缘的祖孙两人。他立刻撇下愁容满面的少年,快步走上前去。 “老人家,请给这孩子喝一点水吧。”阳光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璀璨的水晶瓶,毫不吝惜的塞进老者的手里。 孩子得到了那瓶生命之水的灌溉,很快便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他的神智已经清醒,虽然还是很虚弱,但纯水蕴含的能量很足,足以让这孩子再挣扎几天了。 “你这样是没有用的。”满面愁容的少年看见同伴徒劳无功的努力,忍不住开口道:“我们离开之后,他们还是要饿死。手里有你给的那个瓶子,说不定死的比以前还要凄惨。何必呢?” 阳光少年思索了片刻,展颜笑道:“对啊。塞恩斯,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全。”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朝着躲在街边偷懒的士兵招了招手。 士兵赶紧屁颠屁颠的奔过来,点头哈腰的朝着两个少年道:“二位大人有什么事情么?” 阳光少年指了指路边的老少二人道:“你们几个,把这祖孙俩带到我的军营那边去。” 士兵没想到摊上这等苦差,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可是大人的意思难违,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已经虚弱的站立不稳的祖孙两人扶了起来。嘴里念叨道:“你们两个低贱的奴隶真是撞了大运了。让兵爷爷我搬运你们,呸!”他隐蔽的吐出一口浓痰,啐在老人的衣衫上。心理感觉总算平衡了一些,这才扶着一老一幼跟着两个少年离去。 狐九重心中一动,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不知道这两个身份不低的少年收养这祖孙俩有什么企图,她心中默默想道,忍不住伸出手攥住了腰间暗藏的短剑。 两个少年在最前面走着,浑然没有发觉自己的背后已经被人盯上。愁容满面的少年不解的道:“萨明,你今天的善心可是有点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 “没有啊。”阳光少年若无其事的道:“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怜么?” “这座城市里可怜人多了去了。你一个一个的救,救得过来么?” “那就看见一个救一个好了。”阳光少年对于朋友的劝说不为所动,双手枕着后脑,施施然走在最前面。 两人所在的军营距离施救老人的地方并不远,走了百十步的距离,就已经看到了街边的一座大院。吩咐士兵将祖孙俩放下,阳光少年吩咐几个绿皮肤魔族下人照看好他们,接着便和同伴走进了军营之中。 那士兵忙活半晌,却一个赏钱都没有得到。气喘吁吁的往回走着,一边还痛骂着那两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少年贵族。走了没有几步,身边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他被这阵阴风眯了眼睛,正要埋怨这贼老天也不照顾自己的时候,只感觉身体一轻,自己已经整个人都凌空飞了起来。 士兵心中诅咒着自己这招惹是非的破嘴,这下老天爷发怒要惩治自己了。心里忍不住的这般想,先把自己吓得魂不附体。也不敢睁开眼睛,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脑袋将青石板磕得咕咚咕咚乱响,大声道:“饶命啊,再也不敢了。” 院墙外面就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长街。狐九重不愿意让这家伙的大嗓门暴露了自己的行迹。“唰”的一声抽出腰间短剑,搁在士兵的脖颈边上。 “想活命就给我把嘴闭上。” 短剑锋利的刃紧紧贴着脖颈,只要轻轻错动一下,士兵满腔子的热血就要冲破皮肤和血管的包裹,自己跑到外边去快活。他的动作忽然僵硬,大张着嘴巴,一动都不敢动了。 狐九重见他那副怂样,心底鄙夷的啐了一口。稍稍将剑刃挪开了了一点,冷冷道:“我问,你说。如果敢说谎骗人,立刻让你变成一具尸体。”此时她的嘴里吐出来的,赫然是十分标准的深渊语言。 士兵点头不迭,可是剑刃却挡在自己脖子下面。只要动作稍大,立刻就是一个血尽人亡的下场。那缩手缩脚的猥琐样子,实在让狐九重感觉不到什么乐趣。 “你刚才去的那个院子,里面驻扎的是哪一支部队?” 士兵此时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儿,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的死活?再说,不过是打问一下部队的来历而已,又不是胁迫着他去刺杀米卢斯子爵?于是来了一个竹筒倒豆子,惊惶的道:“那里驻扎的是法师护卫部队。带队指挥是多诺男爵。” “法师护卫部队?”狐九重皱眉凝思,无论是战略情报分析中心亦或统帅部下属的情报处都没有提供这支部队的信息。那么,这个叫法新奇的部队有很大的可疑度。她接着问了下去:“有多少士兵?士兵种族的组成部分是什么?” 那士兵快速的回答道:“有三千人,都驻扎在这里。士兵种族都是低劣下贱的地精。” “地精?” “是的,就是那些长着恶心的绿色的皮肤的低贱种族,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眼睛总是瞟着你的钱包的低劣玩意儿!”士兵快速的说道。看起来,他对于这些待遇比自己好得多的地精的怨念深重。 “最后一个问题,知道那些手持远程武器的军队驻扎在哪里么?”狐九重冷冷问道,心里泛起一丝杀机。 “远程武器……”那士兵咀嚼着这个生僻的名词,一时间有些愕然。狐九重没有给他仔细考虑的机会,短剑朝着他的脖颈一送,锋利的剑刃立刻划开了他脆弱的颈部皮肤。在他的颈部留下了一条窄而深的伤口,鲜血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样冲了出来。 狐九重侧身让过飙出的血箭,转身离去。身在敌境之内,所捉到的每一个战俘都没有保留活口的必要。这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的第一要素。 临街小院里发生的杀戮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当她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又恢复了那个风尘仆仆的旅者打扮。她经过那座外观普普通通的军营,并没有看到在门口守卫的哨兵,反倒是看到了不少衣衫褴褛,满面菜色的贫民。狐九重心想:这军营倒也蹊跷,不安排哨兵值守大门,反倒是收留这么许多的平民。这是要开善堂么?她可不会轻易相信这些人面兽心的深渊贵族们,这些可怜的贫民以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下场几乎可想而知。 绕了军营转了一圈,狐九重发现这座军营的占地非常之大。那个俘虏所说里面驻扎着三千士兵倒也所言非虚。看来这个就是那支神秘的全魔法远程武器部队的所在地了。就是不知道内部的布防情况如何?她暗暗记下了这个方位,然后迈着急促的脚步向着自己的临时居住点走去。 快要接近临时居住点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化不开的血腥味。狐族的鼻子很灵,她敏感的察觉到这股血腥味儿是从自己那座临时居住点里传出来的。 “难道……”她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院子的门紧紧关着,和她离开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她并没有着急进入,而是先缓缓的绕行一周,仔细探查周边的环境和情况。结果,她并没有找到任何外敌入侵的痕迹。事先放置好了的警戒机关都还好好的。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嘬唇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然后,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院子正中央躺着两具尸体。几个赤膊的特侦十一队员正七手八脚的收拾地上散落的简易刑具。资格最老的军士蹲坐在窗台上,笑嘻嘻道:“跟你们说了嘛,别担心。狐教官是不会有事儿的。” 另一名军士瞪了他一眼,直起身来,取过挂在树梢上的军装穿上。转头看了狐九重一眼,沉声道:“若是狐教官再不回来,咱们就要大闹九号城了。” 这位军士正是凌晨讨论时强烈反对自己的那位。狐九重懒得记他们的名儿,就是平素里招呼也只是以一、二、三、四小组长代替。她冷冷笑道:“二组长,早晨的时候还说那是冗余行动,怎么到了这会儿改口了?” “那不一样。”二组长理直气壮的道:“特侦十一的头儿都不知去向了,谁还管到底是不是冗余行动?先杀个痛快再说。” 狐九重没有理会他的狡辩,低头打量着地上摊着的两具尸体。院子一角凌乱丢弃的衣物盔甲显示这两个倒霉的俘虏应该是城里魔族军的一员。身上大大小小的贯穿伤和撕裂伤显示他俩在死亡之前遭受了非人……不,非魔的折磨。 她抬起头,戏谑的望着在场的特侦十一成员们:“有什么收获吗?” 二组长强装出来的气焰顿时消失一空,颓丧的摇头道:“他们一无所知。狐教官,我决定同意您的看法。准备在今天晚上对九号城进行一场武装袭击,看能不能把那条狡猾的狐狸给诱出来。” 第十一章代号:危险行动7 狐九重虽然贵为特侦十一的前线指挥官,但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融入到这个集体感,荣誉感极强的小组织中来。即使全体成员把她当作他们共同的女神供奉起来的时候,她的心灵也始终游离在整个群体之外。 最为资深的一组长曾经和他的几个同僚反复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位空降下来的前线指挥官对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强烈警惕心,大致可以归结为两个原因。第一,这位前线指挥官虽然心思缜密,身手高强。但终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高傲的的女人。一个女人扎在男人堆里,自然而然会保持有戒心,这个是轻易不能化解的。除非她没把自己当成女人,比如另一位女暴龙萧冰处长。但是很显然,狐九重并不是。第二个原因,便是她的身份来历了。要知道,在等级森严的秦军内部。想要进入这样一支精英部队,首先要经历过层层审核。从家世到家庭,再到个人。生命中的每一个节点都要被放在聚光灯下仔细的研究,即使这个人有九点九分的完美,但只有一分的疑点(请注意,不是缺点),那么他最终的结局也是被无情的刷掉。在这样一个氛围下,狐九重作为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人,自然而然会被他们这帮身世清白的家伙们所孤立。这种孤立并不是言语上的,而是存乎于心,却并未发之于行的一种情绪。 狐九重是一个感觉敏锐的奇女子,对于下属们复杂的情绪非常了然。索性,大家只是同僚,也永远是同僚而已。甚至……有些情况下,彼此的关系连同僚的关系都算不上。不过是相互利用,相互依存的两伙同路人罢了。 此时二组长说出了自己最不愿意说的那句话,狐九重却嫣然一笑:“这种冗余行动,是我这样英明的指挥官最不愿意做的。行动取消,听我下一步的指令。” 二组长顿时语塞。他发现这位长官偏偏喜欢跟大家对着干。原来实战训练时表现出来的配合默契不过都是假象,而现在这个看上去刚愎自用的女人才是她的真实面目。 二组长还想要说些什么,一组长已经开口阻止了他的自讨苦吃:“狐教官,您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吧。我们都听您的。” “是吗?”狐九重继续保持着迷人的微笑,现在的她心情非常愉悦:“现在把院子打扫干净,其他人全部去休息。晚上开始狩猎。”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二组长热切的望着狐九重:“狐教官,您已经找到了他们的驻扎地?” 狐九重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却什么也没有解释。径直走进属于自己的单间,她清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狩猎时间是凌晨二时。” 一声令下,各位组长几乎同时掏出怀表开始对时。其余人等默不作声的进入房间开始休息。他们早已经在无数次的实战训练中找到了战争节奏,尽管此时还是白天,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进入自己的休息时间。 是夜,九号奴工城南区,法师护卫部队驻地。 夜已深沉,石板街道上传来“橐橐”地皮靴敲击地板的声音。那是九号城的夜间巡逻队。这并不是为了保障九号奴工城的平民和奴隶的安全,而是因为梅里尔伯爵在九号城外被秦军袭击之后,米卢斯子爵感到秦军触角的延伸而做出的被动反应。 这种被动防御能够解决的问题并不多,但总是给城中的贵族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在深渊贵族的影响力愈加下降的现今,贵族们早已经不复往日一样的骄狂。如果这时候秦军大军叩关,那么光是城里逃亡的贵族就足以让米卢斯子爵焦头烂额了。 耐心的等待这支心不在焉的巡逻队穿过长街,几个身穿黑色披风的士兵出现在了街角。不远的地方便是这次行动的最核心地带,而现在,他们距离最后的成功,只差短短数百米的距离。 远处的街巷,几下轻微的叩击声传入了狐九重的耳朵里。这意味着负责控制外围的作战小组已经控制好了局面。接下来,就要看突击组给这些手上沾染了秦军将士鲜血的魔崽子一个狠狠地教训了。 狐九重手里的怀表指针指向凌晨二时整。她扬起右手,重重挥下。与此同时,早已经移动到敌军驻地正门附近的突击组仿佛捕猎的豹子一般,迅捷的跳出了藏身处,怀里揣着威力巨大的炸药,扑向敌营大门处。 空气中飘来一丝火药燃烧的气味。一簇并不明显的火花,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敌营大门。 “三、二、一……突击!”突击组组长的话音刚落,一声剧烈的爆炸将寂静的城市从睡梦中震醒。 爆炸的火光中,突击组的士兵借着烟雾和火光的掩护冲进了敌营之中。 这场剧烈的爆炸,直接将整个营地的正门掀飞。砖石瓦砾中,一众贫民挣扎着爬起身来,哭喊着朝他们以为的安全地带逃亡。大多数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给炸懵了。他们听不见,看不见,踉踉跄跄的乱走。有时候挡住了突击组士兵的脚步,身穿黑色披风,连脸庞都涂的黝黑的秦军士兵毫不怜悯的用刺刀给予他们生命的终结。他们踩着贫民的尸体冲进一座座营房,丢出冒着火花的手榴弹,将更多的爆炸和死亡带给他们。 突袭行动非常顺利。仅仅用了五分钟的时间,突击组就已经成功的突进了魔族军营地,并且朝着目标所在地杀去。并不需要刻意的寻找,一般魔族军营地中,最高大,最华丽的房间肯定就是他们指挥官的房间。而这一次突袭,突击组的判断也并没有出现差错。 狐九重伏在魔族军驻地对面的外墙上,她的视力足够好,在夜间不需要望远镜也能清楚的看到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特侦十一的夜间作战完全依靠平日里训练产生的默契,他们宛如一把尖刀,快速的突破了一个又一个战略要点。 而魔族军的表现则正与之相反。他们并没有进入到战争的节奏中,即使前几天刚刚消灭了一支规模不小的秦军,但对于军官和士兵们而言,他们目前依然处在安全的大后方,而战争距离他们还很遥远。骤然遭遇突袭,他们的反应和一般的贫民也相差无几。爆炸声过后,每一个营房里都是一片混乱,士兵们慌忙涌向房门,反而先把自己堵死在房间里。而秦军所使用的手榴弹的确是夜间战斗的一大利器。往往一颗手榴弹丢进来,弹片横飞之后,营房里的魔兵非死即伤,魔族军的反击直接被捂死在萌芽状态。而军官的命运更加凄惨,他们刚刚套上明晃晃的盔甲,拿起指挥刀正要发号施令的时候,早已经布置在驻地外的掩护组就已经将死神的镰刀搁在他们的脖颈上。栓动式步枪具有极高的射击精度,五百米射程以内几无活口。在相继击杀了几名军官以后,其他的军官也明白了这时候站出来无异于找死。高级生物与低等生物的区别在于,高级生物可以自主的趋利避害。剩余的军官缩起脑袋装作鸵鸟,自然而然的后果便是魔族军的反击变成了一盘散沙。 突击进来的秦军如同一条矫健的游龙,在魔族军营地里这个池塘中大杀四方。这种单方面屠杀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造成普通士兵巨大的混乱之后,法师们终于准备停当,他们出现在了战场之中。给陷于崩溃边缘的魔族军燃起了一线希望。 但这一丝希望,就如同狂风下的小小火花,很快就熄灭了。狐九重早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精心策划的死亡盛宴。第一名身穿青袍的法师出现在战场上时,他手里握着一支法术卷轴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接着就要念诵咒语以激发卷轴里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是他的嘴巴才刚刚张开,就感到了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被远处飞来的子弹断成两截。他捂着断臂返身正要逃走的时候,第二发子弹及时赶到,正中他的后心。这位法师大叫了一声,往前仆倒在地。 远处房顶上,刚刚完成一次击发的特侦十一二组长,冷漠的退出弹膛里的弹壳,再次推上一发子弹。借着火光的指引,寻找下一个值得出手的目标。 到此时为止,特侦十一的突袭行动是成功的。但是他们的目标并不仅仅于此,接下来还有一个更加紧要的任务需要突击组完成。而这个时候,狐九重忽然从观察点站了起来,径直朝着战场走去。 “狐教官,您要去干什么?”二组长大惊,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身形,站起来大呼道。 “你们各守其位,我去帮助突击组完成任务。”狐九重快速接近战场,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第十二章代号:危险行动8 爆炸声响起来的那一刹那,萨明第一时间就从睡梦中醒来。听声音判断这爆炸声就似乎近在眼前。他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和大多数军官一样暴跳如雷的穿戴盔甲。 爆炸造成的混乱还没有平息,他就听到了一阵密集而清脆的枪声。不同于他消灭的那支秦军部队,这种枪声让他的感觉很熟悉。他心里冒出一个疑问:什么时候秦军已经拥有了这样跨时代的武器了?难道是那位同为穿越者的老兄所为?如果一切如他的推测,那么自己未来的道路可能不会那么好走。 混乱中,所有的军官都冲了出去。他们忙于掌握自己的部队。这个思路并没有任何错误,但是很显然,军官们低估了来袭击秦军的战斗力,高估了己方士兵的应变能力。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悲剧的。萨明才刚刚爬起来,就看见一个犬族军官吐着血沫,捂着胸口倒栽在指挥部房门前。他心中打了一个冷战,胡乱套上一身学徒灰袍,在恩里克十九和莱因哈特两人的帮助下,从窗户里逃了出来。 他刚刚逃出来没有多久,身后就又传来了一连串规模稍小的爆炸。转头看去,只见自己刚刚藏身的指挥部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很显然,秦军第一袭击目标便是自己的指挥中枢。这次斩首行动倒是打得利落。只是这样一来,自己的军官体系又要重来一次了。萨明满脑子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对于这样的混乱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很冷静的第一时间保存了自己的小命。 那么接下来,便是要去和吉尔伯特法师他们汇合了。还好塞恩斯今天晚上没有在这儿,否则光是担心他就够自己操心的了。主仆三人躲在草丛里,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秦人的袭击队并没有在意草丛里躲着的杂鱼,而是去袭击威胁更大的目标。集中在一起的魔兵已经拿到了武器,驻地里已经发起了凌乱的反击。只不过那样的反击并不能阻止秦军继续破坏的脚步,反而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密集的火力朝着那些聚集在一起的魔兵发起了攻击。 好容易形成规模的魔兵再一次被秦军的反击打散,藏在人群里的军官被藏身于暗处的秦军射手击毙之后,地精们作鸟兽散,秦军并没有停留下脚步,继续朝着下一个目标挺进。 萨明忽然发现,自己辛辛苦苦组建起来的部队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并没有出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反而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清明感觉。他的军团仿佛砧板上的鱼肉,被秦军这柄锋利的刀刃纵横切碎。也许下一次,自己的建军思路要和那位穿越者同道看齐了。想必,这样一支行动迅捷,出手狠厉的军队,怕不是要搅得秦人的国度天翻地覆?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娇笑。有一个女声在自己身后娇声道:“看够了么,看够了就自己出来受缚吧。” 萨明心中一惊,右手闪电般的探入怀中,摸到了手枪的枪柄。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来,后脖颈就挨了狠狠地一击。他眼前一黑,软软倒在地上。莱因哈特发出一声怒吼,站起身来纵身朝着那突然冒出来的袭击者扑去。但是他身矮体弱,如何是狐九重的对手?狐九重轻轻一让避过了他的扑击,倒转手里的短剑,用剑柄在他的后脑上重重一敲。莱因哈特闷哼一声,也像自己的主人一样昏了过去。倒是恩里克十九比较明智,他早已经发现了四周围上来的身穿黑色披风的秦人。高举双手,并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从草丛中站起身来。 “就是他们了。”狐九重脸上带着胜利般的微笑。她歪了歪脑袋吩咐道:“带走他们。我们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的话音未落,战场之外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急促而尖锐的鸣笛。这意味着,反应迟钝的九号城驻军已经从迷茫和不安中回过神来,正在逼近这座已经陷入血与火的营地。突击组的几名士兵将俘虏们抗在肩膀上,开始撤离战场。狐九重并没有急着离开,她缀在队伍的最后。眼神讥诮的望着站在远处蠢蠢欲动的法师们。 忽然,她伸出小指朝着他们勾了勾。她很清楚,这是一个各种族通用的挑衅动作。这些法师如果是有血性的人,希望他们能遂己所愿。 果然,有人义愤填膺的站了出来。那是一个黑发黑烟的东方法师。他身穿一袭紫袍,小心的站在阴影里。很显然,他已经识破了秦人的伎俩,在暗处隐藏着的神射手分分钟会夺走他的性命。 “这人我带走了。如果够胆就追来吧。”狐九重轻描淡写的道,远处的神射手没有在第一时间开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时间拖延的已经差不多,她缓缓朝后退去。法师们并没有追上来,只是用愤怒的眼神注视着她的背影。 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身形飘忽的女武神在退却的过程中杀死沿途遗漏下来的倒霉蛋儿。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火焰与烟雾之中,才有人喃喃的自语道:“这些杀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管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现在我们面临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营救回来。”吉尔伯特法师缓缓说道:“看看那两头愚蠢的犬族军官死了没有,让他们整理部队,准备出击。” 一众法师都面色沉郁的点了点头,被秦人在眼皮底下偷袭成功还把重要的人物给掳走。这实在是法师协会数百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一位法师担忧的道:“吉尔伯特大人。秦人并没有走远,夜间战斗并不是我们擅长的。法师协会已经承受不起更大的损失了。” “这个没有选择。”吉尔伯特脸色阴冷道:“如果最终人找不回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艾利安大人的怒火究竟会发泄在哪一位阁下的脑袋上。” 一想起那位令人尊敬和畏惧的理事长大人,顿时所有的胆怯就都消失了。秦人虽然已经很恐怖了,但是理事长大人无疑比秦人还要可怕。毕竟,他掌握着的尸傀技术,令每一个他下属的法师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 秦人的袭击仿佛夏日里骤然来去的暴雨。风吹雨打过后,法师护卫部队营地里一片残枝败叶的凄惨景象。但是,实际上人员的损失并不太多。被秦人直接射杀的不过百余人而已,大多数伤亡还是那种手掷炸弹造成的。这是魔族军从未见识过的武器,以至于在投掷进营房里来的时候,地精士兵们还凑上去瞧热闹。结果造成了这间营房中八人被炸死的惨剧。 多诺和格列两人倒是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害。他们的战争经验丰富,在听到熟悉的爆炸声的第一时间,就逃进了床底下,任由外面喊杀声震天,就是不肯出去指挥作战。这样的行为反而逃过一劫,不像他们其他的下属,大都被潜藏于暗处的秦军神射手射杀。 吉尔伯特来不及追究他们怯战的行为,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追上那支逃离的秦军,把他们最重要的那位“天佑之子”从虎口里夺回来。 从圣菲尔遗迹中派遣出来的狼族骑兵姗姗来迟。法师护卫部队营地门口一片残破的景象仿佛在诉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只听到院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知道到底伤亡如何。 带队的狼骑千夫长驱使自己的坐骑上前,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前方的动静。并没有发现交火的迹象。看起来,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战场。他精神一振,喝令道:“全体注意,冲进去解救我们的友军!” 几个带队在前的百夫长相顾露出会意的微笑,据说这座营地里盛产爱干净的地精奴仆,“解救”几个回去做仆人也是不错的。“什么士兵?抱歉没有听说过。”百夫长们已经想好推诿责任的说辞了。 这个时候,和长官去争抢奴仆简直就是傻,所以千夫长带着一票百夫长以及一大队狼骑兵像是一阵狂风一样来到了营地正门前。千夫长忽然看见了一片白绫虚悬在半空,随风摇曳。 他顺手将它扯了下来,借着火光看去。只见白绫上面用工整的秦国方块字和深渊文字写了一句话:血债血偿! 千夫长冷笑,他自然知道这支遭到袭击的部队之前曾经做过什么事情。而现在,报应来了。 耳边传来一阵“索索”的轻微声响。千夫长闻声望去,只见断壁残垣中一枚火星正朝着远处蜿蜒。心中警号响起,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响应心中的警号做出规避的动作,一团白亮的火光就在眼前骤然爆发开来。 如果仅仅是火光倒也罢了。阴险的秦人安放了一枚奇怪的面纱伤武器。数百粒弹珠借着爆炸的力量,呈扇面向猝不及防的狼骑兵们横扫过来。千夫长首当其冲,浑身冒着血泉仰天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狐九重已经翻身爬上了城墙。听到那声爆炸,不禁回过头来。她望向这座沸腾起来的城市,心中思忖道:“这一次,是不是又捕了一条大鱼?” 第十三章代号:危险行动9 听到爆炸声的吉尔伯特法师赶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地的死伤狼骑还有一群没有了军官带队的狼骑兵。这一次爆炸几乎将狼骑兵的指挥层一扫而空,吉尔伯特法师没有花费任何力气,就征收到了一队可堪使用的骑兵部队。 两支残军汇合在一起,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处追去。吉尔伯特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逃走的,但是终究有一点是有迹可循的:他们的最终逃亡方向,就是南方。 随军一起前行的法师不断向空中发射出照明术光球,为前行的魔族军照亮了道路,最熟悉夜间战术的指挥官被人掳走,吉尔伯特法师急中生智的想出了这一招。虽然对于法师们来说,这样的非战斗消耗实在过大,但总也胜过黑夜里寸步难行。 一路向南,锲而不舍的追击,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在对空照明术的映照下,可以看到数百米外影影绰绰向南疾走的身影。吉尔伯特大喜过望,挥手指向那个方向,大声命令速度最快的狼骑兵追了上去。 黑暗中,似乎看到正在逃亡的秦人顿住了脚步。正伴随着白光奔驰而来的魔族军狼骑兵似乎是一座巨大的靶标。虽然他们的速度非常之快,数百米距离须臾而至。但是一阵清脆的枪声打碎了他们的幻梦。 随着整齐的枪声,立刻就有数骑狼骑兵翻身从战狼上跌落下来。高速前行之下,就算是完好无损的人摔下去也要丢掉大半条命。遑论已经遭受致命一击的狼骑兵了。更加糟糕的是,随军偕行的法师也被波及,他本不如狼骑兵一样能够随意的驱使战狼,前面的狼骑兵一坠地,他在后面吓得手忙脚乱。一颗早已经预备好了的光球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然在手中爆发开来。高温瞬时将法师整只右手烤熟,那法师惨叫一声,从战狼上跌落下来生死不明。魔族军追击的势头遭遇迎头痛击,高速前行的速度顿时放缓了下来。 在枪声中,萨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被丢在一片凹地里。秦军似乎非常喜欢用凹地作为自己的藏身之处,他能从枪火的闪光中依稀看到土坡上被人工修饰过的痕迹。身边恩里克十九和莱因哈特两个人都还没有从昏睡中醒来,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向不远处那个身形单薄的秦人女子。心中想道:居然被敌人俘虏了,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我更衰的穿越者了吧? 不管自己身处何方,总归第一要务是要保住自己的小命。萨明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对方逼问的紧了,那么深渊这边的秘密也没有什么必须保守的必要。 察觉到身后那少年贵族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狐九重转过身来嫣然一笑,柔声道:“善良的小少年,你醒过来了?”她的口中吐出纯正的深渊语言,一瞬间萨明几乎认为自己不过是陷入了一场深渊贵族最喜欢的捕猎游戏中,而不是在实战中被可恶的人类所俘虏。 但很快,萨明发现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过是天方夜谭一般的臆想罢了。先不说这伙秦军的装备有多么的精良,而他看到的这个女人,正是自己在白天时间看到的那位旅者打扮的猫族少女。他记得很清楚,那少女对着那快要饿死的贫民祖孙泫然欲泣。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被他们给盯上了? “你们是谁?”萨明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向后缩去。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对方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才是噩梦降临了呢。 狐九重可不是轻易就会被蒙骗的单纯角色。她微笑道:“现在不到揭示真相的时候,还是请年轻的贵族大人您跟我们去帝国行游一番。欣赏一下帝国优美的风景如何?” 萨明沉默不语,既然对方在言语中并没有透露出要杀死自己的意思,那么暂时的好好配合也可以让自己舒服一点。至少,给对方留下一点好印象至关重要。要是自己桀骜不驯,一副随时想着逃跑的样子。恐怕苦头不会少吃。而一旦自己的身体被这伙秦人搞残了,那么再想回到深渊恐怕难如登天。 狐九重见他沉默,知道这小子还算明智。并不像大多数只有一根筋,并且不知死活的深渊贵族。正巧此时负责阻击魔族军追击的秦军掩护组已经完成了任务回来,狐九重也没有时间和心情跟这贵族小子蘑菇下去。吩咐士兵们把这三个俘虏扛起来,然后下令特侦十一离开了前进据点,朝着一号艇潜藏的地方行去。 当萨明看到那艘静静停留在地面的飞艇时,才意识到秦军为什么敢于突进千里来报这一箭之仇。精良的武器装备以及训练有素的士兵,也许还要加上周密的行动计划。这样一支秦军的确是难以战胜的,至少,自己目前那支像是过家家一样的所谓全魔法武器部队是无法与之匹敌的。 此时已经是凌晨,东方泛起一片鱼肚白。可以想见,当天亮以后,自己的挚友塞恩斯以及那些关心自己的人一定会发起大规模的搜索行动。但是他们依然还局限在过往秦军的行动模式中,绝对不会想到秦军已经插上翅膀逃亡到了数百里之外。萨明不禁喟叹,如果被掳走的是塞恩斯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作为一军统领,绝对不会让这伙秦军轻易逃走。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萨明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怎样,被俘的自己再次返回这片土地的机会已然非常渺茫。他满怀不舍的回望着苍茫的草原,心中苦笑着和属于他的财富,地位以及美人说了一声:“再见。” 特侦十一的士兵都接受过飞艇起降的训练,在没有地勤人员的帮助下,他们迅速的拔起固定飞艇的锚杆,然后在艇身即将离开地面的一刹那飞身越进舱内。 马艇长回头望着狐九重问道:“人员都齐了吗?要出发了!” 狐九重点头应答道:“一个不少。” 马艇长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你们可以休息了,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 “拜托了。”狐九重郑重的朝他道过谢,然后走到艇舱的尾部,盘膝坐了下来。 随军记录员在战术板上快速写道:“秦历716年元月十八日凌晨五时四十四分,代号‘危险行动’任务圆满结束。全体作战人员没有伤亡,安然抵达一号艇降落地点。” 三天后,帝国西京北前哨飞艇起降基地。 一路行来,无惊无险。当飞艇成功越过巨龙山脉时,所有人心中一直提溜着的心都放回到肚子里。不用再小心翼翼的存在着各种担忧,不用再担心魔族军的恐怖飞行兽会追击上来。战略情报分析中心为他们可能遭遇的险情制作了全面而完善的紧急预案,但是这些都没有派上用场。 这种欢畅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飞艇降落在前哨起降基地。按照事先计划好了的行动方案,一号艇和二号艇要在此地降落并且休整几天,然后乘军列返回咸阳。毕竟飞艇还只是一种新生的交通工具,用于战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最大限度的减少重要人员的非战斗伤亡,除非紧急情况,飞艇和载员采用的是分开转运的模式。 一号艇和二号艇分别在起降场缓缓落下。地勤人员将锚杆敲打进坚实的地面。前进基地的条件比较简陋,并没有修建可以遮风挡雨的飞艇洞库。也只有祈求上天保佑,在飞艇停驻休整的这几天一切遂人所愿。 狐九重最后一个从飞艇上下来。在这之前,那三个俘虏已经被押上囚车。他们的战略价值具有非常巨大的意义,这意味着帝国第一次掌握住了魔族人的命门。这样的重大胜利,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受制于人类的极限行动半径,恶劣的天气和对北方稀薄的了解。远侦队数百年来只有寥寥几次成功的突袭行动,最近的一次还发生在两年以前:时任内务处处长的萧冰率领麾下五十余人突进桑梅草原杀死了一名魔皇族的皇子。 但是在当时,那样奢侈的行动注定不可能常态化。且不说当日出征的行动人员损失大半,就算是在后来的撤离过程中,也遭遇了来自于魔族军追击部队连环不断的袭击。最终导致回来的人员个个带伤,内务处行动队为此元气大伤,过了好久才重新回复行动能力。无论内务处也好,远侦队也好。恐怕都撑不起那种巨大的伤亡,这种打一仗就损伤大部兵力的远程突袭不如说是一种自杀性攻击行为。 一名身穿帝国标准黑色军服的中年军官正低着脑袋仔细研究记录员送上的作战记录。他似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并没有抬起头,但第一时间已经感知到了狐九重注意他的视线。他淡淡地道:“你好,前线指挥官。” “你是……”狐九重见他面生的很,自忖以前应该从未见过。本意是想在下飞艇后去到个人专属的浴室好好沐浴一番,再扑倒在舒适暄软的大床上一觉睡到天黑。忽然被这位面生的中年军官挡住了去路,她忍住即将勃发的怒火,用同样淡淡的口气回答道:“你好。” 第十四章南洋风云1 中年军官似乎听出了狐九重话语中蕴含的怒气,他抬头瞥了狐九重一眼,将战术板挟在自己的肋下。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我是章淼夫。” 狐九重皱眉凝思片刻,摇摇头道:“抱歉,我没有听说过。请报上您的番号及军衔。” 章淼夫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四下望了一眼。很不巧的是,这会儿没有一个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人。他心中嘀咕着:“这是孙铿从哪里找来的奇怪女人?”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敢松懈。伸手掏出上衣兜里的军官证件,郑重的交到狐九重手里道:“玉门方向边防军第九十三卫卫指挥章淼夫……二级郎将。” “唔……原来是长官。”狐九重看过证件,心里的火气消散了大半。前哨基地戒备森严,保密级别极高。这人既然有资格进来,那么也说明了大半问题。 章淼夫等着对方向自己敬礼,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狐九重的肩膀上,没有看到明显的衔级标识。嘴里不由自主的咕哝了一句:“非职业军人?” 没想到狐九重的耳朵非常之灵,她转转头,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说对了,我就是被某个不良人强拉进来的。” “呃……”章淼夫无语以对,恰巧这时候二组长押送完囚犯返回起降场。看见章淼夫和狐九重两人正说着什么,更糟糕的是狐九重似乎脸色不善。急忙赶上前去,大叫一声道:“章总教官,好久不见啊!” 章淼夫转过头来,看见一组长走过来。一时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只觉得应该是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里的人。拍着脑袋思索了很久,依然一无所获。只好尴尬的笑着道:“我已经不是那里的人了,还是称呼我的职务名比较好。”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么。”一组长笑道:“我是前远侦学员队的兵器教员夏八方,章总教官您曾经给我们上过课的。” 章淼夫仔细回想,这位夏教官说得没错。在咸阳新式陆校成立之初,教员比学员多的时代。教员们不过都是一群顶着特殊头衔的学员罢了。他和孙铿为了尽快让教员们掌握新的知识和新的理论,因而也对教员们进行过时间不短的培训。只不过和后来的学员培训不同,他们那帮教员的培训,简直是填鸭式的教育。一通魔鬼特训,搞的一帮教员们死去活来。想到这儿,章淼夫忍不住微笑起来。 夏八方见章淼夫回忆起往事,急忙朝着狐九重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笑话,章淼夫可是学院里活阎王一样的角色,虽然早已经高升离任,但是余威犹在。万一因为看不惯狐教官的言行,给院长打个小报告那就惨了。虽然狐教官不一定会受到惩处,但他们这帮下边人肯定没得跑。 狐九重这时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既然夏八方愿意跳出来吸引火力,自己自然是有多远闪多远。她朝着夏八方吐了吐舌尖,蹑手蹑脚的溜走了。 章淼夫嘿嘿笑了几声,也不揭破。等到狐九重走的远了之后才道:“老夏,这个女孩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看她有点面生啊。” 夏八方忍住笑道:“是院长从石湖关捡回来的异人。祖孙俩,来历神秘的很。” 章淼夫疑惑道:“孙铿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了?他胡乱捡人,不怕别人把他的脑袋切下来吗?” 章淼夫这话有些高端了,夏八方不好妄议自家院长,也只有干笑几声,东张西望想要蒙混过关。 章淼夫知道他不愿意向自己吐露心声,也不为难他。撇下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们打算在这里休整几天?有没有多余的车厢?载我回咸阳一趟。” “多余的车厢当然有!”夏八方笃定的道:“战情中心专门给我们配备了一列专列。十七节车厢,空地多的是。”他顿了顿,讨好的道:“再说了,您是谁啊。我这就跟基地负责人说一声去,让他加挂一节特种车厢回去。” “别,那样不好吧?”章淼夫推脱道:“我只不过是郎将而已,超资格使用特种车厢,可是会被军纪部请去喝茶的。” 夏八方满不在乎道:“现在还没有军纪部的人能进咱这基地。就算进来了,咱也不怕他。要知道,战情中心是归陛下直辖的。” 章淼夫正色道:“军纪存乎于心,有没有军纪部都要遵守军纪。你还是给我安排一节普通车厢吧,这样省的外人说咱们陆校跋扈。” 章淼夫义正辞严的教育,夏八方只得听着。答应了他的要求,这才问道:“总教官,您这次回咸阳可是公事么?” “任职满一年,回京述职。”章淼夫回答道:“玉门那边情势比较轻松,顺便去咸阳那边看看。你们院长还是老样子吧?” 夏八方苦笑着摊了摊手道:“这可不巧,院长去年十月就已经去了占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章淼夫若有所思道:“怎么去那么久?上个月我们在电报里联络时,他还说马上就会回来的。” 夏八方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章淼夫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将此事放在一边。所幸这次返京述职请的假期足够长久,说不定能够等到孙铿那家伙从占城回来。要是等不到,也没有关系。两人虽然见面机会不多,但是通过电报还是能够往来联络的。 夏八方目送着章淼夫缓缓踱步离开,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拍着脑袋小步疾跑进基地的电报室,找电报官要来纸和笔,便开始草拟电文。 十五分钟后,电报员按下了电报机的电钮。一长串经过加密的电波沿着帝国密如蛛网的通信渠道,像闪电一般发往遥远的占城。 秦历716年元月二十一日,多云。帝国南部占城郡,占城电报局。 电报局指令官姚振悠闲的坐在软椅上。不同于帝国的绝大多数城市,占城在帝国中所处得位置是绝对的大后方。所有的要害部门都是以事务清闲而著称的,当然,能够进到这样一个部门中担任重要职务,也是依靠了自己身上这个高贵的姓氏。 只不过最近几个月,姚振已经很少能够享受到这种悠闲的时光了。两尊大神在去年十月到来,曾经一度把整个占城搞的鸡飞狗跳,占城全郡的军事防御等级足足提升了三级。这种异状甚至惊动了附近的郡城,纷纷发电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为占城郡的最高长官,子荣亲王为了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忙的焦头烂额。上面一团乱,下面的大小头目也不好受。比如姚振自己,最紧张的那三天时间,吃住都泡在电报局里。连回家安抚老婆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过后虽然消停了,但是电报局的任务忽然繁重起来。占城俨然成为了可以和咸阳,长安相媲美的情报信息中转中心。每天最多可以接收到数百份来自于各个主战方向以及长安,咸阳等政经中心发来的电文。姚振感觉到自己快要把一辈子的电报都接收完了,这种忙里偷闲的闲暇时间,还真是少见的很。他想:这会儿,如果能有人送来一瓶椰子汁就非常完美了,最好是加点冰块。 他的遐想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宣布结束了。办公桌上的通信铃骤然爆响起来。姚振吓得一激灵,立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大声咆哮道:“哪个按铃,发生了什么事情?” “报告指令官!”机要电报室的房门打开,机要员探出半个脑袋来:“接收到三份来自于西京的紧急秘文电报。需要您来破译一下。” 秘文电报是那家伙搞出来的新花样。很不幸,占城电报局成为了他的第一个试验品。光是那本厚达三寸的密码本就足以让每一个机要员脑袋膨胀了,更不要提每天需要接收至少十份这样的电报。 作为电报局里唯一一个能够熟练掌握秘文密码的人,姚振这会儿想偷懒都不能。他哀叹了一声,磨磨蹭蹭的走向了机要室。心里却已经要把某位始作俑者骂的狗血喷头。 五分钟后,电文破译了出来。姚振随意洒了一眼,依旧还是和从前一样,三首狗屁不通的歪诗。他的心中冷笑,早已了然了那人的心机。电报采用的是双重密码,在那个人的官邸里,肯定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密码本。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这些体系外官员。他冷哼一声,将电文本丢在桌上:“安排一个人,给那位院长送去。速度要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 长官有令,下面人自然都不敢推搪。其实大家都知道长官不过是在发泄郁闷而已。电报局有系统的文件传递机制,电文译出的那一刻,早就有负责传达消息的士兵在门外等候。所以,姚振的话音刚落,传令兵就已经跑步进来,将三份电文装进一个保密袋里,挟在肋下转身就走。 姚振目送着士兵离开,闷哼了一声道:“记得回来时候给我捎一瓶椰子汁来,老子渴了。” 第十五章南洋风云2 电报局和官邸之间的距离并不远。穿过一条繁华的大街之后便是。占城是帝国南方最大的粮食集散中心,每天都有数十列货运火车将帝国最重要的军事民用物资发往全国各地。 城市的上空,总是覆盖着一片灰黄的烟雾,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粮食的味道。传令兵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一路小跑着来到后巷。 后巷并不是一条小巷,而是一条宽敞的长街。帝国的达官贵人,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度假宅邸安置在此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闹中取静的静谧宅院,让经过这条长街的人,顿时就忘记了繁华城市里的繁华,无论是疲惫的身体还是困乏的精神,都似乎升华了一般。因而,有很多粮商也喜欢到此处小憩。后巷的大多数宅子主人都不会驱赶他们,相反还会在宅邸外墙边缘修建了很多长椅和石桌。以供这些行脚的商人歇息。 这还没有到午后最炎热的时候,后巷歇息的行商也不是很多。传令兵目光所视,也不过寥寥几十人而已。他们三三两两的各自扎堆坐着,小声聊着今年的年景,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而粮商们很识趣,在那座有卫兵把守的正门前,并没有人驻足。倒不是畏惧那些一脸严肃的哨兵,而是真心想要给院子里居住的那人一个真正安静静谧的空间。 孙铿来到占城并不是秘密。无论他到来时占城全郡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还是他即将成为帝婿的光明未来,抑或随着那些官方流传出来的秘辛和小道流传的消息让孙铿已经成为了帝国上下臣民最为热络的谈资。无论是在帝国的哪个角落,无论是达官贵人或者贩夫走卒。每每一说起孙铿这个似乎从天而降的人来,立刻就是眉飞色舞。当然,也有嗤之以鼻者,更有甚者一直都在磨刀霍霍,试图杀之而后快。 这个没有话题,却浑身充满了话题的男人,一瞬间俨然有变成国民新宠的趋势。不过,外界如何纷纷扰扰,此刻身处小院里的孙铿是感觉不到的。 他没有时间悲春伤秋,没有时间去在乎国民对他的观感好恶。他的每一分钟生命都过得无比充实。工作,工作,工作……似乎他的生命,便是为了这无休无止的工作而存在的。传令兵离开几分钟后,已经破译好了的电文摆在了书房里的桌案上。 靠窗的书桌上,依旧杂乱无章。这是主人的习惯,没有人去费心收拾。因为这样做的后果换来的肯定不是主人的赞赏,而会是一顿愤怒的咆哮。幸好在他身边的都是用惯了的熟手,并不会犯下让主人暴怒的低级错误。 房间里空无一人,屋主人并没在。机要军官放下文件后,并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立刻离开。按照新任侍从官萧显的要求,所有外围军官都被告知在孙铿的房间里停留的时间不得超过一分钟,除非得到他的召见。 死亡的阴影一直都在他上空盘旋,尤其是在这个紧张的时候。而目前这个危局是他一开始在行动授权书声签下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房间里的布置简单而朴素。没有雕花的门窗,也没有珠光宝气的帷幔。窗前一张书桌,墙边一张双人床便是屋里的最大件。一天中少有的闲暇时刻,是午后时间。孙铿会躺在院落里的摇椅上,一边仰头望着头顶的桂花树,一边放空自己疲惫的头脑。 宅子的原主人在院中种满了驱赶蚊虫的花草,让这个一年四季蚊虫嘤嗡的占城,也有了一方清静之地。萧显踱步到房门口,探头向内望了一眼。最近院长偷懒的时间似乎变得多了,原本这时候他应该早已经伏在桌案前,埋头苦干才是。而现在……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早晨八时五十分,院长阁下还没有从长公主殿下的卧室里出来。萧显摇摇头,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迈着方步走向了另一个院子。身为院长的安全侍从官,他可是担着院子里上下数十口人的性命,这种性命攸关的重任,他从来都不愿意交托到他人手里。 走了没有几步,就看到伸着懒腰从偏房里跑出来的韩康。萧显撇了撇嘴巴,笑着斥道:“院长偷懒,你这家伙也跟着不学好。昨晚和千禧打牌到几点?老实交待。” 韩康摸了摸后脑勺,叫起屈来:“萧长官,您说这个可就差远了。院长昨天见您不在,一直工作到今天凌晨六点。我和千禧俩人谁也劝不住他,只好也陪了一个通宵。现在,院长已经去长公主殿下那边的房间补眠去了。” 萧显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哪里是补眠?分明是挨训好么。长公主约法三章,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严禁孙铿熬夜工作。他故作惊奇的看了韩康一眼道:“院长不能熬夜这个事情我可是郑重跟你们讲过的,还不快点去内务处领罚?” 韩康讪讪笑道:“萧长官你就别吓唬我了。已经领罚了,就不要再罚两次了嘛。”他收起笑容,苦着脸道:“一个月的薪水就这么没了,您让我去哪儿说理去?” “活该!”萧显忍住笑,撇下一脸窘迫之色的韩康,背着手离开。今天上午,估计能够轻松一会儿了。孙铿院长是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长公主殿下的房间的。而长公主殿下那边的防卫,可是比这里森严的多。 前中后三进的院子,最静谧的一进已经被赢羽衣和她的随从们所占领。一日之计在于晨,原本这个时候长公主应该出现在后院的花园里,浇浇花,散散步。但是一切正常的轨道都被某人的“肆意妄为”打乱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房间里也是一样。长公主殿下不喜烈日,每一个窗口都挂着厚重的窗帘。赢羽衣微皱着眉头,凝神注视着不远处长沙发上歪坐着沉睡的男子。 他醒着的时候从容,可是谁又知道这个男人的睡姿会如何?除了她,谁又会关心这个男人昨夜工作到几点,是不是又偷空加了一个长夜班?谁又会在意,这个男人因为长时间的透支精神和体力,身体已经虚弱不堪? 没人会在意,除了她。她了解这个人,从他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因为各种原因,最终走到了一起。对于他而言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对于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一桩价值高昂的交易呢?只不过在这场交易中,付出的是她自己,得利的也是她自己而已。 你爱他吗?在心中,有一个声音冷静而冷漠的反复问着自己。她最终还是无法回答这个看上去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爱吗?不爱吗? 在这一点上,她远远不如晏雨樱。一夜的欢愉能换来什么?不过是这个男人为了脱身而使出的计策而已。可是偏偏,晏雨樱还就喜欢这个。 孙铿一直都不知道,他自以为什么也不说就能保护那个可怜的女孩。赢羽衣缓缓摇头,冷笑着。如果她想,那么那个藏在某座城市里的母子两人就会随着她的一个念头而变成街头上的两具无名尸体。但是,那样做并没有必要。她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一天,他和她必须要面对这件事情,得知了自己所作所为的他,会不会就此拂袖而去? 若是从担心他就此离开这方面来考虑,那么她还是爱他的。他会离开吗?羽衣想了想,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昏睡中的男子动了动,然后倏地睁开双眼。有些迷蒙的望着周边陌生的环境。几分钟后,他彻底清醒过来。淡淡道:“我睡了多久?” 羽衣微笑道:“两个小时。” “唔……”孙铿点了点头,然后挣扎着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再睡一会儿吧。”羽衣担忧的道:“毕竟你已经熬了一整夜。” “还是不了。”孙铿摇摇头道:“今天已经是捕猎行动的第四天,我估计会有好消息传过来。这就去看看。” “你那么笃定会有好消息?”羽衣奇道。 “直觉。”孙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走向房门的方向。 “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你相信你的那支力量吧。”羽衣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自语道。房门拉开,阳光射入进来。孙铿停住脚步,转回身,望着她笑道:“不一起去享受一下胜利的喜悦吗?” 羽衣愣了一下,那是他的心血。何尝不是自己曾经投入很多的成果?想到这里,也就释然了。她点了点头道:“你稍等一下。这样子没法出门的。”她扯了扯自己的睡衣,朝着孙铿俏皮的笑笑。 “真拿你没办法。”孙铿摇摇头道:“我等你五分钟。”他说完,便关上了房门。 尽管两个人早已经突破了作为恋人的最后一步,但是在这个时候,孙铿表现的依然还像个君子一样。这和那个疯狂而勇猛的孙铿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差异,实在是一个难解的迷。 第十六章南洋风云3 刚刚下过一场阵雨,太阳还藏在厚厚的云层里不愿意出来。天气闷热难当,人们感觉自己像极了雨前探出水面换气的鱼儿,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 这样的天气,在占城不过是常态而已。本地人早已经习以为常,受不了的大多是外地的粮商。帝国上层阶级有冬天到南方越冬的习惯,虽然已经立春,但是还有为数不少的家庭贪图南方的艳阳,并没有离开。这个时候,后巷里的门户都打开来,有仆人给热的发慌的粮商送来了解暑的蒲扇和洒了冰碴子的绿豆水。 这天气,最容易中暑。若是在自家门口有粮商热死可就不美了。谁不知道现在后巷到处都有各家小报的狗仔们盯着?万一没抓到那位的丑行,反倒捉住了自己的痛脚。被全国各家小报群起而攻之,口诛笔伐的滋味可不是谁都能生受的起的。 相比之下,孙铿的临时官邸前就冷清的多了。粮商们敬他惧他,无论有心人怎么撺掇,都不肯越雷池一步。这倒是让前院的卫士们虚惊了一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解暑的药品和充足的盐水。没想到白白准备了一通之后,最终结果却出乎大家的意料。 萧显从某个观察窗里缩回头来,望着几个年轻的皇家医师道:“今天看样子还是没有人上门来。辛苦你们几个了,回去休息吧。” 皇家医师们面面相觑,苦笑一声各自散了。萧显遣散了随时待命的皇家医师,知道今日又将是平静的一天。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咸阳那里去。他这个正统的北方人在这温暖而湿润的南方呆着,已经快要长出霉变的绿毛了。 天空中又有云层聚集,天色阴暗下来。看来老天爷也不愿意让大家过得更加干爽一点,动不动就要洒落点雨水下来。萧显叹了口气,卡蒂又要抓狂了吧,真不该让她也跟着到这南方来跟着自己一起受罪。 不过那猫儿最近似乎有些奇怪,总是想要撕咬什么东西似的。家里的被褥还有自己的军服已经被她祸害的差不多了。要不是院长还有韩康帮衬自己,恐怕现在就要光屁股出门了。 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萧显想着自己的烦心事,晃晃悠悠的走出门去。他沿着小径开始了自己第二圈巡视,走了没有几步,就看到韩康挟着密电本急匆匆的从孙铿屋里走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擦肩而过。萧显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目前正在北方进行的那场捕猎行动他也曾有耳闻。按道理,今天早晨接收到的电报应该就是来自于那边的消息通报。如果任务成功,那么无论是占城这边还是北上执行任务的特遣队都会转入到静默状态,直到孙铿回到咸阳的时候才会揭开这个盖子。 而孙铿的举动却很不合常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无数的眼线紧紧盯着。这样贸然的向特遣队发布消息,难道不担心特遣队的行踪会暴露于世人面前吗?难道……他的心中想到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赶忙加快了几步,走到了房门前,轻轻的敲了几下门。 “进来。”房间里传来孙铿淡然的声音。萧显没来由的心中一松,要知道自己的长官可是心里最藏不住事的那个,有什么变故的话,第一时间就能从语气中听出端倪来。这么说……是真的没有事情了。可是,他这么一反常态的命令韩康去发电报到底为什么?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萧显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走进了房间。然后他看到了破天荒没有伏在书桌上工作的孙铿,以及坐在床边无所事事的长公主殿下。 “喏,拿去看看吧。”孙铿随意将手里几份已经破译好了的电报丢在萧显面前。这些电报的密级达到了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高度,片纸都不能流出这个房间。当然,萧显作为孙铿的侍从官和策士官,是有这个资格的。 “你慢慢看,别急着发表意见。”孙铿淡淡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小楼了,他腿脚不方便,过来的可能会晚一点。” 在情报分析上,孙铿目前能够依赖的人除了长公主殿下以外,就只有萧显和李小楼两个。目前这个情况下,很显然赢羽衣已经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萧显和自家长官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于他的优缺点还是摸得很清楚。此人强于战略规划,但是情报分析和行动预测能力却是出奇的弱。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机构才能培养出像他一样的怪胎,想起那个不为官方认可的传闻,萧显心中哂然一笑,抛开这些杂念,认真的阅读起电文来。 这三份电报发出于一个时间段,最早的一份发出于今晨六时。反常的是,第二份电报和第三份电报发出于半个小时后。两份电报接踵而来,所报告的情形也是非常的紧急。电报发出地却是两个相距极其遥远的地方,一个来自于西京,而另一个却是出自于石湖关。 萧显仔细的看了三遍,然后抬起头来问道:“院长,石湖关和西京同时发出了魔族军大规模行动的预警?” 孙铿点了点头,答非所问的道:“看来这次我们无意之间捉了一条大鱼。” “也是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萧显叹道:“其实大鱼小鱼都不一定,但是我们摧毁的那个营地应该是魔族军非常重视的一处地方,否则,他们的反应应该没有那么激烈。” 孙铿皱眉凝思,过了半晌才沉吟着道:“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撰写好了电文。一方面通知战情中心做好这次的情报收集和分析,一方面命令西京那边的前哨基地提升警戒级别。同时加紧时间把人犯押解回来。萧显,你给我分析一下,接下来他们还会有什么举动?” 萧显快速思索着,摇了摇手里三张薄薄的信纸道:“单凭现有的这些情报,很难判断出他们下一段动向会是什么。您的应对目前来讲,没有什么疏漏。但是我认为,石湖关方面是不是还要提醒一下?” “陈暮那家伙不用我们操心。他巴不得魔崽子会打过来。”孙铿摇头拒绝道:“那是个危险的战争狂人,他眼睛里只有功勋。根本不会在乎我们的警告的。” 陈暮现在好歹已经是一只脚踏进大将军门槛的大人物,被孙铿如此毫不客气的评说实在是有点超出了萧显的议论范围。他也只好哈哈干笑几声,将这个话题绕了过去。小心的望了床边坐着无所事事的羽衣一眼,心道这两人还真是相得益彰。一个长于战略级的规划而另一个专攻情报分析于行动预测。相互弥补了各自的短处,假以时日恐怕将成为帝国最为耀眼的一对明星。 这一走神,难免就会想得深远一点。这对贤伉俪以后的前途将是无法直视的耀眼,若是再有陈暮,王素一干大将的辅佐,那么在有生之年看到将魔族人赶出东方大陆这种事情也是可以预期的。 但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功高震主这个词,放之古今皆有效。现在在长安呆着的那位到时候愿不愿意放权给他们二人就是一个问题了。放权之后,很显然就只有一个后果。那位帝王最终将成为他们的背景板;而不放权甚至打压,则要考虑一下诸位大将的感受。现在或许看不出什么来,到了十几年以后,咸阳陆校的学生遍布全军的时候,想必赢羽衣和孙铿的组合将是赢晚最为头疼的一个问题吧。 不过,就算再怎么头痛,也是帝王家事。他萧显既不是皇族成员,也不是朝中重臣。这时候担忧十几年后的事情,实在有些杞人忧天。正暗中自嘲的时候,窗外阴暗下来,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他正要站起来去关窗,却听到窗外一阵疾速奔跑的声音。探头望去,只见千禧背着李小楼,在雨中狂奔而来。 南方的大雨来的急,说下就下一点情面都不讲。千禧本来推着李小楼的轮椅急匆匆往前走,可是走到半路却被黄豆大小的雨滴砸了个猝不及防。霎时间两人都已经淋得落汤鸡一般。 李小楼体弱,被这么淋下去肯定没好果子吃。千禧情急之下,也不顾李小楼的反对,弯腰就将他负在背上,也不管前面是什么,闭着眼睛冲了过去。前任院主人栽种的花花草草可是倒了大霉,被千禧这莽撞少年一顿没头没脑的冲撞,枝折叶落,好不凄惨。 萧显见状,也顾不上关窗。一个箭步冲到房门前,猛地拉开了房门。千禧正冲刺着,寻思着靠自己一肩将面前的门撞开。没想到房门自己先开了。他心中大喜,背着李小楼就奔了进去。 两人甩了萧显一头雨水,萧显也不着恼。拿了两块干毛巾给两人擦拭。这时候侍从还躲在隔壁躲雨,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过来救急。这种照顾人的事情终究不能让长公主和孙铿去做,只好叫萧显充当一次侍从了。 李小楼接过干毛巾,道了声谢。这才看清房间里的状况,身上军服已经淋透,湿漉漉的贴在自己的身上。但也只能忍着,孙铿看不过去,最终走到墙边重重敲了几下墙壁,躲雨的侍从们才发觉自己的疏忽,慌忙的跑过来,将李小楼扶过去更换干净的衣衫。等到他打理完毕回来,长公主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孙铿和萧显两人。 第十七章南洋风云4 李小楼放下手里的姜汤,朝着侍从道了一声谢。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了丝暖意。而不是像刚才一样如堕冰窖之中,从头到脚找不到一点温暖的地方。 电报他已经看过,对此他提出的看法和羽衣和萧显类似。就是目前并不能看出魔族军的下一步动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加强自身的警戒,以防止可能出现的外敌侵入事件。 身边三位智谋型人士都这样说,孙铿一直提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他又给李小楼倒了一碗姜汤,慢悠悠的开口道:“眼看雨季就要来了,海兵队那边还没有消息。说起来,这个才是目前咱们最着紧的事情。” 此时坐在身边的,都是他最心腹的策士。无论萧显还是李小楼,两人的忠诚度都是可以给予高度信任的。因此孙铿也愿意将自己的一些打算跟他们说说,听听他们的意见。 孙铿意图谋划南大陆这件事,在帝国高层并不是秘密。但是对于他的这种乐观的看法,包括现任帝国皇帝赢晚在内的绝大多数帝国高层人员却并不看好。他能够找到的支持者,只有已经转到海军司令部去任职的闫长顺以及心中不知道作何打算的张广武。 闫长顺的支持不言而喻,因为南大陆如果能够顺利开发那么也就等于他的赌博大获全胜,未来仕途一帆风顺。而张广武的心思就令人琢磨不透了。 这位老狐狸一般的大将军最近一直在向自己靠拢。先是把小儿子给送到自己身边来,然后再在新皇登基之后的会议上公然支持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成为帝婿的事实不可避免,所以才抓紧时间朝自己靠拢么? 这个想法未免太过于低级了点。孙铿摇摇头,将杂念排出脑外。萧显和李小楼两人同时苦笑着摊开双手。若是与北线有关的情报战略什么的,他俩还能帮着参谋一番。而南大陆这边实在不是自己所擅长的方向。想要谋求一个突破,无非资金和人员都要到位。其他的就要看概率了。现在孙铿投入的资金绝对不少。人员更是派出了自己手里唯一的一支卫级建制的部队;闫长顺那里更是慷慨的命令帝国最大的战舰“鲨鲸”号为海兵队的搜索船进行全程护航。 但是茫茫大洋上实在不同于陆地。海兵队出海已经有三个月,依然杳无音讯。这也难怪孙铿会产生担忧的情绪。换做常人,恐怕早就被如同山岳一般的压力给逼疯了。 这段时间,占城郡内关于帝国最大战舰已经沉没的谣言甚嚣尘上。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阴暗心思想要置孙铿于死地。孙铿本人倒是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倒是闫峰所在的军纪部差点忙坏了。抓人抓到手软的感觉,那家伙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了。 占城郡监狱里人满为患的同时,却并没有让谣言的声音平息下去。甚至上达天听,闹到了长安那里。不过反对者的攻击也就到此为止了。在君臣一心的朝堂之上,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着赢晚和一帮重臣为敌。那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政治生命不负责任,更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藐视。真的以为那位刚刚继位不久的少年不会杀几个人来吓阻更多的反对者么? 所以,孙铿目前的地位也就是这样而已。潜藏于暗处的反对者们泼上几桶不疼不痒的脏水,而孙铿也就生生受着。等待着海兵队胜利归来的消息,再原封不动的将那些脏水还回去。 等待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考验人的耐心了。孙铿曾自诩是最有耐心的人,但是每天这样提心吊胆也是一种非人的折磨。他自觉的增加了工作的时间,在外人看起来,这位军事研究院的院长实在是一位工作起来可以废寝忘食的勤奋的人。但是有苦自己知,孙铿心里明白的很,这样日以继夜的工作,不过是为了强行压下心中的那种恐惧的自发行为罢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乌云消散,艳阳悬在天空将炙热的火团抛向地面。孙铿从萧显和李小楼那里得到了几句不着边际的安慰之语,便再也得不到其他。倒不是两个人不愿意出力帮他,而是与天地作战这种事情,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要看一看贼老天的心情。人定胜天,这种情怀向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 萧显和李小楼两人告退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人。大多数时间里,并没有什么人过来打扰,除了往来送文件的机要军官。一名机要军官挟着文件夹出现在花园里。 萧显安排的卫士显然认识他,两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向着孙铿所在的房间走了过来。看来又有了最新的进展,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方面传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一念及此,他有些忐忑。心里充满了患得患失的感觉,以至于机要军官敲了几下门都没有来得及回应。终于,他及时清醒过来,快步走上前去,将门打开问道:“是哪里的消息?” 机要军官从未见过孙铿如此的急迫,他有些愣神,好在一瞬间马上反应过来,双手将文件夹交到孙铿手里:“报告长官,是海防港发来的电报。今晨六时四十分,鲨鲸号编队已经安然返回海防港。” 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下。孙铿长长出了一口气,摆摆手命机要军官离开,拈着电报走回到书桌前,认真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电报电文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但是他此时的心中却想得很多,海兵队对于南大陆的武装侦查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人员伤亡严重么?如此等等。 他闭目忖思了片刻,然后再一次站起身来。摇了摇面前的召唤铃。十几秒钟后,在隔壁房间随时待命的侍从走了进来,恭敬的问道:“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帮我安排一下最快时间去往海防港的行程。”孙铿道:“另外,让萧显过来一下。” “这就去安排。”侍从稍微欠了欠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萧显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孙铿面前。孙铿已经收拾停当,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萧显急促道:“让王祀来不就是了,雨季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被误在那边就不太好了。” “咸阳那边不急着回去。”孙铿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只有近距离看到了他们的情况之后,我才能在心里有个底。南大陆对帝国未来至关重要。” 萧显说不动他,也只有随了他去。随从很快和占城火车站取得了联系,为了表示对长公主殿下的尊敬,火车站方面特意为他加挂了两节车厢。 秦历716年元月22日夜,大雨。帝国南部军事重镇海防港。 一路与风雨同行,终于在凌晨时分抵达了海防港。海防港并没有通行民用列车,只有一座简陋的兵站。 兵站唯一的站台上,一辆马车孤零零的在大雨中停着。马车旁边,站着一位身穿羽衣的青年军官。列车正在进站,最后一名乘客早在距离海防港五十七秦里远的鹤鸣镇下车,所以他看到的每一节车厢都是空荡荡的。 列车终于稳稳的在站台前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一个年轻军官打着伞先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赶忙迎了上去,有些局促的道:“您好,孙院长。我是海兵队负责接站的军官,李贝。”他破天荒的使用了自己的秦国名字,为的就是在长官面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但是那打伞的年轻军官却轻声笑了笑道:“孙院长还没有下车,我是他的安全侍从官萧显。外面安全吗?” 没想到精心准备了半天,最后还是闹出这样的乌龙事件。李贝感觉自己的脸顿时滚烫,似乎滴落到脸上的雨水都在那一瞬间全部蒸发了。他支支吾吾道:“唔……安全!海兵队第一部的弟兄们已经控制了从这里到军港一路上所有的制高点。” “辛苦弟兄们了。”萧显露出一丝放心的微笑,他拍着李贝的肩膀道:“你知道的,咱们这位院长在一些人眼里可是木刺一样的存在。他的个人安危可一点都马虎不得。” 说实在的,一开始李贝心里还隐隐有对孙铿过于摆谱的细微不满。可是一想起王祀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惊险的刺杀,还有眼前这位萧长官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这点不满也就消失了。他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弟兄们就是舍了命也要保住院长的周全。” 孙铿从车门朝外望去,海防港陷入一片风雨交加之中。如同银蛇一般的闪电不时划破夜空,将整座城市点亮。他走下车厢,望着眼前年轻的海兵队军官,关切的问道:“这一路行来,海兵队可有什么损伤?” 李贝激动了,院长第一句话不是问有什么收获,而是问有什么损伤。可以想见,在他的心里,还是海兵队的安危排在第一位上。他不由自主的一个立正,亢声回答道:“报告院长,海兵队此次任务圆满完成。未损一兵一卒!” 第十八章南洋风云5 马车在湿滑的青石板路面上缓缓前行。撩开窗帘,借着闪电的闪光,能看到路边沉默的站着一名名身披雨衣的士兵。孙铿有点惭愧,轻声道:“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的。毕竟你们才刚刚回来。护卫任务交给海防港当地的驻军就可以了。” 李贝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院长您有所不知,在海防港的国防军四九一卫,是整个帝国都知道的有名无实。在他们手里,没有搞不砸的事情。” 李贝人憨话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海防港驻军的虚有其表暴露出来。不过,孙铿却不以为然。各谋其位,各司其政。他不是军纪部,也做不了越俎代庖的事。轻笑一声算是将此事略过,李贝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着脑袋不敢再说。一路无话,马车直接开到了海防港。 军港里灯火通明,上百盏汽灯将整个军港照射的亮如白昼。平时只有夜间作业时才会这样大动干戈,不过,军港内的指挥官为了表达对孙铿的敬意,特地将所有的灯光都打开。好让他能清楚的看到鲨鲸号的全貌。 “鲨鲸”号是帝国最大的战舰,采用风帆和蒸汽双动力。满载排水量六千一百吨,舰员一千一百人。全舰长七十八米,宽十六米,吃水深九米。装载有一百一十六门舰炮,大部分都布置于战舰的侧舷。只在舰艏和舰艉安放了两门用于自卫的一百毫米舰炮。三条高耸的桅杆和两具巨大的明轮是它最明显的标识。站在码头上,借着汽灯明亮的灯光,孙铿依稀可以看清一侧那巨大的明轮。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铸件。但是这个记录马上就会被更加新的记录打破。在舟山军港附近的铸件厂里,一对更加巨大的明轮正在进行最后的打磨工序。它将安装在更加现代化的全蒸汽动力装甲战舰上。为帝国的海军书写最新的篇章。 这样一想起来,鲨鲸号更像是一个迟暮的英雄。执着的守护着属于它那个时代已经快要褪色的荣光。从此以后海洋霸主的称号将会拱手让给更加强悍的战舰,它将和自己无数的前辈一样,成为奠基的基石,人类前进丰碑上的背景。只被人铭记,而再也没有称霸海洋的机会。 此时此刻它仍安静的停靠在港湾里,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然而,那巨大的身影还是给观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秦军能够称霸大洋的资本,只不过太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拥有一座宝山,却依然还和其他大陆人一样将狭隘短浅的目光停留在大陆上。 “就让我来改变你们陈旧的看法吧。”孙铿喃喃的自言自语着,扬了扬手,像是向眼前这艘巨舰致敬。然后他猛地转身,推开萧显递过来的雨伞,迎着扑面而来的雨滴走向远处的海兵队营房。 雨季已经降临,台风将会像是不请自来的恶客一样,接踵而至。接下来,鲨鲸号和海兵队将迎来一个漫长的休假期。当雨季过去之后,再次冲向海洋。 王祀头缠着绷带斜靠在床上,脸色蜡黄。营房里条件并不好,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几个黑铁盆挤在一起,接着屋顶破口里渗下来的雨水。 房门推开,孙铿走了进来。看见王祀这个模样,忽然一怔:“你怎么搞成这副德行的?”他捡了一张还算干净的行军床坐了下来。 “回来的时候起风了,被一根桅杆刮了一下。”王祀轻描淡写的解释道,他挣扎了一下试图坐直身体,但是没有如愿。 “那你能活着回来也真是万幸。”孙铿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顺便检查了一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王祀现在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被蹂躏过又被踩了一脚的破布娃娃。 “死不了。”王祀淡淡道:“最多十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去你的。”孙铿佯怒道:“我手底下只有你这一个海兵队的合格指挥官。指挥权暂时转交给李贝,你跟着我回占城。占城那边有皇家医师给我看门,我需要一个全须全尾的你。” “没那么严重吧?”王祀不以为然的道。 “还说没那么严重?”孙铿猛地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露出两条血肉模糊的腿。 王祀苦笑道:“院长,没必要这么费心吧。都是皮外伤。” “少他妈给我废话。”孙铿冷哼一声道:“先说说情况吧。这次出远海,有什么收获没有?” 一说到正经事情,王祀脸上痞懒的表情便都收了去。他沉吟片刻道:“我们此次航行,绕行了大半个南大陆。有一个重要的发现——魔族军的势力范围正在缩小。似乎是经历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何以见得?”孙铿脸上表情凝重起来,沉声问道。 “我们在南大陆的最南端一个叫做坎斯镇的地方登陆过,据那里的原住民说,魔族军的势力在半年前已经离开了此地。目前全员退守到了南大陆最大的城市火焰城。” “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孙铿追问道。 王祀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南大陆的语言我们并不是很懂。只是连猜带蒙的比划了一阵子。那里的原住民说的大概是腾地方。” “腾地方?”孙铿皱起了眉头。这是个令人费解的解释。他掐了掐额头,感觉自己有些猜不透魔族人的想法。于是干脆先放在一边,问起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一号植物找到了吗?” “没有。”王祀很干脆的回答道,但是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原本打算绕行南大陆一圈,但是雨季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不得不回返。有一个好消息是,南大陆南部的原住民中传说,有人在南大陆的北端见过那种植物……有很多。” “南大陆的北端……靠近赤道的位置。”孙铿点头道:“一号植物是热带植物,这样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不要着急,你先养好伤。等雨季过去以后,再出发寻找不迟。” 萧显站在门外,营房里空间狭小,他和李贝再站进去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于是只好在外面呆着。所幸这时候雨已经变小了,萧显干脆将伞合上,放在脚边,淋着雨转头道:“李校尉,你们长官到底怎么伤的?那种夸张理由哄哄我们院长倒还行。” “他自讨苦吃,这个没有办法。”李贝无奈道:“归航的前一天,海上起了风,舰长下令收起风帆,用蒸汽动力行驶。就派了几个水手上去收帆。其中一个倒霉蛋被绳子缠住了脚,下不来了。风越刮越大,眼看桅杆就要被刮断了。”李贝伸手往里指了指王祀道:“我们家这位长官啊,担心会出人命,影响全舰人员的士气。不管我们怎么劝,非要爬上去救人不可。” “然后呢?”萧显适时的给李贝递了一支烟,李贝赶紧伸出双手接过来。放在鼻端嗅了嗅赞道:“卫将级别的烟卷就是赞,比我们校尉级别的强太多了。” 萧显笑笑,也不揭穿他的误解。点着了烟卷示意李贝继续讲下去。 李贝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但是他没敢耽误萧长官听故事时间,马上说道:“舰长最后都给他跪下了,可是都没有阻止我家长官英雄救美……呸!逞英雄的胸怀。” “最后呢?”萧显追问道。 “那位爬高高的水手毫发无伤,而我家长官则变成这副模样了。”李贝两根手指夹着烟卷,点着营房里正和孙铿畅谈的王祀说道。 “真是奇迹。”萧显叹息着,又丢了一根烟卷给李贝。 孙铿的行程安排的很紧凑,他需要将得到的第一手消息进行汇总,然后发往咸阳的战略情报分析中心。那里有更多的专业情报分析人员进行系统而科学的分析。最终得出最符合事实的结果。另外,王祀身上所受的伤,也不是能够随随便便拖延的。他必须要接受更加专业的治疗。 将指挥权交给李贝,王祀用眼神示意着自己的副手。李贝向他回了一个“你放心吧”的眼神。这才目送着抬着王祀的担架登上了车厢。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此时天光微明,又是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王祀斜倚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望着远处飞快后退的乡村和原野。车厢门被轻轻推开,萧显满脸堆笑着走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茶。 将其中一杯热茶放在王祀面前的小桌上,萧显打趣道:“听说你在归航的时候,不顾所有人的劝阻爬上快要断裂的桅杆。救下了一个想要轻生的姑娘?” 王祀的心绪忽的乱了。他吃惊的望向萧显,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心念电转了几番,故作镇静的端起茶杯强笑道:“哪儿有的事儿?你听谁说得?” “还用听说吗?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这事情是真的。”萧显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变得严肃起来:“祀儿,我发现你学坏了,学会说谎了。” 王祀一边故作镇静的抿着茶水,一边在心里痛骂着李贝那个口风不严的蠢货。萧显沉默着,等待自己的这位好友主动将事情的真相全部说出来。 第十九章南洋风云6 沉默了好久,王祀才放下已经冰冷的茶杯。斜倚在软包的墙壁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如实交待给你,然后上报军纪部找我麻烦是不是?” “看情况。”萧显脸上表情阴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大不了军纪部把我按进监狱,你来当这个海兵队的头头儿。”王祀嬉笑道:“反正院长器重你,安排你进海兵队还不是顺理成章?” “别仗着你现在有伤,信不信我揍你一顿。”萧显阴沉着声音道:“说吧,不要扯东拉西的试图转移话题。” 王祀见抵赖不过,也就只好放弃了抵抗。萧显不同于他们萧家其他的几个兄弟,这位性格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在他面前,如果想要蒙混过关,简直比登天还难。 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王祀缓缓开口道:“你说的没错,我救下来的的确是个姑娘。” “是在哪里认识的野女人?”萧显冷冷道。 王祀白了他一眼,索性不理会这家伙的冷嘲热讽,仰头悠悠道:“去年下半年,我曾经率队前往南大陆南端。在帝国最南端的千镜岛休整了一个月的时间。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她——琳灵。”他的脸上露出回忆和回味交杂的甜蜜表情,沉寂了半晌才道:“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所以我要带她回来。就这么简单。” “但是你们的行程计划单上并没有千镜岛这个目标。你们转了一个弯?”萧显质问道:“你知道战舰在海上运行,每天消耗的物资是多少吗?院长在占城苦苦的等待你们,而你却为了一个与帝国利益毫不相干的女人浪费宝贵的资源和时间。王祀,你的罪已经可以诛杀了。” 王祀脸上露出混不吝的微笑:“我不后悔,真的。哪怕脱了这身军装也一样。她怀上了我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你这个肆意妄为的蠢货!”萧显从齿缝里狠狠地吐出几个字,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求你个事儿。”王祀忽然出言道。 “说。”萧显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转身。只要他敢求情,那么自己立刻拔脚就走,跟这家伙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这事儿,让我自己说。”王祀将茶杯放在手边,平静的道。 “怎么,主动自首以求宽大处理吗?”萧显冷笑。 “再怎么宽大,我都是对不起吕嫣还有我那蠢爹的。嗯……还有院长。”王祀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缓缓道:“我是个爷们,爷们敢作敢当敢说。不用你帮忙。” 萧显知道,王祀这是让自己不用背负举报好友的重责。他怔了怔,一瞬间真有一种想要瞒下这件事请的冲动。但是这种情绪也仅仅维持了一瞬间而已。他冷冷道:“姑且信你这一次。” “多谢。”王祀由衷道。 “不谢。”萧显重重将房门关上。一声细语飘进王祀的耳朵里来:“你还不如死了,至少也不会让你王家因此而蒙受污名。” “我倒是想死。可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王祀摇摇头,低声叹息道。只是这话,萧显再也听不见了。 列车在暴风雨中穿行,时不时亮起的闪电照亮了漆黑的车厢。孙铿倚在车窗前,望着窗外细密的雨水顺着车窗玻璃流淌下来。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份已经草拟完成的下一步南大陆搜索报告。接下来,需要更多的资源和人力投向这个方向,但是要在雨季过去之后。现在应该把自己的视线转回到北方了。 他想起此时正在归途中的特侦十一,想了想再次打开了台灯,手写了一份便条。然后,他摇了摇面前的铜铃。片刻之后,侍从推开门走了进来,恭敬道:“院长,您有什么吩咐?” “把这两份文件,下火车后第一时间送到占城电报局。一份发往长安战情分析中心,另一份发往咸阳新式陆校。”孙铿吩咐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占城?” “还有四个小时。”侍从回答道。 “那好吧,我要休息了。到站后叫我。”孙铿站了起来,走向旁边的卧室。侍从为他关上了台灯,轻轻的退了出去。 梦境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座满是苍翠树木的岛屿。一艘海船正缓缓接近他们最终的目的地。终点就在眼前,但是大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 “不要慌,不要慌!所有的摇橹都放下来,华子,你带几个人站到左舷去,快!”齐大志抹了一把脸,大声喊叫道:“马上就要到家了,别着急!想想咱们船上的东西;想想家里的孩子、爹娘还有婆娘!” 破旧的商船穿越过最后一段危险的路程,终于开进了平静的港湾。 下锚,系缆。水手们搭好了通往码头的舷梯。齐大志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感觉到自己浑身酸软,仿佛已经与巨浪战斗了一辈子那样的疲惫。 留下了最后几个村民负责打扫船舱,清理积水。齐大志走出了舰桥,单手撑起凉棚,试图在漫天风雨中找到她的身影。但他失望了,她并没有出现,也许是还没有得到消息。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身后响起一个沙哑的嗓音,铃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溜上船来。 “我怎么会不回来?”齐大志转过身,望着一身水湿的铃铛。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将她最动人心魄的一面完全的展现在他的面前。他感觉到一团火在胸膛里燃烧,舔舐了一下嘴唇道:“我的家在这里,我哪里都不会去。” 也许接下来,需要用这漫天的雨水来浇灭这心头燃烧的火焰。齐大志心想,他从她的眼神里也读出了相同的意思。但是现在还不行,因为…… 铃铛并不是娇柔内敛的中原女子,想到了便去做一向是她的风格。不等齐大志再说什么,她已经疯狂的扑了上来。亲吻,抚摸,撕咬……所有的依恋,所有的想念,所有的担忧全部转变为疯狂的行动。在破旧商船的甲板上,两具肢体交缠着,无视漫天飞洒的雨丝,无视呼啸来去的风之精灵。 齐大志制止了铃铛进一步的行动,他紧紧攥住铃铛纤细的手腕,摇摇头道:“现在还不行!” 铃铛轻蔑的看着他:“你怕了?中原的汉子只有在床上才是最威武的么?” “不是,有人的。”齐大志有些慌,被女人藐视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们已经被我赶下船了!”铃铛啮咬着嘴唇,笑得很魅惑:“这时候没人敢来打扰我们。” “不,还有人。”齐大志有些尴尬的道,他朝着铃铛的背后指了指。 他的话音刚落,铃铛就听到身后响起了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她心中一慌,将自己的脑袋埋进齐大志的胸膛里,羞红了脸再也不敢抬头。 “别害羞,我马上就离开。”那女子道:“齐船长,我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吧,这下雨天,我可不想在露天里站着。” “你去找华子,华子会给你安排一个房间的。”齐大志说道,冷不防铃铛在他肋间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他疼的吸了一口凉气,却只能忍着。心想一会好好的收拾一下这不知羞的小妖精。 “对了,雨天里做这种事情对身体不好。事后最好洗一个热水澡。要不然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发烧引起肺炎可没人能救你。”那女子说完,两指相捏打了一个响亮的榧子。然后悠然沿着舷梯走下船去。“祝你们玩得愉快!”她坏笑道。 被这突然冲出来的女人一闹,铃铛便再也没有做下去的兴致。她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第二个来打搅他们好事的混蛋。望着身下兴奋难抑的齐大志,托着腮狐疑问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她是个医生。”齐大志心痒难耐,他打横将铃铛娇小的身躯抱起来,大步走进空无一人的驾驶舱。 “医生?”铃铛依旧还沉浸在这个处处透着神秘与古怪的词语里,等到她发觉过来不对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按到在了驾驶台上。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尖叫: “大志哥,不要!” “小妖精,这可是你自找的!”齐大志坏笑着,向着铃铛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 一场欢愉之后,铃铛躺在软床上,像一只吃饱了的羊角猫。满足的躺在齐大志的怀里,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脑子里却还想着那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神秘医生。 “大志哥,那个医生……真有那么神奇吗?”铃铛的纤指在齐大志的胸膛上画着圈圈,低声呢喃道。 “唔……”齐大志道:“她并不是我说的那样的神医。她只是一个产科医生。” “那么你是从哪里找到她的呢?”铃铛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真实的目的掩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在意,仿佛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齐大志无声的笑了起来。他轻轻刮了铃铛鼻尖一下:“小妖精!” 铃铛的心事被窥破,有些羞窘难当。缩进他的怀里变成了鸵鸟,根本没有看到齐大志已经变得忧伤起来的表情。他轻声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要告诉你了。” 第二十章南洋风云7 “前方来船听着,立刻停船!原地等候我方人员登船检查!”从远处港湾驶出来的一艘小艇挡在了商船的正前方。这个距离,已经能清晰的看到小艇上如临大敌的持枪士兵。 没有料到居然会有这样高标准待遇的村民们顿时慌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一窝蜂拥进驾驶舱里。 “大志哥,怎么办?”十几张嘴巴里,七嘴八舌的问出的只有一句话。 齐大志被吵得头昏脑胀,转头看了华子一眼,哼道:“别慌,让他们上船!” 华子会意,拍拍手道:“都散了,散了。各归其位,秦人不是老鲨,吃不了你们!” 齐大志的冷静再加上村子里人望最高的华子在一旁解释,慢慢就让村民们放下了防备之心,安静的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商船降帆,停橹,随波逐流。等待着武装小艇和商船靠帮,一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黑脸军官跳上船来望着齐大志和一众村民质问道:“我是千镜岛海岸警备队第三大队的姜辰,哪个是船主?” 齐大志站出来沉声道:“我是。” 姜辰黝黑的脸上带着点嘲讽的表情,冷笑道:“你是船主?胆子不小啊,为什么不按照预定的航线行驶?再往前两海里就是军事禁区了知道吗?” 齐大志赔笑道:“这个倒是不知道。我们是南面海岛上来的,想运点货物去内陆发卖。” “南面岛上来的?”姜辰慢悠悠道:“你这船主知道的不少啊。”他脸色一变,黑脸变得狰狞起来:“还是先说说你这条船是从哪里来的吧!” 齐大志不慌不忙道:“这条船遭了风灾,全船人员都死光了。漂到我们的海滩上来的。” 姜辰却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横眉冷笑道:“你先跟我走,其他人都给我老实进船舱。等我们的人上船。我们到码头把这件事情分说清楚!” 村民们担心自己的货物会被这伙秦人趁机抢劫,哪里肯依?纷纷鼓噪着不肯就范。姜辰的黑脸愈发难看,右手按在腰间枪套上,手背上青筋暴露,似乎在按捺着拔枪射击的冲动。 齐大志一见不好,大声怒吼道:“你当秦人是那群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抢的魔崽子么?都给我会舱里呆着!”村民们从未见过齐大志动怒,一时间都张口结舌,错愕不已。 齐大志见他们安静下来,又和缓了口气道:“都不要慌,回舱室里好生等着,我会跟他们分说清楚的。相信我!” 华子不失时机喊道:“都跟我走,相信大志哥没错!”他反复喊了三四遍,村民们的情绪这才安定下来。不情不愿朝着舱室走去。华子落在最后,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齐大志。齐大志温声道:“华子,船上的一切都拜托你了。” 华子点了点头,猫腰走进船舱。将舱门紧紧关上。 甲板上只剩下齐大志和姜辰两人。姜辰将手从枪套上拿了下来,望着齐大志道:“看上去,你跟他们不太一样?” 齐大志缓缓道:“我是秦人。” “去南洋讨生活的秦人可不多见。”姜辰伸手虚请道:“走吧,咱们去码头上好好说说。” 海岸警备队的士兵已经接管了商船,它重新扬起帆,跟在小艇后面缓缓朝着港湾驶去。齐大志不放心的回头望了商船一眼,并没有发现村民们出现在甲板,心中松了一口气。 姜辰坐在他的对面,他的面前摊着从商船驾驶舱上搜到的航海日志。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别担心,我手下的弟兄不会吞没你的货。” “我知道。军纪部不会让你们好受的。”齐大志知道对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转过头道。 姜辰道:“说说你的来历吧。看上去,你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我是帝国近卫军海兵队第一大队队指挥。”齐大志将那句在脑海里徘徊了很久的话吐了出来。话一出口的刹那,他如释重负。望着姜辰,心里也多了一点点的亲切。 “海兵队?”姜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过了许久他摇摇头道:“你的身份证明呢?老兄!说实话,我在千镜岛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支军队。” 齐大志知道对方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但是他又苦于拿不出可以证明自己的证据。要知道,哑巴把自己救上船时,为了给自己包扎伤口,他将一切衣物都已经丢到海里了。其中包括自己的军官证。他摇摇头苦笑道:“没有,不过我可以提供我的军官证号。” 姜辰点了点头,拿过纸笔道:“你说。” “秦近甲一零六五九七九七七。”齐大志快速的报出自己的军官证号,没有一点迟疑。这号码似乎早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姜辰端详着自己写下的那一串数字,心中对于齐大志的说辞已经相信了七八分。看上去这组数字并没有什么可以称奇之处,但是那的确是一个人的第二身份证明。“不要着急,到了码头之后我会安排人去千镜岛档案处查询的。”姜辰继续道:“大队指挥怎么说也是我的长官了,阁下的上司是哪位?我是否可曾听说过?” 齐大志知道这是必要的讯问程序,也不抵制。老实交待道:“部指挥王祀一级校尉,副指挥田继海一级校尉。” “你呢?”姜辰并没有满足,他没有给齐大志任何喘息的时间,紧紧的追问道。 “我是第一大队队指挥齐大志,一级校尉。”齐大志快速回答道。 “果然是长官。”姜辰点了点头,主动站起来敬礼道:“千镜岛海岸警备队第三大队五级军士姜辰。” 齐大志慌忙站起来回礼。既然已经亮明了身份,他就不再是一个平民。所有的礼节都要按照军中,一板一眼,不能有丝毫错漏。 姜辰暗中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已经笃定了他的身份。所有的怀疑之心全部去除。这个看上去很精悍的家伙,的确是自己人。 这时武装小艇已经抵达码头,士兵们放下踏板,让姜辰和齐大志走上码头。另一边,商船也已经抵达。村民们被放了出来,但是有士兵在船下站岗。他们的身份还需要一一甄别才能获准上岸;另外为了防止他们身上携带有传染病,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安全隔离才行。这是千镜岛军港自建立之初,就立下的严规。 华子站在舰艏甲板上朝下眺望,正好望见齐大志和那黑脸秦人一起走向远处的一座军营。他朝着码头上站岗警戒的秦军士兵高声问道:“这位大人,敢问我家船主要去多久才能回来?” 年轻的士兵仰头望了他一眼,呵斥道:“码头上禁止大声喧哗。” “是……”华子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家船主多久才能回来?” 士兵摇摇头道:“不知道,老实在船上呆着。” 华子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回去船舱里呆着。幸好秦军虽然禁止村民下船,但总也还有一日三餐以及足量的淡水供应。村民们既然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心里的忐忑也就平复了许多。 齐大志并不知道商船上的村民得到了超规格的接待,这个时候他正在海岸警备队码头军营的医官检查室里痛不欲生。从上到下,从头到脚,身体上的所有角落都毫无隐私的暴露在年轻医官的视线里。如果对方是男性倒还可以忍受,只不过海岸警备队里的女医官似乎并没有发现齐大志的窘态。她托着他的小兄弟仔细检视了一番,用冷静平淡的口气道:“长官的私生活看起来还算规矩。恭喜你,没有一些奇怪的疾病来找你的麻烦。” 齐大志微红着脸道:“这位医官,我可以穿上衣服了吗?” 医官瞥了他一眼,眼神落在他昂然的小兄弟上。依旧还是淡然道:“可以。出门左转是輿洗室。长官,你需要的不是治疗,而是洗一个热水澡。” “唔……多谢。”齐大志慌乱的套上衣衫,狼狈的逃了出去。 女医官望着他的背影,口罩下的表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她走到水盆前仔细的清洗了双手,然后回到办公桌前,掀开了一张空白的检查报告。想了想,然后俯身开始填写。 几分钟后,这份检查报告被送进了海岸警备队的作战指挥室。 一位中年军官背着手看着办公桌上摆着的三四份文件,他皱着眉头,为难道:“姜辰,你看你看给我们找了多大一个麻烦?” 姜辰在他面前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道:“发现不明船只,将其逼停后上船例行询问。” “倒不是说你多管闲事。”中年军官叹道:“这件事情终归要落到我们头上的。我说的麻烦,是要去海军那边询问的事情。那帮眼高于顶的过气货,真是千镜岛上最没办法交流的家伙。” 这是军官们的烦恼,姜辰聪明的闭上嘴巴听长官的抱怨。但是事情还是要解决,中年军官咕哝了几句,也就罢了。两人沉默的等待着齐大志的到来。 第二十一章南洋风云8 换衣间里,齐大志重新穿上深蓝色的军服。他对着穿衣镜打量镜中的自己。一年多的风霜磨砺,让他的鬓角多了几缕银丝,让他的相貌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不过他的肌肉倒是一如既往的结实,难怪那位女医官总是反复用耐人寻味的眼神打量自己。 齐大志眼神落在自己肩膀上,那里原本应该有两枚闪亮的银星了。他的脸色一黯,轻轻叹了口气。按理说,如果没有那次战场失踪的话,他现在已经朝着卫将级别上攀爬了,甚至可以回到咸阳,在煦子面前好好的显摆显摆。 可是现在……他摇摇头,收拾起心情。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想起铃铛那诱人的胴体,想起小思秦红扑扑的脸蛋儿。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遭遇倒也不算太糟,就是不知道以后遇见了巧儿该怎么跟对方解释。幸好帝国并没有严格要求一夫一妻制,要不然光是这个,就足以让他自己头大如斗了。 心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齐大志推开门,朝着不远处的海岸警备队作战指挥室走去。在那里,还要有一些例行的讯问等着自己。 他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然后看见了姜辰和一个中年军官早已经在等待着自己。他迈着方步走上前去,在办公桌前站定。 “长官您好,我是近卫军海兵队第一大队队指挥齐大志。”他放下右臂,安静的看着那中年军官,等待着他的发落。 中年军官回礼,微微颔首,示意齐大志坐下。然后掐了掐额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是千镜岛海岸警备队派驻指挥官,韩淼二级卫将。请坐,齐大志。” 齐大志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长时间的军事训练让他的坐姿无可挑剔。韩淼心中暗赞,这的确是一位优秀的帝国军人。但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该阐明的事实还是要阐明。 韩淼吩咐姜辰给齐大志端了一杯茶水过来,然后和颜悦色的道:“首先呢,我刚刚派人去了千镜岛的档案处调取你的资料。但是档案处的回应是查无此人。” 齐大志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他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但是韩淼的话并没有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并没有放弃。而是调取了你讲述中的七一五年三月后的关于海兵队在千镜岛的驻防记录。我们发现,当时海兵队确实上报了一批战死,失踪者的名单。你的名字赫然在列。可以确认,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这一点不容置疑。” 齐大志点头道:“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可以重返海兵队?” 韩淼苦笑道:“你先不要着急,让我把话说完。”他从姜辰手里接过茶杯,然后挥手令姜辰出去。亲自将茶杯端到齐大志面前道:“现在对于你的归属,出现了一些难题。我慢慢说,你好好的思考一下。海兵队已经不是近卫军下属的部队了。去年十二月发来的最新文件显示,海兵队已经转入到了海军司令部下属,现在属于海军司令部直属的一支作战力量。而且它已经扩充为了一个卫,驻地转移到了占城。” 齐大志道:“意思是说,我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裁撤出队的?” “按理说不是这样。”韩淼道:“你是战场失踪,咱们帝国的规矩是失踪三年以上才能按照阵亡处理。但是你的情况显然有些特殊。我毕竟已经远离了上层军官的圈子,他们的想法我也不是很懂。这样说吧,你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帝国军队这个序列了。不是阵亡,不是失踪也不是退役。而是裁撤。这个……很让我感到迷惑。” 齐大志终究还是加入军队时间太短,并不了解韩淼话里的意思。他感到无法理解这位心地善良的长官所说的一切,只好追问道:“长官,请您详细的解释一下。” “好吧。”韩淼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个裁撤的意思,就是开革,开除。也就是说,你已经不是帝国军序列的一员了。” 齐大志被弄迷糊了,这位长官原本还是在说自己是海兵队里的人,怎么又说不是?这种听上去自相矛盾的话抵消了他心中强烈的失落感。他摊了摊手道:“我不明白。” 韩淼也在挠头,这件事情向一个纯粹的军人来解释的确很费口舌。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位军官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这种灵异事件原本是极小概率才会发生的。他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样说吧,你在海兵队里的服役记录以及战场记录,失踪记录等等一系列都证明你是海兵队里的一员。但是,在你失踪后的一段时间,你的军籍消失了。请原谅我用这种含混的说法来形容这种事情。你明明已经进入到了帝国军队的失踪人员程序,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你的军籍却被取消了。这完全是不合常理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齐大志茫然摇了摇头。 韩淼见他不像作伪,点了点头道:“如果没有得罪人,那么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我估计可能是后方文件传输的环节出现了错漏,导致你现在的这种情况。算了,我还是带着你去海军部那边交涉一下吧。不管怎样,上天让你遇见了我,我就应该帮你解决一些问题。不过,不要对我有太大信心。你也知道,海军部那帮孙子的德行!” 齐大志了然点头,对方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军官做到这样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他完全可以选择踢皮球,但他没有,反而热心的为自己奔走。 齐大志站起来感激的道:“不管事情最后结果怎么样,还是要多谢长官您。” “客气话就不用说了。”韩淼摆摆手道:“我们还是先去海军部那边把事情解决一下吧。” 千镜岛海军部位于千镜岛军港的旁边,距离海岸警备队的营地倒不是太远。一行三人步行五分钟的时间就到了。齐大志打量着四周熟悉而又陌生的建筑,一时有些感慨万千。当时他在千镜岛只呆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出发南下,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一个吝惜口袋里每一笔津贴的傻小子。曾经看到路边小摊贩卖的一根钗子,想要带回家亲手别在巧儿的鬓间。可是没想到,一年多过去,小摊和钗子依然在。而他早已不是那个生涩的军官齐大志了。 姜辰跟把门的海军部哨兵通报了一声,然后哨兵就把三人引入到了海军部营地之中。倒是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区别对待,不过也不是太好。勤务兵给他们三人倒上一杯劣质的茶水,过了不久之后,一个身穿海蓝色军服的军士急匆匆的从后营走了出来。 韩淼的养气功夫不错,微不可察的冷笑一声便装作看不到。姜辰倒是怒气勃发,抱着膀子道:“海军部也实在欺人太甚,我家指挥上门,只派一个军士出来就打发了。” 那军士苦着脸道:“这倒不是故意为难韩长官,是真的脱不开身。有紧急军情,各舰舰长正和各部门长官正在开会。也只有我这个后勤军士能排得上用场了。” 韩淼摆了摆手,制止了姜辰。他站起来走到那军士面前道:“我是韩淼,你是哪位?” 那军士瞄了一眼这中年军官的肩膀,三颗亮银星子差点耀花了他的眼。急忙一个立正,敬礼道:“千镜岛海军部后勤档案中心五级军士贺充。长官您好,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韩淼道:“我来问一件事情。你知道海兵队在千镜岛还有人留守吗?” 贺充断然摇头道:“没有。海兵队自从去年八月离开千镜岛后,就已经移防到了占城。原驻地已经被第十三分舰队接收。” “是这样的。”韩淼忖思片刻道:“如果军内发信,走你们海军部的内部线路需要多久时间?” “一个月,长官!”贺充快速回答道。 “好的,请拿纸和笔来。”韩淼道:“我要给海军司令部直属的海兵队卫指挥王祀写一封信。” “是现在吗?”贺充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是啊,就是现在。”韩淼道:“别愣着,快去拿纸和笔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韩淼将遭遇齐大志的始末简略叙述了一遍,然后便将信件装进信封。交给贺充,玩笑似得道:“不用付邮费了吧?” 贺充干笑道:“倒是不用。不过下官有个疑问,这位齐大志校尉是何方神圣,怎么不见他本人来海军部报到呢?” 韩淼淡淡一笑道:“这个就不劳贺军士操心了。只要你快一点把这封信寄到占城就可以了。” 贺充无话可说,将信封拿在手里转身走了出去,竟是直接将韩淼三人晾在这儿。韩淼摇头道:“这封信肯定送不到王祀的手里。” 齐大志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韩淼冷笑道:“你放心,我本意也不是专门来送这封信。你的事情,用不了几天就传到占城了。” 齐大志被他神神叨叨的一弄,顿时满头雾水。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办完,自然也就没有在海军部留着的必要。海军部可不会专门为他们准备晚饭,所以晚餐还是要回去以后再吃的。 齐大志没有住的地方,又不愿意回到船上。只好和姜辰挤了一屋,两人聊天聊到半夜,彼此间倒是少了些隔阂,多了些欣赏。到了第二天天刚亮,韩淼急匆匆派人把他再次召见过去。 话说到这里,铃铛忽然迷迷糊糊的道:“大志哥,你还没有说那漂亮的女医生到底从哪里捡来的呢。” 齐大志哑然失笑道:“你还记着呢?咦,我又没跟你说她是不是个美人,你怎么那么笃定她一定是漂亮的呢?” “声音好听的女孩子啊,一定是漂亮的。”铃铛又埋进他的胸膛里,似睡似醒的说道。 齐大志拍了拍她的小脑瓜,接着讲述起他在千镜岛的故事。 第二十二章南洋风云9 像尺规一样一板一眼的军营生活早已经烙印进他的骨子里。齐大志对于这种生活非常的熟悉,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磨合,就已经融入到了这片深蓝色的海洋里。 随着起床号的鸣响,穿衣洗漱出操。早饭时间之后,姜辰要出海巡逻,齐大志正寻思着去哪里打发时间,却看见韩淼身边的传令兵朝他跑来。 “齐大志!”传令兵朝他喊道:“韩长官请您去指挥部去一趟。”他的身份还没有确定,传令兵也只好直呼其名。 齐大志微笑点头,也不以为忤。随他一起走到韩淼的办公室里。韩淼正在那里等他。见他到来,抬起头笑道:“你那张海图很有用,愿不愿意给你加上几许军功?” 齐大志道:“如果对帝国有用的话,那么我也没有敝帚自珍的道理。”韩淼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齐大志自然没有藏着掖着。再说,这也是韩淼乐意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就算他不愿意给,相信韩淼也有一百种方法弄到那张海图。况且,这是一桩合则两利的事情,齐大志为何不给? 韩淼绕过办公桌,大力拍着齐大志的肩膀道:“好小子,有见识,有抱负。我问你个问题,若是海兵队不肯收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齐大志没想到韩淼竟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沉吟了半晌,迟疑不定道:“总要想办法回去的。再说,咸阳那边还有一个家。我失去音讯那么久,老娘怕是要把眼睛都哭瞎了。” 韩淼见他推却,于是笑道:“我的意思其实是这个:海兵队那边的消息,快得话也得半年。你总是这么在海上漂着也不是办法。到我手下来怎么样?我可以给你一个大队,先想办法把军籍恢复了再说。”他见齐大志神色踌躇,于是又开口补充道:“你放心!就算你不答应,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会用心去做的。” 韩淼出言招揽,这的确出乎了齐大志的预料。他有些举棋不定,最终还是拒绝道:“真的很感激韩长官您的赏识。可是我这人有点死心眼,还是觉得先回海兵队再说。”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韩长官,我不是看不上您这里。我现在已经是个孤魂野鬼了,按理说,随便一个部队要我都愿意去。但是,我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再说,巨人岛那边,也还有一帮子老弱妇孺靠着我养活。” 韩淼脸上的失望之色难以掩饰,这也是帝国军人的特色。说话从来不藏着掖着——有一说一,是非分明。对方心不在此,韩淼也不强留。于是回到办公桌前,翻开齐大志带来的货物清单道:“还有一件事情,你船上运来的这些货物都是目前咱们需要的。开个价吧,你不愿意到我麾下,但买卖总还得做吧。” 齐大志腼腆笑道:“这个还要韩长官您做主。我不知道这边的行情,您看着给个价格就是。不过,我不要钱。我想易货。” “易货?”韩淼奇道:“怎么个易货法,说来听听。” 齐大志道:“巨人岛上盛产胶木和木材。而缺少粮食……不,是缺少和生产有关的一切物资。所以,如果可能的话,您看能不能给我们直接用粮食物资来交换这些木材。” “这样么……有些麻烦。”韩淼搓着下巴道:“我来想办法吧。对了,你说岛上盛产胶木,能告诉我这是一种什么物资吗?” 齐大志道:“这是一种防水材料。”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可以把它涂抹在任何一个地方,然后它就会形成一层膜。整个夏天都不用担心房屋漏水的问题。” “这么神奇?”韩淼道:“你们那里有很多么?如果有的话,我希望都收购了,警备队这边的营房一到雨季简直不能住人。” 和韩淼说完了关于物资收购的事宜,齐大志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找个由头出了警备队的营地,无所事事的在千镜岛附近的民居转悠起来。 千镜岛是帝国数十个外围岛屿之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座。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它的开发年代特别久,战略地位比较重要。在子婴当政时代,前往西大洋的海船就发现了这座岛屿,并且留下了驻军以及第一代的岛民。数百年来,千镜岛的居民已经增长到了一万余人,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往返大陆的航班。 若不是他急着回去,说不定在踏上千镜岛的第一时间就会买上一张船票,回到那个他魂牵梦萦的故乡看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齐大志渴望的望了一眼远处空荡荡的民用码头,叹了口气然后离开。 走在街上的时候,齐大志才发现了一个让自己尴尬的现实。他的口袋空空,一个铁子儿都没有。时值中午,早晨只喝了一碗麦粥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他既不想回到警备队那边蹭饭吃,也不想回去商船上那个逼仄的船舱里。于是也只好饿着肚子在街上闲逛起来。 横穿了三条大街之后,他来到了一间小酒馆门前。正好是午餐时间,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穿着清凉的女仆装站在酒馆门口招徕顾客。齐大志囊中羞涩,便远远的在街边驻足观看。 千镜岛上,唯一能算的上熟人的只有姜辰一人。但是这位年过三十的老军士今日当值出海巡逻去了。这间酒馆,他曾经来过一次。而那一次,是海兵队的出征聚会。只不过到了这时候,到这里来怀念的,只有他自己一人。 军人是这座岛上大多数商家的主力消费者,中午这个时候,岛上的大多数军人不是在值班就是在训练。鲜有人来酒馆。清秀女孩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有招徕一名顾客。她颓丧的蹲在酒馆门口,望着地上爬行的蚂蚁发呆。 “你在干什么?”一声怒吼像炸雷一样从酒馆里迸发出来。女孩惊恐的直起身来,想要扬手招徕,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小街上只有一个军人站在远处。她张了张嘴,那句“客人,请进来喝杯酒吧。”格式化的软糯言语终究没有吐出来。 “我的店里不养废物!”酒馆里奔出来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她一手持着锅铲,一手咄指指着面前的女孩。气势汹汹的斥责道:“整整十天,你都在这里混天度日。一个客人都没有招徕到。你这就走,我这小店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女孩泫然欲泣,却又死赖着不肯离开。只是哀求道:“求婶婶宽恕我吧,姆妈和弟弟都还在家里病着,如果您再赶我走,这岛上里就没有我们一家的容身之处了。” 中年妇人扬着下巴冷哼了一声道:“我管你死活,谁又来可怜可怜我?赶紧换衣服滚走,我这店里养不了那么多吃白食的!” 中年妇人和女孩的对话引来了周围街坊的侧目。但是慑于中年妇人的凶悍,街坊之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求情。同情的目光集中在女孩身上,有个老汉摇头自语道:“可怜的一家子,没了顶梁柱就是这么个下场。” 齐大志远远望着那中年妇人,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他的发妻巧儿。当年,巧儿也是这般模样。父母双亡,拉着幼弟一路讨饭到了咸阳。可怜幼弟一到咸阳就生了重病,巧儿不得不委身在他家做了小女仆。可是母亲怎么也不肯收留巧儿幼弟,巧儿没奈何,最后只得将自己幼弟托付给大志的叔叔家。正式改姓为齐,取名齐优。自那以后,姊弟两人就这样生生骨肉分离。大志叔叔家对齐优还好,不过严禁他去找姐姐。齐优年幼时找过一次,被大志叔叔吊在房梁上差点打死。要不是齐大志得信之后及时赶去,估计就没有后来了。 不过自那之后,巧儿倒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专门去咸阳郡守衙门,在民事科签了证明文书。声称与齐优割离一切关系。齐优什么反应不知道,不过齐大志倒是知道巧儿最后为了这份文书倒是大哭了几场,还为此生了一场重病。 往事悠悠,齐大志心里的巧儿似乎又在此地与远处那个女孩重合。两年多未见,也不知道巧儿究竟怎样了。两个孩子的成人仪式应该也进行了吧。幸好自己已经把事情都托付给了煦子。他叹了一口气,朝着那女孩走去。 孤苦无依的一家三口,在炽烈的阳光底下艰难的向前挪移着脚步。都说破家值万贯,但是这般仓促之下,能收拾出来的东西还是少之又少。小弟丢了一串珠链,虽然并不值钱,但总也是小弟最钟爱而且唯一的一件玩具。她想要回头去找婶婶恳求,看看还能不能打开房间,把弟弟的珠链找回来。但是她刚刚转过身,就险些碰到了一个男人的怀里。她顿时羞红了脸,仰起头看着他。 这人,正是走过来的齐大志。 第二十三章南洋风云10 女孩不是第一次跟男人近距离接触。在酒馆里卖酒维持生计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不怀好意的男人向她凑近过来。那种劣质烟草,高度酒精以及刺鼻的汗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她作呕。但是,有一点不同的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很干净。他穿着一身海蓝色的军服,关切的望着自己。那眼神很清澈,而不像一些心怀不轨的男人色迷迷的总是往自己裸露的地方偷瞄。 “您……您好长官。没有碰到您吧?”女孩躲开了他的眼神,低头慌乱的道。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齐大志后退了一步,跟女孩保持着一个安全礼貌的距离。刚才距离太近,他甚至能嗅到女孩身上淡淡的馨香。 “长官……长官……是有一点。”女孩转头看着哭闹不休的弟弟,再次羞红了脸颊,声如蚊蚋道:“是有一点需要帮忙的。” “那么请说。如果能够帮到你的话,我一定会尽力的。”齐大志道。 几分钟后,酒馆里的老板娘气咻咻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女孩一家人以及齐大志。 齐大志的肩膀上缀着两颗耀眼的银星,他抱着肩膀,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酒馆老板娘。 老板娘是识货的,能佩戴这种军衔的军官在千镜岛上可不多。她瞪了一眼女孩,心里骂道:“难怪这小骚蹄子走的那么洒脱,原来是早就找到了后路!”转过头来看向齐大志时,满面都堆起了笑容。变脸速度之快,让酒馆里的伙计们都瞠目结舌。 “这位长官怎么称呼?”老板娘讨好道。 “姓王。”齐大志冷着脸,一丝和善的表情都欠奉。 “王长官……真是稀客啊。快快里面请,来喝上一杯小店里的水酒吧。外面天可热!” “少废话。”齐大志不愿意跟她纠缠不清。因为这岛上并不大,随时都会有军纪部的士兵巡逻。如果耽误时间长了,免不了会横生枝节。他可不想给自己再增添什么麻烦。冷冷道:“让这姑娘回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行李。” “原来是这样啊。那还不赶快去收拾?”老板娘碰了一个闭门羹,这年轻军官看上去也并不是上门生事的,倒也识趣。索性就卖他一个顺水人情吧。不过,自己也不是全无背景的升斗小民,多少也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才是。 老板娘摇了摇蒲扇,笑里藏刀道:“不知道我家韩长官,王长官您可是认识?” “哪个韩长官?”齐大志望着姐弟俩走到酒馆后面的客房,心中一动问道。 “当然是警备队的韩长官啦!”老板娘道。 齐大志微微点头道:“自然是认识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家韩长官问起,就说我是海兵队的王祀。他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 “王祀?”老板娘默默把这个人名记在心里。点了点头道:“记下了。王长官记着常来玩啊!” 齐大志面露笑容道:“一定。” 两人又不痛不痒的寒暄了几句,这时女孩已经和弟弟把房间收拾干净,走了出来。齐大志也没啰嗦,抓紧时间带着这孤苦伶仃的一家三口走人。 一行四人快步行出酒馆的势力范围,这才站住了脚步。齐大志慌不迭的将肩上的银扣子取了下来,放回女孩的手里道:“这种事情可了不得。今天是幸运没有遇上军纪部的人。否则我可就惨了。” 女孩默默收起那两枚银扣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道:“不管如何,还是先谢谢长官您仗义施救。” 齐大志临时起意选择帮助这可怜的女孩不过是因为从她身上看见了巧儿的影子。这时候忙已经帮过了,该到了分别的时候了。他不是不知道女孩看上去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这就是生活。女孩变卖一些家产总应该可以熬过这一段时光吧?他也不可能一直帮忙下去,因为那不现实。 正筹谋着该如何说出分别而又不惹人伤感的话,齐大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正为难的挠着脑袋时,忽然听到小巷的尽头出传来一阵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 齐大志回头望去,只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郎出现在巷子口。头戴千镜岛女子喜欢的遮面黑纱,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容。她轻启朱唇,笑吟吟道:“王长官好威风好煞气。接下来就是要把这漂亮的妹子收到自己的帷帐里了吧。” 齐大志听她所说不似好话,皱眉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跟这姑娘不过萍水相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怀好意了?” “不怀好意可是你自己承认的,我可没说。”黑纱妙龄女子仰头道:“说吧,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海兵队的王祀?” 齐大志听了之后眼睛一亮,撇下那母女三人径直几步走到妙龄女子面前,抓起她纤弱的皓腕,将她推到墙边逼问道:“你认识王祀?” 一股浓郁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黑纱女子没料到这男人被自己揭破丑行之后竟然直接用强!她扭转过头,避开齐大志的气息。怒哼道:“你给我放手!” “呃……”齐大志像是抓住了一块烙铁,猛地向后弹开道:“抱歉,我听到故人名字,所以有些激动了。” “故人?”黑纱女子疑惑的望着他。 “确实是这样没错。”齐大志道:“王祀曾经是我的长官。因为一些原因,我和他失去了联络。已经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你……您认识他?” 黑纱女子淡淡道:“我也在找他。不过没有找到。”她的目光越过齐大志,望向母女三人:“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你的丈母娘要撑不住了。”长时间的曝晒,已经让女孩的母亲体力难支。软软倒在墙角,嘴唇发白,四肢不断的抽搐着。 齐大志哭笑不得,摊着手道:“我和他们真的是不认识的。” “废话少说!”黑纱女子脸色一冷呵斥道:“先救人要紧!” 齐大志愣住,瞬即又反应过来。他吃了一顿抢白,也不忙着解释,背起女孩母亲就走。黑纱女子在前领路,往前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处绿树成荫的小院。黑纱女子推开虚掩的房门,冷着一张俏脸道:“你先把人背进房间里。我去换件衣服。” 齐大志心里转着:女人真是麻烦。却也不敢反驳,闷着头把女孩母亲背进房间。一进屋就感觉到了阵阵清凉。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他一看那洁白的床单就心里打怵,原地转着圈不知道该把人放在哪里。就听到身后传来黑纱女人的声音:“把人放在床上!王祀怎么有你这么蠢的部下?” 齐大志顿时恍然,原来那张床就是安置病人的。在女孩的帮助下把老妇人安顿好,齐大志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被黑纱女子从房间里赶了出来:“偏厅里有零食水果。你带这两个孩子去偏厅休息!” 齐大志眼看着这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也就只好化身为保姆暂时为屋里接受治疗的老妇人帮他带孩子。幸好有女孩在,他的工作轻松了不少。只是房间里不时传出来的老妇人呻吟让他心惊胆颤。女孩也坐立不安,时不时的站起来走向正房那边,侧耳倾听房间里的动静。 等待的时候,时间过得尤为漫长。好容易捱到日头偏西。黑纱女子才从正房里走了出来。她此时外面套了一身雪白的袍服,脸上的黑纱也早就摘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遮掩住大部分面庞的口罩。齐大志对这副尊容很是熟悉,吃惊道:“原来您是位医官!难怪如此熟练。” 黑纱女子摘下口罩,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来:“我不是医官。我只是个医生。” “我姆妈现在怎么样了?”女孩扑上去摇着黑纱女子的手急迫问道。 黑纱女子轻轻抚了抚她的乱发,安慰道:“已经没事了,但是她需要绝对的静养。颠沛流离的生活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似乎知道女孩的难处,黑纱女子接着道:“我这里正好有多余的空房间,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下来。不过……” 不等她把话说完,女孩已经点着头感激涕零地道:“我愿意,我愿意。就是您让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傻孩子,你还没有听完我要说什么。”黑纱女子笑吟吟道:“我是说,我可能会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你们需要在这里帮我看房子。怎么样,能做到吗?” “能!一定能!”女孩重重的点头道。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黑纱女子道:“这个条件很苛刻,但你一定要做到。如果做不到,我恐怕不会再对你帮助下去了。” “您放心好了。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做到。”女孩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她郑重的朝着黑纱女子允诺道。 “那么我就要说了。”黑纱女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要把我留给你的十本医书全部看完并且记在心里。能做到吗?” 女孩脸上露出惊喜莫名的表情,她重重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能的。” 第二十四章南洋风云11 海风习习,一男一女悠然的在沙滩上漫步。远处,可以看见停满了战舰的军港。这时已经到了收帆的时候,归来的渔船和武装巡逻艇都在加紧赶回港湾。一天的繁重工作即将结束。 身份神秘的女医生重新换上了黑裙黑纱的装束,长裙随着海风飘扬,露出裙下两条白皙纤长的美腿。齐大志的眼神被那一晃而逝的亮色所吸引,但是马上他就收束心神,目不斜视的望着远处的海平线。 “想看就看吧。你们这群莽汉子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女医生没有回头,用银铃般悦耳的声音道:“我在军营里的时候,穿得可比现在更清凉。” 齐大志从未和这样豪放的女子打过交道,心事被窥破之后,他感到自己有些羞愧难当。摸着后脑勺很久,却依然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道:“我是有老婆的人……两个。” “很奇怪啊。”女医生转过头来笑靥如花。上下打量着齐大志道:“品味不是很高。看你的家境应该也不是很好。为什么学那些达官贵人子弟,占用本来就已经很稀缺的资源?” “发妻是投奔到我家的女仆。”齐大志面对她时,总有一种面对的是长官的错觉。硬生生的将“报告”两个字噎回到嗓子眼里,他有些生硬的补充道:“第二个老婆是在南边海岛上找的。” “嗯……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报?”女医生微笑着将事情猜测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齐大志只能点头同意。 女医生道:“说吧,现在王祀在哪里?” “王祀已经率部移防占城。”齐大志原本不想告诉这个身份来历都成迷的神秘女子,但是她的问话却没有半点可以推却的余地。自己不由自主就被她的强势所压迫,一五一十的交待出来。他的心中不断产生疑问。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去了占城?这是诚心在躲着我么?”女医生喃喃自语道。齐大志不敢猜思这神秘的女人的来历,她似乎有着一双能洞察人心灵的眼睛。只要自己在想,就一定会被她看出来。所以,干脆什么也不想。有一说一罢了。 没有等到齐大志的追问,女医生也甚觉无趣。两人沉默一阵,还是她先开口道:“你有什么打算?我可以弄到船,让你回大陆去看看。不过我家在军方也没什么关系。就只能帮你回家而已。其他的还需要你自己努力。” 齐大志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这样说。他怔了怔然后拒绝道:“这就不麻烦您了。我已经请托了韩淼韩长官。韩长官会帮我解决这方面的事情。南边岛上缺衣少食,还有一大帮子人需要我养活。我目前的打算是先回南边岛上去。我已经打通了那座小岛和千镜岛的航线,接下来我总要让我的老婆孩子过得舒心一点。” “你这个军人当得很奇怪。”女医生微笑道:“其他人的身份丢失了,第一时间就是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份;找回属于自己的荣耀。而你,却只惦记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不是有点胸无大志?” 齐大志没法否认:“您还真的说对了。我混进当兵的队伍里,还真就是为了吃穿好一点才这么做的。其实,我想找到王祀,也只是想让他帮我找找到底是谁剥夺了我的一切。其他的……”他沉默了片刻道:“我在咸阳有一个好兄弟,他会帮我照料好一切的。” “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兄弟。”女医生轻声道:“对了,你说的那座岛距离这里有多远?” “七天的航行时间。在南大陆的北端。距离南大陆并不远。”齐大志道。他仰头看了看天色,想起晚上还要和韩淼商量关于货物发卖的事情。于是告辞道:“这位小姐,我想我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不管怎样,谢谢您的好意。” “等等。”女医生叫住了他道:“不要老是小姐,小姐这样的称呼。我姓吕,你可以叫我吕嫣,也可以称呼我为吕医生。总之什么都好。但不要叫我小姐。明白吗?” “明白了。吕医生。”齐大志立刻从善如流。他倒不是不懂得变通,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依然愿意用忠厚老实来当作自己的标签。 两人礼貌的告别,然后向相反的方向离开。吕嫣忽然顿住脚步,扬声问道:“齐大志,站住!” 齐大志听话的停住了脚步,转身苦笑道:“吕医生,还有什么事情?” “岛上需要医生吗?”微风拂来,吹起了她鬓间一缕发丝。她笑得有些神秘。 “需要……当然需要!”齐大志被她突然展露出来的妩媚打乱了思绪。他下意识的回答,但马上就遵从了自己的本心。斩钉截铁的道。 “但是我只是一个产科医生。”吕嫣依旧在笑着,看上去是在开玩笑。 但是齐大志并没有往别处去想,而是认真的考虑了几分钟。最终,他点了点头道:“什么医生都需要。” “那么好吧,什么时候启航就派人到我那里去通知一声。”吕嫣扬了扬手,让他离开。齐大志往前走了几步,转身望着吕嫣远去的背影。他眉头紧锁,无论怎样思索却都理不清这神秘女子的心绪。 …………………… 齐大志的经历讲完了,铃铛也伏在他的胸膛上沉沉睡着。而他却睡不着,轻轻把她安顿好。他蹑手蹑脚的走下床,来到了甲板上。 风雨稍微小了一些,但依然还有细密的雨丝飘洒在脸上。齐大志倚着船舷朝着远处的渔村眺望,渔村已经陷入了睡梦之中,大概今天晚上他的小伙子们一定疲累不堪。刚刚征服了滔天巨浪又要征服家里婆娘的火热躯体。也许在不久之后,这里一定会变得更加美好。他脸上露出满足的淡淡微笑,陷入了遐思之中。 与此同时,渔村里的一栋茅草房中。蜡烛还没有熄灭,吕嫣双手抱着膝盖缩在墙角里面。嫩白的脸庞上泪痕宛然,似是刚刚哭泣过的样子。 窗外雨打芭蕉,不时有几许雨滴溅落进来。蜡烛沾了雨滴,发出“噼啪”的脆响。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嫣才从那雕塑一般的固定姿势中缓过神来。走到窗前轻轻关上了窗,然后俯身吹熄了蜡烛。 雨季来临的第一个长夜即将过去。巨人岛不过是浩瀚大洋中微不足道的一颗绿色小点。浓厚雨云的脚步并没有在此地过多的停留。它一直向北,再向北。穿过风高浪急的海峡,最后在一片长满了水稻的陆地上登陆。最后化成一条条雨箭,狠狠地扑击在了向北方疾驰的专列上。 狂风漫卷,大雨瓢泼。专用车厢剧烈的晃动了几下,把梦中人从睡梦中催醒。孙铿蓦地睁开了双眼,发现天色已然蒙蒙亮。他挣扎着从床铺上爬了起来,感觉到自己浑身骨节无一处不在发出酸涩的呻吟。 将外套穿在身上,他对着穿衣镜端详着自己。到了这个世界上来,已经有两年时间了。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具体发生在哪个地方,他自己却又说不清楚。端详了片刻之后,他摇摇头将这种没用的情绪甩在一边,戴上有些沉重的军帽,系上领扣。然后推开门走到了书房里。 侍从已经帮他整理好了餐桌,正在摆上早餐。车身在摇晃,所有的餐具都被牢固的固定在餐桌上。孙铿随口问道:“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到达占城?” “可能今天下午也到不了。”侍从一脸苦色道:“前方山洪爆发,冲断了通往占城的道路。我们正在使用备用线。预计今天深夜可以到达。” “是这样。”孙铿点头道,然后坐下来开始吃早餐。 备用线路的路况并不好,不时会出现颠簸的情况,有时候速度会放缓,小心翼翼的通过年久失修的铁轨。这样走走停停直到第二日的凌晨才赶到了占城。 整个占城郡已经陷入大雨之中,这场大雨的持续时间出乎意料的长久。道路被冲刷的干干净净,连城市上空弥漫已久的粮食味道都被冲散了。 孙铿一行人的马车在卫队的保护下安然回到后巷。后巷的水已经漫过脚踝,所有的下水口全部打开,疯狂的吸走积水。在排水良好的后巷尚且如此,可以想见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究竟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果然,在临时宅邸的后院并没有见到赢羽衣和她的随员们。只有两个留守的值班军官呆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见到孙铿进来,两名军官急忙站起来行礼。孙铿转眼瞥见办公桌上堆积的一摞文件,知道羽衣已经离开了至少一天时间。否则以她的习惯,是不会容许有未完成的政务堆积的。 他随手拿起一份,翻阅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着紧的报告。这是一份来自石湖关的电报,报告上说魔族军的大规模调动结束,已经重新缩回到了六号城一线。陈暮推断,大概是魔族军为了准备再次进攻三号城所作出的调动。而与孙铿在九号城的行动没有太大关联。 孙铿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将报告丢在桌上。望着两名值守军官问道:“长公主殿下去了多久?” 第二十五章南洋风云12 其中一名军官回答道:“报告院长,殿下已经离开二十五个小时了。” “一直没有回来?”孙铿皱起了眉头。 “是。”军官简短的回答道。 孙铿搓了搓下巴,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他继续问道:“知道是因为何事离开么?” 按照军事研究院的职务,孙铿要在赢羽衣之上。院长阁下关注一下副院长的去向也无不可。虽然羽衣此时还肩负着另外一个身份,但是以秦国军人的秉性,永远都是军职高于一切的。即使她是尊贵的长公主也是不能特殊对待。 “报告院长,占城郡遭遇百年难遇的雨灾,辖地七城被淹。殿下受陛下所托,目前在占城郡守府督办一切抗灾事宜。” 孙铿默默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他对于行政事务简直一窍不通,所以也就没有再去关注此事。不过他也知道,在帝国国内,有完善的民政系统,再辅以每个郡城都有驻扎的国防军。只要不是毁城灭郡、波及极大的大灾,一般小灾都是可以扛过的。 如果一场雨灾,需要到帝国长公主去督办的话,那么可以想见目前的事态究竟有多严重了。 他捧起军官办公桌前的一摞文件,转身离开了值班室。既然羽衣不在,那么他也就只好处理一下堆积的公务。顺便,为接下来的事情做一下打算。 秦历716年元月二十三日上午,大雨。占城郡郡守府。 突如其来的降雨,不亚于一场战争。只不过他们的敌人是纵横来去的大水,而需要拯救的同样是饱受磨难的黎民。 这个时候,留守在郡守府的只剩下羽衣和身边的几个随员。她已经将身边所有的人手都派了出去,现在能做到的,只有听天由命而已。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羽衣的脸上也写满了憔悴。上一次这样是在什么时候?她认真想了想,然后轻轻摇头苦笑了一声。 “殿下,这会儿没什么事情。要不您先休息一会儿吧?”身边的小兔人担忧的望着她,怯怯的劝说道。她是当初那一对从元山上被孙铿当作礼物送给长公主殿下的一对小兔人的姐姐。羽衣已经为她们取了名字,姐姐叫良辰,妹妹叫美景。很俗气的名字,但她们都很喜欢。 “不碍事。”羽衣摆了摆手道:“你去后巷看看孙铿回来了没有。” “是。”良辰低声答应道,缓缓退了出去。她的性子和妹妹比起来,还是过于柔弱。就像这个时候,妹妹早已经被派到占城郡附近的一个街区指挥救灾;而她却只能呆在赢羽衣身边扮演近侍的角色。 羽衣并不喜欢自己,能够看得出来。这位精明干练的长公主殿下,喜欢的身边人只有一种特征——就是能干。而她,似乎是一个另类。有很多次,殿下都想把自己送出去。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可是自己何尝不想像妹妹一样?良辰哀怨的想着心事,心事重重的走出了郡守府。撑着一把雨伞,朝后巷走去。 一队身穿雨衣的城防军士兵表情严肃的从她身边经过,带队的军官停顿了一下,打量着良辰道:“小姑娘,下雨天不要乱跑。大水已经漫进城里来了,你还是赶快去高处躲一躲吧。” “我去后巷。”良辰回答道,她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牌。 军官神色一凛,垂头道:“原来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侍从。请回去向殿下传信,大水进城,后巷危急。” “后巷有完善的排水系统,怎么会危急?”良辰并不是一窍不通的蠢货,她凝眉质问道。 军官干咳了一声道:“是这样,排水系统被堵塞了。我们正在抓紧时间赶过去清理。并且开始动员在后巷居住人员转移到地势更高的地方。” “那我跟你们一起过去。”良辰想了想之后并没有遵从这位军官的意见,而是做出了一个自己从未敢想过的举动。她抿了抿鬓间微湿的发丝,坚决的道:“后巷有很多重要的文件在那里,我需要你们调集更多的人手过来,确保让后巷安全。” 军官愣了一下,叫苦道:“但是我们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派出去了。这是最后的预备队了。”他指着前方行进的士兵,无奈的摊了摊手。 良辰道:“先赶过去再说吧,我有办法!” “好!”军官点头答应了下来。 后巷。街上的水已经没过膝盖,不时有仓皇的居民带着细软离开已经泡水的家宅,逃到大街上。 军官立刻指挥着士兵迎上前去,给他们指出安全的落脚点。良辰趟着水一直走到临时官邸门前。大门紧闭,门后堆起了高高的沙袋。很显然孙铿已经回来,若不然光靠着留守的两个值班军官是没有办法的。她走上前去,拍着门叫道:“有人在吗?我是良辰,我奉殿下的命令回来要见院长阁下!” 她高喊了两三声之后,从围墙后面探出一颗脑袋。正是孙铿身边的侍从官千禧。她又惊又喜道:“张侍从官,我是公主殿下身边的良辰。” “知道是你。”千禧抹了一把雨水道:“门已经给我们堵住了。你进不来。院子里着紧的东西太多,你回去禀报殿下,让她多派点人过来把街上的水排出去。” 这时跟良辰一起过来的国防军军官赶到,他仰头望着墙头上的千禧,沉声道:“能带来的人只有这么多了。我们正在抓紧时间疏浚排水管道。但最好不要期望过高!” 千禧思忖了一会儿道:“院子里有二十个卫士。都给你派过去。我这边还要负责重要物资的守卫,实在没有办法派出更多人了。良辰!人都交给你了,你去关照着他们!”他朝着少女侍从使了一个眼色,这时候墙内的卫士已经将梯子搭好。卫士们鱼贯从院子里爬了出来。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管道疏浚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国防军做惯了这一事务,干起来得心应手。不过千禧派过来的卫士就不一样了。带队军官看不过去道:“要不咱们分个工吧,你的人负责去后巷各个住户家看看,还有没有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妇孺。” 良辰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她刚刚从一个疏通了的管道现场跑回来,小脸弄得脏污不堪。她胡乱抹了一把脸道:“那苦活就交给长官您了。” “也不是什么苦活,都做惯了的。”军官随口客气了一句。两人分头去干各自擅长的工作。 临时官邸中,积水已经漫过膝盖。卫士们进进出出,将一些重要的文件转移到了地势较高的后院中去。 “所有的排水口都已经打开了,但是并没有下水的迹象。”萧显钻进孙铿的房间里,喘着粗气道:“刚才我跟外面城防军的带队军官也交谈过,是一条主管道淤积了,里面塞满了树枝和石块。清理出来需要时间。我的建议是您尽快转移到占城郡府去。那里地势更高,也更加的安全。” “那这些怎么办?”孙铿指着身后堆积如山的文件道:“任由它们泡在水里吗?”他摇摇头道:“我可做不到。” 孙铿不想走,萧显也不能硬架着他离开。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几秒钟,萧显赌气道:“那么我去外面看看疏通了没有。”他趟着水出去,却见千禧从前院飞奔了回来。 萧显喝道:“慌什么慌?” 千禧道:“良辰侍从官在外面收容了一大批妇孺,让我过来问问院长是不是收留她们。” 萧显皱眉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这个良辰真是……”他哼了一声道:“告诉她,这里不是收容难民的场所。让她自己去想办法!” “可是……”千禧为难的望着萧显,着重口气道:“妇孺里有不到两岁的娃娃,还有六七十的老人。现在都在水里泡着。他们没地方可去。”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了咱们院长的命。有一个刺客混进来,咱们就全完了!”萧显将他拉的距离孙铿的房间远一点,省的那位慈悲心肠的家伙听到后给自己找麻烦。 千禧知道萧显担忧什么,可是良辰带来的那些人的状况他也亲眼目睹。在齐腰深的水里摇摇晃晃,只能凭依着身边摇摇欲倒的危墙。 “只是一群妇孺而已么……”孙铿站在他们身后温声道:“不会造成危险的。千禧,还不赶紧去准备吊篮,让她们进来。” 萧显回身怒视着孙铿,对方浑然不觉,将手里的雨伞递到他的手里笑道:“愣着干什么,去叫几个卫士把偏厅整理出来吧。” “这是你自己找的!”萧显没法违抗他的命令。无论是于公于私他都知道自己的那个选项是错误的。但是有时候也必须要选择错误的选项,毕竟孙铿与数十口老弱妇孺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吊篮先将老人和幼童拯救进来,卫士们救人的效率颇高,仅用了半个多小时便将所有难民都带到了后院偏厅里。萧显不敢大意,吩咐卫士们在偏厅里上了双哨,又吩咐厨子给又饥又冷的难民送去了热水。 他长舒了一口气,继续投入到了排水作业中。这时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外面的城防军也已经将其他的排水口疏通。用不了多久,后巷就又会回到他正常的状态。他回头望着不远处已经点亮灯的书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 此时此刻,孙铿盘膝坐在书房里的办公桌上。膝盖上放着几页已经写完了的文件。他咬着笔头皱眉凝思着,浑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床上,一个小小孩童已经睡醒,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第二十六章他们1 秦历716年元月二十五日,多云。占城郡南三十五秦里,海防港至占城铁路线东侧。 海三零三七次客运列车再也无法抵达目的地了。此时,它如同一条重伤的巨蛇,凄惨的横陈在铁轨旁边,前半部分的车厢已经一头扎进不远处的河道中。在不远处的草坪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上百具尸体。 戴着口罩,身穿雨衣的城防军士兵沉默的清理着事故现场。几个身穿黑色军装的军官站在一条残破的铁轨前,彼此间脸色难看。 这是帝国有史以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铁道事故,一列火车上三百一十七名乘客,有一半人当场死亡。更加凄惨的是,在事故发生后的时间占城城卫军并不知情。以至于有多达十几名重伤员躺在废墟里重伤不治。难以想象他们在临死前曾经经历过了多大的伤痛和折磨。 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官已经吓得双股战战。他昨夜一直都在村子里组织村民抗击水灾,风声雨声的遮挡下,他和他的村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直到快到早晨的时候,几个乘客找到了村庄。才将这桩足以震惊天下的惨事传播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最终是一个什么样的处置结果,但总归不会太好。能够在这偏僻乡村见到身穿黑色军装的军人也是非常少见的。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地方官快速的喘了几口气,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现在的占城,也是大灾之后的重建关键期。郡守沈俊以下,几乎所有的干员都被派了出去。赈灾,重建忙的四脚朝天。偏偏这个时候又传来了海三零三七次列车的噩耗。沈郡守的手下实在没有可用之人了,只好求助于长公主殿下。孙铿身边没有什么事情的萧显就这样被强拉了壮丁。 幸而萧显在成为孙铿侍从官以前曾经在很多部门都呆过,算是一个少见的全面型人才。兼职担任一下事故现场指挥官也是可以胜任的。但是刚刚一到现场,萧显就敏锐的发现,这似乎并不是一场天灾。现场所能够找到的证据表明,这是一场针对行驶列车的人祸。 再联想到列车出事的时间段,萧显的心中顿时就有了定计。这是一场未遂的刺杀。而针对的对象就是自家的长官——孙铿。 没想到远离了政治中心的孙铿最终还是无法逃过他们的魔爪。萧显脸色阴沉着,命身边的几名军官将所有的证据锁进密码箱里。然后走到地方官面前。收起一直的凝重表情,他和颜悦色的道:“这位……怎么称呼?” 地方官正神思不属的想着心事,见那位军职最高的长官朝自己走来。吓得一凛道:“我……我叫林瑞。是南红村的村正。” “别紧张。”萧显略一思索便知道地方官害怕什么,于是淡淡安抚了一句:“我不是找你麻烦的。这件事情,你不但没有过错,反而是有功劳的。只要你好好的配合我回答一些问题。” “是,长官问就是。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瑞回答道。 萧显搓了搓下巴道:“最近几天,你们附近的村子是不是有什么陌生人进来过?” 林瑞想了想道:“是有那么一群人。不过他们是泉州矿业的,一直都住在村子里并没有离开。” 萧显点了点头道:“别的就没有了么?” 林瑞仔细想了好久,才缓缓道:“有一个叫周裳的北方人。不过,他是去年十月来的。只有他一个,我见他可怜,就给了他一间屋子在村子里住下了。” “周裳?”萧显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却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但很显然这人也不会是可能的袭击策划者,因为十月份的时候,孙铿还老老实实的呆在咸阳,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去哪里。不过这个熟悉的人名值得怀疑,他默默将名字记在心里,打算等回去以后再从记录里寻找一下。 从村正的嘴巴里并没有得到更加有用的消息。他摆了摆手让村正离开。心中忖思着,回去以后是不是应该建议孙铿,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毕竟南部偏远的占城郡和中原不一样。在这里一旦发生紧急事件,可是不会有近卫军随时赶来保护的。 坐上回城的马车,萧显依然还在想着那个问题。浑然没有注意到,一个身披蓑衣的中年汉子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用警惕的眼神望着他们。 “近卫军的人怎么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中年汉子自言自语道,他并没有从里面看到自己曾经熟识的面孔,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 “周裳大哥——”山坡下传来一声呼叫。 他急忙转回头去,望着山脚下那矮小的身影道:“我在这儿!” “周裳大哥,林村正叫你过去一下。” “这就来了。”周裳沉稳的点头,然后慢吞吞的走下山坡。 …………………… 萧显回到临时官邸的时候,刚刚到午餐时间。他将密码箱交给机要军官,然后去輿洗室清理了一下自己。一上午都在和尸体和废墟打交道,他的身周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尸臭。这样子去见长公主殿下和孙铿院长可是不好。 打理完了自己,他径直走向孙铿的书房。却意外的没在这里看到孙铿。直到值班卫士笑眯眯的用手指向后院,萧显这才恍然大悟。 后院里忽然变得比以前有了更多的人间迹象。不再是之前的那种冷清和隔绝人气的样子了。无他,只不过院子里多了一个小天使而已。 乳母将孩童从孙铿手里接过来,然后带下去喂饭。孙铿微笑着走回到饭桌前道:“我说这孩子和我有缘,你还不相信。这下信了吧?” 赢羽衣脸上带着微笑:“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以后咱们的孩子都归我带,你就当好你的长公主就行。”孙铿随口调笑道,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走来的萧显。 萧显忍不住干咳了一声道:“院长,我回来了。” 羽衣瞥见了萧显,顿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垂下的秀发遮住了面庞看不清表情。 萧显也不欲打扰到他们两人之间难得的相聚时间,顿了顿道:“我先告退。” “别在意。”孙铿忙拉住他道:“不过开个玩笑而已。还是先说正事。一起坐下来吃吧。” 萧显此时鼻端似乎依然萦绕着淡淡的尸臭味道,他摆了摆手推脱道:“已经吃过了。” 孙铿只道他是已经吃过了,也不再让。坐下来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 “嗯……”羽衣心不在焉的道。浑然没有在意孙铿已经拉着萧显走向前院。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来,望着餐桌上只吃了一半的午餐。院子里此时空无一人。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自语道:“真是不错的感觉。” 书房里,孙铿已经将所有的文件都看过了一遍。手指无意识的叩着桌面,凝眉沉思不语。萧显站在他的身边,沉声道:“我的建议是:立即离开这里。已经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他们的黑手正在朝着您接近。” “短时间内我不会离开。”孙铿断然摇了摇头道:“现在正是南洋计划正要开始的关键时期。至少,我要等到关键消息得到确认之后才能离开。” “院长,请为你自己的生命考虑一下。”萧显道:“况且,现在这里正处于雨季。您在这里干等着,是在做无用功。”因为情势紧急,他的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孙铿依旧在摇头,望着萧显道:“放心好了,我会老实的呆在这院子里。这里是占城郡府,不是咸阳城南那个荒郊野巷。” 萧显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无可奈何的望着孙铿。孙铿安抚道:“加强戒备吧。最近我是不会离开的。我也不相信那群家伙都是没脑仁的。要知道,一旦计划成功,我给帝国赢来的可是一个安全的大后方啊!” 萧显攒了一肚子的说辞最终只变成了一声长叹。他沉默地戴上军帽,转身走了出去。 从孙铿书房里出来,正好遇见过来值班的韩康。萧显皱了皱眉,低声喝道:“韩康,给我过来!” 两人虽然同为侍从官,但是萧显的军职更高,权力也更大。韩康见他神色不善,心知不妙。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道:“萧侍从官,什么事情?” “从今天开始,卫队进入最高戒备状态。你作为院长的贴身侍从官,执行二十四小时跟随制度。就算他要进入长公主殿下的房间,你也要给我跟进去!明白了吗?”萧显厉声道。 “明白!”韩康吓得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似的答应道。可是随即他又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老萧,这是怎么啦?跟吃了两斤枪药似的?” 萧显装作没有听到,板着脸一板一眼的吩咐道:“武器弹药要带足,随时做好打仗,打大仗的准备。我会吩咐给你的卫士小队带足备份弹药,你的小队随时都要处在战备状态。” “是。”韩康再次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道。 “战备状态从五分钟后开始。”萧显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任务期限直到院长回到咸阳为止。好了,你去准备吧。”他摆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韩康满头雾水的看着情绪大变的萧显,又不敢追上去问。只得怏怏回到营房,去安排任务。 第二十七章他们2 秦历716年元月二十七日,阴。帝国南方重镇占城郡府,后巷。 偷得浮生半日闲,被韩康盯得有些发闷的孙铿躲进了羽衣的后院里。正好看见邻院的乳母抱着小家伙正和羽衣手底下的良辰美景姐妹俩说笑。看见孙铿过来,乳母道:“看看,小小姐,咱俩的救命恩人来了。” 孙铿笑说道:“什么救命恩人?真是太客气了。都是有缘做了邻居,邻里有难帮上一把也是本分。”他瞧见乳母眼圈发红,忙问道:“大婶,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孩子的父母找到了没有?”他说着走上前来,将乳母怀里的小姑娘接到自己手里。 乳母未语先垂泪,良辰美景见状连忙上去劝慰。赢羽衣从房间里走出来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说着也不禁眼圈发红,有些伤感。即使坚强如羽衣,亲眼目睹这种人间惨事时也不禁软了心肠。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快要滴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简单的解释了小家伙的遭遇。 小姑娘生于去年六月,是咸阳人。父亲名叫代斯景,是一个粮商。咸阳冬天寒冷,代斯景担心宝贝千金在北方冻病了,于是携家带口前往占城这边避冬。顺便采买一些粮食去泉州那边发卖。将乳母和千金放在租来的宅子,然后两口子去占城南边的重要产粮地达州收购粮食。回来时好巧不巧搭乘的就是那列出事的海三零三七次列车。两口子乘坐的车厢在前面,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等到救援的士兵把他们从河里打捞出来时,身体早就僵硬了。 一番解释下来,孙铿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乳母和良辰美景姐妹俩也是听得泪眼婆娑。然而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从乳母的嘴里得知。代斯景家道中落,父母早亡。亲近的家人更是一个也没有。乳母也是远房的一个婶母,家里过不下去才到侄子家帮他带孩子混口饭吃。代氏夫妇一死,撒手撇下了宝贝女儿。代氏夫妇临走时带走了所有的家当,仅仅给乳母留下了几天的花用,乳母带着孩子只能坐吃山空。这还未取名的小家伙眼看就连家乡都回不去了。 孙铿叹了口气,人间最惨的事情就是亲人离散。他低头逗弄着小家伙,把手指放在她的嘴里任由她吸吮。安慰道:“大姐您就毋须担心了。我这院子里空荡荡的,正缺人把它填满。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下。等到我回去咸阳的时候捎您一程就是了。” 乳母感激涕零,连连道谢。孙铿摆摆手不以为意,只是和怀里的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 小姑娘在孙铿的手里不哭不闹,连一直喂养她长大的乳母都觉得不可思议。直说这孩子和他有缘。孙铿更是得意,将小家伙放在怀里搂了片刻,这才恋恋不舍的将她送回到乳母的手里。 赢羽衣笑道:“你和她这么投缘,不如就收养了她算了。反正我们以后的孩子都是要随我姓的,你留一个女孩儿也好继承你家的衣钵。”她笑意盈盈的望着乳母道:“大婶您是这小家伙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了,我们就听听您的意见如何?” 孙铿和羽衣到占城来,一直掩藏着身份。除了郡守等少数人知晓外,其他人毫不知情。乳母身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庭妇女,更是不敢想象跟她搭邻居好久的这奇怪“女主人”竟然是堂堂帝国的长公主殿下。 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看上去都不是一般平凡人物。那“男主人”还好,整日呆在宅子里,深居简出;那“女主人”就有些摆谱了,出入都有士兵随行不说,还有两个长得娇俏的小侍女形影不离。怕不是哪家权贵的子女。 乳母心中忖思半晌,觉得自己是带不了这女孩儿的。首先她的家境并不算优渥,只能勉强糊口罢了。而且,她已经年老体衰,就算是想要收养这个孩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望了怀里的孩子好久,心中转过成百上千个念头。最后才忍不住拭泪道:“如果交给你们,你们能带好她么?” 赢羽衣盈盈笑道:“大婶若是不放心,在这里一同看着就是。再说……”她瞟了孙铿一眼,有些娇羞的补充道:“……我家这位,也是个喜欢孩子的主儿。一定会把这小家伙带好的。” “那……”乳母迟疑了片刻道:“那我就放心了。”说完,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落在小女孩白嫩的小脸上。小女孩不知道乳母为什么会哭,她眨着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伸出小手仿佛要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收养的事宜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还需要占城这边民政部门出具一个证明。之所以是证明而不是正式的文书,是因为孙铿和小家伙都不是本地人。需要孙铿在回到咸阳后拿着证明去咸阳郡府那边办理正式的收养文书。 凭空多了一个女儿的孙铿倒是喜不自胜,摸摸下颌上青色的胡茬。温声道:“这小家伙还没有名字吧?” 乳母换了新主人,一切都为新主人着想。皱着眉思忖片刻道:“小丫头虽然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了,但是长大了以后未免不会去想自己的亲族。所以说,老爷您要取名字,最好不要让她往那方面想。” 孙铿摆摆手笑着道:“这个倒是无妨。女大不中留。她要是找亲族我也没办法。再说,她家里不是已经没有了亲人了么?” 乳母讪讪道:“小囡囡是有一个叔叔的,不过那厮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我那远房侄子早就已经把他逐出家门了。我担心万一日后囡囡长大,去找这个叔叔就麻烦了。” “是这样……”孙铿沉吟道:“那便让孩子随我的姓。是个女孩儿……就叫孙窈好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乳母大字不识几个,不知道孙铿拽的那句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要女孩日后随父姓就好。看这位强势的“女主人”,早说了以后他俩的孩子都随母姓。父亲这边一族,总要有个贴心的人才是。 赢羽衣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窈”字,取笑道:“想不到院长阁下也看《诗经》。” 孙铿被踩中痛脚,讪讪笑道:“偶尔一看,便记住了这句。” 羽衣端详着宣纸上的大字,淡淡道:“你的女儿,你自去操心吧。这个名字,也勉勉强强算是及格了。” 在羽衣眼睛里,自然有更好的名字。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遵从孙铿的意思。孙铿笑笑道:“等咱们的孩子降生了以后,都是你给他们取名字好了。我坐享其成。” 羽衣白了他一眼道:“想得挺美。” 男女主人在那儿打情骂俏,乳母是过来人,知道这时候应该退避三舍才是。她扯了在一旁呆立着的良辰美景,三人蹑手蹑脚的退场。瞥见韩康还像根柱子似的杵在房门口。不由得有点生气。伸出手在韩康腰间狠拧了一把,低声骂道:“老爷和夫人在那儿说私密话,你这愚仆还站在这里想干什么?” 韩康哭笑不得,又不好跟这老太太解释太多省的她听了害怕。恰好美景过来解围道:“韩侍从官您就先出来吧,里面没事的。” 韩康苦笑着退出门去,将房门轻轻关上。把宝贵的私人空间留给了孙铿和羽衣两人。 孙铿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不禁轻笑一声道:“这家伙总算还有点眼色。” 羽衣看他坏笑的样子,心里一荡。却躲开了他逼近过来的身体,转身望着窗外道:“卫士在这儿你就不敢动手了吗?伪君子!” “总要顾及一下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的尊严才是。”孙铿将她的身体扳正过来。端详着眼前玉人嫣红的俏脸。 “这可是白天,你想干什么?”羽衣大羞,袖子里的小刀吞吐不定,想要吓退眼前这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 但是某些人很显然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回身拉上了帷帐。羽衣惊呼一声,已经被那人推倒在床上。 …… 不知过了多久,孙铿从熟睡中醒来。感觉自己的两只手都被固定住了,动弹不得。像很久以前他被固定在那张随时会迸发出电流的椅子上一样。这实在是一个不好的回忆,在极度紧张之后的极度放松怎么会想起这样一段不堪的往事?他轻轻摇头苦笑,将那段黑暗的日子尘封在脑海的深处。 摇篮里的孙窈睡得正香,白嫩的小手紧紧攥着孙铿的手指。羽衣熟睡的样子比之小小婴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双手紧紧揽住他的另一只手臂。眉头紧蹙着,似乎在做着一个噩梦。他轻轻将手指从小家伙嘴巴里抽了出来,温柔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的呼吸重新又平稳下来,静谧的房间里只有他、她和她的心跳律动着。孙铿微微闭上了双眼,重新又回到甜蜜而温馨的午睡之中。 第二十八章他们3 秦历716年元月二十八日,阴。占城南红村,村北破屋。 “周……周裳大哥,我……我先回去了。爹……等着我吃饭!”小结巴挥着手朝周裳告别。周裳点点头,笑着学他说话道:“小……小结巴你……你慢点。别掉进沟里去了。” “周裳大哥是坏人!”小结巴叉着腰气愤道。只有在和他说话时,她的口吃毛病才会不药而愈。 周裳使劲挥了挥手,目送着小丫头从自己视线里消失。转过身来时满脸的轻松愉悦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和警惕。看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村正很显然怀疑上了自己。也许是那几个近卫军军官的暗示也说不定。 不远处的草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周裳无声冷笑,这大概是小结巴之外的另外一个暗哨。看来这位林瑞村正当过军人的事情是可信的,居然还知道一明一暗交叉监视。 他耸耸肩膀,丝毫不予理会。眼看天就要下雨了,如果外面那家伙愿意淋雨就随他吧。这个时候还是去屋里呆着才是正理。他推开房门,走进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去。 滚滚的雷声从天空传来,过了不久之后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纸上。周裳从门缝里看到远处草丛里站起一个人来,抱着脑袋狼狈跑开避雨去了。他无声的笑笑,回到窗前将窗户关上。窗户纸淋湿了可不好找,只有占城郡的杂货铺里才有的卖。在风声过去之前,还是能省则省吧。 从帝国的西部边关到帝国南端的重镇,这条逃亡之路他用了整整一年。每到一处,便是做工积攒路费。攒够路费之后,脚下的那座城市便弃之如彼履。一心向南,绝不回头。 这期间,家乡倒是也曾经去过。不过……望着家门前那块写着“烈属”的普通木牌,他的双脚就像是被钉子钉住一样动弹不得。家里人若是看到自己这个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恐怕第一个暴怒起来的就是自己那位严厉的父亲吧? 原本已进了忠烈祠中配享香火的烈士儿子原来并没有死,而是成了一个可耻的逃兵!更可怕的是,他的儿子在逃亡之后,还去攻击帝国的高级军官……这种事情在那个家庭里发生,在他的儿子的身上发生!简直是无法容忍的。 所以周裳……不,李云晓在家门前站了整整一夜后,转身离开了这座城市,像他途径的无数个城市一样。从此以后,就当李云晓已经死了吧…… 黑暗中,他不想点灯,不想做饭。呆呆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木椅上。平静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那场该死的“事故”让他的生活里又再次泛起波澜。 那不是事故,根本就是一场策划严密的谋杀。真不知道那伙人究竟为什么可以狠心下手去谋害数百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普通人?也许,背后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如果能够揭穿这伙人的真面目,甚至将他们锁拿到占城郡府!那么是不是能洗清自己身上的罪过?但是,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功劳不会被那些官吏们吞掉也是一个难题。把自己性命攸关的东西贸然交到别人手里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他不能冒这个险……不能! 那么,是不是要离开呢?他在心中反复交战着。也许那些近卫军已经看穿了那些人在“事故”现场制造出来的假象。所以监视只是针对像自己这样的外乡人的一般性监视罢了。而且,在这个一年三熟的天然粮仓,他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淡然生活。再过一段时间,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等到小结巴长大成人。林村正或许会把她许给自己。在这里娶妻生子也是不错的选择。这里是帝国的大后方,才不会像西部边境一样,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活…… 他想得有些出神,浑然没有注意到窗外的敲门声。过了好久,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一丝温馨的微笑来。果然是想谁谁来。他赶紧站起来,点上灯。走到门前将房门拉开。门外站着小结巴,已经被雨水给淋透了。浑身颤抖着,哀怨的望着他。 “你怎么来了?”他故作惊讶的问道。 “给你带的!就知道你还没吃!”生气的小结巴就忘了结巴了。气鼓鼓的样子却让周裳心中暖洋洋的。他接过荷叶包,一把将少女拽进屋子里来。 少女冷不防一向温厚的周裳大哥居然会有这样粗暴的动作。惊呼一声,软香温玉扑进他的怀里。周裳嗅着怀中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体香,心中有些悸动。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他将小结巴松开,笑道:“真是为难你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哥哥我。” 小结巴撇撇嘴道:“哪……哪里是我想着你?是我爹爹……差我来,知道你这单……身汉肯定又不……生火做饭了。” 周裳脸上带着感激的表情,心中却在冷笑。这位林村正倒也真是舍得自家女儿,这哪里是关心流浪单身汉?明明是把女儿当作武器投过来刺探军情的。只是可怜小结巴给蒙在鼓里,大概这时候还在感激自己那爹爹体恤自己的心上人了吧。 他打开荷叶包,只见荷叶里裹着一只蒸鸡。抬头笑道:“林村正好大方!小结巴,你吃了没有?我们一起吃吧!” 小结巴吞了一口馋涎,慌忙摆手摇头道:“我……我吃过了。真的……吃过了!” 周裳可不听这个,用力撕下一条鸡腿塞进小结巴的手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道:“胡说!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小结巴捧着鸡腿,抬头怔怔望着一脸温柔宠溺笑容的周裳大哥,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周裳大哥,你……你真是好人。爹爹从来都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周裳轻轻拍着她的脑袋,温声道:“吃吧,吃吧。你爹爹对你一直很好啊,只是你没发觉罢了。他知道你周裳大哥看到蒸鸡肯定不会独享。所以,这两只鸡腿就是给你准备好了的啊。” 小结巴被他的“歪理邪说”逗得破涕为笑。小姑娘就是心地单纯,很快就忘记了伤心往事。大口大口啃起鸡腿来,周裳待她吃完一只腿,接着把另一条腿撕下来递到她的手里。 “这……这怎么好?”小结巴急忙推拒道:“周裳大哥……鸡腿最好吃!你吃!” 周裳拍拍剩余的鸡肉笑道:“我吃剩下的就好了。” 这似乎就是平凡的生活。周裳侧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小结巴靠在自己腿边,听他断断续续讲述着闻所未闻的奇闻轶事。未来老丈人送来的这只鸡也被两个人消灭了大半,他端着粗瓷酒杯,仰脖抽了一口酒。眼神迷离的望着不远处摇曳的烛火。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这样的日子将会成为他生活中的主旋律。而这破旧却充满温馨的小屋里,也应该多上一副婴儿摇篮才对。 夜已深,雨也已经停了。小结巴脚步匆匆走到家门口。村正家的大门依旧开着。 其实在村子里,小结巴家的高门大院一直都是村民们一生努力奋斗的目标。不过大多数人并没有这样的机遇,梦想在刚启航的时候就被迫折翼。一辈子也只能做一个土里刨食的普通农人。 不过,和城里的富人们热衷于豢养家仆不同。林村正舍不得将铁子花在那些外姓人身上。家里洒扫值夜的只有无子无女的孤老,这些老仆不需要支付不菲的工钱。只需一日三餐以及死了以后一副薄皮棺材就可以轻松打发。 看到小结巴安全回家,值夜的老仆忙迎了出来。笑眯眯道:“三小姐回来了?村正老爷在正厅里等着你哩。” 小结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表情,她的脚步慢了三分。迟迟疑疑的走向灯火通明的正厅。村人都知道,三小姐不过一个满含恶意的“敬称”而已。村里每一个人,包括村正老爷都没有把自己当成三小姐。不过,周裳大哥除外。他不会在乎自己是谁。无论是村正的女儿也好,还是强盗的女儿也好。 正厅里点着八支蜡烛。整个房间里照的明晃晃的。这是村民们最欣羡的村正家的“幸福生活”之一。他们很喜欢,但小结巴不喜欢。这样彻夜光明的房间里,实际上却像一个冰冷的祠堂。看上去满脸堆笑的每一个人,不过都是毫无感情的牌位而已。甚至还不如周裳大哥的低矮小茅屋,至少那里的人气更加浓郁一些。 她情不自禁的放缓了脚步,低着头走进正厅之中。眼角瞥见自己的爹爹——林瑞村正坐在太平椅上,闭目假寐。手掌里捻动着一颗油光闪亮的核桃。似乎听到了自己进来时的脚步声,林瑞猛地睁开了双眼,面无表情的瞪视着小结巴道:“来了就赶紧滚进来!怎么去了那么久的时间?” “我……”小结巴迟疑了好久,才诺诺的道:“我……避雨。” “避雨?”林瑞冷笑了一声讥讽道:“这个由头找的好,和你那骚浪的娘一样,睁着一双眼睛说瞎话!” 第二十九章他们4 林瑞提到自己的娘亲。虽然口气还是那么鄙薄,但只有这时候,才让小结巴感觉到自己依然还是这个家庭里的一员。她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等着父亲的质问。爹爹等她这么许久的时间,一定会有很多问题问自己吧。 “林三妮!把你嘴巴上的油揩掉!”林瑞冷冷斥道:“周裳那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人送你的东西也敢吃?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什么样的骚浪货就有什么样的女儿。那个男人走了没有?” 小结巴使劲摇了摇头,抿着嘴一言不发。爹爹不喜欢自己的结巴,所以她在爹爹面前尽量少说话。这时候她不由得想起周裳,大概这个村子里,只有那个温厚的男人才能耐下心来听自己把话说完吧? “哼!”林瑞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他怒视了女儿一眼,尖着声音呵斥道:“快快滚回去睡觉,明天继续监视那个身份不明的外乡人!” “是。”小结巴诺诺答应道,转身走了出去。 “站住!”林瑞想起什么,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在小结巴身后响起来:“给我记住,不要学你那该死的娘。周裳那个人……如果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把你配给他。但是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许动一点心思。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小结巴低声回答道。 “滚吧!”林瑞摆了摆手,再也没有心思多看她一眼。 小结巴离开之后,林瑞手里捻动核桃的速度又快了几分。他的心里反反复复念叨了几句周裳的名字,忽然重重一拍桌子,脸色阴森自语道:“若你没有可疑,我也不介意收一个上门女婿。若你是那挡我路的混账,休怪我将你捉住,为我铺一层晋身之阶!” …………………… 周裳哼着小曲在村里的小径上慢腾腾的走着。刚下过一场雨,小径中央积满了泥水。这让他不得不踩着路旁的野草,走的万分小心。身上换洗的衣衫只有两套,另一套还没干,他可不想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去地里跟小结巴私会。 经过村口泉州矿业租住的院子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房子里似乎依然闪着烛火。只不过遮掩的很是严实,若不是刚刚刮过一阵风,漏了一丝光出来,他还真的看不出来。 泉州矿业这伙勘探员来的甚是蹊跷,不知道相中了这穷乡僻壤的乡村里的什么,每天昼伏夜出,行踪鬼鬼祟祟。周裳本不欲跟这伙浑身散发着阴森味道的异乡人打交道,但是心里总有一股名为不甘的火焰在烧蚀着他的理智。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悄无声息的走到窗根底下,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倾听房子里的动静。 房间里传出一声压着嗓音的呵斥:“注意点啊,蠢货!刚刚风把帘子掀起来了。” “没关系,这时候了没人看到的。”另一个稍微尖细一点的声音满不在乎的道。 “最近风头正紧,若是不想死最好消停点。前几天你们也看到了,那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房间里响起了第三个声音,他冷冷的向两个手下道:“注意你们的言行,不要被这村子里的人抓住了把柄。尤其是那个村正!”说完之后,他又吩咐道:“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吧,小风,熄灯睡觉。” 那个尖细嗓音的家伙应了一声,便吹熄了蜡烛。周裳不敢大意,等听到房间里的人都发出均匀的鼾声之后,才一步一步的从后房退了出来,回到小路上。 可以确定,这伙挂着“泉州矿业”名头的冒牌勘探队肯定有问题。但是是否和两天前的那件事有关,这就不太好确定了。也许应该给那位林村正一个暗示才对,只要能成功的把火引到这伙人的身上,那么自己就是安全的了。只是,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暗示林村正呢?周裳为难的捏了捏下巴,索性暂时不想这件事情。也只有等待机会了。 …………………… 与此同时,后巷孙铿临时官邸。 萧显翻完最后一页文件,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回头看去,只见卡蒂依然还在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自己。不由得笑道:“你再不睡,明天白天就要打瞌睡了。” “显你在找什么?”卡蒂疑惑的问道。他自从晚餐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疯了一样翻阅着自从他跟随那个男人以来的所有文件。 “我今天去那个事故现场,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名。又记不起从哪里听到过,所以翻找一下前期的文件,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萧显将文件胡乱推做一堆,活动着酸涩的筋骨走了过来,坐在卡蒂身侧。跟在孙铿身边时间久了,他也沾染上了不喜欢随时打扫书桌的坏毛病。 “是什么人?这么上心?”卡蒂随口问道。她并不怎么关心萧显的公事,只不过长夜漫漫,她只想找一个话题跟他聊聊天而已。 “我怀疑这个人可能跟那起事故有关。”萧显道:“而且,那不是一场简单的事故。那是谋杀。现在想起来我还在后怕,如果不是车长临时决定更改线路,死得说不定就是我们了。” “显你不会死的。”卡蒂往他的身边凑了凑,纵起琼鼻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蹭着。自从习惯了人类的礼仪之后,卡蒂已经很少再在萧显的怀里撒娇了。只不过,这一次的意味有些不同寻常。萧显很明显的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如麝如兰的馨香。想了许久之后,他没有再拒绝她的心意。轻轻伸出手,搭在卡蒂盈盈一握的腰上。低下头,笑眯眯的望着卡蒂道:“又在调皮!” 卡蒂扬起脸,望着眼前这温润如玉的男子。他是个君子,即使自己早已经表明了心意,但他却从来都没有碰过自己哪怕一根手指头。今天,难道就要这样迎来那个自己期盼已久的日子了吗?一想到这里,她就感到身体火烫。身子软软的倒进他的怀里,樱唇里吐出一口热腾腾的气息,喷吐在萧显的耳侧:“显你知道吗?我们猫族的第一次,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是我的秘密喔……你想不想知道?” 萧显挥手打灭了灯盏,让黑的夜占领了房间。他轻柔的将卡蒂放平在柔软的床上,在她的耳边呢喃道:“当然想知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要去禀报家父大人,之后才能迎娶你这样美丽的新娘。” 卡蒂火热的躯体忽然冷却下来,她瞪大了眼睛望着萧显,身体僵硬。吞吞吐吐道:“显,你想和我……” 萧显在她的耳垂上轻啄了一记,坐直身子重新点亮了灯盏。轻笑道:“总之,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是个孝子,总要先禀告父亲之后才能娶你当老婆的。” “但是如果他不同意怎么办?”卡蒂忧心忡忡道,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最开始的初衷。 “是我娶老婆又不是他!”萧显冷笑道:“他不同意又关我什么事?”将卡蒂从床上拉起来调笑道:“你现在应该乖乖去睡觉了,放心……”他将卡蒂的俏脸捧在掌心,认真的端详着她道:“你跑不掉的。” “显……”卡蒂眯着眼睛仰望着面前的男子,喃喃道。 “嗯,你说。”萧显笑眯眯道。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卡蒂脸上的表情愠怒起来,伸出尖尖的爪子挠了过去…… 翌日。萧显抚摸着脸上火辣辣的伤口,讪讪笑着面对每一道投射过来的诧异眼神。 “嗯……活该。”他笑着自言自语道。卡蒂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不仅昨天一夜都没有理他,今天早上一直都在做的事情都撂下了。害的他只能穿着便服,跑到洗衣坊去把自己的军装取回来。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怕是要成为他们的笑柄好几天了。萧显一想到千禧和韩康那俩家伙一脸的坏笑就感到莫名的头疼。不过,孙铿那家伙倒是没那么大的反应。可是如果他什么也不说的话效果一定会更好。 “唔,年轻人么。”孙铿朝他望了一眼,很是老成的道:“不要玩的那么过分。” 萧显很想问问他,什么叫“玩得过分”?最好是把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按在地上揪着衣领子好好的问上一问。当然,这种事情只能想想而已。他也只好忍着吐血的冲动,一言不发的从孙铿的书房里冲出来。再呆下去估计真要吐血了。 “你还没说要去做什么?”孙铿追出来问道,他完全没有发觉萧显的尴尬之情。或者说,有点发现了但并没有在意。 在这方面,孙铿的感觉甚至比正常人还要迟钝。 “我要请假。”萧显闷声闷气道。 “我不准啊。”孙铿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本正经的拒绝道。 “我要去治伤……”萧显回转身来,哀求道:“这样子已经没办法出门了。您设身处地的为我想一想。我是您的侍从官,是您的脸面。”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三条血痕道:“万一您要出门,别人看到了我怎么说?” “我不出门。”孙铿道。 “我……”萧显语塞,差点被眼前这位长官憋死。 “算了,让你的侍从官出去吧。”赢羽衣适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帮萧显解了围。 第三十章他们5 秦历716年元月二十九日,多云。占城郡南。 一辆马车在通往南红村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他一手提着沉重的皮箱,一手拄着一根手杖。这是一副标准的北方粮贩的形象,在占城郡,粮贩是占城人喜欢又憎恶的一群人。他们既给贫穷的乡村带来了财富,又给平静的乡村带来了混乱。 眼下大水刚刚过去,这位粮贩很显然是找准了空歇期,跑到南红村来“捡便宜”的。只是不知道他的价钱够不够公道,如果收购价格公道,那么村民不会吝惜将库存起来的粮食贩卖给他。 帝国的粮食属于重要物资,禁止贩卖。这些粮贩说白了不过是帝国雇佣的运输商,从占城到泉州的水运非常发达,往返一趟的运费低廉的让人眼热。自然有很多人愿意包船前往占城贩粮。只要将粮食交给泉州运政署,得到的运输补贴足以让全家人饮食无忧的逍遥半年。 因而有不少的北方人,愿意到这里来从事贩粮的行业。当然,这样做也为帝国节省了大量运力去干更有价值的事情。比如正在进行着的“粮食换人口”计划。 言归正传,这年轻“粮贩”正是乔装过后的萧显。他请假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治伤。而是奉命前来调查几乎震惊天下的“海三零三七次列车事故”背后隐藏的秘密。 在占城,赢羽衣并不像在咸阳一样有很多的资源可以动用。现在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萧显。南红村作为距离事件发生最近的村子,天然就有最大的嫌疑。那个泉州矿业的勘探队很显然嫌疑最大! 萧显拄着手杖,脚步匆匆的走向不远处的南红村。他的第一站就是去往南红村的村正家。他能感觉出来,那位林村正对于权力的熊熊野心。希望这位村正获得权力的欲望能够帮助他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 林瑞并不需要种田。实际上,在占城郡的大多数地方,农人种田的任务并不多么繁重。他们只需要收割就可以了。肥沃的土地和丰富的降水会帮助他们把一切事情都做好。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自家大院的树荫下面,慢慢啜饮着瓷壶里的酽茶。这是他无数平凡生活中的一天,只有当日头偏西,他的身体被水滋润满足了以后,这位村正才会出现在村民们面前。 萧显抬起手杖,轻轻的在朱红色的院门前敲了敲门。立刻,院子里豢养的猛犬就疯狂的吠叫起来。 林瑞睁开了眼睛,打量着院门处站着的粮贩打扮的年轻人。他感觉这人的面孔依稀有些熟悉。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一闪而过那日在铁路旁的画面。他腾地站了起来,浑身毛孔一起舒展开来。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的汗水瞬间就将衣衫都浸透了。 “是林村正吗?我姓萧,从占城来。想问问村子里有没有粮食收购?价钱么,一定会很公道。”萧显并不担心自己的真名会被人认出,他也大大方方的向林瑞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请进来谈。”林瑞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外面天气能把人热死。” “那就多有叨扰了。”萧显微微一笑,提起手杖走进院子里。林瑞大声呵斥着不识时务的猛犬,脸上堆满了笑容道:“萧老板请进屋谈。” 萧显矜持的一笑,这位林村正很显然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用这样的低姿态来相迎。也许他猜到了自己的来意也说不定,如果他足够聪明,那么对于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将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林瑞并没有把他引到惯常迎客的正厅里,而是脚步匆匆的在前,径直奔向院子后面较为隐秘的书房中。 没有招呼任何一个老仆人,林瑞亲自将泡好的酽茶端到客人面前。因为过于激动,他的手一直都在颤抖。以至于碗盖都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不过幸好茶碗没有洒出一滴茶水来。给萧显端上了茶水,林瑞也不敢坐,向面对郡守一样,规规矩矩的站在萧显面前。 萧显微微一笑道:“林村正不必客气。我现在是一个粮贩。”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林瑞当然知道他的潜意思,点头如同鸡啄米一般道:“对对对……萧……老板说得是。”说完,他也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摆了一个比较自然的姿势。 萧显轻咳了一声道:“林村正,最近两天那些人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林瑞想了想道:“没有,他们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他思忖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但是我认为,太过正常了反而就不正常了。他们身上肯定有疑点,只是我还没有发现罢了。” 萧显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端起盖碗抿了一口茶水。然后他被酽茶噎得皱了皱眉头。 林瑞赶忙道:“乡下人喝茶就喝个味道,长官您可不要介意。” 萧显摆摆手道:“不要叫我长官。我是个粮贩子。对了,你带我去他们住的地方转一转。就说看粮食好了。” 林瑞想了想道:“泉州矿业周边还好说。我有一个侄子是个大粮户,粮仓就在他们院子的边上。可是那个周裳就不行了,他是贫民!周边住着的都是一群苦哈哈。” “那倒不用介意。”萧显道:“你远远的指一指就行了。” “那没有问题。”林瑞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一出门,萧显的神色立刻就谦卑起来。毕竟他此时是个“粮贩”,林瑞可是村正。没有村正的准许,粮贩一粒粮食都从村子里拿不走。 两人来到林瑞的侄子家,打开了粮仓。侄子早就被林瑞找借口支走了,从粮仓的顶上正好能看清楚不远处的泉州矿业租住的院子。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大概都已经出去勘探地形了。萧显将院子的地形记在心里,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下来。心中揣度着到底需要多少人才能将这伙来历不明的家伙们全部控制住。如果长公主殿下的行动队在这儿就好了。萧显心中默默地想着,提起手里沉重的箱子道:“我们去下一家看看。” 已经到了雨季,村子里想要卖掉粮食的不仅仅只有林瑞的侄子一家。看到林村正带着一个粮贩在街上转悠,顿时就被正挠头卖粮的村民们给围住了。好容易从村民群里脱身出来,林瑞侧着身子隐蔽的向萧显打了一个手势。萧显的眼神定在了不远处那栋破旧的茅草屋上,微微点了点头。 周裳此时也没在家里,林瑞是知道这一点的。他的女儿和另一个村民全天候的盯着周裳,一有异动,立刻向自己回报。女儿是自己给周裳那家伙编制的温柔陷阱,林瑞心想:这家伙有了牵挂,想要逃跑总得先思量思量心上人的下场。在帝国南部的乡村里,未婚便失身的女人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让他相信自己的女儿守身如玉,还不如相信狗不吃屎。就算那周裳真的是谦谦君子,他也有的是办法让自己的女儿把生米做成熟饭。林瑞心里阴冷的笑着,引着萧显往家里走去。 萧显心里盘算着,泉州矿业的勘探队显然不是自己一人可以轻易搞定的庞然大物。那么这个来历成谜的周裳可以作为他的第一个突破点。他并不打算立刻就离开,而是准备现在南红村呆上一整夜。而深夜自然是打探消息的好时候,他为此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需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位“热心”过度的林村正送上门来的糖衣炮弹。 四样精致小菜,两壶烧酒。林村正已经喝的脸颊泛红,兴致正高。他挥手招呼道:“二妮,给你萧叔叔斟满酒。” 一个面目清秀的妙龄少女走上前来,含羞带怯的瞥了萧显一眼,素手执着酒壶,微微倾侧玉体。澄亮的酒液倾倒进酒盏里,酒香四溢。 “萧老弟,请满饮此杯!”林瑞端起酒盏殷勤劝道:“这可是我二闺女倒的酒,你说该不该喝?” 萧显苦笑,又不好说晚间有事。只得端起酒盏来,一饮而尽。林瑞拈着颌下短须,笑吟吟道:“萧老弟不必放不开,我家这俩闺女都是聪明人。她们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罢冷眼一扫两个女儿,口中发出一声冷笑。 二女同时垂下了头,噤若寒蝉。林瑞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您大可放心。今晚之事,传不出这个房间。” 萧显依旧还是微笑,他的话语并不多,而这个时候,一张嘴巴只用来喝酒吃菜就是。说多了,谁知道这位林村正会不会也会跟着想太多? 酒足饭饱时,已经快到了午夜。林瑞领着他走到院子正中,一间偏房门前。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拱了拱手道:“萧老弟,今天晚上我招待不周。还望您多多见谅啊。” 萧显道:“哪里。是林村正的招待太丰盛了。”两人寒暄了几句,林瑞便要告辞。萧显猜思着他最后那神秘的一笑究竟是什么意思,心不在焉的推开房门,走进黑漆漆的客房之中。 林瑞并没有走远,亲眼看着萧显走进房里才算放心。他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迈着方步,哼着小曲儿朝着自己卧室里走去。 第三十一章他们6 偏房里散发着熏香的味道,红砖地面上也残留着水渍。 看来在他进屋之前刚刚有人打扫过。萧显点燃了门前的油灯,这才依稀看清客房里的装饰。这是一间套叠的客房。前半段是书房兼会客室,中间用一扇屏风隔开。屏风上摆着用来附庸风雅的瓷器和文房四宝。显然房主人用上它们的时候屈指可数,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客房的后段摆着一张大床,大床上支着南方惯常见到的蚊帐。 萧显将从不离身的沉重皮箱放下,转身将门闩插上。然后他拉上了窗帘。弯腰打开了皮箱,箱子里放着两柄防身用的手枪还有一些绘图工具。最重要的器材就是从技术部门申请到的最新型号的银版成相机一台。 检查了装备无误之后,萧显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到了凌晨零点三十分,大多数人这时候已经进入梦乡了。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然后轻轻一口吹灭了油灯。 院中有恶犬,但是屋后可没有。萧显走向客房的后半段,准备从后窗翻出门去。他刚刚走进大床,便听到了一阵明显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床上有人!”萧显心中一紧,健步冲到床前,猛地撩开低垂着的门帘。借着后窗洒下来的星光,依稀可以看见大床上玉体横陈。淡淡幽香飘进鼻孔里,让萧显心神一荡,不免暗骂那位林村正当真是个禽兽,送女的把戏玩的纯熟。 他擦亮了一根火柴,暗弱火光下,照出一张清秀的满是泪痕的面容。不知道是两位女儿中的哪一位。她的嘴里塞着一团湿布,显然是林瑞害怕惊扰了贵客而故意为之;她的身上一丝不挂,双手双脚皆被紧紧得绑住。他的眼神向下游移,看见平坦小腹下的茂密草丛。他的手似乎抖了抖,火柴梗无声掉落在脚下。房间里重新陷入到令人心悸的黑暗之中。 那个年轻的粮贩站在床前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人误以为他已经离开。但是她知道,他一直都没有走。站在床前显然是在考虑如何占有自己冰清玉洁的身体。十八年来,除了娘亲之外还没有任何男人触碰过的圣洁之处。难道在今夜就要被玷污了吗?她一想起那个宽厚的男子,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泉涌而出,沾湿了崭新的枕巾。 萧显并没有考虑太久时间,他怕时间拖得太久吓坏了这可怜的姑娘。侧身捡起大床内侧的薄毯,平展开来遮住了这令人心悸的香艳画面。 “别害怕,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动你。”萧显站在床前抚摸着她的侧脸轻声道:“只要你保守我的秘密,我就保证你的贞节。” 她听到了这样奇怪的保证,心中一松。慌不迭的点头应允。下一秒,萧显已经抽身离开了床边,走到后窗前回头道:“记着你的承诺。”说完,他飞身从后窗跃了出去。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他兴许不是个普通的粮贩。她心有余悸的想道。转头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心中默默对他说道:“周裳大哥,我为你守住了一夜,却不能守住长久。如果可以,请快一点带我走。” 小茅屋中,周裳没有点灯。依旧和惯常一样,四平八稳的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闭目假寐。 在那个陌生的粮贩进入村子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本能发出的警报。萧显可以瞒住其他人包括林村正,但是绝对瞒不过自己。无论他隐藏的多么好,表情有多么的谦卑。但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身姿和动作早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身份。这家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周裳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很显然他是冲着那伙泉州矿业的冒牌勘探员而来,也许自己也在他的打探名单之中。 南红村已经无法再待下去了,他决意离开,但是却无法撇下长伴身边的那个可怜女孩。但是漫长而没有目标的逃亡路上,带着一个女人无异于找死。是继续留下来,企盼不要被那个密探发现自己的秘密还是连夜逃亡,离开这个已经变得危机重重的村子?他一时间变得举棋不定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安逸的生活已经磨灭了他的逃亡之火,他自嘲的笑了一声,然后提起已经收拾好的包裹丢在床下。 小结巴想要离开,她早就不愿意呆在他那个面热心狠的父亲身边。自从她的娘亲病故之后,她的地位在村正家里急转直下。已经和婢女无异,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她的未来到底有多么的残酷?可以肯定的,她将和她的母亲一样,成为这个蛮荒落后村落里的牺牲品。不是被折磨致死,就是不堪屈辱跳进滚滚红水河中。 但是为了爱情留下,而无视即将到来的风险这也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带小结巴私奔或者留在村子里当一个顺民?也许还有第三条道路可以走。他的心中掠过一丝负疚,但是马上他就将这种情绪抛诸脑后。要活着!他反复的告诫自己。心神变得坚硬如同一块形成万年的花岗岩。 当断则断!他对自己说。然后他走到床前,弯腰拉出小结巴为他收拾好的包裹,负在自己的肩上。最后再回头望了这间居住了半年之久的小茅屋,这个容留了无数欢笑与温馨的避身之所。他迈开大步朝着远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几分钟后,萧显出现在小茅屋的附近。他警觉的打量着四周动静,并没有发现异常。然后他猫着腰,小心的接近到小茅屋的屋檐下,侧耳倾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房间里寂静的可怕,没有听到睡梦中的呓语,也没有听到酣眠的齁声。他沉思了几秒钟,然后放重了脚步走到房门前。粗暴的踢开了破旧的房门。 萧显点亮了茅屋里的油灯。房间里空荡荡的,很显然房主人已经离开。他伸手摸了摸整理的整整齐齐的床铺,床铺冰冷。似乎房主人已经离开多时。萧显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符合大多数南方普通农夫的住宿习惯,但有些不同寻常之处。比如放在房屋正中央的那张漆木椅子。 萧显绕着椅子转了一圈,这并不是多好的漆木。有些地方已经磨掉了漆,露出发红的原木。看来房主人并没有睡床的习惯,而是经年累月的坐在椅子上休息。这样高的警觉性就足以让他产生怀疑了。 他伸出手掌按在椅面上。手感温热,很显然房主人刚刚离开不久。如果这时候追出去的话,应该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定还可以抓住他,问个究竟。但是萧显并没有贸然的追出去。人生地不熟的,这样追出去还是太冒险了。他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这个周裳留下太多有用的线索。他吹灭了油灯,轻轻掩上房门离开。对方也许是个经验丰富的逃犯,但绝对不是自己的目标。既然已经逃了,就让他逃走吧。萧显心中盘算着,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草丛里露出的一双警觉的眼睛。 周裳苦笑不已,看来自己的直觉并没有出错。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至少自己是目标之一。还好见机的快,否则两人在房间里对上,说不得自己又要犯下杀戮之罪。这里真的留不得了,他心中再也没有一丝留恋之心,等到那粮贩的身影从道路上消失,他才站起来,向着北方发足狂奔而去。 林村正家中,小结巴直挺挺的躺在大床上。她很困倦,想要不管不顾的睡着。但是她不敢闭上眼睛,那个神秘的粮贩好像下一秒就会从后窗翻进来,化身为传说中的狼将自己啃得一干二净。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恐惧、羞耻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将自己的脑海堆满。她不安的扭动着身体,但是她很快发现这实在是一种酷刑。从双腿之间穿过的绳索每一次的摩擦,都让她产生一种蚀骨的痛苦感觉。这种感觉到底是她渴望的,还是她恐惧的。一时之间,她也有些搞不清楚。只想那个神秘的粮商赶紧回来,是死是活总要有个说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窗发出轻微的声响。小结巴心中一紧,便看见身披一件黑色斗篷的神秘粮贩从后窗翻了进来。他并没有感受到她迫切的心情,而是慢条斯理的解下斗篷,轻轻关上了后窗。然后坐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过了几秒钟后,萧显冷冷的道:“我刚才说的,你还记着吗?” “唔……唔!”小结巴努力的点着头,发出一丝微弱的呻吟。萧显这才想起对方的嘴巴被堵得严实,不由得自失一笑,伸出手掏出小结巴口里的布团道:“不要出声,否则对你对我都不太好。” “唔……”小结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感激的望着这神秘的粮贩。她听话的闭上了嘴巴,保持着沉默。但是她很快羞恼的发现这个粮贩似乎并不老实,伸出手在她的身上乱摸起来。 她的心里再度紧张起来,手脚被绑,她拼命的挣扎,想要挺起身,给这个禽兽一个教训。萧显显然没有料到她的气力竟然如此之大,冷不防被她重重的撞中胸口,身体失去了平衡,仰天倒在床上。 小结巴心中还没有泛起胜利的喜悦,被绑的过久的四肢早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像一截木头一样,重重的压在萧显的身上。两人紧密的贴合在一起。浓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冲进她的鼻孔,让她头脑晕晕的埋进男子宽阔的胸膛里。 第三十二章他们7 身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萧显并不拒绝女人的投怀送抱。但是两种情况下除外,一种是他真心喜爱想要和其共度一生的女子;另一种便是身不由己被硬塞到自己怀里的所谓“礼物”。 但是这种情况总有例外,比如现在这个尴尬的时刻。这个女孩很明显是有心上人的,她并不想跟自己这样亲密的贴合在一起。但是她的努力显然用错了方式,八爪鱼一样的将萧显死死按在身下,柔软的胸口死死的堵住了他的口鼻。更糟糕的是,这女孩很显没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反应,身体滚烫,俏脸嫣红。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已经快要闹出人命,而是死命压制着身下的萧显,紧紧抿着嘴唇想要抗拒即将发生的一切。尽管那是她的身体此时渴望的。 萧显当然不愿意做死在女人裙下的风流鬼。他反手捉住女孩纤弱的手臂,用了一个标准的擒拿势。女孩吃痛,身不由己的仰起上身。萧显已经抓住了这个机会,闪电般的从她身下脱出。将她粗暴的推倒在床上,然后扯起手边的斗篷盖在她的身上。 小结巴从迷乱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她狼狈的扯过斗篷,盖住了自己的身体,缩在床角惊慌的望着萧显。 “赶快把衣服穿上滚!”萧显克制住自己高涨的情绪,用伪装出来的冷漠嗓音下达了逐客令。这样蠢笨的“燕子”是他平生仅见,他不想再来一次这生死时刻了。 “我……我没有衣服……”小结巴期期艾艾的道,这倒不是她口吃病犯了,而是她真的感觉到很害羞。 萧显感觉到自己有点头疼。他转过身来望着小结巴,沉默了半天才道:“你的爹就没有给你准备一件?难道他想让你光着身子在我房间里住下?” “撕烂了……”小结巴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她小声的解释道。 “什么?”萧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一件衣服……撕……撕烂了。”小结巴进一步解释道,但她这时候又开始口吃,也只好长话短说。 见萧显沉默不语,小结巴稳定了一下情绪再次开口道:“娘亲走了以后,我就……只有一件衣服了。爹爹说不……不需要。” “我明白了。”萧显点了点头道:“你是哪一个?大妮还是二妮?” “我是林三妮。”小结巴摇着头道“大姐和……二姐都没……毛病。” 她说得毛病大概就是口吃了。萧显默然,看来林村正并不怎么待见自己的三女儿,难怪会当成礼物送到自己床上。他摇摇头,自以为看穿了林村正的把戏。一个良家女孩儿若是婚前进了陌生男子的房间里呆上一整夜,基本上就是百口莫辩的失贞了。 虽然林瑞那家伙不会把自己闺女硬塞给自己,但是这个情面以后总要讲的。他看中了自己身上的那身皮,这样的投资也是稳赚的。他的女儿并不需要名分,只要萧显略尽些露水之情罢了。若是有了孩子那就更加好了,到时候就算他想要矢口否认,也要先看看林瑞的脸色。到时候他将所有的一切都抖落出来,萧显这个近卫军高级军官的前途怕是全攥在村正的手心里了。 但是让萧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位林村正费尽心机的靠上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拉拢吗?他不信。这里面,肯定还有更深的隐情。但是在那之前,还是要先处理好眼前这个麻烦才是。 他点亮了油灯,放在床前。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道:“林三妮,我对你没兴趣。你要记清楚了。” “我……我心里只有周裳大哥一个人!”林三妮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你……你走开!” 还真是一个对情人忠贞不二的好姑娘……等等,她说得是谁?周裳?!萧显敏锐的注意到一个人名从她的嘴巴里吐出来。他的眼神锐利起来,端详着缩在床角的林三妮沉声道:“你刚才说……周裳?周裳是你的什么人?” “他……要你管?”林三妮冷道,转着头不看这个差点玷污了自己身子的男子。她的心里早已经将世上除了周裳之外的男人全都恨透了。 “你把话说清楚。”萧显可不吃那一套。当遇到他关注的事情时,他才不管对方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林三妮用沉默作为回击。 萧显脸色阴沉下来,冷笑一声伸手揭开了盖在她身上的斗篷。林三妮尖叫一声,慌乱的寻找着可以遮羞的地方。然而这张床上除了一张硬板凉席之外,并无寸缕。她只好全身瑟缩着,战战兢兢的望着萧显。在这个孔武有力的男子面前,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柔弱。这是一片可以摧毁城池的黑云,下一秒遮盖下来她就将成为漫天的水雾。 “说说你和周裳的事情。”萧显拎着斗篷道:“我可以饶过你。不然……”他忽然粲齿笑了笑,他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林三妮最终屈服于命运,她抽抽噎噎的开始交待自己和周裳的恋情。但是萧显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只知道这个名叫周裳的男人是去年十月才从北方来到南红村的。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周裳曾经跟林三妮说过自己的故乡在尧州。 萧显得到了全部关于周裳的消息之后就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将斗篷丢在林三妮身上,伸手放下了蚊帐的帘子。冷淡的道:“你在里面好好呆着,天亮以后我帮你想办法脱身。” 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萧显并不想过多的难为她。回到书桌前,拧亮了油灯。他摊开纸张,在上面写下关于周裳的判定报告。最终,他得出的结论是:周裳也许是一个逃犯,但绝对不是能够制造海三零三七事故的人。 结论已经得出,那么接下来就是针对那个泉州矿业的行动了。萧显捏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决定还是等到天亮以后回占城再作打算。他心中笃定的很,只要孙铿一日不离开占城,这伙盯上了他的家伙们就都不会离开。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安全可靠的落脚点,才不会轻易就放弃掉。 看来自己日后要在这个南红村长期落脚了。萧显皱眉凝思着,转头望向身后大床里瑟瑟发抖的女孩身影。也许……这个女孩可以作为不错的掩护。 天才刚刚亮,萧显就已经整理好了行装。他走到床前,并没有撩开帘子。对着大床上的林三妮道:“周裳跑了。” “不可能!”林三妮一激灵便坐了起来,尖声叫道:“他说过要带我一起离开的!” “信不信由你。”萧显冷道:“我告诉你一个事情,我是来调查周裳的。他——是一个被通缉了很久的逃犯。” 林三妮心中一片混乱。逃犯这个词像一记重锤一样轻易击碎了她的心防,那个性格宽厚的男人居然和逃犯两个字联系在了一起,这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 “求求你,放过他……”最终,从林三妮嘴巴里说出来的就只剩下了哀求。 “如果你能够提供他的落脚点,那么我不妨就看你的面子放他一马。”萧显诱惑道。 林三妮摇摇头,立刻发觉自己在帘子那一面对方是看不到的。她冷冷的道:“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就算有,我也不会告诉你。你不要想从我的嘴巴里掏出关于他的哪怕一丁点的事情了。”精神高度紧张之下,她自己都没有发觉一直困扰她的口吃竟然意外的就消失了。 “其实,还有一件别的事情。”萧显搔了搔后脑勺,沉吟道:“你们村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伙的坏人。这个地方,我会长住下去。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而你也需要我的掩护。” 林三妮沉默着,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明显回护自己的意思。 萧显见她不应,知道她此时还心有疑虑。于是补充道:“这期间,我不会动你。任务结束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你脱离这个村子,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怎么样?” 新的生活让林三妮有些心动,但是这世界上男人都是骗子!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一个人。所以,她依旧沉默着。 萧显等得不耐,伸手撩开了帘子。瞪着眼前的女孩儿冷然道:“你考虑好了没有?” 林三妮吓得往角落里缩了缩。天已放亮,斗室之中除了一条斗篷之外几乎再无遮蔽之物。她低下头,声如蚊蚋般道:“我凭什么……信你?” “我会给你一大笔钱,然后带你离开这里。你父亲知道我的身份,他不敢拦着我的。你本来就一无所有,还怕什么?” 也许是林三妮自己想通了,也许是萧显的最后一句打动了她。总之,她最终点了点头道:“好。” 萧显心中一松,只要做通了她的工作,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将会有一个非常好的掩护。谁也不会怀疑村正家的准女婿会是帝国的密探。相信不久之后所有人都会在他的观察下暴露出真实的面目。 “今天我会离开,离开之前我会给你父亲一大笔钱。但你的父亲应该不敢收。”萧显慢慢的道:“他会给你置办家什,你要做好一个女主人的准备。这件事情只从我口传入你耳,任何人都不许说。知道了吗?” 也许,他要对付的不仅仅只有那些坏人。林三妮心中想到,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微微点着头,轻声道:“我……谁都不会说。” 第三十三章他们8 林瑞为难的看着手心里金灿灿的钱币,赔笑道:“这如何是好?小人怎么敢收您的钱?” 萧显冷冷道:“让你拿你就拿着,别跟我啰啰嗦嗦。在村子里帮我置办一些家什,先交给你家三妮。” “这……”林瑞有些不敢相信的道:“长官您这是准备在这里长住?” “昨晚周裳已经跑了。”萧显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压低了声音透露出自己的另外一个发现。 “他没有路条,能跑到哪里去?”林瑞不以为然道:“路条还在我这里押着呢!” “他给你的路条是假的。”萧显一语点破道:“别再想这个人了。目标是泉州矿业那伙人,我今天回去,找几个帮手回来。你对外就说是给三女儿招上门女婿,拿着这些钱买些家什然后置办酒席。” 林瑞见他说得笃定,不由得有些后悔没有把自己的二妮或者大妮送进屋里去。很显然,这位长官和自己那话都说不好的三妮是看对眼了。早知道……他自怨自艾的叹了口气道:“长官,老汉我就自暴家丑。我家那三妮……实在不是良配。” 萧显淡淡笑道:“这个你说了不算的。既然我要了她的身子,自然要负责到底。放心好了,我回去之后就跟我的上级打报告。等任务结束之后就风风光光的迎娶你家三妮。让她做个货真价实的军官太太。”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林瑞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白搭了。只好顺水推舟道:“长官相中了我家女儿,是那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这个做爹爹的,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口里说着高兴,眉宇间却尽是不甘。萧显看得好笑,也不点破。将钱硬塞给林瑞之后,拎起箱子施施然走了出去。 所谓来时容易走时难。萧显提着皮箱沿着石子路慢腾腾的走着。渴望着碰上一辆顺路的马车好把自己送到占城。然而,走了五六里路远别说没看到马车,连行人都很少见。幸好此时是早晨,阳光不算太炽烈。他的旅程还不算太辛苦,终于在午餐前赶到了占城。到了城边上时,行人才渐次多了起来。萧显也不着急,混迹在人群里慢吞吞接近城门。 守门的士兵懒洋洋的藏在城门洞里,挥舞着鞭子驱赶着走错路的行人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去。这时候距离关城门的时间还早,因此行人也大都不甚着急。只是偶尔会取笑走错路挨了鞭子的乡巴佬儿。每当守门士兵的鞭子挥舞,人群中总会爆发出一阵子轰然大笑。挨打的人也不敢发怒,灰溜溜的回到队列里。闷不作声,冷眼旁观。等着下一个急性子走错了路,士兵的鞭子抽在他的身上时,再肆意大笑将怨气发泄出来。 萧显原不愿意跟这群浑身弥漫着粮食味道的粮贩们挤在一起。但是他突发奇想,想要实际看一看占城的城防情况。因此也没有去走那条专为达官贵人开辟出来的快速通道。 进城人群排成的长队似慢实快。不多时,萧显已经站在第三顺位上。前面两个粮贩打扮的汉子正等着守门士兵验看路条。萧显忽然想起早晨时跟林瑞的闲谈。心想要是周裳那厮也来占城,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前后脚到达。要是两人在一个队列里就好了!不过,周裳那人自己只是远远的看过背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人群中把他揪出来。他回头四顾,只看到一张张等待到麻木的面孔。这时他前面的人已经成功进了城,守门士兵不耐烦的呵斥道:“你!走不走?路条呢?路条拿出来!” 萧显自然没有什么路条,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证件本,在守门士兵眼前晃了晃。守门士兵一愣,自然知道眼前这年轻人是军方内部的人,而且级别还不低。本来怒气勃发的表情顿时塌了下来,谄媚笑道:“原来是长官。您请,您请……” 萧显懒得搭理他,收起证件扬长而去。士兵倒不觉的什么,可是周围看戏的群众没看到士兵鞭子抽人的好戏有些不满,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嘘声。 士兵被嘘的脸上挂不住,舞着手里鞭子呵斥道:“人家是长官,懂不懂?一帮怂货!你们也亮出个证件来让老子看看?老子一样放你们过去!”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短打扮的汉子挤过人群来到他的面前,伸手入怀掏出一本一模一样的红皮证件,冷着脸道:“有紧急任务,抓紧让我进城。” 没料想一个大中午让他碰上了两个军官。守门士兵一脸窘状,接过证件草草扫了一眼,双手交还给那汉子道:“长官,请通过。” 周裳哼了一声,矜持的将证件塞进怀里,顺着萧显离开的方向一路追踪下去。 …………………… 秦历716年元月三十日,多云。占城郡府,帝国第三十七疗养院。 刚吃过午饭,王祀不想就这样睡着。像被圈养的猪一样,过着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无忧生活。拐杖就搁在床头,巡房的医士还没有过来。窗外阳光这么好,他想去看看。他拄着拐杖勉强站立起来,两条腿仿佛没有长在自己的身上,不断的打着颤。他努力的保持住平衡,像自己第一次登上运输舰时那样。小心翼翼的在脑海中,对着自己的左腿下达了指令:迈步! 他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右腿像一根毫无知觉的木桩一样原地拖着不动。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平衡,他徒劳的抱着拐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向一侧歪倒。 预想中的轰然倒地并没有发生。他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转头望去,只见萧显笑眯眯的看着他,嘴里叼着一包从路边店里买回来的甜食。 “如果你是个女孩子,我一定会接的更稳一点。”萧显将他扶回病床上坐好,然后打开纸包将晶莹的糖块摆在桌面上。 王祀轻笑道:“这么多年,你居然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倒也真是难得。” “两码事。”萧显脸色一板道:“记得你爱吃什么并不代表就这样原谅你。我来见你不过是因为和你同病相怜。只不过我们之间是有区别的。你知道悔婚将对你父亲造成多大的影响,也应该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可能会波及到谁。”他摊了摊手道:“而我,只需要面对一个即将暴走的老爹就可以了。” 王祀冷笑道:“其实我们是没有区别的。咱们身上都打上了那个人的烙印。这辈子都别想洗脱下去。”他冷冷的注视着萧显,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一样是在给他找麻烦。” “没关系,我准备退役了。”萧显毫不在乎的道:“退役。” “你在想什么?”王祀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为了一个女人退役?你不想要前途了?”他怔了怔,指着萧显鼻子骂道:“我看你爹迟早要被你给气死。” “你我彼此彼此吧。”萧显冷笑着反唇相讥,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没有话语里那样剑拔弩张。 两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儿,王祀终于开口打破了这难言的沉默。他笑着道:“未来是怎么打算的?” “我啊……”萧显悠悠出神,仰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喃喃道:“理想的情况是留在咸阳任教职。不过我担心我爹容不下我这个逆子。所以……我决意扬帆出海。去西大陆那边看看。” “唔……”王祀向往道:“羡慕你,有这样的洒脱。对了,嫂夫人是哪家的姑娘?你不会和我的口味一样的吧?” “不是。”萧显摇头道:“我怎么会和你这种到处留情的花花公子一个德行?她是我妹妹送我的一个猫族。她叫卡蒂。” “猫族?”王祀的表情凝重起来,他认真的看着萧显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所以我已经做好退役的打算了。”萧显脸上露出微笑,伸出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那也只能祝你好运了。”王祀淡淡道,神色之间颇有不以为然之色。萧显心中苦笑,知道这个坎鲜有人能够迈的过去。别人不能,王祀也不能。 他把想要说出来的话吞回肚子里,站起身来施施然朝外走去。朝着王祀摆了摆手算是道别。 王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我劝你还是收回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安安生生的讨个老婆过日子。毕竟像章显之那样的特例整整七百年才出来一个!” “看在你诚心诚意劝说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一个不必担心吕家悔婚的办法。”萧显转过身来,郑重的道:“你可以去找院长,让他做你的证婚人。如果能够取得长公主殿下的谅解就更加完美了。吕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他们两个。” “唔……多谢提醒。”王祀想了想道:“但是我和你差不多一样固执啊。这个办法只能是最后没有办法才会去尝试的。”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萧显摆了摆手,留下一个笑容然后转身走出门去。 “我们彼此彼此吧。”王祀微微闭上了双眼,喃喃自语道。 第三十四章他们9 从疗养院出来,萧显明显感觉到了有一双视线在背后盯视着自己。他心中一紧,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走向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心中在揣测着,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盯上了自己。也许是自己手里沉重的皮箱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感觉到背后缀着的尾巴跟了上来,萧显并没有发现其他的跟踪者。他心中想:看来是头孤狼。右手放在胸口,他触摸到了放在肋下的手枪。心中笃定,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向小巷的尽头。 周裳冷笑一声,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发现。他毫不迟疑的追了过去,从腰间缓缓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逼上前去。 忽然,他的后颈一凉,接着就听见耳后传来一声低微的声音道:“动一动……就死。” 周裳身形立刻僵住,后颈上贴着的似乎是一柄锋锐细长的细剑。自己一动,怕是脑袋都要搬家了。他不敢动,也不敢回头。干笑着道:“这位……怎么称呼?” 那声音的主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想杀他?” “你误会了。”周裳脑海中快速转着念头,虽然自己人处在人来人往的热闹长街,但是他却没有一丝侥幸之心。惊吓出来的冷汗瞬间就将身上的衣衫浸得透湿。 “你身上……有杀气。”那声音冷冷的揭破了他的谎言。 周裳不由得苦笑出声,似乎这小女孩并不怎么出门,虽然身手有点吓人,但还是属于好糊弄的那一类人。果然,一听到他苦笑,站在身后的女孩就疑惑问道:“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错。”周裳微微摇着头道:“但是小姐,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我是军方的人。我只是觉得前面那位先生很可疑,所以打算去问问他一些事情。” “胡说!既然是军方的人,为什么没有穿军服行动?”女孩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轻易几句话就过关的人。 周裳反手丢了手中的匕首,认真的道:“我的怀里,有一本证件。小姐……唔,您一看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他自觉的用上了敬语,以降低对方的警惕心。 后颈上的细剑稍稍离开了他的皮肤。周裳这才感觉到一丝刺痛传递到大脑里。估计刚才那一下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了。他不敢托大,缓缓伸手入怀,将那本皱巴巴的红皮本子掏了出来。高高举起,呈现在背后的女孩视线中。他拇指挑开了封面,端正持稳了。好让对方看清楚页面上写着的字迹。 “李……云……晓……”身后女孩一字一字的读出了证件上的名字。视线下移,接着读出来:“国防……军第一四三……卫卫指挥……” “这人就是我。”周裳慨然答道。骤然挺直了腰板,身上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股身为军人的刚毅气息。察觉到眼前这猥琐汉子气质上的变化,她的脸上闪现出疑惑的表情。指尖弹出的尖爪情不自禁的向后缩了缩。 ‘大概……把事情搞砸了。’她心中暗暗想道。 没等到身后女孩的下一步指示,但是那凛然的杀气已经退散了不少。周裳心中松动,将保命的证件塞进怀里妥善放好。转身过来打量着眼前这年龄不大的女孩,只见她一头金发,有一双浅蓝色的瞳仁。不似中原人氏。于是试探性的问道:“您是那位军官的侍从吗?” “不是。”女孩心中慌乱不已,虽然她对帝国军方并不算太熟悉,但一般的军阶还是懂得。一不小心弄伤了一个卫指挥。这下可糟了,显说不定要吃官司了!脑海里这样想着,眼神早已经把她出卖。周裳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如同一团乱麻一样。从西北到帝国之南,还没有一个人能逼问出他的真实身份。但是眼前这女孩儿就这样把自己最大的底牌暴露出来。他不甘心,但又没办法。自己武器已失……就算有武器也打不过这只战斗型猫族的。 他筹谋着脱身之策,脸上却摆出一副威严的表情道:“咳咳……那人是谁,你一定知道!” 卡蒂断然摇头道:“我不知道!” 周裳脸色一沉,冷笑道:“我去郡城军籍部一查就知道,能豢养猫仆的军官可不多见。” 卡蒂嘟嘴道:“显……我家主人是不归郡城管理的!”说完,尖爪倏地缩回指尖。转身仓皇离去。她思忖这高级军官无论如何也敌不过自己的身手,若是他敢追来问个究竟,大不了把他杀了再栽在其他族人身上就是了。 可是周裳如何敢追上去自讨苦吃?他保持着威严阴冷的表情注视着卡蒂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中,等到确认对方已经远离之后,才迅疾弯腰捡起了自己唯一的武器。弓着腰又恢复成那个面色木讷的壮年汉子。他望了那小巷一眼,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这处危险地带。 日落时分,萧显满身疲惫的回到了后巷临时官邸之中。在小巷的深处隐蔽了整整一个小时时间,都没有等到那个心怀不轨的追踪者送上门来。大概自己钓鱼的意味太明显,而吓退了那个家伙。萧显将器材交给机要处军官,然后回到自己的小院之中。 卡蒂埋着头在书桌上假寐。尾巴轻轻的扫来扫去,萧显看得奇怪,这大猫只有有心事的时候才会摆弄自己的尾巴。于是走上前去,老实不客气的一记暴栗敲在她的脑袋上。 “显……你、你回来了?”卡蒂捂着脑袋直起身来,有些慌乱的问候道。 萧显上下打量着她,托着下巴坏笑道:“你似乎有心事!” ‘啊!被显这个家伙看出来了!’卡蒂心虚的低下头道:“嗯……” “是不是在担心以后我们的孩子太多,而我微薄的军饷养活不了他们?”萧显托起卡蒂的下巴,一本正经的调笑道。 “可恶的萧显!我哪儿有这么想!”卡蒂大羞,推开他的手指,转过头否认道。她心中揣揣不安,正考虑着是不是要把下午遇见的事情告诉自己的爱郎。 “告诉你,除了要担心我们以后的孩子。”萧显将她拢在自己的怀里,用下巴拨弄着她柔嫩的圆耳道:“其他的都有我在。”自从两个人确定了婚嫁的关系之后,他们的举止就更加的亲昵起来。卡蒂缩在他的怀里,忧心忡忡的想:这可是要关系到他未来的仕途啊!万一那可恨的家伙真的去孙铿那里告状怎么办?自己是个普通人类倒还好办,但是纵容豢养的猫仆攻击帝国高级军官……这种事情说起来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过。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攻击,那么连孙铿和长公主殿下都保不住萧显和自己的。 也许……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早作打算!卡蒂无心享受萧显的爱抚,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道:“显……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嗯……什么事?”萧显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卡蒂吞吞吐吐的在脑海里搜肠刮肚想要把这件事情委婉的说出来。正迟疑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人立刻分开,萧显侧着耳朵听了一阵,沉声道:“是谁?” “情报处林光一校尉。殿下请您立刻过去一下。”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 萧显心中却是“咯噔”一声,心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也就没有心情听卡蒂将事情讲下去。他给了卡蒂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等我回来。” 卡蒂认真的点了点头,萧显再次望了她一眼,似乎寻找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转过身去,毅然决然的走向房门。 打开房门,看见门前站着一名相貌普通的年长军官。他望见萧显走出来,敬了一个礼后不卑不亢的道:“殿下有请。” 萧显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跟在他的背后向不远处的后院走去。他心里忍不住的在想,究竟长公主殿下,看到自己时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是怒其不争,还是悲天悯人一般的赞同?或者就是没有表情,干脆麻利的一脚把自己从院长的随从队伍里踢出去,然后随便自己浪迹天涯或者自生自灭去? 他忍不住浮想联翩,以至于走到长公主殿下的房门前都没有回过神来。林校尉轻咳了一声道:“萧侍从官,地方已经到了。您还是自己进去吧。” “是。”萧显如梦初醒,脸上露出一丝忐忑不安的表情。他微微欠身朝着林校尉致谢道:“多谢提醒。”情报处里的军官大都是长公主殿下用老了的人,他们的资历都深的吓人。尽管有衔级的差异,但萧显这样的后辈军官从来都不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不谢。”林校尉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他回敬了一礼,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房门前只留下萧显一人,他并没有迟疑太久,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第三十五章他们10 “翅膀硬了,胆子也大了。”赢羽衣没有回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不过声音听起来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平静中蕴含着隐隐的风雷气息。 萧显心中一沉,苦笑着道:“殿下恕罪。但是我实在不知道究竟什么事情招惹了殿下您。如果是说刚才的事情,我表示抱歉。” “这两句话,是我替你的父亲说得。”赢羽衣转过身来,纤纤两指间,夹着那封还没有来得及寄出去的信件。她凝眉注视着萧显,冷冷问道:“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知道。”萧显挺直了腰板,双手背在身后。目视着长公主殿下,神色中不带一丝情感。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做?”赢羽衣秀眉一挑,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家院长身上的污水还不够多?你还要迫不及待的往他身上再泼上一点?” 萧显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认为这件事情和院长扯不上一点关系。大不了我离开他的身边。” “大胆!”赢羽衣怒斥道:“你以为一句离开,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置身事外么?他们处心积虑想要他死,你离开之后,去过你的幸福日子。而我们却只能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胆战心惊的迈出每一步。你不觉得羞愧吗?” 羽衣的质问如同一记重锤,敲在萧显的心坎上。他嘴唇嚅喏着,不知道该如何对答。只是在脑海中想起卡蒂的一颦一笑时,才可以强力支撑着自己,让自己在和长公主殿下的“交锋”中不至于望风而逃。 “我尊重你们的爱情。”或许觉得自己的口气过重了,赢羽衣稍稍松缓了语气道:“但是,你要看清楚大局。不要老想着意气用事。”她望着萧显,温言道:“就算不是为了我们,也要为了你那可怜的老父亲。萧左相会因为你的鲁莽,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你还愿意一意孤行下去吗?” 萧显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沉默着,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努力。但他也知道,坚持下去最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要说自己的父亲还有家人那一关,单单是面前的长公主殿下就绝对不会让他好受。可是……他又岂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赢羽衣在等待着他幡然悔悟。萧显也知道。但是他不会屈服。因为在爱情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说道:“殿下,我认为您说得很对……但是我不会更改我的意愿。”他看到羽衣脸上温和的表情消失,重新又戴上了一副冷漠的面具。他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也许接下来就会被暴怒的卫兵从这个房间里拖走,然后关进一间不见天日的地牢中直到自己老死或者屈服。 和他预想的最糟糕情况并不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羽衣疲惫的挥了挥手,再也不看他一眼。冷漠而平静的道:“既然你已经决意如此,我也没有再劝说的必要。这封信你带走,交给孙铿看看。毕竟你是他的人,他如何定夺,再也跟我无关。” “谢谢成全。”萧显知道,如果羽衣想要阻拦自己和卡蒂在一起,一定有一千种自己无法想到的方法。但是最终她选择了将皮球交给孙铿。这实际上就是在成全自己。他朝着长公主殿下敬礼,然后转身走出房门。一阵晚风吹来,他这才感觉到原来冷汗早已经打湿了衬衫。但是现在还不到庆幸自由的时候。因为孙铿到底会如何决断真的很难猜度。不过,再大的风浪都拦截不了自己冲向幸福的彼岸。 他打定了主意,重新坚定起自己的信心。然后,他走向了孙铿的书房。 孙铿一言不发的看完了信件,这封信是写给萧显的父亲萧南里的,措辞上很是寻常。就是平平淡淡的告诉自己的父亲,我要结婚了。新娘是一个叫卡蒂的女孩儿,是一个猫族。 不知道萧左相看完信件后会是什么表情,不过他揣测,老先生即使不被气的一命呜呼,也要被自己这忤逆子气的七窍生烟。不过那是萧显的家事,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孙铿轻笑了笑,抬起头道:“恭喜恭喜。什么时候请我去喝喜酒?” 萧显似乎听到天方夜谭一般,表情错愕的瞪着孙铿。过了半晌才道:“院长,您似乎没有搞清楚情况。” “你要结婚了嘛。”孙铿不以为然道:“这有错吗?” “可是您……”萧显把话说了一半,便住口不言。孙铿的处境,他作为身边人是再明白不过了。一个立志要冲破一切阻拦去冲向自己幸福的人反过来劝说障碍之一表现的更加像障碍一点。这看起来总是有些弱智。他只好不解的望着孙铿,期待他能给出自己更多的解释。 “你说这个……”孙铿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刚刚过去的那一年中,十一月份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孙铿自己不愿意多提,下属们自然也就知趣的将它彻底尘封。 虽然帝国豢养魔族人作为仆从早已经成了默不示人的潜规则,但是像军事研究院院长这样,堂而皇之的招募魔族人进入帝国的中枢机构任职,并且学习先进的帝国技术这种事情,着实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 这件事情孙铿本来没有瞒着世人的意思,但是在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彻底改变了他在咸阳的处境——甚至他在帝国普通平民眼中,形象也变得诡谲起来。 帝国715年十一月十五日,时任蜀州总督江流在前往帝都长安述职时,连同数十地方官员在觐见陛下时,弹劾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罪名便是:滥用世仇,泄露机密。 赢晚愤怒,彻夜不息。将江流以下数十官员全部贬谪到桂州郡牧马。并且封存了所有弹劾文件,下令所有宫内侍卫保持禁言试图封锁消息。但是事与愿违,这消息最终还是被无所不在的《观察者日志》报社给得了去。尽管羽衣下属的情报处连夜行动,但最终消息还是扩散开来。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一夜之间,世人对孙铿的看法骤然改变。一时间,原本已经成为帝国最核心地带的咸阳新式陆军学校被人视为畏途。竟然有三分之一的少年营学院萌生了退学的想法。 为了避开即将在咸阳形成的反孙浪潮,孙铿不得不远离了政治中心。并且,归来之日几乎遥遥无期。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这个人出现在长安或者咸阳。而赢晚只不过是个少年,少年治理国政就已经非常吃力,时间久了很快就会把他忘记的。 让赢羽衣和孙铿永远的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最好老死都不能进入帝都!这大概是除了杀死孙铿之外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孙铿毫不介怀的一笑,将手里的信件丢还给萧显:“你需要改一改措辞。这样发信件给你的父亲大人,我担心他老人家会弃了官职径直来占城杀你。” 萧显古怪的一笑道:“父亲……大人他不会的。顶多是登报发表一篇与我断绝父子关系的声明。” 孙铿“喔”了一声,道:“没关系,这世界没人认可你们并不代表我不认可。如果你缺证婚人的话,我想我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是吗?那太感谢了。”萧显有些意外的道。 “不谢。”孙铿摆了摆手道:“对了,海三零三七事件有结果了吗?” 萧显摇了摇头道:“没有。现在唯一确定了的是这是一场针对您的刺杀行动。” “是他们?”孙铿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在平原地带能让一列客运列车脱轨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吊诡了。除非人为,否则只能寄托于鬼神。 “是他们!”萧显确认道:“所以您还是要做好重返咸阳的准备。毕竟那里才能提供更加完善的保护。占城郡府的防卫力量让人感到忧虑,我担心他们一次目的明确的突击行动就可以轻易打碎我们看上去固若金汤的防御。” “在南洋计划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孙铿断然道:“况且这个时候风波未定,轻易回去的话会让他们找到攻击我的话柄。”他伸手指了指萧显的胸口,笑道:“比如你。” “但是就这样拖着不是办法。”萧显道:“我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发起下一次的行动。” “那就要看你们的了。”孙铿平静的道:“我对你有信心。” …………………… 秦历716年元月三十一日凌晨,中雨。占城郡府北郊密林。 七八个精悍的汉子围坐在帐篷前围着一锅肉汤狼吞虎咽。为首的一个独眼壮汉转头瞥了不远处木桩下系着的猥琐汉子一眼。丢了一根带肉的骨头过去,放声笑道:“喏,这个给你的。只要老老实实给我们带路,金子银子少不了你的。” 周裳抬起头,做出恐惧的表情。心里却盘算着逃走的计划。当听到独眼壮汉许诺的金银时,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下……去泉州的路费和船票钱都有着落了。’他心中暗暗想到,望着这伙大汉,好似看着一群可以自由行走的两脚肥羊。 第三十六章我们1 汉子们吃饱喝足,也没有再聒噪。各自钻进帐篷里呼呼大睡。独眼壮汉却并没有去睡,他蹲坐在快要燃尽的火堆前,默不作声的想着心事。周裳唯独对这家伙心生戒惧,半闭着眼睛似在假寐,却全副精神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独眼壮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呵呵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害怕我们在完事后杀你灭口?” “是……有点。”周裳立刻做出了回应。 “大半夜的,你不在家里呆着,在荒山野岭跑什么?”独眼壮汉转过头,唯一仅剩的眼睛闪着慑人的寒光。 “我犯了事。”周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我不跑等着吃枪子儿啊!” “犯了什么事?”独眼壮汉不为所动,添了一把柴让篝火烧的旺一些。他淡淡道:“不妨说来听听。”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铁扁壶,拧开盖子,凑在唇边抿了一口。 营地上空弥漫着诱人的酒香,周裳贪婪的抽了抽鼻子。这军酒的滋味自己已经多半年都没有尝到过了。他偷偷打量着独眼壮汉,心里猜度着他的身份。能够弄到这种纯度的军酒,想必这伙人的来历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想归想,可是周裳言语上并没有任何的波动。他叹了一口气道:“村正怀疑我偷了他家的财物要去报官。我逼不得已一刀杀了他家老小。” “哦?”独眼壮汉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道:“敢对村正挥刀,你的胆子着实不小。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周裳干笑道:“小人不知。” “猜猜嘛!”独眼壮汉不以为然道:“猜错了又不会要你的钱。” 周裳吞咽了一口唾沫道:“若是我猜对了,这位军爷您可不可以把壶里的酒分我一口?” “竟然是个酒鬼?”独眼壮汉惊道,手里却是不含糊。合上酒壶的盖子,随手一抛。酒壶准确的落在了周裳的怀里。他冷笑道:“没想到这地方也有识货的人,你就不怕识破了我们的行藏,我杀你灭口么?” 周裳不理他,他知道这家伙不过是嘴里说说罢了。他太了解这群人了,了解他们的程度就像了解自己一样。拧开盖子先灌了一大口酒进肚,他打了个酒嗝赞道:“好酒!” 独眼壮汉打量着他道:“你是军人?!” “当过几年兵。”周裳也不否认,他双手捧着酒壶,死命的往肚子里灌酒。 “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北方人。为啥跑到南方来了?”独眼壮汉接着问道。 “在军中犯了点事情。”周裳叹息道:“伙长贪渎伙食,我看不惯上去收拾了他一顿。没成想,这位伙长却是我们卫指挥的老部下。卫指挥大怒,赏了我二十军棍然后开革了我的军籍。我无处可去,家里又不敢回。只好就四处流浪。” “哪个卫的啊?”独眼壮汉道:“这卫指挥好生跋扈!” 周裳将喝干了的酒壶抛回到独眼壮汉的怀里,酒意上涌又打了个酒嗝。晃了晃脑袋,借着酒劲恨恨道:“国防军一四三卫,卫指挥叫李云晓!那狗娘养的,我恨不得生撕了他!” 独眼壮汉微阖双目,似在沉思。过了半晌才语重心长得道:“李云晓?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不过,也算你的福气。一四三卫在一年前已经覆亡了。你能活着在这里跟我喝酒聊天,全是靠了他当年把你赶出军队啊。这是救命之恩,你可不要忘了。”他的独眼目光灼灼的望着周裳,似乎要把这阴影中的汉子看穿。 “一四三卫完了?”周裳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满脸写满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独眼壮汉点头道:“完了。多半年的事情了。你不知道?”平淡的言语里,暗藏着隐隐的杀机。 周裳默然了许久,两行浊泪从眼角缓缓流出。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 “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掖着藏着。”独眼壮汉眼神柔和下来,伸手入怀变戏法似的摸出又一壶酒来。丢在周裳面前道:“士兵,喝了这酒,今天晚上睡个好觉。对了,你不会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这是最后一个考验,也说明,自己一整个晚上的表演并没有让这位心思缜密的独眼壮汉完全放下心来。 周裳惨笑道:“一四三卫的孤魂野鬼一只,我隶属于国防军一四三卫卫直属骑兵大队。队正范同江三级校尉,我的名字叫周裳。除役前,已经是五级军士了。”这是完美的回答,他对于一四三卫的了解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与之比拟。番号,上级军官以及事件都是真的,只不过,直属骑兵队里并没有一个名叫“周裳”的五级军士。 “范同江是你的队正?”独眼壮汉道:“我记得他曾经是汉江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 周裳心中一凛,快速而果断的回答道:“长官认识他?范队正确实在汉江陆校呆过,不过却是半途而废,并没有取得过军官肄业证书。要不然也不会在直属大队的位置上一呆十几年。” “原来是故人的部下。”独眼壮汉大力拍打着周裳的肩膀道:“可惜了老范也是一员虎将,没想到栽在卫指挥李云晓那个饭桶手里。” 周裳附和着干笑了几声,被人如此鄙薄的提及到自己,倒真的还是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位……长官。您知道我一四三卫到底是什么原因覆亡的吗?”他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的“罪名”这关乎着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回到故国。 独眼壮汉冷笑道:“被无耻的叛徒出卖!一四三卫能够战斗到最后一刻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但很显然,章质夫对你们的要求要更多。” “呃……怎么说?”周裳打了一个酒嗝,似是醉了。 “军队失土之罪,是没办法消磨的了。所有战死之官兵,所有抚恤减半。不得进入英烈祠供奉。”独眼壮汉冷着脸道。 “竟然是这样……”周裳听闻此言,如遇雷殛。这对于战死的官兵而言,的确是极其严厉的惩罚了。不仅仅是对于死去了的人,对于生者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恐怕今后他李家的子孙都会羞于提起曾经有这样一位先人罢。周裳黯然想着,端起酒壶抿了一口酒。 独眼壮汉打量着他。这人表情不似作伪,大概之前刺探出来所说的都应不假。他心里防备的尖刺变得软化了一些,拍着他的肩膀温声道:“今夜好好歇着吧,到了明天我们还有大事去做。”他语气温柔,但是缺失了一颗眼球的脸上显得狰狞无比。周裳从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他,有心要问问到底去做什么大事。却又担心将好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感再次打破。所以,也就装着伤心的样子闭目不理。 见他没有应答,独眼壮汉也不以为忤。又丢给他一块咸肉干,再次坐回到帐篷前,无声的拨弄着火堆。 长夜快要过去,已近黎明。周裳早已醉了。搂着酒壶进入梦乡,眼角依稀还有泪光。梦里似乎看见苍老憔悴的爹娘,爹娘怒目相视,咄指痛骂;怀里抱着幼子的妻,泪水涟涟。他想要走过去,面前却被一片翻涌的波涛挡住。画面一转,已经成了他昔日参军离家的画面。大红花挂在胸前,他骑在马上,满面春风,志得意满。三年陆军学校的培养,他郑重的从张广武大将军手里接过一四三卫的令旗和印绶。成相机在他面前闪耀,银版相片上的自己,英气逼人…… 眼前是一片晴空。天边似有乌云接近。他仰头无语望苍天,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不觉自己曾经做错了什么,但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即使侥幸逃过一命,但也不能避免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命运。他不敢想象,自己那刚过两岁,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子在成年以后会怎么看待自己的父亲。 心里有一团名为不甘心的火焰在燃烧着,在瓢泼的大雨中,火苗熄灭,冒出一缕袅袅的青烟。再怎么不甘心,也终归是要认命的。心中那个永远身着戎装的刚毅军人摇了摇头,转身慢慢朝远处走去,渐渐看不见了身影,心中只留下了一片不毛的荒原。 漫天大雨突如其来的降下,他被暴雨浇醒。迷茫的抹去脸上的雨水,只见天已放亮。远处十几个汉子挤在帐篷里,默不作声的保养着枪械。在潮湿的南方,这些枪械必须时时刻刻都涂满油脂,否则能不能打响都是个问题。周裳是个老行伍,自然知道里面的门道。他往雨势稍小的树荫下躲了躲,仰头望了望天色。大致判断出了时间。凌晨五时左右,这时候做准备,大概是想在白天进行军事行动了。只是不知道占城郡的守军能不能抵御这些精悍军人的袭击。而他们的目标也昭然若揭。除了此时停驻在占城的孙铿大概也没有其他人了。 周裳无声的苦笑,自己似乎与叛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上一次在玉门的时候,自己险而又险的的救了那家伙一命。在占城没想到自己又要跟他打交道了。 第三十七章我们2 救?还是不救? 如果救,怎么救? 如果不救……抱歉没有这个选项。他心中鄙夷的将这个想法赶出脑海之外。大雨将自己淋得透湿,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让他想起此时的季节还是初春。 独眼壮汉看到醒来的周裳,转头吩咐了几句什么。紧接着,一个汉子提着匕首走过来。弯腰将他身上的绳子割断,汉子朝着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进帐篷里。 帐篷里充斥着一股男人的味道。周裳纵了纵鼻子,低头望着一众大汉在那里摆弄枪械。 “没见过吧?”独眼壮汉道:“秦军目前最先进的装备!现在还没有装备部队。” 能弄到这样先进的装备,由此可见他们的神通广大。周裳不由得替孙铿感到悲哀,殚精竭虑发明出来的新式武器,最终却成了夺走自己性命的玩意儿。他心中虽是不忍,但是面上却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 独眼壮汉道:“占城附近的道路你熟悉吗?” “还行。”周裳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南红村怎么走知道吗?” “南红村?!”周裳骤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顿时如遇雷殛。一时间忘了掩饰,被独眼壮汉看出了端倪。独眼壮汉哂笑道:“怎么,有什么阴私事情没有告诉我?” “我……”周裳心中快速思索着对策。看来自己的推测有误,这伙人明显不是冲着孙铿来的。他们的目标也许是泉州矿业的那伙人!过了半晌,他才情不自禁的干笑道:“确实有事情没有说。” 帐篷里的气氛凝重起来,独眼壮汉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枪,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狰狞。他对着枪口望了一眼,将油布裹在通条上,插进枪管之中,做着匀速往复运动。他慢悠悠道:“说来听听嘛。” “我有一个相好儿,在那个村。”周裳干笑道。他想起小结巴,不由得心中一痛。 “哦?”独眼壮汉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将通条从枪管里拔了出来:“这么说,南红村你很熟?” “确实。”周裳心中快速筹谋着脱身之策。 “雨停了之后你来带路。”独眼壮汉的脸色冷了下来,似乎是看出了周裳心中的动摇。他接着威胁道:“不要耍花招!我手下的弟兄认识你,他们手里的枪可不认识你。” “在您面前,有什么花招可耍呢?”周裳干笑道。老实自觉的缩到帐篷角落里。 大雨过后,天立刻就放晴了。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下着大雨的时候冷死人,雨停之后就要有人嚷着热死人了。 小队并没有按照道路行进,而是在道路附近的密林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军。独眼壮汉和一个军士落在最后,军士不解的问道:“这个人有问题,长官您为什么不处理掉他?” “没有确定之前,我们不能杀死他。”独眼壮汉缓缓摇头道:“否则回去之后,萧处长给不了我好果子吃。”他沉吟许久,又道:“这个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不会像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那么简单。待会我们到了那个村以后,你给我盯紧了他。一旦他有异动,立刻将他控制住。注意——不要杀了他。” “明白!”军士点头应答道,飞速的跑到队列前面去了。 周裳并不想回到南红村,因为那个身份可疑的粮贩肯定还在村子里。万一回去之后,就是一个自投罗网。他不敢想象自己身份一旦败露会是什么下场。不说一四三卫的事情,单单是玉门叛乱中,自己就几乎罪无可赦了。他想要这时候就逃走,但很快就发现那个军士用若即若离的眼神监视着他。军士的手指随时都扣在扳机上,只要他一露出逃走的念头,估计用不了两秒钟子弹就会钻进自己的后背。他不想死,所以只有等待。 南红村距离占城并不远,小队的前进速度不慢。仅仅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接近到了南红村铁路桥附近。 海三零三七事件已经告一段落,可是后续的工作并没有停止。数百名工人正在加班加点的修复铁路桥,备用轨道严重制约了这条南部生命线的效率。 面对突然从密林里窜出来的小队,筑路工人们并没有表示太多的惊讶。在事故发生的最初几天,在铁路桥附近甚至有多达三支以上的军方小分队在活动。现在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每天的工作中还是会遇上一些来自占城军方的调查人员。筑路工人们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极端的困扰,可是时间长了,一天没见他们心里反而有些不舒服。 周裳没在人群里看见熟悉的面孔,他的心中稍微安定。从自己离开这个村子到现在这个时候,不过才刚刚两天而已。不知道自己的出走给村子里造成了怎样的轩然大波。更让他难过的是小结巴,她要伤心欲绝了吧? 独眼壮汉走上前来道:“周裳,这里距离南红村还有多远?” 周裳下意识答道:“还有三里多路。” “快点走吧,我估计接头人要等急了!”独眼壮汉摆了摆手,命令周裳在前面带路。周裳心中有些着急:还有接头的?不会是那个粮贩吧!他想夺路而逃,可是这时候自己的后背至少有两双眼睛盯着自己。况且这里不是密林之中,眼前一片一望无垠的稻田。这时候逃走,跟找死没有什么区别。他此时也只有祈祷,那个接头人认不出自己。 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周裳硬着头皮领着独眼壮汉和一帮汉子朝村子里走去。 通往村子的道路上,停着两辆马车。一个身穿礼服的年轻人,正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里的马鞭。听到远处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他愕然抬起头,然后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隔了好远就喊道:“司全,司组长!没想到是你带队来了!” 独眼壮汉正是萧显从兵工一处认识的旧相识司全。他从周裳背后赶上前来,爽朗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说着迎上前去,两人热烈的拥抱了一下。没有什么比在他乡遇到故知这样的喜悦更加令人欣喜的事情了。 等的人正是萧显!周裳心中惊惧,悄悄的朝着路边挪动着脚步。打算趁着他们上去相认时的忙乱借机跑路。可是没想到的是,那个军士对自己的警惕性很高,自己刚刚一挪动脚步,那军士就逼了上来,腰里别着的手枪顶在自己的腰间,他阴沉着脸毫不客气的挤着他走向了路中央。 萧显打量着司全,忽然惊讶道:“老司!你的眼怎么盲了一只?” 司全不好意思的笑道:“你走之后半年,试用新装备时被炸弹炸瞎的。承蒙萧处长不弃,依然让我留在处里。” 萧显看他言辞闪烁,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只不过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还是以任务为重。他拉着司全走到后一辆马车前,打开车门道:“今天是兄弟大喜的日子,你们这样杀气腾腾进村可是要惊扰了有心人的。车厢里有衣服赶紧换上。只拿短枪防身就是……”他眼神转到被军士逼住的周裳身上,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这位兄台好生面熟,我们见过么?” 周裳硬着头皮道:“呵呵……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无辜者而已。诸位长官既然已经成功汇合了,想必也没有我什么事情了吧。我先告辞可好?”他说着就要移动脚步开溜,刚走出没有几步就被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拧住了胳膊,押了回来。 “这是我在路上抓到的一个家伙。”司全嘬着牙花子道:“据他自己交待是来自玉门方向的国防军一四三卫。在这边杀了人,想要连夜逃走的时候被我们的人给抓住了。” “周裳……”萧显冷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秦历715年七月三十日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周裳故作糊涂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长官。” “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说。但我可以一点一点的全部告诉你。”萧显冷笑道:“那个时候,你已经混进了乔楚叛军里。化名已经死在北方边城磐石镇的帝国军人马千,当时就呆在孙铿院长的身边。鼓动叛乱最后又很让人费解的救了孙院长的性命。后来你破窗而逃,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沿着沙漠逃到了桑梅草原去,没想到竟然是跑到这里来。说吧……你到底是谁?” 周裳心中猛地一跳,从萧显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可以调解转圜的余地。他只好笑道:“我就是周裳。” “但是我查阅了当时一四三卫最全的官兵名单,并没有查到这个人名。你到底是谁?”萧显沉声喝道。 “那也难怪,我当时因为冒犯了上级,已经被开革了军籍。你自然是查不到的。”周裳依旧咬死了这个事情,帝国军籍记录五年一次更换,他打赌这家伙只能查到最近一次的。而之前的记录。恐怕早已经消失在浩瀚烟海之中了。 萧显一时之间也问不出什么来。眼看就要到了自己与村正约定的时间。他朝着司全道:“先把这个人绑起来,关进车厢里。等今天事情了了,我们回去以后再严加审讯。” “这么热的天,怕是要热死人的。”司全担忧道,倒不完全是为了周裳着想。 “给他留下足够的水。”萧显冷笑道:“放心好了,他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被热死。” 第三十八章对杀1 林村正“嫁女”的消息在闭塞的小村落里足足回旋了三四次才算消停。新姑爷是个北方人,贩粮维生。年轻俊朗,最重要的是家底丰厚。据说为了得到林村正家的三女儿,花费了不少金元。不过村人大都觉得这粮贩大概是亏了。不仅仅因为林家三妮有口吃的毛病,还因为她和村里的周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小妮子跟周裳那个铁塔一般的壮汉有些猫尿。 整整八十八桌上好的宴席,从占城前街最大的饭馆请来的全套厨师班子。北方的烈酒,中原的稠酒,南方的甜蔗酒流水般从马车上运到林村正家里来。光是这些酒,就足以让村人和外村那些巴佬吹上三年。旁村哪个村正能有林村正这样的排场?嫁个女儿都要请戏班子唱上三天三夜昼夜不息。 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收到了林村正发来的大红喜帖。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垂髫小子,都可以去喜宴上分一杯羹;无论是富贵的乡绅,还是贫穷的雇工,都可以在村正嫁女的喜宴上图个一醉方休。据说,村正请来的帐房先生在写喜帖的时候几乎要把手都累断了。林村正还专门封了两个沉甸甸的喜包给两位帐房先生。那沉甸甸的喜包里,装着至少也得三个金元了吧。 连泉州矿业勘探队的人都收到了林村正专门派人送来的喜帖,勘探队的负责人郑重的收下了帖子,然后允诺晚上开宴的时候一定赶到。送信人得到负责人的肯定许诺后,安心的离开。一路匆匆步行回来,径直来到林村正家的书房里。萧显正和司全还有林村正三人正坐着等待送信人的消息。 送信人的回报让三人精神一振,林瑞知道后面两人有事情要聊,告罪了一声便要退出去。但是萧显却挽住他的手道:“林村正不必见外,还有事情需要您来相帮。” 林瑞心中小小的得意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道两位长官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一定全力帮忙。” 萧显和司全两人对视了一眼,萧显笑嘻嘻道:“今天晚上的喜宴,林村正一定要把勘探队的贵客给陪好。如能灌醉其中几个,那一定是极好的了。” 醉了的人无论是反抗意识还是戒心都会降低到一定程度,这对于夜间即将进行的突击行动而言,是有极大的帮助的。若是能够减少伤亡,那就更好了。虽然萧显自己也带出来一部分卫士,可是相比起几十人之多的勘探队来说,这点兵力如果强冲硬打,估计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原来是这事……”林瑞原本以为会是让自己去做赚开城门的卒子,没想到只是一个负责牵制的任务。他拍着胸脯应诺道:“包在我的身上,放心好了。家里的子侄们一定会让‘客人’们宾至如归的!”他笑得阴险,萧显和司全都知道这家伙心中肯定没安好心。就是不知道这伙林家子侄们能不能抵得住勘探队那伙人。 萧显摸出怀表道:“现在对时,晚上九点三十分林村正家将在南红村东打谷场举行焰火表演。我们兵分两路。我们负责突击,你们负责堵漏。” “突击的事情交给我们好了。”司全忽然杀气腾腾道:“这次我带来了一些重要的装备,正好拿这伙不开眼的家伙们练练手。回去还要交报告的,没有实战应用怎么行?” 萧显知道他这一组行动队实际上还背负着另一项神秘的使命。因此也不再与他争抢,点头干脆道:“如此甚好。你们负责突击,我这边负责堵漏。九点三十分行动开始。” “好!”司全道:“我这就带人去准备。到时候你就准备带人来抓俘虏就行了。” 萧显伸出手掌与他相击:“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占城把酒言欢!” “不醉不归!”司全与他击了一下掌,两人相视大笑起来。林瑞识趣的退了出去,将隐秘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与此同时,林三妮在婚房里如坐针毡。准新郎在来到林家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到房间里来看她这个待嫁的小娘子。这让她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也许萧显只不过拿她当作了幌子……这不是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事实。但是她的两个姐姐倒是不知道内情,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小妹撞了大运。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从而换来了一个走出乡村的机会。冷嘲热讽并不能抒发她们此时的醋意满满的心情,眼神瞟着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精干后生,一颗心儿都仿佛要飞了出去。 “三妮,你这样绝情可真的是对不起人家周裳大哥了。”二妮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掩口轻笑道:“你的周裳大哥知道你要嫁人的消息,怕不是要伤心死的吧。” “周裳已经走了。”林三妮面无表情道。她实在不想与自己的两个姐姐说话,但是不说话也不行,那样会让邻居们看出来她们姐妹不和,最终这个不是多半还会落在她自己的身上。大概一些闲言碎语又要充斥在耳边了。 “周裳已经走了?”林大妮掩口惊呼道:“刚才我还在咱家马棚后面见到他。” 林三妮心中一动:莫非是他骗我?脸上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林大妮见她一脸无动于衷,拉起她的手道:“你不信?不信我带你去看看他到底在没在那儿!”她成心想要林三妮在村人面前出糗,却没想到自己这举动正和她的心意。林三妮作势挣扎了一下,见二姐也在背后暗推着她。只好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跟着两个姐姐走向后院马棚。 两辆马车停在马棚里,马夫早就领着马匹去村外河边吃草了。没了车驾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烈日底下,包铁的扶手被晒得滚烫。一触上去就立刻能烫出一条红痕来。 林大妮和林二妮装模作样的领着三妮在马棚里转了一圈,她并没有看到两位姐姐口中所说的周裳在哪里。她心中有些失望,却没法在两位姐姐面前表现出来。站在马车前瞪视着她们道:“看够了没有?我们该走了吧。” 林大妮和林二妮两人对视了一眼,二妮得意的望了自己妹妹一眼,曼声道:“你真的不想见到你的周裳大哥?” 林三妮坚定的摇摇头,拔腿就往外走。林大妮见她要走,忙上去挡住了她的去路。笑嘻嘻道:“好妹子,姐姐怎么会骗你?你回头看一眼不就全都知道了?” 林二妮抢到马车车厢前,“唰”得一声,掀开了车帘。她望着妹妹的背影道:“你就这么狠心?连看他一眼都不肯么?” 林三妮凝住身形,强自忍着回望的冲动。她冷冷道:“你……你们骗我,有……有什么好看的?” “傻妹子,心里有就别藏着掖着。”林大妮扳着她的脑袋,硬生生将她整个身体扭转回来。林三妮的视线落到车厢里,只见车厢里锁着一个汉子,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周裳又是谁?周裳抬头望见小结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好了!”林三妮将自己的头扭转开来,强忍着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倔强的道:“我已经看过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林大妮打量着她,嘲讽道:“哟……咱们林家的女儿可不是那么绝情负义的喔!小情人见面,怎么不说几句体己话?放心好了,我和二妹是不会出卖你们的。” 如果信她,还不如相信猪能上树。林三妮早就对自己的姐姐失望透顶。她拧着头,一言不发。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林大妮和林二妮见自己的妹子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得都有些气馁。原本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看来自己的这个妹妹并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么蠢笨。两人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断喝:“你们三个人,想要干什么?!” 原来是看守周裳的守卫,端着一碗温水从屋里走出来。大妮和二妮一阵慌乱,不知道该如何答对。这个时候,林三妮趁机摆脱了大姐的桎梏,闷着头逃走了。只留下手足无措的大妮和二妮两人,面对着凶巴巴的守卫。 事主已经逃了,想要把脏水泼到她的头上看起来有些难度。大妮和二妮正想着对策,却忽然听到车厢里的周裳慢悠悠道:“守卫兄弟,这两位呢……是我的老相好。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了,所以想要找个办法把我救出去。” “你……你血口喷人!”林大妮又气又怕,咄指怒向周裳道:“我才不认识你!” 周裳见守卫将信将疑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他的心里产生了效果。他决定再火上浇油一番,如果能够制造出混乱,那么趁机逃出去也是好的。就省了让小结巴再为了自己而冒险了。 他轻咳了一声道:“大妮妹子啊。总之呢,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背着你偷偷和二妮妹子好。我虽然想逃,但是你们两个一起来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要不,你们两个商量一下,把守卫给干掉。我们三个人一起浪迹天涯去吧。” 林大妮和林二妮这下知道“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句话是啥意思了。看见守卫已经把手搁在了枪套上,两个农家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差点瘫倒地上。两人一齐望向坐在车厢里的周裳,恨不得把这看上去憨厚少语的汉子的嘴巴给撕烂才能解气。 只听周裳悠悠道:“守卫兄弟,别开枪。她们都是好人。你只要老老实实的,按照她们说得话去做,我肯定不会杀你的。” 第三十九章对杀2 林瑞阴沉着脸,瞪着两个不争气的女儿道:“你们两个……干得好事!” 他是怒其不争。自己把三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大概是让自己的另外两个女儿心生怨怼了。又不知怎地知道了周裳就被关在马车里,才想出这样一着栽赃嫁祸计,想要把脏水泼到三妮身上。可是她们机关算尽,却忘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情。林家三女的生死荣辱可是和林瑞自己都密不可分的。她们难道天真的以为把三妹置于死地后,他这个做父亲的和她的两个姐姐真的能够置身事外么? 林大妮和林二妮两人早已吓得手脚发软,瘫坐在地上。守卫担心这二女真的会为了“情郎”而干出什么危及自己性命的蠢事出来。而不得已对三人都用上了一些强制措施。还吹响了一直挂在胸前的哨子,召唤了队友过来帮忙。被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身上的感觉不会太好,周裳自己倒还轻松,他本来就被绑着。倒是那二女可就麻烦了。农家女孩哪里见过这种如临大敌的阵仗,没有当场吓得屎尿齐流就已经很不错的了。 司全见是他们的家事,无非就是地主小姐爱上贫穷雇农的那一套陈年故事。脑袋一歪,命令队员们将枪收起来。用不满的眼神瞪了那小题大做的守卫一眼,轻声道:“林村正,想要教育儿女等到事情完了不迟。别坏了你我的大事。” 林瑞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司长官说得甚是,是我家教不严,教出此等劣女。若是因此坏了我们计划,回去一定狠狠的治罪,决不姑息!”他话说得狠绝,脸色也不似作伪。林大妮和林二妮察言观色,知道父亲是动了真火。心中想起家里后厅墙壁上挂着的带着倒刺的皮鞭,吓得瑟瑟发抖,抱住妹妹嚎啕起来。 林瑞听得心烦意乱,摆着手怒哼道:“你们两个哭什么丧?给我滚到三妮房里去,什么也不许说出来。一切照常行事!若是再给我整出这幺蛾子事儿来,小心家法伺候!” 两女顿时止哭,从地上爬了起来狼狈的退出马棚。马车旁只留下了司全和林瑞两人。周裳看着他作色训斥两女,心里大是快意。笑眯眯道:“林村正家里好大的规矩。” 林瑞横了他一眼,齿缝里迸出一句,阴狠地道:“你最好自求多福,别落到我的手里。”说完,朝着司全行了一礼,气冲冲的远去了。司全望了他的背影一眼,站在车厢门口道:“周裳,看来你在这村子里人缘还不错?” 周裳知道一切都已经败露,也懒得搭话。闭上眼睛养神。车厢里潮湿闷热,难得有人打开车帘让他透透气。司全愿意讥讽几句,就由着他去吧。 司全见他不理会自己,也不着恼。轻声笑道:“我和萧显也是旧相识了。如果你还有些许军人的荣耀之心,不妨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我也好在他面前为你说项。若是不说,想必情报处的手段你也应该听过几分。闫总管可是在占城呆着,到时候你落在他的手里,可就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周裳听他出言恐吓,最开始还满不在乎。不过就是熬刑而已,熬不过全交待了便是。不过听他最后所说的那位“闫总管”时,心中忍不住打了一个突,猛地睁开了双眼,打量着司全的脸色。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来。可是司全也是老人精了,岂能轻易让他看出端倪?司全只道是他怕了,趁热打铁道:“我敬你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落在情报处那帮烂仔手里可就要吃大苦头了。” 周裳摇摇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司全沉默的注视了他一阵,见他神情甚是坚定。知道这人要不就是真的什么都告诉了自己;要不就是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死也没法说出口。他叹息了一声道:“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吩咐了守卫一句。便扬长而去。 周裳见他离开,一直板的死死的坚毅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他凝眉忖思着,心里自语道:“若是真的落到闫峰那厮手里,这一年多来的辛苦可就算白忙了!我隐姓埋名,辛辛苦苦逃到占城来,难道就是为了成就你一世的英明吗?”他长叹了一口气,仰天望着破旧的车厢顶棚,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小结巴,你的周裳大哥能不能就此逃出生天,就全靠你了!” 一整个白天的忙碌,只是为了晚上的宴席顺利举行。天气正好,天老爷帮忙再也没有落下一滴雨点。占城的春天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太阳落山的时候,晚宴正式开始。林村正家门前的小街上,早已经摆满了密密匝匝的圆桌。桌上摆满了四色蔬果,饭前甜点。手里持着请帖的村众依次落座。而村里的壮丁也各自持着长矛在小街两端维持秩序,查验是否有外村的破落子混进来蹭吃蹭喝。 大红灯笼高高的挂起来,衬着夕阳的余晖。将每一个村众的身上披上了一层红霞。林瑞站在林家院门前,高举着酒杯朝着一众村民道:“今日是小女三妮的订婚日,林某感谢各位乡老前来捧场。今天晚上酒肉管够,大家尽可敞开肚皮,纵情吃喝!” 一众垂髫小儿和半大孩子轰然叫好,这样气派的喜宴在十里八乡非常少见。他们这些一年到头都连白米饭都少见的贫苦家孩子,见了鱼肉简直比见了爹娘还要亲切。一整个白天下来,摩拳擦掌就等着喜宴开席了。要不是家里长辈们拦着,说不定早就跑到小街上来凑热闹。听闻林村正下达了开宴的指示,他们早就迫不及待。 小街上坐着的是一干村众,而林家大院里面则坐着南红村里有头有脸的族老和外来的贵客。当然还有今天晚上的特别客人——来自泉州矿业的勘探队一伙。为了让这些尊贵的客人吃好喝好,林瑞特地准备了一班厨子专门侍候。所食用的菜色也比小街上摆着的大路菜要丰盛精致许多。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他们预想的剧本在进行着。唯一出现意外的是泉州矿业勘探队。原本为他们准备了足足五桌宴席,但是实际上过来参宴的却不足一半。面对林瑞村正,勘探队的头领脸色颇有些不自然。他插着手,满脸堆笑道:“林村正不要生气,不是我们不想来。而是因为今天忽然收到了矿业总部的传信,本勘探队的一半人手被调到外地去了。” 林瑞同样笑得开怀道:“哪里哪里,勘探队的诸位能来已经是万幸,我怎么会生气呢?”他拉着头领的手将他牵到席上,笑眯眯道:“请坐,请坐。今天小女出嫁,些许乡野陋食,您且将就着。”说着,他朝着身边候着的林家后生们使了一个眼色。林家后生们会意,搬来早已经预备好的美酒,给每个勘探队队员们满上。呼朋唤友,吆五喝六。酒精是最美好的东西,它能让人在一瞬间放下所有的防备。看到勘探队众人放下了戒备与林家后生们混战成一团,林瑞嘴角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微笑。他相信,无论是谁。只要喝了这种特别加料的美酒,都不会轻易从他林家宅院里走出去的。唯一可惜的是,勘探队只来了一半的人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而留下一半人守家。林瑞脚步匆匆的走向后院,他需要赶紧把这个重要的消息报告给萧显和司全两个人。 婚房里只剩下林三妮一个人,两位姐姐因为担心会遭受到父亲的惩罚而跑回房里装淑女去了。不过,现在正是好时候。在两位姐姐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她和周裳实际上已经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交流。说起来,教会她唇语的人还是周裳。本来是为了让自己不必有开口说话的负担,没想到会用在这个地方。 周裳只告诉了自己一句话,但她已经牢牢的记在心里了。他说:有坏人,让自己快跑。但是周裳大哥有危险,自己怎么能舍了他而独自逃走呢?要走也是一起走!林三妮眼神坚定起来,她悄悄将一把剪刀揣进怀里,轻轻拉开房门,脚步轻灵的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前院陷入了一片狂欢之中,不过那场狂欢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林三妮怀揣着剪刀,脚步坚定的走向后院马棚。马车车厢里,锁着自己心爱的周裳哥哥。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拯救他,单是那个身材孔武的守卫就足以让她感到万分惧怕了。 前院到后院的距离并不远,短短几十步的距离而已。她的每一步都走的胆战心惊,不过幸好,没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顺利的抵达了马棚外面。 两个老仆站在马棚外面的月亮门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守任务并不是很繁重,被看押的人手足都被麻绳紧紧捆缚着。司全在得知了林瑞和周裳的恩怨之后,放心大胆的将最后一个守卫抽走,全部换上了林瑞家的老仆。这无形中反倒成全了林三妮的救援行动,她站在马棚外,皱眉凝思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第四十章对杀3 前院正在进行着的晚宴注定与两个老仆无缘。两个人嗅着从前院飘过来的酒肉香气,而他们的手里,只有几颗又咸又硬的蚕豆干。两人无奈的对视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咕哝着。 忽然花园小径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两个老仆顿时停止了抱怨,打起灯笼朝那黑暗的地方照去。只见林家三小姐捧着一个酒瓮吃力的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两个老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三小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名堂。 林三妮走到两人面前,将酒瓮放下:“两位老伯,这么晚了还在值夜实在辛苦。请畅饮瓮中酒,这是父亲的一点心意。”她面不改色的说着假话,心脏突突地似乎快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两个老仆听闻此言,一时间肚子里的怨气倒也去了大半。各自的心中都暗暗想着:林瑞那铁公鸡倒也晓事!一个老仆忍不住美酒的诱惑,伸手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坛子里散发开来。两人情不自禁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却愕然发现林三妮并没有给两人准备酒具。大酒瓮有二十斤重,这么就着瓮口喝,大半就要洒在衣服上白白浪费了。 三小姐毕竟是名义上的主人,况且还给他们带来了此等美酒犒劳。他两人都没办法训斥,正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然听见林三妮道:“这么好的酒可不能糟蹋了,不如让一位叔叔去中院拿两个酒盏来。我已经拜托了厨房,还给两位叔叔准备了几碟酒菜。” 一听林三妮说还准备了酒菜,两个老仆不由得两眼放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担心自己去拿酒菜未免有些力不从心,而留下来的那个则有偷喝酒的嫌疑。于是携着手道:“同去,同去!” “可是咱们的差事……”一个老仆为难的道。 “放心好了,不是还有三丫头……三小姐在这里吗?”另一个老仆满脑袋都被美酒灌满,满不在乎险些将林三妮的诨名叫出来,好险最后及时收口。他指了指林三妮道:“三小姐,替我两个老不修值守一会儿如何?我们去去就回来!千万不要和你爹爹说。我知道里面那个汉子和你是相好儿,若是把我俩都伺候舒服了,我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和他私会片刻。” 林三妮俏脸带霜,不满道:“两位叔叔若是这么说,我可就不愿意了。我马上就要成为萧家哥哥的夫人。你们这般乱嚼舌头,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要我自沉河底才能证明清白!” 老仆轻轻抽打自己的脸蛋,自知说了错话。一边慨叹这小妞的薄情寡义,一边自怨自艾道:“是叔叔想多了。那么就全部拜托你,给我们看上一会儿。”另一个老仆嫌他啰嗦,扯起他的手臂就走。两人急急慌慌的走开,像是被狗撵了一样。 林三妮侧耳倾听了片刻,确定两个老仆已经离开之后。她掏出揣在怀里捂得温热的剪刀,快步走进马棚之中。撩开车帘,正好看见周裳满头大汗正朝着自己微笑。她心里一酸,也顾不得其他。一头扑进周裳的怀里热泪横流。 周裳任由她抱了一会儿。待到少女情绪稍微平复,才缓缓道:“那两个老东西很快就会回来,赶快把我解开。我好带着你远走高飞。” 林三妮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第一要务,她慌忙点了点头,举起剪刀将捆住周裳的麻绳剪断。周裳活动着酸麻的手腕,轻声嗤笑道:“行动队那帮混蛋下手还真狠,你再不来,我这双手恐怕就要废了。” 林三妮此时已经拆开了捆住他双脚的绳索,见他得脱樊笼,这才感到一颗提溜着的心落回原位。她上去紧紧拥住周裳,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轻声道:“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就走了?你不是说好要带我一起走的吗?” “这个没有办法,那个粮贩已经盯上我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他手里逃出来。”周裳抚摸着她的秀发道:“冥冥中自有天定。你看……老天爷不是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来了?” 周裳的话让林三妮破涕为笑,她抬起头羞涩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快点带我走,这个地方我已经呆够了。” 周裳笑道:“别着急,我先把首尾处理干净。若是让那两个老头子坏了咱们的大事,可就不美了。”说着,他放开林三妮,就要走出去。 “你不要杀了他们!”林三妮担忧道。 “怎么会?”周裳随手打开一个木箱,从里面取出一杆步枪来。“哗啦”一声推弹上膛,冷笑道:“我才不会那么蠢呢。” 两个老仆垂头丧气的空手回来,在厨房里不仅没有找到三丫头允诺的酒菜,还被趾高气扬的老对头取笑了一通。不过总算还有一瓮美酒在那里等着他们。老仆们宁肯相信是三丫头的话语权太过轻微,而被厨子们无视了。两人拎着破旧的酒盏,走回到马棚前。却没看见三丫头的人影。两个老仆相互惊疑的对视了一眼,这口是心非的小丫头片子,真是诓走了他俩。还不知羞耻的进去跟那个野男人私会,这个不知道死活的小丫头,当真以为林村正家后屋挂着的皮鞭打不死人么? 两人也顾不上喝酒了,丢了酒盏匆忙走进马棚。两人心里都默默念叨着:但愿三丫头不要做出丢人现眼的蠢事,否则这嫁不成人不说,林村正的老脸怕是要丢尽了。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可怜他们老胳膊老腿儿,还要被这迷了心窍的三丫头连累。 心中转着杂七杂八的念头,两个老仆走进了马棚之中。只见周裳站在马车处,手里端着一杆长枪,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俩。笑眯眯道:“两位老伯是打算做个忠仆呢,还是投降?” 两个老仆不约而同的举起了双手,异口同声道:“投降,我们投降!” 手脚麻利的将两个老仆捆绑起来,丢进车厢里。周裳将这杆长枪也扔在地上,带着枪离开不一定是件好事。万一被独眼壮汉那帮精锐追捕,没有武器的话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小命。有枪的话说不定两人的性命都要交待在情报处那帮士兵手里。 当务之急,还是逃命要紧。周裳拉着林三妮径直跑向马棚后面的院墙。先把三妮推上墙头,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正在此时,忽然头顶响起一声巨响。紧接着周遭一片光明。他惊疑刹那,便反应过来。刮着林三妮鼻子调笑道:“看来你的爹爹为了嫁你还真是下了血本。” 焰火表演准时开始。从占城买来的烟花弹接二连三的升上天空,将这片夜空染上了多姿多彩的颜色。林三妮如痴如醉的看着从未得见的焰火表演,轻轻哀怨道:“焰火表演虽好,却不是为我点燃的。我只不过是爹爹手中一个道具罢了。” 周裳知道触动了她的伤心事,也不多话以免再刺激到她。翻身越过高墙,站在下面道:“勇敢跳下来,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林三妮最后一次回望着陷入欢腾的林家宅院。然后她转过头,望向地上伸展双手的周裳。闭上眼睛跃了下去…… 与此同时,司全手下的士兵突入了泉州矿业勘探队的宅院。预料中的激烈战斗并没有发生,整个宅院空空荡荡,一个鬼影儿都没有。 “报告!没有人!”负责搜查的军士跑步回到司全面前。司全皱眉凝思,夜色中,他那扭曲的丑脸显得异常可怖。并没有沉默多久时间,司全果断下令道:“发信号通知留守在院子里的人,把泉州矿业那伙人全部都控制住。我们这边继续搜索。” “那外围的萧长官那边怎么办?”军士疑问道。 “让他待命!随时提防有可能离去的那一伙人回来。虽然可能性并不很大……我担心院长那边可能会有危险。”司全吩咐着,丑陋的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从望远镜的镜头朝村子里望去,勘探队的宅院里并没有出现武器交火的闪光。过了不久,萧显看到宅院里发出的安全信号,心中不仅没有安定下来,反而更加的忐忑。 “这下要糟了。”他喃喃道。 “怎么糟了?”千禧有些疑惑的问道。 “勘探队少了一半人。没去喝林瑞的喜酒,也没留在院子里。”萧显低声解释道:“你猜猜看,他们能在哪里?” “难道……去山里了?”千禧胡乱猜测道。 “笨啊……”萧显轻斥了一句道:“这伙人根本就不是泉州矿业派来的人,我在昨天已经拍电报给泉州那边证实了。他们的目标是咱们家的院长无疑。综合着今天晚上那勘探队头领放心去吃晚宴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已经动手了。” “你是说……对杀?”千禧迟疑了半晌,才从嘴里蹦出一个词来。 “说得对,就是对杀之局!”萧显肯定的道:“咱们掏了他的老窝,但是却没有阻止他们的行动。看来他们的效率也不差,这么快就发现咱们的老巢了。真担心那边的情况啊。” “别担心,院长身边还有一个枪神呢。”千禧信心满满道:“只要他的手枪里还有子弹,就不会有人能近的了咱们院长五米之内。” “你对他就那么有信心?”萧显疑惑道。 “当然!”千禧得意道:“可是我把他发掘出来的!怎么会没有信心?” “说得也是……”萧显低声笑了起来,忽然脸色一凛,伸手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从村子里出来了。”萧显用唇语发出指令,紧接着,他看见了两个身影从村里出来,沿着稻田里的田埂跌跌撞撞的朝前走着。 第四十一章对杀4 “周裳大哥,为什么不走大路?”林三妮第三次滑进了湿滑的水稻田里,有些不解的问道。 “大路上肯定有人把守,我们去就是找死。”周裳低声道:“别害怕,再走几步就是铁轨了,我们偷一辆铁轨车逃走,他们插上翅膀也追不上咱们。” “是吗?”林三妮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她加快了脚步,紧紧的攥着周裳有力的手臂。两个人满怀希望的朝着通往自由的道路上狂奔。 借着时隐时现的光亮,他看清了逃亡者的面孔。萧显冷笑着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转头对千禧道:“我的新娘跑了。” “新娘?”千禧不解道:“卡蒂姐不是在占城等着你么?” “不是卡蒂。”萧显捏着下巴忖思道:“是村正家的闺女。” “萧显哥你偷吃,卡蒂姐会把你的脸抓烂的!”千禧打趣道。过了几秒钟他又道:“怎么办,要不要我带人去把这俩狗男女抓回来交给您处置?”他活动了一下四肢,显然是长时间的守候让自己跃跃欲试了。 “可以。”萧显点头应允道:“不过,那个周裳是个退役军人,我怀疑他身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你带人去的时候要小心不要给他伤了,也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等等……”千禧举起手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呢?” “什么?”萧显心中一动,周裳自称是一四三卫的军士,而那时候千禧也在玉门呆过。说不定两人真的有些关联也说不定。他望了稻田里艰难跋涉的两人一眼,心想一时半会这两人也跑不远,还是先听听千禧是怎么说的。他沉声追问道:“你是不是在玉门听过这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是在玉门?”千禧惊道:“这件事情韩康最清楚。这个周裳,又叫马千。当时是乔楚叛军手底下的一员干将。不过后来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救了院长的命。我们也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是哪一边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后来院长还专门去了军籍部调来了历年来一四三卫的军人名册,并没有查到周裳这个人的名字。” 千禧所说出来的,和自己在档案里查到的几乎没有区别。唯一可以确定了的是:孙铿已经帮他把历年的军人名册调了出来,并且证明了周裳并不是一四三卫的士兵。他捉着下巴道:“这样说起来,周裳这个名字也可能是假的咯?” “有很大可能。”千禧点头道:“我还是去把他捉来吧。到时候一问就知道了。” “你去吧,万事小心。”萧显挥了挥手叮嘱道。 铁轨上停放着几辆筑路工人常用的轨车。这种人力轨车可以搭乘三到四名工人和他们身上的装备,周裳就是打上了这些轨车的主意,毕竟带着一个弱女子想要从精锐秦军手里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曾是这支铁血力量中的一员,自然是无比了解他们的战斗力。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去关注那个勘探队,而不在乎自己这条小杂鱼了。他拉着林三妮越过泥泞的稻田,奔向铁轨。慌乱中,林三妮一个趔趄,倒在水田里。周裳大急,回头问道:“你怎么啦?” “我……我好像崴脚了!”林三妮费力的站起身来,向前挪动了几步,咬着牙道。 周裳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他已经站在了铁轨边,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人力轨车。他直觉的想要回去帮助她,但是敏锐的听觉告诉他,黑暗中有人在悄悄的逼近。“是谁?!”他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厉声喝道。 焰火绽放的瞬间,稻田里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个黑影。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出现在林三妮身后不远处,手里端着一柄手枪。“周裳,你跑不了了!” 周裳眉头一凝,转瞬间已经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双脚蹬住地面,做出一个突击的姿势。少年心中喟叹:英雄终究还是难过美人关。他看出了周裳动作里的决绝之意,担心自己恐怕扛不下这家伙的决死一击,于是招了招手命令身边的卫士朝他方向集中。 就在千禧这一分神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周裳抓住了这唯一的一个机会,返身蹬地,身子如脱兔一般飞身向轨车上扑去。 他合身落进轨车之中,一瞬间,所有人的表情似乎全部定格在他的脑海里。小结巴的绝望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他知道—— “但是我要活下去。” 他喃喃自语着,奋力摇动轨车的摇杆。轨车缓缓向前滑动,千禧见追之不及,断然下令道:“开枪!” 爆豆一般的枪响在旷野中骤然响起,震碎了春夜里的宁静。周裳抱着脑袋死命的摇动着轨车的摇杆。轨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头顶上子弹划出的劲风让他胆战心惊。他顾不得去想除了逃命之外的任何事情。 几个卫士追着轨车上了铁轨,徒劳的发射着手中的弹药。轨车越行越远,萧显已经带人围了上来,目送着周裳远去,沉声道:“都停下吧,这种轨车的铁皮厚度有两公分,别做无用功了。” 他转过头来,低头看着地上浑身泥水,无助低泣的林三妮。弯下腰,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醒醒吧,姑娘。他已经走了。” “不是的……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林三妮摇头自语道:“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我想离开那个家……” “没关系,你想离开我带你离开就是了。”萧显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可怜的女孩儿总是有耐心宽慰。或许是同命相怜也说不定,他心中转过这个念头,自失的笑了笑便将之抛诸脑后。直起身来,望着千禧道:“你还是太谨慎了。” 千禧惭愧的低头道:“我这就去搭乘轨车,把他给抓回来。” 萧显摇头道:“跑掉就跑掉吧。他曾经救过孙铿的命,由此可见是我们这一边的……至少也是属于同情我们的立场。无非就是个冒名顶替者而已。而他的身份我也猜的差不多了,他应该是一四三卫的幸存者。磐石镇陷落,一四三卫覆亡之后,处理结果还没有下来,所以他流落到了玉门,因缘巧合的情况下加入了乔楚的叛军之中。为了保命而不得不委身从贼……”萧显如此推测,竟是将周裳的遭遇猜中了七八分。他隐约感觉到了自己似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将此事放在心底,皱眉望了林三妮一眼。补充道:“这个女孩儿我们要好好看管起来。周裳那家伙有可能会回来。我们留着她,也算是手里抓着一个钓饵。你安排一辆车,把她好好关押起来。守卫力量要足。我们要防着那家伙鱼死网破的心理。” “明白了。”千禧郑重答道。令人将林三妮从泥泞中架起来,跟在萧显身后道:“咱们现在要不要回援占城?毕竟院长现在有危险。” 萧显望了望铁轨延伸的方向,铁轨的尽头就是占城。不知道那里的战斗进行的怎么样了?孙铿这次能否延续之前的幸运,逃过一劫?他沉声道:“现在回去怕是已经晚了。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掌控现有的局势。回去吧,司全那边应该已经打扫好战场等着我们了。” 与此同时,占城郡后巷中。 一阵猛烈的枪声过后,石桌后面藏着的两个刺客蜷缩在角落里不再动弹。闫峰举手命令麾下士兵停止射击,然后命令道:“上去两个人看看。” 几名士兵脱出队列,小心翼翼的奔向刺客的藏身处。刺刀挑起一名刺客的衣衫,然后将他粗暴的搡到地上。刺客胸口有一处贯穿伤,汩汩的朝外冒着热血,眼见是没救了。士兵这才大胆的弯下腰,伸手探视另一名刺客的鼻息。直起身来报告道:“已经击毙!” 闫峰眉头紧锁,一点都没有胜利后的喜悦。他捏着下巴喃喃道:“你们是多久都没有捞着战斗了?把人都给我打死了,让我审讯谁去?” 周边士兵听了都不敢接话,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惹人发噱。只不过闫峰这个时候没心情跟他们开玩笑,掉头直转回去,扬起手道:“收队。” 士兵们从后巷各处集结,在孙铿的临时官邸前列成两队。等待着他们长官的检阅。闫峰心情寂寥的走了一个过场,拍了拍手道:“都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临时官邸周边五百米距离内进入高级戒备。任何人等进入,都需要接受最严厉的检查。都给我听好了——是任何人!任何人!!!” “明白!”士兵们轰然答应一声。 “好,散了吧。”闫峰摆了摆手道:“在院长离开占城之前,你们就请辛苦一点。等回了咸阳,我请诸位去十八街喝花酒!” “好!”士兵们更乐意跟这样的长官打交道。赏罚分明,而且不那么高高在上。更像是他们的一位兄长,而不是不食烟火气的长官。 将防务任务交给带队的校尉,闫峰大步走进临时官邸之中。刺客从始至终都没有攻进官邸一步,事实上,这场反刺杀战斗的胜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因为他们碰上的不是别人,而是有“移动炮台”之诨名的韩康。 第四十二章对杀5 闫峰想:如果要怪罪谁抢了自己的军功的话,那也只能怪罪这伙刺客太过于托大。也许是目睹了卫队早晨从官邸中堂而皇之的抽走了一半兵力,所以才会脑子发昏的选择从正门突击,想要在官邸正门来一次决战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孙铿的卫队。 但他们没有想到孙铿身边还有一个韩康,这个诨号为“移动炮台”的男人。只要他的手枪里还有子弹,那么就不会停止准确射击。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恐怖命中率在交火开始的三分钟内,就已经击溃了刺客们的意志。他们放弃了强攻的打算……不,是放弃了所有刺杀的念头,转而夺路逃亡。正好遇上了正率队前往临时官邸增援的闫峰。于是,最终结果就这么注定了。 前来袭击的枪手二十四人,全部陈尸街头,一个都没有跑掉。 官邸正门遍布着枪眼,刺鼻的硝烟味道还没有散去。一众卫士经过一场大战,奇迹般的没有阵亡一人。韩康身上挂满了枪套,活像一尊战神。他守在门口,见闫峰进来。脸上表情一松,急切的问道:“闫长官,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逃掉的几个都给打死了。”闫峰表情轻松道:“没人逃脱。” 韩康长长出了一口气,脚底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好在闫峰就在他面前,伸出双手搀住了他,关切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只不过有些脱力。”韩康虚弱的道。 旁边赶上来几个卫士,将他稳稳地扶住。闫峰道:“带老韩去休息,你们这边也休息一下吧。刚才辛苦你们了。现在防务由我们来接管。” 他安排好了院外和院内的防卫问题,然后走进孙铿的书房中。书房里的灯依然亮着。羽衣轻轻推着摇篮,摇篮里睡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婴。看见闫峰走进来,羽衣抬起头,在唇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闫峰脸上显出了受惊吓的表情,他眼神在羽衣和孙铿之间游移,瞳孔一瞬间睁得溜圆。说实话,这简直比带队增援途中遭遇逃跑的刺客还要让人感到恐惧。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这女孩如果真的是两人的孩子的话,现在应该还在襁褓中才是。他努力说服自己,表情重新变得平静自然。他走到孙铿身侧,轻声道:“刺客已经全部击毙,没有活口。” “我知道了。”孙铿抬起头来,疲倦的捏了捏额头。他刚刚睡下不久,就听到一阵杂乱的枪声。自己的休息被打搅倒是其次,主要的是孙窈大小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大哭不止,连乳母都哄不下来。不得已只好求助长公主殿下,才堪堪让小家伙重新回到睡梦之中。 “下一步有什么指示?”闫峰没敢去问长公主殿下,因为他的声音稍稍放大,摇篮里的孙大小姐就有些想要惊醒的倾向。闫峰只得压低了音量,尽量温柔的问道。 “没什么指示。我们等明天萧显那边的消息。”孙铿道:“防务问题就先交给你了。老韩打仗可以,指挥可不行。” “您放心吧院长。”闫峰点头道。他没再说什么,举手敬礼,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 秦历716年二月一日二十三时整,晴。占城郡南红村林宅。 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之后,村众们各自返回到家中。这场嫁女宴就此告一段落,几辆马车趁着夜色从林宅驶出,径直前往不远处的泉州矿业勘探队的院子。 在村众的视线之外,一场战斗则刚刚开始。 勘探队的院子里,搜出了大量的炸药和武器。炸药的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如果将这推之于矿业勘探,倒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是从地窖里拉出来的一门火炮部件,则让萧显和司全两人心中都凉了半截。不知道在严密的监护下,这些刺客是如何把这门大炮搬运到这里的。如果那一夜不是列车长临时变更了行车线路,恐怕孙铿无论如何都会面临一场死局,他即使能从爆炸中脱身出来,也注定躲不过来自于近距离火炮的攻击。 一念及此,萧显都忍不住想要给那位英雄的列车长颁发一枚勋章。他转头望向正悠悠醒转的“勘探队”负责人,脸上显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来。他捏着拳头,指掌关节发出“嘎巴”地脆响。司全抱着肩膀站在他的背后没有动弹,他知道,这位总是温润如玉的男子怕是已经动了杀机了。 “虽然我在刑讯方面不如闫峰师兄,但是也还说得过去。”萧显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吩咐卫士们把负责人从人堆里揪出来,按在地上。 负责人还没有从觥筹交错的幻影里清醒过来,骤然听到一个陌生男人这样对自己说话,愕然抬头,迎面却撞上了一条白亮的灯柱,射的他两眼发花。倒是酒精产生的晕眩感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涔涔而下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身上的短衫。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显。”萧显将电石灯打在负责人的脸上,强烈的灯光照耀下,这男人脸上的毛孔都纤毫毕现。他惊恐地不敢睁开眼睛,生怕自己的眼睛会被这强烈的灯光照瞎了。他慢条斯理的道:“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我叫施四海,泉州矿业南方分部的负责人。”男人快速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是有案可查的,他赌这伙袭击自己的军人只是临时起意,而不是蓄谋已久。 “施四海?”萧显轻笑了一声:“权且就这么叫你吧。你真的以为我们是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吗?泉州矿业在昨天已经发回了证实的电报,他们完全否认有一支勘探队在占城附近活动。并且……施四海目前还在桂州一带带队作业。你到底是谁?” 萧显淡淡的话语将这男人的心防彻底击碎。他浑身颤抖着,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萧显又问了几声,没有得到回答。他失去了耐心,站起来脱掉上衣,啪地一声摔在桌面上。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来:“用刑!” 林村正家的家法,从诞生之日起直到如今抽打过无数的叛家子,顽劣仆。长鞭已经饱蘸了罪人的鲜血。但是这一次,却要抽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外姓人身上。一名身材壮硕的士兵捧着那镶有倒刺的皮鞭在施四海面前展示了一下,然后士兵挥动长鞭,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背上。 一鞭下去,血肉横飞。施四海闷哼一声,忽然抬头冷笑道:“萧长官大概还不清楚,历次以来刺杀那贼子的行动,你们可曾得到过一份有价值的口供?” 萧显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停下了动作。冷笑道:“我不需要口供。我只想让你承受一点痛苦罢了。”他摆了摆手,命令施四海身后的卫士上前来,死死扳住他的下颌,预防他咬舌自残。接着,萧显拎着一柄鱼嘴钳过来,打量着施四海口中整齐的牙齿。 施四海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挣扎着口齿不清道:“你……你敢……” “为什么不敢?”萧显冷漠笑道,将冰冷的钳口伸进他的口中,死死的钳住了他的一颗门牙。 在施四海痛苦如同野兽嚎叫般的惨叫声中,萧显在强光下打量着那枚沾着鲜血的完整牙齿。然后丢在地上踩了两脚。他冷冷道:“现在距离天亮还早的很。别着急,我会慢慢的动手。你不要想着说什么,抱歉,我什么也不想听。”说完,他拎着鱼嘴钳再次走了过去,微笑着,形如一只嗜杀的恶魔。 窗外已经透入了一缕晨晖,崭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司全已经将所有俘虏都押上了马车,丑陋的脸上保持着冷峻的表情。他站在门口,望着依然还在施虐的萧显,以及半死不活的施四海。 施四海已经没有了惨叫的力气,整个脸颊都肿了起来。当他最后一颗牙齿与泥土混成一样的颜色时,萧显终于完成了他细致的作业。他将鱼嘴钳丢在一边,拍了拍手道:“现在你的舌头已经安全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折磨你了。”他走到司全的面前,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卷,放在口中点燃。优雅的吐出一个烟圈,打量着施四海。施四海也在怒视着他,口中急促的喘着粗气。 “闫峰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萧显轻松道:“业内第一名的侦讯专家。能落到他的手里,也是你的福分。”他拾起桌上的衣衫,慢条斯理的套上。然后拍了拍施四海的脸蛋道:“祝你生活愉快,再见。”说完,他头也不回的从阴暗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司全看着施四海,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他没有再补充什么,挥了挥手命令道:“带上马车,好生看管着。”卫士拖着施四海,走上了一辆马车。 林瑞在院墙外站了一夜,彻夜未息的惨叫声让他心中忐忑不安。半夜时分,他发现了周裳已经带着自己女儿逃跑的现实。狠狠地训斥了老仆一番后,他带着家法连夜赶到勘探队的宅院外面。可是这个时候没人有心情搭理他,他只好在夜里等了整整一宿。总算看到昨夜来的士兵们收拾整理院子准备离开。他看到手里拎着鞭子,缓缓从房间里出来的萧显。瞅准了机会,急忙迎了上去。 第四十三章对杀6 长鞭上的倒刺依然还沾着人的血肉,血淋淋的让人看到之后心里忍不住的就会颤栗。看到林瑞胆战心惊的走过来,萧显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了抖鞭子,将倒刺上残留的血肉甩掉,然后调转鞭梢,将鞭柄递到林瑞手里。 “好鞭子!”萧显揽住他的肩膀往外走去。亲切热络的不像是“翁婿”,而仿佛是经年的好友一般。 林瑞身不由己的跟随着他的脚步。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出来,他按捺住回头去看的冲动,嘴唇嚅喏着,颤声道:“萧……萧长官,那个贼子抓到了没有?” “抓到了怎样,没抓到又怎样?”萧显没回答他,而是饶有兴趣的反问道。 “敢拐走我的女儿……不,是长官您看上的女人,我自然是要把他碎尸万段。”林瑞咬牙切齿的道。 “这样么……”萧显沉吟道:“周裳这个人,是我们通缉的要犯。而林村正您的女儿,因为协助他逃走……自然就是共犯了。” 林瑞心中打了一个突,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可是偏偏这位面善心狠的萧长官却偏偏要提起这个。他满脸堆起笑容道:“萧长官,是我家教不严。教出此等劣女。若是她还敢回这个家,我一定将她抓起来,狠狠处置。但是也请长官给我一个机会,家里大妮和二妮虽然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也是可持家的贤良少女。如若长官不弃,先前约定还可以继续……” 萧显脸色冷了下来,他望着林瑞道:“林村正,不知为何您总愿意往我的身边塞女人呢?” 林瑞没想到萧显说翻脸就翻脸,有心想将他留自己三女过夜那事情抖落出来威胁一番,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妥。话到嘴边几次,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堆起笑脸诚恳的道:“小人岂敢高攀,只不过觉得长官您在南方这苦地方干熬也不是办法。想要给您送一个暖床的贴心之人罢了。” 萧显总也猜不透这位林村正心中所图到底是什么,他干笑了两三声,觉得还是给他透一句底以免他再自作多情:“林村正,我本是北方人。此次南下,身负重要任务,用不了多久还是要回去的。” “嗯……我知道……”林瑞着急想要把话说完,但是萧显却粗暴的打断了他道:“你不知道。我虽然留了您的三女儿过夜,可是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并不清楚。你的女儿意图刺杀我,这个……你不知道吧?” 林瑞吓得一身冷汗噌的全冒了出来,尽管此时还是清晨,天气凉爽的很,可是他却感觉到浑身不自在,只想跳进河里痛痛快快洗个凉水澡才能浇灭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拿捏住这位身份神秘的高级军官,因为自己的女儿已经很无耻的跟那个贼汉子跑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长官不要误会,下官只是关心长官太甚,以至于有些忘了初衷。既然长官您不喜欢这样,那么下官就只能心疼长官您了。” “身为帝国军人,自然要为帝国分忧。”萧显冠冕堂皇的吐出一段套话来:“一点点个人的辛苦,实在不算什么。” 林瑞强撑着笑脸点头称是,正以为自己的拉拢就这么结束了的时候,却听到萧显话锋一转:“林村正您的心意我领了,可是还有一事却没有了结。正好您在这里,我就不必带兵专程上门了。有一件事情要问问村正您。” 林瑞撮着牙花子皱眉道:“萧长官您有事问便是了。” “林三妮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情?”萧显冷笑着,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亲热模样?他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林瑞,很有一副答对不上立刻叫人将他拿下的架势。 林瑞义愤填膺道:“长官明察,下官对大秦的忠心日月可鉴。林三妮这个忤逆畜生,与通缉要犯私奔。下官对这样的行为深恶痛绝。自她出了这个家门开始算,我林家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女儿。如果他日长官您能将她捉到,下官必定拍掌叫好。如果您要杀她以明正典刑,下官必定亲自为长官您磨刀。” 林瑞把话说得决绝,萧显脸上的怀疑之色也相应的消去。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林村正的心情,我能理解。这样,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还要回占城去交差。如果村正改日有闲,而我又还没有离开占城的话,不妨前往占城一叙。” “一定,一定。”林瑞言不由衷道,他拱了拱手,目送着萧显走上一辆马车。萧显笑容可掬的朝他挥了挥手,弯腰走进车厢,重重的将车门关上。 车厢里,坐着司全。角落里,缩着林三妮。萧显打量着角落里蜷缩着的少女,无声叹了口气。这时候,车队已经准备完毕,开始离开了南红村,去向北方的那座巨大的郡城。 林三妮依然还穿着昨天那身婚服,婚服上沾满了泥水草叶,看上去狼狈不堪。头发乱糟糟的,眼神也呆滞无比。时不时还会诡异的微笑一下,喃喃自语着什么。只不过,谁也听不懂她到底在念叨着什么。 司全忧虑的望了少女一眼,迟疑道:“你带一个这样的疯女娃回去,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显淡淡道:“你不要被她骗了,她可根本就没有疯。而且,我留着她在手里,等着钓昨晚跑掉的那个周裳上钩。有她在手里,不愁周裳那家伙不来找我。” “你放心好了,就算那个负心人来救我,我也不会跟他离开的。”林三妮忽然沙哑着嗓子开口,脸上表情乖戾无比,眼神也阴沉的吓人。 “姑娘,看起来你是梦醒了。”萧显微笑道:“别坐在那里吓人了,赶快站起来,待会到了占城后,你换身衣裳,还是个好姑娘。” “你为什么不把我留给那禽兽一样的爹?”林三妮忽然疑惑的问道。 “留给她,你只有一条路走。被你爹浸了猪笼。死了也见不着你的周裳大哥。”萧显淡淡道:“你想死么?” “呸!”林三妮状若疯狂的尖声喊道:“别跟我提那个混蛋!他是个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她歇斯底里的嘶吼了半晌,见萧显和司全都懒得搭理自己,才慢慢平静下来。垂下头,望着地面。忽然“嘤嘤”地痛哭起来。 在姑娘的哭声中,车队走上了大路。向着远处逐渐密集起来的人烟聚集之地驶去。 秦历716年二月二日,阴。占城郡后巷临时官邸。 这是孙铿第一次看到自己手下的班底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策士官李小楼;侍从官萧显,韩康,千禧;侦讯处军官闫峰;行动处军官司全。后两者目前还在羽衣所掌管的情报处手下做事,不过已经是属于他的人了。羽衣已经承诺过,这次从占城回去之后,就会把两个人以及所率领的小队都划分到他的门下。 司全和在接到萧显的求助电报后,就直接搭乘飞艇南下。正好遇上了顺风,然后提前一天赶到了占城境内。结果就是帮助孙铿击败了一场针对他的刺杀行动之外,还俘虏了二十多个刺客。 对于刺客们能够得到火炮这种大杀器的事实,孙铿也在听说之后感到一阵阵的后怕。不过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集中在自己的手里。无论是逼问口供还是循着物证进行反向侦查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也许是行刺者太过于托大,只考虑了行动成功而没有考虑过行动失败。他们或许根本就不知道,火炮这种重型武器用来刺杀的话,究竟是多么显眼的一个物证。这件事情交给帝国国内任何一个侦讯处,都可以轻松的反向侦查到这种武器输出的地方,继而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彻底摧毁。 孙铿将手里的文件归了归类,然后将刺杀事件的文档摞成一叠。望着闫峰道:“侦讯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闫峰站起身来,沉稳的点了点头将孙铿的文件拿到自己的身边。 李小楼见孙铿安排完了手里的急务,清了清嗓子道:“院长,这是我几日来写好的关于南大陆开垦计划,请您过目。”说着摇动轮椅就要上前来。 千禧知道李小楼行动不便,急忙抢先一步站起来,将他手里的文件接过,送到孙铿面前。 自从有了李小楼这个苦力之后,孙铿实际上就已经从繁重的文案工作中脱身出来。他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开发思路这样的工作上,他来提出创意,而由李小楼手下的十几名策士官进行深加工。最终形成成品,再交还到孙铿这里。孙铿批阅过后,提交给军事研究院下属各个部门执行。工作效率提升了一倍不止。况且,李小楼也是个干才,和手下十几个策士官群策群力,查遗补缺。现在倒成了孙铿手中最不可缺少的一大助力。 这份文件最终是要呈给赢晚看的国策,但是现在还不到它面世的时候。一切证据表明,南大陆上有着一切帝国以及孙铿所需要的东西。他现在需要等待的,是一个足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而这个好消息,似乎快要到来了。孙铿心中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第四十四章长安1 秦历716年二月七日,晴。帝都长安议政大殿。 二月二节刚刚过去没几天,议政大殿里的官僚们还没有从三天长假里恢复过来。办事情难免有些懒散,连大殿里负责传递文件的小吏们都在不自觉的偷懒,拖沓的脚步声让人听了有一种难言的困意涌上心头。 执掌纪律的礼仪部官员连续体罚了好几名办事拖沓的小吏之后,才让大殿里懒洋洋的风气一扫而空。赢晚冷眼看着下面官员们有气无力却又强打精神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低声吩咐道:“让人把门窗统统打开。” 近侍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时值初春,正是春寒陡峭的时候。外面看上去阳光虽好,可是扑面的春风依然还带着冰碴子一般冷厉。这样一来,说不定大家都要感冒了。近侍虽然这么想,却是不敢上前劝阻这位看上去文弱,骨子里却极其强硬的少年帝王。他忍不住朝着不远处那空落落的座位看了一眼,低头无声喟叹。 “要是萧左相还在这里就好了。”当寒风从窗口吹进来的时候,这句话成了大殿里大多数官员们的心声。 越来越多的视线投射在那张空荡荡的太师椅上,桌面上依旧干净整洁。可是大家却都有了一种明悟:大概……萧左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赢晚低头批阅着文件,冷不丁抬起头轻声问道:“萧左相……已经病了几天了?” “回禀陛下,今日已是第三天。”近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哦。”赢晚随口应道。他手中的笔一直都没有停下。 下午五时,休沐时间到。赢晚搁下笔,长舒了一口气。身边的近侍赶忙为他端上一碗微温的酽茶。这祖孙俩简直神似,每日工作完成后,都必须要喝上一碗酽茶解乏。 赢晚接过盖碗,将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道:“备车,我要去萧左相家看看。” “陛下,还没有用晚餐。” 赢晚的话音刚落,礼仪部的官员就站了出来,恭声劝止道。 赢晚瞥了他们一眼,沉声道:“萧左相是我家亲戚,晚餐就在那里用了。” “可是车驾还没有准备好,卫士也……”礼仪部官员皱着眉阻止道。 “不用那么麻烦!”赢晚摆手不耐烦道:“长安帝都,难道有人会加害我不成?轻车简从,这就赶去兴许还能蹭上一碗稠酒喝。快!” 礼仪部官员不敢再阻拦,只好躬身下去准备。几分钟后,议政大殿正门打开,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在十六名骑兵护卫下,风驰电掣的驶向槐树巷。 萧南里看起来清减了很多。一条复古的白袍套在身上,微风袭来竟有衣带飘飞的感觉。见到赢晚微服出行,不禁表情严肃的劝诫道:“陛下这样做是不妥的。岂不知彼白龙鱼服,挂豫且之密网?” 赢晚听了脸上发烧,萧南里这样说是有典故的。秦历164年,时任沛州郡的郡守刘向,曾因为四世皇帝赢谘在初登位时总喜欢微服出行而向他谏言所说的原话。后来刘向曾做到帝国左相之高位,只不过那时候四世皇帝赢谘已然战死在前线,临死前将五世皇帝赢满舟托孤于他,刘向才成就了千古名相的英名。 这时候被萧南里拿出来教训赢晚,赢晚也只好低头受教:“左相说得是,赢晚再也没有下次了。” 说过了正事,萧南里才恢复了往昔谦谦君子的作风。他微笑道:“既然已经来了,我再把你赶回去未免不近人情。正好萧冰从咸阳过来,带了满满一桌的鱼脍。你不来,我可是要担心这餐饭要剩下了。” 刚刚萧南里把赢晚比作鱼,这之后又说要吃鱼脍。也得亏是当今开明社会,因言获罪早已成了陈年故旧的破芝麻事。赢晚不当回事,萧南里更不会当回事。一旁侍立着的礼仪部官员恨恨得瞪了萧南里一眼,心说这老头当真可恶。 萧南里绝口不提自己的病情,赢晚也不好相问。只好随着萧南里走进饭厅,萧南里吩咐仆人给他准备了一双碗筷,赢晚就这么坐在圆桌上。这一餐,没有为尊者讳,更没有什么帝王将相。更像是寻常庄户人家的普通一餐。 赢晚吃得异常畅快舒爽,依稀又想起在孙铿身边的日子。想起他,未免就会想起不久之前送来的密报,他的脸色阴郁下来,心事重重的放下饭碗。 “你想那个人,召回来放在跟前任事便是。”萧南里深悉养生之道,一桌人只有他一人吃的最慢。一碗米饭才堪堪拨了半碗米粒而已。这个时候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因此话语间也少了些规矩,多了些长辈与晚辈的亲近。 赢晚摇摇头道:“他现在可是在风口浪尖上。召他回来,恐怕没什么心思给我做事。” “说得也是。”萧南里拨拉了几口饭粒,眉头皱了皱便放下饭碗示意自己吃饱了。 赢晚见他吃的甚少,不免有些担忧。沉吟道:“左相若是胃口不佳,不妨开些健胃的药材。帝国杂事繁扰,议政大殿没有您主持可是如同群龙无首啊。” “陛下说笑了。”萧南里眉宇间露出一丝萧索的神色,他淡淡道:“我在病中的这几天,早已深思熟虑……” 他这样一说,赢晚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准备出声阻止萧南里接下来的话,但是萧南里摇头苦涩一笑,抢先说道:“帝国欣欣向荣,太多的新生事物已经让我这种老朽物跟不上节奏了。所以,我恳请陛下能允我荣休。在家颐养天年,一享含饴弄孙之乐。” 赢晚道:“左相何出此言?您今年不过五十有六的年纪,正是老当益壮之时。为何会有急流勇退的念头?” 萧南里摇摇头叹道:“想当年,我十六岁便跟随先陛下入幕,至今已经有四十年了。无论是萧若,萧润还是我那个浪荡儿子萧显,每一个的出生成长都不在身边。只有萧冰才尽到我作为父亲的一点微末责任。以前的我并不明白,可是直到萧显那个忤逆子出了那趟子丑事之后,我才想通了一个道理:如果我的三个儿子都是由我管教,想必也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而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帝国吏治对于高级官员来说,还是比较优容的。虽然此时萧南里还没有到七十岁正式退休的年龄(帝国大多数官员都很难活到正式退休年龄),但是考虑到他几乎将一生中最宝贵的五十年都献给了帝国的缘故,无论吏部还是礼仪部都很难回绝他的请求。当然,在这背后也有一些无法言明的原因。他的儿子萧显所制造出来的风波也是导致萧南里选择退出政治中心的一大诱因。 如果萧南里是一个热衷于权位的人,那么他大可以登报发表声明:和萧显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断绝父子关系,把黑锅丢给远在南方的孙铿一个人背。很显然,萧南里并不是。他在经过反复考虑之后,毅然选择了与自己的儿子站在同一阵线上。坚强的面对强大的舆论压力。这其中,也有与萧显重新修复关系的美好愿望在里面。只不过,萧显领不领情那倒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南里此时对赢晚说得,还不是很正式的提出来。只不过是私人晚宴上的一次表态,也是萧南里作为臣子而言对皇帝陛下所必要的尊重。赢晚明白,这件事情已经被推上议事日程。他即使是一国之帝王,也很难在这件事情上做出推翻吏部和礼仪部两大部门联合推动的决议。更遑论这是由事件的当事人自己提起来的,自己若是强行挽留,也只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黯然片刻,赢晚终究还是将此事放下。他早已经有了明悟,既然已无法挽留,还不如痛快放手。只是帝国左相为天下百官之首,不可或缺。萧南里之后的继任者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原本他是有候选人的。就是曾任蜀州总督的江流。只不过那一位在蜀州期间,明显是受了其他势力的干扰,以至于做出了述职期间攻击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的蠢事。最终被发配到桂州牧马,恐怕终生都与帝都绝缘。手里的人选虽多,却总是没有称心如意的一个。赢晚用探询的眼神望着萧南里,轻声道:“萧左相,您对继任者有何看法?” 萧南里捻须微笑,胸有成竹道:“陛下关于左相的继任者想必是左右为难。因为天下官员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是其中有战略眼光,可通观全局者却寥寥数人。原本先陛下已属意江流,并且将其派往蜀州任事。没想到他鼠目寸光,自毁前程。臣认为,现今任职之官员,不是年纪尚轻,恐难服众;就是空有高寿,却尸位素餐。臣有两个人选,一个年轻有为,只不过最近却在风口浪尖上,自顾尚且不暇。陛下用他,怕是需要极大的魄力和勇气。” 赢晚却是摇头道:“萧左相,孙铿不适合做左相。”他沉默了许久才补充道:“你让我每天去看他凌乱的书桌,实在是一种煎熬。” 萧南里无声的微笑起来:“说起来,能把书桌弄的杂乱却又井井有条的人,这孙铿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第四十五章长安2 两个人说完了关于孙铿的笑话,赢晚知道萧南里还有下文。也就耐心的等待他将下一个人选说出来。 萧南里慢条斯理的喝了一碗淡茶,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这样畅快的欢笑是什么时候了。不过,他深信在未来的日子里,这样的欢笑会常伴他的身边。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先给眼前的少年帝王寻找一个合适的左相继任者。 他轻咳了一声道:“第二个人选么。身在草莽,名声微不可闻。却是胸有大才之人。” “还有这种人存在?”赢晚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帝国官员们的待遇很优厚,正是这种丰厚的待遇才让帝国搜罗了大批愿意为帝国效力的人才。骤然听闻萧南里提起还有这种甘居僻野的人,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萧南里呵呵笑了几声道:“说起他的名声,倒不如说他的名声在民间微不可闻。但是在先陛下眼里,早已经观察了他数十年。吏部人事司就有关于他的详细资料。陛下若是心有疑虑,不妨去调阅他的资料便可知一二。” 听到是先陛下青眼有加的人,赢晚心中便已经信服了几分。迫不及待的道:“萧左相还没有说这人究竟是谁。” “这人名叫贺八方。曾任沛州郡郡守,不过干了八十天以后就辞官回家种田。现在青州郡野山村耕读。今年已经四十岁,正是壮年。”萧南里不疾不徐,将这人选的来历说出来给赢晚听。 这位名叫贺八方的前帝国官员,生于并州郡,祖籍却是青州郡野山村。少时家贫,十八岁去考吏部的全国官员统考。以并州第一的成绩成为了帝国一名光荣的吏员,吏员是进入帝国官场的第一步。在成为吏员的第一年里,通常没有直接具体的任命,更像是一个“救火队员”。哪里缺人就派到哪里去。贺八方的吏员生涯足足持续了三年,几乎在并州郡守府的所有部门都任事过。终于,在他吏员生涯的最后一年(吏员是有年限限制的,三年为一期。过期无任职者需重考),他遇到了自己的伯乐,时任并州郡守的张豫之。 张豫之是十世帝赢诤时期的名臣,虽然没有当过左相,但是也是一个多专业俱佳的治政高手。在他职业生涯的末期,遇见了与他类型极为相似的贺八方,不由得以为自己的衣钵找到了传人。于是在张豫之的推荐下,贺八方被派往并州郡下属的新兴州任州令,从此正式开始了他短暂而又光辉的官场生涯。 秦历697年,贺八方被平调至沛州郡下属的相州任州令。秦历700年,又被调往桂州郡的严州任州令;706年,贺八方因为过往治政州县政绩斐然,而获得了擢升。升任荆州郡郡守。在荆州呆了一年之后,又被派往沛州郡任郡守。这是他官场生涯的最后一站,此时,他的年龄刚刚而立。在沛州郡的最后八十天,他将所有政务轻车熟路的治理完毕,并且设下条规。称如继任者可以沿袭这套条规,那么沛州郡可以保持三十年的繁荣。之后,他审结了沛州郡过往积攒的陈年旧案数百例,涉及数千人。却无一人申冤诉苦。一时间甚至惊动了吏部人事司,当时刚刚继位不久的十一世帝赢祯都将其视为治世之能臣。 有人劝他徐徐图之,不要太过锋芒毕露;有人诬他所谋甚大,恐怕一个左相职位难以填饱他的肚囊;可是贺八方都把这些话当作耳边风,八十天后,沛州郡一片歌舞升平之景象。但是他们的郡守,却留下了一封辞信飘然远去。带着老母和妻子,径直前往他的老家青州郡野山村。闭门谢客,专心耕读。无论谁来劝说都不出现,就这样消失在帝国官员视线之外了。 萧南里将贺八方的既往说完,这时才住了口。端起一杯淡茶慢慢呷着。赢晚听了悠然神往道:“不知这位贺八方愿不愿意听从我的召唤,而就任左相职位呢?” 萧南里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这位贺八方所谋甚大,他的目标可不是我。而是数百年前那位刘向。陛下有励精图治之雄心,此人或为强助。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朽物,怕是已经跟不上陛下您的脚步了。” “那么我今晚回去就修书一封召他入长安觐见。”赢晚道。 “可。”萧南里言简意赅的答道。 已近深夜,赢晚却还没有睡。他的面前摆满了这位左相人选的所有档案资料。帝国完善的吏治系统,为每一名帝国官员都建立了详细的档案以及勘察建议。而在每一份勘察建议上都能拿到一个“优”字评判的官员,以天下之大,能够拿出来的却不过一手之数。 “就是他了。”赢晚低声自语道,然后在一份玄色聘书上落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历716年二月十三日,晴。青州郡野山村,贺氏柴门。 青州郡守田路一站在贺家门口,有些担忧的望着不远处那幢有些破旧的茅草屋。来自于长安的贵使已经进去了足足有三个钟头的时间。这早已超出了时限。 在他看来,贺八方在收到了聘书之后,第一时间就要交待家事,然后跟着使者前往车站去长安拜相才是正理。可是,这厮依然还捧着聘书细细观看是在搞什么名堂?莫非聘书上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虽然现今这个时代,天子诏谕早就没了往昔那种繁文缛节。玄色的聘书是可以收归私有的。可以当作自己私人的藏品传给后人当作传家宝。贺八方发现自己的心思完全都没有放在聘书上面。蛰伏八年,最后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不知道那位竞争对手此时是在何地,不过若是己为左相,他做右相就有的乐子可看了。贺八方轻笑了一声,转头望了使者一眼。 使者等候良久,已经有些不耐。却又不敢催促,对方即将成为百官之首的左相,他虽然是天子近臣,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是要接受左相节制的。若是此时恶了他,日后怕是少不了好果子吃。正为难的时候,忽然看见贺八方转头看他,急忙站起身道:“贺……”他怔了怔,从草莽之中简拔左相还是开国以来头一遭,他竟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身为国民的左相候选人。若是尊称其未来的官名,那么万一他拒不接受到时候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若是直呼其名,未免又有不尊重的意味在里面。沉默了几秒钟,也是这使者有急智,及时改口道:“贺君。若是已阅过聘书,又无异议的话。是不是该随吾去长安觐见陛下?陛下求才若渴,若是让他久候了,未免有些失敬之意。” “说得也是,咱们是该启程了。”贺八方淡淡道,将聘书轻轻合上,放在书桌上。他既没有随身携带以示获得了资格,又没有珍藏起来秘不示人。就仿佛对待一本普通的书卷一样,随随便便就放在书桌上。 使者早就等得心急,听到贺八方愿意受召,情不自禁的长出了一口气。忙道:“贺君请随我来,青州郡已经备了马车,请问您是否要带着家眷一同前往?” “不必了。”贺八方道:“长安花花世界,子侄们还是老实在家耕读的好。否则学业未成,先进染缸可不是持家之道。” “贺君说得是。”使者凛然受教:“可还有什么随身之物?外面有力士相候,可喊他们过来协助搬运。” 贺八方摇头道:“我是去任官,又不是搬家。带那么多坛坛罐罐做什么?换洗衣物两件,笔两杆,纸一刀。只有这些而已。我一人就可以拿动,不必劳烦力士。” 这大概是帝国历史上最简捷的上任了。使者情不自禁得想起前右相姬承云,当时上任可谓威风八面,铺陈豪奢。不仅家人子侄数十人一同前往,还有各家的家具细软也一并搬到长安。那不是上任,简直就是搬家。只不过最后的命运却惹天下人笑。姬承云右相生涯不过一百余天,接着就成了新皇继位的垫脚石。连同子侄数十人一起做了刀下亡魂。一起就死的还有姚家那位轻浮的大少,辛苦几十年收敛的财富全都充了公,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得。 贺八方和使者两人上了马车,青州郡守田路一率一队士兵随行护送。直达青州车站。 临上车前,贺八方拱手与相送到站台的田路一告别。两人私交甚笃,只不过贺八方闭门谢客八年,也一起将这位郡守关在门外八年之久。此时再见,却是分别。再相会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秦历716年二月十五日,帝国左相进行了人事变动,萧南里正式荣休,而接替他的是此前在帝国官场默默无闻的山野草莽贺八方。 第四十六章长安3 这是贺八方第一次走进帝国皇帝所在的秦宫。曾经,作为州牧的时候,他曾经饱览过议政大殿里忙而不乱的景象。当时,秦宫安静的矗立在议政大殿后不远的地方,仿佛是一座沉默的塑像。而当他今日切实走进秦宫时才愕然发现:原来这座秦宫,是活的。 使者引着他越过有着严密守卫的广场,穿过一片用来隔绝噪音的白杨林,站在巍峨的宫殿下方,贺八方仰头望去。这座宫殿有四层之高,正中央的主殿和两侧的偏殿成“品”字型排列,中间有廊桥相连。主殿前,分别有一座面积不小的池塘。池塘中央,建着两座岁月悠久的亭子。时值初春,池中水依旧结着坚冰,冰中冻结着去年枯败的荷叶。主殿正前方的石板路上,挂着一排灯笼。数百年来,已经被无数人踪迹踩踏出光亮的石板路,仿佛一条闪着萤光的水晶之路。通到前方的宫殿之中。使者到了石板路前便驻足不前,伸手示意贺八方自己前去觐见。贺八方颔首向使者致意,然后迈着标准的四方步,稳稳的走进宫殿之中。 主殿之中,灯火通明。一入主殿,贺八方的眼神就被主殿正中央摆着的全国舆图给吸引住了。这是一副精致入微的立体沙盘型舆图。帝国每一个州县都显示在舆图上,连道路都非常明晰的制造出来。 贺八方草草望了一眼,眼神最后落在了帝国的北方。他的表情凝重起来,帝国北方的边缘,不再是石湖关。而是去年才刚刚纳入版图的天海郡。虽然目前天海郡目前依然还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郡城在那儿杵着。但是他相信,用不了三十年,秦人一定会将堡垒和乡村将那一大块新开垦的处女地填的满满的。 空旷的主殿里,这一副帝国舆图就占去了四分之三的面积,然而这并没有结束。贺八方看到舆图边缘遗留着凌乱的胶泥、颜料等用具。在帝国舆图的北方和南方同时都开辟出了一大块空地。他心中顿时就有了腹案。当今这位年轻的陛下很显然不是一个甘于守成的天子,他的目标或许比前任陛下更加的狂野。帝国还从来都没有在两个方向同时发动过战争,往往都是北方在抵抗如排山倒海一般的魔族军团,而南方则是作为大后方给予整个北方战线最强力的支持。而魔族军受限于他们糟糕的后勤能力,当吃光了沿途所征集到的所有军粮后,便再也无力支持他们将战争继续下去。 前人从不敢想象,当帝国吞下了桑梅草原这样一大块领地之后会有一种什么样的飞跃。前人更不敢想象的是,现在帝国早已经有能力从魔族人的手里攫夺领地。如果能够获得南大陆那样一个四面环海的战略性大后方,再无后顾之忧的秦人究竟会爆发出多大的战争力量? 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所处的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但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时代,所代表的是数百年来,无数先人前仆后继的牺牲所换来的。贺八方再一次让自己炙热的眼神在帝国的北方和南方上空掠过,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绕过那正在蔓延扩大的舆图,朝着不远处的白玉阶梯上走去。 赢晚正立在二层的露台上,默然无声的注视着下方走上来的身影。他和前左相一样,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方正的谦谦君子。 他留着一个秦人常见的平头,头发略微有些花白。与他的实际年龄相比,面孔有些苍老,大概是长年耕作留下的时光印迹。不过,这并不能让他的形象因此而失分。他并没有像萧南里一样蓄着如同老学究一样的山羊胡子,而是留了一条浓黑的一字胡。配上他稍显黧黑的面孔,坚毅的眼神。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昼夜兼程赶到长安,他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帝国官员们喜欢的黑色秦装。只是罩着一条灰扑扑的青布棉袍,足踏一双穿了不知多久的黑布鞋。仿佛是一个刚刚放工回家的教书先生,而不是百官敬畏,帝王倚重的帝国左相。 赢晚转身从露台上离开,站在白玉阶梯的顶端等待着他的到来。贺八方看到皇帝陛下降阶相迎,心中一片平和,脚下的步子也没有丝毫慌乱急躁。他一步一步的踏上了二层露台,站在了赢晚的面前。 眼前的少年帝王,眉宇间依稀有其先祖父的影子。或者说,有着赢氏族人一贯的形象特征。他的头发浓黑而茂密,皮肤白皙。身材并不高大,也并不算是壮实,但也不是奶油小生那种弱不禁风。单薄的身体内,蕴含着一股秦人的铁血作风。贺八方看到他时,总是忍不住将他的面孔和他读史书时看到的那一幕幕景象重合起来。赢氏人,不负帝国之主的名声。不知道这位少年帝王,到了战争最为激烈的时候,会迸发出什么样的表现?他会和他的先祖一样,像一颗炙热的流星,狠狠的坠向大地么? 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回答。贺八方知道,在无数的秦人心中,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 他在赢晚面前站定,郑重的向他弯下腰行礼。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早已经远去的身影。最终重合在少年的身上。“那么就让我化身为木柴,帮你点燃你的所有吧。”贺八方在心中大声呐喊着。 赢晚伸出双手,轻轻架住了他向下弯曲的脊梁。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道:“贺卿。今日不是正式觐见,不必如此郑重。” “陛下。我既然已经来了,就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贺八方沉静的道:“我希望能够尽快开始我的工作。”言下之意,却是把正式觐见,权杖交接的仪式都看作是累赘。 有些惊异于对方迫切的态度,赢晚稍微愣怔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笑道:“若不是我曾经接触过像贺卿一样的人,恐怕会很不习惯。这样吧,萧左相虽然在抱病中,但也只是心累而已。我命人召他过来,今晚我们三人就把最近帝国国内的所有积压的政务全部都理顺清楚。想必,萧左相也在盼着这一天。” 从秦宫出发的使者抵达左相府邸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萧南里早就睡下了。可是迫于皇命,萧南里还是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在夫人和侍从的帮助下穿上秦装。一边还恨恨道:“这个贺疯子,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要烧到老夫头上!” 秦宫使者见萧左相骂到新任左相的头上,苦笑着不敢接话。萧南里却不管那个,伸出手指指着一旁侍立的萧冰吩咐道:“冰儿,你去给为父把左相权杖一起拿来。我要带着进宫去。” 左相权杖是权力交接时才会用到的仪仗,帝国开国数百年来,从没有在半夜交接权杖一说。秦宫使者顿时感觉到头皮发麻,心想贺八方发疯也就罢了,这为萧左相也要跟着发疯可就真的是在难为人了。他有心想要出口阻止,可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这么一迟疑间,萧冰已经把那柄和田玉制的左相权杖送来。萧南里气咻咻的拿起权杖,大步流星的冲出门去。身形矫健,哪有半点“抱病”中的样子? 秦宫使者忙朝着萧南里的夫人和萧冰告了个罪,赶紧的追之上去,拿过一袭大氅给他披上,赔着笑脸道:“萧左相稍慢一些走。天黑路滑,小心脚下。” …… 两个睡眼惺忪的礼仪部官员脸色不善的站在秦宫大殿的二层露台中,等待着这一神圣的权力交接时刻的到来。不能怪罪礼仪部官员们摆出一副臭脸,任谁大半夜里被人叫醒,然后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时都不会有好心情。偏偏贺八方和萧南里,都是将礼仪部官员视作空气的角色。要不是这种事情需要载入史册,说不定两人直接在私下就把权杖给交接了——这当然是说笑。 和田白玉权杖闪烁着温润的柔和光芒。从萧南里苍老枯干的手里转递到贺八方厚实的手掌之中。贺八方手掌微微一颤,随即紧紧的握住了那柄象征着帝王之下最强威权的权杖。 礼仪部官员拖着长腔道:“礼成——” 此时,礼仪部文史司官员在空白卷册上奋笔疾书。从此刻起,萧南里的时代就已经过去了,帝国议政大殿更换了一位新的主人。他的名字叫做——贺八方。 翌日,议政大殿中的官员们遥望着办公桌前坐着的中年人。他的面前堆叠了一摞来自于全国各地的奏报。几乎快要把他黧黑的一张脸都挡住。但是官员们很快惊异的发现,他面前的奏报以极快的速度消失着。到了午饭时间的时候,他的工作已然完成。办公桌上空荡荡的,只留下了一杆笔和一刀白纸。这位帝国新任左相悠然的将双脚蹬在办公桌上,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偶尔张开眼睛,眼神锐利。被他眼神扫到的官员无不感到内心惊惧,两股战战。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看透一般。 第四十七章失意者 秦历716年二月二十日,阴。桂州郡,象山马屯。 远处的山坡上,一群身材矮小的滇马正在悠闲的吃草。这种滇马只比驴子大一些,并不像高丽马一样适于骑乘。它们存在的意义只不过是用来充当挽力。负责驮载弹药,拉动炮车。 江流卧在草丛里,嘴里衔着一根脆嫩的草茎。白皙的脸上,因为不能适应南方湿润潮湿的气候,而显出一块一块瘆人的红斑。他却不怎么在乎,哼着小曲儿,翘着二郎腿。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只不过他悠闲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他坐起来,望着远处的马群。自言自语道:“你后悔了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很快摇摇头,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脸上写满了失落和不甘。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只是没有想到,陛下竟是如此决绝的将自己一脚踢开。他曾经距离那个位置那么近,那个机会仿佛是为了他天然而准备的。 老左相因子荣休,这帝国之内,年轻有为的官员只有他一人而已。除了他江流能够胜任那个位置,还有谁能? 脑海里,一个声音大声回答着他:“贺八方!还有贺八方!” “贺八方!”江流揪起地上一把嫩草,一节节的扽断。他咬牙切齿的,仿佛撕扯的是那假想之中宿敌的肢体。 一匹神骏的战马沿着大路朝着山上驰来。江流听闻马蹄声,精神一振,站起来朝着山下眺望。只见战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骑士,望见山坡上的江流,放声大喊道:“江郡君,好久不见!” “哪里有什么鸟毛的郡君?”江流脸上展露欢颜,张嘴吐出一口浊气:“这里只有牧马的江流。” 马上骑士勒缰驻马,从马背上飞身而下。飞速的跑上山坡迎住慢腾腾下山的江流道:“都怪那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帝。郡君仗义直言,却没想到遭他如此辣手相待。” 江流脸色一肃,顿住了脚步道:“沈兄慎言。我江流从始至终,对于陛下忠贞敬爱之心一直都没有改变过。恨只恨孙铿那厮,妖言蛊惑了陛下。罪可当诛!” 那骑士一搔后脑勺,讪讪笑道:“我爹给我取名慎,就是看我口无遮拦。没想到,就算有这个名字也没办法阻拦我的大嘴巴胡乱说话。对了,爹爹让我过来请您过去。” “今天又有什么伤心事?”江流笑吟吟道。 沈慎故作悲伤的道:“今日马屯里跌死了一匹名叫八方的跛脚驴,爹爹不忍糟蹋了,特地请江郡君过去一叙。厨子已经备好了菜蔬,就等着您入席了。” 江流被他的话惹得忍俊不禁,笑道:“那倒要尝尝这八方驴的滋味。” 沈慎压低了声音道:“厨子是从蜀州请来的,肯定能对江郡君您的口味。” 江流心中一动,他是北方人,根本不习惯蜀州的口味。沈慎对他是知根知底的,既然他会这样说,那么就说明有些事情连沈慎的父亲沈存忠都不想告诉自己。沈慎不得已才用这种言语来提醒自己,只是不知道那位蜀州来的故人究竟是谁。他来见自己这条落水狗,究竟有什么样的打算? 沈慎骑马先行离开。江流也懒得步行回去,从牧马小吏手里牵过一匹滇马,翻身坐了上去。双脚堪堪离开地面,他冷笑着自嘲道:“也好,这样就不怕坠马而死了。” 沈存忠是桂州郡象山州的州令。桂州郡是帝国西南的边郡,被帝国官员视为政途的终点。能到这里做官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犯了错不至于处死的官员;另一种是犯了错不方便处死的官员。 官员们之中有句俚语:宁肯去北海放羊,也不去桂州牧马。北海是帝国北方的重要防御节点。万一魔兵入寇,侥幸不死的话还有翻身的余地。而到桂州这样的大后方,数百年都没有兵祸。对于一个立志有作为的官员来说,几乎等于永世不得翻身。 江流骑着矮马来到沈府门前,刚一下马,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郫县豆酱的浓郁香味。将马缰绳递给上来迎接的仆从,走到门后水池中洗净了双手。注1 沈家的水池装的很是考究,剖成两爿的湘竹将附近山上的清泉接引下来。光是将这些作为水管的湘竹就花费不菲,更不要提那作为水池接水的青玉圆缸了。幸好此地天高皇帝远,大家彼此都是罪官。大哥不笑二哥,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都懒得举报对方为自己铺上一层晋身之阶。 小院中插满了箭竹,一头胖墩墩的花白猫熊坐在竹林里开怀大嚼,脖颈上系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链子,证明它是家养之兽。沈存忠获罪之前,曾经官至蜀州剑南关州令,因不惜耗费大量财政物资搭建竹园,豢养猫熊而被世人戏称为“猫熊州令”。先帝赢祯一纸文书将他贬到桂州象山。 据传言此君在调令下发当日,竟然跑去竹园,抱住一头猫熊嚎啕大哭。可见有多么的喜爱猫熊这种圆滚滚的生物。 沈存忠便是属于第一种官员,获罪而罪不至死。长安看得他心烦,索性调到穷山僻壤之中眼不见心不烦了事。江流心中想着沈存忠过往的轶事,慢腾腾的走到正厅门前,只见两个身材瘦小的彪悍汉子,手持利刃正在刮着一头毛驴身上的嫩肉。正厅里,墩着一口大锅。锅里的鲜汤已经翻花冒泡,发出“汩汩”的声音。沈慎正在大锅前,指挥着侍从将菜蔬倒进锅里。涮的半熟之后盛在盘子里端到客人桌前。 沈存忠已经年逾五十,不过保养的较好,看起来依然还是一个中年人的样子。他看见江流进来,不禁朗声笑道:“江郡君,来的正是时候。肉已下锅,先来点时蔬垫垫肚子。” 江流拱手表示感谢,然后环视正厅四周。只见正厅里摆着四张条桌,他自己和沈慎两人各占一张条桌,沈存忠占据了主位,却还有一张桌子空着。也许就是沈慎言语中提醒时所说的那位来自于蜀州的客人。 江流落座之后,立刻就有侍从上来给他斟满了酒。他端起酒杯,先饮尽了一杯以示赔罪。酒烈而刺喉,但他面不改色,放下酒杯之后,平复了一下稍微急促的呼吸,笑着解释道:“滇马脚短,不及沈慎兄的马儿神骏。误了沈州令的盛宴,恕罪则个。” “无妨,无妨。”沈存忠摆手道:“主客不喜欢桂州的鲜甜汤水,去后厨整治正宗蜀州的红汤。江郡君这时候来也不算晚。” “不知贵客自何处来?”江流试探着问道。 “这个……”沈存忠捻须卖了个关子,笑吟吟道:“你见了自然就知道了。”他伸手招呼侍从给江流分菜,却绝口不提客人的事情。江流心中不解,但客随主便,也只好咀嚼着烫的半熟的时蔬。心中总是有事,鲜嫩的时蔬吃在嘴里,也不过味同嚼蜡。 幸好他并没有等待太久。一个中年人领着仆人从正厅后门处出现,他揩了一把额头上汗,吩咐仆人将瓮中的红汤倒进正厅的大锅里。红稠的浓汤一倒进纯白的鲜汤里,顿时水汽升腾,弥漫满屋。鲜红与浓白立刻就紧密的糅合在了一起。一股浓郁的鲜辛气味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鼻腔。中年人深深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朗声笑道:“这才是我喜欢的味儿。老沈,这个可比你这里甜不甜,咸不咸的怪味儿汤好多了!” 水汽散去之后,江流才依稀看清站在大锅面前的中年人模样。他只感觉心中一声霹雳炸响,手拿不稳,一双银著落在瓷盘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中年人笑而不语,望着他道:“江郡君。两月未见,别来无恙否?” 江流长身而起,越过条桌走到大锅面前,长揖到底,哽咽道:“主公……” 中年人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温声劝慰道:“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但是我们现在需要忍耐,等待一个机会。才能让你重新夺回那个已经丢掉的位子。” 江流点点头道:“我一直对您有信心。可是蜀州那边局势凶险,您冒险前来,就不担心有心人会发觉您……” 中年人沉声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老沈是我们自己人,你有什么事情就跟他商量。今日我来,不谈大事。只饮酒作乐,图个一醉方休!” 江流点了点头,回到条桌前,端起手里的酒杯。恭声道:“主公,江流在此祝您得偿所愿。某为您的梦想,必效死力。如若背弃誓言,犹如此杯!”说完,举杯一饮而尽。言毕,奋力将酒杯掷在地上。白瓷酒杯与青石地板狠狠相击,顿时摔得粉碎。 中年人饮尽了杯中酒,眼眶中似有雾气氤氲,他望着江流道:“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永远都信你。” 第四十八章礼物 秦历716年二月二十三日,阴。帝国南部占城郡,占城后巷孙铿临时官邸。 闫峰捧着一摞讯问笔录走进孙铿的书房中。正好看见萧显也呆在房间里,他用眼神跟萧显交流了一下,然后望向坐在书桌前扶额沉思的孙铿。 闫峰将讯问笔录放在另一张空着的书桌上,轻声问道:“院长在想什么?” 萧显微微侧转头道:“针对某人的处置。” 闫峰嗤之以鼻道:“院长手下最近除了你敢犯禁,还有谁?” “王祀。”萧显低声说了一个人名,便不再言语。说起来,他和王祀当真还是半斤八两,大哥不笑二哥。王祀悔婚这件事,在他面见了孙铿之后就引起了临时官邸里的一场小型风暴。据传言长公主殿下掂着手枪从后院追到前院,险些没有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给就地枪决。还好孙大小姐被羽衣吓得大哭,羽衣不得不回身安慰小家伙。这才救了王祀一条小命。 王祀在向孙铿报告了自己的近况之后,就再也不敢出现。而孙铿也陷入了长考之中,他的手下能用的人还是太少。像王祀,萧显这样的干才一旦出现私人问题,他的用人计划就立刻出现了捉襟见肘的漏洞。而当务之急是要抚平长公主殿下的怒火,如果王祀再有个闪失,他在占城住到新年都回不去了。 思考了很长时间,孙铿抬起头来喃喃道:“最近帝国还真是多事之春啊……” 比起贺八方就任帝国新一任左相这种震惊天下的大事来,王祀悔婚和萧显娶妻这种事就显得像是芝麻粒一样的小事情了。虽然,萧显不小心成了帝国易相这件事情的导火索,可是在萧南里因此引退之后,萧显身上所遭受的舆论压力小了很多。相对的,孙铿也从最近舆论漩涡里脱身出来。真不知道萧南里的离任是福是祸。 帝国新任左相贺八方的意外上任,打乱了孙铿一直以来的计划。原本,他已经在长安找到了张广武和萧南里两个支持者。再加上王素和闫长顺的鼎力支撑,他的南大陆开垦计划将会非常顺利,一点滞碍都没有的推行下去。 但是,萧南里却在这个关键时刻选择了激流勇退。换上了一个之前闻所未闻的贺八方担任左相。若是他对于帝国南下战略并无好感,断了财源。那么孙铿的南下战略不过就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不过,那总是未来的事情。现在,并不需要担心那么多。眼看雨季就要过去,王祀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他马上就要出发,率队前往千镜岛。从南大陆的北部再次登陆,然后对南大陆进行一次系统的勘察。这次勘察的结果,将会对未来的计划产生巨大的影响。 他在占城滞留了那么久,说白了,就是为了再次出发的这一天。而这个时候,王祀却过来给他搞这么一出悔婚。这让孙铿非常生气,可是视而不见不是他的作风。不管怎么说,那女孩子是无辜的,吕家小姐也是无辜的。错的只是王祀而已,错就错在他始乱终弃。 孙铿心中将王祀痛骂了一顿,然后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感到棘手的事情就全部交给羽衣去处理吧,现在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望着闫峰道:“审讯结果出来了没有?有没有什么重要的发现?” 闫峰将讯问笔录送到孙铿面前,沉声道:“他们大多数都曾经在边防军里服役过。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擅生活。大多数生活窘迫,退役补给金几年内就挥霍光了。然后进入了‘泉州矿业’护卫分部进行过培训。” “等等!”孙铿打断了他的报告,皱着眉道:“泉州矿业怎么说?” “泉州矿业下属并没有这样一个部门。所以说,它是完全伪造的。”闫峰解释道:“第一时间,我拍电报命令我们的行动部门对他们供出来的一个分部地址进行了突袭。但是早已经人去屋空,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嗯……你继续。”孙铿沉吟道。 “是。他们在进入那个护卫分部后,就领到了一些补贴。然后分批次前往一个神秘区域进行培训。主要训练枪械的使用方法和一些攻击战术。因为他们前身都是退伍士兵,所以这样的训练时间病不是很长。大约一个月以后,就被派到占城来了。”闫峰道:“现在唯一知道的是这个化名‘施四海’的人是他们的头儿,也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我们正在加紧时间讯问……”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但是这个人的嘴巴很紧,我们使用了所有手段,都没有撬开他的嘴巴。” “用了什么手段?”孙铿破天荒的追问道。 “自然是严刑拷打。”闫峰理所当然的道。侦讯处最擅长的就是这个,院长既然问起,他答对时也是眉飞色舞。 “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孙铿不以为然道:“要想击垮一个人,除了在肉体上打败他,还要彻底的毁灭他的精神支柱。” “不知道院长此言何意?”闫峰一听到关于刑讯的事情就莫名激动,急忙恭声问道。 “从现在开始,让这个施四海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孙铿将讯问笔录丢在书桌上,淡淡吩咐道。 在讨论中,一上午时间一闪而过。很快就到了午餐时间,萧显和闫峰先后出来,在书房门口寒暄了几句。闫峰兴冲冲的告辞,去刑讯室试验他从孙铿这里学到的新鲜玩意儿。 这时候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这几乎是春天最后一场雨了。之后要迎来一段漫长的无雨而炎热的时段。到了六月时候,占城郡各条干渴的河流才会迎来降水的湿润。 萧显举着一把沉重的油纸雨伞,走向另一个方向。随着孙铿的随员越来越多,占城郡守府方面以极为高效的效率将位于临时官邸两侧的宅院一起租赁了下来,将院墙打穿,连成一片。 萧显和卡蒂的小院也在这次改造扩大行动中,跟孙铿的官邸连到了一起。沿着鹅卵石小径走三四分钟就可以看到自家小院的栅栏,倒不用绕上好远的道路才能回到家了。 与两个途经小院的行动队士兵打过招呼,萧显推开了自家小院的木栅门。蒙蒙细雨中,院中的花草仿佛吸饱了雨水,变得苍翠欲滴。萧显隔着窗户,看见卡蒂坐在窗前的长桌前低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她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萧显就站在窗边。 “在看什么?”萧显冷不丁的发问道。 卡蒂吓得弹跳起来,脸上露出受惊的表情,一对圆耳也抿了起来。看清楚是萧显站在窗边一副坏笑的模样。不禁霞飞双颊,跺着脚道:“显~你坏死了!”看到他大半个身子还站在屋檐外,顾不得再嗔怪,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撑起雨伞道:“快进屋吧,外面好冷的。” 萧显摸摸鼻子道:“冷吗?你要知道,等过几天我们回咸阳的时候,咸阳那边可能比这里还要冷。” “知道,知道咯……显,你可真啰嗦。”卡蒂不很适应这种潮湿的气候,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之后,使劲推着萧显走进房间里。 萧显将淋湿了大半的黑色秦装挂在衣架上,在水盆里将手洗净走过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咸阳有人给你邮来了一个包裹。”卡蒂道:“是萧冰送来的。”她对于萧显之外的人感觉都很淡漠,萧冰这个人的印象也仅仅止于她曾经喂过自己,还试图把自己从显的身边拐走……仅此而已。 “萧冰?”萧显脸色一变,口气转冷了下来:“送来的是什么?” “钱。”卡蒂没有发现萧显的语气变化,言简意赅回答。怔了一下又补充道:“很多很多。” 卡蒂对于数目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最多一百个数字,然后更多的就不要考虑她的理解能力了。萧显心中松了一口气,从自己的妹妹能够邮来很多很多钱这一方面来看,家里对自己这样肆意妄为抱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大概——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选择了吧。萧显走到长桌前,低头检查着包裹。包裹里放着一张吕氏银行开具的不记名存折,存折户头上到底有六个零还是七个零他根本就没有仔细的去数。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拆开了的信封。很显然,卡蒂已经在他之前将信封打开过了。 “三哥,展信佳。咸阳一别,已有三月。听闻三哥即将婚娶,妹不能亲身道贺,甚憾。父亲闻讯时,曾抱病数日。现已淡了官场漂泊的心思,专心在家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三哥,父亲对你,有大期许。希望你能够记挂孺慕之情,等到风波平息之后回长安见见父亲……” 萧显缓缓阖上信纸,将信笺折叠起来。凝眉坐在长桌前沉思不语。萧冰发来这封信,并没有半点与他绝交的意思。反而大谈父子之情,这或许并不是她的本意。那么,到底是谁让她写下这封信呢?是那位爱管闲事的长兄,还是那位醉心官场的二哥呢? 信的末尾说:因为他执意要在占城置办婚礼,家里虽然不愿意他草草订下终身大事,但是孩子大了,终究要依着他的个人意见。家里在南方并没有太多的人脉,只好送来一笔钱款,聊表寸心。 第四十九章婚宴1 “信上说得什么?”卡蒂有些心虚的凑过来,明知故问道。 “说得啊……”萧显宠溺的刮了她的鼻尖一下,笑眯眯道:“家里人说,这次婚宴就不派人来闹事了,我们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安静的生活。他们还送来了一笔不菲的钱财,作为我和他们一家断绝关系的代价。” “你胡说!”卡蒂道:“信上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哦,还有。”萧显道:“信上还说,让我们赶紧生一个孩子,好快点让他们断了给我找结婚对象的心思。” “显~”卡蒂跺脚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她小心翼翼的望着他道:“信上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显托着下巴望着她道:“你希望是什么意思?” “我……”卡蒂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想让显离开。也不想让显你的父亲和母亲不认你。” “不是他们不要我,是我不想跟他们掺上关系。”萧显的眼神黯淡下来,当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卡蒂为什么会互相接近的原因。 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啊! 卡蒂站起来,走到萧显的面前。凝眸望着眼前英伟的男子。她喃喃道:“显……你想知道我的秘密么?” 萧显仰头望着她,卡蒂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双手不安的握在一起摩挲着。 “明天,我们就去宴请院长。”萧显心中一动,快速的道:“明天晚上,让我好好的了解一下你的所有。” 这话近乎赤裸。卡蒂听了之后,心中一颤。双腿站立不稳,软软倒在萧显的怀里。 “显~抱紧我。”卡蒂缩进他的怀抱里,喃喃说道。 萧显无言的紧拥着她,闭目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只愿意时间就这样永远的定格在此时。 …………………… 萧显挟着一个巨大的公文包走进孙铿的临时官邸。立刻被守在门口的卫士挡住了去路。 “萧侍从官,带的是什么?”卫士表情严肃的道。 “请帖……和喜糖。”萧显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微羞笑容。他轻轻打开公文包,将一张大红喜帖和一大包硬糖塞进卫士的手里。 “这……”卫士有些吃惊,翻开喜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时间,惊道:“明天晚上?” “到时候来赏光。”萧显微笑着道,然后挟着公文包走向远处。 过不多时,萧显即将举行婚宴的消息传遍了临时官邸的每一个角落。而各人的反应则各不相同。 孙铿:“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厨子什么的都请好了没有?” 羽衣(冷笑一声):“你真的想好了么?记住,可没有后悔药吃啊。” 司全:“有酒喝?好,明天准时到。” 闫峰:“抱歉,明天我得熬这个死不开口的家伙。这是礼金,别嫌少啊哈哈……” …… …… 送完了最后一份请帖,萧显抹了一把汗。舒心的出了一口气,接下来还要忙的事情更多。虽然已经叫了司全和千禧带着卫队的人过来帮忙,但是你不能指望这些只知道打枪的糙汉子搞好一场婚宴——他们不把事情搞砸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站在临时官邸门口想了几秒钟,然后叫了一辆马车赶往了附近疗养院。怎么能忘记了那家伙?他坐在马车上自怨自艾的想道。 王祀倚在窗前,望着窗外潮湿的地面。看见萧显眉飞色舞的走过来,不由嗤笑道:“我看某些人已经快要飞起来了。” “某些人在逃跑的时候也一点受伤的样子都没有。”萧显反唇相讥道。将一大包硬糖拍在他的面前道:“明天晚上,在临时官邸。去不去?” 王祀摇头道:“我还想多活几年,没看见长公主殿下愤怒的快要把我吃掉了。” “跟我去帮忙。”萧显蛊惑道:“我帮你解决长公主殿下。” “就你?”王祀讥笑道:“你现在跟家里人解释清楚了没有?” “他们今天上午给我来信了。送来了一大笔钱,只字没提我要和卡蒂结婚的事情。”萧显淡淡回答道。只是眉宇间没有喜色,反而有着深深的忧虑:“萧若可是在咸阳当郡守呢,到时候万一他给我使绊子怎么办?” “那是你哥,又不是我哥。能怎么办?”王祀道:“这件事情已经闹出那么大的风波,你父亲都因为这件事情引退了。萧若要还是在这件事情上使绊子,就是他蠢到家了。这辈子都别想跟左相两个字沾上一点关系了。” 萧显苦笑道:“你不了解我家人。萧若可不是好相与的家伙。” “放心好了。”王祀拍着胸脯给萧显打着包票:“这件事情,哥哥是局外者清,你是当局者迷。萧若但凡对左相一职还有野心,就不会对你和卡蒂设置任何障碍,反而还会大力支持。说不定那钱就是他出的。” 萧显被他点醒,顿时有些醒悟了。心事一去,顿时整个人就轻松起来。不由分说把王祀推上马车。王祀苦着脸道:“别!哥哥的腿还没好利落呢。要不是孙大小姐搭救,我就已经折在殿下手里了。” “你去帮着张罗一下。”萧显道:“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有点事情,放心好了,殿下不会轻易杀你的。” “喂!”王祀在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大声喊道:“明天喜宴,你这新郎官打算跑去哪里?” “有点事情,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萧显告诉车夫目的地,之后挥手朝着王祀告别。他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巷中后,脸上露出严肃刻板的表情,径直走向临时官邸附近的一处僻静的宅院。 门口的卫士仔细验看了他的证件之后,一言不发的让开了进入的道路。萧显沉默的走进宅院之中,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他不由得有点佩服闫峰那个刑讯魔王,只要待过的地方,不管之前多么的祥和安宁,最后总会变成这个样子。 宅院在最短时间加固过,隔成了一个一个狭窄逼仄的单间。所有的房门都对着院子正中,房门上开着巴掌大小的窥视孔,看守在经过每一个房间的时候,都可以看清里面人的动静。这是关押那群假冒泉州矿业勘探队的刺客们的地方。当然,审讯地点设在另外一处秘密地点。毕竟,闫峰审讯时造成的动静总是很大。按他的话说:让其他犯人听到自己审讯时造成的声音,容易会让犯人产生抵触情绪,影响审讯效果。萧显想:这样的理由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他碰到了两个巡视的守卫,守卫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从面前走过。尽管之前已经见过很多次面,没有任务时大家也有说有笑。可是一旦进入任务时间,闫峰手下的人便都是这个鬼样子。 他没有理会牢房里那些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刺客们,而是径直来到一个单独的牢房前。这间牢房按照萧显的要求,进行了特殊改造。房间里关着的人,除了丧失了自由,其他并没有失去什么。甚至于她对于外界究竟发生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 萧显从守卫手里要过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他关上房门,然后点亮了房间里的油灯。 林三妮有些慌张的从卧室间出来,望着萧显道:“你……你又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萧显将一包硬糖放在她的面前。淡淡道:“过得还习惯吧?” “除了不让出去,一切都还好。”林三妮放下了戒备,话语也流畅起来。 萧显这才发现,林三妮是一个很耐看的姑娘。说不上绝色,但是属于越看越舒服的那种女孩。可惜的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他顿时感到一丝惋惜。叹了一口气,爱莫能助的道:“不让你受刑已经是我所尽到的最大努力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林三妮道:“我不知道周裳到底去了哪里。所以你们逼问我也是没用的。” “难道你没听过‘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句话么?” “没有。”林三妮摇摇头,茫然道:“什么是三木?” “意思就是用刑。”萧显道:“你就不要乱想了。先在这里安心住下。虽然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但是好歹我已经算是完成了承诺。等到我们抓住了周裳,到时候何去何从,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如果抓不到他怎么办?”林三妮担忧的问道。 “抓不到他……”萧显沉吟了片刻,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冷漠的望了她一眼。将桌上的硬糖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道:“我明天就要结婚了,这是喜糖。” “恭喜,恭喜。”林三妮撕开了纸包,颜色各异的水果硬糖从纸包里散落出来。她拈起一颗糖,塞进嘴里。品尝着那奇异的滋味。有些水果的清香,有些糖蜜的甘甜。倏地,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泪眼模糊的望着萧显,哽咽道。 “谢谢。”萧显微微欠身,以示告别。然后他退出门去,轻轻将牢门在她的面前关上。隔着牢门,萧显最后叮嘱道:“你要好好的活着,总会有转机的。” 第五十章婚宴2 秦历716年二月二十四日,晴。帝国南部占城郡,占城后巷孙铿临时官邸。 孙窈大小姐迈着不甚稳定的步伐晃晃悠悠走进婚宴现场。顿时,两个搬着桌子走过来的大汉立刻停住了脚步,等待着大小姐经过。 “咯咯……”孙窈却不急着离开,绕着两位长大汉子转了一圈。仰头望着他们,口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呢喃。 “乖乖,去别处玩……”一个汉子扮着鬼脸哄道。 孙窈被他脸上慑人的蛇形伤疤唬了一跳,坐地大哭起来。汉子顿时感觉不妙,不管不顾先放下圆桌,一把抱起这个娇宝宝,拢在怀里安慰道:“哟……给吓哭了。大小姐别哭,看我给你变个戏法。”说着他把手笼在袖子里,一耸一耸的吸引小家伙的注意力。小姑娘果然好骗,顿时止哭。一眼不眨的望着大汉袖子里的手。 “喏……糖糖变出来咯!”大汉猛地将手伸到孙窈面前,故作惊喜道。 孙窈拿着糖去别处玩了。大汉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一望,脸色又变了。因为他的拖延,狭窄的小径上已经挤满了运送圆桌的人流。司全脸色不善的站在远处望着他,他咧嘴无声的一笑,扛起圆桌默默地溜走了。 王祀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在小院里来回走动着。作为婚宴筹备的总指挥,这时候他具有无上的“权威”。司全和手下的弟兄被他支应的团团转,恨不得立刻变成八爪螃蟹才能应付的了王祀没完没了的要求。 现在距离晚宴的时间还早,因此小院中只有过来帮衬的卫队弟兄们还有司全和他麾下的小队。韩康今日不当值,也早早的就过来。对于婚娶来说,他算得上是过来人。在王祀照应不到的地方,就自告奋勇的上前去帮忙。一时间两个人之间也算是配合无间,勉强把这个不算太大的婚宴现场搞的井井有条。 虽然早已经跟萧显家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猫娘熟稔了,可是卫队的弟兄们还是对即将穿上盛装的未来嫂子感到好奇。司全已经打发走了五六拨借故进来瞅稀奇的卫士。这时候,所有人都在疑惑一件事情:新娘子跑到哪里去了? 在场的都是糙汉,总不能大咧咧的去问主事的王祀。新娘子不在,事情大多数也没了什么乐趣。所有人都在心不在焉的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翘首盼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新娘子的娇艳容颜。 萧显和卡蒂两个人,直到午饭的时候都没有出现在小院里。眼见小院里的婚宴现场置办的差不多了,王祀跟司全打了个招呼,自己匆匆去往孙铿的书房。这个时候能把新郎官滞留这么长时间的,大概也只有他了。况且他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总是梗骨在喉,一天不能解决就一天吃睡不安。若是能够借着萧显摆酒的东风一并给自己解决了,那就善莫大焉了。 王祀一想起昨日萧显的允诺,不由得有些暗喜。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伤腿似乎也不痛了。连蹦带跳的走到孙铿书房门前,王祀看见千禧挎着枪站在书房门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萧显的婚宴已经勾走了这个院子里大多数人的魂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晚上的晚宴,所以这个时候似乎是一个刺杀孙铿的最佳时机……不过,想起这时候正在外面带队埋伏的闫峰时,王祀的这个担忧立刻消失了。 普天之下,胆子大到敢把孙铿作为钓饵的家伙,大概也只有闫峰一人了。王祀心中默默地想。他却不知道,闫峰这样做,不过故技重施。早在孙铿降临这个世界之初,有一个人早就把他当作钓饵用过一次了。 “院长在里面干什么?”王祀没着急着进去,而是先向千禧打听情况。 “给萧侍从官写婚书。”千禧答道。 “写个婚书都需要这么长时间?”王祀幽幽道:“不知道院长给我写婚书时会用多久……” “王祀哥也要结婚了吗?”千禧道。 “嗯……”王祀低声告诫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可要为我保密。” 叮嘱完千禧,王祀才轻轻的推开门,蹑手蹑脚的溜进书房里去。一进房门,王祀就差点被书房里呛人的烟草味道给熏出来。只见孙铿、萧显还有李小楼三人围坐着沤烟。不大的书房里,烟雾弥漫。三人全神贯注的阅读着手里刚刚草拟好的文件,谁也没有注意到王祀已经进来了。 尽管今日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但是在正式成为卡蒂的男人之前,萧显还需要完成一系列沉重的工作。这是作为孙铿身边的工作人员所不能避免的命运。 王祀看到桌上摆着的标有“绝密”级别的文件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向后退去。这不是他能够参与的机密事件,尽管他有一个身为大将军的父亲。然而在帝国中规则在大多数时间,是要大过于私情的。 孙铿仰起头,看到表情慌乱的王祀。温声挽留道:“既然进来了,就不要着急着走。正好要找你问问情况,毕竟主要的执行者还是你。” 王祀沉稳的点了点头,规规矩矩的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圆桌之外,尽量保持着标准坐姿,不该看的绝对不看。 孙铿淡淡道:“放松。我给你一个临时授权。你可以在这个房间里阅读与行动相关的文件,但是要遵循保密规则。” “是。”王祀快速回答道。得到授权后,他的姿势才放松下来。 这是孙铿不知道第几次因为南大陆开发计划召集他手下的两大智囊集中讨论,不过,一次次的修订目标之后,他们已经距离希望的曙光越来越近了。 圆桌上堆满了最近三个月来从海军部调来的关于风暴洋的出海记录以及海图。这还是孙铿有意识的缩小了范围,只把关注点集中在了泉州到千镜岛这一条线路上的结果。每天在泉州港出海的远洋船有数百条之多,若是一一抽调出来查阅那将是一个巨大的工作量。 摆在最上面的是一份绘制粗糙的海图。王祀的眼神落在上面,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过去了。那是一条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位南下船长的海图里的航线图。画的很是简陋,但是他在那上面发现了一个很熟悉的印记。似乎从哪里见过。 脑海里的往事如同快退一般翻过一页又一页,倒退回海兵队第一次出征之前,海兵队队正以上军官们进行最后的航海培训时的情景。 一个满脸蓄着浓密胡须的船长正在军官们中间来回巡视着,他最后站在那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军官身侧,伸出手指,指着他的作业严厉的说道:“齐大志,把那个叉涂掉。这是最后一遍警告。”画面凝固,王祀的嘴角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 军官们需要在短短一周内,学会所有关于航海的必要知识。那对于大多数军官而言,简直是一场苦不堪言的地狱之旅。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王祀自己,另一个是在兵工厂学过制图的齐大志。只不过齐大志有一个很难改正的毛病,就是喜欢在做完海图后在左下角划一个叉。那个叉,让他遭到了船长多次的教训而无法更改。最终只得到了一个中良的评价。 就是那个片段。王祀心中涌起了不可置信的波涛。他情不自禁的站起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张航线图,生怕他自己一眨眼那张图就会消失了一样。“院长,我想看看那张图。”他急迫的说道。 “嗯?”孙铿有些疑惑的望向他,没有发觉为何一张航线图会让王祀变得如此失态。他拈起那张航线图,扫了一眼道:“是千镜岛海岸警备队送来的。” 王祀珍而重之的接过航线图,眼神落在海图的左下角,再次确认了那个痕迹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不是被人无意中画上去的。后来,在齐大志失踪之后的日子里,他曾经无数次的把他在泉州培训时所做的作业拿出来回忆。那个“叉”的每一个细节早已经烙印到脑子里了。 他的嘴角抽动着,低声道:“他没有死,我知道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你说什么?”孙铿追问道。 “报告院长,我是说他没有死!”王祀兴奋的将海图放在孙铿面前,然后将那个叉字只给孙铿道:“这个叉,是齐大志绘图时的习惯。” “你是说,他还活着。”孙铿打量着海图,然后吩咐道:“萧显,把最近一个月千镜岛的海船进出港记录拿出来。” 萧显的动作飞快,很快就从文件堆里拿出来一本名册。与此同时,他还将海军部驻千镜岛司令部和千镜岛海岸警备队的报告拿出来,随时准备听候孙铿的询问。 只听孙铿沉声道:“找到一个月前,千镜岛海港的进港记录。” 很快,每一条进港的船都被标注出来,它们的来历和航路都能够在泉州找到对照。唯一有嫌疑的只有一条舷号为“泉柒零叁”的远洋明轮船找不到任何任何记录。这在记录十分严格的海洋上,是十分罕见的。 孙铿立刻道:“查这条船。” 事前萧显和李小楼并没有准备帝国的船舶记录,但是这并不能难倒他们,萧显立刻将舷号记录在纸条上,跑步出了书房,直奔位于前街的电报局。临时官邸里并没有拉上专门的电报线路,所有电报的收发都要去前街的占城电报局。 萧显奔出去以后,王祀第一次感觉到等待的时间如此难熬。他有些坐立不安,期盼着萧显赶紧带着一个乐观的消息回来。 第五十一章婚宴3 萧显小步跑进孙铿的书房之中。二月末的占城,气温已经达到了二十八九度。这让穿着春装的他感到极端的不适。将收到的回电交到孙铿手里,他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径直坐到房间的角落里痛饮水桶里储存着的凉茶。 孙铿看了那回电一眼,然后表情平淡的将电文递到李小楼手里。“这条船在去年夏天的时候原本要出发前往风暴洋诸岛,但是并没有及时返航。去年十月,泉州方面给这条船上报失踪。并且悬赏五千金元寻找这条船的一切消息。”他平静的将电文的信息转述给王祀听:“关于这条船的最新信息是,泉州方面目前已经知道了这条船出现在了千镜岛,不日将派出调查人员前往千镜岛调查一切相关事件。” “结合这张海图,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那个失踪的海兵队军官当时流落到了这座岛上?”李小楼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可能性很大。”孙铿道:“但是限于千镜岛太过于遥远,通信不便。我们无法知道这条船在千镜岛入港时,登记的船主究竟是谁。” 王祀急迫的道:“院长,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现在雨季已经过去,海兵队的小伙子们已经都等不及要再次出发了。” “是你等不及要出发了吧?”孙铿微笑道:“还不着急。如果齐大志真的没死,他也跑不掉。我们需要把最后一点事情给安排好以后才能安心放你离开。” “是什么事情?”王祀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体,整个人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标枪。他无比渴切的望着孙铿,坚毅的问道。 “航线问题。”孙铿指着海图道:“说起齐大志,我想起一件事情来。第一次在南大陆登陆已经一年了吧。有什么感想没有?” 王祀毫不迟疑的道:“有。就是航线问题。” “唔……说来听听。”孙铿道:“我们几个说到底还是外行人,想听听你这个老航海的见解。” “院长过奖了。”王祀沉声道:“去年我们的第一次登陆行动,在我们遭遇了失败回归泉州后曾经做了几次深刻的检讨。认为:导致失败的直接原因就是因为对南大陆的航路不熟。众所周知,在我们登陆南大陆以前,去往南洋的船只对于南大陆是避而远之的。所有的航路记录都是数百年前开发的。那个时候,是先圣皇帝子婴陛下所倡导的大航海时期。南大陆当时也并没有完全沦陷,至少是有一些国家或者部落生活在大陆的北部。所以,我们的航线大都集中在此。但是,时间已经过了数百年,加之我们对南大陆的人口迁移情况严重不明。登陆之初,就被魔族军的侦骑发现,继而陷入连番苦战之中。” “这一次打算怎么走?” 王祀想了想,决定还是如实回答:“如果今天没有看到院长您在房间里的这份航线图的话,我本意是决定重走当年的路线。毕竟现在我们和一年前大不相同。在鲨鲸号的掩护下,我们可以沿着海岸线跟魔族军打一场游击战。逐渐试探出魔族军在大陆北部的防御弱点然后一击破之。但是现在不需要了。我的意思是:沿着这个航线图南下。将航线图的终点作为我们南下的前进基地。囤积大量的军事物资和兵员之后,一举对南大陆上的魔族军势力进行彻底清扫。” 孙铿和李小楼互望了一眼,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不过,孙铿还是笑着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那样的话,需要准备的就太多了。而我们现在能够动用的只有你们而已。你想怎么做?” “我愿意作为先遣,前去调查这条航路是否适合大规模船队行动。并且试探性的对南大陆北部进行武力侦查。力图给院长您找到一个重量级的砝码。” 孙铿赞许道:“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正好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原本打算在萧显的婚宴之后再通知你的。既然你来了,那么就直接说了吧。婚宴结束后你要立刻返回海防港整饬海兵队,做好出发准备。我提前告诉你也让你今天晚上可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跟人一醉方休。” 王祀心中隐隐预料到一些,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下意识的望了屋角的萧显一眼。只见萧显不动声色的朝着他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孙铿笑吟吟道:“我们抓紧时间跟咸阳和长安进行过电报上的沟通。并且取得了你父亲和吕家的谅解。他们决定取消你和吕嫣的婚约,给你一个自由……” 王祀心中一块大石“噗通”一声落回肚子里。他长长松了一口气,望向孙铿道:“院长,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用尽一切力气来报答您。” “这件事情大部分要归功于羽衣。你父亲和吕家才不会卖我的面子。”孙铿笑道:“好了,你这下可以放心出海了吧?” 王祀垂头道:“院长,不管是长公主殿下从中斡旋也好。但是我知道,这次是我给您找了一个大麻烦。所以,我向您表示歉意。” “算了,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孙铿断然摆了摆手道:“毕竟你和吕家那位小姐之前都不认识。这样的婚姻简直就是一场儿戏。再说……”他横了屋角的萧显一眼,苦笑道:“再说,萧显已经在前面给我丢了好大一口黑锅,你这口稍小一点的我背起来也不是那么麻烦。毕竟你这个还是属于帝国内部矛盾,比他那个要轻多了。” 孙铿拿萧显打趣,王祀和萧显属于五十步笑百步的范畴,也不好趁机“落井下石”。四人闲聊一阵子,眼看天色将晚,晚宴即将开始。这才从书房里出来,走向了萧显在占城的小屋中。 与此同时,临时官邸的后院里。卡蒂也准备完毕准备启程。帝国的婚娶习俗与数百年前的陈规早就大相径庭。依照古礼,婚嫁双方需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等等等繁琐复杂的礼节。而自从魔族入侵,子婴陛下登基以后。帝国的外部压力日益增强,因而在子婴陛下的倡导下,人们在婚嫁礼仪上开始向着“崇俭”的方向急速转变。当然,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原因就是战争造成的人口急剧下降,人们以快速繁衍后代,恢复生产力作为首要目标,自然而然的关于婚嫁的礼节就走向了简洁明快的节奏。 现在的秦国婚礼,理论上只需要经过三大环节就可以宣布完婚。第一步需要男女双方的长辈各自书写婚书,然后在婚宴上交换。俗称“换书”;第二步就是需要宴请男女双方的宾朋,也就是最重要的“宴请”;第三步自然是男女双方持婚书前往户籍所在地登记备案。备案后,帝国就会宣布这对新人礼成,成为帝国万千夫妇中的普通一员。受帝国婚姻法的保护以及约束。 萧显和卡蒂显然属于比较特殊的一类。萧显的父亲自然不会替儿子书写这份婚书,所以只好由他的长官孙铿代理。而卡蒂也几乎面临差不多的问题,所以她的婚书由羽衣包办。 此时婚书已经写成,羽衣安然坐在房间里的软椅上,望着即将打扮完成的卡蒂。卡蒂身着大红长裙,安静的坐在大床上,任由良辰、美景两只小兔女给她打理妆容。 过了好久,羽衣才淡然问道:“卡蒂,你的姓氏是什么?” 卡蒂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卡蒂忘了。” 不过,羽衣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卡蒂的来历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就是在追查刺杀孙铿的过程中,她的那位便宜舅父想要在十八街买下来的一个小小猫女而已,背景毫无可以称道之处。就是英南的捕猎队在桑梅草原与帝国边境的交界处捕到,后又送到十八街拍卖的。嘱托萧显买下来之后无处安置,也就只好暂交给萧显保管。却没想到造就了一段姻缘,命运之神奇由此可见一斑。 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羽衣合上婚书,递到卡蒂的手里道:“咱们该出发了。去的晚了估计那帮兵汉又要聒噪了。” 说完,举步朝外走去。良辰、美景两人慌忙领着卡蒂跟在后面。门口早就有四个礼兵等候。因为萧显本人有军职在身,因而可以在婚礼上享受礼兵的护卫。不过这时候可不像在长安,随时都能召来大队礼兵。只好从卫队里找到四个相貌还算周正的小伙子充当礼兵。幸好这段路程并不遥远,几人款步慢行,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就已经抵达了萧显的小屋中。 从小院外十几步的小径上,到小院中的屋檐下,路两边早就站满了前来帮衬的宾客。见羽衣领着卡蒂出现,谁也不敢在长公主殿下面前过分放肆。因而只是起哄,却没一人敢上前拦阻。 小小的送亲队伍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的走到小院正中。这时候,作为男方“家长”的孙铿双手端着婚书从屋檐下走出来,站在羽衣面前。笑吟吟的望着羽衣道:“该换婚书了。” 羽衣白了他一眼,尽管不是属于他们的婚礼,但是这种暧昧的场合下和他站在一起实在让她感到隐约的不安。她沉默不语的将婚书递过来,与孙铿双手平端着的婚书交叠在一起。 此时应该有喜庆的音乐奏响,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会唱那温馨的歌谣。 冷场了几秒钟后,站在队列头里的王祀和司全两人充任花童,将满满一篮花瓣洒向空中。花瓣雨中,萧显从小屋中走了出来。似乎没有听到周围骤然变得喧闹的场景。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卡蒂一人,而卡蒂的眼睛里也只有他一人。 尽管这婚宴算不上排场,算不上盛大,算不上庄重……几乎什么也算不上;甚至有点寒酸,有点仓促……可是这一切,几乎就是萧显所能给她的全部了。 在众人热烈而持续不断的掌声中,萧显和卡蒂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他们如此热烈的拥抱,仿佛要把一生的热情都耗尽在这上面。 萧显吻了吻卡蒂的面颊,卡蒂娇羞的偎依在他的怀里。瞬间小院里的热情达到了顶点。帽子与花瓣齐飞,口哨与掌声共鸣。 第五十二章秘密 红烛泪尽,鸡鸣报晓。这一夜的癫狂和旖旎实在不足外人道也。 一缕晨光顺着窗缝照射进来,照在卡蒂的脸上。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却懒洋洋的不愿意睁开眼睛。翻了一个身,忽然发现身边的床铺早已经冰冷了。她呢喃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房间里空荡荡的,看来他已经离开了好久。 “实在是不应该在新婚之夜如此刺激到他的。”卡蒂心中如是想道,她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一件宽松的外套。双腿一软,险险扶着床沿站直了身体。她隔着窗,朝窗外望去。 “果然是接受不了……跑掉了吗?”卡蒂担忧的喃喃道,踉踉跄跄的走出了房间。窗外晨光正好,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和安逸。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切,用已经身为女人的异样心情感受着这一切。似乎发现了一些从未注意到的细节:蜜蜂在花蕊前盘旋,两条纤弱的后腿努力收集着花粉;鸟儿站在枝头歌唱,孕育着新的生命的鸟巢里有几颗雀卵发出生命的律动;青草从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一条蚯蚓正在建造自己爱的巢穴……这是生命的味道,仿佛一切都那么积极向上,仿佛一切都那么生机盎然。一时间,她忘记了似乎因为接受不了现实而选择了逃避的萧显。闭上眼睛沉醉在平凡但美好的情景当中。 萧显提着一盒早餐回到了院子里,远远就看见卡蒂倚在门口,一副娇弱的样子。他不禁微笑起来,拎着食盒走到卡蒂面前,在她的面前晃动了一下。食物的香味飘进卡蒂的鼻端,她深深的嗅了嗅,眯起眼睛笑道:“显~我以为你跑掉了。” “是啊,跑掉去买早餐了。”萧显答道,揽住卡蒂的腰肢,两人一起走进爱的小巢中:“你辛苦为我准备了那么多次早餐,这次换我给你准备一次。” “显……”卡蒂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昨天晚上的事,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困扰吧?” “什么事?”萧显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掀开了食盒,露出一盆热气腾腾的鱼汤,以及两块炸得黄灿灿的玉米饼。温柔的望着卡蒂道:“快点吃吧。昨天晚上你太累了。” 他如此的一本正经,又如此的意味深长。卡蒂被他说得俏脸一红,低下头去。却是忘记了自己刚才关注的问题。 萧显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消失不见。有些事情,就让它永远都是一个秘密好了。 …………………… 翌日。孙铿书房中。 自从有了孙窈大小姐之后,羽衣就很少出现在孙铿的书房里。孙窈似乎很能认清现实,知道在这个小院里真正的权贵至高到底是谁。对羽衣阿姨很是亲昵,倒是对她名义上的养父很少亲近。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两岁的女孩子身上,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尴尬的情况。 被小家伙缠的几乎脱不开身的羽衣,好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跑到孙铿书房里来,言笑晏晏说是要讨一杯茶喝。孙铿无奈,也只好放下手里的工作,支起茶炉,泡上一壶好茶。享受这难言的静谧时光。 书房里茶香四溢,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间早已经默契自如。虽不是酒,但也似乎有了醉意。羽衣两颊泛起一团酡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她双手捧着茶盏,放在手心缓缓旋转着。似乎心中有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孙铿很少见到长公主殿下会有这种情态。他微微一笑,端起茶壶,为她续上了一杯茶水。轻声道:“很少见过你这样子。怎么了,有烦心事?” “倒不是什么烦心事。”羽衣放下茶盏,悠悠道:“总是有些事情不在掌控范围之内。比如……”她欲言又止,心中仿佛两难决断。过了几秒钟之后,忽而嫣然一笑道:“不说了。就随他去吧。” 孙铿微笑不语,表示理解。两人安静的品着茶,在他们相处的时光里,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时光就这样慢慢逝去,窗影从他们脚下移动到对面的白墙上,红泥壶里的茶叶换了第四泡的时候,羽衣忽然打破了沉默,轻声问道:“南大陆的计划策划的怎么样了?” “只等晴天。”孙铿简单的回答了一句。直起身来,望着窗外满园的春色。 三日后,帝国南端重要军事港口海防港。 经过月余时间的准备,“鲨鲸”号焕然一新。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不远处的锚位上,两艘补给舰正在装载燃煤。这是一次快速机动行动,在尽量少使用风帆的情况下穿越风暴频频的南大洋。在千镜岛前进基地进行出发前的最后休整,然后沿着齐大志的那条航线直抵南大陆。这次计划代号为“突破”。 波涛阵阵拍击着深水港里的青色条石,天空中风云变幻,大块大块的棉白色云朵不时遮挡住耀眼的阳光。王祀拄着单拐与孙铿两人并肩走着。 “来之前,我已经往泉州海军司令部方面发了电报,要他们在千镜岛派出两艘炮舰予以支持。”孙铿望着安静停泊的战舰,淡淡道:“这一次的行动依然由你作为总指挥。海洋对岸风云叵测,变化万千。希望你能以任务为重,私事暂且放下。” “这个我自然知道。”王祀费力的拄着拐跟上孙铿的步伐,点头沉稳的道:“若是大志没有死,他一定会在南巨人岛等着我到来。”他顿住脚步,望向远处深蓝色的海平线,轻声道:“现在我深信,他绝对不会死。” “绿岛将是我们在未来的南大陆开拓计划中一个重要的节点。你这次过去,要仔细的勘察好地形,安排好一切先行的准备工作。我有预感,你这一次在南大陆会有重要的发现。” …………………… 秦历716年三月一日,晴。帝都长安,议政大殿。 贺八方在就任州令的时候,曾经有个绰号叫做“治政快手”。他的桌面上,很少能有需要批阅的文件能够留存超过半个小时的时间。 因为他的勤勉,而导致议政大殿里众多的官员都不得不加快了文件审结的速度,每天上工的十个小时都伏案苦劳。以至于最近帝都的推拿师傅都跟着忙的不可开交,找上门需要推拿以消除过度疲劳的官员比萧左相执政时期多了三倍。不过,帝国皇帝赢晚的工作相应的就减轻了许多。左相带领着属下的官僚,承担了大部分的工作。需要放在他的案头上的,贺八方也将中肯的建议附上。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情况却有些反常。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贺八方就一直翻看着手里一份薄薄的文件。他看得如此认真,以至于快要过了午餐时间都没有注意到。 一个小吏轻手轻脚的走到贺八方的背后,低声唤道:“贺左相,贺左相……” “唔……嗯?”贺八方将注意力从手中文件上转移到身后小吏的身上。老神在在的问道:“这是要到午餐时间了吗?” 小吏点头道:“正是。午餐时间马上就要过了。” “没想到我也有如此入神的时候。”贺八方自嘲的笑笑道:“既如此,那就让他们先去用餐吧。对了,把我的午餐捎带过来。我就不准备过去了。” “这……”小吏迟疑道:“贺左相,这在议政殿还没有先例。午餐时间,左相一般都是要到场的。” “没有明文规定左相一定要到场的吧。”贺八方淡淡笑道:“再说,先例就是用来打破的。不要废话了,快去把我的午餐端来。”他抬起手往桌面上一指:“这个午休时间,正好处理一上午积攒下来的公文。” 一上午时间积攒下来的公文,怕不是有数百份之多。小吏看得目瞪口呆,也忘记了自己刚刚惦记的事情。赶紧一路小跑回去食堂,将左相的餐盒提了过来。 左相不去食堂,其他人也不敢稍有动弹。有样学样,很快议政大殿里便飘满了饭香。贺八方一手执笔,一手持著。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批阅文件上。当真是下笔如飞,不假思索。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以飞快的速度消减下去。 礼仪部官员敲响下午上班钟的时候,贺八方也堪堪将面前的文件一扫而空。他丢了笔,吩咐小吏将文件散发下去。拎着食盒去厨房洗涮碗筷。倒不是他矫情,而是孤身上任,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使唤的仆从。 他刚刚走出没几步远,一个小吏就不由分说抢走了他手里的食盒,拿去洗了。贺八方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笑笑,也不说什么。转身又回到自己桌前拿起了那份文件。 有好事者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报告能够让新任左相阁下一整天都在反复阅读思考。借着送文件过来的时机偷偷瞄了一眼。只见文件的扉页上写着一行潦草的大字:关于南大陆开拓的可行性报告以及前期勘探情况的汇总。 官员心中猛地一突,心脏剧烈的跳动了几下。他感受到了贺八方严厉的注视,讪笑着将手里的文件堆在他的面前,转身飞速逃了回去。没走出两步,贺八方的声音便在身后淡然响了起来:“你待会自去机要处,签署一份保密协议。” 官员身形顿住,连忙转过身来,毕恭毕敬的恭声答道:“遵命。”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写满了苦涩。保密协议不是一种荣耀,而是一种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一旦发生与之相关的泄密事件,官员将会是第一个受到怀疑和调查的人。 贺八方言简意赅的下达完了自己的命令,并没有注意到下方噤若寒蝉的一片官员。他继续沉浸到那份已经涂满了蓝色笔迹的文件里,紧皱眉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第五十三章共识 贺八方知道,这是他执掌帝国左相大权以来的第一次考验。也是他最关键的考验——关乎到他的左相职位是否长久,关乎到他是否能够成就比刘向还要辉煌的一代名相的功绩。 辅佐幼主,中兴大秦。这是一个想一想都让人激动的情难自抑的画面。这让他不得不慎重再慎重。因为这不仅仅关乎着他自己的命运,也和整个帝国的国运息息相关。 空荡荡的左相府里,除了卫队以外就没有别人。他孤身上任,把家人都留在老家。他掩上文件,负手走出书房。剑眉紧皱,大脑在飞快的计算着成败得失。 基于对整个深渊方面一年来的综合考虑,统帅部和军事研究院下属的战略情报分析中心做出了魔王葛林沉睡之后,深渊魔族军方面无论统率力还是战争潜力都大幅度下滑的判断。而这个时机,几乎是自从子婴先圣皇帝以后,唯一的一次好机会。 这是一个难得的战略休整期。一直都像是紧绷的弓弦一样的帝国军民,终于可以有限度的放松一下了。一直以来,帝国的防御布局都是北方重,南方轻的大格局。帝国一直也都有计划的将它的工业重心转移到南方,而将整个荆州以北的广袤区域设置为了战略纵深。沿海一带,甚至于整个浩瀚的海洋则更是不堪。在先圣皇帝之后的数百年时间,海洋的作用都被历代统治阶层无视了。这之中,自然有外在的原因;当然也有其内在的原因。 外在原因当然是深渊魔族军持之以恒的强大外部压力。每二十年一度的大战,早已经让帝国处于外强中干的境地。一切发展都向军事层面优先——尤其是数量庞大的陆军。自然,海军的发展就被严重的拖后了。以至于还曾闹出过战舰服役一百一十八年的笑话。帝国海军捉襟见肘的经费,让这支曾经在大洋上耀武扬威的强大力量只能过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窘迫日子。 而内部原因就很复杂了。自子婴皇帝以后,帝国权力阶层就一直在残酷的倾轧中不断的动荡着。军方,文官,皇族……主战派,主和派,投降派……频繁的清洗不断消耗着帝国的战争潜力。直到今日,贺八方以及一些有见识的人都无法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帝国在每二十年一次的大劫中生存下来?作为军方系统中微不足道的一股势力,海军部的话语权小的可怜。在某一段时间里,海军部甚至还背上了“大将军坟墓”这样的诨号。 直到……直到孙铿的出现。一切似乎才有了转机。是他说服了先帝赢祯陛下,是他说服了张广武和萧南里两位权臣,是他说动了闫长顺肯放弃陆军统帅部这样优渥的前途自愿前往海军部,是他从吕财相那只铁公鸡身上搜刮出宝贵的经费给海军部建造最新式的战舰…… 相比于老一代大臣对于孙铿这个外来者警惕,轻蔑的心思。贺八方作为后来者更愿意将他作为一名真正的同僚来看待。如果不是对方不愿意进入文官系统,说不定自己还要把他当作竞争左相人选的主要对手。 对这位神交已久的同僚,贺八方不断在心中猜度着孙铿的心理。有时候,能够出色的模拟出对方的心思,对他未来与对方交往和配合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孙铿的想法在那份文件里昭然若揭。他就是想要为帝国开辟一个具有巨大战略优势的大后方。这个大后方一旦平定,那么其地位将会超过目前的占城郡,桂州郡和蜀州郡所形成的后方。甚至——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帝国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整个秦国大陆,全体逃亡到那个据说同样广袤,资源同样丰富的南大陆上去偏安一隅。这等于是为摇摇欲坠的帝国加上了一把保命锁。帝国将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但一切的前提是,那个大陆能够被证明有移民开发的价值。 文件后附有自从秦历715年起,帝国对南大陆的几次探索行动。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在子婴皇帝逝世后,直到秦历715年孙铿重新将目光放在南大陆之前。这一时间段内,也有迷航的海船途径那个大陆的零星记载。不过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参考价值的,神怪小说似的记录。比如什么“南方有仙山,山中多野人”之类…… 这是一个需要巨大投资,漫长时间的大工程。占领或许很容易,但是随之而来的工业迁移,移民,开发等等工程,需要数十乃至上百年的时间。可以想见,这工程所能够制造出来的功绩,绝对是可以惠及帝国万民的。且不说孙铿在文件中提到的那些显而易见的实惠。比如可以缓解帝国巨大的人力缺口,比如那传说中可以引发新一次工业革命的神奇植物和神奇矿产。 但是,一个重要的问题随之即来。那就是,一切的利益伴随而来的一定有风险。正所谓“祸福相依”,有风险吗?有,肯定有。这个计划的发起者孙铿肯定对其中心知肚明。但是在文件中,却语焉不详。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贺八方不相信一场利润巨大,回报丰厚的开垦行动会没有任何风险。可是目前孙铿掌握了关于南大陆所有的资料,他只从一份孤立的文件中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在这场利润巨大的冒险中,需要冒什么样的风险?贺八方的脚步骤然停顿,一副沉思的模样。风险么,现在来看是很明了的了。 如果自己站在反对的立场,那么风险就会很高。而回报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已经被皇族和张广武还有萧南里煽动起来的权贵们肯定不会给自己这个挡了他们财路的人以好脸色;海军部现任长官闫长顺一定会把自己视为死敌;还有很多很多,比如当今那位皇帝陛下,比如孙铿……甚至还有无数的海商也会把自己恨之入骨。而自己获得的支持声音,也许只有“他们”发出来的微弱声音吧?他们能给自己什么?恐怕也只有虚无缥缈的承诺?或者连像样的承诺都不会有。他们的心里,应该只会暗爽吧。 贺八方笑笑,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要如何在这样的大行动中捞取到足够丰厚的利益。想必那位孙院长也正无比渴求着自己的选择。 他快步踱回书房中,拿起那份文件仔细的再次审阅了一遍。然后打开墨水瓶,拿起蘸水笔。在文件的末尾处,重重的写下了一个“可”字。 他缓缓的阖上文件的扉页,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落下。明天这个时候,这份许多蓝笔签注几乎将原文覆盖的文件将会送到皇帝陛下的案头。到了那个时候,想必皇帝陛下和孙铿都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翌日清晨,议政大殿中。 一如往常,赢晚是第一个到达议政大殿里的人。这个时候,官员们还在来议政大殿的路上。大殿里除了洒扫的小吏外,就只有他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在每天的工作开始前,他都习惯要先浏览一遍今日需要完成的工作。然而当他的眼神落在一份上面涂满了蓝笔标注的文件时,目光便被留住,再也挪动不开了。 过了许久,他才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大殿里早已经陷入一片忙乱之中,贺八方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快速的批阅着手里的文件。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似乎根本都没有注意到皇帝陛下所关注的正是他昨日批注的那份文件。 赢晚微微活动着自己已经变得酸痛的腰背,又望了贺八方一眼。他心中微微感到一些庆幸。如果这个人是个食古不化的腐儒,那么也没有必要让他在左相的位置上继续坐下去。但偏偏他却做出了最正确,最希合众意的选择。 那么接下来,应该要搞定的就是那位财相了。赢晚提起笔来,在文件的尾部画了一个圈,写下了第二个“可”字。然后交到身后负责传递文件的小吏手里道:“去送给吕财相。” 十五分钟后,小吏持着文件来到了财务大臣办公室门外,将手里的文件交到财务大臣吕谦益的手里。打发走了送文件的小吏,吕谦益翻开了文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孙铿的黑色笔迹,贺八方的蓝色笔迹还有赢晚的红色笔迹如同三条巨龙一般将整张纸页涂满。三条龙纠缠在一起,各自抒发着属于自己的看法,可是吊诡的是,尽管看法各不相同,但他们三人最终的目标却是一致的——即文件的写作者,审阅者还有决断者都认为这是一次可行的计划。这是一个很少见的现象。 现任财相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如果换了别的部门发来这样一份涂改严重的文件,那么他第一件做的事情不是揣摩纸上三方的意思,而是会把那个部门的主管人叫来狠狠训斥一顿让他重新做一份赏心悦目的文案过来。 但是,吕谦益当然知道这纸页上留下的是谁的笔迹。所以,他也是快速的翻阅过去,直接望向文件的末尾空白处。赢晚和贺八方两人已经用两个浓墨重彩的“可”字为他指明了方向。 吕谦益凝眉注视着那两个“可”字,忽然一笑。然后提起笔来。 “我才不会蠢到去做一个恶人,站在你们的对立面。”吕谦益喃喃自语道。 第五十四章泉州1 吕谦益做出选择之后的两个小时以后。该文件的手抄件和三位当事人的所有审阅细节被整理成册,通过一条秘密渠道,送进长安一所宅院之中。 院子里,站着几个精悍的汉子。在装饰精雅的书房中,两个老人对坐。面前的茶炉发出“咕嘟咕嘟”的开水声,身着素白长裙的侍女伸出纤纤玉手,将清澈晶莹的雪水注入红泥壶中。片刻之后,怡人的茶香满布着整个房间。两个老人面上露出迷醉的神色。 一个身穿军服的中年军人走进小院,径直走进书房。站在两人的面前,沉声道:“已经拿来了,请两位过目。” 其中一个老人的神色立刻变得冷峻起来。他伸出满布褐斑的枯手,沉声喝道:“拿来!” 中年军人对他言听计从,立刻将手里的文件都交到他的手里。那老人将文件草草翻阅了几页,冷笑道:“果然,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吕谦益那个奸猾的老鬼身上。” “吕谦益的看法微不足道。”另一个老人倒是没有那么愤怒,他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喟然叹道:“孙铿、贺八方和赢晚三个人就是三条蛮不讲理的大龙。不管眼前有谁阻碍,都会被一推了事。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后,吕谦益的位置已经不稳了。所以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做好反对者,而是要紧紧的抱住赢晚的大腿,好混到荣休的年纪。”他微微怔了怔神,脸上似有得意的微笑:“他吕家只需要修养七八年,委任一个过度的财相之后就可以继续让吕谦益的长子继续做帝国的财政管理者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那个愤怒的老人探询的问道。 “这个孙铿,看起来不是那么不堪么。”另一个老人道:“他也知道:这么一大桌盛宴,就算是拉上赢族和军方也不可能舒服的吞下去。就算再加上吕家,也无济于事。把消息放出去,我们也去混一杯羹吃吃。君不见玉门的妘家已经吃到了甜头了么?” “那么姚家怎么办?” “他们……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两人的谈话声渐渐低不可闻,一只玉鸟站在枝头笼子里欢快的鸣叫。声音传到宅院外车水马龙的长街上,立刻就被更加繁乱嘈杂的声音湮没,消失无踪了。 …………………… 秦历716年三月三日,晴。泉州,泉州客运站。 一列从桂州发来的客运列车稳稳的停靠在站台旁边。疲惫的旅客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三三两两的通过城防军值守的岗哨,涌入到这座巨大的海港城市中去。 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畏畏缩缩的落在最后。满是煤黑的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他小心的让开了人群,站在路边。佯作疲惫,扶着栏杆注视着不远处的告示栏。 告示栏上张贴着几幅追缉通告。排在第三位的,是一个名叫周裳,从占城郡逃出来的通缉犯。通告称此人十分危险,有发现者可奖励一千金元。这是一个丰厚的赏格。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人正是从占城逃亡出来的周裳。当然,他现在已经用回了原来的名字,虽然那个名字也一样见不得光。但是在“周裳”的大名传遍整个帝国南部的时候,他这样冒险也是不得已而位置。毕竟那已经是一年前的旧事,谁还会注意到这个名叫李云晓的流浪汉和一年前战死在玉门的帝国军官同名同姓呢? 通告上的画像和自己眉眼有七八分相似。看来那位萧姓军官也不是吃素的。手底下应该是有素描专家这种人物存在的。李云晓知道大门已经不能走了。他眉头一皱,转身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来。路旁行人只道这人大概是闹肚子,再看他一身邋里邋遢的打扮,无不皱眉躲远。李云晓口中发出呻吟,捂着肚子飞速掉头跑向附近厕所。 守门的城卫军一开始还怀疑这人怎么出着门又跑回去,可是看他捂着肚子的痛苦样子,于是也就没放在心上。管天管地管不着屙屎放屁,他一个看门卒子,实在没有必要替帝国操那么多闲心。光是检查这些通过的人流都检查不过来,哪儿有时间去追查一个破衣烂衫,满身臭味的流浪汉? 车站的围墙并不高,翻越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李云晓身手利落的从墙头上跃下来,四周打量了一番,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钱袋子,心中笃定了一些。接下来,只要能够混到一张船票就可以了。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的国度。 和大多数帝国的城市一样,泉州城的乞丐集中在最繁华的主街上,隐隐有各自的势力范围。李云晓这样一个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外乡人骤然走上长街时,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周围射来的敌意目光。 他望着那些叫花子头儿们,并没有停留的意思。花子头儿目送着这看上去不是很好招惹的家伙走出自己的“领地”,这才松了一口气。至于他想要在哪里停留,那是他的事情。只要这家伙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就行。每一个花子集团都这么想。也就这么看着李云晓慢腾腾的走过泉州最繁华的一条长街,走向镇海港的位置。 他刚刚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从镇海港的方向涌来了一支车队。车速甚快,眨眼间已经快要到了面前。他心里记得清楚,镇海军港距离此地有十多里。他前往的目的地只是一个民用港湾而已。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疑惑着,在尘土中掩住口鼻,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这时候似乎还没有真正走出叫花子们的势力范围,不过现在谁都不在意这个了。 车队猛地停了下来,从马车里乱哄哄的涌出一堆人来。这些衣着华贵的管事们丝毫不在意那些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酸臭气味儿的乞丐们。手里扬着一摞写满了字的软纸,脸上带着急迫、兴奋的表情喊道:“老爷们开恩!给你们一条活路!今日起,各条出海的海船开始招人了。每个上船的人,给安家费十五元!每天薪水十钢元!出海半年能活着回来的,船队择优录用。管保你们这群苦哈哈一辈子吃用不愁!” 管事们此起彼伏的喊声顿时就让整个长街都热闹起来。要不是海船上是个吞噬生命的无底洞,这样优厚的条件恐怕连泉州普通市民都感到心痒难耐了。 李云晓长长松了一口气,当真是瞌睡时有人送来枕头般舒爽惬意。他不假思索,捞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华服管事。这种事情乞丐们怕是要抢破头,自己站在最前倒是有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那年轻管事不客气的想要把面前这个满脸煤黑的流浪汉推到一边去。可是不管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这黑大汉就像是铁塔一般纹丝不动。他不由得惊疑的打量了他一眼,也不等对方发问,自动便分给他一张软纸道:“这是姜姥爷的雪风号,你拿了这张纸自己走着去镇海港。识字么?” “识得几个大字。”李云晓不卑不亢的道。 “识字就好办!”年轻管事道:“等下我召集齐了人,你就是他们的头儿。”说话间,他已经分发出十几张软纸。得到软纸的乞丐们自动归集到一处,等着年轻管事发落。 长街上乞丐很多,年轻管事渐渐的就走得远了。他回头望了已经召集到的乞丐们一眼,担心万一自己离开,这些人再被其他同行抢走了就不好了。于是对着李云晓喊道:“你先带着这拨人离开。顺便再找姜四管事,请他再带些人出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李云晓沉稳的点了点头,领着那群乞丐就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不阴不阳的怪笑响起,乞丐们神情骤然紧张起来,忐忑不安的顿在原地。 李云晓回望着身后,一个浑身痞气的年轻乞丐拨开众人走进人群里来。斜睨着他道:“不声不响的领走了我的人,以为就这么算了吗?” 李云晓没做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只见他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上虽然穿着打满了补丁的乞丐装,但是干净整洁。脸色也很红润,比面有菜色且极度营养不良的乞丐们要强壮的多了。他的手里,同样也捏着一叠软纸。纸上墨迹未干,将他的手指都染黑了。显然刚刚写出来没有多久的时间。 若是年轻管事在这儿,看到这个痞里痞气的乞丐头儿敢作威作福,大概会毫不客气的给他一耳光,然后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但是这个时候,马车边除了一个本地的车夫之外,就只有李云晓一人了。 本地车夫似乎很了解当地的内情,看见这乞丐头一出现,立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一样溜到车后取草料喂马。乞丐头见雇主家的人做了缩头乌龟,心里更是气壮。扬着手里的软纸道:“姜老爷要领人走,我没意见。诸位可是在我的地头上混日子的。就这么走了,我找谁要吃要喝去?来来来,先把身契赎回去。”他不怀好意的看了李云晓一眼,冷笑道:“这身契的作用可大着呢。没有这个,姜老爷可不敢让你们上船!” 第五十五章泉州2 众丐原以为就此脱出苦海,没想到事到临头还要再挨一刀。苦着脸从年轻乞丐头手里将软纸取来,由着对方的吩咐,在纸页下面按上了自己的指印。反正这人还算厚道,没有要走他们身上最后一个铁元。也就由得他随便怎么折腾了。 年轻乞丐头也不理李云晓,笑嘻嘻的让所有人把指引按完,然后将十几张皱巴巴,黑乎乎的小纸本子还给乞丐们。待到分发完毕,才走到李云晓面前,扬着面前软纸道:“这位兄弟,我看你在我的地头上站了好久了,这占地费我就不给你收了。不过……这手印儿你得给我按了。” 李云晓眼神落在软纸上,大略扫了一眼。不由得冷笑几声,这是一份急急写就的保证文书。大意就是说:凡签署此保证文书的人,自愿在因事故意外身亡后,将所有财产都给一个叫李纯的人。若是侥幸不死,那么一次出海所得的四分之三酬劳也要分给他。这厮哪里是好心归还身契?明明是想要坐地发一笔横财!乞丐们都按了手印儿,日后就算是有纠纷,打官司到郡府衙门也是乞丐们没理儿。 李云晓淡淡开了口:“你……叫李纯?” 那年轻乞丐头点头道:“正是本人。” “你这文书可是够狠啊。”李云晓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漫不经心的一语点出了事情的核心问题。这话一出,顿时乞丐们都紧张起来。眼睛直愣愣的瞪着李云晓,想要听听这个少见的识文断字的汉子嘴巴里究竟能够吐出什么样的消息来。 “你情我愿的事儿,有什么狠不狠的?”李纯恶狠狠道:“怎么,这位兄弟想在我这地头上闹事?我上面可是有人的。” “倒是没有敢闹事的胆量。”李云晓低声道:“不过,这条款实在是有点过分。万一我死了,全部安家费,丧葬费都归你;若是侥幸不死,所有的酬劳也要归你。这个……实在不行。”他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似是对李纯这么说,但眼神却瞟向了周围围着的一帮乞丐们。 乞丐们一听,顿时气炸了肺。好歹自己跟着出海一趟就是帮这位乞丐头儿做了白工了!顿时群情激奋,人群向前移动,将李纯围了起来。 李纯有些慌了,大喊道:“你们想干嘛?我可是比别家都大方多了!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已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堵住了。李云晓借着人群的掩护,干脆利落的按住李纯的脖颈一扭。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关节断裂声。李纯的声音噎在嗓子眼里再也吐不出来,软软的倒了下去。李云晓却没让他就这样倒下去,双手托住了他的两腋,转头笑嘻嘻对着众乞丐道:“各位,搭把手!咱们到了僻静地方再分说。” 众乞丐眼见这黑状汉子一言不合便下狠手杀人,都是吓得呆了。大家都知道衙门里的日子可不好过,亲眼目睹杀人案,不光出海的肥差要泡汤,怕是这辈子都要烂死在大牢里。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想拿着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一群人掩护着李云晓,快速朝着镇海港的方向走去。长街上乱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严重的行凶事件;更没有注意到往常耀武扬威,总是自称上面有人的李纯不见了。 通往镇海港的一条偏僻小路上,荒草丛遮掩了正在发生的阴暗场面。李云晓坐在一块大石上,手里拿着那喝人血的卖身契一张一张丢进面前的火堆里。 时间过得差不多,那些乞丐就算是用手刨都能刨出坑来了。他吹了一声口哨:“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个乞丐从草丛里走出来,擦了一把汗道:“李大哥,都办妥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当然是出海了。”李云晓道:“都把身上拾掇的利落点儿。别担心,有我在呢。”看到眼前的乞丐有些慌张,他笑着宽慰道。一行人重新走上了大路,奔向他们幸福的远方。在他们身后的草丛里,胡乱填上的湿土下,掩盖着一个不甘心的亡灵。 …………………… 雪风号是一艘破破烂烂的快速商船。姜老爷是个五旬上下的中年商人。他身材瘦小,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在他的身边,站着今日见到的年轻管事。不远处的铁锚上,还靠着一个满脸横肉的赤膊大汉。一众乞丐胆战心惊的望着雇主,等待着他的发落。 “不听话的都丢进海里去喂鲨鱼!”赤膊大汉冷冷的开口道,指着不远处一具已经风干了的尸体道:“上了船,就是我的人。我让你们干啥,你们就得干啥!我让你们吃屎,你们不能喝尿!我让你们卖屁股,你们不能给我张嘴!听到了吗?” “听到了……”乞丐们发出稀稀拉拉的应答声。 赤膊大汉一双怪眼一瞪,所有人齐刷刷的把头低下来,不敢与他目光相对。李云晓低下了头,心中暗道:这赤膊大汉不过是雇主们惯用的杀威棒,接下来就是到了收买人心的时候了。他对于这些管事们的伎俩不是很关心,这个时候距离光明只有一步的距离。等正式踏上了海船,那么就等于是处在一个独立的王国。只要平安的抵达了风暴洋诸岛国之后,那时候就可以不用看这帮人的脸色了。 果然如他所料,赤膊大汉发话完毕,立刻让出了位置。毕恭毕敬的请姜老爷站在众乞丐的面前。姜老爷咳了一声,和颜悦色的道:“安家费都发给你们了吧。” “都发了。”乞丐们回答道。 “那就好。既然来了,那就是雪风号上的一员了。等会我让小姜给你们发一身干净的衣服,吃顿饱饭。大家都放心,只要规规矩矩的在船上做事,是不会有人为难你们的。”姜老爷说完,枯瘦的手一挥,那年轻管事便走上前来,对着众人道:“今天船还没有修理好,大家先在码头上委屈一晚上。饭菜已经做好了,等会跟我去那边洗澡、领工装!” 一众乞丐顿时欢呼雀跃。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出海,为的还不是填饱肚子?倒是李云晓心里想得有点多,这家雇主看上去并不是常走海路的,连船都是那种封存好久的破船。真不知道这一股风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既然能够出海,他也要求不多。跟随着众人朝前走去。只不过没走出几步远,便被那年轻管事叫住。他茫然回头,望着年轻管事道:“这位先生,您叫我有事?” “你会记账吗?”年轻管事开门见山道。 “会一点。”李云晓点点头。 “真奇怪了,你这样人也会落到讨饭的境地?”年轻管事道:“这次出海缺一个记账的,就是你了。你到时候负责把每一个水手的出勤记录记下来。到时候,多给你一些钱。” 李云晓面上做出感激状,连连点头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年轻管事不欲与他多谈,挥着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李云晓转过身来时,脸上露出一丝得色。如果能够混入这条船的管理层,那么倒是不用再多受些日晒雨淋的罪了。 水手的工装呈浅灰色,跟筑路工人的蓝色工装略相似,但质量天差地别。拿在手里,散发出难闻的劣质染料味道。不过胜在结实,乞丐们很多年都没穿过新衣裳,得了衣服却是比饱餐一顿还要兴奋。 李云晓捧着工装,百感交集。这是他第二次领到工装了。上一次是在玉门,到了最后以一场暴乱收场。但愿这一次顺利一些,不要那么多的波折。 换洗过后,几十个新募水手焕然一新。大家还没有从过年的欢悦气氛中恢复过来,年轻管事就命人端着饭菜摆到了露天的长条桌上。菜就是就近捕捞的鱼虾,稍加一点盐水煮了就端上桌来。饭是搀了玉米面的杂粮馒头,虽然入口有些粗砺,不过数量管够。最后的加菜是姜老爷特地开恩。每个人的碗里多了一大块肥肉片。这让连肉渣都许久没有见过的新募水手们感激涕零,每个人都在称颂着自己的新雇主有多么多么的仁慈。 码头上方弥漫着浓郁的臭鱼烂虾的腥味儿,很快召来的大群的苍蝇。坐在长条桌上与苍蝇同时进餐的感觉不会太好,可是饥饿了很久的水手们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很快填饱了肚子,接着就涌进码头边上的帐篷里入眠。半夜蚊子甚多,又没有蚊帐。加之长时间营养不良,骤然吃了那么一餐油水丰厚的晚餐。大多数人的肚子在半夜都受不了,一时间这破败的码头上人声鼎沸,臭气熏天。所有人都被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迷住了双眼,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到了第二天的早晨,满脸横肉的姜四管事带着一干家仆冲进帐篷里,把睡眼惺忪的新募水手们从帐篷里驱赶出来。 “吃了早饭以后,你们就要给我把船装满!”姜四管事对空抽了一记鞭子,冷冷的喝道:“谁要是敢偷懒,我就要让他尝尝鞭子的厉害!” 姜老爷的马车停在码头外面,海风虽然吹尽了码头上的腥秽气息,但是满地的黄白之物却让人心生憎恶,无处下脚。新募水手们或许不在乎,可是姜老爷这种养尊处优的人却根本不愿意再跟这些粗人为伍。远远监督着马车队驶入码头货栈,姜老爷转头对身边的年轻管事道:“小五啊,这条船从今天起就正式的交给你了。” “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给咱家带回来满船的金子。”年轻管事垂首答道,满脸都是恭敬之色。 第五十六章千帆 姜老爷的脸上露出一丝掩不住的微笑,他望着年轻管事道:“先不要说能不能运回金子的问题。这条船,这些人!都是给你历练用的。海上风高浪急,船上人心险恶。你不要待他们如此好,他们不过是一群领钱做事的工具罢了。” “我知道,爷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姜老爷打量着年轻管事的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慢吞吞的朝着马车上走去:“当年,我欠你父亲很多。这下一并还在你身上了。给我记着,这次出海,不过是给你的履历镀上一层金皮。年轻人,不要老想着一次出海就能功成名就。我等你回来,就正式的把你介绍给你的兄弟姐妹们。好好干,别让我失望。”老人说着,走上了马车。 年轻管事恭谨的弯着腰,直到老人的马车远去,才直起腰来。他的心中感慨万千。望向远处忙乱的码头时,心中也是有着几分别样的情绪。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却似乎抓不住它们。是命运的眷顾还是命运的转折?最终都归于一个想法在脑海中萦绕: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是有奇迹存在的。 没有助力机械的帮助下,将数十吨食物和水装载上一艘破船是一件非常考验人耐力的苦活。不过,大多数秦人都还能吃得了苦。虽然他们曾经是乞丐,可是成为乞丐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 不过,勤勤勉勉的也能混到只能伸手讨饭的落魄地步,这些新募水手也当真是生活中的失败者了。苦干了几个小时之后,新募水手们终于将所有的物资全部装运上船。这时候,李云晓也完成了自己的统计工作,将手里的账本交到姜四管事的手里。这满脸横肉的大汉随便看了一眼,便丢还给他:“做的还不错,以后这记账的差事就归你了。” 记账先生在船上的职责必不可少,这个职务介于管事和底层人员之间。虽然不需要和众水手们一起去挤又脏又臭而且还不通风的下层舱室,但是酬劳和薪资却是要比一般水手要低。也算是有所得,有所失。一般这个职位都会交给船主的贴身人员担任。然而那位姜老爷并没有再出现在大家的面前,看来他并不是要出海的那位。姜四管事很显然是船长,但不一定是船主。虽然大多数时候,船长和船主往往是一个人担任,但也有例外情况。 李云晓心中揣摩着情况,眼神落到了不远处正在走来的年轻管事身上。大概未来雪风号上唯一的话事人,就是眼前这位了。他心中暗暗做好和这人套近乎的打算,估计如果自己表现的好了,到时候能够获得一个推心置腹的地位吧。 可惜,自己的志向并不在这里。他在心中自嘲了一句,然后将账册收好。这时候姜四管事已经先一步走上了商船,他这个帐房要随时跟在船长左右,赶忙也从另外一根踏板上飞快的奔了过去。 姜四管事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转头望向踏板上几个畏畏缩缩不敢挪脚的新募水手时,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厉声吼道:“别跟小娘们似的!跑起来,跑起来!别向下看!”他不怀好意的望着新募水手们:“帐房,给我记着数。谁在踏板上浪费的时间超过五秒,我赏他一鞭子!” 李云晓听到命令,立刻大声开始报数:“一、二、三……” 听闻要挨鞭子,新募水手们顿时慌了。眼看李云晓就要数完五个数,他也顾不上掉进水里是什么后果,闭上眼睛冲了过去。迈过船帮时抬脚低了点,给绊了个踉跄。跌跌撞撞一路栽倒在甲板上,在哄笑中睁开眼时,正好看见姜四管事的一双大脚。而此时,李云晓的报数也刚刚数到了“五”。 “算你运气不错。”姜四管事道:“时间刚刚好。”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成功经验之后,接下来的登船作业就顺利了很多。几十个水手依次上船,竟然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动作。没有一个吃鞭子的。 姜五管事最后一个上船,虽然动作没有李云晓和姜四管事那么利落,但也算是一众新人中的佼佼者。姜四管事这时正在领着一帮新人安排舱室,斜睨了姜五一眼,似乎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李云晓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的揣度着这两位管事的关系。 将踏板收回船舷,几个水手费力的摇动绞盘,将铁锚从海底升起,沾满了海水,锈迹斑斑的铁锚悬挂在船头,这条已经老旧不堪的雪风号顿时仿佛焕发了新的容颜。 李云晓在旁目睹了一切的出航前准备工作,一切平静而又自然。没想到自己的逃亡之旅竟然会画上这样一个完美的句号。他扶着船舷,感受着脚下微微晃动的甲板。望着远处夕阳照耀下的群山。他这才发现,原来泉州这座城是坐落在一片群山之中。 身后,姜四管事下达了升帆启航的指令,船身一震,缓缓的离开了码头。 远处的大路上,升起一团烟云。看来是一队人马正在火速的接近中。李云晓心中一沉,总觉得有些不对。他担心的望了姜四管事一眼,只见姜四管事专心的控制着船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岸边发生的异状。他松了一口气,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将视线投向了远处。 雪风号驶离了码头,扬帆朝着大洋深处前进。李云晓的担心变成了现实,一队人马出现在码头上,看他们身上的深蓝色制服,便知道他们的来历了。看来,是那帮新募水手们糊弄了事。他心中有所思,转头看了不远处一个跟他一起过来的前乞丐一眼。只见对方满头虚汗,双腿不住的打着颤。 李云晓知道他在害怕,他走上前去,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道:“如果你感到怕,不妨去朝着他们笑几声。” “笑?”那水手疑惑的问道。 “以目前这个距离,他们是没办法追上我们了。同样的道理,你对着他们笑,他们也是没办法的。” “原来是这样。呵呵……”新募水手朝着岸边傻笑起来。李云晓说的话似乎有一种魔力,一旦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心情莫名就放松了。腿脚也不抖了,他转头看了李云晓一眼,更大声的笑了起来。 姜四管事听到这边的傻笑声,不满的瞪了这新募水手一眼。新募水手急忙噤声,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李云晓最后朝岸边望去,只见马队在码头边上停了下来,一帮人冲着这边大喊大叫,只不过,没人理他们。雪风号乘风破浪,将海岸线远远的抛在身后,汇入到了泉州通往大洋的主航路之中。 汇入主航道之后,李云晓惊异的发现,原来他们并不是孤独的。前面,后面,侧面……到处都可以看到一面面的白帆。这些商船都张满了帆,帆面吃饱了风,全速朝着一个方向行驶着。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惊疑不定的望着不远处一条正在超越雪风号的全新商船。喃喃道:“这是帝国要沦陷了吗?为什么都疯了一样的出海?” “目前出海的商船数量,只不过比往年多了一倍而已。”姜五管事听到他的自语,走过来道:“你是第一次出海?” “是。”李云晓先是朝他行了一礼,这才回答道。这位年轻的管事的岁数并不大,约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眼间约略与昨日见到的姜老爷有七八分神似。这让李云晓不由得在心里怀疑他和姜老爷的关系。 两人昨日已经见过,所以在姜五管事的眼里,这人是除了姜四管事之外,他在这条船上最熟悉的人了。虽然还不知这人品行如何,但仅仅从他识文断字,身手也相当利落这两大优点来看,也是值得结交和培养的。 “其实,这个时候并不是出海的最好时间。”姜五解释道:“原因出在长安的一个消息。帝国准备对南大陆下手了。南大陆上有帝国需要的资源和大量人口。只要我们这次能够带足够的奴隶回来,那么换来的就是海量的财富。” 他主动对李云晓解释,这其中释放着巨大的善意。李云晓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一笑道:“原来如此,多谢。”他直到对方肯定还会有下文,于是欠着身摆出了一个谦恭的姿态。而这姿态让姜五管事感觉很受用。他愈发觉得自己选对了一个合适的下属和伙伴。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怎么会沦落到讨饭的境地?”姜五管事道。 自昨日加入姜老爷的船上以后,船员名册一直都在姜四管事那里掌握着,姜五管事不晓得他的名字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这船上肯定不会有来自帝国的密探,更不会有自己之前的熟人。所以他大大方方的用回了自己从前的名字。 “鄙人李云晓,玉门人氏。” “玉门?”姜五管事品咂着这个地名,沉吟片刻道:“我看你识文断字,而且身手还挺利落。以前从过军吧?” 第五十七章封锁1 蓝天碧海一色,叫不上名字的成群海鸟在船帆附近盘旋,发出响亮的鸣叫。李云晓倚住齐腰高的船舷,远眺着侧面同向航行的商船。听到姜五管事如此发问,不由笑笑答道:“姜五少爷好眼力。某确实从过军,而且从军十年。两年前才刚刚退役。” 姜五连忙摆手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事而已,当不得少爷这么尊贵的称呼。” 李云晓淡淡道:“姜五少爷就不要谦虚了。您放心,既然上了这条船,我就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您。这是我的承诺。因为你是我的恩人。” “恩人?”姜五管事有些莫名其妙,看怪物一样看着对方。 “是的。”李云晓郑重的道:“你可是把我从苦海中拯救出来的人。在我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您给我的那张软纸几乎变成了给我指路的明灯。你不是恩人,又是什么?”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姜五被他的郑重差点逗乐。不过这轻松的表情没在脸上持续太久,两人听到姜四管事粗犷的怒吼声:“姜五,李云晓!你们两个是不是很闲?” 在船上,船长的地位最高。如果船主和船长不是一个人,那么就算是船主也要听从船长的吩咐。姜五管事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连忙和李云晓打了一个招呼,回到姜四管事的身边。而李云晓也挟着记帐册,去桅杆上一个较高的位置观察众水手的动向。 姜四管事斜睨了姜五管事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和那家伙相谈甚欢,套问出什么没有?” 姜五想了想答道:“是个玉门来的军人,退役两年了。” 姜四管事冷笑道:“这帮丘八不善生产,退役回来之后国家给的优抚金用不了几年就会坐吃山空。落到这个田地也很正常。怎么,你想把他收了做你属下?” 姜四管事一开始语气还算正常,不过嘲讽李云晓而已。到了最后一句,声音略微有些拔高,颇有些突然袭击的意思。姜五被他吓得一怔,摸着后脑勺讪笑道:“怎么会在四哥的船上做这种事?不过觉得他识文断字却落到这种地步有些好奇罢了。” 姜四管事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心中略微放松了些。低声告诫道:“你在别人船上怎么做我不管,但在我的船上我是老大。你若是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老爷的孙子,一样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你信不信?” 姜五陪着笑道:“四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海上的规矩我懂。我什么都听你的。” 姜四管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笑道:“这才是乖的嘛。给我好好学着点,等回程的时候我让你操舵。下一次出海,你就可以正式出师了。” 姜五笑着,这样空泛的许诺和什么都没说一样。他心中对这个入门比他早的堂兄充满了厌憎愤恨的情绪,然而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隐忍而已。他不禁回望了桅杆上站着的李云晓一眼,不知道意外结识的这个人,能给自己黯淡无光的前路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李云晓早已经将操舵台上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包括姜四管事对姜五所说的每一个字。他的心中已经了然,看来事情和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这位姜五管事,应该是那位姜老爷的一个没办法通过正常途径进入他的继承序列的私生后代。而且,姜老爷对他也非常的宠爱或者器重。否则根本不能解释他第一次出海就能够获得掌管这样一条商船的重要责任。只不过,这位姜四管事看上去实在太过嚣张。难道这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在其中? 他忽然自嘲的一笑,自己只不过想要搭乘一艘顺风船去往风暴洋诸国而已。姜四管事和姜五管事之间的事情,自己还是少插手的为好。 雪风号的外观虽然破旧,但是航速却并不慢。很快就把同行的商船一一甩掉,率先进入到一片深蓝色的海域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间航行没有老手的话很容易迷航。姜四管事把操舵的事情交给带来的一个船师,然后去到商船后半段的餐厅里吃晚餐。 商船上的规矩并不如海军战舰上那么繁多。身为船长,姜四管事唯一的特权是吃晚餐的时候可以享用一杯甜酒。而其他人这个时候,就只能看着。 水手们的晚餐相比船上的管理层来说,显得有些粗陋。一大块烤的半糊的炊饼,再加上一碗咸死人的肉末豆子汤。有时候遇上船长开恩,还会分发给一个皱巴巴的苹果。若是其他时候,就只有橘子皮可以啃了。 李云晓这种介于管理层和水手之间的人士,晚餐也是不上不下。最起码厨师分给他的炊饼上糊的地方少一些,肉末豆子汤里多了一些肥腻的鲜肉块。长途旅行中最早耗尽的就是些容易腐败的食物。接下来的日子,无论船长还是普通水手,就要靠着船上一开始装载的咸肉和豆子过日子了。 李云晓用最快的速度吃过了晚餐,然后抹抹嘴巴准备前往甲板上看看有没有他的什么事情。可是他一脚才刚刚迈出餐厅低矮的舱门,就听到姜四管事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李兄弟,待会你到我房间里来一下。” 李云晓转过头,看见姜四管事已经吃光了盘子里的饭菜,手里持着一根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肉丝。满口的黄牙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耀眼。他心里大约猜到姜四管事的想法,沉稳的点头道:“好的。” 一刻钟后,李云晓轻轻的敲响了船长室舱门。里面立刻传来姜四管事粗豪的声音:“进来,李兄弟不必客气。” 李云晓试着推了推门,舱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船长室占据着整条船上视线最好,光线最充足的黄金位置。房间里很大,有一张令人羡慕的大床。姜四管事坐在窗前,注视着窗外操舵台的方向,他的手里捧着一杯甜蔗酒。密闭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酒香与浓郁男人体味儿的混合气味。他很是不习惯的抽了抽鼻子,忍住了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矜持的站在门口通风的位置,沉声道:“姜四管事,有什么事情?” 姜四晃了晃手里透明的玻璃酒樽,低头嗅了嗅杯口散发出来的迷人酒香。脸上的表情沉稳,这与李云晓所接触到的,在大庭广众的视线下出现的姜四管事有着天差地别的表现。似乎是两个人。一个粗鲁而充满匪气,而另一个沉静的像是一个哲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一个人会如此明显的分裂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更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这位船长披在身上的伪装。 “第一次出海?”姜四管事怡然自得的抿了一口甜酒,轻声问道。 “第一次。”李云晓站在门口答道,他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本能的警惕,这样分裂的性格实在是让他琢磨不定。 “还习惯吧?”姜四管事礼节性的问道,并没有准备让李云晓回答,而是直接了当的将直入核心:“听说你从过军?” “是。”李云晓简单的回答道。他摸不透这位姜四管事到底想要直到些什么,也只好见招拆招。 “玉门距离泉州那么远,你怎么会想到要出海?”姜四管事怪眼一翻,射出一道凌厉的眼神。与李云晓平静淡然的眼神对在一起。 李云晓淡淡道:“得罪了人,过不下去了。” 姜四管事没有从李云晓的眼神和表情里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对方的回答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云淡风轻,这似乎根本不是一个苦大仇深的退役军人应有的态度。他未免要深问下去:“得罪的是哪家?能让你这样一个看上去受到过良好教育的退役军人都活不下去?反正我们是在海上,说出来没人找你寻仇。说说嘛。” “是妘家。”李云晓轻笑道:“也只有这家,能让我一个一级校尉在玉门都过不下去。” 姜四管事嘴里发出“嘶”得一声倒抽冷气声。他再看向李云晓的时候,眼神已经大不一样。一级校尉距离卫将仅有一步之遥,他看这人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五岁,顿时有一种捡到宝的感觉。他站起身来,从盘子里拿过一只透明酒杯。脸上的表情柔和了稍许:“要不要喝一点?” 李云晓点头笑道:“如果能来半杯,那是再好不过。” 两只杯子相碰,两个男人的距离似乎近了一点。不过,李云晓能感觉到,那和善眼神下隐匿的冷冷寒光。他们从始至终都一直是距离很遥远,并没有因为一杯酒而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这一点,两个人的心里都清楚的很。 “说说,你是怎么得罪妘家的。”姜四管事轻描淡写道。 他直觉感到这个人很可疑,所以谈话还需要继续下去。只有抓住了他的痛脚,才能让这个人彻底的为己所用;才能彻底的让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失去在这条船上最后的依仗。 第五十八章封锁2 李云晓用同样轻描淡写的口气道:“一些小事,看不过眼就只能动手了。” “原来是这样。”姜四管事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状。眼中的怀疑之色更甚,却是不肯善罢甘休:“我在妘家那边也是有些门路的,李兄弟不如说出仇家是谁,我好前去交涉一下。说不定能化干戈为玉帛?” “那倒不必。”李云晓脸色凝重道:“我已经将老婆赔给那人了。这种夺妻之恨,你确定要帮我说项?” 听到对方这样自曝其丑,姜四管事顿时怔住。过了半晌才干笑道:“李兄弟果然是个爽快人。这种事……我是不好干预的。”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道:“李兄弟,一起下去吧。夜间航船可是要小心翼翼才行。”虽然没有办法试探出对方的痛脚,但终归是要给那个小子一点压力的。他亲热的伸出一条手臂,试图揽住对方的肩膀。 李云晓能够猜出这人的心思,大概是要拉拢自己而让另一位姜五管事心中不安。他没有拒绝这人的意思,只不过这条突然伸展过来的手臂让他感到不适。他闷哼了一声,脚步轻灵的一个躲闪,让开了姜四管事。姜四管事脸色阴沉下来,很是不悦的盯视着他。 “抱歉,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当然我也没有。”姜四管事的脸色只是阴沉了一瞬,这个玩笑开得恰到好处。他赶忙撇清了自己的嗜好,规矩的把手背在身后以证清白。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船长室。李云晓嗅着姜四管事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不那么引人注意的脂粉气息,脸上出现了一丝恼怒的表情。他将自己的手在沿途路过的舱壁上擦拭了一番,这才感觉好一点。 不知道他是不是对那位姜五少爷也有同样的“感情”。李云晓在心中转着念头,如果有,那么这位姜四管事和姜五管事之间的关系就很复杂了。对于姜五的控制和胁迫,也许是出于那种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奇特感情所衍生的占有欲的体现。他对于这种不被认可的恋情,倒是熟悉的很。曾经很是辣手的处理了一些犯禁的士兵。如果刑罚之后那些罪人还没有死,那么等待他们的也是赶出军队,永不录用的惨痛结局。 毕竟海船上的环境和军营里差不多,唯一有区别的是军营里的纪律更加严酷一些。那样的情况下尚且不能完全避免士兵们陷入到那种奇怪的“恋情”漩涡,更遑论在纪律败坏的海船上了。 脑海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李云晓心中对那位姜五管事产生了一丝同情。只不过姜五管事的路还很长,如果能够脱离这个阴影的钳制,那么未来的路兴许艰难,但总还是可以看得见曙光的。若是沉沦在被掌控和被驱使的肉欲之中,恐怕是未来的人生都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不过,那总归是他们的事情。跟李云晓的关系不大。李云晓只想借他们的船去往风暴洋诸国就是了。在这漫长的航程中,周旋在两位管事之间左右逢源,或许他才是那个最大的赢家。 姜五管事是一个非常好学认真的青年。他并没有去餐厅里享受热饭热汤的船主待遇,而是就着冷风啃光了冰凉的炊饼,然后就站在那位船师的背后认真学习着驾船夜航的本领。姜四管事故意放重了脚步,打着哈哈笑道:“小五啊,你留在这里监督真是辛苦了。” 姜五转过头,看到他看重的李云晓随着姜四管事一起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霾,嘴角却勾出和煦的笑容亲热的道:“四哥,您来了。” 姜四管事对姜五的态度感到很满意,他走上前来吩咐船师去餐厅用餐,然后亲自接管了商船的航行方向。两杯甜蔗酒下肚,让他感到一阵燥热。脱下裹在身上汗湿的短衫,随手抛在一边。 “夜航可是一个细致活儿,小五啊,你可要给我看好了!”他粗豪的一笑,转头对着甲板上奔走的水手们喊道:“都打起精神来,咱们今天晚上彻夜航行,把那帮龟孙都甩到姥姥家去!咱们用三天时间赶到千镜岛,让他们都去吃灰!” 水手们轰然应诺,就连姜五也感到热血沸腾。但是李云晓的情绪就没那么兴奋了。他早已经做好了出海的功课,知道千镜岛是帝国最遥远的一座边城之一。但是如果出发前往风暴洋诸国,千镜岛现在已经不是必经的航线了。在泉州正东大概两天航程的海域,有一座未明岛。那里才是前往风暴洋的正确航线。难道……自己苦心谋划,最终还是走不成的么?这条即将驶向千镜岛的海船,难道走的只是一趟近海航程? 但是这样又不对。他在装货上船的时候,明明发现装船的口粮是为了远程航行准备的。这时候他想起了另外一个疑点:他并没有发现这条商船装载了什么用于贸易的货物。难道这是一条海盗船吗?风暴洋诸国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那边不承认任何硬通货以及帝国的货币。他们只接收粮食和武器,唯有这两种才是风暴洋诸国亘古不变的等价物。 李云晓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他心不在焉的记录着水手们的工作情况,心里却在思考着对策。根本没有注意到姜五管事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背后。 “咳咳……”姜五轻咳了几声。 李云晓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记录本丢进海里,转过头来看到是他,松了一口气道:“姜五少爷,您下次来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 “他跟你说了什么?”姜五并没有理会李云晓善意的调侃,他关心的重点并没有在这方面。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失去了李云晓这个潜在的依仗,将会跌落进什么样的深渊之中不可自拔。 “也没说什么。”李云晓轻描淡写道:“不过就是对我的过往有些好奇罢了。” “只是有些好奇?”姜五不可置信道:“他没有跟你说,让你离我远点之类?” “有些事情,是不用明说出来的。”李云晓笑道:“怎么,你似乎和姜四管事之间有些龃龉。要不要我帮你调解一下?” 听到李云晓提起姜四的名字,姜五厌恶的摇摇头道:“不必了。” 李云晓看到他的反应,心中更是笃定了那个推断。他笑笑便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我还不知道咱们的目的地是哪里?不是前往风暴洋么?” “为什么去风暴洋?”姜五吃惊的道:“我们去的地方是千镜岛。然后在千镜岛南下去南大陆。” “等等……”李云晓挥手让他停止,皱眉道:“南大陆是魔崽子的实际控制区,你确定你们这么走不是在找死?” “为什么会这么说?”姜五道:“我们收到了来自长安放出来的消息,说南大陆现在已经没有魔崽子盘踞了。而且,帝国有开发南大陆的意思,我们是先行前往去打前站的。等到确定了南大陆确实是和长安那边说得一样,我们姜族会进行大规模的跟进。” “原来是这样。”李云晓淡淡道。 “就是这样。”姜五一提起前往南大陆,就突然兴奋起来。看来他曾经也做了不少的功课,并且对那个传说中的消息来源信心十足:“你知道吗,风暴洋诸国的胃口已经越来越大了。自从先圣皇帝打通了与他们的海上交通线之后,粮食换奴隶的价格就一直在持续走高之中。到了现在,成本已经越来越高,已经达到两船粮食换一百奴隶这样的高价了。他们说:风暴洋诸国就是喂不熟的狼崽子。这些粮食与其留给我们自己吃,也不能去风暴洋诸国那里换回一些老弱病残的奴隶。而现在,南大陆这块尚未开垦的处女地上,也许有成千上万的奴隶等着我们捕捉……不!是解救。我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需要把他们拉回泉州就会有人挥舞着票子等着收购他们。”姜五说得兴奋,脸涨得通红。他挥舞着单薄的手臂,狂热的道:“你说,我们这样一趟出海,是不是比前往风暴洋要更加的值?” 李云晓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一丝疑虑:“南大陆上可是有魔族军的。我们这样贸然过去,可行吗?” “富贵险中求!”姜五道:“没有风险哪里来的收益?再说,我们也不是单独行动。帝国海军的行动才叫大!” “你说,这是帝国海军的行动?”李云晓敏锐的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是啊!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一条破船再加上几十个水手就敢去挑战整个南大陆上的几十万魔崽子吗?” “说的也是。”李云晓干笑着道。 “你放心吧。”姜五道:“我虽然现在给不了你什么,但是只要你能帮助我……我……”他忽然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将话说出来。毕竟是第一次向对方表达出招揽的意思,这样非常唐突,而且被拒绝的话对两人的关系也是一种破坏性的。 李云晓明白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在这个路程里,我会尽力帮你的。”他望着这稍显稚嫩的年轻人,温和的笑着。 姜五的心里升起一团希望的微光。他转过头,望向依然在操舵的姜四管事,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 第五十九章封锁2 秦历716年三月七日,晴。帝国南部海域,千镜岛附近。 艳阳高照,微风习习。向南奔涌的暖流将雪风号推向他们的目的地——千镜岛。 在茫茫的大海上,千余艘商船不过如同沧海一粟一般渺小。从第二天开始,雪风号就再也没有遇上过同行的旅伴。漫长而枯燥的航程中,水手们除了做完每天必要的清洁甲板的工作外,就是窝在逼仄狭窄的舱室里打牌取乐。 李云晓巡视过几个舱室,没有发现什么违规犯禁的行为。他的工作比普通水手要轻松一些,没有什么大的体力活,只不过记录水手的上工情况,再加上规范水手纪律的职责。姜四看上了他曾经担任帝国军官的经历,也算是人尽其才。 船舱内闷热而味道奇差,船舱外高温日晒。在大海中航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舒适的。李云晓擦了一把汗,脸颊上火辣辣的痛。他还是好一些,不像那些新募水手,有人已经被晒得满脸脱皮,不管走到哪里都用厚厚的衣衫裹住头脸,稍一见光就痛得撕心裂肺。 桅杆上的瞭望手忽然吹响了挂在脖子下的哨子,尖锐的哨声让所有人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姜四管事的脑袋从船长室里探出来,怒吼道:“瞎吹什么哨?!” 瞭望手的哨子是不能乱吹的,它相当于战舰上的战斗警报。瞭望手显然是个新募水手,面对船长的质问,他吓得手脚无措,指着远方结结巴巴道:“有船……有船过来了。” “这里他妈的是帝国的领海。有船也是咱帝国的战舰!你怕什么?”姜四骂骂咧咧道。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航海,只是一搭眼就从远处海平面冒起的几缕淡淡烟迹判断出那是帝国的战舰。要知道,海盗是没有那么强大的战力的。能在这个地方还能奢侈的使用蒸汽机推动,除了帝国海军,怕是没有第二家的势力了。 果然如同姜四管事的预料,海平面上的烟迹逐渐变浓。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两艘明轮战舰的轮廓出现在距离雪风号大约两海里的位置。 听闻有战舰过来,水手们都涌上甲板去看风景。他们大多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战舰可是第一次见。姜四管事也懒得搭理这帮土鳖,换上一身还算整洁的衣衫,站在操舵台上亲自指挥雪风号放慢了航速。 对于帝国海域的保护者们,商船用自己的行动向他们表示了自己的敬意。降帆,放慢航速。让出航路,等待战舰编队从自己面前经过。 李云晓和姜五两人站在高处,这里的视野开阔,也能够先人一步的一睹帝国战舰的全貌。姜五管事手执一部千里镜,不时举起来朝着来航的战舰观望。李云晓虽然是国防军出身,但是对于帝国战舰也总比一般平民百姓要熟悉。 来的是两艘近海型明轮战舰。顾名思义,近海型的意思就是吨位较小,炮位较少,航程较短……虽然不知道具体型号,李云晓只看了一眼舰型,就知道了来舰的大致情况。不过,即使是这种战舰,也几乎能在南大洋横着走了。以上诸多较少,只是相对于帝国的主力战舰而言。只是适航性较差,不擅远航罢了。 姜五在看到帝国战舰驶来的同时,就已经变成了帝国海军忠实的拥趸。将手里的单筒千里镜递到李云晓手上,啧啧赞道:“你看那炮口真多。这得有几十门吧!我帝国海军真是兵强马壮,有这样的实力,南大陆还不是一扫而下的轻松!” 李云晓举起千里镜,心中暗暗发笑。在几年前,帝国海军还是比国防军还要寒酸破落的存在。海军部守着几百条超过服役年限三四倍的老舰过日子,连换季的军服都发不起……不过最近似乎抖起来了,巡逻战舰已经焕然一新。看来应该是借到了开发南大陆的东风,获得了不少的军费支援。 千里镜的倍数与军用的相差甚远。镜片磨制不均匀,视野里扭曲的令他几乎想吐。李云晓随便扫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你发现什么了?!”姜五发现帝国前军官的异常情况,赶忙问道。 “唔……是旗语。”李云晓道:“命令……你船……停止前进。原地……掉头返航。” “什么?让我们返航?!”姜五的嗓音一瞬间高亢起来。在李云晓耳朵里,显得有些尖锐刺耳。他放下千里镜,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闭嘴。” 姜五顿时收声,讪讪的看着李云晓。这汉子发怒的时候让他有一种不由自主想要颤栗的感觉,这家伙从前不会是个执法军官吧!他心中胡思乱想着。 姜四气喘吁吁的从爬梯上来,来不及整理一身已经凌乱的礼服,沉着脸道:“谁让我们返航?”姜五的尖叫声足够大,姜四听到之后立刻就爬了上来。 “是他们!”姜五小意的指了指远处的帝国战舰,生怕自己的动作会被帝国海军看见。 姜四哼了一声,走过去拍着李云晓肩膀道:“李兄弟,你懂旗语?” “懂一点。”李云晓不敢托大,淡淡回答道。 “那太好了,你帮我跟他们说说。”姜四大喜道:“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咱们过去?” 李云晓放下千里镜,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姜四。 姜四管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的一笑。转头看着姜五道:“你有什么办法?” 姜五此时也是一筹莫展,摊着手道:“要不咱们假装服从,然后想办法绕过他们。” “你想那么干的时候,还是先想想怎么跑过战舰的炮弹吧。”李云晓冷笑道:“这是战斗巡航。你们可以仔细观察一下,炮衣已经拆下来了,战斗人员都在炮位上。如果你想绕过他们,我估计会被马上判定为入侵者,然后毫不留情的攻击。咱们都往海里去喂鱼虾。你确定要这么干?” 姜五被说得吓了一跳,苦着脸道:“李大哥,帝国海军不会这么冷酷吧?” “你可以试试看。”李云晓抱着膀子道。 姜四摇头道:“李兄弟说的对!小五的法子不行。”他低头望向船身后部的船帆,苦着脸道:“就咱们这条破船,是跑不过装了轮子的战舰的。” “有没有什么理由,能让我们蒙混过关?”李云晓道:“一定是那种没有办法推却的理由。我对海船不熟,你们两个好好想一想。” 不能推却的理由……两人陷入苦苦的沉思之中。突然,姜五眼睛一亮,抓住李云晓手臂大叫道:“我知道了,船舱漏水!是船舱漏水!” “这个可行。”姜四也立刻想到了这个方法,点头道:“李兄弟,你需要用旗语告诉他们,就说船舱漏水,无法回航。请求入港维修。” 李云晓沉思了片刻,点头道:“好吧,我试试看行不行。” 几分钟后,帝国海军梭鱼号巡逻炮舰上。 “报告!对面商船打出旗语:我船船舱漏水,无力返航。请求入港维修。”瞭望台上传来水兵大声的报告声。韩淼和姜辰对视了一眼,姜辰讶异道:“奇怪了,这商船上还有人懂旗语。莫不是咱们的人?” “你捡自己人捡出习惯来了。”韩淼没好气的训斥道:“不过是会旗语而已。” 姜辰讪讪的笑道:“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硬把人赶回去吧。” “告诉他们,我们要登船检查。”韩淼冷冷命令道。 “登船检查?”姜辰吃了一惊:“长官,没这个必要吧。又不是可疑船只。” “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韩淼道:“你想当这个家,等我能回去以后再说!” 姜辰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苦笑。自家老长官的脾气他是了解的,他这是对自己被从海岸警备队赶出来非常恼火——还不能反抗。毕竟官大一阶压死人,更何况大的不是一阶?而是可以在千镜岛一代几乎可以横着走的海军部最高长官闫长顺! 海军部最高长官莅临,千镜岛这个针眼大小的地方立刻就沸腾了。所谓庙小容不下大菩萨。闫长顺的到来,立刻就让千镜岛的总督诚惶诚恐。不仅下令所有的战舰出海巡视,还命令驻扎各部队的长官去到一线督阵。美其名曰:高度重视。 韩淼不过一区区二级卫将,面对这种情况只能服从大局。屈尊到姜辰的梭鱼号巡逻炮舰上避风头。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对准了这条撞上枪口的商船。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让千镜岛不得不下令封闭港口。自从三月三节过去之后,请求进入千镜岛港的商船突然剧增。短短两三天时间,就已经挤满了整个港口。后来的商船甚至要到外海下锚。这让原本不大的千镜岛立刻不堪重负。闫长顺并不是单人匹马的过来,这位酷爱摆排场的上将军,自从接任海军部最高长官之职后,不管到哪里,都带着整整一个舰队随行。鲨鲸号的姊妹舰虎鲸号已经俨然成了他的旗舰,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千镜岛的军港原本就驻扎着一支规模庞大的分舰队,再加上闫长顺带来的主力舰队。立刻就宣布燃煤告急,食物告急,甚至连饮用水都已经快要保障不住了。 这样下去,用不了魔族人来进攻,千镜岛自己就会崩溃。下达封闭港口的命令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第六十章封锁3 雪风号将所有的船帆都降了下来,原地等着帝国海军的小艇靠近过来。 姜四和姜五两人并肩站在商船前部甲板上,忐忑不安的看了不远处的李云晓一眼。李云晓朝着他俩比出一根大拇指,示意自己已经将一切都搞定了。姜四这才放下心来,伸手隐蔽的打了姜五一巴掌,沉声喝道:“冷静点,他们看不出端倪来!” 姜五使劲点了点头,忍住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死死的站在甲板上。 通用小艇上载着十几人,其中一个军官打扮的黑脸汉子站在艇首,指挥着小艇靠帮。 水手们放下软梯,黑脸军官顺着软梯爬了上来。看见姜四、姜五两人像木桩一样在甲板上杵着,径直走过来,冷着一张黑脸道:“谁是船主?” 姜五抖抖索索道:“在下便是。” 姜辰上下打量着他:“航行证明还有出港通行证都拿来!” “都在这里。”姜五抖抖索索的将几份航行相关文件拿出来,交到姜辰的手里。 姜辰翻看了一下,忽然笑道:“姜族没人了吗?让你这种人当船主。”言下之意,很是对姜五的资格不屑。姜四赶忙为他解围道:“长官,这条船是我做主的。” “哦。”姜辰淡淡应了一声:“船主和船长分开了。来千镜岛干什么?” 姜四赔着笑脸道:“给家里的五少爷镀点金边。”他悄然用手指着姜五,对着姜辰附耳道:“我家五少爷的身份不太过得去。” 姜四这样一解释,姜辰立刻就明白了。他嘬着牙花子道:“倒是个好命鬼。” “那是,那是。”姜四在军官面前早就没了昔日的威风煞气,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柔顺,与点头虫似乎同宗。 姜辰冷冷一哼道:“你们是姜族的哪一个分支?” “是泉州姜氏。”姜四赶紧道:“现任家主姜礼泉。” “你是……”姜辰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冰冷的眼神瞪视着姜四。 “我名姜信虎。”姜四道:“是老爷的堂孙。”他指了指姜五道:“他叫姜信堂,是老爷的嫡系孙子……”他欲言又止,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白了的好,免得贻笑大方。 姜辰拿文件上的名字对照了一下,发现姜四(姜信虎)说得完全能对上。也就不再追究他们的来历问题。但是韩淼长官交待的事情还没有办,他下巴一点道:“是哪里漏水了,带我去看看。” 早在帝国海军放下小艇的时候,姜四就安排了李云晓带着人下到底舱。打开通海阀灌满了几个水密舱,这会儿他都已经感到船甲板都在微微的倾斜了,糊弄眼前这位长官应该没问题。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船上的抽水机怕是不太够了。万一真的把船玩沉了,他姜四也就不用在姜族混下去了。 姜四点头如捣蒜,带着姜辰走到舱门处。几根管子从舱底延伸出来,十几个水手忙得满头大汗,似乎不用下到底舱就能看得出这条船怕是真的出了了不得的大问题。 姜辰估摸了一下漏水的位置,心里已经有了定数。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怎么回事?” “出港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没有太在意。”姜四从从容容的回答道:“估计是出港的时候刮了一下,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顿了顿又苦着脸道:“原本指望着能进港后修理一下呢,真没想到岛上居然会封闭港口。长官,您见谅。给通融则个。” 姜辰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无波:“刮得还真是巧了,这礁石长得还真不是地方。” 姜四语塞,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本来就心里有鬼,被姜辰这样有意无意的一说,顿时有些心虚。鬼使神差的伸手入兜,想要把那根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小黄鱼摸出来。 姜辰注意到了他的举动,脸上表情开始变得阴冷起来。姜四还浑然不觉,眼看就要掉进姜辰的陷阱时,李云晓一个健步赶上来,一手钳住了姜四的手腕。挤出一张笑脸低声道:“东家,你这是疯了!” 姜辰没想到自己设下的陷阱被人给识破了,他正等着这姜四上当,公然贿赂帝国军官这种罪名可大可小。如果没有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家伙,那么姜四肯定会把装在兜里捏弄好久的那根金条拿出来往自己手里塞。到时候,这艘让他讨厌的商船说什么也上不了岸了。 他设想的好计谋,不过在最后关头让人给识破了。他不由得有些恼火,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冲出来的汉子一眼。 姜四试着挣扎了几下,发现李云晓的大手似乎铁铸的一般。无论自己如何挣扎,都没能挣动分毫。他不由心中骇然,没料想这家伙竟然深藏不露。他赶紧松了手里的金条,低声讨饶道:“是我猪油蒙了心。李兄弟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姜辰笑眯眯问道:“阁下姓甚名谁?我怎么看着有几分面熟?” 李云晓心里痛骂萧显那个家伙做事不留余地,大概自己的通缉令已经传到千镜岛来了。他哈哈一笑,松开了钳住姜四的手。混不在意道:“我叫李云晓。” “你倒是机警的很。”姜辰道:“怎么,以前从过军?” “谬赞了。”李云晓拱了拱手道:“从前确实是军人。” 姜辰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上上下下又多看了他几眼。李云晓心中紧张,脸上却是露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这位长官你就别费神了。我从那里出来之后,就没打算要回去过。军饷哪有吃海上饭挣得多?你说是不是,五少爷?” 姜五一愣,连忙鸡啄米似的道:“说得是极,是极!李大哥这身本事,放在我姜族,断然不会委屈了他。” 姜辰发出“哼”地一声冷哼,对李云晓的观感顿时坏到了极点。又抓不到对方的把柄,一股郁闷之气无处发泄。就这么让一条漏水的船回航确实不近人情,姜辰冷冷道:“权且放你一马。跟在我们后面回港。” 姜四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目送着这黑脸军官气咻咻的上了通用小艇。姜四别过头来,轻声对着李云晓道:“李兄弟,今日还多亏了你。要不然就中了这黑厮的奸计了。” 李云晓对姜四这个性取向有些异常的粗豪大汉终究是有些别扭。刚刚事情紧急来不及多想。这时候回忆起来,别提有多腻味。他向后退了半步,与姜四拉开了距离道:“四管事说这话就见外了,怎么说我也是在您手下做事的。胳膊肘子可不能朝外拐。” 姜四豪气的一笑,拍着胸脯保证道:“李兄弟,是个仗义人!你的恩义,我记在心里了。放心,这次从南大陆回来,我去找姜老爷分说,一定要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 李云晓根本就没想着还有回去的一天,不置可否的笑笑,也懒得跟他们解释。倒是姜五听到这话,忍不住心里一个哆嗦。用隐蔽的憎恨眼神死死的盯视着姜四。 经过一番波折后,雪风号终于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驶进了千镜岛海港的内港。因为他们是按照“遇难船”的身份进入千镜岛的,所以不用在外海去和其他商船挤在一起。而是享受到了一次“贵宾”待遇,被蒸汽小艇直接拖进港内。 一进了港内,李云晓才明白千镜岛的驻军为啥要下达封闭港口的命令了。港湾里密密匝匝的停满了涂着帝国黑的军用舰船。一眼望去,白帆如墙,船桅如林。怕不是有几百艘舰船停靠在港湾里。他不由得暗自猜想,估计海军部这次即使没有把全部在役的军舰调来,也至少调动了三分之一以上。难道南大陆的开发已经势在必行了吗?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姜四和姜五两人兴奋的对视了一眼,果然,从姜老爷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可信的。帝国确实正在规划南下的战略。有了这个消息打底,就算这次空手而归也对两个人的前途没有任何影响。比其他海商提前一步掌握了必要的消息之后,会让家族全力将投资重心转移到南大陆上来。如果运气好的话,泉州姜族也可以成为姜族的主要话事人。而那个位置的分量,可是要比人们想象中的分量要沉重的多。 蒸汽小艇将雪风号拖进一个船坞之中。两边高耸的建筑物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将外界满港的战舰和他们自己隔离开来。不过水手们早已经大饱眼福,有了回去以后可以拿出来吹一辈子的话题。毕竟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数以百计的军舰在港湾里集结,这种事情对于大多数秦人而言简直与天方夜谭无异。 雪风号停船,下锚,降帆。一切都收拾停当,水手们在甲板上列队,姜四安排了值班人员负责抽水,然后给剩下的人分发了几个钢元的零花钱,然后打发他们下船去找乐子。 甲板上只剩下姜四,姜五和李云晓三人。三人面面相觑,过了很久之后各自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虽然不是生死劫难,但他们此时都有一个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姜四拉住李云晓的手臂道:“李兄弟,这次能成功上岸全靠了你。今天非得痛饮一场不行。” 李云晓原想推却,但是留在船上也太过无聊。于是客气了几句之后,也就遂了姜四的心思。三人从踏板上走过,踏上了千镜岛的土地。 第六十一章错爱1 姜四和李云晓并肩走在前面,姜五跟他们落后半步的距离。眼里满满尽是阴霾和失落。在争夺这个强力帮手的时候,他已经一败再败。姜四已经成功的用自己豪爽的外壳哄骗了他,接下来,无论如何不能再输第三场了。他忽然咬了咬牙,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决然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一浮起来,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使劲摇了摇头,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我不要做他那样的人。” 可是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来,再想将它压抑何其困难?它如同甜蜜的毒药一般啮咬着他的心灵。尽管他的本心知道那是错的,那是有违人伦的,但他就是不能遏制这种念头,以至于越想拒绝,就陷得越深。他神色复杂的望了前面慢步的两人一眼,深深的吁出一口气,举步追了上去。 千镜岛的街巷建筑大部都仿照帝国国内的建筑形制。不过岛上极度缺乏建材,包括红砖,水泥之类。因而除了总督府和少量的富足家庭真正盖了砖瓦房之外,其他人依旧还是砍几棵岛上特有的杉树,再扯了几张蕉叶作为房顶。奢侈点的人家还会从港口那里买上几张草席来当墙,用来挡雨遮风。反正千镜岛地处赤道边缘,常年炎热。甚少听说过有人冻死,倒是热死人的消息常见。 红砖青瓦的帝国标准建房之间,夹杂着几幢造型简陋,却古朴自然的蕉叶房。这种半异域风情在李云晓的眼睛里反而很是新鲜。每每到了晚饭时间,临街的住户就会把挡风的草席墙拆下来堆在一边。在房间里点上艾叶驱蚊,几张没有上漆的原木桌就地一拼,再搬来几个树墩;支上炉子烤架,烤架上挂着些早晨赶海时捕到的海味儿。 身着清凉,皮肤黝黑的农家女儿站在街边招徕顾客;男主人赤着上身在烤架前忙活,女主人就负责站在男主人的身边帮个手,顺便往大锅里倒进米和一些切得碎碎的鱼虾。不用调料,只搁点盐巴便是一锅香喷喷的海鲜饭。若是不想将就,女主人就会吆喝着让家里还没长大的娃儿带着客人给的钱钞去镇中心的酒坊。镇中心的酒坊里卖各种酒,不过最受大众欢迎的还是本地产的果酒。这种酒的度数不高,喝了也不误事。连附近巡逻的国防军士兵都愿意过来喝上一杯,再就着烤架吃一串墨鱼须。这一天就已经算是完美了。 姜四虽然没去过遥远的风暴洋诸国,但是国内各个方向的中转要塞都已经跑过一圈,也算是个老航海了。提起帝国外海的数十颗明珠,姜四对千镜岛的评价是最高不过。 价钱公道,分量足,姑娘的质地也很好。姜四如此煞有介事的对着李云晓和姜五品评道。 李云晓是过来人,立刻就明白了姜四话里蕴含的意思。他望着周围招徕客人的渔家女儿,微笑道:“姜四兄莫不是亲身体会过?” “那是自然。”姜四得意道:“海上寂寞,只能找伴儿泄火。下了船可就是枪往哪儿指,人就往哪儿走。”说完这话,给了李云晓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脚下却长了眼睛似的,径直走进一间酒棚之中。 这话说得粗鲁,“伴儿”的意思就是同性的伴侣。李云晓心道:这姜四的胃口还真是好,竟然男女通吃。他撇了撇嘴,拉着依旧莫名其妙的姜五,跟姜四走进酒棚之中。 姜四熟稔的跟男主人打了招呼,也不等老板娘招呼,便自去屋角一个小桌前坐下。敲着桌面道:“今天不是我一个,还有我的两个同伴。往日的分量加三倍,然后再来一瓮甜蔗酒。”他望了李云晓一眼,忽然补充道:“有没有烧刀子?” 老板娘为难道:“烧刀子得去镇中心酒坊买。恐怕需要点时间。” “那就去买!”姜四豪放的一笑,将三四枚金闪闪的金元拍在桌上:“再找几个姑娘来伺候着。今日我们要不醉不归,没人扶着可不行。” “怎么能让姜四兄如此破费?”李云晓客气道。 “跑海的汉子别的没有,就剩下钱了。”姜四道:“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说不准什么日子,老海就把咱的小命给收了。有钱不花,留着便宜别人可不是咱们的作风。” 姜四一语道尽了老海狗们的心酸。李云晓和姜五两人尽皆无言。姜四说完,哈哈一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李云晓两人陪着一起将杯中酒干了。这时候桌上除了酒,其他的饭食都还没有端上来。甜蔗酒口味极好,但是度数也极高。空腹饮酒,酒意涌上来的很快。李云晓和姜四倒还不觉得怎样,姜五就有点吃不消了。一盏酒下肚,顿时脸颊酡红。脑袋晕陶陶的,姜四和李云晓两人笑谈的声音一会儿变得模糊,一会儿又变得清晰。他勉强用手支住下巴,仿佛所有的烦心事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只是发出不太连贯的傻笑。 饭还没有端上来时,姜四三人已经将一瓮甜蔗酒干下肚中。他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瓮,借着醉意道:“酒呢?怎么还不来。今天怎生那么慢?” 老板娘赶紧过来赔笑道:“四老爷别急。最近岛上来了好些兵,镇中心酒坊人多的不得了。我已经让人去催了。店里还存着果酒,要不几位再尝尝?” “那种没味道的果汁水也能叫酒?”姜四不屑道:“甜蔗酒再来一瓮好了。快点把饭菜也端上来,空着肚子喝酒也太难受了。” “就来,就来……”老板娘连忙去端酒端饭。姜四斜睨着已经快要醉得快要不省人事的姜五,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李云晓的注意力转过来之前,他快速的伸手入袖,掏出一枚纸包。伸手抛进姜五的酒盏之中。若无其事的端起酒盏,招呼李云晓道:“李兄弟,来!咱们干了这一碗!” 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岂料到这一切早已经落进李云晓的眼睛里。李云晓端起酒盏时,心中快速的思忖着姜四此举究竟为何。只听姜四笑道:“小五!你也别愣着,赶快干了杯中酒!” 姜五此时早已经五迷三道,对别人的话言听计从。听了姜四吩咐,也不猜思。端起酒盏来就要一饮而尽。李云晓却似酒意上涌,身形不稳的一个趔趄,险些从树墩上跌了下去。好巧不巧的碰在姜五端杯的手肘上。姜五拿捏不稳,手里的大半都撒在自己的衣襟上。他浑然不觉,将杯中残酒倒进嘴里。大叫一声:“好酒!”说完,身体直挺挺的仰天倒下。鼾声顿起,竟是这么睡着过去。 姜四拊掌笑道:“小五醉了,醉了!”他看向李云晓道:“李兄弟莫管他,咱们喝咱们的。” 李云晓指着地上酣睡不醒的姜五道:“那他怎么办?总不能在地上躺着吧?” “没事。”姜四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自然有姑娘们料理他。”他的话音刚落,老板娘就带着几个小麦色肌肤,身材健美的渔家女走过来。姜四摸出几枚金元塞进老板娘的手里道:“我这位兄弟是个雏儿。找个体贴的姑娘,好好教教他。” “四老爷您就放心吧。”老板娘得了一笔不菲的赏钱,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她凑在姜四脸上赏他一个香吻,吩咐渔家女将烂醉如泥的姜五搀扶下去。 小插曲之后,姜四和李云晓两人同时举杯。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李云晓笑着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 癫狂之后,李云晓从酣梦中清醒过来。一年多来的颠沛流离随着午夜的那声怒吼之后烟消云散。而此时陪他欢愉的姑娘早已经离开,他四仰八叉的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仰视着蕉叶房顶上悬挂着的一只蜘蛛。 不能指望蕉叶房的隔音质量有多么出色,隔壁能清晰的听到姜四还在折腾。这个壮汉的体力果然惊人,李云晓听得烦闷,从床上爬起身来走出房门。想找个地方好好的清静清静。 寂寞的男女们野合的地方距离千镜岛镇中心的长街并不远。这个时候,喧嚣的夜已经过去了。长街上静谧而安详。天气晴好,夜空中繁星点点。李云晓踩着软绵绵的黄土,在街上信步游走。 砖石缺乏,这里的人们并没有青石铺路的习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厚达寸许的沙土。走不了多久,鞋筒里就会灌满沉甸甸的细沙土。当地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不怎么习惯穿鞋,赤着脚到处行走。在这里,要想分辨一个人是不是本地人很轻松,看对方穿没穿鞋就行。穿着鞋子的,肯定不会是当地人。 这会儿,李云晓就看见一个穿着鞋子的人站在街角。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走上前去。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蓝色绣花鞋,白的底蓝的花。白的如一尘不染,蓝的如雨过天青。李云晓的视线顺着那双绣花鞋向上移动,接着看到了两条藕白色的小腿。视线继续向上移动,却被一蓬黑纱挡住了。 “哼哼……”那人发出一声轻笑,只不过笑声里的意味多少有些嘲讽和不屑。大概是把李云晓当成了夜里跑出来的闲散汉子。李云晓循声抬头,与她的目光相接在一起。 这是一个肤色白皙的女孩儿,眼睛大大的似乎会说话。年纪不会太轻,但也绝不会太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在这里站着。从她的身上,李云晓隐约嗅到了一丝海水的咸味。看来她也是个“海的孩子”。 “你很无聊么?”李云晓轻声问道:“这城市里可不安全,有大灰狼出没。” “大灰狼眼前就有一只。”她随意的在后腰摸索了几下,擎出一柄精致小巧的手枪来,在李云晓面前比划了一下:“怎么,想试试我这猎枪的威力么?” 夜色下,那柄手枪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微光。可以看出那并不是玩具,而是一枝货真价实的杀人武器。只要勾在扳机上的纤细小指轻轻一动,枪火就会从枪口里喷射而出。 第六十二章错爱2 “离我远点!”女子冷喝道:“别逼我开枪。” 李云晓扬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他借着远处的灯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孩:“虽然你有枪,但那并不是真正安全的护身符。比如……”他忽然猛地飞起一腿,正好踢中了她的手腕。女子惊呼一声,手枪脱手飞出。李云晓好整以暇的后退一步,将枪拿在自己的手里,对准了她:“……比如这样。” 她恨恨地望着这笑起来有些猥琐的男子,紧紧的靠着墙角质问道:“你想怎样?” “最近正好缺一把趁手的武器。”李云晓笑嘻嘻的逼近过来,伸出手绕到女子的背后。女子羞愤的惊叫一声,冷不防连枪套都被对方抢了去。 “我总不能去打劫军人。既然你这么大方的显摆,那就把枪送给我吧。”李云晓轻声解释着,温柔的抚了抚她鬓间的乱发。他嗅到了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酒精味道,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一丝好奇。但也仅仅是一丝好奇而已。这个在枪口下被迫屈服的女孩儿,已经愤怒的嘴唇颤抖,快要不能自抑了。 “不要让我知道你是哪条船上的人,否则我一定会击沉你!”女子冷冷的发出了自己的威胁。 “你不会知道的。”李云晓快速的后退,隐没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一连串得意的轻笑。 女子已经不对自己的身体抱有任何幻想,但没料到对方的目的真的只是自己随身的配枪。重压突然卸下,让她的精神几近崩溃。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簌簌而下。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满怀幽怨的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灯光闪烁的军港,踉踉跄跄的消失在街巷深处。 李云晓并没有走远,他隐藏在角落里安静的看着。直到那女子的身影消失,才现出身形。若有所思的四处观望片刻,才感觉到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他刚刚打劫那女子的地方,距离军港不到一百米的距离。若是那女子大声呼救,说不得现在自己已经再次被送进帝国的监狱里了。 看来真是酒精误事,他懊恼的拍拍自己的额头。大意之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危险居然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不过,这女孩子真是奇怪,大半夜的跑到军港附近,而且喝的醉醺醺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非她也和自己一样,是个有故事的人? 李云晓皱眉思索了片刻,举起手里的枪,借着微光仔细的打量。然后,他有了重要的发现。枪柄的底部,镌刻着一个细小的“吕”字。若不是他的眼神足够敏锐,根本就不会发现这个细节。 “吕家的人?”他冷笑着自语道。然后脸上再也没有了同情和疑惑的表情。他转过身,慢慢的朝着自己的临时住所走去。一句低语在夜风中缓缓飘散:“就让她,把这当成一个噩梦吧。” …………………… 秦历716年三月八日凌晨,晴。千镜岛民用港口,第三百三十四号泊位。 黑脸的姜辰军士没来,过来催促的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胖军士。大概凌晨接受到紧急任务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军士感到非常不满,根本不管齐大志的解释,只是强横的要求他们尽快离港。 “这样不行的,我们船上还缺乏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没有了她,我们村子就没有医生保障。这样会出人命的!”华子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跟这位军士解释道。 “我不管,就算是天王老子,你们今天也得把他留下。二十分钟内也必须离港。多一分钟,老子就要命令下面人开枪了。”他这话并不是危言恫吓,随着他的命令,士兵们纷纷端起手里的步枪,对准了齐大志一帮人。 “村正,咱们怎么办?”华子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齐大志。最近绿巨人岛村刚刚划归帝国辖制之下,齐大志自然而然就成了第一任村正。只不过,这位村正的分量在胖军士的眼睛里还不够看。 “这位兄弟。”齐大志沉吟了一阵,缓缓开口道:“这个人,我们必须要等。如果她不能上船,关乎的是十几条帝国子民的性命。这个……我想你担待不起。” “这是军命。”胖军士摆了摆手让手下士兵放下枪,阴着脸解释道:“你就啥也不要说了。帝国子民的性命再金贵,总不能让咱帝国的战舰在外面等着不是?万一风吹浪打给吹翻了一艘,别说十几条平民的命,怕是你们这一个村的人命都不够填的吧?” “不知道韩淼长官在不在?不如你随我一起去见韩长官。我们当面好好解释一下。”齐大志眉头一皱,想要搬出韩淼这尊大神来震一震眼前的胖军士。 胖军士“嗤”地笑了一声道:“韩长官已经率船队出海迎接了。同去的还有姜辰军士长。要不然,你以为这种事情会轮到我来通知你们?快别蘑菇了,老子这边还有十几条船要催促。你再拖延,别怪我辣手对付你们这帮顽抗军命的小平民百姓。”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齐大志苦涩的发现,原来平头百姓终究是抵不过强势的帝国军人。他没有再顽抗下去,摆了摆手道:“我们服从命令。” 华子着急道:“可是吕嫣医生还没有上船!”他如此情急吕嫣医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家的婆娘已经怀孕八个多月,马上就要待产了。有吕嫣医生在这儿,总是多一层保险。 “我们卸下了物资之后,立刻就返回这里。到时候军舰已经走了,往返一次只需要十几天时间。”他点了点头,朝着华子道:“而且,我们还有吕医生的学生,铃铛也接受过一定的接生训练。没问题的。” 形势比人强,重压之下,华子也只好郁闷的接受了这个结果。一行人上船起锚,趁着夜色缓缓驶离了千镜岛海港。 绿巨人岛的海船刚刚离开只有二十分钟。一个身穿黑纱裙的女子行色匆匆的出现在民用港口的码头上。她望着空荡荡的锚位,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是吕嫣医生吧?”胖军士走过来问道。 “正是。你是……” “绿巨人岛的船在半个小时前已经离开了。绿村的村正留下了一封书信,委托我交给你。” “好的,多谢。”吕嫣接过胖军士递来的信笺,点头称谢。齐大志在信中简单写了他们提前离开的原因。并且保证在卸下物资后立刻全速回返来接她回岛。时间是半个月之后。 吕嫣心中了然。随手将信笺撕碎,撒落风中。转头见胖军士依然站在身边并没有离开。她冷冷道:“您还有什么事吗?” 胖军士笑容可掬道:“这位女士,麻烦您速速离开此地。接到上级军令,本港口即日即将封闭。千镜岛所有港口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时间将持续二十天。” 这可恶的家伙!明明知道内情却没有告诉齐大志他们。这是明摆要给新加入帝国序列的绿村一个下马威。吕嫣心中愤愤的想到。 二十天的话,说明就算齐大志全速返回也没有办法接她离开。只能眼睁睁的在港口外等着。这可不是好迹象。绿村里的几个产妇都望眼欲穿的等着自己呢。她快速思索了几秒钟,嫣然笑道:“这位长官,我有急事要快速离港。你是不是能给我通融一下,帮我找一条能够离开港口的船?” 能被一个姿色还不错的女子低声下气的恳求,这实在是人生一大美事。胖军士装模作样的想了想道:“有一条船的确要晚出港几天,但是他们的目的地不明,您确定要搭乘那条船?” 吕嫣相信:只要自己能够搭上船,那么在巨大利润的诱惑下,它将会朝着自己所期许的方向行驶。她点头道:“是的,请您安排一下吧,我要见见那位船长。” 胖军士伸手做了一个隐蔽的捻动手指的姿势。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起来。吕嫣默默记下了他胸前的军籍牌,然后掏出随身的钱包,随便摸出一把金元丢进胖军士的怀里。 胖军士得了钱,也没再为难她。识趣的将她领到一座船坞附近道:“船上的人都出去了,看来只有到天亮才能找到他们。你可以在附近的更夫居住点等一会。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女士。” 他微微欠身,然后礼貌的离开。吕嫣恶狠狠的望着他的背影,最终气馁的坐在更夫居住点门外的木墩上。重重的吐出一口郁郁之气。 ………… 清晨时分,一阵剧烈的拍门声把李云晓从睡梦中惊醒。他翻了一个身,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大声喊道:“门没有锁,进来说话!” 几秒钟后,姜五一脚踢开了房门,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李云晓察言观色,发觉这年轻人似乎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他急忙起身,从水桶里接了一杯温水过来,放在姜五面前道:“怎么啦?” “我……”姜五欲言又止,一副吃了屎却又诉不出苦衷的表情。沉默了许久之后,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道:“李大哥,在镇上呆的气闷,要不我们今天回船上去吧?” 是有反常即为妖。李云晓隐约猜到了一丝由头,姜四管事今日破天荒的没有早起。他想起昨晚酒桌上发生的那一幕,大概这个时候姜四心虚的可能比较大。姜四那家伙对男色的恶癖,看来已经到了无法阻止的阶段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是面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示出来。李云晓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道:“正好我也在岸上呆的气闷,不若我们回船上透口气。顺便也好了解一下船上的维修进度。” 第六十三章错爱3 昨日热闹喧嚣的民用港口,今天陷入了一片出奇的寂静之中。李云晓和姜五两人望着空荡荡的港口,一时间有些诧异。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港口处呆太久的时间,胖军士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挥舞着鞭子。将两个人赶走。 “长官,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姜五一边躲避着在他周边飞舞的鞭梢,一边大声问道。 “这是军事机密。你想蹲大牢吗?”李云晓义正辞严的告诫道,对胖军士赔着笑脸,硬生生的把姜五拖到较为安全的船坞附近。 “可是,如果他们都得到消息离开的话,我们就没有办法知道南下的路了。”姜五着急道。看得出来,他对于这次出海很是重视。毕竟,这几乎是他唯一一次一飞冲天的机会。 “你们想南下,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飞是永远都找不到正确的航路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李云晓耳边炸响。他的心中猛烈一震,急忙不动声色的往姜五的身后退了退。把自己的大半边身体藏在姜五身后。 “妈的,苦主找上门来了。”李云晓心中痛骂道。感觉对方锐利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在自己的身上来回划动。 吕嫣只是扫了他一眼,便装作不认识一样别开了视线。眼睛落在姜五的身上,吹了声口哨赞道:“好俊的后生。” 姜五哪里跟这种豪放开朗的女子打过交道?见对方不吝辞色的赞美,顿时羞红了脸颊。手脚无措的喃喃道:“这位姐姐……也好漂亮。” 吕嫣只用了一句话就已经探听出了这位船主的虚实。她抿了抿鬓间秀发,不动声色的剜了李云晓一眼。望着姜五嫣然笑道:“小女子刚才听说,这位船主想要去南面淘换点金子回来?” “正是。”姜五喜出望外道:“姐姐知道航路?”他虽然涉世不深,但却不傻。吕嫣的言外之意一句就听了出来,着急的微微向前倾身道。 一股浓郁的脂粉味钻进吕嫣的鼻孔里。她微微皱了皱眉,屏住呼吸,隐蔽的向后退了半步。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道:“当然,要不我说没用的废话做什么?只需要捎我一程,送我到我的目的地去。我就给你们指一条安全的通往南大陆的航路。这个买卖怎样?”她貌似对着姜五在说话,眼神却不自觉的飘到李云晓的脸上。很显然,已经把这个站在阴影里的男子当成了这条船上真正的话事人。 姜五还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漂亮姐姐归为“面首”一类的角色。他自觉有些难办。毕竟多加一人上船就意味着多消耗一份食物淡水。他转头望着李云晓,期待这位看上去比较稳重出色的前军官能给自己拿个主意。 李云晓见两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得有些郁闷。他苦笑了几声,望着吕嫣道:“这船上可都是男人,姑娘不怕?”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怕自己的腰间,那里鼓囊囊的。很显然,那里别着昨晚的战利品。 “我想……在茫茫大海上,没人敢得罪一个医生。”吕嫣心中一阵气苦,表情却毫不示弱。她冷冷道:“我懂航路,又懂医术。你们谁敢惹我,就要考虑一下是不是会遭到我的报复。” 的确!一个既知道航路,又懂医术的女子是宝贵的财富。 李云晓思考了片刻,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点了点头。吕嫣觉得有些奇怪,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虬须大汉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抱着膀子,冷眼瞧着他们三人。只不过眼神在掠过姜五的时候,两人的表情都似乎有些不自然。李云晓不由得心中暗忖: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依着姜五的脾性,若是姜四强上,两人见面怕不是立刻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他晃了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排除出脑海。等着姜四做出决断。 “这位姑娘贵姓?”姜四管事道:“我是这雪风的船长。那位是姜五,我的……弟弟。他是船主。” 搞了半天,原来这昨夜夺枪之人还不是船上的话事人。吕嫣心中顿时丧气。强行按捺住拍打自己脑袋的冲动,盈盈转身,冲着姜四船长嫣然笑道:“船长阁下,听闻贵船要南下寻找那个失落的大陆。小女子正是知道航路的少数人之一。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啊?” 姜四已经将他们三人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当下也不隐瞒,干脆的点头道:“当然有兴趣。不过,姑娘上船总是有些不便。船上没有单间,您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在舱外风吹雨淋吧?” “这个无妨。”吕嫣道:“但求一张床就足矣。若是船长能照顾一二,那么小女子自然竭力相报。” 姜四管事想了想道:“甲板上倒是还能分出一个隔间来。就是私密性有些差。不知道姑娘是否乐意?” 吕嫣这时只想赶紧离开港口,哪能顾得上那么许多。她点头道:“我无异议,随时可以上船。你可知道那些船为什么一夜之间离开吗?” 姜四没从港口那条路过,自然不知道还有这种内情。他将疑惑的眼神投向李云晓,只见李云晓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证实了吕嫣的说法。 在没有沉溺于色欲的情况下,姜四管事依然还是一位头脑清醒的船长。吕嫣的言外之意很明显,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在他昨夜享乐的时候,港口里的船主们都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而自己则很不幸的被他们有志一同的遗忘了。他没有再啰嗦,微微欠身道:“雪风欢迎您。尊贵的客人。” 转头朝着姜五沉声道:“你去发信号,让船上的弟兄都不要再嬉戏了,正午十二点以前回到船上,咱们该出发了!” 太阳刚过头顶,雪风号上的船员们就已经集中完毕。开始做出航前的准备。与此同时,吕嫣走进甲板上临时为她分隔出来的隔间。 姜四船长说得没错,条件的确有些简陋。这是一间单人舱室改装出来的隔间。中间仅仅挂了一条布帘权作是墙壁。舷窗里吹来的微风将布帘撩起,对面一张铺陈凌乱的单人床映入她的眼帘。床头柜上胡乱放着几本航海书籍,这大概是某位船上的管理人员的房间。 吕嫣倒并不怎么害怕那位虬髯的船长。因为从他的眼神中,吕嫣没有看到半点关乎情欲的神色;另一位有些女气的年轻船主更不用担心,吕嫣对这种人很是熟稔。他们可是真正的妇女之友,面对女性时比小绵羊还要乖觉;船上的管理人员中,唯一令他自己感到恐惧的就是那个夺走她心爱配枪的男子。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自己似乎都被他吃得死死的。但愿自己不要和那家伙呆在一个舱室里,这样呆在一起六七天的时间,怕是自己要发疯的。 甲板上,姜四和李云晓两人正在巡视船员们的准备工作。雪风号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只不过打开了两道通海阀而已。排水作业在昨晚已经完成,通海阀的封闭工作也进行的很顺利。 李云晓有心想要问问昨晚他们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每每欲言又止。毕竟这是他们的私人问题。既然他们不说,自己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姜四走了几步,忽然坏笑道:“李兄弟,你还是快些感谢我吧。” “嗯?为何这么说?” “那个看上去不是很好对付的妞,我已经安排到你的房间里了。”姜四斜睨了他一眼:“到时候是生吞还是活剥,就全看你自己喜好了。” “……”李云晓沉默无语。看来这位姜四管事在拉拢人心方面比姜五要强出不知多少。一船人供着的一个女神,他一言既出就送进自己的房间里。偏偏当事人还无法反对,否则姜四管事就有话说。一个弱女子去和众水手挤一个房间,那才是羊入虎口。那位吕家的千金看来这次一定要吃个哑巴亏;而船上的众水手们也乐见其成了。毕竟,船上的隐私空间相对陆地来说还是比较通透。一个爱干净的女子总要梳洗沐浴更衣,到时候光是意淫这位姿容上乘的女子,就足够水手们打发航程里枯燥的时间了。 但是,对于她的处置。李云晓却是没有姜四管事想象的那么轻松和迫切。和蒙在鼓里的姜四管事不同,李云晓是知道这女子的身世背景的。万一自己跟她交恶,自己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不过姜四和姜五怕是要惨了。要知道吕谦益可是帝国的财相,那是位居于帝国左相之下的第一高官。不说官面上的势力,单是吕家在商界的影响力,就足以让姜四和姜五两个在帝国没有一处容身之地。到时候说不定就只有浪迹天涯才能摆脱吕家的报复了。 姜四把一个大麻烦拱手送给了自己,反而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李云晓苦笑。他不是圣人,总不能高风亮节的把房间让给吕大小姐。有佳人相伴,想必旅程不会那么枯燥。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雪风号已经做完了出航前的最后准备。向船坞方面发出了“可以出航”的信号。 港口工人开始向船坞注水。等到船坞内的水面与海平面平齐时,船闸打开。赤膊的水手将挂在船头的铁锚牵引上来,挂在船头。所有的船帆修饰一新,吃饱了迎面而来的海风。雪风号结束了在千镜岛的短暂休整,向着它的下一个目的地前行。 第六十四章错爱4 雪风号驶过空荡荡的港口,朝着两条防浪堤中间的出口驶去。忽然,设立在防浪堤上的警戒塔发出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名士兵跑步从警戒塔下出来,挥舞着红色小旗向雪风号发出旗语讯号。 李云晓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冲着下方喊道:“前面有命令,暂缓航行。等待!” 姜四怒骂道:“他奶奶的!老子刚把帆都升起来!”愤怒归愤怒,但是命令还是要遵从。否则防浪堤上的大炮可不是吃素的。雪风号听话的减缓了速度,将所有帆都搬降下来,等候在港口内侧航道上。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时间,随着一声汽笛长鸣,两艘蒸汽巡逻艇快速驶来。明轮飞速的转动,翻起的白浪形成两条笔直的水箭。延伸开来。在它的身后,一条巨舰像移动的巨大山峰一般,突兀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左侧。在巨舰身后,还跟着几条稍小一些的运兵船。而护卫他们的,是悬挂着千镜岛分舰队指挥旗的护卫炮舰还有两艘悬挂着泉州分舰队指挥旗的中型炮舰。 这支规模不小的舰队径直朝着千镜岛港驶来。为首的那艘巨舰,顿时让在一旁观看的雪风号众人都目瞪口呆,桥舌不下。 “这条舰上怕不是有几百门大炮?!”姜五吃惊道。 “这是帝国最大的战舰鲨鲸号。”李云晓淡淡解释道:“也是最强的。看来帝国在南大陆确实有大动作。连这艘最强战舰都派出来了。” “你对帝国军制很了解嘛。”吕嫣从舱室中出来,正好听见李云晓的话,秀眉微蹙,似笑非笑道:“莫非你以前是军人?” “是当过几年兵。”李云晓不愿意跟这富贵家千金多说,只是轻描淡写的解释一句。 吕嫣笑笑,从李云晓手中讨过千里镜。熟练的调整好焦距,远远望着鲨鲸号,似乎有些黯然的说道:“这艘帝国最大战舰的称号就要易主了。最新的战舰正在舾装,大概今年末就将进入到海试阶段。你们还是多看它一眼吧,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新战舰入役。可就没什么可以跟别人吹牛的了。” 帝国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要更新主力舰的新闻了。这话从一个可以使用鎏金手枪的吕姓女孩的嘴巴里听到,无疑,它的可信性提升了很多。李云晓深以为然,极目远眺着那艘战舰。 它已经降下风帆,蒸汽机停机。明轮只是随着轻波缓缓的转动。在蒸汽交通艇的牵引下,通过防浪堤入港口,驶向自己的锚位。 鲨鲸号的甲板上,林立着水兵。姜五对军队中的礼节不甚了了,转头望向李云晓期待对方能够给自己解释。 李云晓见状,耐心的解释道:“这是站坡,海军里欢迎高级军官的一种礼仪。”他皱眉道:“这么正式而隆重的欢迎仪式,千镜岛这里也许真的来了一位大人物。” “千镜岛最近的确来了一位大人物。”吕嫣接话道:“海军部总长闫长顺一级上将军。” “嘶……”姜五和李云晓两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闫长顺这人的名头传扬甚广,就算是姜五这种涉世不深的年轻人都听说过更别提曾是帝国军官一员的李云晓了。结合着在港口里看到的战舰,李云晓发现还真的有这个可能。传言这位上将军极其喜欢排场,这种战舰云集的大场面想必是他极喜欢的。 正在雪风号上三人各自想着心事的时候,距离它两海里之外的鲨鲸号上,站坡仪式刚刚结束。肩膀上已经挂了第三颗银星的王祀从自己单人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沿着舰舷走廊走向甲板上层的舰桥。他的眉头紧锁,一直都在思考着分舰队南下寻找绿岛以及以绿岛为跳板,进一步探索南大陆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两海里之外的一条破旧的普通商船上,站着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 吕嫣还不知道自己的婚约已经取消的消息。在绿岛那处消息闭塞的孤绝之地,她能够对千镜岛上的情形了若指掌,还是要感谢齐大志和韩淼之间不错的私人关系。原本她以为与他从此将是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有料到,这样的见面的确有些意外。 劣质千里镜的镜头死死的盯住了在长廊上行走的王祀。他走路微跛,眉头紧锁着。肋下挟着一摞文件,身上穿着海蓝色的海军制服,肩膀上悬挂着三颗银光璀璨的将星。看来自从追随了院长之后,他的官运亨通。已经成为帝国的一名高级军官了。 鲨鲸号缓缓从雪风号面前过去,千里镜的镜头里再也寻不到那人的踪迹了。吕嫣失魂落魄的将千里镜交还给李云晓,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走进自己的舱室之中。李云晓隐隐看见她的眼角有泪光闪动。看来这姑娘的确是个有故事的人。这样黯然神伤,无非就是情伤罢了。只是不知道那个负心的情郎是舰上的哪一位。李云晓心念一动,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悄无声息的缀在吕嫣的身后。 吕嫣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现在她只想安静的独自待一会儿。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放下那个人,尽管曾经仅仅见过一面。但她已经发现,那人已经深深镌刻在自己的心里,怎样都磨灭不掉了。 吕嫣重重的关上舱门,将一切烦扰喧嚣挡在门外。这个时候,她的眼泪才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下来。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无法忘怀。反而更加让人感到痛苦。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更不知道自己未来将要如何跟他面对。 李云晓试着轻轻推了几下门,发现并没有推开。隔着舱门隐隐能听到女子在门后发出的轻微啜泣声。他微微一怔,忽然自失一笑。心中思忖着:自己这是怎么了?富贵家的千金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对象。被帝国通缉已经是很麻烦的事情了,万一再加上认为被骗走了感情和身体的富家千金的报复,那么自己怕是天涯海角都无立身之地了。 除了空泛的安慰,他给不了这可怜的女孩什么。而他自己,也是一个注定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家伙。所以这样的麻烦,还是能少搀和就少搀和的为上。辜负了小结巴的一片深情,就已经足够让他愧疚终生的了。天知道那个萧显到底有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追捕。 心里胡思乱想着打发着时间,李云晓心不在焉的应付着手头上的工作。雪风号已经在几个小时前离开了千镜岛港口,全速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南大洋上。 夕阳快要沉入西面的海平面中,将漫天云霞染得通红。火烧云倒映入海水之中,似乎快要把这片海也点燃。 “看来明天是个难熬的日子。”姜四管事仰头望天,喃喃道。 吕嫣从沉沉睡梦中醒来。舱室里黑沉沉的,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整理了一下仪容,自己已经哭成红肿的桃子一般的双眼是没办法见人的。她烦闷的捋了捋散乱在鬓间的秀发,双手抱着膝盖缩进床角里。但愿明天早晨出门的时候,自己的脸色能够好看一点。 “你醒了?”黑暗中忽然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吕嫣险些惊叫起来,双手摸索着可以防身的武器,全身肌肉紧绷着注视着黑暗未知的空间。过了几秒钟,她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齐大志的船上。在那艘船上,自己拥有着比齐大志略微低一点的权限以及全船船员的集体敬重。而在这条船上,自己只不过一个用航路图来买床位的过路客而已。 更糟糕的是,买来的舱位也不是自己独享的。隔着一条单薄的布帘,另一面躺着一个曾经抢走了她的配枪的可恶家伙。他可以抢走自己的配枪,当然也可以在某个夜晚抢走自己的身子。一想到这个,她便恨不得立刻抢一条救生船逃走。但是没水没粮食的情况下,那样的行动不过是找死罢了。 布帘纹丝不动,帘子对面的男子没有任何动作。他缓缓道:“脸盆里有热水,晚餐放在你的床头柜上。厨师是新招募的,手艺肯定没有你家的好。你且将就几天吧,等到了你说的绿岛,到时候你我各走各路,互不相关。” 他会有这般好心?吕嫣心中冷笑。那盆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里,怕不是早就下了足以让人昏迷的药剂。她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摸索着来到舱门口附近的脸盆架上,伸手触摸,果然摸到了一盆略微烫手的热水。 这家伙倒是有心。吕嫣心中想着,将一块系在领口的毛巾解下来,泡在热水里。对于自己哭肿了的双眼,大概只有热水才能让它尽快的恢复了。 黑暗中,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在两人耳边萦绕。李云晓自始至终都没有把灯打开。吕嫣感激他的体贴,但只是一瞬间的感激而已。转念想到对方曾经无礼的强夺了自己的配枪,那微微一丝的感激之情也瞬间消融无踪了。 两人就在这默契的沉默黑暗中,度过了彼此值得铭记的第一个夜晚。 第六十五章错爱5 秦历716年三月十一日,晴。帝国南部海域。 雪风号驶离千镜岛海港后的第三天。碧波荡漾,深蓝色的大洋展现出它最温柔的一面。强劲的北风南下,雪风号借着风势已经接近了一半的航程。 从千镜岛港出航前,雪风号重新加满了淡水,并且补充了新鲜的蔬菜水果。最起码在淡水充足的情况下,吕嫣可以奢侈的每天用淡水洗一洗脸。这是她作为船上的医生所享有的唯一特殊待遇。除此之外,她就只能和全体船员一样,吃着烤的半糊的炊饼,喝着煮的黏糊糊的味道奇怪的猪肉豆子汤。 吕嫣把航路图交给姜信虎(姜四)之后,姜信虎就珍而重之的将这本航路图收藏起来,秘不示人。对于一个海商家族来说,航路图是一个家族的立身之本。只有掌握了更多的航路,才能去到更多的地方,带回更多的财富。这个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但看在吕嫣的眼睛里,这样的做法就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一艘远洋商船上,懂得航路的人至少要有两人。这样是为了防备出现船长因意外而无法遂行任务的情况出现。要知道,远洋航行是一件非常辛苦危险的工作。 自从“大航海时代”以来,每艘远洋船上的人员死亡率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至于说因为风浪倾覆或者瘟疫死绝的情况也不是天方夜谭。风浪和瘟疫都是没法抗拒的因素,而且船长死亡的概率绝对不会比水手低多少。这也是大型远洋船队都会配备两名通晓航路和操船技术的船长的原因。而航路图这种在小家族看起来很珍贵的东西,在以远洋为生的大型家族眼睛里,自然也不是那么珍贵。 吕嫣不是涉世不深的小女孩,自然对这种敝帚自珍的现象只是笑而不语,将鄙视深埋在心里。在甲板上放过风之后,她觉得阳光很刺眼,粗砺的海风让她脸颊上娇嫩的皮肤又痒又痛。于是便走回到自己的舱室之中。隐约听到水手们对她的隐晦的议论,大约是对李云晓那个走好运的家伙一些不满。以及意淫晚上两个人的“同居”生活应该有多么的香艳。在那些水手的眼中,自己应该早就被李云晓那个糙汉夺去了贞节,并且被调教成一些令她自己想起来都会脸红羞涩的生物。但是,一切似乎并不像水手们想象中的那样复杂。她和李云晓共处一室的三个日日夜夜,其实真正只说过一句话而已。 一个男人的自况能力竟然如此。若不是她发现有时候两人对视时对方的视线总是停留在自己的某些敏感位置上,她都会以为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应该和姜信堂(姜五)才是一对儿。当然,那只是她的臆想而已。这个男人的确有他骄傲的本钱。 三天时间相处,已经足以让她卸下一部分戒心。最起码得知对方不会对自己用强之后,吕嫣会在晚上进入短暂的深度睡眠。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惊醒,尽管心理上已经降低了防御的强度,但是她的潜意识一直都不肯彻底的信任这个男人。 吕嫣推开舱门,看见李云晓背对着她端坐在舱室里唯一的椅子上。这个男人的习惯很奇怪,在工作闲暇之余的大多数时间,他没有任何娱乐项目。只是呆在自己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坐在椅子上沉默的望着舷窗外的海面。似乎永远都不会生厌的样子。 房门后的脸盆架上放着一盆热水,这是他对自己特殊的照顾。淡水在海上航行时并不能保存太久。即使已经煮沸过,也无法完全遮盖掉水中散发出来的淡淡腥味儿。不过,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有一盆热水可以让自己肆意挥霍已经是了不得的特权。她将手里的毛巾湿润过之后,覆在已经麻痒不堪的脸上。丝丝柔润的水蒸气修补着脸上细微的伤痕。她平躺在床上,听着布帘另一面他绵长而平稳的呼吸。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待到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晚。船身在剧烈的颠簸,她摇晃了一下身体,及时扶住了舱壁。这才免去了一头栽倒地上的窘境。 “发生了什么?”吕嫣有些惊慌的问道。 “一场阵雨而已。”李云晓淡淡回答道。此时舷窗已经关上,窗外的海景自然没得看。他仰卧在床上,借着昏黄的油灯,仔细的擦拭保养着手里的配枪。 隔着窗帘的缝隙,吕嫣看得入神。那支手枪在李云晓的手里似乎重新焕发了光彩。每一个部位在油灯的映照下,散发出迷人璀璨的光泽。六粒黄澄澄的子弹躺在一个银盘子里,每一粒都擦得油亮。弹头处都被小心的刻上了十字划痕。她曾经见过从军的兄长这样处理枪弹,她知道,经过处理的弹头的杀伤力将会更加强悍。进入人的身体后会开始翻滚,碎裂。而处理这种伤口将是每一位医生的噩梦。 李云晓似乎没有察觉到吕嫣入神的目光,他坦然自若的将手枪擦拭干净,然后打开轮式弹膛,缓慢而认真的将一粒粒子弹塞进它们应该呆着的位置。合上弹膛,枪身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他拿在手里掂了掂,比出一个瞄准的姿势。忽然抬头道:“看够了没有?” “似乎……没有。”吕嫣想了想,然后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船颠簸的厉害,让她有点头晕恶心。也许是这个原因的驱使,她想聊聊天,以减轻这糟糕的感觉。 “这枪在你手里,算是糟蹋了。”李云晓淡淡的揶揄着,将枪放回到腰间的枪套里。那牛皮枪套是哥哥专门找人订制的。女士专用,华贵无比。挂在李云晓的腰间,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 不过李云晓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只是感觉这个枪套和配枪搭在一起很配。而且他也找不到更加适合的枪套,所以也就坦然的留下自用了。 吕嫣觉得有些不忿,扁嘴道:“你怎么知道是糟蹋了?我可是专门定期交给枪匠保养的。” “你知道吗?”李云晓鄙夷的一笑:“枪是有灵魂的。尤其是这种显然由名家制作的手工枪械。我猜……这一定是帝都那家有名的兵工厂制造出来的吧。” 李云晓的眼光够毒辣,一眼就看出了这柄手枪并不是大路货的量产型。吕嫣心中暗赞,她开始有点喜欢这个谈吐不俗,兼之举止优雅的家伙了。相比于他,另外两个姜族的家伙很显然是他的陪衬。一个过于粗鲁,而且性取向不明;而另一个却过分的妖娆,简直比女人还要女人。至于那些水手……吕大小姐从来都只是把他们当作背景板来看待的。 脑海里心念电转,吕嫣的回答一点也不慢:“你猜对了。这把枪一共生产了十柄,其中一柄是长公主赢羽衣殿下的爱物。每日片刻不离身。” 吕嫣的回答里,带着身为富贵千金天然的骄傲和优越感。只不过这种情绪在李云晓的眼睛里,不过是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幼稚罢了。他微笑道:“枪是用来杀人的,可不是小女孩子家家的玩具。” “长公主殿下可不是一般人。”吕嫣争辩道:“她可是亲自解决过逆党的。就是用那把枪!” 对于皇家秘梓,李云晓倒是很感兴趣。那位长公主殿下是天下男人们共同的女神,没想到最终却被一个白身横空出世一般的从大家面前夺走。他虽然没有去过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但这并不妨碍他讨厌孙铿那个家伙。当然,这种“讨厌”只是因为他抢走了大家的女神而产生的讨厌。在李云晓还是一个帝国军官的时候,孙铿在他的心目中,可不仅仅是一个“情敌”那么简单。 “听你说的,你似乎是和长公主殿下很熟的样子。”李云晓道:“说说你知道的秘梓,说不定我会把这枪还给你。” 吕嫣却是很快醒悟过来,这男子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她从对长公主殿下的狂热情感中挣扎出来。又恢复了彼时睿智精明的模样,嘴角勾出一丝迷人的浅笑:“你确定你想知道?” “当然。” “可我偏不告诉你。”吕嫣嫣然笑道:“你就闷着吧。”说完,她蒙头躺下。只留下李云晓在那里发呆。她在被子中忍不住无声暗笑起来,心中总算是报了他抢走自己爱枪的一箭之仇。 李云晓无奈的耸了耸肩膀,也和衣躺下。眼角余光看到布帘另一侧床上那头乌云一般的秀发。他心中略微动了动,强行将目光扭转开来,神思不属的望着蛛网密布的船舱顶壁。 雪风号在风浪中穿行。电闪雷鸣中,姜信虎赤膊与风浪搏击,不时发出纵情的长笑声。 “贼老天!来啊,来啊!”他狂乱的嘶嚎着,操纵船舵躲过一个又一个凶险的漩涡。 雪风号穿越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小山一样的浪头,又跌入浪涛的底部,被风浪淹没。下一秒,它重新出现在海面上,甲板上如同被刷子刷过一般。 姜信虎从甲板上爬了起来,“呸”地一声吐出嘴里咸涩的海水。腰间系着的安全绳救了他一命,但别人就没那么好运,桅杆上吊挂着一具水手的尸体。可是这会儿旁人还自顾不暇,哪里有人去管他? 第六十六章错爱6 一阵猛烈的颠簸之后,吕嫣死死的抓住舱壁上的扶手。胸腹烦恶,她猛地一扭头,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胃液。 “哟!”李云晓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你这老海狗居然也会晕船?” “别来烦我。”吕嫣懒得跟他拌嘴,擦净嘴边的污渍之后,又重重的躺回床上。 “这种情况下,你可以坐起来。比躺着要舒服一点。” “……”吕嫣有苦自己知。如果自己还有坐起来的力气,哪还用李云晓在这里聒噪?她又不愿意假手于人,挣扎了几下,都没有从床上爬起来。想到自己为了某个没良心的男人,甘愿离开家,跑到这个地方来受罪。心中凄苦,眼泪也止不住簌簌的流下。 李云晓听见“隔壁”传来的啜泣声,在灾难和恶劣环境面前,总是女人的心理防线更加脆弱一点。他站起身来,沉声道:“需要我帮忙吗?” 吕嫣挣扎了半晌,只从嘴里吐出一个冰冷的“滚”字。 李云晓闻言苦笑着又重新坐下。这时他们脚下的雪风号再次开始剧烈震动。船身倾侧过来,桌上的物件纷纷开始滑行,然后跳落到地板上。 吕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船要翻了。”她的话音刚落,李云晓面前的床头桌也开始向着另一侧滑落。重重撞击在舱门上,发出轰然一声大响。 没想到死亡来的那么快!李云晓双手抓住床板,徒然的倚着舱壁。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看见的一具泡的胀满如同一条白口袋的浮尸。一想到自己也将会变成那样,他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栗。 吕嫣发出一声惊叫,从床上翻滚下来。头朝下身不由己的向另一端滑行,眼见就要撞上床头桌的桌角。李云晓见状,不假思索的从床上跃了出去,双手紧紧的扣住她的脚踝。腰上的安全绳发挥了作用,将两人牢牢的拽住。 吕嫣却不领情,冷笑道:“早死一刻,晚死一刻有什么分别?”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死了。这不是我的作风。”李云晓缓缓放手松开了她,接着去解开腰间的安全绳。 这时船身慢慢的回复了平衡,颠簸变得轻微起来。感觉上去应该是穿过了雨区。 劫后余生,两人的关系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李云晓仗着身手利落,已经先一步来到她的面前,拦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吕嫣微微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抵抗。头扭向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云晓只是老老实实的抱着她,并没有借机占什么便宜。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一个身材凹凸有致,浑身上下释放着雌性荷尔蒙气息的娇弱美女,而是一条沉重的面口袋。 短短四五步的距离,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却如同跋涉过万水千山那样的艰难。感受着他温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腰间,吕嫣心中产生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心里依稀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要让他的手离开!”她需要抚慰。可是脑海里的另一个念头立刻强势打压了她自由的想法:“别傻了,你会把终身交给一个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你的男人?” 吕嫣的脑海里天人交战,她的身体也像木头一样僵硬。直到李云晓将她稳稳的放在床上,双手从她身下抽了出去之后。她却依然还沉浸在迷梦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不顾一切的抓住那双手。让它覆在自己需要抚慰的每一处部位。但是冰冷的理智克制了她不切实际的想法。她的双手紧紧靠着身体,一丝动静都没有。让李云晓产生了一种“她已经死去”的错觉。所以,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床前用探询的眼光注视着她的脸庞。 感觉到关切眼神的注视,吕嫣微微张开了双眸。她含嗔带羞地低哼了一声:“我没事了。” 李云晓轻轻吁出一口气,不发一言的转过身去。开始打扫满地狼藉的房间。也许是他忘记,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次拉上窗帘。吕嫣也没有注意这个,眼神始终追随着他忙碌的背影。直到沉沉入睡,梦境中也似乎多了一个人的影子。 只是,那到底是谁。她自己也说不清。 秦历716年三月十三日,晴。南大洋。 雪风号从千镜岛出发第五天。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险些要走了全船人的性命。在付出了六人失踪,一人死亡另有十几人轻伤的代价之后,雪风号终于接近了南大陆的海域。 李云晓阖上账册,望着姜信虎和姜信堂兄弟二人。沉声道:“总之一切情况良好。吕嫣已经将所有的伤号都检查过一次。他们只要再修养几天就可以活蹦乱跳的下船。” 姜信虎点了点头,大海上航行死人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早已看淡生死,活着享受每一天才是他的毕生追求。敲了敲桌子宣布散会,船上的干部们便纷纷离开。李云晓也站起来告辞,却被姜信虎叫住:“李兄弟,你稍等一下。” 姜信堂已经走到了门口,看见姜信虎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不由得站住了脚步,想要凑过来听听。姜信虎将脸一板,沉声斥道:“小五,不该听的事就不要听。” 姜信堂没想到他居然这样毫不留情的训斥,一时间有些错愕。他脸颊通红,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姜信虎脸色和缓了一些,狎昵道:“哭什么哭?我和你李大哥有重要事情要谈。你想听,等回房我再告诉你。”李云晓心中一动,总觉得两人的关系有了自己没有察觉到的进展。他暗中打量着姜信堂,发现这年轻人的脸颊上涂抹着淡淡的腮红。看来吕嫣的观察力不错,船上的姜五管事的确比之前更加妖娆了。 姜信堂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总算忍了回去。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眼神复杂的望了李云晓一眼。转身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姜信虎嘿嘿干笑了几声,望向李云晓道:“年轻人总是缺乏历练。一点点疾风暴雨就受不了了。来来来,我们说正事。” 这话总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里面。或许还掺杂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炫耀。李云晓在心中剖析着姜信虎的心理,一边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准备听听这位船长阁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那个妞现在怎么样了?”姜信虎一开口,便提到女人身上。船上唯一的女人,现在就在李云晓的舱室里躺着。在水手们的传言中,深夜强暴的戏码已经玩过几十次。各种不堪的意淫都快要让每一个闻听者血脉贲张,恨不得将李云晓这家伙一棍子打死,自己去替代他的位置。 “还能怎样?”李云晓淡淡回答,不动声色的丢出一枚重磅炸弹:“她有枪。” “有枪?!”姜信虎的脸色凝重起来。帝国能配枪的人不多。随身携枪而行的女子更是非富即贵。他不想招惹麻烦,若是李云晓和手下的水手们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泉州姜族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说这个了。按照这女人拿来的海图来看,我们距离绿岛还有两天的航程。下一步,该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没?”姜信虎沉声道。 李云晓心中诧异,这位船长似乎找错了商量对象。他只不过是一个下人,怎么会被对方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四管事。您找我问这个,是不是找错人了?” “嗨……”姜信虎发出一言难尽的叹息:“小五啥也不懂,我总不能去问他。再说……”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总算找到了一个理由:“再说,他现在正和我闹着脾气。嫌我没给他太多的权力。” 李云晓心中暗笑,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看来这位男女通吃的四管事已经成功的将那位涉世未深的小男生拿下,变成了自己的禁脔。一个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言听计从的人,怎么能是一个好的议事对象呢? 想通此节,李云晓便不再困惑。心中思索了片刻,他微笑道:“不知四管事自己想要做到哪一步呢?” “这趟航程,本来是为了小五。”姜信虎道:“姜老爷吩咐我,让他在这一次航行里得到足够的历练。好为他回去继承家业打下基础。但是我想,出海一趟,耗费巨大。寸功未立,回去就算是被老爷荐入高层也是没什么话语权。既然机缘巧合让我们赶上了这开发南大陆的大潮,说什么也要多做一点。可是,没有秦军领路,咱们贸然去了南大陆怕是分分钟就成了魔崽子的口中食。你曾是军人,能不能给我分析一下,到底军方什么时候能够进场?” 原来是这样。李云晓明白了四管事的打算。小家族不像大家族一样,可以自组雇佣军前往南大陆独立开发。只能跟在秦军大队后面捞些残羹剩饭。即使如此,如果眼光独到的话。进场时间拿捏得当,也可以虎口夺食。为家族的壮大挣下不小的功勋。姜信虎过于糙莽,姜信堂过于柔弱。姜老爷本意是想让这两人互补,这原是绝配。却没想到姜信虎胆大包天,把老爷的嫡孙发展成了自己的床伴。 不管姜信堂是自暴自弃也好,是真的陷入爱欲横流的漩涡中不可自拔也罢。现在姜信虎已经是指望不上他了。两人已经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云晓本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心思。姜五虽然迷失了本性,但终究是他的“恩人”。而且,在人生地不熟的南大陆上,如果有一个家族可以依托,总比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来的容易一些。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这个忙。 第六十七章错爱7 李云晓恭维道:“四管事您是老航海。我不过是个旱鸭子。海上的事情您还是比较熟悉的。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远洋船从进入港口到完成远洋准备需要多久时间?” “最多四天。”姜信虎毫不迟疑的回答道。他虽然没有带过远洋船,但总是看见过别人准备。这种事情了然于心。 “根据多方面得到的各种消息汇总。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帝国高层对于这次开发是非常渴切的。所以,他们将会以最快的速度在千镜岛进行补给;饶出一些时间来应付突发状况。所以,他们如果没有在昨天出发的话,那么今天也必定出海。”李云晓断然道。他对于那支部队的了解烂熟于心。这种熟悉的程度与姜信虎对于远洋船的熟悉程度是一致的。 “那么我们就在绿岛呆四天。”姜信虎断然道。 “可以。”李云晓点头道,然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姜信虎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手无力的抬了抬。最终还是放下了。他沉默的看着李云晓走了出去。 …………………… 李云晓的猜测没有错。这个时候,王祀的南下舰队已经出发。他的目标,正是最新航路图上被用朱笔标注出来的绿岛。 鲨鲸号战舰上,王祀站在舰桥里。负着手想着心事。思绪回到几天前的那个晚上。面见过海军部总长闫长顺等一众高官之后,已经是深夜。他将舰队的事情交给副手李贝,然后就以探访故人为由与南下舰队的众位军官分开,径直走进夜色之中。 “这半夜时分哪有什么故人肯为你开门?”鲨鲸号舰长常玉思三级郎将疑惑问道。 王祀笑而不语,朝他们挥了挥手便目送他们离开。等到众军官都离开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循着旧日的记忆,在黄土没过脚踝的长街上踽踽独行。 这里是他与琳灵的定情之地,临行前,琳灵曾特别交待过:若是去千镜岛靠泊,就一定要去看看她的妹妹琳达。王祀依稀还记得那个女孩儿,曾经与李贝有过短暂的恋情。 房间里的灯依然亮着,看来屋主人还没有睡。王祀走到门前,伸手轻轻敲了敲房门。房间里传出一个慌乱的男子声音:“是谁?” 王祀侧耳听了听,没有听到琳达的动静。他的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兆,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猛力将房门撞开,整个人扑到房间里。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披上外衣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王祀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冷冷道:“我找这房子里的女主人。你是谁?” “这房子里的女主人?”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不屑的微笑:“这房子里只有婊子,没有什么女主人?你这傻大兵不是被人给骗了吧?” “你胡说什么?!”王祀挥出手臂,将这口出不逊的家伙扫倒在地上。中年男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祀轻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床前。伸手一把撩开了被子。琳达满是泪痕的俏脸映入眼帘。 “王祀哥!救救我!”琳达含羞遮住了自己裸露的上身:“是他强迫我的!” “你这小婊子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中年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咄指指着琳达愤怒吼叫道。 “滚。”王祀半转身,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你……”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他的装束,眼神落在王祀肩膀上的三颗银星时,严重闪出忌惮之色。预备好了的狠话终究还是被理智的闸门堵住,他阴狠的看了琳达一眼,捡起地上凌乱的衣物,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几分钟后,王祀举头研究着屋顶上的蜘蛛网。在他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琳达穿好了衣衫,羞怯道:“王祀哥,我穿好了。您可以转过身来了。” “临走时我和你姐姐给你留下了一笔钱。让你好好做营生,不做这种皮肉买卖了。你怎么不听?”王祀没有转身,负着手淡淡的训斥道。 “我……”琳达期期艾艾道:“找的合伙人没安好心,骗走了老娘的钱。” “这也是你自找的。当时我们让你离开,你却贪图这里的繁华。” “姐夫,我现在后悔了。你能带我走吗?”琳达想起那中年男人阴狠刻毒的眼神,心中一阵悸动。 “我这次要去南大陆,很危险。你先在岛上等我,大概一两个月时间之后,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带你离开,你姐姐那边缺少得力的人手。” “可是……”琳达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的了。战斗任务中严禁平民上船。”王祀掏出钱包,将十几枚金元放在桌上:“这些钱足够你这两个月花用了。等我回来就带你走。”说完,他再也没有了和琳达交谈下去的心思,举步急匆匆的从房间里离开。 “姐夫!”琳达赤着脚奔出房门外,冲着王祀的背影大声喊道。 “你好自为之。”王祀站定了脚步,沉声告诫道。然后,行色匆匆的离去。 “姐夫,我……”她失望的望着他的背影,发现王祀根本就没有停步与自己分说的意思。话说了一半,就吞了回去。倚着门框,注视着深沉的夜色。 走出了好几条街道,王祀心中的愤恨之气才渐渐消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临近港口的地方。不远处的强烈灯光照耀下,一艘蒸汽炮艇长鸣着汽笛正在缓缓入港。他驻足观望了片刻,茫然不知道该去到哪里。 “你好,请出示您的证件。”身后传来一声礼貌的招呼。他愕然转身,看见一个军士带着几名士兵站在身后。军士手里的马灯照亮了对方的面孔,顿时脸色一肃。立正敬礼道:“您好,长官。” 王祀伸手入兜,把证件本摸出来递到军士的手里。皱着眉问道:“你们是巡逻队?” “海岸警备队。”军士毕恭毕敬的接过证件,随口答道。他翻开证件,王祀的大名映入眼帘。顿时失声叫道:“您是王祀长官?” “正是。我们认识吗?” “不知道王祀长官可曾记得一个名叫齐大志的人?”那军士沉声问道。 “大志?”王祀的回忆闸门被这个名字完全打开。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军士的面前:“他果然没死。” “何止是没有死,他还过得好好的。”军士哂然笑道:“可惜长官您来的不巧。他的船今日凌晨才刚刚离开。” “只要没死就好,总会见面的。”王祀道:“他是回去绿岛了吗?” “王祀长官连这个都知道?”军士道:“不知长官您是不是有空。正好我有许多关于齐大志的事情要向您报告。请到警备队驻地里来坐坐怎样?” “正有此意。”王祀欣然道。收回证件,跟着军士一起走进了海岸警备队的营地之中。 …………………… “长官,长官?” “嗯。”王祀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之中:“什么事情?”他淡淡道。 “常舰长请您去他的指挥室。”传令兵恭敬的道。 “知道了,这就过去。”王祀点了点头,离开了舰桥,沿着甲板左侧朝着位于舰身后部的指挥室走去。 常玉思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军人,常年的海上奔波,日晒雨淋之下,他的肤色比其他秦人显得要黑上许多。颌下一缕花白的长须,平素里还戴着一副圆框的近视眼镜。这让他与那些武夫相比,多了一丝儒雅。 实际上,海军军官的修养比之“泥腿子”陆军要强上不少。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海军军官最多只能做到水手长或者大副一级,再往上爬就必须要比较高的文化水平和战术素养才能掌管帝国的大型战舰。没文化的舰长简直比三足青蛙还难找。即使有的舰长会很粗鲁,但是粗鲁只是他的一种标签。在粗鲁的背后,一定有他的一技之长。否则单单靠着粗鲁,是不可能成为一艘战舰的舰长的。即使是帝国国内吨位最小的近海炮艇也不行。 常玉思舰长惬意的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个造型精美的骨瓷杯具。王祀轻轻敲了敲房门,房门只是虚掩着,被他一敲立时就敞开了一条缝隙。 “进来吧,王老弟。”常玉思站起身来,热情的招呼道:“来一杯热可可吧。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那就叨扰了。”王祀没客气,走过来找到一张藤椅坐下。然后等着勤务兵端来一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粘稠褐色饮料。 “需要加糖吗?”勤务兵用银质镊子夹起一块方糖,彬彬有礼的问道。 “不需要。谢谢。”王祀摇头微笑着,然后端起了骨瓷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浓郁而苦涩的柔滑饮料流入口中,热可可中仿佛蕴含着奇妙的魔力,将他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放下杯子笑道:“果然感觉好多了。” “我一直都致力于推行这种神奇的饮料在帝国国内大行其道。但是限于那糟糕的产量和国人对于茶的热爱。我的理想一直都没有实现。”常玉思并没有着急开始公事,和陆军军官的直爽不太一样,海军军官还是更乐意于让军人们的私人关系变得更加热络一些。 第六十八章绿岛1 王祀笑笑,并没有接话。常玉思在占城附近海域拥有一座私人岛屿,岛上种满了这种从西大陆移栽的可可树。如果他的宏愿真的能够实现,那么他将是帝国最富有的人之一。只不过,现在看来,他的愿望要实现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闲聊依然在持续,常玉思大谈了一阵可可的好处之后,话锋一转,转到了孙铿的身上。这位从天而降的军事研究院院长可以说是帝国海军的恩人,如果没有他的一力主张,恐怕海军部目前依然还在守着微薄的军费过着紧巴巴的日子。但是南大陆的开发给了帝国海军一个重生的机会,不仅仅鲨鲸号等几艘主力舰获得了生机,更是还有最新的战舰正在紧张的生产中,马上就要列装服役。 可以这么说,海军部的上上下下,都对孙铿有着深厚的感激之情。连带着从近卫军转到海军部麾下的王祀还有海兵队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亲近感。 “说实在的,我这种军官才是帝国海军序列里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群。”常玉思吩咐勤务兵又给王祀倒了一杯热可可,诉苦道:“职业生涯的末期,才赶上孙院长的大开发战略。若是孙院长能早十年出现那就好了。” 王祀道:“常舰长说笑了。其实院长在上任之初,就表现出对海军超乎寻常的重视。在一开始的时候,是要把海兵队分派到海军部下面的。但是一年多以前,你也知道海军部是个什么德行。闫长官调任海军部总长前后,大开发的战略才正式启动。现在我们只是为王前驱的先锋。舰长您大展宏图的地方还在后面。” 常玉思笑笑,拍着身边的桌案道:“我倒是心不老,可是鲨鲸号已经老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年已经是鲨鲸号服役的第五十年了。听说,泉州有一艘新造战舰。你是院长身边的近人,知道那个消息吗?” 闹了半天,原来是探听虚实的。王祀哑然失笑,望着常玉思道:“常舰长,您是海军序列里级别较高的几位了。若是有什么消息您不知道,那么我肯定也是不知道的。” 常玉思愣了愣,立刻就醒悟了过来。若说他自己对新战舰一无所知,那简直是鬼扯。王祀现在虽然也是三级郎将,不过论资历,他还是要排在常玉思的后面。于是干笑道:“不知道新战舰的舰长人选是不是已经定出来了。闫总长嘴巴比岩石还要结实,根本套不出话来。不得已,只好在王老弟你身上下手了。” 常玉思倒也是老实,见王祀不愿往深里说,自己也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的将话说开来,省的对方以为自己生了嫌隙。两个人以后还要共事很长时间,若是彼此关系太过僵硬,那对于这支舰队来说,实在不是福音。 王祀倒是不会以为自己一句话就把常玉思给惹恼了。不过既然他大方的说出来,自己若是不透露一丝消息也太过严苛了。他不是萧显那种正直军人;更不是章淼夫那种谦谦君子。若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消息能让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更进一步的话,那么他倒是很乐意如此。 “常舰长,虽然我不知道新战舰的具体情况如何。不过关于舰长的人选一事倒是有所耳闻。”王祀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关于新舰长,选拔的范围已经确定。就是目前所有主力舰舰长之中挑选一个。如果你对这职位有意,不妨好好的表现。” “真的?”常玉思不敢置信的问道。心里又喜又忧。喜得是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定的消息;忧得是自己在所有的主力舰舰长中,并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虎鲸号的舰长席莫就是他最强劲的对手之一。 席莫并不是正统的秦人,而是一个典型的西大陆人。幼年时侯随父母漂洋过海来到秦国,取得了帝国的国籍。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席莫。 成为帝国海军一员后,先后担任过巡航艇,炮舰的舰长。他的职业生涯,用“一帆风顺”四个字来形容是最贴切不过。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席莫的虎鲸号已经成为海军部总长闫长顺的座舰。暂时不会加入到南大陆开发中。如果自己能够抓住这个机会,那么成为帝国最新一艘主力战舰的舰长的可能将会大大增加。 击败席莫,也许不是只存在幻想中的事情了。常玉思心中志得意满的想着,望向王祀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亲近。他起身打开身边的木箱,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 “听说院长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不像我们这些常年风吹雨淋的武人。”常玉思将木盒放到王祀面前:“这是我那座岛上产的可可,请交给院长。算是下面人对他的一点心意。” “你这可是公然行贿。”王祀开着玩笑道。 “我不怕,院长也肯定不会怕。难道你怕?”常玉思微笑道。 “当然不是。但是我估计这种苦涩的汤药一样的东西院长不会喜欢。”王祀想起孙铿连烈酒都很少喝,这种苦涩的直入心灵的饮料也许还真不对他的胃口。 “喜欢不喜欢,喝了才知道。”常玉思将木盒推到王祀的面前,不以为然道:“若是院长喜欢,又愿意大力推广。等我以后退休了,也就不用在乎帝国给我发的那微薄的退休金了。再说……”常玉思道:“这种可可磨碎冲泡后,对人的精力补益很大。孙院长是动脑子的人,和我们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可不一样。” “那……我就替院长收下。”王祀沉吟再三,还是收了下来。捧着木盒便向常玉思告辞。常玉思吩咐勤务兵帮他端走木盒,然后坐了下来,眺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南大洋,脸上露出踌躇满志的神色。单手握拳,重重砸在桌面上:“这一次,一定要让你俯首认输。” …………………… 秦历716年三月十五日,晴。南大洋绿巨人岛,帝国最新自治村绿岛村附近海域。 “我们应该在哪里下锚?”姜信虎用探询的眼神望向吕嫣,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慎重。自从从李云晓嘴巴里得知了关于她身世背景的凤毛麟角之后,他就越发感觉自己看不透这个女孩子。言语之间也无形中客气了很多。 “左舷三十度,在岛的南边有一个海港。”到了这里,吕嫣闭着眼睛也能摸回岛上。就是不知道齐大志他们见了自己之后会有多惊讶。 “这座岛的开发情况出乎我的意料。居然还有海港?”姜信虎惊异道:“不知道岛主人是谁。如果吕姑娘熟识,可否为我等引见引见?” “岛上的村正姓齐。”吕嫣道:“我是岛上的医生。” “啊!”姜信虎惊愕的差点把手里的笔掉在甲板上。躬身不迭道:“这几天真是冒犯了。”他直起腰来,朝着姜信堂使了一个眼色:“小五,去我的房间把那东西拿来。” 吕嫣冷眼看着他的逼真表演,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她望向李云晓,轻声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在绿岛住下来?现在绿岛缺人。” “看情况。”李云晓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含糊其辞。 吕嫣只是客气的挽留一下。若是对方有意,那么不需自己挽留他也会留下;若是无意,那么自己再恳切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两人相对无言,姜信虎却不愿意让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就这么溜走了。他捅了李云晓一下,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道:“这个妞你一定要维持好关系。这关乎着我们能不能搞到比别的家族更加多的资源。” 李云晓嫌恶的往外挪了挪身体,点头表示知道。这时雪风号开始转向,姜信堂揣着一个布袋从楼上跑了下来。双手捧着,递到吕嫣的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吕嫣侧身避过,微笑着望向姜信虎。 姜信虎干笑道:“一点小意思,吕姑娘不妨打开看看。”他见吕嫣没有动手的意思,用眼神示意姜信堂自己行动。姜信堂会意,将布袋一倒,几颗五彩斑斓的珠子从袋底滚落出来。 “这是北大洋海底产的五彩珍珠。”姜信虎道:“每年只有百十颗的产量。海女们在严寒天气下水捕捞这种珠蚌,平均每一百个珠蚌里才能找到一颗这样的珠子。不是很值钱,但很稀有。也没什么成为商品的价值,就留着给小孩儿们玩的。吕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收下。” 姜信虎这人粗中有细,自然知道若是吕嫣身世吓人,一定会对沉重而庸俗的金银俗物视而不见。所幸他走南闯北若干年,手里总有些稀罕物件。这种珠子便是他的珍藏之一,若是能讨了对方的 第六十九章绿岛2 五彩的珠子随着船身的摇晃在桌面上滚动着。吕嫣拈起一颗珠子,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确实是很稀罕的东西。不过,它的价值主要是因为捕捞的困难。”她抬起头,望向姜信虎:“海女是北大洋句丽半岛上的一种特殊职业。这些可怜的女人平均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在最寒冷的冬季,她们只穿着一件遮羞的短裤便要跳进水温不超过五度的海水中,潜深到十余米的水下。才能找到这些看上去很璀璨的珠子。每一颗珠子上凝聚的,都是海女的血与泪。” 姜信虎低头受教道:“吕姑娘果然学识渊博。我是个粗人,只不过看这东西漂亮,想要送给姑娘讨您一个欢心而已。以后雪风号是要在绿岛上常来往的。如果有一个医生朋友,那么我们就等于增加了一条性命那么珍贵。请您务必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毕竟,在船上的这几天,着实让姑娘您委屈了。” “委屈倒不至于。”吕嫣淡淡道:“姜船长是个爽快人。礼物我收下了。以后如果我一直都在岛上没有离开,那么你和你的船员随时都可以来治疗。这是我的承诺。至于齐村正愿不愿意接见你们,那要看他的意思。我只能帮你们引见,更多的实在是帮不了忙。” “如此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姜信虎感激的道,急忙吩咐姜信堂将五彩珍珠收起来。 但是吕嫣打断了他的举动,她小心的将这些珠子聚拢在手里,走向了船舷。姜家兄弟两人有些迟疑的注视着她的举动。 吕嫣挥手,珠子从手指缝里漏出。在阳光照射的流光溢彩中,像流星一样坠入水中。她沉默了片刻后双手合什,闭上双眸默默祷祝。 “四哥!她……”姜信堂不解的转过头,指着远处的吕嫣。似乎有点肉疼的样子。姜信虎却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他望了李云晓一眼,轻声道:“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我想维持这段关系。我兄弟两人怕是没办法入了她的法眼。只有你这谜一样的家伙似乎才行。” “我很迷吗?”李云晓对于姜信虎的评价很是无语。他摊了摊手,表示不解。姜信虎没理他,朝着兄弟比了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的走下了舰桥,将私人空间让给了他们两人。 李云晓想起姜信虎的嘱托,不由苦笑。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也觉得如果要在南大陆常呆,有一个医生朋友也是不错的。至少受了伤之后,还有地方治伤。若是关系打理的好了,说不定还可能免收医疗费。这种好事,谁不愿意去做?可惜,这位医生的眼界很高,交朋友也是要挑人的。 此时,吕嫣已经默祷完毕,睁开了美目,默然注视着碧波起伏的南大洋。听到身后脚步声,她的嘴角勾出一缕笑意。却没有动弹,只是等待着他走到自己的身边来。 “看来姑娘真是悲天悯人。”李云晓在她身后淡淡道:“一颗珠子至少价值千金,姑娘说丢就丢了。真是豪气。” “叫我吕嫣好了。姑娘长姑娘短的,听着俗气。” “嗯。”李云晓这才想起两人直到如今还没有互问过姓名,真不知道姜信虎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和她关系匪浅的。他反手将挂在腰间的枪套摘下,递到吕嫣手里道:“完璧归赵。” “你留着吧。”吕嫣却没有去接,转过头平淡的道:“你这样的跑海人,更需要这种防身的武器。而它在我这里,永远都只不过是一件很危险的玩具罢了。” 李云晓不知道她是因为别人用过的东西不愿再要,还是真心愿意将心爱之物赠给自己。不过佳人好意,自己若是强留给对方就显得自己太过矫情了。哈哈一笑将枪套收回,斜挂在身上道:“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李云晓,玉门人。” “玉门?”吕嫣对这个地名表示了一点惊奇,但也仅仅是惊奇。她对于这个人名也很陌生,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听说过。大概这人也不过是个想要挣点家业的无名之辈吧。她如是想着,注视着已经变得无比巨大的绿岛。心里忽然感觉到一阵阵难以言道的疲惫。 雪风号正在放慢速度,准备进入港口。白帆降了下来,身后有水手奔来跑去。有一艘小艇驶出来,小艇上站着几个持枪的士兵。李云晓扫视过去,见他们所持有的只是一些被淘汰的武器。不免有些惊奇:“岛上还有驻军么?” “这些武器是从一条海难船上取下来的。原来它们的目的地是运往遥远的风暴洋诸岛。这些枪虽然已经退出现役了,但还是很不错的杀人武器。齐村正就把它们装备给了岛上的村民。李君似乎也是军人,不知道你对这些士兵有什么看法?” “比之玉门民兵稍弱。”李云晓毫不客气的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那当然。玉门四战之地,就算是民兵组织,也要比内陆的国防军战斗力要高。”吕嫣扁扁嘴,不屑道。 “让我看的话,这些士兵的战斗力还过得去。”李云晓道:“从他们持枪的姿势来看,这位齐村正在训练他们时曾经费了不少的力气。” 小艇靠帮,士兵们走上了雪风号。吕嫣走到舰艏甲板的上方,居高临下道:“是我。” 士兵们齐齐抬头,看见吕嫣顿时发出一声欢呼:“吕神医回来了!这下村里的孩子们可有救了。” 吕嫣听他们这样说,不禁秀眉微蹙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为首的头目忍笑答道:“倒没什么大事。若是吕神医再晚回来一天,明天齐村正和华子首领就要出海去千镜岛接您了。华子首领的老婆快要生了。” 吕嫣这才松了一口气,嫣然笑道:“原来是这样。快让这艘船进港。船上有我的朋友,多亏了他们我才能这么快赶回来。” 原本以为会有一番波折的入港过程,因为吕嫣的一句话而消弭无形。姜信虎不再肉疼那些被抛进海里的珠子。毕竟和那些死物相比,人与人的关系才是更加有价值的。驾着雪风号驶入港口的时候,他开始期待这次原本不被重视的航行了。 波涛轻微的拍打着粗糙青石砌成的码头。雪风号缓缓降下风帆;在船艏和船尾分别将铁锚沉入水中;最后在岸上的武装民兵们的帮助下,将碗口粗细的系留绳牢牢的拴在了码头上的铁桩上。 姜信虎不得不这样慎重,这里并不是千镜岛或者泉州那样设备齐全的大型港口。这座小港口非常简陋,防浪堤怕是只能防得住一般海浪。到时候若是船被大浪冲走,那他们这一帮人怕是要成为众多航海家们口中的笑柄了。 姜信虎安排好了心腹的水手留在船上看管,自己带了姜信堂和李云晓两人随着吕嫣下船。船上的水手艳羡李云晓这家伙一步登天,上船时得了五管事的青眼,下船时又得了吕神医的敬重。有人未免吃不到葡萄便说酸,袖着手站在船舷上低低私语道:“这个小岛看上去怎么都透着几分邪气,那个女医生怕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能让两位管事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若是让人给坑了,怕是要糟糕。” “你懂什么?这是咱四管事神通广大,男女通吃。这位女神医早就被咱家的四管事收编到床上去了。那个李云晓不过是个捡二破的。幌子懂不懂?” …… …… 他们曾经是乞丐,虽然机遇巧合跨入到了帝国中少数的有产阶层中,但是其心地还一如往日。不惮于用最卑劣的心理去怀疑那些值得怀疑的人。 留守在船上的心腹听见了下面人的窃窃私语,眉毛一横,凶巴巴的道:“都皮痒了吗?谁让你们出来的!都给老子滚回舱里去。老规矩,最后一个留下打扫全船甲板!” 心腹手里的鞭子挥舞起来,可是比四管事自己出手还要狠毒的多。众水手谁也不想挨鞭子,更不想留下打扫甲板。于是作鸟兽散,狼奔豕突。留守的心腹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李云晓已经模糊的背影,忽然狠狠的朝着甲板上吐了一口唾沫。 “小人得志!哼!” 已经走远的李云晓当然听不到船上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窃窃私语。他沉醉在这片安静祥和的岛屿上,恍若自己刚刚流浪到占城时的感觉。只不过身边站得再也不是小结巴,而是换成了姜氏兄弟和吕嫣。自己的旅程看来还真是不缺少女人,刚刚才离开小结巴没有多久,便又再认识了一个吕嫣。不过这个吕嫣看起来不像小结巴那样好哄,万一自己不小心玩脱了,怕是免不了一个被捉到监狱里择日行刑的结局。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踩着碎石铺成的小径,走向了绿岛的深处。几十幢蕉叶房子组成的小小村落,出现在视野里。 第七十章绿岛3 假以时日,绿岛一定会发展成像千镜岛一样繁荣的“绿洲”型岛屿。毕竟这种有淡水和优良港口的小岛非常少见,帝国建国七百余年,也只不过是发现了寥寥十几座这样的岛屿罢了。而正好处在航路的必经之路上的岛屿,更是只有三座。所以,每一座这样的岛屿,都是要在帝国版图上专门标注出来的。 随着绿岛上的武装日渐强大,盘踞在南大陆上的魔族人也很少会过来骚扰。他们乘坐的那些粗制滥造的海船,甚至连岸防炮发射的近失弹都无法抵御。稍微大一点儿的海浪都会让魔族人的海船倾覆甚至解体。得益于海洋这个天然的屏障,再加上魔族人糟糕的航海技术。所以自从绿岛正式列入帝国版图之后,绿岛就再也没有被魔族人的讨伐队袭扰过。绿岛村民也难得的迎来了一段平静时期,无所事事的男人们除了出海打渔,就是憋在房间里造人。 有了齐村正和铃铛贤伉俪在前当示范,村里的年轻人已经渐渐摒弃了落后的“走婚制”,相互心仪的男女们的关系都固定了下来。绿岛也开始了它的第一次“人口爆炸”时期。当然,这样的“人口爆炸”规模非常之小,即使是吕嫣这样的产科医生,也只是比较忙碌一点而已。 一行四人刚刚进村,吕嫣还没来得及把他们引见给齐大志,她就被几个眼尖的老妇人给牵走了。吕嫣只好抱歉的朝着姜信虎和李云晓笑笑,便身不由己的离开。 姜信虎有心想要把她留下,但看李云晓无动于衷的样子,手扬了扬还是无力的放下。有些无奈的望着李云晓道:“李兄弟,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云晓从纷乱繁扰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吕嫣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苦笑一声,叹口气道:“当务之急,还是先住下吧。我们在绿岛还要多呆一阵子,见齐村正的事情,还是等吕嫣回来再说吧。” “这才认识多久就已经开始直呼其名了!这对没良心的狗男女。”姜信虎腹诽着李云晓,却万万不敢把不满说出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他比谁都懂。见李云晓这么说,也只好瓮声瓮气的道:“就听你的。” 只不过,这村落里看起来实在寒酸的可以,半间商铺旅店都没有。三个人站在村口碎石路上彷徨半天,都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去处。正惴惴不安的时候,一个面皮白净的年轻人走到他们的面前,笑容可掬道:“几位是来自于泉州的客商吗?齐村正正在村公所等着诸位。” 姜信虎看到有人招呼,顿时便长出了一口气。打量这年轻人,见他身上穿着一身类似于制服一样的秦装。不由得恭声问道:“不知道阁下是……” “当不得阁下这样的称呼。”白净年轻人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神色,他搔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道:“叫我华子好了。嗯……”他欲言又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姜信虎知道,在这样帝国边陲的蛮荒之地,这里的人鲜少有自己的姓氏。即使有,也是非常冗长的。所以根本也就没有过问姓氏,听话的随着自称叫华子的年轻人沿着村中唯一的一条长街向前走去。 李云晓打量着街边的蕉叶房,发现这里的建筑与千镜岛相比有很大不同。蕉叶的房顶上,涂着一层灰白色的胶状物质。看上去像是防水涂层,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 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幢帝国国内常见的砖木制二层小楼。红墙青瓦,在规模不大的小村落里显得鹤立鸡群。华子站定了脚步笑道:“这里就是我们绿岛上的村公所。所有的砖瓦还有建筑图都是从千镜岛运回来的。齐村正在二楼等着诸位,我还有事情要忙,就不过去了。” “好、好。”姜信虎随口应付了几句,便挥别了华子。等到华子走的没了影子,他才戳了跟在身边的姜信堂一下。低声道:“礼物准备好了没有?” “随身带着呢。”姜信堂拍了拍胸口间的小布包,朝他点了点头。 “拿出来,别那么扭扭捏捏的。丢人现眼。”姜信虎眉头一皱,低声训斥道。 姜信堂俊白的脸一红,眼眶迅即湿润了。抽抽噎噎的,似乎要流下泪来。 姜信虎看得更是嫌恶,冷冷道:“把你的猫尿收起来。这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吗?” 姜信堂深吸了一口气,哀怨的看了李云晓一眼。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即将流出眼眶的泪珠憋了回去。李云晓看了他兄弟两人,顿时感觉到浑身恶寒。下意识想要离得他们远一点,姜信虎朝他投射了一个歉意的笑容,似乎没事人一样的道:“我们进去吧。让村正等急了,可没好果子吃。” 村公所外的墙上,泥灰还没有干。看上去是刚刚落成没几天,他们应该是绿岛的第一批访客。院子里栽着几株常绿的乔木,从院门到屋门中间,有一条鹅卵石小路。三人都穿着轻便的薄底便靴,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立刻感觉到卵石对脚底板的残暴欢迎。这让熟悉了上船甲板平坦地面的姜氏兄弟两人感觉到非常不适。 姜信堂仅仅走了几步便已经感觉吃不消,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路边的草地上。苦着脸看向依然在鹅卵石路上坦然行走的两个人。 “你们两个,真的感觉不到疼吗?”他小声问着身边的李云晓。 李云晓沉默的摇了摇头;姜信虎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嘴里喷出不屑的“哼”声。 正当三人各自体验着脚底的奇异感受时,月亮门中人影一闪,一个身材娇俏的少妇领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走来。她身着一条月白长裙,映衬着身上小麦色的健康肌肤更加的别有韵味。姜信虎转头望见她,略微呆了呆。心想这异族的女子也有如此姿色,倒还真是稀罕。 她看到陌生人驻足回望,也不惊慌。清了清嗓子,用微哑的嗓音招呼道:“几位可是从泉州来的海商?我听吕嫣姐姐说起你们,想起家里还没有人待客,就赶紧带着孩子回来。”她说着走上前来,拍拍孩子的手让他自去一边玩。屈身行了一礼,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几位请随我来。” 女子的秦语十分纯熟,还能听得出隐隐有些秦地口音。姜信虎也没多想,点头欣然应允。倒是李云晓狐疑的望了女子几眼,心中老是嘀咕这女子从哪里学来的秦语。 穿过一片荫凉的巷道,便来到了小院里的主楼下方。隔着窗朝内望去,只看见房间里的陈设并不多。一个瘦削的青年背对着窗台,俯身研究着方桌上一张破旧的海图。姜信虎是老海狗,对海图这种东西有着天然的直觉。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动不开视线。若不是李云晓在他身后隐隐推了一把,他都忘记了朝屋里走的事情。 直到铃铛在房门前轻轻咳了一声之后,齐大志才意识到有客人来访了。他慌忙将海图折叠起来,随手放在一边。望着三人笑道:“请坐。我是齐大志,这座岛村的村正。还是要多谢几位仗义把村里的医生载回来。” 姜信虎立刻肃然起敬。村正虽然是帝国官员系统中最低的一层,可是像这样的边境岛村,而且还处在重要的航线上。未来这位村正一个总督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他不由得庆幸自己遇上了吕嫣,这个身份来历皆是谜团的女人真真是雪风号的福星。第一批登上绿岛的访客,总要比其他人多上那么一些交情的。 “我叫姜信虎。雪风号船的船长。碰见吕姑娘也是机缘巧合,顺带载她一程。反正我们也是要往南大陆上跑一遭的。算不得什么仗义。”姜信虎倒也实话实货。他可是跑遍沿海的老海狗一条,颇懂得看人下菜碟。知道在这种看上去眼里不揉沙子的年轻人面前,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否则万一自己冠冕堂皇的胡诌一番,说不定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就坏在这一番话上面了。待人以诚!这道理他懂。 四人分别落座,铃铛给客人斟上了一盏清茶。齐大志端起茶盏笑道:“不好意思。岛村简陋,只有这种劣质的清茶待客。几位还是不要见怪。” 姜信虎他们三人哪里会见怪?七天七夜的海上航行,早已经厌恶了水杯里散发着腥味儿的淡水。此时此刻能够饮到清澈甘甜的山泉水,一个个仰脖牛饮。恨不得连茶叶都咽进肚子里去才算甘心。 铃铛见过出海久了的汉子们回到岛村以后,看见山里自产的山泉水都是这么一番德行。也不取笑,默默转身走进后屋,给三人重新蓄满了茶水。柔声道:“慢慢喝着,不够还有。” 连干了好几杯清茶之后,李云晓才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得到了滋润。他端着茶杯,小口慢慢呷着味涩回甘的清茶,偷眼打量着齐大志。发现这人虽然脸庞黝黑,但领口未被晒到的皮肤却还是原来的肤色。这与他身边巧笑嫣然的铃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不由得心中开始思忖这位齐村正的来历。他的眼神落在齐大志扶在桌上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顿时心中了然。他暗暗将自己的发现记在心头,然后放下茶盏。转头望着姜信虎,等待自己的雇主发言。 第七十一章绿岛4 姜信虎也在稍后放下了茶盏,他和李云晓两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李云晓朝着他微微点头。手里比了一个手枪的模样。姜信虎心中了然,心中已经有了腹案。他横了身边兀自痛饮茶水的兄弟一眼:“小五,把东西拿出来。” 姜信堂慌忙放下茶盏,手忙脚乱的将怀里的小布包掏了出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躬身前趋到齐大志面前。双手将手里的布包轻轻放在桌上。 齐大志心中微感诧异,只听得姜信虎朗声笑道:“小船第一次来拜见岛主。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姜某走南闯北十几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点稀罕物件,送给齐村正。算是一点心意。”说着,他轻咳了一声,示意姜信堂把布包打开。 姜信堂会意,颤抖着手将包裹了三四层的布包层层揭开。最终,几枚散发着赤金色光芒的扇贝呈现在齐大志的面前。这种巴掌大小的赤金色扇贝不似自然产物,倒像是手工匠人精心打造而成。可是扇贝的背部细纹繁复,不知道打造出来得花费多少心思。 齐大志从未收过这种贵重的礼物,一时之间便想要推拒了事。只听到如同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在房门处响起。吕嫣穿着一身雪白的医士袍走了进来。她的眼神落在齐大志面前的赤金色扇贝上,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却是走到齐大志面前,拈起扇贝放在手中把玩着。淡淡揶揄道:“姜船长这是下了血本。居然把紫金扇贝拿出来送人了。大志,这种东西可不能推拒了。一定要收下才好。” 姜信虎见识货的人来了,也收了卖关子的心思。他心想齐大志再怎么也不过一个山野村夫,应是没有见过这种奇异事物。到时候自己侃侃道来,既让对方产生自己见多识广的错觉,又让对方产生自己财大气粗的假象。说不定合作起来就一帆风顺了。可是见多识广的吕嫣在这儿站着,一不小心玩脱了,再让这丫头胡诌几句。自己的大好前景可就要败坏在别人手里了。他不由得郁闷的横了李云晓一眼,心道:让你乱做君子。早把这丫头收了,变成咱们自家人。也就不用这么难为了。 想归这么想,可是嘴上却打死都不敢说出来。干咳了一声站起来,挤出一副笑脸道:“吕姑娘不愧见多识广,姜某佩服。这的确是珍惜物件。名为紫金扇贝,产于东海四岛。” “不是匠人打造的饰品么?”齐大志若有所思道。他原本想要留下一个,送给铃铛当作头钗。看来这愿望要落空了。 “这东西是海里产的,人世间哪能找到这样手艺精致的匠人?”姜信虎摇头笑道:“不过,倒也不是齐村正想得。它虽然名为扇贝,实则却是一株海草。只不过长相比较奇特罢了。” 吕嫣收了揶揄的神情,正色道:“世人都知紫金扇贝产自东海四岛,不过知晓它并不是动物的倒是少见。看来姜船长确实见多识广。” “吕姑娘谬赞了。”姜信虎微笑着谦虚道:“紫金扇贝除了用来赏玩,其实还有重要的作用。就是药草。它有收敛伤口,止痛止血的奇效。外敷内服皆可。姜某常年奔波于东海四岛与大陆的航线,手里倒是有这么一个货源。若是齐村正和吕姑娘感兴趣,姜某愿将船上的存货都拿出来。”他开出了价码,然后等待着齐大志的定夺。一个稳定的止血圣药的货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财富。而这,也已经是姜信虎能够拿出来的价值最大的砝码了。如果这也不能打动绿岛,那么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南大陆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残羹剩饭让他们这样的小家族果腹了。 吕嫣轻笑了一声,看来姜信虎如此舍本怕是已经对绿岛动心了。开出这样一个价码,对于绿岛来说,不仅仅是多了一个止血药的货源那么简单。如果有这样一个家族肯作为先驱者进驻绿岛,那么假以时日,他们将会引来更多的家族入驻。而那种现象,对于绿岛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弊。在可以预见到的时间里,绿岛将会越来越繁荣。最终将会成为帝国南部首屈一指的重要岛屿。心里如此想着,她转头与齐大志对视了一眼。微不可察的朝他点了点头。 齐大志心中有了底,扬声问道:“不知道姜船长想要什么?” “来了!”姜信虎见他发声,便已经知道这事情怕是成了七八分。他松了一口气,欠身谦恭的道:“姜某所图不多。只不过三个常年停驻的泊位,外加上可以补充淡水物资的营地。” 三个泊位,再加上陆地上的一处营地。虽然现在港口那边连营地的影子都还没有见到。但姜信虎并不担心,有帝国军方这条大腿杵在这儿。莫说营地,用不了几年时间怕是连要塞都要建立起来了。可是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虚的看了李云晓一眼。虽然人人都知道绿岛的好,可天知道那些大人物们怎么想。万一他们高贵的眼神看不上这小破岛屿怎么办?一时间,难免有些踌躇。可是现在已经下注了,再收手可不是他的作风。再说——人生在世,没有一点冒险精神怎么能行?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的。若是军方不用这个良港,大不了到时候自己说动姜家把绿岛包下来经营就是了。就是那样需要的时间恐怕要很久很久,而且自己还必须要姜信堂坐上家主的位置才有可能实现这个宏愿。姜信堂若是在家主竞争中失利,等待他的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翻身的噩梦了。 “一定要在南大陆搞出一番名堂来。为自己,也是为了小五的前途!”姜信虎心中暗暗说道,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齐大志在慎重思考着姜信虎提出来的要求。可以看得出,姜信虎是一个非常懂得进退的人。没有以为绿岛是一座小小的边陲渔村而自高自大。只是提出了一个非常中肯的要求。他一开始还担心这家伙不识好歹,狮子大开口。虽然他压下的砝码也的确有提出狮子大开口要求的本钱。但被一家垄断的绿岛,是没有什么发展前途的。齐大志虽然没受过领地管理的教育,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和吕嫣一致的判断。 这样合理的要求没有拒绝的必要。齐大志点了点头道:“我可以做主答应你们。” 听到齐大志做出了允诺,姜信虎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只听齐大志又道:“为了感谢你们把绿岛的白衣女神送回来,今天晚上我就在这里设宴宴请你们。当然,船上我也已经吩咐人去送了新鲜淡水和粮食。只可惜酒水略少,并没有给船上的水手们发派。希望姜船长不要介意才是。” “怎会介意?齐村正收留我们已经是很宽容了。”姜信虎朗声笑道。船上的水手有没有酒喝,他才不会介意。他只在乎家族在绿岛赢取到的利益。 晚宴并不非常奢华。不过几味近海捕捞的海鱼海菜,再加上从巨人山上捕到的几只野兔罢了。不过对于已经啃烦了半糊炊饼的姜信虎三人而言,已经是无上美味了。更不要说,席间还有几瓯清冽的美酒佐餐。虽然比不上帝国内陆的名酒那般口味醇厚,但也是粮食酿造的烈酒。让姜信虎这种喝腻了甜蔗酒的老酒鬼大呼痛快,一顿饭下来,自然是酣畅淋漓。 晚宴过后,女主人铃铛撤去了残羹剩肴,给四人重新冲上了清茶。齐大志已经隐约有了三四分醉意,小口抿着滚烫的茶水。打量着李云晓笑道:“这位李兄弟怕是军人出身吧?” 李云晓放下茶盏,朗声笑道:“被齐村正看出来了。李某确实当过几年兵,不过是在玉门。不知道齐村正曾在哪里从军?”军人之间,总有一种难言的相互吸引力。比如李云晓自己的身份很难隐瞒一样,齐大志的过往在李云晓的眼睛里,也并不是神秘莫测。 听李云晓一语点破,姜信堂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年轻人如此善饮而且豪爽。原来是军人出身。他不禁暗自有些庆幸。幸亏当时没有抱着对方只是山野村夫的念头而坑害对方,否则这个时候雪风号应该已经在回航的路上了。 “我么……曾经被某个不良人哄骗到海兵队,然后去往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受训。”齐大志淡淡道,想起自己的遭遇,神色间皆是落寞与伤感。 李云晓神色一肃,钦佩道:“原来是院长高徒。失敬,失敬。” “和院长也不过几面之缘罢了。”齐大志叹气道:“海兵队在咸阳陆校受训的时间不长,冬季的时候就被派往泉州继续培训。后来……去南大陆进行战略侦查的时候,我留下来殿后,和海兵队的主力失散了。流落到了这座岛上。因缘巧合,成了这座岛上的第一任村正。” “没想到齐村正也是和魔崽子面对面厮杀过的百战老兵。姜某佩服。”姜信虎端起茶盏,以水代酒,自饮了一杯。他已经半醉,根本不在乎滚烫的茶水。 “什么百战老兵?”齐大志自嘲笑道:“实话跟你们说,我的第一次征战就和大部队失散了。那一仗里,海兵队从咸阳陆校出来的老底子,有三分之二的人永远留在了那座大陆上。” 第七十二章绿岛5 人魔之间的战争,向来残酷而惨烈。在座几人同时默然。过了半晌,才听齐大志缓缓道:“不知道李兄弟从军时期,可也遇见过这样残酷的厮杀?” 李云晓轻笑道:“这个倒是没有见识过。我虽然身手不错,但却是个文职。从军十年,一直都在玉门北部的饮马城后勤站工作。两年前退役,我又没有什么营生。家里的一帮子老弱妇孺,人吃马嚼,坐吃山空。不得已跑到海边想卖一把子力气。运气好,第一次出门就碰上了四管事。”他可不敢把自己的真实经历讲出来,谁知道什么时候帝国的触角就会伸入进来?自己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的落脚地,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的。 “原来是这样。”齐大志沉吟道。李云晓轻描淡写诉说的,不过是万千帝国军人的一个缩影罢了。这些把青春最好的年景奉献给帝国的最可爱的人,在退役之后大多数都只能领受到一笔津贴。在这之后,帝国便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们的了。而这些年轻人,没有一技之长。生计上甚至都不如从未参过军的工人和农民。铤而走险者有之,生活潦倒者更是不计其数。 “不说那么让人伤感的话题了。”姜信虎见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急忙开口扯开话题道:“帝国上层对于退伍士兵们的优抚还是有的。而且以后有孙院长,贺左相这样能治政,能开源的大臣辅佐。咱们的陛下还是能对你们这些军人给予更加优渥的对待的。齐村正,眼看天色已经太晚了。我们三人又不想醉醺醺的回船上。您看看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临时的住所住下?说实话,睡了那么多天的船,已经有些想念陆地的安稳了。” 齐大志喜欢姜信虎这样的豪爽气概。他笑道:“你不说我也会给你安排地方住的。华子一会儿就回来了。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处。你放心,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住宿的房子不缺。” “那就多谢了。”姜信虎道。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不过大家都小心的绕开了从军这个话题,只谈些风花雪月,逸闻轶事。姜信虎常年在沿海一带奔走,肚子里仿佛装着数不尽的见闻。天地之雄奇,海域之神秘,只听得众人心痒难耐,恨不得也驾船出海去见识一番。 不一会工夫,那个叫华子的年轻人满头大汗的出现在村公所的小楼里。他先是朝着齐大志行了一礼,然后对姜信虎等人道:“诸位,房间已经打扫好了。请随我来。” 从村公所出来,华子径直领着他们来到了附近的三幢相邻的蕉叶屋里。蕉叶苍翠,断口处有新鲜汁液滴下。看上去,竟然是刚刚建造起来的。 房间里点上了几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华子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容:“几位客人。因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有人来访,所以临时搭建了几座蕉叶屋请你们暂且住着。” 海岛上的人没有睡床的习惯。在地上多铺几层棉布就已经是非常奢侈的待客之道了。不过绿岛人对于床的需求倒是不少。这主要是因为齐大志带起来的风潮。华子料想泉州来的客商肯定也会习惯于睡床,因此这半晚上的准备时间大半都用在了临时打造简易的板床。搭建蕉叶屋所用的时间倒是不太多。 姜信虎低头看见简易木板床,心说这倒是意外之喜。房间的好坏倒也说不上。他住过最差的房间里,可是有蟒蛇与他同睡的。三人告别了华子,各自选了一个房间。便互道晚安去休息了。 华子没有回家,却直接去了村公所。远远的果然看见村公所的灯还亮着。他知道齐大志还在等他,赶紧加快了脚步。 齐大志已经摊开了那张破旧的海图,背着手俯身注视着它。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直起身来,淡淡问道:“他们已经睡下了?” “是。”华子沉稳道:“我安排了两个人,在他们附近值守。以防他们会产生什么坏心思。村子里能战的青壮不过百十人,万一被他们突然袭击了就糟了。” 齐大志哂然笑道:“小心一点也好。不过,我看他们应该是正经商人。这一点,吕医生也证实过了。你过来,看看这张海图。” “大志哥。你又在研究这个?”华子走过来,随便扫了一眼海图,皱眉道:“村子里的人跟您往北航行还好,若是南下我怕……” “追随我的没几个?”齐大志笑着将他的担心说了出来。他摇了摇头,伸出右手在华子肩膀上按了按道:“我知道,你们只是怕了那群魔崽子。但是,我还有一帮弟兄留在那座岛上。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魂儿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大陆上随处飘荡。” 华子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齐大志的往事对于大家来说,并不是秘密。不过,战死在南大陆上的秦人终究还是村正自己的私事。即使他同意,村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他们的儿郎跟随着村正去南大陆送死的。 齐大志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试图说服与他最亲近的华子兄弟。若是连华子都说服不了,更遑论其他人也会支持。他虽然已经是村正,虽然已经是绿岛的话事人。可是在涉及大是大非,生死攸关的问题上,那帮村老的力量还是要凌驾于他之上。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目光深沉的望向南面的夜空。如果真的如韩淼说的那样,帝国军方已经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那么到时候军方会给自己更大的支持吧。而自己迎回战友骨骸的宏愿,兴许也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了。 华子看了看海图,又看了看齐大志。身体前倾,试探的道:“其实,大志哥您忘记了今天上岸的那伙海商们的作用了。我们可以……”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他们是不会替我们火中取栗的。”齐大志苦笑道:“他们只敢跟随在猛兽的身后舔舐一点食物的残渣。你要是让他们去南大陆收拾骸骨,我担心他们会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充数。” “原来是这样。”华子恍然道。眼睛钉在海图上,苦苦帮着齐大志思索对策。齐大志见他用心思索的样子,不由得宽慰一笑:“你就不必这么费心了。我约莫着,帝国海军的探索队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把事情交托给他们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华子喃喃道。 “华子,这也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你就不要再伤神了。”齐大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你放心,你这么忠心的跟着我。等帝国军方的势力一到,我一定会为你在军方面前谋个一官半职。那样,就算我日后离开也放心了。” “多谢大志哥栽培!”华子重重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去休息吧。”齐大志将海图折叠起来,拧暗了油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好!大志哥我走了。”华子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朝外走去。 “等等!”齐大志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事?” “你和村老们都说一说。咱们绿岛现在已经是帝国的辖地了,以后每户村民都要有姓氏的。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不要到时候民政官员上岛的时候忙得一团乱怠慢了人家。” 华子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得到姓氏之后,就意味着各家各户可以入户籍,他们的子孙可以以一个堂堂正正的秦人身份在帝国的土地上生活下去。这是一件好事。他不由得出声问道:“能赐给国姓吗?” “国姓你是不要想了。”齐大志笑道:“一般赢姓只会赐给大州郡的归顺。不过属国姓还是有的。具体是什么姓氏,还要看帝国高层的意思。总之应该不会太差。” “好嘞!我回去就和他们分说。让他们这就做好准备。”华子像个孩子一样跳了起来。平素里稳重的性格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齐大志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无声微笑着。抬头望了望还没有干透的屋顶,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可还没有到休息的时候。齐大志披了一件蓑衣,提着油灯走出了村公所的小楼。这是祖祖辈辈的村长遗留下来的传统。临入睡前总是要在村子里巡逻一番。不过这样辛苦的日子已经快要看到尽头了。等到帝国民政官员正式入驻绿岛之后,像更夫,治安官还有驻村医士这样的职位都会设立起来。他就可以搂着铃铛和思秦,关起门来有一点自己私人生活的空间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矗立在黑暗之中的村公所,大概用不了多久之后,像这样的小楼就会遍布整座岛屿。对于绿岛上的村民而言,他们从被列入帝国国境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和其他有原住民居住的岛屿划清了界限。从此以后,他们搭上了一列名为“大秦”的顺风车。距离蛮荒和落后已经越来越远,而与文明的距离则是越来越近。最终,他们将会和那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一样,变成这个伟大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第七十三章重逢1 秦历716年三月十九日,晴。南大洋海域,帝国南部边陲绿岛村附近海域。 帝国舰队排成一列纵队接近了前方这座披着绿衣的岛屿。突如其来的绿色,让看厌了海天一色碧蓝的海兵队官兵和探索队队员们心情为之一振。 “前方发现岛屿,是那座最新划入帝国境内的绿岛。”了望哨发回了报告。 常玉思心中一颗大石落下,能够在南大陆北端重要的航路上发现这样一座岛屿的战略意义非常巨大。这不仅仅意味着帝国得到了一个从容踏上南大陆的跳板,更加意味着帝国在继一年前天海郡开疆的巨大胜利之后,他常玉思也要在帝国开疆图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跟陈暮在帝国北方浴血奋战不一样的是,帝国海军很有可能兵不血刃的拿下一整个大陆作为对新皇帝继位的贺礼。 当然——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常玉思和他的舰队还是要从头做起。对于每一个到达的地方都要慎重才是。 “报告舰长,海兵队指挥王祀在舰桥等候。”传令兵在门外大声报告打断了常玉思的思绪。 他轻咳了一声回答道:“我这就过去。”王祀的来意,他心知肚明的很。况且,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能推这位不错的盟友一把就推一把。 他整了整身上笔挺的海军制服,从容的走出指挥室,沿着上层长廊,走进了位于战舰中部的舰桥指挥室。 “海兵队已经准备完毕,等候舰长的命令准备登岛搜索。”王祀没有绕弯子,相互见礼之后,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准备亲自带队执行任务。” “你已经是郎将了,还这么身先士卒。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常玉思摆了摆手道:“有些事情,还是要下面人去做的好。做将军的,总要矜持一点才是。” “抱歉。”王祀抿嘴一笑:“我听故人说,这座岛上住着我的一个失散了的老战友。现在我已经等不及去验证一下了。希望舰长阁下您能够体情允准。” “是这样么?”常玉思沉吟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去吧。” “对了,还有这个。”王祀掏出怀里的一枚印信,放在常玉思的手里。常玉思吃惊的望着印信,苦笑道:“王老弟,这么短的时间没有必要搞的这么正式。南下探索队指挥官的指挥权不必交接的。” “以防万一么。”王祀挥手朝他敬礼道:“指挥官阁下,我去了。” “祝一路顺风。”常玉思收起印信,肃然回礼。眼神复杂的望着王祀洒然出门的背影。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黄铜印信,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这人……不贪功,不恋权。可交。”他喃喃自语道,将黄铜印信郑重的揣进怀里。厉声下令道:“命令全舰队一级戒备!全力保障海兵队的登陆行动!” 凄厉的战斗警报声中,鲨鲸号一侧的炮门全部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其他几艘战舰与旗舰的步调保持一致,除了留下一艘保护速度较慢的运输舰之外,其他几艘不约而同的转向,排出一个标准的护航阵型,高速朝着不远处的白色沙滩急驰而去。这些中型战舰的舰炮口径略小,所以他们需要抵近射击才能够达到护航效果。当然,这样的准备也是给岛上原住民的一个下马威。毕竟只有清楚的看到火炮和战舰的威力之后,居住在帝国边陲的原住民才会对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庞大帝国产生敬畏的心理。 战舰疾驰翻起的大浪打在登陆小艇上,奋力摇橹的士兵全身都溅满了水。操艇的艇长毫不客气的朝着身边疾驰而过的战舰破口大骂,王祀擦了一把脸上咸涩的海水笑着开解道:“省点力气吧,他们可听不到咱们的抱怨。” 艇长忿忿道:“长官您也是好脾气!要是舰艇学校里的教官看到这帮毛头小子这么操舰,废话不多说,直接一脚就踹进海里泡澡去了。” 王祀被他惹得忍俊不禁,眼见着白色的沙滩已经近在眼前。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招呼道:“全体准备抢滩!”他的话音刚落,登陆艇的艇身猛地一震,船底与沙滩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小艇上的队正吹着急促的哨子,向麾下的士兵们发出了行动的号令。 一帮身穿海蓝色军服,全副武装的士兵呼啦一声就跃出了船舱。趟着齐腰深的海水,跑到了海滩上。 王祀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中激荡之情难以言表:“大志,我已经来了。你在哪里呢?” 沙滩不远处的密林中,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十几个人影。闻声赶来的村民远远张望着这群杀气腾腾的士兵,不敢接近。有身手敏捷的村民已经快速的飞跑回了村子,去请齐大志过来。来的虽然同为人类,但谁知道他们是敌是友? 齐大志得了消息之后,立刻带着华子赶来。站在密林中观察着远处那支精悍的军队。他已经确定是帝国军无疑了。只不过,那支军队的服色,让他刹那间呼吸急迫,耳朵里轰轰作响。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的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是你们。是你们!你们……终于来了。” 齐大志嘴唇翕动着,铁打的汉子此时也心软如泥。 王祀整好了队伍,忽然吹了声口哨。大喝一声道:“弟兄们,按照咱们事先操练好的。听我口令。我喊一二三,咱们一块儿喊。” “好嘞!” “早就准备好了!” 一帮兵汉大声喧嚣着回应道。王祀满意的点了点头,奋力喊道:“一、二……三!”与他一起,海滩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一样的呼喊: “齐大志!” “齐大志!!” “齐大志!!!” “你在哪儿?快给老子滚出来!”王祀扯着嗓子大叫道。 “你在哪儿……快给老子滚出来!!!”百十条汉子原封不动的将王祀的话原样复述。 “老子我……老子我想你了啊!”王祀喊道最后一句,嗓音里已然带上了一丝哽咽。他强忍着眼眶里的热泪,重重一拳击在大腿上。让剧痛把热泪逼了回去。 海兵队士兵们这次没有复述,他们沉默的看着远方,有人紧紧的抿起了嘴唇。 密林之中,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他仿佛刚刚学会行走的幼童,步履蹒跚的朝着海滩上的整齐队列走来。 王祀看见了他,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却又倏忽不见。他双手负在背后,厉声高喊道:“全体——立正。” 所有人的脸色一肃,以排头兵为基准,快速集中到一起。王祀身边的旗手取出腰间缠绕着的军旗,奋力一展。一面黑底红边的战旗迎风猎猎飘扬,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齐大志的脚步越来越平稳,越来越标准。到了最后,他已经大步生风,踢出了最为标准和完美的正步。白色沙滩上,除了海风吹动战旗的猎猎声和永不停歇的海涛声。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只有齐大志高高抬起的笔直的腿,以及溅起的白色晶莹的海沙。仿佛只是短短的一两分钟,又仿佛是一辈子那么长久。 他终于站到了这面战旗下方,仰头望着那团燃烧着的火焰。眼眶中有晶莹的东西涌动,不过却没有流下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平移到王祀的脸上。 “报告队指挥!帝国近卫军海兵队第一大队队正齐大志,请求归队。”他大声喊出了自己在心里默念了一年多的话,说这话时,心里百感交集。热泪再也忍不住,从脸颊处滚滚而下。 “准许归队!”王祀声嘶力竭的大吼道。他上前一步,紧紧的抱住了眼前瘦削的汉子。四条臂膀紧紧的靠在一起。 “兄弟,你可回来了!”王祀重重拍打着齐大志的后背,含泪带笑的说道。 “是啊,我回来了。”齐大志喃喃道:“我等你们……等得好苦。” “走,去见见咱们的弟兄!”王祀拉着他走到了队列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面前的士兵们道:“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知道!”山呼海啸一般的回答。 “这个人,曾经是个跟你们一样的新兵蛋子。第一次扛枪上战场,就遇见了十倍于己的魔崽子的围攻。他打昏了老子,让勤务兵把老子背走。自己跟魔崽子一刀一枪的死拼。”王祀声音忽然哑了,他沉默了半晌,重重拍打着齐大志的肩膀,沉声道:“他——是老子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没有我,就没有咱们海兵队的今天。所以,他——是咱们海兵队全体的恩人!你们说,咱们应该怎么感谢咱们的恩人?” 军人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言谢的。王祀的话音刚刚落下,所有人全部挺直了身体。齐刷刷的举起了右手,朝着齐大志郑重敬礼。齐大志感觉自己又热了眼眶,他嘴唇嚅喏了很久,右手紧紧地贴在腿边。终究是没有举手还礼。 王祀沉默着,海兵队的士兵沉默着。只有海涛声不晓得疲倦,反复冲刷着海滩。 过了很久,齐大志才从失落中平复过来。他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面带微笑道:“来,我带你们去岛上走走。” 王祀望着他故作平静的样子。知道那张平静无波的表情下面,隐藏着什么样的不解和愤懑。但是千言万语最终凝成了一句话:“你放心,我就算是舍了这张皮,也要帮你把身份找回来。是你的,终究不让他跑掉!” 第七十四章重逢2 鲨鲸号战舰安静的停泊在绿岛外海。在它的身周,几条护航舰在游弋着。 鲨鲸号庞大的身躯,是绿岛那座原始港口不能承受之重。所以这个时候只有几艘吨位稍小的运输舰驶入港口停泊,海军舰队的弟兄们只好辛苦一点留在外海。 运输舰上搭载的探索队成员在登陆的第一时间就编为数个小队,由齐大志安排的向导带领着,向小岛深处进发。他们将会在未来数天时间里,绘制整座岛屿的地形图。并且将这座岛屿未来的开发规划出来。而海兵队的士兵,则在第一时间接管了岛上民兵的防务。开始仔细的甄别——主要是甄别岛上唯一的商船雪风号上人员的来历身份。 呆在岸上的姜信虎三人也没有逃过海兵队士兵的盘问。只不过相对于海船上的水手们来说,陆地上的三人所遭受的待遇要高上很多。士兵们仅仅是简单询问了他们的姓名和籍贯,并且登记造册就再也没有难为他们。而船上的水手却大为不同,每一个人都被叫进船长室,被士兵们仔细盘问才算放过。 正当雪风号上的船员在接受盘问的时候,齐大志和王祀两个久别重逢的异姓兄弟正走在绿岛村的长街上。王祀饶有兴趣的听着齐大志讲述自己的奇遇以及绿岛村上的现状。 当齐大志讲到自己独自一人去了南大陆,杀了魔崽子替铃铛报了父仇的时候,王祀忍不住翘起大拇指赞道:“大志,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有血性的汉子。” “秦人不都是这样?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齐大志理所应当的回答道:“也正是因为这个,这座村子里的男人才服了我。我才和铃铛结成了夫妻。才有了小思秦。” 王祀眉头紧锁着,他自从见到齐大志之后,就一直在担心着一个重要的问题。但是话题的走向并不受到他的支配,齐大志夸赞自己新妻子的同时,却将探询的眼神投向了他:“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王祀心头一沉,支吾道:“都还好,都还好。对了,院长很关心你家的两个小家伙,齐修和齐武现在已经是少年营里的干部了。” “少年营?那是什么?”少年营的成立在齐大志离开以后,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王祀笑道:“少年营是院长新设立的玩意儿。就在咱们原来受训的那座土楼后面。里面主要培训一些少年英才。其实,这件事情的起因还主要是因为你。” “因为我?”齐大志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置信道:“在院长眼睛里,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吧?” “但是你忘记了赵煦。” “煦子!”齐大志心中一阵悸动:“煦子怎么啦?” “看把你紧张的。”王祀故作轻松的笑道:“煦子是院长阁下的高徒。你失踪的消息传到咸阳来的时候,家里人都以为你已经阵亡了。煦子专门去找院长说,然后院长拿出来自己的津贴,帮你补贴家里。你也知道,帝国的失踪津贴和阵亡抚恤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院长也不知道怎么想得,就组建了一个少年英才培训营。齐修和齐武哥俩,就是因为这个,成为了第一期的学员,现在已经是二年级生了。” “原来是这样。”齐大志喃喃自语道:“回去以后还是要好好感谢煦子才是。” “你可得好好的谢谢人家。”王祀道:“既然来了,就到你家去坐坐吧。顺便看看弟妹和小侄子。”他从兜里摸出几个金灿灿的金元来,塞到齐大志的手里:“这是看钱。可不能把小家伙给看丑了。” 齐大志端详着手里汗津津的金币,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金币上的头像怎么变了?” “你这里与世隔绝,自然很多大事都不知道。”王祀道:“先陛下已经于去年九月在天海郡城去世了。” “去……去世了?”齐大志不敢相信这个噩耗。尽管他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可是——任何一个像他一样普通秦人的心目中,对于那位慈祥的长者总是心存敬畏和感激。他离开的消息,让齐大志瞬间感觉到有些伤感。 王祀拍着他的肩膀道:“不要伤心这个了。陛下死得其所。咱们立国七百余年来,第二次的开疆拓土。这份功绩,足以令后人景仰了。” 这时王祀才将发生在半年多前的事情一一讲给齐大志听。发生在帝国北部边境的那场大战,至今说起来仍旧让人目眩神驰,心旌动摇。整整超过十万帝国将士围绕着天海城,石湖关与三倍于己的魔族军血战。若不是最后关头国防军慨然增援,石湖关脚下的一场大战鹿死谁手还真的不好说。 两人说着话,脚步却没停。径直走到村公所的两层小楼前。岛上来了大批秦军还有陌生人,为了防止出现不必要的麻烦,齐大志特意吩咐所有村民一律呆在家中。王祀来到家门口时,正好看见一个妙龄少妇领着一个看上去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儿在院子里玩耍。他的心中一动,笑嘻嘻问道:“小思秦有多大了?” 齐大志不明就里,略一思忖。回答道:“刚好一岁,孩子生下来挺凶险的。他妈妈身体弱,又加上早产。我差点失去了他们俩。” “原来如此。”王祀默默掐算了一下时间,约略是大志失踪后的四个月。也就是秦历715年的六月份。但是,大志这家伙却说孩子刚好一岁。无论怎么算,这多出来的一年都没有办法去解释。王祀疑惑不解的望着齐大志:“大志,我问你一件事情。今年是哪一年?” “717年啊!怎么了?”齐大志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不对。今年是716年。”王祀缓缓的纠正道。 “你开玩笑呢。”齐大志莫名其妙道:“这孩子明明是去年这时候生的,我在山洞那边都刻了记号的。来到这里的每一天都有记录。怎么会是716年?” “你带我去看看。”王祀也顾不得去大志的家里歇息,他拉了大志一把,急迫的道。 铃铛站起来疑惑的望着两个匆匆离去的男人。身穿海蓝色制服的军人让她感到恐惧,她搂紧了孩子,想要跟出去。可是刚刚迈出大门,自己的去路就被那些军人挡住了。 “嫂子,我家指挥是跟了齐大哥去查点东西。待会就回来。您还是在家里等一会儿,顺便给他俩烧点爱吃的菜吧。”李贝故作轻松的道。精神却不敢放松,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铃铛揽住孩子的双手。 铃铛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小思秦叮嘱了几句,转身回到小楼之中操持家务。与此同时的山洞中,王祀却感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齐大志用无比确凿的证据向他表明,他流落到这座海岛上已经有两年时间。但是,王祀明明白白的记着他出发的日期:是716年的三月十五日。莫非……一切只不过自己的一场梦境不成?齐大志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他现在所遭遇的,不过是一场不愿意醒过来的梦罢了。 第一时间里,王祀便想到了在附近海域游弋的鲨鲸号。他并不能向齐大志证明现在是716年,但是船上那座精密的航海钟却可以。只是说服常玉思让齐大志这个连身份都不明不白的人进入舰桥指挥部实在有些困难。舰桥指挥室对于常玉思来说,那就是他的私人领地。自己贸然领了外人进去,老常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和自己翻脸的。 “虽然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明确的告诉你——现在是秦历716年。这一点不容置疑。”王祀认真的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将要在绿岛建立一个前进基地。如果它时不时的出现这种状况,恐怕对于绿岛的未来有一定的影响。” “我多出一年来,岂不是现在要比你年长了一岁?”齐大志喃喃道,有些神不守舍。 王祀苦笑道:“说得也是。是不是该让我喊你一声哥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两人谁都不会当真。王祀叹了一口气,决定先将这件事情放在一边。无论如何,他找回了自己的兄弟,也找到了通往南大陆最便捷的道路。大志多出来的这一年,是上天的眷顾也说不定。想起大志家人的遭遇,王祀心中一沉,叹息道:“这次我就带你回去见院长。他也许会知道一点端倪。” 齐大志点了点头,两人沉默的回到村公所的小楼中。铃铛已经整治好了一桌饭菜,正等着他们回来。两人落座,齐大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望着王祀道:“对了,王指挥。有一个人,特别想要见你。我让铃铛请她过来如何?” 王祀微微一怔,满脸莫名其妙。却是笑道:“这里居然也会有人见我?不会是个姑娘吧?” “你还真猜对了。就是个姑娘。”齐大志道:“她叫吕嫣,是我今年在千镜岛遇见的贵人。” “吕嫣?!”王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手里的筷子掉落而不自觉。他吃惊道:“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第七十五章重逢3 气氛没有想象中的融洽,反而显得剑拔弩张。久别重逢的男女没有相互拥抱然后互诉别离相思之衷肠,而是一个端坐在方桌前如泥塑木雕;另一个抱着双肩立在门框,眉宇间有些凄然绝望。 空气仿佛凝固了。齐大志有些担心的望望王祀,又望望吕嫣。他站起来招呼道:“吕医生,坐下一起吃吧?” “我吃不下。”吕嫣冷冷道。眼神却一直紧紧的盯着王祀。 王祀似乎一直都在积蓄着勇气。过了很久,他才摆摆手道:“大志,有空着的房间吗?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楼上有的是空房间。”齐大志忙不迭道。 “稍等片刻。”王祀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大步走到吕嫣的面前沉声道:“随我来。” “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吕嫣秀眉一挑,冷笑道:“偷偷摸摸不敢见人是什么道理?” 王祀懒得和她啰嗦,伸手攥住她的皓腕,转身便走。吕嫣却是不依,想要拜托他的挟制。但她一个弱女子的手劲哪有王祀的力气大?身不由己的被拖着向前,趔趔趄趄的跟着王祀走上了二楼。 房门重重的关上,发出一声震天大响。齐大志和铃铛面面相觑,铃铛担忧的道:“王家哥哥不会乱来吧?” 齐大志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可是头顶忽然传出一声巨响,两人都吃了一惊,齐大志放下手里的筷子,缓缓站了起来。 在外面站岗巡哨的海兵队士兵闻声冲了进来。李贝神情紧张,手里按着枪套。身体绷得紧紧的,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举动,在场几人便又听到一声巨大的房门撞击声。紧接着,吕嫣阴沉着俏脸,迈着急促的脚步从楼梯上下来。她双眼红肿,似乎哭过。 李贝没看到王祀追出来,担心自家长官被这看上去很是凶悍的小妞给害了。他摆头使了一个眼色,立刻两三个海兵队士兵不怀好意的逼了上去,挡住了吕嫣的去路。 “滚。”吕嫣站定了脚步,冷冷哼道。 士兵们沉默不语,固执的挡着道路。齐大志担心的站了起来,望着李贝道:“这位兄弟,吕医生不是坏人。” 李贝知道齐大志在王祀心里的分量,他的话自己虽然不屑,却不敢表示出来。摆弄着枪套,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一双眼睛却紧紧的盯着楼梯,盼着王祀赶紧出来把事情解释清楚。 王祀捂着脑袋出现在楼梯拐角处,眼神复杂的望了李贝一眼:“放肆!让吕姑娘离开。”他勉强把话说完,便无力的靠在楼梯扶手上。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染红了半边面颊。 李贝大惊,急忙招呼士兵们上去。齐大志担心会出什么乱子,急忙招呼了铃铛去拿纱布和白酒给王祀治伤。等到一帮人忙乱完毕之后,却发现吕嫣早已经不见了踪影。齐大志想要安排人去寻,却被王祀拉住道:“这件事情,让她冷静一下也好。” 齐大志指着他脑袋上的伤口揶揄道:“吕医生就是这么冷静的。” 王祀无言以对,摊了摊手。任由齐大志去召唤村民,上山寻找负气出走的吕嫣。 正当山下的村落里乱成一团糟时,一男一女正沿着崎岖的山路朝着巨人山的山顶攀爬。 吕嫣脚步有些踉跄,迈过一块山石的时候绊了一下。身体失去了平衡,她眼睛一闭,竟是放弃了挣扎,朝着断崖下摔落。千钧一发之际,李云晓长臂探出。将她险而又险的救了回来。 “我说吕大小姐!你想要自杀,不妨找个我看不到的地方。”李云晓喘着粗气将她推到距离断崖稍微远一点的安全地带,有些恼怒的道:“这个游戏不好玩。” “要你管?”吕嫣紧闭着双眼,脸上表情犹如寒冰冻结。 “可是你拉我出来要爬山的。这会儿又不用我管。”李云晓为之气结,摊手道:“女人就是麻烦。眼看就要到山顶了,您还要不要爬上去?” “爬!怎么不爬?”吕嫣喘匀了呼吸,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着山顶攀登。李云晓看着她奋力攀爬的背影,摇摇头,无声叹了一口气。跟在她的身后,提起了全部的精神。 所幸,最后的一段路上有惊无险的通过。巨人山的山顶有一片方圆十几米的空地,站在山顶上,可以俯瞰到整座绿岛的全貌。吕嫣站在断崖前,深吸了一口气。张起双臂,想要去拥抱蓝天。李云晓站在她的身后,思量了一下她跃下的时间和自己追上去挽救的速度。悄无声息的朝前跨了一步,站在一个最容易出手的位置。 “怎么,你怕我跳下去?”吕嫣敏锐的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并没有转头,用揶揄的声音嘲讽道。 “你知道,这是在害我。”李云晓淡淡道:“绿岛的村民和齐大志肯定会认为我是那个意图侮辱你,最后让你不得不跳崖以保贞节的罪犯。你死了,是烈女;而我死了,却是罪犯。对不起,这个锅我不背。” “你说得倒是有趣。我都想跳下去试试看会不会有人那么想。”吕嫣说着,往前移动了一小步。她脚边的碎尸簌簌落入断崖,李云晓眉头一紧,已经是飞扑了出去,斜刺里将她重重推倒在地上,自己站住了跳崖的最佳位置。 粗砺的碎石磨破了吕嫣娇嫩的肌肤,鲜血渗了出来。吕嫣却不生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膝盖笑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现在不想死了。想听听你的故事。你有什么故事可以跟我讲讲吗?” 李云晓原本不想搭理她,但看到她眼神中深藏着的绝望神色。鬼使神差的来到她的面前,学她一样盘膝而坐。望着她清秀的脸庞,沉声道:“本来不想和你讲。但既然你想听,我不妨和你说说我的故事。” 吕嫣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她没说什么,但是眼睛里的神采一亮,写满了“我想听”的意思。 “我的故事,是一个关于‘活着’的故事。” 山顶上,一个深沉的男声在吕嫣耳边响起。 李云晓从他离家从军开始讲起。少年得意,被分配到西北任卫指挥;磐石镇全军覆没逃亡;玉门民变残杀同僚;民变失败南下逃亡;稻乡占城隐姓埋名想要了此余生;撇下爱他的姑娘独自一人亡命天涯……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从日头正中一直讲到日头偏西。吕嫣听得倦了,也不管山石是不是很硌人,也不管身上的月白衫子会不会变得脏污不堪。躺下继续听。 月夜下,故事还在继续着。吕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似乎死了一般。李云晓斜靠在一块山石上,断断续续的讲着。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听。压抑了太久会发疯,他现在迫切的需要把掩藏在心中的一切都讲出来。有时候,能有一个安静躺在身边的聆听者也是一种幸福。 故事讲到了最后,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军人来到了绿岛上。下一站在哪里,他依旧迷茫。 “你在听吗?”李云晓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做的舒服一点。大半天的时间一直都在不停的说话,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烈火烧过一样。 “在听。”吕嫣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之底传上来的幽魂。 “我的故事讲完了。跟你的遭遇比起来,我这一辈子背叛了帝国,背叛了家人,背叛了爱我的姑娘,背叛了一切……但我依然还是想要活着。因为活着对我而言,就等于有了一切。而你,只不过是被一个负心的男人抛弃了。你还是完璧,没有失去什么。这并不是世界末日,你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吕嫣毫无反应,像是睡着了一样。 李云晓侧耳听了听她均匀的呼吸声,无声的笑了笑。他解下披在身上的外套,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的将衣衫盖在吕嫣的身上,柔声道:“好好睡吧。今夜过去,你会发现世界还是那么美好,一切并没有因为你的心情改变而变得更糟。”他轻轻抚了抚她鬓间的乱发,站起来重新回到山石边,阖上了双眼。 过了许久,男人的鼾声轻微的响了起来。吕嫣却在这个时候倏地睁开了双眼,嘴唇翕动着喃喃道:“可我就是想不开。”她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将那件带着男人体温的外套仔细的叠好,放在身边。她走到了李云晓的面前。 男人坐着便睡着了。单薄的短衫并不能挡住夜晚山顶上的寒风。他粗壮的小臂上,细细密密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吕嫣轻声笑了笑,俯下身,在他的脸颊边轻啄了一下。眼神落在男人腰间斜挂着的枪套上。她迟疑了几秒钟,然后伸出手,按下了枪套上的机簧。 那柄闪着鎏金光芒的手枪无声无息的落入了自己的手里。她打量着那柄手枪,然后将枪口轻轻的放入自己的口中。 枪管冰冷,一如那人无情的眼神和绝情的话语。上下齿轻咬着枪管,有些硌牙。她努力适应了好一阵子,才习惯了枪油的气味在口中的味道。枪口顶在上颚上,脑海中想起了兄长有一次关于用枪自杀的闲谈。 “所以说,如果一个人决意用死来表达愤怒的话,吞枪自杀最是明白不过。这是一个人最大的愤怒。用死亡来表达的愤怒。”兄长笑眯眯的说着,用手指比出一个手枪的姿势,含在嘴巴里。 “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这样死亡所受到的伤害更加小。如果你被魔崽子包围,除了自杀没有别路可走的时候,可以试试吞枪。”兄长的笑容意味深长:“魔崽子们可不是只知道吃。而且,它们对于一具天灵盖都被掀飞的尸体是没有兴趣的。” 脑海里回荡着兄长的声音,纤弱的小指勾在扳机上。只要轻轻用力,她的生命将会终结在这座岛屿上。不会再有哀伤,也不会再有纠缠不清的情感。 只要,扣动扳机。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凄然的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她浑身发抖,含含混混的自语道:“妈妈,对不起。” 第七十六章定情1 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吕嫣的下落。她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这座并不大的岛屿上凭空消失了。 王祀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淡定从容,变得焦躁不安起来。虽然已经和吕家达成了谅解,但是指婚对象死在他的辖地里可是要结下死仇的。 安排李贝带人再次上山寻找之后,王祀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拉着齐大志道:“你给我派一个向导,我去上山找这个傻丫头。” “在我看来,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去的好。”齐大志缓缓劝阻道:“第一,你和她的关系已经撇清了。这时候上山再去寻找,这不是又把她拉回来。你和琳灵还有她之间三人的关系是要纠缠到什么时候?第二,她已经气疯了,你就不担心她会拉着你垫背?你还要留着有用之身为帝国效力。海兵队可离不开你。” “可是我就这样眼巴巴的坐等着你们去找?万一……”王祀突然沉默了,他不敢把那个最坏的结果说出来。自己背叛了婚约已经是罪人,如果再把人家姑娘逼死了,无论是谁都不会同情他了。 “现在也只有等待了。”齐大志道:“所幸这座山并不大。探索队和海兵队还有村民都在找,我看吕医生不像是一个轻易为情所苦的人。自己冷静一夜之后,说不定就想开了自己从山里出来。” “这你就看差了,吕家的人都是死心眼。”王祀闷声道:“她老爹为了一万金元就能跟先陛下打三年的嘴官司。你能指望她能好到哪里去?” 齐大志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也有些忐忑。抬头望了铃铛一眼道:“要不,我带人上山去找找?” “可是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铃铛为难的道:“今天华子他们带着人准备上山,顺便把附近的山沟,断崖也找一找。万一吕嫣姐姐失足……”她神色一黯,想起吕嫣的音容笑貌。眼泪险些都落了下来。 三人坐在屋子里,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人同时抬头,望向门外。只看见华子满头大汗的奔了进来。兴奋得喊道:“找到了!” “她在哪儿?” “她人怎么样?”王祀担忧的问道。 华子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正在下山,探索队正在陪着她。” “活着就好。”王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却感觉这房间里气氛有些不对。他感觉到铃铛和华子两人愤怒的注视,顿时就有些如坐针毡。站起来道:“大志,我先上楼去歇一会儿。” 齐大志知道他的心思。这几个月来,吕嫣已经俨然成了绿岛村民们的保护神。她没什么事情倒还好,若是有什么闪失,他这个村正怕是也没好果子吃。 “去吧,去吧。等吕医生回来了我带你去找她赔罪。”齐大志挥退了华子和铃铛,为几人之间缓和着气氛。 “赔罪什么的就不必了。我会安排船送她回去。吕相家的千金流落在外,总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王祀冷淡的语声从楼上传了下来,紧接着,在齐大志的苦笑声中,房门重重的关上。 忙乱之中,满地的瓷瓶碎片都没有顾得上收拾。王祀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他捂着头上隐隐渗血的伤口,无力的跌坐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 李贝神色不善的瞪视着李云晓,冷笑道:“你是哪根葱?敢挡我们的路?” 李云晓脸上堆满了虚伪的谄笑:“这位军爷,我不是什么葱。只不过,吕医生不是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您要带她离开,怎么也要征求她本人的同意才是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李贝也觉得这厮脸上的笑容太假,可是他就是下不了狠心将这碍眼的家伙赶出去。而且,他的肋下挂着一柄手枪。隐隐露出的枪柄上画满了繁复而精致的鎏金花纹,一看就不是凡品。他摸不清这人的来路底细,一时间也就不敢妄动。眼巴巴的瞅着不远处的道路,盼着王祀赶紧过来帮他解围。 正当他着急的当儿,吕嫣的房门忽然开了。满脸泪痕的吕嫣走了出来,伸手便揽住了李云晓的手臂。她斜睨着李贝,不屑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位威风霸气的王长官。本小姐哪里都不去,我要在这座岛上呆着。跟我的男人去开拓更广阔的天地。” 李贝的眼睛里似乎快要喷出火来,他鼓着眼睛瞪视着李云晓,而对方只还给他一个苦笑。 李云晓朝着李贝说道:“这位长官,您都听到了吧。请回吧。” 李贝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他依然气鼓鼓的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腮帮子鼓起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青蛙。吕嫣也不再理他,伸手帮李云晓打理着皱巴巴的衣领,用甜的腻死人的嗓音道:“夫君,外面天热,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你这是给我找麻烦。”李云晓的牙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 “信不信我把你的老底儿都抖落出来,逃犯?”吕嫣毫不示弱的威胁道。 “你想死就这么干好了。” “来啊,杀了我!”吕嫣美目闪动,将自己纤细的脖颈凑在李云晓的面前。一股女人特有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孔里。他侧开了头,心中嘀咕着。却是身不由己的跟着吕嫣的脚步走进了房间之中。 房门在李贝面前重重关上,李贝很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狗男女!” 门窗都紧紧的闭着,房间里闷热难当。吕嫣抱着双膝,冷笑着道:“我不是小结巴,这里也不是四通八达的占城。别给我尽想着逃跑的事情。” “你赢了。”李云晓随便找了一个木墩坐下,翘起腿道:“是我得了失心疯,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你这个大嘴巴的女人。” “但是现在这个女人也得了失心疯,想要跟你过一辈子。问问你是怎么想得?”吕嫣把玩着手枪,似是有些幽怨的道。 李云晓沉默了,过了好久才道:“我这种人,不配有人爱。” “你为了活着而已,这本没有什么错。”吕嫣笑了笑,将枪口瞄准了他。不过李云晓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因为所有的子弹都在他的口袋里好好的揣着。没有子弹,手枪不过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罢了。 吕嫣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转轮拨动,击锤张开后击打在撞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将手枪放在手边,微笑道:“你死了。” “死过一次的感觉怎么样?”李云晓没有理会她似乎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游戏。而是淡淡的问道。 一瞬间,两人的思绪同时回到了那个深夜,巨人山的山顶上。 冷风凄然,她似乎听到有人幽幽叹息。是叹息自己的命运不公?还是叹息一条美丽鲜活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可惜,那并不重要了。她已经决意用死亡来抗争,用死亡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她想:看到自己的尸体之后,有的是人要把那个绝情负义的负心汉撕成碎片。而她需要做的,就是站在云端冷冷的观看那一切就是了。 枪油强烈的气味刺激着她的鼻腔,让她想要恶心干呕;持枪的手也在止不住的颤抖着,枪管和牙齿剧烈的撞击,发出“嗒嗒”的轻响。她不得不双手持枪,才能稳定下来。让已经被撞的有些疼痛的上颚解脱出来。 “放心,只是痛一小下。很快就不痛了。” 脑海里,兄长的话语再次响起来。她知道:如果扣下扳机,那么枪管里会喷出一股火苗,瞬间将自己的口腔熏成半熟。炙热的弹头会沿着柔软的上颚直接钻进自己的大脑,把它搅成一团浆糊。然后再携带着巨大的能量带走自己的头壳,让鲜血和脑浆涂满整个地面。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心中有个声音在缓缓的回答她说:“是。”她持枪的手,也变得稳定下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她甚至有心情开了一个小玩笑。伸出腿,轻轻的踢了李云晓一脚。 李云晓倏地睁开了双眼,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他紧张的摸向了自己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枪套,然后伸出手,似是要阻止她的样子。 “傻瓜,我把最后一刻的美丽容颜都让你看。”吕嫣心中对他说着,然后用力眨了眨眼睛。 李云晓的手指尖已经碰到了她的月白衫子。吕嫣心中凄然笑着,毅然决然扣动了扳机。转轮拨动,击锤张开,重重的撞击在击针上。 “砰!” 她浑身一震,双腿一软缓缓的坐倒在地上。头脑里一片晕眩,她双手无力的摊开,呆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手枪从手里滑落出来,她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她只感觉到一阵难言的轻松,只想着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觉,永远都不再醒来。 “地上凉,躺久了容易生病。”一双大脚移动到她的身边。李云晓戏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吕嫣睁开了双眼,恼怒的望着他。 李云晓很不客气的一脚踢开了她手边的手枪,伸手入怀,摸出一把黄澄澄的子弹。倾斜手掌,子弹从手里落下。逐一落在地面上,与山石撞击在一起,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第七十七章定情2 “你简直就是一个恶棍。”吕嫣冷漠的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在李云晓的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丑般那么可笑。 “死过一次的感觉怎么样?”李云晓没有理会她的愤怒,蹲下身,将子弹一粒一粒的捡起来,放在手心。然后走到不远处的地方,将手枪重新装填上子弹。 “不怎么样。”吕嫣冷静下来,口气也不那么冲了。紧了紧身上的白衫,山顶上有点冷。 “下次想死的时候多想想生你养你的爹娘。还有,哪个混蛋教你吞枪自杀的?这样死的话,一张好脸就全都毁了。你爹妈看见怕不是要伤心而死。”李云晓气咻咻的质问道。 “我哥教我的。”吕嫣有些不忿的望着他。 “你哥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李云晓可不害怕吕嫣的愤怒之眸,他弯腰捡起自己的外套,将它披在吕嫣的肩上:“行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的你,已经是一条新的生命了。有什么新生感言?” “滚。”吕嫣推开了他按在肩膀上一直都没有离开的手:“你为什么那么好心救我?我可是唯一知道你的秘密的人。我死了,对你才是最安全的。” “你想想,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分钟前还是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巧笑嫣然的样子。枪声过后:整个面目扭曲,天灵盖会飞出三五步开外;脑浆子和鲜血会像泼墨一样洒落满地;你那一对漂亮的会说话的眼珠会从眼眶里飞出来,落在地上。等明天来收敛你的尸体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住口!不要再说了。”吕嫣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嘶声尖叫道。 “下次想死的时候,最好先想清楚后果。”李云晓抱着肩膀,淡淡的道。 “如果你是想要用恐怖的描述来让我打消自杀的想法……那么你成功了。”吕嫣道。 “现在时间……”李云晓仰头望着漫天星辰,然后准确的说出了吕嫣的夜光怀表指针上的数字:“凌晨两点半。距离天亮还有些时候。长夜漫漫,有些难熬,不妨说说你的过往吧。有些事情,说出来之后,你会感觉轻松很多。比如我。” “我的过往?”吕嫣脸上露出一丝淡漠的微笑:“我和他是有婚约的。后来我们在咸阳见过一面,再后来他出征了,我背着家人出去找他。从泉州到千镜岛,后来遇上了他以前的部下齐大志;再后来,我遇见了他。而他告诉我,他已经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而且已经联合一些强权的势力,跟我家解除了婚约……你说,我是不是傻?” “是有点……”李云晓听完之后,回答了她的问题。听到黑暗之中,吕嫣的呼吸瞬间停顿。他不由得苦笑出声。女孩子自评为傻是可以的,但是他最好不要帮腔。为了弥补自己的损失,他决定帮对方一把:“需要我帮你把他杀了吗?我要价不高,帮我找一条能跑到西大陆的船就可以。” “为什么要杀了他?”吕嫣清冷的声音在山顶上回响:“他爱上了一个婊子。一个千镜岛上人尽可夫的女子。我要看着他,看着他被那个女人哄骗!我要看着他身败名裂,臭不可闻!我要看着他,等他后悔。后悔放弃了我。” “如果靠恨意活着,你会发现人生会很没有意思。”李云晓冷淡的声音将吕嫣从复仇的火焰中拖拽出来。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你是谁?我要你管!”吕嫣愤怒的喊道。 “我只是说那样很没意思。”李云晓耸耸肩膀,无所谓的道:“如果你想报复他,不妨就让自己过得更加幸福一点。” “说得也是。”吕嫣拊掌赞道:“如果我就在这座岛上找到了如意郎君,那么他一定也会衷心的祝福我吧。”说罢,她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李云晓的面前。 “你想怎样?”李云晓隐约猜到了吕嫣的想法,有些惊慌的站起来。 “怕什么?”吕嫣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伸头凑了上去。她的动作有些生涩,两片唇撞在一起的时候,李云晓的门牙都感觉快要掉落下来了。 两片唇蜻蜓点水的接触了一下,倏地分开。吕嫣抹抹嘴唇,妩媚笑道:“现在,你是我的了。” “你可不要玩火。” 黑暗中,男子的声音有些干哑。似乎在忍耐压抑着什么。 吕嫣火热的躯体贴了上去,只听见她低笑了一声:“用你的热情,烧死我吧。” ………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暧昧,两人对坐着沉默。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李云晓回味着那湿润的唇留给自己的感觉,思绪万千。没想到人生颠沛流离,在荒郊野外的山顶上,却有貌美的富贵家千金倒贴。这机遇也是没谁了。忽然听见吕嫣重重的咳了一声,他脸色一正,望着她道:“我会负责的。” “用什么负责?让我跟你一起浪迹天涯吗?”吕嫣冷笑道:“我需要穿漂亮的衣衫,你能给我吗?我想吃精美的食物,你能给我吗?我想参加盛大的舞会,你能给我吗?” 李云晓只能沉默。当现实赤裸裸的摆在他的面前时,他发现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是沉默而已。 “记住,这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吕嫣冷冷道:“等把王祀那个混蛋气疯了之后,我们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我认为,你这种想法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李云晓道:“如果他的心里没有你,何必为你伤心?如果他的心里有你,又何必放弃你?” “你懂得很多是不是?” “好。一切都随你。”李云晓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想去哪儿?”吕嫣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现在浑身酸痛,都是你害的。” “我去找姜信虎。南大陆暂时不能跟他们去了。看样子我得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李云晓拉开了房门,转身说道。 “你快去快回。我饿了。你最好拐个弯去村正家带点午餐过来。”吕嫣仰躺在床上,拉过被子,挡住自己已经羞红了的面颊。 “好。”李云晓沉稳的回答一声,目视着眼前这个面色不善的年轻男人。举步迈了出去。 王祀目光深沉的注视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吕嫣。下巴一点,命令李贝派人守住了房门。而他自己,则朝着李云晓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李云晓刚刚走进一条僻静的林荫小路,就听见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站住。”王祀在他身后冷冷喝道。 李云晓站定了脚步,转身。似笑非笑的望着面前的青年军官:“有什么事情吗?长官。” “这个女人你最好不要碰。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女孩。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王祀表情淡漠的告诫道。 “这似乎与你无关。” “我不过是好心劝告。” “好。我听到了。还有什么事情吗?长官。”李云晓把‘长官’两个字咬的很重。 “你好自为之。”王祀没有再说什么。缓缓转身离去。 李云晓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讥讽的笑意更甚:“似乎有些后悔了么?不过,我只能说:活该。” 王祀似乎听到他的低语,顿住了脚步,伸手朝后扬了扬。然后整个人都走进了阳光之中。 李云晓忽然有些读不懂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 姜信虎吃惊道:“你说,不想离开了?” 李云晓点点头道:“有些事情缠住了,暂时脱不开身。再说,现在帝国海军已经进场了。你们跟在他们后面捡剩就是了。只要不冒进,就肯定没有安全问题。” “是那个富贵家的姑娘?”姜信虎从他闪烁的眼神里看到些端倪。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大笑道:“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没看错我什么?”李云晓有些吃惊道。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最近我们也不准备那么着急的南下了。”姜信虎笑眯眯的道。 “你们也不走?” “正是。”姜信虎点头笑道:“我和小五商量过了,觉得跟那些大家族去抢南大陆那块肉也不是很现实的事情。绿岛未来的发展前景很让人欣羡,我们准备在这里发展一下势力。顺便做做绿岛和内陆的运输贸易。以后这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这样我们的生活也就有出路了。这也是为了以后万一小五争夺家主之位失败,我和小五两个也有一个立身的买卖可做。不至于无路可走。” “是这样么?”李云晓淡淡微笑着。 “就是这样没错的。”姜信虎信誓旦旦道。可是在李云晓的笑容之下,他信心满满的表情忽然垮了下来。凑在李云晓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云晓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似笑非笑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姜信虎哭丧着脸道:“这件事情连老爷都被骗过了。不!说实话小五自己也不知道。直到……直到……”他说不下去了,一脸求助的望着李云晓道:“你屋里的那位,不是个医生吗?哪天让她给小五看看。这件事情,可不能外传啊。要不然老哥我性命难保是小事。小五的家主之位怕是这辈子都不要想了。”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李云晓点头道:“我会和她说。她会不会给你们看病,我可没办法保证。” “你多费费心。”姜信虎凑近过来,将沉重的袋子塞进李云晓的袖口里,压低了声音道:“这点心意,是老哥哥我给你和弟妹的贺礼。你打算在这里安家了,身无分文可不能养活女人。况且那还是位大家小姐。岛上没什么开销,这些足够你花用一阵子了。我们不打算走了,你就还算是我们姜氏雇着的人。等到下一步家族那边把人事完善了,你每个月都到账上领点工钱。也算有个生活来源。女人么,你给他衣穿,管她饭吃。日子久了就安份了。再过几年,连娃娃都生出来。她家里的父母就算不看你们面儿,也得顾念着外孙。你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李云晓见他说的真诚,一时间也有些感动。点点头,便将那袋子揣进了怀里。 第七十八章定情3 李云晓提着饭菜回到吕嫣的住所时,王祀和海兵队的士兵已经退走了。房间门半开着,吕嫣也不知去向。李云晓心中一紧,快步走进房间里,伸手摸了摸床铺。触手感觉到的温度让他明白她离开的时间并不久远。转头瞥见床边方桌上留着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我去看个急诊,老实在家等我。嫣。” 李云晓轻声笑了笑,将饭菜都放在桌上。他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掏出姜信虎塞给他的袋子。果然如他所料,这位姜家四管事的出手一贯的大方。整整三十个金元,还是刚刚发行出来的那种。他拈起一枚,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分量十足!他衷心赞叹着,体会了一下久违了的金币的手感。 房门外脚步声响起,李云晓轻笑了笑将金币收起来放在手掌心。回头望着房门,正好看见吕嫣进来。 “你笑什么?”吕嫣横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到床前。打开食盒,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铃铛做的蕈汤还是那么有味道。” “有件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李云晓将手里的钱袋子抛接着耍弄,心中筹谋着该怎么把事情说出来。 “说!别婆婆妈妈的。”吕嫣小口喝着汤,皱眉道。 “姜五病了,需要你给看看。”李云晓蹙着眉,发觉这件事情在两人之间有些无法开口的样子。 “我的诊金很贵的。”吕嫣下意识道,过了片刻又回想起来姜五到底是谁。忍不住噗哧一笑道:“那个小伙子的话……估计不会在乎这点诊金。” 李云晓将手里的布袋丢在桌上,金币与桌面相碰,发出“哐当”一声沉重的声响:“这是姜信虎给我的,准备让我说服你去诊治的礼金。诊金估计和这个是不搭的。” 吕嫣笑道:“那是你的,丢给我做什么?” 李云晓不答反问道:“你什么态度?” “若我不答应怎么办?” “不答应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个病症有些疑难,这岛上只有你一个医生,不去的话未免有些不妥。” “不会是花柳病吧?”吕嫣顿了几秒钟,猜测道。 李云晓故弄玄虚的摇头。 吕嫣将筷子放下,柳眉一竖道:“说。” 李云晓只得将姜信虎对他耳语的事情说了出来。吕嫣听完忍不住笑意,悠然道:“倒真的还是疑难杂症。好了,我就勉为其难的看看吧。” 重要的事情说完,李云晓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有些尴尬,更何况两个人之间还刚刚发生过超越友谊界限的亲密关系。他们发现:彼此间除了过往之外,其余几乎一无所知。很熟悉的陌生人——就是这种感觉。 正当李云晓和吕嫣两人在斗室里沉默两相望的时候,村公所的二层小楼里,王祀和齐大志也同时陷入了沉默。齐大志的面庞扭曲着,似乎在压抑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铃铛手足无措的望着他们两人,蹑手蹑脚的走过来,为他俩续上茶水。齐大志忽然闷哼一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表情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大志哥,你没事吧?”铃铛担忧的问道。 齐大志没有理会铃铛的关切,转过头来,望着王祀:“我娘死的时候,都有谁在跟前?” 王祀摇头道:“院长对此讳莫如深,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知道伯母去世的时候,是赵煦带着两个孩子过得丧事。” “她始终都没有出现?”齐大志的嗓音里带着几丝莫大的悲怆。 王祀缓缓的摇了摇头。 齐大志沉默了几秒钟:“还得感谢院长,能把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子给收留下来。”他望向了铃铛,压抑的道:“铃铛,你去找……算了,还是我去吧。”他站起身来,走向了门外。 “他要去哪儿?”王祀疑惑的望着铃铛。 “大志哥给婆婆准备了一块上好的寿材。”铃铛黯然道。有些怨恨这位带来不好消息的王家哥哥。 王祀道:“我叫上几个弟兄一起过去。” 铃铛默默点头,然后抓起一件外套也追了出去。小思秦站在院子里,有些疑惑大人们为什么都那么脸色阴沉急匆匆的出去。不过他的注意力只是持续了一瞬间,之后就被更加好玩的事情吸引过去。对于一个刚满一周岁的孩子来说,大人们的世界无疑太复杂了。 沿着密林中的小径,齐大志在前面跌跌撞撞的走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齐大志此时的心情就像是江南地带的梅雨季节,仿佛整个心灵都被漫天的乌云遮盖住了。 出了村公所约两秦里,山中长着一株一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檀树。檀树方圆十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王祀是识货的,他望着这株檀树,点头道:“这棵树,若是运到咸阳,怕是可以值三万金元了。” 齐大志从随行士兵手里接过斧锯,低沉着声音道:“这是我给母亲大人预备的礼物。” 秦人的风俗,晚辈长辈送寿材是一种极其有孝义的行为。这也导致了适合做寿材的木材价格节节攀高。可以想象得到,当齐大志衣锦还乡之时,再将这棵檀树送给自己的母亲。那将几乎是能够震动整个咸阳的大新闻。对于升斗小民来说,这样的举动足以光宗耀祖,让地下的亲人含笑九泉了。 从这一株价值不菲的檀树上,王祀可以体会到齐大志对母亲的孺慕之情。他黯然道:“大志,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 “跟你没有关系。”齐大志冷淡得道:“我只恨那个贱人。”说罢,他提起大斧,奋力朝着檀树根部劈砍。木屑横飞,齐大志却毫不为所动。 一人合抱粗的巨树,齐大志一人是不可能将它轻易撼动的。更何况檀木质地紧密,一斧下去,虽则木屑横飞,但是缺口却非常细小。王祀知道齐大志想要一个人砍倒这棵树怕是要活活累死。下巴朝着李贝等人一点,李贝会意,立刻操着工具上去帮忙。 却见齐大志怒吼一声,舞着大斧抡了一个圆。还好李贝躲得快,否则被这锋利的斧刃带到怎么看下场都不会太好。李贝无奈的看了王祀一眼,低声咕哝道:“头儿,这家伙怕是要疯了。” 王祀一个箭步上前,按住齐大志的肩膀低声喝道:“大志,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齐大志斜睨了他一眼,擦去脸颊上的湿迹:“我娘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我的老婆跟人跑了,没有一个人去过问。我的军籍被剥夺了,你们居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你要我冷静,我凭什么冷静?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想杀人!我委屈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承认,穿这身军装是有私心的。可是谁没有私心?你没有,他没有?院长会没有私心?我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而国家是怎么回报我的?让我家破人亡!你们……太让我寒心了。” 王祀平静的道:“这件事情,我们有疏忽。但请你相信,院长一定会给你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这件事跟院长没有关系。”齐大志冷然道:“这是煦子的错。” 王祀道:“赵煦为你的事情前后奔走,最后还发了疯。” “他发什么疯?”齐大志道:“我看他是心中有愧,装疯而已。”他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情不必再提,我心中自有打算。”他转过身,继续奋起一身蛮力劈砍着树干。 “所有的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想要蛮干那是在犯傻。”王祀认真道:“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齐家的人很简单。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罢了。”齐大志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谁欠了我们的,自然要一点一点的还回来。我会复仇的。这件事情没办法更改。” “你纵使把他们碎尸万段,伯母也活转不来。”王祀冷静的点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你这是匹夫之勇。” “你还真说对了。我不过就是一个运气还不差的匹夫罢了。”齐大志重重一斧下去,回头时脸上重新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只不过在王祀的眼里,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满藏着滔天的恨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回去的路还很长。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家人受到更多的伤害,我想你最应该做的不是复仇,而是先获得更多的荣耀。这样……至少铃铛和思秦还可以更加安全一点。” “你这话什么意思?”齐大志脸色阴沉,一双眸子紧紧的瞪视着王祀。 “李贝,带着人给我滚远点。让弟妹也回家歇歇。”王祀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转头朝着李贝断喝一声。 “是。”李贝立刻服从命令,走到铃铛面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请回去吧。大志有我们头儿看着,不会出事的。” 铃铛担忧的望了齐大志一眼,欲言又止。 齐大志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摆了摆手。铃铛这才听话的随着李贝等人离开。檀树下,只剩下了王祀和齐大志两人。齐大志只感觉自己的双臂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来。索性丢了斧头,盘膝坐在地上。 王祀伸手入兜,摸出一包烟卷来。递给齐大志一支道:“我说,你听。但是这些事情,绝对不可传入第三人的耳朵里。” 第七十九章回航1 “你的遭遇,从头到尾都不过是针对院长他的一个阴谋。而你和赵煦两个,不过是两条被殃及无辜的可怜池鱼罢了。”王祀阴沉的声音在密林里缓缓响起来。烟雾弥漫中,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淡淡的忧伤。 “大志,我可怜的兄弟。你的好朋友赵煦是个混血儿。这件事情在咸阳陆校里,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只不过那天亲眼目睹到的人,已经被殿下下达了最严厉的封口令。因为赵煦是院长的学生,而有些人为了置他于死地,会不择手段的。你跟我回去以后,也要装作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最好和从前一样,避免再次刺激到他。” “难道我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齐大志愤恨道:“王祀,你告诉我。我娘的死,是不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伯母……”王祀欲言又止,迟疑了半晌后才含糊道:“殿下已经检查过她的死因。没有任何异常。” “齐巧儿要负全部的责任。”齐大志阴沉道:“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回去之后,你要听从殿下的安排。”王祀低声道:“绿岛很重要,这个地方你要把它牢牢的攥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我明白。”齐大志点了点头,眼泪却簌簌的落了下来。 王祀体贴的给他递了一支烟,顺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些帐,殿下都记在心里。我们会一点一点的把它从敌人的身上讨要回来,绝不姑息。” “我信你。”齐大志简短的道,然后快速的擦干了眼泪。他转头望向不远处那株沉默的檀树,忽然道:“看来老母亲已经用不上这块上好的寿材了,就留着它吧。” “你可以取下一块来,为伯母做一块牌位。于大树无伤,也是可以的。”王祀建言道:“我来帮你。” 两人一起动手,斧锯齐下。忙活了好大一阵子之后,才从树身上剜下一块二尺余长,三寸多厚的檀木块。齐大志认真打量着这块原料,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脱下身上的短衫铺在地上,将原料小心的包裹起来。 “回去以后,找个巧匠好好的雕琢一下。然后就可以作为伯母的神龛供奉了。”王祀擦了一把汗,望着被刨得坑坑洼洼的檀树道:“这棵树被我们整治成这样,怕是也活不长了。” “没事。”齐大志淡淡道:“绿岛上这样的树有上百株。死上一棵倒是没人心痛。” “照你这么说,这座岛倒是一座宝岛。”王祀赞道:“这可是老天爷眷顾你,让哑巴把你捡到。要不然,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两人闲聊了一阵,便说起回航的事情。王祀的勘探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要交给探索队去做。探索队也不会马上就出发,而是要在绿岛呆一阵子,等到先期探索的装备物资都到齐之后才能朝南大陆继续他们的旅程。毕竟千镜岛和南大陆的距离太过于遥远,中间有了一个绿岛之后方便了很多。可是物资转运也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将这些事情都准备妥当之后,绿岛上的夏季雨季也就要到来了。探索和开发南大陆的事情,是肯定要延后到雨季过去之后了。 再者,齐大志在绿岛遇上的蹊跷事也让王祀对这座岛感到有些疑虑。凭空多出一年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闹出“岛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惨剧出来?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们可真就成了没处收留的孤魂野鬼了。 两人一边随意的聊着天,一边在岛上的密林中到处徜徉。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下午的时间。这座岛上大部分平地已经开发,加之齐大志现在已经对绿岛几乎了若指掌。两人倒也不虞迷路走失。只不过王祀对于岛上的植物很是好奇,不时指着一株不认识的植物追问。齐大志也耐心的为他讲解。 和占城几乎一样,这里地处热带。水稻一年三熟,从前岛上的岛民只是缺乏种子再加上魔崽子三不五时的骚扰,才让岛民们食不果腹,辛苦一年才能勉强填饱肚子。但在齐大志来了以后,不仅从千镜岛得到了大量优质的稻种,魔崽子也不敢过来袭扰了。路过几个粮仓,王祀都仔细的打开检查后发现,每个粮仓里都装满了粮食。在强大的物质基础下,也难怪齐大志会得到岛民的拥戴。 秦军登陆之后的最初几天过去以后,紧张气氛已经消失不见。岛民总不能一直都在家里呆着,还是要出来从事生产的。几个背着胶桶的岛民一边闲聊一边朝着这边走来,看见齐大志和王祀赶忙上前来行礼。 王祀好奇的打量着他们身后背着的胶桶:“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新奇的玩意儿。”齐大志神秘的道:“岛上有一种树木,可以分泌出这种奇特的乳液。”他示意一个岛民放下背桶,将背桶里的东西让王祀观看。 王祀低头一瞄,只见油纸背桶里盛着一些半流质的乳白色液体。看起来非常浓稠。他伸出手沾了一些在手指上,发现这些汁液非常的粘手。心中忽然闪过临行前孙铿的嘱托,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神采:“带我去看看这些树林。” 齐大志道:“你这海兵队指挥什么时候开始对植物感兴趣了?” “你要立大功了。”王祀兴奋的拍打着他的肩膀道:“院长临行前,专门跟我托付过,有一种植物会分泌乳白色的胶质乳液。这种东西,将是帝国产业升级的重要原材料。他还许诺,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将会向陛下申请一个爵位。” 齐大志听得一头雾水,身不由己的被王祀拉出几步的距离:“这种东西在绿岛很常见的。只是为了便于采集,我把它们都移栽到一处去了。” “难怪探索队这几天来都找不到,原来是被你给藏起来了。”王祀兴奋道:“走,带我去看看。院长给我看了那种植物的画图,我看了就能断定是不是了。” 两人一路疾奔来到绿岛岸边的一片平地上。这里三面靠海,唯一与岛屿联通的一面也树立了密实的树栅。一汪山泉从山上流淌下来,汇集到了栅栏外的水池中。几个手持步枪的武装民兵正在栅栏墙前来回走动巡逻着。 齐大志解释道:“这已经是绿岛往外发卖的一种重要物资了。为了防止被魔崽子骚扰,所以我特意派人修了栅栏,还派了人看守。千镜岛海岸警备队就是我的最大主顾。”他命令武装民兵搬开了挡路的鹿角,两人走进这个警戒严密的小型堡垒中。 入眼所见,这个凸出的平地上,栽植着大大小小上百棵树干修长挺直的绿色乔木。有些树木的躯干已经被割开,正顺着刀口往外流淌着乳白色的汁液。几个岛民在树下忙碌着,把盛满胶汁的木碗倒进身边的油纸背桶里。 等背桶差不多满了以后,就会有专人过来将它背走。王祀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点头道:“没想到这里已经初见规模了。这下回去以后见了院长就有话好说了。” “这是院长说的那种树吗?” 王祀点点头:“院长真是神了,相隔万里居然让他猜了个全中。你知道吗?他给我的文件上还有这种胶汁的制取方法。和你这园子里的方法一模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齐大志道:“我可不敢居功。这种树在绿岛还没有人住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后来,有人发现这种胶汁涂在房顶上晾干了以后,可以防水。你知道,这边的雨水大得很。普通的蕉叶房一年要重盖好几次。涂了胶以后,防水性能非常好,好几年都不用翻盖。对了,院长要这种只能涂抹房顶的胶汁有什么用?” 王祀讳莫如深的摇了摇头道:“这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了。不过等你从陛下那里得了爵位,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告诉你。现在,你就闷着准备升官发财吧。” 升官发财固然是齐大志的愿望,可是他还有一件心事未了:“那我的兵籍怎么办?我成了贵族以后,不就当不成军官了?”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王祀道:“大事一了。大志,你这就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吧。我这次出来时间又不短,海上可跟陆地上不一样。咱们出来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院长在占城提心吊胆也差不多小半年了。该让他放心回咸阳去了。” 齐大志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王祀自说自话也是没意思,干笑一声之后便转了话题。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回到了村公所商量准备离开的事宜。 得知终于要离开绿岛,齐大志的心里悲喜交加,五味杂陈。喜得是终于找到了袍泽,重新找到了自己为之奋斗的方向。这一次的起点更高,看得也更加遥远;而悲的是,自己的母亲去世,老婆改嫁……咸阳除了叔叔一家,还有齐修、齐武两个小子之外。那个虽然贫穷却不乏温馨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临行之前,也没什么家当好收拾。铃铛和思秦都要随着他一起回到故国去看一眼,村里的事务先交给了华子打理。王祀此次回去,并不是久待。他将在见过孙铿之后还会回来岛上进行自己浩大的南下工程。但是齐大志却不一样,作为帝国南部岛屿上的实际话事人,还需要进行很繁重的培训课程。而且,到了再回来的时候就是孑然一身了。无论于公于私,铃铛和思秦都不可能随着他一起前往任上。 忙碌了一夜之后,齐大志和铃铛两个人已经是精疲力尽。小思秦早已经在摇篮里沉沉睡去。 小村里传来几声鸡鸣,长夜即将过去。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前来接他们离开的海兵队士兵。铃铛朝着他望了一眼,齐大志沉稳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走吧,我们回家。” 第八十章回航2 战舰排开碧波,在蔚蓝的海面上划出一条雪白的航迹。海鸟追逐着桅杆和白帆,在愉悦心情的同时,也把一些不那么让人喜悦的白色粪便抛掷在甲板上。 负责打扫甲板的水手不断的忙碌,也才让甲板变得干净少许。但是这种洁净并不能持久,一波波到来的海鸟持续轰炸着甲板,让每一个在桅杆下走动的人苦不堪言。 海军里有一条不成文的风俗,如果被鸟粪沾上,那么这个人一整天都要被霉运沾染。为了祛除霉运,这个倒霉的人儿需要光屁股绕着甲板跑一圈。 这原本是战舰上水手们每天喜闻乐见的节目。但是自从有女眷登船以后,他们发现赤身裸体的在一个成熟女性面前奔跑是一件如此难堪的事情。虽然她自从上船以后,就一直都呆在房间里并没有出现,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水手们澎湃汹涌的羞耻之心。 舰桥指挥部里,常玉思无奈笑着将一份医官报告丢在桌子上。 “最近几天,医官过来报告。每天刮胡子弄伤自己下巴的人比平常多了三倍。” “也许你应该考虑在鲨鲸号战舰上增加女兵的编制。”王祀端着骨瓷杯玩笑道:“回程以来我已经几乎看不到不穿衣服光着屁股到处跑的水手了。大家都是君子,军容军姿也赏心悦目了很多。” “到了晚上会变成狼人也说不定。”常玉思掩住额头:“如果帝国海军序列里的第一次女兵性侵事件发生在我这条战舰上,我这张老脸怕是要丢尽了。” “陆军里的女兵也很多,但我可没有听说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件。” “这里是海洋。”常玉思笑着站起身来,负手望着舷窗外,窗外海天一色,碧波泛起微澜。 “一艘船,就是一座城。只有男人的城,是男人梦想飞扬的起始之地,也是男人欲望的无情囚牢。没有妓院,酒馆让他们消磨时间;没有魔崽子让他们泼洒热血。这里有的,只有枯燥乏味,你看外面的景色很美,很壮观。但是十年之后你怎么看?二十年,三十年之后你又怎么看?” 王祀只能沉默。 “在战舰上增设女兵,等于是把羊羔投进狼群里。”常玉思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微笑着仿佛一头恶魔,优雅的拿起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汗渍:“你想想,如果那个女眷不是你的朋友,你会认为她应该住在哪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王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常玉思的苦心。 “严苛的军纪,能束缚住他们的行动却不能束缚他们的心灵。而欲望产生于心灵。有一天,欲望的火焰会烧死一切理智。”常玉思冷冷道:“有些人,会为了一时的欢愉而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你信不信?” “我信。” “这就是帝国战舰始终不愿意接收女兵的原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人力有多么的匮乏。”常玉思喃喃自语着,饮尽了杯中的热可可。王祀知道这是他结束谈话的先兆,他礼貌的站了起来告别。 常玉思向他摆了摆手,似乎陷进了长久的思索之中。王祀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无声的退了出去。 离开绿岛已经是第六天,距离千镜岛还有一天的航程。因为是非战斗护航任务,加之是在帝国内海航行。因而这趟旅程与来时相比更为轻松。偶有不开眼的海盗遇见了,看见鲨鲸号那巨大的身板鲜少有上来送死的。 笑话!满载着燃煤的鲨鲸号可以用十二节的航速跑上一整天,风帆战船最大速度不过八节。看到帝国海军的战舰躲都躲不及,更遑论去送死打劫了。而且,自从火神机关枪成为帝国战舰的标准装备以后,连一些吨位稍小的巡逻艇都成为随时可以发射死神之镰的武器平台。总得来说,在帝国附近活动的海盗大概是这颗星球上内心阴影面积最大的民间武装团体了。 鲨鲸号载着梦想与希望朝着千镜岛上飞驰。而此时此刻,孙铿所乘坐的专列也已经离开了占城,前往他的下一站泉州。在那里,除了有老朋友闫长顺在等待着他。还有关于南大陆开发战略的最新情况。 子荣亲王目送着专列缓缓远离,不由得心情有些激动。他揩了揩眼角溢出来的热泪,长长松了一口气。众官僚心有戚戚焉,这位盘踞在占城郡长达小半年之久的耗子帝婿总算离开了。从此以后他们快活自在的生活又要回来了。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兴奋? 当然,此时坐在列车车厢里的孙铿却不那么想。他无比怅然的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苦笑着拿起眼前一份讯问报告。 闫峰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艰苦努力,终于将那位嘴巴严实的刺客头子的嘴巴撬开了。占城军纪部审讯室里的血迹斑斑,不知道有多少倒霉鬼为此葬送了性命。 “在蜀州剑门关附近的原始森林中,有一座训练营专门用以培训反对帝国统治的叛贼。”闫峰小心翼翼地道:“那座训练营的规模有个小镇那么大,因为地处三不管地带,所以我们的监察部门一直都没有发现这里居然会隐藏着这么一个心腹大患。” “这不是你的错。”孙铿摆摆手道:“如果有人故意隐瞒的话,那么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这个地方。电报发出去了吗?” “是的,院长阁下。” “命令战略飞艇部队对那一带加强监视和巡逻。”孙铿下达了命令:“司全这一组人在下一站下车,去那个地方给我把他们都盯紧了。” 闫峰偷偷朝着赢羽衣望了一眼,见长公主殿下只是低头啜饮着热茶,似乎没有听到孙铿正在发号施令。他迅即点了点头道:“是。”迟疑了一下后,他试探着问道:“院长,您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吗?” “有这个想法。”孙铿冷然道:“我被人追打了那么久,总得还以颜色才是。要不然,岂不会让人真的以为我只是光会叫唤的病猫?” 闫峰了然,然后退下。等到车厢门关闭之后,赢羽衣才抬起头笑道:“你表演的不错,但是下一次要注意:你可以表现的更加强势一点。” “更强势一点……吗?”孙铿猜思着羽衣的心理。努力让自己柔和的面部线条显得刚毅起来。羽衣噗哧一笑道:“就是这个表情没错。在属下面前你要开始保持这个形象。相信我,这对你有很大的好处。” 孙铿的坚毅形象只保持了不到一分钟便宣告失败。他揉着脸上僵硬的肌肉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对不起,不能。”赢羽衣重新低下头抿着热茶,淡淡的拒绝道。 与房间内略显诡异的对话不同,与此同时的车厢外面的走廊上,闫峰此时陷入了沉思之中。自从先陛下去世之后,虽然他选择追随的这个人被驱离了政治中心,但是明显套在他脖颈上的绳索已经放松了很多。从长公主殿下对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不少端倪来。目前直接掌握在孙铿手下的武装力量已经有三支。司全的行动队,目前在咸阳的特侦十一还有萧显手下的卫队。这种事情要放在先陛下活着的时候,孙铿不要想任何一支武装的绝对指挥权,他只站在远处看看就好了。 专列在临近泉州郡附近的一座兵站上停了下来。行动队的队员正在兵站外的展台上列队等候。而他们的长官还呆在院长的办公室里没有出来。 房间里只有孙铿自己一人,所有的窗户都拉着厚重的窗帘。他负着手背对着房门,司全站在门口,只觉得今天看到的院长很奇怪的样子。他摸了摸后脑勺,沉声道:“院长,您有什么吩咐的?” “去到那边以后,管好你的人。”孙铿的声音低沉而没有波动。仿佛一个蹩脚的话剧演员在干巴巴的背诵着台词。 “是。军令如山,必令行禁止。”司全想了想,然后做出了一个公式化的回答。 “很好。不要动手,你只要看着就好了。”孙铿的声音消失了,然后他抬起右手摆了摆。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是。我记住了。”司全点头回答道。这和那个每逢行动,事必躬亲的院长有了很大的转变,总有一种被其他不明生物附体的感觉。他不由得朝着四周瞄了瞄,看见粉红色的智魔迪亚西罗正懒洋洋的趴在窗台上补眠。然后放下了心。 “去吧。”孙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是。”司全立正,然后向后转身,脑子里尽是转着“院长今天好奇怪”的念头。 司全下车时,萧显特意送到门口。司全忍不住低声道:“院长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萧显是知道内情的,可是这件事情不能跟司全这个莽汉分说清楚。只好打着哈哈,干笑道:“是吗?我可没看出来。” “真没看出来?”司全一脸不信的神色。 “别瞎想了,院长本来就那个样子。神神道道的。”萧显猛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行了,下车吧。这里不能呆太久的。” “好吧。”司全从车厢中一跃而下。他刚刚落地,专列便发出一声长鸣,然后车轮向前滚动。司全跟着车厢奔跑了几步,便不追了。目送着车厢门处的萧显,直到再也看不见。专列消失在晨雾之中,司全站定了脚步,回转过身来。望着他手下的队员们。独眼大汉仅存的一只眼睛里闪烁着狰狞的寒光。 “现在,我们出发。去把他们盯得紧紧的。”他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第八十一章机械星1 秦历716年四月二日,晴。泉州镇海军港。 两年以后,故地重游。泉州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人们早已经将发生在两年前的那场流星坠地事件遗忘。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嚣。没人注意到一辆全身涂着黑漆的马车从街上缓缓驶过。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地声响。马车中,孙铿略有些不安的撩起窗帘,注视着窗外这陌生的街道。两年前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他也是乘坐着一辆马车,但是那辆马车并没有设置车窗,所有的舱壁全部都用铁板加固过。自然也没有能够饱览这座滨海城市独特的风景。 但是现在大有不同,在马车经过的地方,早就已经遍布了暗探。沿途的制高点上,还有韩康所率领的卫队持枪把守着。如果有人敢不怕死的过来偷袭,那么他绝不可能活着接近到车厢旁边。当然,旁人也绝不会猜到孙铿居然会轻车简行到一辆马车就进泉州。估计所有人都已经被萧显的胆大包天的计划给骗过了。这个时间,孙铿搭乘的专列才刚刚驶进泉州火车站而已。 “前行三里之后,就是军事研究院的泉州分院了。”萧显策马躯开了人群,靠在车窗边上报告道:“一切正常,沿途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万事小心,不要大意。”赢羽衣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等进了泉州分院以后,我们就安全了。” “明白。”萧显沉稳的点了点头,勒住缰绳,将马车让到自己的身前。他四处望了一眼,然后松开缰绳,夹紧马腹。战马熟悉这个指令,立刻四蹄摆动,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的跟在马车的后面。 泉州分院中,闫峰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悠然抿了一口茶,微笑道:“哪位是最高长官,老实给我站出来。” “属下军研院泉州分院院长陶辛。敢问长官有什么吩咐?”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把后院的那片屋子给我们收拾出来。从现在开始,泉州分院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所有人休假取消。”闫峰冷冷命令道。 “能问一问是哪位大人物要来吗?”陶辛陪着小心问道。泉州军研院两年前曾经接待过先陛下的车驾,但就算是先陛下到这里来,摆的谱也没有这么大。陶辛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要来的究竟是哪一位。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闫峰道:“后院收拾出来以后,拉一条电报专线过去。”他正发号施令着,一个士兵疾步跑了进来,在他的耳边附耳嘀咕了几句。 闫峰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站起来冲着在场的军官们挥了挥手道:“你们现在开始,就在这房间里呆着。等到我们的人甄别行动完毕之后,才能离开。”他说完,便撇下众人,疾步走了出去。 留下泉州军研院的众位军官面面相觑。陶辛着急道:“可是我们还有手头上的工作要做啊。”他刚刚追出一步,便被门口把守着的士兵用刺刀逼了回来。自从船上军装以来,他何曾受过这种屈辱?一时间面色有些不善,伸手按在腰间枪套上,脸涨的通红,怒视着门口的士兵。 “先放着,不着急。”闫峰顿住了脚步,回身玩味的望着他:“你们应该感谢自己当年心存善念才是,否则这次我回来就不是扣押,而是清洗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陶辛满头雾水得问道。 闫峰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微笑,冲着他们微微欠身以示告别。然后转过身去,再也不理会这些蒙在鼓里的人。 “老陶。形势比人强,该低头时就低头吧。”身后有人拉扯着陶辛的衣襟劝说道。 “他说的清洗是什么意思?”陶辛有些莫名其妙的质问道。 “你不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吗?”另一位军官低声提醒道:“两年前,那颗机械星。” “是他!”陶辛脑海中灵光一闪,失声叫道。 “噤声!你不想穿这身军装了?”那军官吓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陶辛推开对方那沾染着浓重烟草味道的大手,有些恼怒的掏出手帕擦了擦脸:“这是衣锦还乡回来示威吗?搞这么大的阵仗。” “这也怪不得他。”那位军官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忘了陈春是为什么从咸阳发配到咱们这小地方来的?” 陶辛默然,陈春现在在他的手底下。每天提心吊胆,郁郁不得志;再加上严重的水土不服,已经重病缠身。最近一个月,身体每况愈下。怕已经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百里泉”案是震动帝国的大案,由此也引发了一场自上而下的官场地震。不仅让整个百里家族从帝国的版图上一扫而空,还牵连到了无数与百里家族来往相近的官员,商人甚至连军方也有人深受其害。 陈春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牺牲品罢了。不过陶辛倒是为陈春的遭遇感到惋惜。如果不是他与百里泉走得太近,如果不是他贪得无厌想要求的更多,那么这位具有极高天赋的武器匠师现在依然还在咸阳地下的军事研究院中过着充实的生活。 不过,那终究是别人家事。陈春也不过是他陶辛手下的一个普通研究员罢了。他这时候最应该关心的是泉州分院的未来。据说那人有一双点金手。往玉门去了一趟之后,玉门妘家摇身一变就成了帝国新式战车的唯一零件供应商。这相当于坐拥了一座金山,就算妘家后辈都是败家子,也足以醉生梦死好几辈子了。若是能让他在泉州的时候给分院指点一二,那么泉州分院的地位是不是也会节节攀升?要知道,当年他临走之前献出的两种步枪的设计图,直到现在都还给泉州分院创造着难以想象的价值。 陶辛想通了这一节,心中顿时便感觉有了底。他朝着众人摆了摆手道:“大家都不要慌乱了,先耐心的等一会儿。这也是必要的程序。等到甄别结束后,各自安心回去工作。都给我卖力点儿,不要怠惰。对了……”他将目光投向了劝说自己的军官:“老金,甄别结束后,你立刻回去组织精干的研究员,重启机械星的研究计划。” 老金为难道:“机械星已经成了一坨废铁了,还怎么研究?” “把这两年的所有成果都拿出来,归拢好了等着听用。”陶辛不耐烦的道:“我有预感,这次他来,肯定不是回来怀旧的。” 孙铿当然不是回来怀旧的,他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工作日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以至于连接见泉州分院一众下属的时间都没有。一头扎进曾经关押他的后院中,再也不肯出来了。 孙铿忙于公事,赢羽衣到了此地就纯属度假游玩了。领着孙窈在后院里随意行走,路过一个铁门紧闭的房间时,好奇朝里瞅了一眼。不由得微笑起来。 她转头望着附近一个走动着的军研院军官,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中年军官小跑着过来,孙铿的随员里只有一个女主人便是长公主殿下赢羽衣,这早已经在帝国国内是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这个房间,是以前关过孙铿的那个房间吧?” “是。”中年军官恭谨的回答道。 “把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 “请稍等。”中年军官敬了一礼,然后小步跑回办公室去拿钥匙。几分钟后,他打开了已经锈蚀的门锁,轻轻将门推开。 门轴发出难听的吱嘎声响。一只受了惊吓的蜘蛛悬挂在房梁上,晶亮的蛛丝在阳光的照射下放出七彩的光芒。中年军官拿出笤帚想要帮忙打扫,但是羽衣制止了她的举动,轻轻绕过张牙舞爪的蜘蛛,走进那间尘封已久的牢房之中。 牢房不过五六个平方大小。只有一张只铺着稻草席子的行军床,破旧的床头桌安置在床头位置,桌上的灯盏里,灯油早已经干涸。一只带着缺口的破碗里,已经堆了快要一寸的细灰。 “他被关押在这儿的时候,是不是伙食和待遇很差?”羽衣伸出纤指,在碗内沿擦了一下。 “一开始很不好。不过后来陈院长过问了之后,伙食就开始改善了。” 羽衣微笑着点了点头,摆手道:“你可以出去了,我想在这里待会儿。” “是。”中年军官担忧了好一阵子,生怕这位长公主殿下会问及当年他们是否对孙铿做过什么身体上的惩罚。可是自始至终,殿下都没有提起。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羽衣自然不会问,因为帝国秘阁一份保密等级最高的文件档案中,有详实的关于孙铿所有的一举一动的记录,从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直到现在。而那份文件档案的厚度,恐怕还将会持续增长下去。 第八十二章机械星2 秦历716年四月五日,清明。泉州,帝国军人纪念祠。 陈春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春天,四月三日撇下了一双儿女撒手人寰。尽管他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但他对于帝国的贡献同样是无法磨灭的。泉州驻军最高长官赵仝,在认真的权衡和考虑之后,决定将陈春的骨灰瓮送进帝国军人纪念祠供奉,享受一份香火。 这一天,是陈春搬家的日子。正好是清明,泉州的天阴了两三日,终于漂了几滴雨丝下来。 陶辛率着一众泉州分院的同僚过来帮着陈春一双年幼的儿女办理他们父亲迁移入祠的手续。陈春的老婆早就在事发时就跟人跑了。陈家的姐弟俩等于已经成了孤儿。只是,陶辛对此爱莫能助。只能是多随一些份子钱,聊表寸心罢了。 两个孩子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小一点的弟弟死死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放开。两人站在纪念祠门前淋着雨。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们姐弟二人的容身之处。这样的事情,想一想的确让人心中酸涩。 陶辛拍了拍两人的脑袋,叹息道:“早点回去吧。你们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给你们争取到一些福利和补助。”他摇摇头,长叹一声。 眼看父亲的同僚都已经远去了,姐姐拉着弟弟往纪念祠的屋檐下退了几步,抽泣了几声,强行忍住眼泪。 “小弟,我们等雨停了再走吧。”她忍着悲声安抚着又累又饿的弟弟。临出来前,两人走的匆忙都没有带伞。这会儿马车都已经离开,泉州的春天虽然不是太冷,但弟弟已经在生病了。如果被雨淋到,恐怕病情还会更加严重。她已经只剩下弟弟这唯一的依靠,如果他再离自己而去,那么……她不敢想下去,只是紧紧的抱住了小弟,将他挡在稍微暖和一些的墙角里。 一辆黑色的马车在他们姐弟面前缓缓的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一个身穿黑色军服的明媚少女从车上走了下来,撑起一把雨伞。 姐弟俩有些紧张的望着她,因为父亲曾是帝国的罪人的缘故,他们对这些身穿军服的男女有着极大的戒心。少女发觉了他们的紧张和敌意,忍不住朝着他们微笑一下,柔声道:“别紧张,我们是好人。” “你们是好人,难道我们就是坏人不成?”姐姐忍不住低声道。她朝后退了半步,紧紧的保护着身后的弟弟,仿佛一头陷入绝境却拼死抵抗的小兽。弟弟在他的身后发着抖,紧贴着她后背的小脸却是滚烫。她心中一沉,却还是倔强的不肯求肯面前的女子一句。 这个时候,车厢门中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子。她的手里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面纱背后的一双美目打量着姐弟俩,过了许久才说道:“上车来吧,你弟弟正在发烧。再耽搁下去,病情会严重的。” 姐姐的本意是想拒绝的,因为父亲就是被他们给害死的。但形势比人强,小弟的身体已经由不得她继续再强硬下去了。她点了点头,搀扶着小弟,费力的走向马车。 明媚少女见她很是吃力,想要上前帮上一把。但是被她狠狠地推开。 明媚少女三番两次的示好被拒,有些不解。她望着黑衣女子,眼眶里有莹莹的泪光闪动。 黑衣女子笑了笑道:“良辰,不要徒劳了。你再好心,也没有办法让作为杀父仇人的我们在她的眼睛里变得形象高大起来。” “是。殿下。”良辰神色复杂的看了姐弟俩一眼。等到他们都上了马车,才听到羽衣说道:“你跟着马车送他们回去,顺便带着医官给这孩子瞧病。让美景陪着我们就可以了。” 良辰沉默的点了点头,将雨伞递给羽衣,听话的走上了马车。过了不多一会儿,美景从车上下来,望着远去的马车,不解的问道:“殿下,为什么不让我跟着那姐弟俩去?” “他们的心中戾气太重,你这样泼辣的女孩子去了可能根本就不能打动他们的心。只会让他们更加怨恨孙铿。但是良辰不同。一个心柔如水的女孩子,是化解他们心结最好的药。” 美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帮着羽衣撑起了伞。羽衣爱怜的弯下腰,帮孙窈擦去了额头上滴落的雨滴。轻声道:“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既然孙铿想要做那个愚蠢的农夫,我也就只能帮他做到这一步了。” “他们只是孩子,难道还能反噬吗?”良辰有些不懂。 “不要小看孩子。”羽衣拉着孙窈的手往前走了几步道:“你知道这个孩子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成就吗?” 良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些孩子,才是大秦的未来。”羽衣的目光透过层层雨丝,仰望着阴沉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还没有停,看架势是要下上一天一夜也不知道停歇的样子。 陈家院子里,良辰和陈家姐弟的交锋依然在继续着。面对敌意甚强的陈家姐弟俩,她并没有气馁。仗着自己比姐姐高出一个头,力气也要大出好多的优势,把姐姐拉到自己的身边,用柔软的干毛巾使劲擦拭着她蓬乱的湿发。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要你管?”姐姐拧过头,冷冰冰的反问道。 “不管就不管。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收养人了。”良辰很是随和的道:“总不能阿猫阿狗的称呼你们吧?” “收养人……怎么可能?”姐姐惊呼道。 “是的。这是泉州最高长官赵仝二级郎将签署的命令。”良辰将怀中一个红皮本子亮了亮。 “你和我们非亲非故,哼!”姐姐眼神一黯,随即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很是漂亮的女军人能够拿到自己姐弟俩的抚养权。除了父亲家族已经抛弃了他俩这个累赘这个原因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 不过,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军人背后的势力夺去了父亲的权势,把他们一家从咸阳驱赶到了泉州不说,还要专门再跑一趟示威。父亲不堪惊扰,活生生被吓死。弟弟也一病不起,这都是他们的不是。一想到这里,姐姐心里对父亲亲族的一点不满就全部消失了。转而变成了对孙铿的强烈仇视。 “这时候过来收买人心,你们早做什么去了?我父亲重病在床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你们的医官亲自上门来给他诊治?” “院长真的不知道你父亲被发配到了泉州。而且,他对于你们的遭遇也很是同情。所以我才会来,专门照料你们。等你弟弟病好了以后,我还要带着你们去泉州分院住下,等到院长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可以回咸阳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院长已经同意让你们以正式学员的身份进入少年营学习。不过开学时间要在今年的七月份。” “收买人心。”姐姐阴冷的瞪视了她一眼,嘴里冷冷哼道。她转过身去,走进房间。 良辰无奈的望着她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心中又想起羽衣对她的叮嘱。她轻轻啮咬着樱唇,攥起小拳头自语道:“我一定要完成殿下的嘱托。” 说完,心中似乎重新积蓄满了无穷的力量。她追了上去道:“你们的名字还没有告诉我呢。我马上就要填写入学申请,没有名字怎么填?” “你爱怎么填怎么填!”少女冷冰冰的回答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军事研究院泉州分院。孙铿临时住所。 刚刚看完了两年来关于“机械星”的研究报告,孙铿感觉到眼睛有些酸涩。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掬起一捧清水。让眼睛感到不那么难受。 从这份报告中可以看得出,在陈暮离开以后的军事研究院,还是做了不少的工作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关于这部“机械星”的拆解分析报告。 他早以为这部随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穿梭机已经是没有一点价值的废铁了。但是当他再次在泉州分院的地下仓库里看到它时,才发现自己的想法错的离谱。 机体自毁程序并没有启动,而是停止了运行。在他弹出驾驶舱后,这架飞行器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在距离他足有两秦里的一个山沟里。万幸的是,除了驾驶舱毁坏严重之外,其他一切保存完好。 但很显然,泉州分院的研究走错了方向。所以尽管他们很努力,但一切的努力最终将化为流水。 他将陶辛送来的那份报告放在手里掂了掂,沉思了片刻,然后摇了摇铃铛。房门须臾间被推开,萧显走进来问道:“院长,有什么吩咐?” “今天你当值?”孙铿微笑道,事情不是很紧急,所以他乐意跟这位新婚不久,明显有些精神不振的家伙聊聊天。 “是。”萧显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哈欠。这种事情放在结婚前的他身上,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去请陶辛院长过来,我有事情要问问他。”孙铿淡淡道。对方毕竟是一个分院的院长,虽然位阶在自己之下,但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更何况自己在泉州坐监的时候,还全靠了这帮军官们。他们都属于那种比较温和的文职。若是自己落在战斗部队的手里,怕是骨头渣子都要被那帮莽汉给榨出油来了。 第八十三章机械星3 萧显敲了敲门,房门里传出孙铿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请进。”萧显礼貌的把门推开,面带微笑的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年轻军官的善意让陶辛心中的忐忑不安消失了一点。但他的心脏还是忍不住的狂跳了几下。两年之后,再度重逢。然而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囚犯,自己也不是当年那个被他好心指点的军官。 说起来,能够发掘孙铿这样奇才,自己也应该能分到几许功勋才是。如果不是自己坐在门口苦练秘文,孙铿也没什么机会展示他的秘文天赋,就更别提以后会有的那一系列奇遇了。 陶辛脑子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走进了孙铿的房间之中。孙铿背对着他坐在窗前,并没有转过身来。萧显轻轻将房门关上,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孙铿和陶辛两人。 “陶院长,请坐。” 陶辛四处扫了一眼,然后找到一个沙发坐下。他脊背挺得笔直,一脸的严肃正经。 “放松。陶院长,请你来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孙铿转过身来,看到陶辛一本正经的样子。摆了摆手道:“这个机械星研究计划的负责人是哪位?我想见见他。” “是我和老金两个共同处理的。”陶辛答道。 “老金?” “金三才。泉州分院军工九处的负责人。” “请他来。”孙铿面无表情的走到桌边,摇了摇铃铛。 陶辛忍不住道:“院长……阁下,您是觉得机械星计划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非常不妥。”孙铿将那本厚达三寸的文件丢在桌面上:“我搞不懂,你们究竟在研究什么?是在研究那些机械零件的制作有多么精妙吗?” 陶辛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忍不住抗辩道:“以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根本不能对这颗机械星进行更加细致的研究,只能是把它的零件制作整理出来,进行一下技术储备。” “那么你认为,以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能够用锰钢材料制造出口径七点六二毫米的枪管吗?” “……不能。” “目前,帝国的步枪口径为九毫米。所有的步枪手枪全部都是。这是我们的技术极限。七点六二毫米口径的枪管都无法完成,更遑论这些机械加工精度已经达到纳米级别的精巧玩意儿。也许时间再过上一千年才行。如果没有魔族人的强压,也需要一百多年。” “那院长阁下认为,我们的研究方向应该瞄准什么地方呢?” “机械构造,气动外型。”孙铿不假思索的道:“我现在郑重的通知你们,泉州分院机械星研究小组从今日起与帝国军事研究院第十三区并项。今天下午开始,机械星小组全员出动,我们要对机械星开始拆解。然后将它的引擎和外壳送到咸阳。”他一边思索一边下达命令,陶辛认真的听着,正在这个时候,房门被猛地推开。孙铿的思路戛然而止,他望着房门,心中有些恼怒。 “院长阁下,对不起。我来晚了。”老金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发现自己打断了孙铿的话头,急忙道歉道。 “你是金三才?”孙铿皱眉问道。 “是。下官就是金三才。”老金并不知道陶辛已经因为“机械星”的研究已经挨了孙铿的一顿训斥。眉飞色舞的回答道,根本就没有看到陶辛使给他的眼色。 “这份研究报告是你做的?” “是。”金三才有些骄傲的回答道:“下官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殚精竭虑,费尽心思才摸清了机械星三分之一的零件构图以及……” “有什么用?”孙铿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微笑:“以帝国目前的水平,这些零件现在就可以复制吗?” 金三才脸上的骄傲之色忽然褪尽,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位院长阁下,也是一位技术强人出身。情不自禁的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迟疑了半晌才道:“不能。” “你擅长机械零件的制作。我这里有一份口头命令。你接收就行了。”孙铿淡淡道:“自即日起,陶辛不再担任泉州分院的院长,由你接任。机械星研究小组自即日起进入改组状态。等到机械星分离完成后,处理结果另行通知。” 金三才感觉到自己是喜事临门,一个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砸在自己的头上。他不由自主的转头望了陶辛一眼,却发现陶辛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沮丧之意。正纳闷的时候,只听见孙铿接着道:“这个命令,我一会吩咐这边拿出一个书面性文件来。现在,你们两个随我来。我们去机械星的仓库,进行拆解。” “马上就要到午饭时间了,这时候不太妥吧。”金三才出声劝阻道。陶辛似乎被这惊人的命令吓呆了,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让老金有点担心他的状态。 “时间宝贵。”孙铿望着老金,言简意赅的道:“你去通知所有组员直接去仓库报到。” “是。”老金敬了一个礼,喜滋滋的去了。 陶辛和他互望了一眼,各自都觉得对方丢了什么重要的机遇。等到老金走的远了,陶辛才开口道:“院长,老金是个很不错的机械构造师,您还是让他进入小组吧。” “机械构造师在咸阳一抓一大把。而你这样的人才不能流落在泉州这个小地方。我们走吧,今天要把机械星完整的拆分开来。” 与厚度达到三寸的零件研究报告相比,孙铿更加重视的是只有三页的另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的署名者是陶辛,研究的也不是别的,正是机械星奇特的构造。尤其是对机械星的一对翅膀进行了详细的论证。并且天马星空的想象出了如果给飞艇安装这样一双翅膀之后的情况。这种思路与孙铿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他需要的是一些可以动脑子的人,而陶辛显然就是他要找的那个。 冥冥之中,自有一只神奇的手在搅动着大局。命运就是这样的神奇。两年前陶辛坐在牢房门口攻读秘文,这才有了孙铿被陈暮发现并且开启了孙铿一路上行的光辉旅途;两年后,已经是帝国重臣的孙铿回来,又凭借着一份厚度只有三页的研究报告将陶辛从茫茫人海中拉了出来。投桃报李,也许就是这样一个意思。但是陶辛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自始至终,孙铿都没有认出自己。他有些沮丧,又有些庆幸。打算把那件事情永远的埋在心里。 新任院长金三才殷勤的打开了地下仓库里所有的汽灯。灯光照耀在机械星银灰色的外壳上,孙铿扫视了一眼,见机械星研究小组的研究员们脸上都写满了麻木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疑惑:“怎么了?” “报告院长,我们使用了很多种办法,包括暴力拆解,甚至使用了炸药,都没有办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而且我们发现,一天前我们使用了炸药爆破的地方,到了第二天,都完好如初。我们现在,只能是对它已经破损了的驾驶舱位置进行反向研究,其他根本……”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大胆的站出来回报道。 “它是个超时代的人工造物。以你们现在的科技水平当然无法理解。你们能理解神的思想吗?很显然是不能的。”孙铿怅然说着,然后走向了一动不动如同死物一般的机械星。 “又见面了,老伙计。”孙铿如同看见老朋友一样打着招呼。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把它们忘了。但是看到它时,那些往事又重新浮上心头。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那么清晰和真切。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并不能回忆太久。摇摇头将那些尘封了的记忆重新封印起来,他走到机械星的尾部,弯下腰摸到了一个熟悉的位置。伸手按了下去。 “嘟——”机械星仿佛活过来一样。机身内发出一声嗡鸣,然后尾部一个隐藏的工具舱打开,一个崭新的工具盒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不是遇见了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恐怕这个时候他已经在某个位面站稳了脚跟。当然是靠着它作为自己的立身之本。但是,它已经死了,而自己还活着——在这个被篡改的面目全非的世界。孙铿一边思索着,一边打开工具箱。 陶辛和金三才注视着孙铿的一举一动,在他们面前比顽石还要顽固的铁家伙在他的面前却比软泥还要服帖。几个大块很轻松的解除下来,落在硬化地面上,发出“叮叮咣咣”得一阵巨响。机械星坚硬而没有一丝缝隙的合金外壳脱落下来,将自己羞于见人的内部构造显露出来。金三才顿时睁大了双眼,他发现自己原来看到的那一小块东西对于机械星的整体而言,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来人!把这些外壳收集分类,然后装箱运到咸阳去。”孙铿忙得满头大汗,却来不及擦拭一下。他吩咐了一句,然后继续用工具箱里的工具拆解机械星其他的部分。在长达数年的囚禁生活中,他曾经无数次的帮助它清理过自己的身体。对于机械星的所有,他了解的和它自己一样透彻。 “引擎脱离。” “燃料箱脱离。” “传动装置脱离。” “驾驶舱脱离。” “自毁装置脱离。” “警告,警告!核心部件即将脱离。” “核心部件脱离。” …… 孙铿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凭借一己之力,将机械星大卸八块。而这样的结果,是泉州分院努力了两年时间都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 第八十四章机械星4 对于研究组的组员们来说,这架机械星已经死了,而他们敬重的院长所做的,不过是在分割一具尸体。虽然院长没有明说,但他的行动都在明证这种感觉是真实的。 组员们承担了装卸工的职责,将每一个部件分门别类装进木箱,然后封装完毕。很快,仓库里的机械星尸体就只剩下了没有办法拆解的大块。而留下的这些,正是金三才想看而看不到全貌的机械构造。齿轮,轴,链条……知道名字用途的部件和不知道名字用途的部件精密的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不可分割的统一体。 就像是一头猪,身上的肉已经给剃干净了,只剩下了骨架嶙峋。孙铿绕着机械星的“骨架”转了一圈,然后望向金三才:“这是你要的。” 金三才早已经被惊呆了,他往前挪动着脚步,眼神已经落在那些部件构造中再也挪不出来。他一言不发的抚摸着那些穷尽一生之力都无法被复刻出来的“神迹”,朝着孙铿点了点头。 孙铿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容:大部分秦人总是在舍本逐末,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走过来刚刚差点踩到的——那个不断闪烁着红色灯光的金属正方体才是这架机械星真正的核心。他沉声道:“金院长,现在分配你一个任务。将研究组里的人员分配一下。留下骨干来研究这个传动装置。其他人归属陶辛分管。” “是。”金三才回答道。他望了陶辛一眼,发现前院长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尽是惋惜和不舍。他错误理会了那个意思,然后将常年跟随自己研究机械星的人员叫了出来。 “剩下的人列队。”孙铿命令道:“陶辛,你带着他们去找萧显签署保密文件。我有事情要和金院长说。” 陶辛带着人离开之后,金三才迫不及待道:“院长,请您放心。我一定在十年之内把机械星的构造复制出来。让咱们帝国的机械加工能力再上一个台阶。” 孙铿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有些人并不是那种思路天马行空的人。他们早已经适应了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行走。尽管那样的速度很慢,但是胜在扎实。如果没有强大的外部压力,那么这样的发展方式是正确无误的。但是……帝国现在这样的人已经太多了。多到几乎所有的人全部都是。即使有几个思路跳脱的家伙,也会被这个整体性的教条社会所压制和孤立。等待他们的路,只有被同化为一类人或者被排挤出去当一个自由的疯子。吕琛是后者,而陶辛是前者。至少孙铿从陶辛那份薄薄的只有三页的研究报告上,还能够看到自由飞扬的灵魂并没有死亡。 金三才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机械星主导竞争中如何败北的。就算是知道,恐怕也不会做出半点妥协。他们早就习惯了如何发展自己的思路,早就习惯了这样按部就班的节奏。但是当他们所能够汲取营养的土壤已经枯竭了之后,就会出现转轮式步枪这种历史的倒退。 “很好。”孙铿淡淡的夸奖了一句。然后弯下腰将那枚正方体捡起来道:“我留一个纪念,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介意。”金三才眼睛里只剩下了那如同有魔力一样的传动装置。他根本就没有仔细看孙铿手里拿着的那个灰扑扑的正方体到底是什么。 “非常感谢。最后一点要说的是——” “嗯,请指示,院长。” “如果你想要把它拆解开,我的建议是最好用成相机将每一步行动都记录下来。这样你们才能搞清楚一切。” “成相机……”金三才想了想之后,哭丧着脸道:“院长您不会不知道那种银版成相机的使用成本有多昂贵。” “那就祝你好运。”孙铿从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顺手把拿着的小玩意放进兜里去。在笔记本的一页上写下了一行潦草的字迹,然后撕下来交到金三才手里道:“如果遇到了拆解的麻烦,就请寄信到咸阳的这个地址。我到时候会派出专人来帮你解决问题。” 金三才扫了一眼便条上的地址,发现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军事研究院地址,而是一个陌生的门牌号码。他不禁有些疑惑,抬起头问道:“院长,这……” “要通过保密线路投递。”孙铿补充了一句:“这个是十三区机械组所在地。” “是。”金三才虽然不觉得自己一定会用到这个地址,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将这张便签郑重的收了起来。 “好了,其他就没有什么需要交待的了。今天晚上陶辛他们会和其他部件一起离开。以后你们再见面的机会恐怕就很少了。我看你们的私交不错,最好今天晚饭的时候多聊聊,以后这样的机会……”孙铿神色寂寥的叹了口气,摆摆手准备离开。 “院长,您能告诉我,陶院……陶辛他将会去哪里?” “咸阳。”孙铿拉开了仓库的大门,走了出去。只留下了怅然若失的金三才以及似乎发觉自己做错了选择题的组员们。 迪亚西罗睁开惺忪的睡眼,它听到了令自己恐惧到骨子里的“滋滋”声。 在迪亚西罗的血泪史中,这声音在它从元山的时候贯穿始终。以至于每次一看到与电有关的东西时,都会条件反射的全身瘫软,动弹不得。它挣扎着提起一只复眼朝书房中观看,只看见孙铿一如既往得坐在书房的书桌前。出奇的是,他的书桌此时洁净的像是新买来的一样。所有的文件都被堆积到了另外一张桌上。而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液体蓄电池组。电池组正负极伸出两根导线,通入一个奇怪的闪烁着红光的正方体之中。那恐惧的电流声,就是从那个正方体的体内传出来的。迪亚西罗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跑上去看看这家伙又弄回来什么新玩意。可是一想起自己苦难的过去,它还是放弃了这个没脑子的打算。上一次他收养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差点把自己给玩死了,这一次还是不要去自讨苦吃的好。迪亚西罗伸出两条触手,紧紧的堵住了自己的耳道。它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进入梦乡之中。 孙铿已经不再关注机械星的事情了。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到手,现在,是到了享用胜利果实的时候了。似乎听到了正方体惬意的呻吟,他微笑了片刻,然后摸出上衣兜里的烟卷,借着窗旁的灯台,给自己点燃了香烟。 “老伙计,许久不见。你还好吧。” 正方体闪烁着红光,孙铿微笑起来。心里已经读出了它要表达的意思。 “电量剩余1%。” “你还是那么爱开玩笑。这里我只能提供这个,味道怎么样?” “杂质太多,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吃。你能想象大米饭里搀了一半沙子的感觉吗?呸呸……” “呵呵……别管什么好坏了,赶紧吃下去补充一下体力吧。等我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把你好好安置起来。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侦测到生物接近。进入休眠状态。倒计时3、2、1……” “嘟——”一声长鸣之后,红光熄灭。蓄电池组里的电流已经用光了,孙铿刚刚将导线扯下来,就看到羽衣领着孙窈大小姐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羽衣神色疲惫,看来已经被孙窈这个精力充沛的小家伙折腾的不轻。 “机械星成功拆解。”孙铿将烟卷掐灭,丢到窗外:“今天晚上起运,发往咸阳。随行的还有陶辛他们一组人。” “这是什么?”羽衣注意到放在书桌上的蓄电池组和金属正方体。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 “它陪伴了我整整五年时间,如今就要分别了,怎么也要留下一点纪念品吧。”孙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正方体放在手心里轻轻抚摩着。 “你们还会在十三区重逢的。相信我。” “你不了解我和这架机器之间的感情。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孙铿将正方体金属块放在桌边,轻松笑道。 “你的……故事?” “嗯。” “说来听听。如果讲得好听,我可以给你一点奖励。”她说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一听到有故事可以听,迪亚西罗顿时来了精神。它几根触手并用,蠕动到孙铿脚底下,用光溜溜的脑袋倚着孙铿的脚跟坐了下来。触手紧紧的抱住他的脚踝,生怕把自己赶出去的样子。 出乎它意料的是,孙铿并没有任何举动。他推开了窗,重新点上一支烟。等到烟雾缭绕的时候,他才缓缓的开口,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我叫孙铿,蓝星人。x国南京特殊事务研究所职员。十四岁入伍,二十岁晋升为少尉军衔。负责带领一个分队处理本国区域内发生的神秘特异事件。” “二十三岁……我在处理一场事件中,被埃克塞斯文明所操纵的飞行器捕获。然后被带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开始了我最艰苦的岁月……” 羽衣听得入神,伸手托住香腮。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他变得熟悉又陌生。 孙窈也忘记了去和迪亚西罗玩耍,坐在床边怔怔的听着父亲大人说起自己那并不辉煌,反而有些狼狈的往事。 迪亚西罗听着关于孙铿的一切秘梓,顿时生出了一种“这人真可怜。”的奇怪想法。 第八十五章黑暗往事1 s251是孙铿的代号,只比s250多一位。而250先生显然也是一位中国人。所以,看上去他总是显得很是沮丧。尤其是每天吃完饭的时候,电子合成音刻板的声音响起来:“250的晚餐,250的晚餐……” 这大概是孙铿那几年里,唯一的乐事了。然而大多数时候,他都需要在电刑椅上接受惩罚,然后被两根奇怪的导管往脑袋里输送奇怪的,一些用得着用不着的知识。天知道这伙触手星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恶趣味。 接着说回250先生。被埃克塞斯星人俘虏以前,他曾经是一个无比落魄的牙膏销售员。有一天喝多了酒,独自一人走到深巷里的时候,头顶上飘来一艘幽浮,幽浮射出一道绿光,然后将他裹挟到这里来。 整个劫持过程,他都无比清醒。这一点要比孙铿强很多。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会让埃克塞斯人对他的测试强度比孙铿所接受到的强度只稍微降低了那么一点儿。 但可怜的250先生也没有熬过三个月时间。也许是触手星人感觉一个牙膏销售员恐怕没有更多的培养价值,而亲自毁灭了他。 孙铿依然还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电刑椅突然失去了控制,250先生开始发出非人的惨叫,并且身上开始冒出蓝烟以及烤肉的香味儿。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烤肉的孙铿,竟然对这种味道产生了食欲。这让他事后回想起来时,都感到由衷的恶心。 等到触手星人修复失控的电力系统后,250先生早已经变成了一团黑糊糊的分不清本来面貌的焦炭。然后被清洁机器人像扫垃圾一样,装进一个黑塑料袋里,送进了垃圾处理中心。 也许是因为意外而导致的程序错误,当天晚上,送餐机器人依然给空荡荡的250号囚笼送来了晚餐。 “250的晚餐,250的晚餐……”这样的声音响了很久,但是他知道,那个抱怨自己这倒霉编号的中年牙膏销售员,已经再也吃不到这份晚餐了。 后来,s250号被一个黑猩猩似的雄性生物占据,每当那机械刻板的声音响起来时,孙铿的心里也再也没有了可笑的心情。每每想起来的,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电刑椅上被活活烤成焦炭的畏惧。 250号自从牙膏先生被做成烧烤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危险的代号。每一个荣幸成为那个代号的人,都活不过三月时间,似乎冥冥之中,有那位牙膏销售员伟大的灵魂在诅咒着他们。 不是被电刑椅烤成焦炭,就是灌输知识的管道突然爆炸,天灵盖和脑浆子齐飞,无头的尸体喷尽了最后一滴血浆之后依然还在椅子上抽搐。整个场面无比混乱血腥。 而他也渐渐的麻木,扫掉身上溅落的脑浆和血渍之后,继续观看这场随时都会死人的危险游戏,然后自己上场。 电刑,灌输……电刑,灌输…… 粗暴的知识灌注,比填鸭式教学还要鲁莽。以至于最初的一段时间,他的脑袋里一片混沌。时常会冒出“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的奇怪想法。 在经历过一系列的考验之后,最终能够活下来的不过只有十几人而已。他们不再经受那九死一生的自杀式训练,而是换了一个奇怪的场地里。等到孙铿花了很长时间把堆满了乱七八糟无用知识的脑袋整理完毕后,才明白原来触手星人是想要把他们调教成一些有着奇怪用途的专用人才。但是他们很爱惜自己族人的性命,因而这些可悲的低等级文明的人,就成了所谓的被牺牲者。 他也慢慢的知道,他将被送去的地方,是一个名叫m778的可怕星系。据说,那里正在打仗。每天都有上千万的生命消失。他不想死在那个尸体都能堆积成山脉,血流都能汇成大河的陌生地方。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已经做好了逃亡的准备……或者说,是动了逃亡的心思。 他开始带有强烈目的性的整理脑海里的资料。同时费尽了心机才弄到了埃克塞斯星球的坐标以及蓝星的坐标。然后,他就开始了长达三年时间的被训练过程。而他的伙伴,就是陪着他一起坠落到蓝星的机械星。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锁定的蓝星坐标和他意识中的那颗蓝星并没有在一个位面上。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还活着,虽然生存条件有点恶劣,但总归是还活着。 当然这话,只在脑海里过一遍就算了。他可不敢说出来。 后面的事情,羽衣已经知道了。他也不打算再说下去。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那灰扑扑的金属正方体,似乎也感受到了它的心情。不断变化着温度似乎在热烈的回应。他知道,它有很多话想要对自己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你这个东西不错,我带走玩几天还你。”羽衣忽然站起来,踱步到孙铿的面前,将正方体从他的手里夺去。 孙铿表情变了:“它有很多用途的。放在你手里,怕是要荒废了。” “你怕了?不过玩几天而已。”羽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弯下腰来,在孙铿耳边低语着。 “确实有点害怕。”孙铿快速的思索着对策。 “别怕。”羽衣转头在他脸颊上啄了一记:“我会补偿你的。”语气娇羞,像是在撒娇。可是孙铿能感受到她心情的温度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暖。 他无声呼出一口气:“小心点儿,别玩坏了。” “你放心。”羽衣脸上表情倏忽间变得冰冷。她冷冰冰的保证道,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早就有技术军官在等候了。她并没有保留那个沉甸甸的金属块,而是转手抛给了技术军官。用森寒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用尽一切方法,在三天时间内查出它闪光的秘密。” “是。殿下。”技术军官将正方体锁进一个箱子里,敬礼之后离开。 羽衣的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她神色复杂的望着那依然沉寂的房间,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冲突,但绝对是最严重的一次冲突。甚至比那一次还要严重。这关乎于彼此的信任。很明显,孙铿已经对她产生了怀疑了。 “为什么……” 羽衣低声自语着,她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早来胜于晚来,至少还有弥补的机会。只是信任的瓷器碎裂了之后再修补起来,哪怕修补的再完美,总还是有裂痕的。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孙铿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将迪亚西罗拎起来塞进孙窈的怀里。大小姐兴高采烈的捧着这软绵绵的玩物跑开玩耍。他需要安静,他知道此时此刻羽衣就在房门外站着。但是他没有开门的勇气。但是现实需要他打开那扇门。 因为脑海里一直都有一个声音在大声的发出自己的问题。 “你已经羽翼丰满,在这个世界上不畏惧任何人了吗?” “你已经到了即使脱离了他们的帮助,却依然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地步了吗?” 然而最重要的,是一直反复在脑海里回荡的那句话。 “你还爱她吗?” 他走到门后,手已经按在了扶手上。脸上写满了挣扎。过了许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的将房门拉开。 隔门等待了许久的男女终于互相看见了对方的脸。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孙铿脸色有些阴沉。 羽衣表情平静而淡定:“你似乎想多了。如果你想吵架,那么不妨把门关上。让我们继续冷静下去。” 孙铿苦笑几声,并没有关上门,而是让开了道路,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羽衣想了想,走进房间里去。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得却是同样的一句话。羽衣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刻意伪装出来的平淡,她抿起嘴角,微笑。 “说说那个你在意的正方体吧。”羽衣主动打破了沉默。 “就知道你想问这个。”孙铿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好吧,我可以和盘托出。但希望你不要反应过度。” 孙铿的故事并没有结束。正相反,在度过了最初的死亡威胁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每一个幸存者都分配到了一架多功能型穿梭机。它可以上天入地,遨游星空。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去。然而,他们的每一个举动都被触手星人严密监控着。这种监控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在他们当中,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会被强力解读。而被触手星人发现端倪的,通常的下场是被活活送进焚化炉中。 五年时间,孙铿亲眼目睹过不下于五十个战友被活活送进焚化炉中变成飞灰。每一次被迫的诀别,都是对他心情的巨大创伤。活生生的人,被投进焚化炉中,无论种族和性别。看着他们在火焰中哀嚎。触手星人深谙此道,他们懂得如何利用高级生命的恐惧心理来维护自己统治的根基。 就在自己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一个神秘的组织接近了他。而他的转机,也由此而生。 第八十六章黑暗往事2 孙铿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大汉的容貌。可惜,后来他也被触手星人发现,给送进了焚化炉里。他倒是硬气,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然而从他狰狞的,极度扭曲的面孔中,孙铿读懂了他最后的希望。 “逃出去,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逃、出、去!” 孙铿默默点头,他不敢有过大的动作。触手星人会发现他的行动。除了内心无法解读,触手星人几乎可以瞬间破译他所有的肢体语言。 在那之后,孙铿成了那个组织的领袖。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逃出去。在作为试验品和囚犯双重身份的最后半年,孙铿终于通过努力成为了m525型多用途战争机械的驾驶员。这其中付出的努力和牺牲成为他记忆里最黑暗残酷的时间。 为了最大限度的达到优胜劣汰的效果,埃克塞斯星人对手下的实验品进行了残酷的两两对决淘汰制。输得那个人自然就要面临死亡,因为触手星人耻于培养废物。而实验品多的是,死光了就再捉来就是了。 在那场要一直赢下去的生死决战中,孙铿至少杀死了四个同阵营的伙伴。到了最后,他甚至都遭到了阵营里的其他人抵制和敌视。甚至有人想要在决斗场外杀了他。当然,这样的企图在第一时间就会被触手星人全面而变态的监控机制发现。想要杀死他的人,第一时间就会被机械守卫控制,并且强行送进焚化炉中烧成灰烬。 “是什么样的决斗呢?”羽衣忍不住开口问道。 “头脑风暴。”孙铿指着自己的脑袋苦笑说:“简而言之,就是利用手头上的一切资源,在战略对抗中击败对方。” “战略对抗?” “就像两个人下棋,谁算出的步数多谁赢。” “这样……看起来你的眼光不错?” “谢谢夸奖,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当然,请继续吧。” 短暂的对话过后,孙铿继续开始了自己的讲述。他知道:作为能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的一个重要手段,他必须如实的交待自己的过往。只有那样——眼前这个精明如同妖精的女子,才会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成功的道路上铺满了白骨和鲜血;荆棘和痛苦时时刻刻的伴随在他的左右。当他真正的走进停靠着战争机械的机库时,他早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既没有人为他祝贺,也没有人投以仇恨的眼神。唯一有的,只有几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触手星人在等待着他。 “s251,恭喜你通过了考验。现在,它是属于你的了。”触手星人的口器里发出刻板的机械合成音,纯正而毫无口音的普通话,让孙铿一瞬间感到了那么一丝的茫然。 故乡早就已经是镜花水月一样的存在,这辈子几乎都不可能触摸到了。如果有奇迹发生,那么也就只能是眼前的这架有着上天入地之能的多用途战争机械。 触手星人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无论微表情还是下意识动作都证明了这个实验品已经接近完美的表现。将一块正方体交给他,便示意他可以开始试飞了。 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能够逃离这个鬼地方,逃离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狱!带着他自己的希望,牙膏先生的希望还有许许多多人的希望一起活下去。 费了很大力气,孙铿才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将正方体捧在手心里。他假意听从触手星人的指令,将目标坐标输入立方体中。然后走进驾驶舱,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改刚刚输入的指令。他只有三秒钟时间,这三秒钟时间里,他必须完成修改目标坐标并且重新录入系统的艰巨任务。如果不能做到,他在之后的日子便再也没有了机会。等待他的将是那个据说比这里还要残酷上百倍的m778星系。 这个训练,他已经在脑海中偷偷重复了上万次操作。进入驾驶舱后,触手星人的监控就会失去几秒钟的控制。在神秘组织的全盛时期,他们曾经靠着这三秒钟完成了很多在触手星人看来都没有办法完成的事情。舱门刚刚合上,孙铿就飞速的开始行动,每一秒的价值都比黄金还要珍贵,他没有时间去想万一失败了将是什么样的下场。 其实,不过就是焚化炉里走一遭罢了。 第一秒,他删除了原有录入的数据。比预想中快了0.05秒。不要小看这几乎看不见的时间流逝,在头脑风暴对决的时候,这0.05秒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看上去败局已定的战局瞬间死灰复燃,重新扳回劣势局面。不假思索的,他开始录入自己得到的那个蓝星坐标。 紧接着,是0.1秒的重新录入时间,这一瞬间孙铿已经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一秒钟的时间眨眨眼就已经过去,对于他来说,却不亚于一辈子那么长久。重新录入成功,触手星人的系统并没有对孙铿的操作产生异常反应。当正方体上绿光开始闪烁的时候,他的心脏都已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正当他几乎快要得意忘形的时候,一个刻板的声音把他从迷梦中惊醒。 “s251,你的心跳为什么那么快?”通话器里,传出了触手星人“关切”的询问。 “报告指令长,我有些紧张。”孙铿立刻就醒悟过来,自己还没有逃离危险。虽然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过去,但是剩下的时间还是需要自己步步都无比谨慎小心。如果被这些人精看出了自己的举动有异常,恐怕自己不会有进入焚化炉的待遇了。他们可能会直接派出战斗机将自己直接击坠。 他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心率迅速回到了正常数值。 “报告指令长,我已做好一切准备。请求启航。”他的手搭在多用途战争机械的启动按钮上,用自己最平稳的声音报告道。 “同意请求。”刻板的声音下达了指令,解开了孙铿身上最后一条枷锁。 孙铿心如止水,稳定的手指按下的启动按钮。重达六十多吨的战争怪兽发出一声咆哮,尾部喷射出近乎无色的高温火焰。然后,巨大的过载把他死死的按在坚硬的座椅上。 他的心里开始默默倒数:“十,九,八……三,二,一!”驾驶舱里一些细微的尘屑飘飞起来,他已经脱离了引力圈。这意味着,他成功的为自己争出了更多的逃亡时间。即使现在触手星人发觉了自己想要叛逃的企图,战斗机起飞并且追上他,至少需要五分钟的时间。而这五分钟,足够他开启多功能战争机械上的加速装置,进入安全的超时空轨道了。接下来,就是带着这台机器回到地球,改变他母国的战略地位,一举称霸蓝星不再是梦想。 “然而你失败了。”羽衣打断了他的幻想。 “是的,我失败了。但我还活着。”孙铿笑笑,现在他已经不再纠结自己到底是坠入了哪个星球,而是如何舒舒服服的活下去;并且在自己活下去的同时,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按道理说,你应该平安降落到这个星球上才是。可是你为什么会被人击落?” “深渊族的那位沉睡的神。”孙铿淡笑道:“他应该从生物本能上感觉到了战争机械对他的威胁。所以,不惜代价都要毁灭它。不过,他也没有讨了好去。” “哦?这是不是和那位伪神沉睡有点关系?”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的那一次攻击绝对能让那位神大人流很多血。”孙铿自负道。 “看来你还是大秦的功臣。还没有落地就已经为帝国立下如此殊勋。”羽衣奉承道,只不过这奉承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就不是孙铿能猜思的到的了。 “而你们对待功臣的办法就是把他关起来,让他吃窝头就凉水。睡木板铺草席?”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如果你平安降落,而后又发现这并不是你的故乡。你会怎么做?” “给我十年时间,我可取而代之。”孙铿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因为它已经无法实现了。无法实现的野心说出来,可以当作笑话来听一下。 “看来那个伪神无意间帮我们灭掉了一个大敌。”羽衣抿了抿嘴唇笑道:“你这个帝国的叛贼,是不是应该杀掉以绝后患?” “如果……”孙铿视线下移,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可以……” “孩子都会随我的姓。你不会和他们有丝毫瓜葛。”羽衣脸上露出谜一样的微笑,她微微抬手,仿佛下一秒就要呼唤并不存在的卫兵出来,把这个图谋不轨的叛贼拖进死牢。 “但身上总流着我的血。要不……现在制造一个出来试试?” “不行。”羽衣冷着脸拒绝道:“为了刚刚孕育出来的生命,我现在需要与你距离的足够远。” “什么时候的事情?”孙铿忽然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狂喜的神色。 羽衣抿了抿秀发,思索了几秒钟后迟疑的回答道:“大概是在占城。” 他们是情侣,对彼此的身体已经无限了解。孙铿估算了一下,羽衣此时应该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难怪最近她的性格这么变化多端,他立刻便释然了。站起来兴奋的转了几圈,忽然苦笑道:“未婚先孕,这样总不太好吧。” “所以说,你给我的嫁妆准备好了没有?”羽衣望着他,似笑非笑道。 她的脸上蕴满了母性的光辉,而这种表情让孙铿为之深深沉醉。他走过来,俯首嗅着羽衣鬓间的青丝低声道:“嫁妆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整个南大陆都是你的。我们作为首先发现开发者,我准备把它命名为羽衣大陆。报告已经写好了,不日将送往帝都。请求陛下允准。” “你这个嫁妆倒是一文不费。” “而你的名字将随着这个文明永远被人记住。” “好。马马虎虎算是合格吧。”羽衣下意识摸了摸小腹,似乎感受到属于一个新生命的律动。 “我不想挺着肚子把婚结了,所以说,婚礼你准备是什么时候?” “那就先把他生下来。”孙铿笑得有些坏。 羽衣第一次发现这男人脸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表情。她不禁为之气结,娇嗔道:“刚才是哪个人在口口声声说还要顾及我的脸面?” 第八十七章归来1 帝国长公主殿下是皇室的脸面。这场婚姻在一开始就已经打上了盛大和庄重这样的标签。但是摊上孙铿这样的工作狂,羽衣发现在腹中宝贝还不明显的时候成婚的确已经变成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她只能期待在泉州的南大陆开发一切顺利,这样的话他们才可以迅速的回到帝都长安。再经过紧张的筹备,之后才是婚礼。大战当前,肯定不会太过于奢华,但像祭祖和一系列古礼都不会缺少,就算简化了进行也至少需要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如果等到孩子出生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但是皇室的脸面……她已经不愿意想下去了。不由得恨恨地捶了孙铿一拳:“都怪你。”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能都怪我?”孙铿显得很是无辜。可是他越是这样,羽衣心中的羞恼情绪就越是强烈。 两人的身体慢慢接近,孙铿热烈的吐息喷在羽衣的耳边,仿佛是被火烧过一样的炙热。 她扬起脖颈索吻,孙铿的嘴唇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羽衣热烈的回应,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抱紧我……”她低声呢喃着,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里。 “乖……我会小心的。”但男人显然并不想就这样算了。有时候热烈的负距离接触可以很好的消弭两人之间的鸿沟——比如现在这种情况。 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到床前,孙铿小心的把她放平到床上。伸手解下帷帐,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 羽衣的脸上带着迷乱的表情,她脸上如同蒙了一块红布,娇羞道:“你……你这坏蛋。” 孙铿微笑着侧卧在她的身边,手不老实的向下犹疑。 “乖……不要动。” “嗯……”羽衣细微的哼了一声,小心的把自己的小腹保护起来。这是雌性护崽的天性,即使是已经快要被狂野的情欲冲击的溃不成军。心中唯一不会忘记的,却还是腹中酣眠的小小生命。 孙铿的下一步动作被无情的敲门声打断了。他恼怒的直起身来,沉声喝道:“谁?” 门外传来萧显的声音:“报告院长,镇海军港传来紧急军情。需要您过去一下。” “镇海……”孙铿马上冷静下来。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是好消息!” “你去吧,我等你。”羽衣勉强坐起来,伸出双手,帮助孙铿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 孙铿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等我。”然后大步朝门外走去。 羽衣幸福的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了房间。 萧显站在门外等着,看到孙铿的模样。忍不住微笑了一下:“院长,出发前麻烦请把脸上的唇印擦掉好吧。” “呃……”孙铿伸手在脸上一拂,手指上沾染了几许胭脂的红痕。顿时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 萧显很少能看到孙铿如此狼狈的模样,能够调戏一下院长,也是他不多的乐趣之一。只不过院长的女人实在太过凶猛,不是能够轻易取笑的对象。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将笑意忍住。 “马车已经在等候了。就等您的命令。”萧显板起脸进入到了工作状态。 “走,去镇海军港。”孙铿点点头,接过卫兵送来的湿巾擦了脸。带着几许期待,几许兴奋走上了马车。 抵达镇海港的不是孙铿盼望的鲨鲸号,而是从千镜岛港出发的快速巡洋舰“剑鱼”号。 等到孙铿抵达港口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身穿军服的信使等在军港指挥部里。看到孙铿走来,一屋子军官齐齐站起来敬礼。 “都坐下。”孙铿简单还礼之后摆了摆手:“我是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有什么重要情报需要我亲自接收?”来时的路上萧显已经将所有的事宜都给他做了交待,因而有此一问。 “报告院长,我是海军部总长闫长顺一级上将军身边第三侍从官蒋培。这是闫总长托付我给您捎来的亲笔信。” 孙铿接过信筒,迫不及待的拆开。信筒里放着一张薄薄的信笺,他轻轻展开,几行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 孙铿,见字如晤。鲨鲸号目前已经完成了对南大陆的前期筹备工作,于秦历716年四月五日安全返航。所有任务目标全部完成。我部第一舰队为了向英雄的鲨鲸号表示尊重,决意一同返航。鲨鲸号将作为旗舰,预定返航时间为四月七日。望孙院长准备好接洽事宜。(备注:若孙铿院长未能按时抵达泉州,请将此信转交给泉州驻军最高长官。事关重大,阅后即焚。切记,切记。海军部总长闫长顺) 闫长顺是个典型的帝国军人,信笺上没有任何客套话。有一说一,简单明了。孙铿看后笑了笑,事态的进展果然不出他所料。鲨鲸号这一次的航行非常顺利。而且,闫长顺在信笺中也用暗语向自己表示了鲨鲸号的发现。这意味着,一直以来都在折磨着他的那个消息已经确定。天然橡胶的发现,将会引领着帝国走上一个科技工业高速发展的快车道。对于帝国而言:只有将科技树攀爬的越完善,自身的处境才越是安全。 也许……是时候要回到咸阳,去尝试一下新的东西了。相信在机械星的帮助下,他的前路将会更加的坦荡吧。 孙铿展开信笺阅读闫长顺的密信的时候,鲨鲸号也已经完成了补给作业,做好了再次启航的准备。这是鲨鲸号自从服役以来,最为荣耀的一次航行。它将作为第一舰队的旗舰,坐镇在舰队的正中央。随同它一起返航的,是帝国东部海洋上最强大的一支海上力量——第一舰队。它包括四艘明轮风帆主力舰,十二艘明轮风帆快速巡洋舰,六艘明轮快速护卫舰以及一艘与鲨鲸号同级别的超主力舰虎鲸号。还有至少二十艘风帆蒸汽双动力的补给舰负责给这支庞大的舰队运送海上航行所必须的燃料。从千镜岛到泉州,普通的商船需要至少三天时间。而采用风帆蒸汽双动力的话,可以将航行时间缩短三分之一;而如果采用纯蒸汽动力前进的话,昼夜不停的航行,只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可以抵达泉州镇海军港。 此时此刻,最后一艘运输船刚刚和鲨鲸号脱离了靠帮状态。水手们正在甲板上忙碌着,他们需要把沾染了煤渣的甲板重新打扫的光彩照人。这需要很大的体力和时间去完成。在枯燥的海上航行期,水手们每天的任务就是让甲板干净的能够照出人的影子来。 一艘小艇驶离了码头,缓缓朝着鲨鲸号接近。小艇停靠在鲨鲸号的一侧,闫长顺从船舱里出来,抬头仰望着城墙一样的舰舷,转头对随从们说道:“我们上去吧。” “全体立正!长官莅临!”甲板值星官一声断喝,站在甲板上的十六名礼兵同时攥紧了手里的秦五式步枪,向着从下层甲板走出来的闫长顺行注目礼。 海军部总长矜持的点了点头,以示还礼。常玉思快步向前,举手敬礼道:“海军总长阁下,鲨鲸号舰长常玉思向您致敬。” “放松。”闫长顺回礼,轻松的微笑道:“不要那么紧张,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航行。” “是。”常玉思干脆的回答道,然后解下腰间系着的指挥杖,双手交到闫长顺面前。这象征着鲨鲸号指挥权的移交。在位阶更高的军官登上战舰之后,指挥权也相应的进行转移。当然,以常玉思的身份,依然可以控制整艘鲨鲸号战舰,但是他无权对整个舰队下达命令。对舰队下达命令是舰队指挥官的特权,别人不得触碰。 与他递交指挥杖的同时,舰上的主桅杆顶部,三面各色三角型旗帜也在冉冉升起。这是海军部总长职位旗,旗舰旗和舰队指挥官旗。这三面旗一升起来,周边的战舰就会以鲨鲸号为旗舰展开战斗队形。 在鲨鲸号漫长的服役年限中,它曾经无数次的作为舰队旗舰参加行动。但唯有这一次,海军部总长亲临的情况是前无仅有的。足以载入战舰史册的光辉事迹。尤其是在刚刚结束了南大陆开发行动之后,闫长顺的举动更是对鲨鲸号的一种无言的褒奖。 目视着三面旗帜迎风招展,鲨鲸号上的所有官兵都心潮澎湃。此时汽笛一声长鸣,船锚在锚链的牵引下,缓缓从水下升上来。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站在甲板上的水兵的军服,水兵纹丝不动,整个人仿佛一柄刺向天空的利剑。 码头上的人们朝着战舰挥手送别,人群中,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眼神复杂的望着缓缓远去的战舰。脸上露出不舍,不甘等等复杂的情绪。她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成拳。几滴水珠溅落在地上,将一只路过的蚂蚁砸翻在地。等她再次睁开双眼时,脸上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她不再看向那已经远离的战舰,转过身去。她脱离了人群,走向远方的荒凉。 第八十八章归来2 秦历716年四月十日,多云。泉州镇海军港。 气象组发来的天气预报上说:今天下午到夜间,泉州附近海域将会有三级风和零星小雨。 不过这个时间段,太阳依然还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大团大团棉花一样的云朵不时从孙铿他们头顶上飘过。萧显抬头估量了一下时间,上午十点左右。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能在海平面上看到鲨鲸号的舰影了。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眺望了一眼远处防波堤上的灯塔,依然没有发出“发现目标”的讯号。他不由得开始担忧起来,虽然这种担忧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 远处,三十六门礼炮已经准备就绪。泉州方面对于闫长顺以及海军部的礼遇,实在是一个了不得的高规格。军政方面的官员全部到齐,泉州郡守和泉州驻军指挥官两人并列在孙铿两侧。以至于新上任的军研院泉州分院院长金三才这样的高官,都已经被挤到第二排。原本那个位置是随员的位置,可是这时候,金院长的身边却密密匝匝的站满了泉州郡守府方面的各级官员。他擦了一把汗,离着周围人稍远了一些。对于像他这种纯技术官员来说,泉州军政方面的官员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这个时候,他开始无比怀念已经率队北上的陶辛。在泉州这个圈子里,也只有老陶他们两个人能够合拍。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灯塔上两面红旗升了起来。这是事先约定的信号,意味着了望哨已经发现了鲨鲸号的行踪。顿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振,码头上的气氛也瞬即热烈起来。 四艘航速较快的蒸汽艇离开了码头,前去导引鲨鲸号入港。这时候礼炮开始鸣放,码头上迅速被浓烈的硝烟所笼罩。 艇首悬挂着的帝国海军旗迎风招展,齐大志站在鲨鲸号的上层甲板上,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来。他有些不安的搂紧了身边的女人和孩子,小思秦第一次见到这种怪模怪样,无帆无桨只有一对大轮子不断翻滚的小船驶近,攀着父亲的肩膀,兴奋的朝前探着身子。铃铛感受到了齐大志手掌里的力量,她感觉到有些疼痛。爱怜的看了丈夫一眼,忍着痛握紧了他的手。 鲨鲸号降下风帆,熄灭了锅炉里的火焰。手臂粗细的缆绳驳接在一艘蒸汽艇上。蒸汽艇发出一声长长的汽笛鸣响,开始加大马力,拖曳着鲨鲸号驶入港湾。 礼炮声和欢呼声乍然在常玉思和王祀的耳边变得真切起来。两人兴奋的对视了一眼,闫长顺却是冷笑了一声道:“这还未立寸功,他们就如此兴奋。如果我们哪天拿下了那座大岛,帝国岂不是要普天同庆?” “倒也不算是未立寸功。”王祀大着胆子辩解道:“这次全托了大志的福,在绿岛上找到一号植物。院长早已经定下了赏格,发现这种植物的人,是要请求陛下授予爵位的。” “爵位?好东西。”闫长顺淡淡道:“不知道孙铿会用什么办法去说服陛下。爵位这种荣耀,只有真正的武人才配拥有。”言下之意,对齐大志的那点功劳很是不屑。 王祀听他说得刻薄,也不好接话。只好干笑了几声之后保持沉默。 闫长顺倒也没有生事的心情,到了他这个地位,冷嘲热讽一个下级军官本来就有点跌分。若是换了张广武或者王素,是绝对不会这么做得。不过,闫长顺之所以是闫长顺,而不是张广武和王素。换了张、王两人,自然也做不得闫长顺如此。 舰桥里的几位军官闲谈的时间,鲨鲸号已经在蒸汽艇的拖曳下抵达了码头。横身停靠在码头边上,两条舷梯早就已经推了过来。在岸上勤务人员的帮助下,舷梯和船舱门紧紧连接在一起。这时礼炮声已经停了,但喧嚣仍然是码头上的主旋律。 舷梯下方,孙铿站得稳稳得。仰望着这艘粉饰一新的巨大战舰,他知道那里承载着帝国复兴的希望。心脏忽然跳动的有些剧烈,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身体晃了晃,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平淡下来。 闫长顺远远打量着码头上的孙铿。半年时间未见,他的变化倒不是太大。养气功夫也比在咸阳初见时深厚了许多。只是脸上略微露出一丝狂喜之色后,便又恢复了平淡自若的伪装。他点头微微赞叹了一下这位盟友的快速成长。一个纯粹的技术官员是不可能成为他长久的盟友的,即使他的地位卓然也不行。他扶着舷梯走下鲨鲸号,孙铿适时的迎上两步,两人各自伸出右手握在一起。 “辛苦了,闫总长。” “还要靠着孙老弟你在这边运筹帷幄,我这才能决胜千里。” “呵呵……请吧。我在泉州四分院已经准备好了晚宴。” “吃惯了海虾,正想尝尝山里的野味儿。”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结束了对话。乘上了马车之后离开了码头。而常玉思等一众军官则在泉州当地军政官员的陪伴下乘坐另外的马车驶向特地为他们准备的疗养院下榻。帝国巨头们的会晤,是他们这些中下级军官没有资格参与的。齐大志正准备带着老婆孩子随王祀一起去疗养院,却没有料到萧显从一旁悄悄的接近过来。拉住了王祀的衣襟。 王祀回头一看是他,顿时惊喜道:“萧显?” “嘘!”萧显竖起一根食指道:“噤声。院长要见你们两个。准备一下跟我过去。” “大志的家眷怎么办?”王祀为难道。 “一起都带着。大小姐正好缺一个玩伴。卡蒂快让她给烦死了。”萧显不假思索的道:“走吧,马车在那边等着。院长会在晚上召见你们。” 王祀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却听到常玉思笑道:“王老弟,你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王祀心头一震,临下船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那么快见到院长,因而准备的礼物都放在船舱里。谁知道常玉思心思缜密的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说得是。多谢常舰长提醒。我这就回去拿来。”王祀搔着后脑勺讪笑道。 “就知道你会忘记。”常玉思笑得温和,轻轻拍了王祀肩膀一下道:“我早就让勤务兵给你准备好了。”他隐蔽的打量了萧显一眼,猜度着对方的身份。这人大概是孙铿身边的侍从官,果然孙铿那家伙是个升官倍增器一样的吉祥物件。这位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肩膀上扛着的已经是三颗让人心中发寒的银星了。也只有身兼着帝婿和军事研究院院长双重身份的孙铿,才能使用这种超品的侍从官而不会被朝臣弹劾。 常玉思一时间想得有些多了,只听萧显不卑不亢的笑了一声道:“常舰长多虑了,我任院长的侍从官只是兼职。在咸阳陆校那里,还有职务在身的。院长的正职侍从官都是符合帝国的规矩的。”他说的倒不是假话,千禧和韩康两个目前都是校尉身份。只有像他和王戎这样的军官并不受帝国某些潜规则的桎梏。 常玉思老脸一红,忙笑着自嘲道:“的确是我想多了。”恰好及时赶到的勤务兵帮他解了这令人难堪的局面。将礼物交给王祀,常玉思便跟两人告别。在场的军官里除了孙铿以外就他们三人职务最高,老是凑在一起难免会给别人一个不好的印象。所以常玉思在送达了礼物之后,并没有久留。 萧显几句将常玉思打发离开,这才引着王祀和齐大志一家子上了另一辆马车。齐大志面对王祀之外的高级军官时多少有些拘谨,马车辘辘前行,他低着头听王祀和萧显两人闲谈。萧显锐利的眼神不断在他们一家三口身上划过,每一次的扫视都让齐大志有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王祀对萧显的警觉有些不满,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大志是我过命的兄弟,你可不要老是用那种眼神审视他。” 萧显笑了笑没有接话。只不过却是不再去刻意的审视他们一家三口了。齐大志这才感觉好了一些,想起那位曾经见过几面的院长,不由得有些激动。但这种激动之情立刻牵引起了一直都压抑在心底的另一种情绪,他的激动之火立刻冷却了下来,眉宇间隐藏着淡淡的阴霾。这种情绪很难消弭,连带着他对孙铿的感觉也开始变得有些冷淡甚至是憎恨。 萧显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是不解,却又不方便开口讯问。只好用探询的眼神望向王祀。王祀张了张嘴,却不欲刺激到齐大志本已经十分脆弱的心灵。只是用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萧显立刻会意,想起了是曾经有这么一桩事情。说起来,他和这小子还算是有那么一点渊源。自家小妹萧冰,对院长的学生情根深种。而院长的那位高徒,和眼前这位流落在外一年之久的齐大志可是莫逆之交。只不过齐大志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萧显也懒得提起来。只是在想:若赵煦还未婚嫁,以他院长高徒的身份跟自家妹子恋爱结婚倒也不算什么难堪的事情。 只不过妹子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对于萧家的脸面来说,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前面已经有了一个自己,后面可不能多一个萧冰。那样的话,自家老爹当真是要被这帮忤逆的子女给气死了。 一时间,想得有些多了。一直到了四分院的院子里,萧显才回过神来。他将两人安排了一下,便匆匆离去找孙铿复命。 第八十九章密谈1 预报中的小雨终于淅淅沥沥的降落下来,打湿了地面。曾经自己的牢房和软禁之地,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羽衣对于孙铿结交朋友的行为不支持也不反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躲着并没有出现。闫长顺倒是轻松,毕竟对方是皇族,彼此间见了面难免会让某些人感到不舒服。 圆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两壶淡酒只不过喝了几杯而已。两人之间对各自的近况闲聊几句,话锋一转就转移到目前他们共同的目标——南大陆的开发计划上面。 原因无他,其实还是两人之间的各自了解依然局限于彼此书面上的资料之中。除了那次在长安议政大殿前的对话之外,孙铿对于闫长顺的了解,闫长顺对于孙铿的了解,都仅仅止于放在各自案头的对方资料。当一个人从平面走向立体之后,难免会在原本设想的情况上产生一定的偏差。孙铿愈发搞不懂面前这位时而粗犷如同一个莽汉,时而见识品味如同一个雅士的闫长顺的心里,究竟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而对于闫长顺而言,这个走了撞天大运的家伙身上,到底还存在着什么样的,自己和自己的侄子闫峰都没有发现的特质。 交流在彼此试探中艰难的深入着。吃饭并不是主题,真相是孙铿要弄清楚闫长顺对于南大陆开发计划如此热衷到底是投机还是投资,两者虽然一字之差,但后者远比前者要来的更加持久。如果仅仅只是投机,那么他也许要及早找到更加合适的合作伙伴。 经过两年的熏陶,在人与人的不断交往中,孙铿总算学会了官员们的谈话方式。尽管绝大多数秦人依然喜欢直来直往,可是对于一些心思缜密的官员们来说,直来直往的谈话方式只会让一些事情变得糟糕,并且没有任何的转圜之地。而这样的结果,对于求同存异的两人而言,显然不是最佳选择。 闫长顺从孙铿小心翼翼的试探中,懂了他的意思。他端起酒杯,淡淡的微笑道:“孙院长,你的进步很快。真有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意思。” “人总是要成长的。”孙铿笑着道:“至少我没有见过一成不变的家伙。而且,我需要时间来熟悉新的环境。” “哦?倒真是别致的说法。”闫长顺故作惊异道:“新环境如何?” “比较令人满意。”孙铿道:“但还是有些隐患。阁下是否觉得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了?” 他突然换了一种比较生疏的称呼。“阁下”这个尊称在闫长顺的耳朵里听着有些别扭。于是他皱着眉道:“孙老弟,咱们彼此兄弟称呼就好了。你叫我阁下,我是不是还得尊称你院长?” 孙铿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示意这个问题他必须回答。 闫长顺忖思了几秒钟,爽朗笑着答道:“虽然不是胜券在握,但我方获得胜利的机会确实比之前大多了。尤其是帝国有了你——我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帝国可以因为先圣皇帝而存续,也可以因为孙老弟你而发扬光大。我相信我的眼光,我已经观察了你很久时间了。” “观察了很久么?”孙铿叹道:“你似乎过于乐观了一点。得到南大陆只是我们获取最后胜利的一块基石。如果想要取胜,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单靠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科学的道路上,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够改变。它需要好几代人持之以恒,前仆后继的努力。当我们最后能够获得冲上云霄的能力时,就是最后反击的号角吹响的时刻。” 闫长顺听得怔住,他收起脸上刻意伪装出来的轻松之色:“当你发明了火神机关枪,飞艇还有蒸汽车后,依然还对于时局如此悲观。我想,我有些明白了你为什么会夜以继日的工作了……你在恐惧。” “谁都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沦为异族的奴隶和血食。这就是我所畏惧的。”孙铿淡淡回答道,将后面的几个字吞了回去。 “帝国有百万军人,即将控制一个半大陆。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南大陆需要长时间的治理和开发。它能够派上用场,至少需要几十年以后。除非我们现在就把全部重心都迁移到南大陆上去。” “这样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大秦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土地。上面坐着的那些人,是不会轻易言弃的。” “并不是说就这样放弃了大秦大陆,而是将工业重心南移。我的规划是,在并不遥远的未来,南大陆将是帝国的后勤基地。包括军工业、重工业、农业等命脉产业全部都设在那里。”孙铿谈及自己的梦想之一时,脸色神采飞扬。可以想见,如果这件事情能够成功。那么对于人类、特别是对于大秦。将是一种足以铭记史册的功绩。但是做成这样一项伟业谈何容易?闫长顺笑了笑道:“孙老弟,你可知道你说的那些产业都掌握在谁的手里吗?” “八大姓。”孙铿扬了扬眉毛,不以为然的道。 “他们可是想要杀了你的人……”闫长顺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或者换个说法:你死掉的话,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受益者。你认为,这样一个重心南移的大迁徙计划,还会轻易成功吗?” “有银子赚,有命花。我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他们会那样抵制。” “战略重心一旦南移,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在大秦帝国境内耗费七百余年所经营的壁垒会被打破。在南大陆上,将不仅仅是八大姓垄断了帝国的命脉。赢族会插手进来,军方像我这样根基不深的高级军官也会插手进来,一些小门小户也会插手进来?你以为,八大姓会从容就范?”闫长顺冷笑道:“你认为帝国不可能获胜,我认为帝国不可能获胜。但是他们不会认为。因为在有些时候,他们可以为了利益放弃一切。包括我们为之奋斗,为之流血牺牲的帝国。” 孙铿听了以后默然。闫长顺是第一个肯跟自己讲明厉害的人。在帝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八大姓、赢族、军方这三大力量,早已经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都各自投鼠忌器,虽然都掌握着轻易可以毁灭对方的力量。一旦开启战争的魔盒,一击不能致命的话,最终的结果将是彻底毁灭。 而现在,平衡已经开始有了被破坏的迹象。原因无他,便是孙铿自己。因为孙铿的到来,帝国在边境一代所取得的一系列胜利给了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人们以强烈的错觉。原来他们一直惧怕了几百年的魔族人并不可怕。人类也有胜利的希望。而胜利的希望便是孙铿所能够发明出来的这些新式武器和新式战术。于是,他们蠢蠢欲动。争取孙铿是一个手段;而争取不到,那么就会驱逐;进而痛下杀手。他们并不害怕孙铿死了以后帝国的希望就会破灭,靠着孙铿所创造出来的新式武器和战术,他们可以继续和魔族人分庭抗礼几百年。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得出魔族人正在进化。事实上,魔族人正在进化这件事情,已经被列为了帝国最高机密,从未进入到任何书面文件中。到了目前为止依然只有老白,赢祯祖孙、陈暮和自己知道。闫长顺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但是他却坦白认为:帝国不可能在战争中获得胜利。既然他能够这么认为,那么这也说明目前军方都很冷静,并没有被石湖关和玉门的两场胜利冲昏了脑袋。但是八大姓就不那么理智了。在即将开展的南大陆开垦计划中,他们究竟站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上来参与此事,实在是一个难解的谜。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孙铿摊了摊手,无奈问道。 闫长顺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两条路可走。第一,上京说动陛下开战;第二,三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各自做出让步。已经在一起凑合了几百年了,总能找到一些可以共同前进的理由来。你放心,现在因为你的加入。赢晚已经有了和他们好好谈一谈的资本了。” 闫长顺提出来的两个方案,对于孙铿来说,开战几乎是不可能的选项。内战不仅仅意味着人头滚滚的大清洗,还意味着帝国的战争潜力将会遭到一次重创。受到损失的绝对不仅仅是八大姓的势力,包括军方,甚至是赢族的人都会遭到对方的报复。所以,开战只能作为最终选择来束之高阁。 “谈判?怎么谈?”孙铿问道。 闫长顺突兀的站了起来,走到房间一角。轻轻敲了敲墙壁,提高声音道:“长公主殿下,该出来给个说法了。” 一分钟后,赢羽衣推开了房门,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说法?”她抿了抿鬓间的秀发,有些恼怒的望着闫长顺。 第九十章密谈2 孙铿望着突然出现的赢羽衣,一开始有些愕然但随即就释然了。他一直都有这样的自觉,果然长公主殿下——或者说自己投奔的这个势力对于自己并不是完全的信任。只不过假象被揭穿的时候,他总是感到有那么一些尊严受到了伤害。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双手交叠在一起,安静的等待着赢羽衣和闫长顺的交谈开始。 闫长顺脸上露出嘲弄的微笑:“殿下。我不是张广武,您也不是赢晚。按理说,我们是没有资格决定大局的。但是造化弄人,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们,所以我俩也只好替他俩做一次主。” “军方三巨头之一的长顺叔叔这是怎么了?”赢羽衣冷淡道:“我父皇尸骨未寒,这是看着我和我那可怜的侄儿没了靠山,靠上来逼宫么?要不然,别先着急跟八大姓开战。近卫军和边防军先战一场分出个胜负如何?” 闫长顺苦笑道:“什么三巨头,不过是先陛下的一句笑话罢了。因为百里无忌那档子事儿,军方和赢族的关系是比之前生疏了很多。但是,军方还是忠于帝国和陛下的。” “有些事情,你可以哄得了孙铿,可是哄不了我。我不信你去海军部会没有任何企图。说吧,看看你们有什么好建议。如果只是叫嚣联盟开战,那么我们还是什么也不说,一切交给命运去裁决。如果你想谈,那么好!军方会做出什么样的让步?” “统帅部将允许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少年营的毕业生进入边防军系统,同时加强国防军系统的训练,力图在战争开始前为帝国准备出一支可以信任的后备力量。” “这是谁的意思?”赢羽衣英气勃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瞥了闫长顺一眼,眼中尽是怀疑之色。 “这是我们的意思。”闫长顺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看了羽衣一眼:“孙铿这小子很对老王的胃口,广武大将军也很看好他。所以我们一致同意,以孙铿为契机。重新修复被百里无忌以及……”他停顿了一下,郑重的道:“……以及他们破坏的皇族和军方的关系。” “这样么。”赢羽衣表情未变,语气却有些松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军方和八大姓彻底决裂。重新回到之前的统属关系。统帅部将是帝国手中最锋利的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你们就甘心?”羽衣的话刺破了一切虚伪和遮掩,直指人心。她目光炯炯的直视着闫长顺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一丝端倪。 “和孙铿那小子有些相似。”闫长顺道:“军方是菟丝子。只不过它必须缠绕在帝国这棵大树上。没有了帝国和皇族,军队为谁而战?为商人战斗吗?那是只认钱财,没有灵魂的雇佣军。” “这个说法勉强也说得过去。我回去会和赢晚分说。”羽衣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但是赢族目前没有什么可以许诺给你们的。即使我们最后的计划成功了,军方也有可能得不到什么。” “荣耀即吾命!”闫长顺脚跟一碰,立正后肃然道。这个时候,他不需要解释太多。在场的都是军人,自然会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我明白了。”羽衣点点头道:“那么我们的盟约先行达成。然后等到回去帝都,赢晚会和你们正式缔结盟约。这样处理如何?” “我没有意见。”闫长顺道:“但是目前帝都局势波澜诡谲。殿下贸然回去,怕是会对孙铿不利。” “我们有了不得不回去的理由。他们没有道理阻拦。”羽衣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却不欲解释太多。 闫长顺何等聪明机智?立刻就发现了羽衣脸上洋溢着的幸福表情和母性光辉。他的视线移动到孙铿脸上,似笑非笑道:“若是先陛下还在,孙铿怕是要吃些苦头的。” “长顺叔叔不要说笑了。到时候帝都婚礼,希望叔叔能够过来赏光。”羽衣卸下的睿智精干的伪装之后,立刻转变为幸福的小女人。风格转换之快,让孙铿目瞪口呆。 “这次回帝都我会呆一段时间。一定上门讨杯喜酒喝。”闫长顺笑着答应。 “两位,能告诉我一个问题吗?”一直沉默的孙铿忽然扬声道:“谁是他们?” 一瞬间,两人仿佛石化了。闫长顺脸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吃力的扭转过头来,探询的望了羽衣一眼。然后从羽衣的脸上得到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个?”闫长顺有些生硬的问道。 “他们……是谁?”孙铿却微笑起来,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唇边轻轻抿着。 “很抱歉,我们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闫长顺摊了摊手道:“他们是一群很神秘的人,至少我们知道的是。你不是他们,羽衣也不是他们。” “你为什么不说自己?”孙铿有些愕然道。 “这个我说了不算。”闫长顺苦笑。 “长顺叔叔也不是。”羽衣道:“孙铿肯定不是。”她这样的补充,立刻让孙铿明白了什么。 “目前,我们唯一知道的是:每一个‘他们’的身份,最多只有两个人知道。这是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他们到底为了什么目的我们一无所知。”闫长顺道:“但是他们的触角,却已经遍布了整个帝国。比如那次史礼事件。就是典型的‘他们’的风格。” “比起八大姓来,他们才是我们的大敌。”孙铿轻轻将酒杯放在桌上,淡淡道:“我总觉得:一群藏在阴影里的人,是图谋不轨的,有着不可告人目的的。” 众所周知,三角形是最稳固的一个结构。三个人中间,互为犄角。这几乎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同盟。即使抓住了其中一个,他也只能供出自己的两个下线。而他的上线,则深深隐藏在阴影之中。对方了解他的一切,而他对整个组织却几乎一无所知。即使破坏了一个节点,对于大局而言,却不过无伤大雅的小小创伤而已。 对于“他们”,羽衣因为掌管着情报部门的关系,自从独立掌控大局开始,就一直和他们打着交道。这个亦正亦邪的神秘组织,在孙铿成为帝国一员之后,便逐渐露出了它凶残的一面。前可以有史礼事件中,驱使身世清白的帝国军官对孙铿进行暴力刺杀;后可以在占城制造惨案,视人命如草芥。 这是一群难以让人简单说爱恨的人。但是两年来,“他们”对孙铿的敌意却一直都没有消退,反而愈加的强烈。对于这样的现象,羽衣也是很不解。只好将之归于“他们”的挫败感以及高傲的自尊心在作祟。 然而孙铿却从来都不这么看待这件事情。他自忖来到这个世界后,并没有作恶。反而是尽到了一个科技人员和技术官员的本分,对帝国本来已经稍显落后,达到瓶颈的科技水平进行了提升。开发出的这些无论是武器装备也好,新型的工业技术也好,对于帝国乃至全人类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唯一伤害到了的,就是原本那些持有了垄断性技术的人。以至于孙铿在有一段时间将怀疑审视的目光投向了军事研究院内部。毕竟,现如今掌管着帝国最高科技水平的机构便是军研院。除此之外,他还真的想不到他还能对什么地方产生威胁。 他没有军权,又无心政局。唯一值得诟病的是他在个人婚姻大事上选择了去抱皇室的大腿。消息灵通的秦人早就在巷里坊间把他和白大将军家的侄孙女之间的风流韵事传扬的活灵活现。在传言中,那个可怜的姑娘已经自杀了七八十次,堕胎了一百多次。总之,在上了年纪的大婶们眼中,孙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对于这样的负面评价,孙铿所报以的态度就是随之而去。他自己个人明白的很:如果一个人,是圣人。那是绝对不安全的。即使他是现任皇帝的未来姑父,也要担心赢晚的想法。尽管他是一个开明的帝王,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帝王。 三人沉默了片刻,闫长顺决定结束这次谈话。他站起来准备告辞,见孙铿正在思考,也就没有打扰他。朝着羽衣示意之后,便悄然离开。等到孙铿从苦苦思索中回过神来时,面前的桌子已经打扫干净了。羽衣托着腮坐在他的对面,双眸微眯着假寐。最近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总是会感到疲倦。多费一点心思,就会疲惫不堪。 孙铿知道,这是即将做母亲的人的通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是让她少耗费一些心神,因此他也第一次将情报部门送达的报告揽了过来。反正批阅自己手里这一摊也是事情,多上一点工作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他蹑手蹑脚的取过一件外套,轻轻披在羽衣身上。动作虽然轻柔,可是她却马上醒了。扬起美丽的头颅,微笑着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孙铿转头看着窗外的夕阳,轻声道:“我需要离开一下。你一起去吗?” “去见你的得意门生?” “不一定是最出色的,但一定是最幸运的。”孙铿体贴的搀扶着她的手臂,两人并肩走出了房间。 第九十一章困惑1 齐大志有些局促的坐在硬梆梆的高背椅上,隐藏在桌面下的双手汗津津的令人烦厌。与他的紧张相比,铃铛和小思秦两个倒是镇静了很多。小思秦因为惦记和孙窈姐姐一起玩耍,连吃饭都东张西望的不肯安生;至于铃铛,绝对就是无知者无畏了。对于她而言,即使面对着帝国皇帝,恐怕也是如此坦然镇定。 孙铿看出了他的紧张情绪,笑着开解道:“你不必那么紧张,今天只是私人会面。等到了长安,我带你去见大世面。” “大……大世面?”齐大志张口结舌问道。 “是啊。在先皇赢祯陛下时期,我就已经在帝都备案过。无论是谁发现了一号植物,我都会给他一个丰厚的奖赏。” 孙铿所谓“丰厚的奖赏”,齐大志早已经在王祀的嘴巴里听过。但是这句话在孙铿的口中再次说出来时,对他所造成的震撼绝对不是王祀能够比拟的。 “有多丰厚?”铃铛一直都惦念着这个,此时听到孙铿许诺,不由得脱口而出问道。毕竟,自家男人的未来若是能够辉煌,对于她和孩子都是一件好事。 “一个县爵。”孙铿淡淡得回答道。铃铛不明所以,转头望向自己的丈夫。只见齐大志脸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嘴唇嚅喏了好久才喃喃道:“似乎有些太重了。” 孙铿口里所说的“县爵”,自然不是不能世袭的“士”。而是货真价实的“县伯”。可以世袭的那种。这也几乎是孙铿所能够拿出来的最大的爵位了。贵重吗?或许是。 从帝国设立爵位制至今,除了王族天然得爵外,国民得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曾经对吕琛许下赏格,只要他能够让电力达到实用化程度,那么他将给他一个爵位。可是后来,吕琛并没有完全完成这个任务。所以最终到了赢祯那里论功时,一个“国伯”立刻就缩水成了“国士”。只不过这种内情,吕琛至今仍然还不知道,依然被蒙在鼓里。若是他知晓了内因,是不是因此而后悔呢?那几乎是肯定的。 “国士”与“县爵”虽然仅仅相差两级,可是真正的差距却犹如天渊之别。国士以下,不能世袭。只能让个人享有帝国的一些特权和礼待。但是县伯不同,齐大志成为县伯之后,若是此生都没有什么功劳就这么死去的话,到了他的儿子一代时,虽然减等,但还是贵族,也就是低一等级的“乡伯”;乡伯之后,才是国士。这样一来,至少能够惠及三代。而三代时间,足以让齐大志一家成为当地有名的大族了。 只不过,他的封地肯定不会在国内。可以想象的到,齐大志的册封文书上一定早就写好了。就在绿岛。帝国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帮助他们管理这块新得到的土地;新投奔帝国的臣民也需要这样一个熟识的人来做他们和帝国的纽带。这样的选择,对于齐大志而言,是最好不过。 “这是你应得的。”孙铿温声劝慰道。他饱含深意的看了王祀一眼,王祀微不可察的朝他点了点头。孙铿心中一沉,知道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就看齐大志能不能服从大局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毕竟这里坐着的都是孙铿和他的学生们,女眷只是陪客而已。羽衣笑吟吟的吩咐美景将铃铛和小思秦领到院子里玩耍。桌上只剩下了孙铿三人。 再次干了一盏酒,孙铿放下了筷子。王祀和齐大志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落筷,静候着孙铿发话。 “你家里的事情,是我的过失。”孙铿淡淡开口道:“赵煦是我的学生,这里面有一些王祀没有办法告诉你的内情。” 听到孙铿主动谈起自己的家事,齐大志有些意外。他慌忙说道:“只是学生家里命苦,没那么大的福气而已。院长您不必自责,这事情和你没有多大关系。只是赵煦……”他说到这个名字时,死死的咬着牙齿。似乎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他一块肉下来,才能稍解恨意。 “赵煦是有苦衷的。”孙铿面色一柔,转头望向王祀,沉声道:“等会酒席散了,你自去萧显那里签署一份保密协定。” 齐大志惊诧的看着王祀,王祀苦笑着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嘴唇嚅喏着无声道:“这下被你给害苦了。” 孙铿假装没有看到他两人的小动作。这个场合需要王祀在场,所以也就只能让王祀签署保密协定。毕竟想要让齐大志去了咸阳之后不再找赵煦寻仇,王祀在中间转圜的作用非同小可。齐大志或许可以不看他的面子,但王祀作为他的上级和朋友,他的言行可以影响到齐大志的大多数选择。 齐大志心中有愧,但这是自己的家事。在自己离开那么久时间,家里发生了那样巨大的变故。赵煦作为自己唯一的朋友,自然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既然孙铿肯为他说项,那么这说明内里确实有些王祀所不知道的内情。但是只要孙铿不拦着自己复仇,而且这其中也证明的确没有赵煦什么事情的话。他可以对赵煦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母亲身死,老婆改嫁这样的大仇。却是必须要理顺清楚的。 见王祀允诺,孙铿便将发生在咸阳的事情跟齐大志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同时还拿出了一份内务部对于此事的文件,郑重交到齐大志的手里说道:“这是这次事件的全部经过。我相信你看了之后就会明白,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而你的家人还有赵煦,不过是一些可怜的牺牲品罢了。所以,对于你的遭遇,我感到万分的抱歉。” 孙铿此时早已经不是帝国囚犯的身份。他是军事研究院院长,一级上将军,帝国长公主的夫婿,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校长……一系列头衔都佩挂在他的身上。而此时,他却神情恳切的朝着一个微末无名的小卒致歉。齐大志心中一动,郑重的站起身来道:“院长,我之前已经说了。这不是您的错。听您这么一说,似乎也不是煦子的错。但是杀母之仇,夺妻之恨!我是一定要报的。希望您不要阻拦我。我就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跟他们讨一个公道。” “我会全力支持你。”孙铿的话不多,但是充满了力量。让齐大志信心满满的力量。 齐大志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位面貌和善,语气温和的年轻男子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重大的行动。但他却不关心这个。只要能让他复仇,他乐意去做一杆刺向敌人的长矛。 “但是,我有几个要求。一,你和赵煦之间可以正常交往,但是严禁提起这桩事情;二,你的所有复仇行为,必须在我知情的情况下进行。我决不允许你私自复仇。”孙铿面色一肃,沉声告诫道。 “我明白。”齐大志知道,如果自己想要保住自己的身份地位,就只能够妥协,和孙铿合作。人总是要低头的,不懂得低头的家伙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孙铿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齐大志非常的配合,这对于他的计划来说,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是接下来,王祀所汇报的事情,就让孙铿一开始的轻松感觉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可以想见,在帝国即将开始大开发的前夕,爆出这样诡异的事件的确会给绿岛带来一定的隐忧。 齐大志在绿岛上多出来的一年,经过王祀和探索队队员们走访了绿岛上的大多数住家查证后发现:那并不是齐大志的个人幻觉,而是真实事件。明证之一便是齐大志的儿子齐思秦。铃铛身上并没有发现有深渊族人的血统,她是一个正常而普通的人类。怀胎十月,诞下小思秦。这是自然规律,就算人为想要增快进程也不可能。而限于探索队的科学水平,他们只能够做到这么多。值得一提的是,王祀最终说动了常玉思,让他答应把鲨鲸号上走时精准的航海钟搬到岛上。不过直到他们返航,都没有发现绿岛上时间变慢的情况。 “那么这两年时间里,你在绿岛上有什么奇怪的发现吗?”孙铿交叠着双手,望着齐大志问道:“比如白天很长之类。” 齐大志摇头道:“没有。我在绿岛上一共呆了七百三十二天。每过一天,都会在石壁上刻上一刀记号。除去有三天时间去了南大陆上帮铃铛的爹复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祀担忧道:“这样会不会对咱们南大陆开发计划产生影响?”南大陆的开发涉及到了帝国的方方面面,王祀自己的未来就与它息息相关。如果产生隐忧,那么无论是对在场的哪一个人都影响巨大,甚至有计划搁浅的危险。由不得他不慎重的考虑。 孙铿皱眉思忖。秦人擅于应用而不擅思考和理论。几百年前那位伟大的先圣皇帝倒是留下一本《相对论》。只不过这本书堪比天书——甚至比天书还要晦涩难懂。有一次孙铿从咸阳地下的大图书馆里把它找出来之后,发现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显然自从问世之后就鲜少有人问津。 被触手星人硬塞进脑海里的知识中,的确有些关于时空的理论知识。并且提到过,如果建立两个空间桥接的星门,那么将会对各自的世界产生一些时空乱流现象。也许弄明白过去一年发生过什么,就会明白绿岛的神秘状况究竟从何而来了。 孙铿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有一件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事情被挖掘了出来。那大概是715年的四月上旬,准确说来是四月十一日。他从陈暮那里收到的一枚可以储存光影信息的魔力球。 “也许我需要拍一份电报确认一下。”孙铿挠挠头,站起身来说道。 第九十二章困惑2 石湖关的回信在一个小时后发了回来。详细正文的末尾单独写着四个字:扰人清梦。 孙铿接过电报后苦笑,这大概是陈暮的愤怒。不过再愤怒也不过是在电文上发泄一下而已。泉州到石湖关乘坐飞艇也要三天三夜,他才不会做那种千里寻衅的蠢事。 孙铿的视线落在电文正文上。关于那件事的发生时间,安宇给出的确切答案是715年三月三十一日。而这一天,恰恰是齐大志被哑巴救到绿岛上的第三天。 这样一来的话,孙铿心中的困惑就解脱了。深渊魔王按照自己给得那个错误的坐标打开了星门,没想到却招致了触手星人的强横反击。最终的下场是深渊族损伤惨重,连魔王都被迫沉睡了。而连接星门所造成的时空乱流,好巧不巧的降临在了绿岛的上空。这样的解释最合理不过。但是他却没有证据,只能从时间中推断。 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他不是物理学家,不需要对每一件事情都追根求底。只需要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在绿岛再次发生就行。当然,答案是否定的。君不见两枚炮弹从来都没有落进一个弹坑里么? 得到了答案之后,孙铿的心情轻松多了。这件事情需要备案,留给后世的子孙研究。但是目前来说,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王祀看到孙铿步态轻松的回来,心中莫名一松。他急忙站起来问道:“院长,有结果了吗?” “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但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事情没错。”孙铿将道理简单解释了一遍,见王祀似懂非懂的样子,知道解释多了反而让对方更加困惑。于是也不打算再过多的讲述道理,只是淡淡用一句话总结道:“反正没有事情就是了。你们两个一会儿去机要处对这个事情做个备案。” 既然孙铿已经放话说没事,王祀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听闻孙铿又要备案,他也是怕了。苦着脸道:“院长,光在您手下保密协定我已经签了两份了。难不成这是第三份?” 众所周知,在孙铿身边工作便是和一大群秘密为伍。王祀可是知道自家弟弟已经快要被院长给卖了。作为咸阳新式陆军学院知道秘密第三多的人的兄长,王祀很担心自己也会步上自家兄弟的后尘。 “这个不需要保密。”孙铿宽慰道:“简单的备案而已,不必过分关心。以后说不定载入史册,留给后世解读。” “听到没,咱们要名留青史了。”王祀听了之后,大为轻松。对着齐大志半开玩笑道。 “如果人类文明在与魔族的战争中不能存续下去,你就算周公再世也不能传达给后人听见。南大陆的开发关乎着我们的未来,所以希望你们不要被这些虚名所累。脚踏实地,认认真真做事。争取在我们的有生之年,把南大陆开垦出来,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有一个安全的大后方。”孙铿语重心长的道。 “明白。”王祀和齐大志两人异口同声回答。他们从孙铿殷切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建功立业的希望。这比虚无的青史留名更加实际,如果这个宏伟的目标真的能够达成,那么不光是孙铿和所有出谋划策的人,他们也将作为先驱成为人人称颂的英雄。 这时桌上的菜肴已经冰冷了,杯盏中的残酒也没了味道。王祀却不理会,端起杯子起誓道:“院长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使尽全部的力气。” “那我就放心了。”孙铿疲惫的笑笑,伸出食指和拇指用力掐着额头。长时间的思考和对话,让他倍感疲倦。王祀见状,心中一动。 “院长,鲨鲸号舰长常玉思将军请托我给您带来了一份礼物。您见了一定会喜欢。” “常玉思?”孙铿在记忆里搜索这个陌生的人名。过了好久之后他颓然摇了摇头,两人之前并没有任何交集。这位常舰长送自己礼物,倒是有趣。 “你留着自用吧,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王祀假装没有听到孙铿的推拒,转身走到个人随身物品箱前,将常玉思嘱托他转交的木盒取了出来。 盒盖才刚一打开,孙铿的眉头就紧皱起来。王祀察言观色,心中感觉有些忐忑。只听孙铿低声咕哝道: “可可?” “咦!院长您知道这东西?”王祀惊异道。 “当然。”孙铿站起身来,伸出手指拈起几颗闪着棕黑色光泽的可可豆。放在鼻端嗅了嗅道:“好东西。磨碎了之后泡水喝,如果不习惯这苦味儿,可以试着加些糖和牛奶进去。” 王祀原本以为孙铿对这一无所知。但是事实证明自己的这个感觉错的离谱。不过想想他对一号植物的那种深刻认识,那么他对于可可同样了解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于是他也就省去了介绍和卖弄的时间,干脆利落的取了三个茶杯来,将一些磨碎了的可可豆倒了进去。 浓郁的香味在房间里飘散,孙铿轻轻啜饮了一口苦涩而提神的可可水,叹息道:“军研院那边在年前就已经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科研小组,试图从茶叶中提取咖啡因。只不过进展非常缓慢。如果你们能够发现二号植物的话,也许我可以给你们申请一个国士的爵位。这个也很不错,如果有大面积种植的话,我可以试着收购一些来,用作士兵们的能量补充剂。要知道,可可豆里含有多种人体必需元素。这对于需要高体力支撑的士兵而言,不啻于一针兴奋剂。” 王祀道:“常玉思舰长当年在西大陆发现了这种饮料后,他的一生致力于将这种饮料推广开来。不过几十年的努力收效甚微。其实,这次他送礼给您,也是有请托您帮忙的意思。” “唔……下次你见了他之后可以问他一个问题。”孙铿的神情非常愉悦,他眯着眼睛感受力量重新回到身体里的感觉,笑眯眯的跟王祀开着玩笑。 “请问院长想要转达什么?”王祀毕恭毕敬道。 “问问他要财富还是要地位。”孙铿朗声笑道:“这下,常舰长要欠你一个好大的人情了。” 王祀点点头表示记下。 孙铿又道:“我准备三天后回长安,大志和我一起回去。你就去绿岛那边进行一下前期准备。争取在雨季来临之前,对南大陆的南岸进行一次探索。为雨季之后的大开发行动做准备。” “是。” 孙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王祀和齐大志同时站起来相送。他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多聊聊,下次再见面至少要半年以后了。”说完,他挟起王祀送他的礼物,施施然走了出去。王祀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处,忽然轻声一笑。拉着齐大志的手坐了下来道:“大志,听哥哥一句话。到了咸阳之后,你可以报仇,但一定要听院长的。不能胡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会胡来了?”齐大志长吁一口气,孙铿对他的感觉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面前。他不善和这样高位的人物打交道,所以整整一餐饭的时间,都变做了提线木偶,除了提到自己家变的时候有些人的情绪和火气之外,其他时间都变成了孙铿和王祀两人交谈的背景板。 “你的眼神早已经把你出卖了。”王祀半真半假道:“我猜你现在一定想要在回到咸阳之后,拿一把刀去到那家里把仇人一家老小全杀光是吧?我告诉你,复仇不一定要用刀。你跟着院长,我可以保证你既可以把仇报了,又可以保住你县伯的位置,安安全全回绿岛来。” “我担心院长会妥协。”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齐大志才会把自己的真实心声吐露出来。 “院长什么都会,但我真没看过他妥协。”王祀将手重重按在齐大志的肩膀上道:“相信我,院长只是不愿意让你把怒火发泄到赵煦身上。他也是个可怜人。而且,他是院长的学生。” “如果这件事情没有煦子的责任,我自然不会找他的麻烦。”齐大志冷声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件事情里,赵煦是‘他们’拿来对付院长的武器。而你的家人,是他们激发赵煦威力的打火石。” “煦子……”齐大志翻看着材料,欲言又止。过了好久,才不可置信的道:“他是半魔?” “这件事情,院长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王祀面色一冷,沉声告诫道:“出了这个房间之后,哪怕是你的老婆孩子,都不要说。” “我知道了。”齐大志郑重道。不过心中总是还有疙瘩,再想起赵煦时,眉宇间一丝厌恶情绪怎么也遮掩不住。 王祀心想:院长交待给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一大半。但是赵煦和大志的关系大概怎样也无法挽回了。毕竟和一个半魔做朋友,在这个世道里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至少齐大志这样一个标准秦人,是不可能跟他化干戈为玉帛的。不变成仇敌当场拔刀,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剩下的只能交给院长去解决了。王祀心中如是想道,闷闷的喝了一口淡而无味的水酒。 第九十三章长安再见1 秦历716年四月十二日,晴。泉荆铁路鹰间峡路段。 车身一阵剧烈的摇晃,让她从噩梦中醒来。已经死去的父亲咄指痛骂着自己认贼作父,她拼命摇头,想要辩解。可是嘴巴却像被泥封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就在这委屈,憋闷的时候,天地一阵晃动,她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列车的车厢里,小弟在她身旁沉睡,小脸蛋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嫣红。 她的心一颤,支撑着自己勉强坐起来。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小弟的额头,额头滚烫。小弟感觉到姐姐冰凉的手指,在睡梦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沉默了几秒钟,想起睡梦中父亲的愤怒,打了一个冷颤。但是小弟的病情容不得她犹豫不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对父亲说了一声“抱歉。” 她快速的爬起身来,打开了房门。套间的隔壁,良辰正伏在桌案上假寐。 “良辰姐……”她弱弱的喊了一声。 良辰猛地直起身来,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迷蒙的望着她:“怎么了?” “小弟又在发烧。”她望着良辰,很难在心中提起对她的恨意。如果有谁是需要怪罪的话,那就只能怪那个男人吧。这个漂亮姐姐……是没有错的。 “我这就叫医生来。”良辰没注意到她复杂的眼神所蕴含的内容,抿了抿头发,将兔耳小心的藏进军帽里。 “嗯……良辰姐。” “还有事情?”良辰用探询的眼光望着她。 “谢谢。” “什么?”良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到回过味来时,她已经回到房间里去照顾弟弟了。 ‘这么多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她带着点小小的骄傲走出房间,去找随车的医生。 陈家小弟体弱多病,自从他的父亲去世之后,就一直跟药罐做伴。医生过来后,给他开了几剂退烧的药。陈葭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表情依旧冷漠。帮弟弟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望向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 她既然无心继续话题,良辰也不好在房间里呆下去。陈家小弟昏沉沉的吃了退烧药,躺下继续沉睡。良辰悄悄的退出姐弟俩的卧室,忽然感觉到车速正在减慢。她有些疑惑,因为发给她的行车计划里并没有在此地停车的环节。难道……心中有一缕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起。 “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打开房门,只看见全副武装的韩康正表情严肃的站在她面前。 “良辰侍从官,前方山谷中发现了可疑人员在活动。希望你尽快关闭装甲车窗,尽量呆在房间里不要随意走动。” “明白了,韩侍从官。”这不是良辰经历的第一次紧急状态。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走回卧室里,将装甲车窗重重合上。抽出腰间的手枪检查了一遍之后,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稍稍平缓了下来。 陈葭一直都像是木偶一样,注视着良辰自己费力的拖动装甲车窗。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浑浊起来,良辰紧紧揣着手枪,紧张的侧耳倾听车厢外的动静。列车缓缓停了下来,良辰的手心里浸满了冷汗,华丽的枪柄仿佛沾了一层油,滑不溜手。 陈家小弟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紧紧的皱着眉头,表情痛苦不堪。陈葭慌了神,手足无措的望着良辰。 良辰不假思索的将手枪塞进陈葭的手里:“你守好门,我去找医生。”说完,她拔腿飞奔了出去。 带着医生回来的时候,房门半开着。陈葭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小弟一人安静的躺在房间里昏睡着。 “病人需要通风,没有多大问题。”医生道:“警报已经解除了,你可以打开窗子。但一切都需要小心。” 良辰点点头表示记住了。送走了医生,她这才发现,陈葭这次出去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再联想到自己给她防身的手枪,不由得一惊。 ‘但愿她不要做傻事!’良辰想了想,然后下意识的就要追出去把她找回来。戒备森严的专列上,那个心怀怨念的持枪女孩想要去做什么不用想都知道。但是,她不可能逃过警卫们的。 “姐、姐……”床上的男孩突然清醒过来,费力的转动着脑袋:“姐……你在哪儿?我口渴……” 良辰急急的脚步顿住。她实在放心不下独自留在房间里的这个孩子。她左右为难的迟疑了片刻,终究是没有走出房间去。倒了一杯温水给陈家小弟。 陈家小弟昏昏沉沉的把这个悉心侍候自己的女孩当成了自己的姐姐,死死的攥着她的手不肯再松开。良辰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只好在床边坐了下来,翘首望着半开着的房门。暗暗祈祷陈葭赶紧回来。 与此同时,陈葭已经站在了孙铿车厢附近。列车还没有前行,车厢门大开着,两个卫士叼着烟卷,神态悠闲的注视着不远处的孙铿。 她站在车厢中,凭着窗户朝外望去。初春和煦的风拂动着她的长发。她眯着眼睛估量了一下距离——不到四十米。正好是怀里这支手枪的最大有效射程。她此时心如止水,仿佛在做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手枪在胸前放着,体温已经将那冰冷的杀人机器暖得温热。 刚刚过去一场虚惊,这会儿警卫们都很轻松,谁都没有注意到车窗旁那个秀气的女孩儿暗藏杀机。陈葭想了想自己无奈逝去的父亲,伸手入怀,握住了枪柄。她曾经偷偷练习过枪法,这个距离上,可以用军官们的制式手枪打中玻璃瓶子。良辰的这枝手枪,精度比她得到的那枝手枪更好。 她缓缓的平复着呼吸,远处的孙铿站在那个小小女孩儿的身边。她的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让你死在女儿的面前,让你死在爱你的人面前,让你的家人也尝一尝我的痛苦吧。” 她缓缓握住了枪柄,向后退了两步走到警卫们的视线盲区。复仇的果实就悬挂在枝上,仿佛唾手可得。 “别动,如果你不想死。”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 脑海中的幻境刹那间破灭了。她不甘心就这样失败,手依旧揣在怀里,试量着强行出枪的后果。只听见脑后响起“咔”得一声轻响,她很熟悉那声音,那是子弹即将从枪口射出的信号。脑海中念头刚刚闪过,一根冰冷坚硬的铁管就顶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看来你不怎么听话。乖乖把手拿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快!”身后男人忽然厉声低喝,吓得她浑身一抖,手飞速的抽了出来,连带着手枪也掉落在地上。两个人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你可以转过身来了。”身后的男人轻描淡写道。收起手枪,似乎根本不害怕陈葭会突然袭击自己,坦然弯下腰将她脚边的手枪捡起来,放在手里把玩。 陈葭转过身来,看见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这人她认识,是孙铿身边那个最年轻的侍从官。他的名字叫做千禧。 千禧捏着下巴,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你最好赶紧离开。如果有人发现了你在这里鬼鬼祟祟,七八枝步枪手枪打在身上的感觉可不怎么好。你这漂亮的皮囊怕是也保不住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放过自己。眼神落在千禧手里的战利品上。颤抖着声音道:“能不能……还我?”她说出这话来,立刻就开始后悔了。不过自取其辱罢了。可是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位善良的良辰姐。自己这样鲁莽的行事,怕是要连累到她了。 “你觉得可能吗?”千禧邪魅一笑,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让她自己过来取。我可以为你们保守一晚上的秘密,明天就不好说了。” 陈葭无话可说,自己这条命都是对方给得。她跌跌撞撞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开,千禧舔了舔嘴唇,将手枪收进怀里,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厢的尽头。 没有听见枪声,良辰忐忑的心在半空中悬着。她感到口干舌燥,想要出去看看却怎么也掰不开陈家小弟的手。正焦急的时候,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响,陈葭目光呆滞,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你回来了?!”良辰惊喜道。 陈葭望着良辰无言以对,她喘息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失魂落魄的关上房门,走到陈家小弟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陈家小弟感觉到姐姐的爱抚,一直都紧绷的精神舒缓下来,重新进入深沉的梦乡之中。 陈葭抽抽噎噎的将事情解释完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自己配枪给院长身边的千禧没收这件事情,倒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找殿下坦白,第二天手枪肯定会回到自己的面前来。可是那样一来,陈家姐弟俩的下场就可想而知。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陈家小弟还病着。她不想让殿下交给自己的任务就这么搞砸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天晚上我去拿。你在房间里看好你弟弟。” “良辰姐,我陪你一起去吧?”陈葭总感觉千禧那邪魅的笑容里隐藏着什么不好的东西,不放心的道。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千禧……侍从官只是想和我开个玩笑罢了。你现在最好什么也不要做。”良辰说着,站了起来望着陈葭道:“这件事情,你最好快点把它忘掉。” 陈葭望着她严肃的表情,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第九十四章长安再见2 陈葭总感觉自己对不起良辰。 第二天,她的配枪重新又回到了她的腰间,只不过,良辰姐脸上的微笑,再也不见了。 旅途在平淡中一天一天的过去,小弟也慢慢好了起来。终于,当列车驶进长安南部第一兵站的时候,这也意味着,陈葭回到了阔别一年之久的长安。只不过这时候陪在她们身边的人,早已经不是慈祥的父亲,而是一个柔弱的少女军官。 孙铿回长安的消息并不是秘密,尽管有的人不希望他回来,但是这一次他有了不得不回来的理由。羽衣长公主殿下的婚礼终于要举行了。 掩藏在婚礼背后的,是帝国一项重大的决策。这个决策也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赢晚希望自己的所有拥趸,都能够站在高台上欣赏到胜利的烟火。 当值的侍从官宣布孙铿的随员们可以有一天时间做自己的事情,羽衣也下达了差不多的命令。于是,良辰就这样带着陈家姐弟俩离开了兵站,坐上了一辆驶向长安城里的马车。 良辰的手里攥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地址。长公主殿下大度的又将没收充公的陈家宅院归还给了姐弟俩,这一举动虽然并不能让陈葭放下仇恨之心,但多多少少也缓和了她和孙铿之间的敌对情绪。 当然,孙铿并不知道有一个小女孩差点杀死了自己。这个时候,他正坐在另一辆马车里,伸出手指掐着眉心。考虑着见到赢晚之后的情景。齐大志一家人坐在他的对面,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场面,三人都有些忐忑。铃铛在想,一个强大帝国的皇帝长得是一副什么模样?而齐大志则激动得一直都在发抖。 “列祖列宗在上,齐大志今天就要去见陛下了。”他嘴里不断的咕哝着,有一种手脚都无处安放的感觉。萧显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于是忍不住提醒道:“齐大志,你最好冷静一点。如果被礼仪部的官员看到你的样子,说不定会先给你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礼仪培训。拿出军人的风范来。记着,皇帝陛下也不过是一名军人罢了。” “哦……是。”齐大志如梦初醒,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思秦从玩具零食的包围中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望了父母一言。正襟危坐的父亲和神思不属的母亲,他的心思很快就被玩具零食重新牵引回去,低头认真的玩耍起来。大人们的世界,对他而言还是太过于复杂的事物。 他不会知道,自己已经从此脱离了平凡的人生路线,走上了一条看似富丽康庄的贵族之路;他更不会知道,在帝国这样一个大环境中,成为贵族的责任比之平民更加沉重。如果说平民是帝国的血肉、国民是帝国的骨骼,那么贵族便是帝国的神经。一举一动,无不牵一发而动全身。 马车沿着贯穿长安城的大道驶向城市中心的秦宫。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边行道树上抽出嫩绿的枝芽。点点绿芽之间,依旧还存留着几朵业已发黄的白纸花。让人很快就会想起,那位受人尊敬的老者,刚刚离开这个世界还没有半年时间。 秦宫的正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打开的。所以孙铿的马车是从侧门进入。他记得上一次到这个地方来时,是一年多以前的一个雪后。那一次羽衣为了找自己而从马上跌落下来,摔伤了腿。作为帝国有数的重臣之一,孙铿忽然发现自己和秦宫接触的机会并不太多。两年来仅仅到过三次而已。 不过,在帝国的重臣中,谁有他这样辉煌的履历呢?现任帝国皇帝赢晚曾经在他的身边担任过半年之久的侍从官。可以这么认为:他孙铿,是赢晚的半个老师。如果没有帝婿这个身份,那么这半师的名分也足以让孙铿在赢晚在位的时候舒舒服服的活下去。想起那位老者的安排,孙铿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 赢晚在就任帝国皇帝之后,并没有搬离那座陪伴他一起长大的小楼。马车在林荫带停了下来,按照规定,最后的这段路程需要步行前往。 两名卫士过来,依次检查了他们的证件。 “院长阁下,陛下正在房间中等你。”卫士敬礼后,恭敬得道。 “明白了。”孙铿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带着齐大志和萧显两人走向了不远处的小楼。 帝国的全境在增加了天海郡之后,再次获得了扩充。贺八方发现,这次看到的沙盘,比上一次见到的更加深远了一些。蓝色大洋中间,多了一颗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褐色小点。上面插着一面红色三角旗。那是一座岛屿,也是帝国即将踏上南大陆的最后跳板——绿岛。 察觉到贺八方的视线注视方向,赢晚无声微笑。不得不说,贺八方是一个完美的政务助力。议政大殿经过他的理顺之后,变得更加高效有序。他也成功的从政务地狱中脱身出来,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贺卿在想什么?”赢晚低声问道。 贺八方道:“只是在想,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马上就要见到了,一切秘密都将揭晓。”赢晚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脚步声响。门口卫士通报:“陛下,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求见。” “请他进来……不,我亲自去迎接好了。”赢晚站起身来,疾步朝外走去。 贺八方想要劝阻,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想起对方的身份,的确值得陛下去迎接。就算没有军事研究院院长和陛下半师的身份傍身,他作为未来长公主殿下的夫婿,也妥妥的是赢晚的长辈。心中如是想着,脚步却也不慢。跟着赢晚走出小楼,正好看见一行几人正朝着小楼处走来。 半年未见,赢晚的身材似乎更加削瘦了。帝国皇帝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每天都要处理政务直到深夜。他的脸色也愈发的苍白,只是唇边留起了短髭,让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看上去显出一种超越年龄的老成。 “陛下,实在当不得您亲自出来迎接。”相互见礼之后,孙铿诚挚道。 “无论于公于私,您都是我的长辈。”赢晚道:“一点敬意还是应该的。” 无论赢祯还是赢晚,身上都有一种让人心生亲切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大大的抵消了皇权的威慑力,以至于孙铿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感觉自己所面对的不过一个普通的帝国国民,而不是一个威权在九霄之下无所滞碍的帝王。 寒暄完毕,孙铿随着赢晚走进了小楼大厅之中。萧显和齐大志两人只能等在外面,毕竟大臣之间的会谈,他们这种小角色还是回避的好。 三人在正厅中落座。贺八方这才有时间好好的端详孙铿,而孙铿也在暗暗的观察着贺八方这位蹿升之路几乎可以和自己媲美的新任左相。 赢晚淡然呷了一口茶,给了两位下属充分的互相认识的时间。 “神交已久,没想到贺左相如此年轻有为。” “彼此彼此。孙院长真是天纵奇才,南大陆开拓策略面面俱到。贺某佩服。” “闲话不多说了,现在我来汇报一下目前南大陆开发战略的行动进展。”孙铿没有拿出公文包里已经誊写好的文件,对于所有事情他都了然于心,至于那份文件还是留着备案用吧。 他拾起一根教棍,走到帝国舆图前。伸出教棍,指着帝国最南端的那颗大洋上的褐色小点道:“这里,是绿岛。我们大陆开拓计划的起点。先遣舰队已经在绿岛进行过全面的探索,这里并没有驻扎帝国主力战舰的合适港湾,所以我们的开拓行动要等到夏季雨季过去之后,也就是今年的九月左右开始实施。目前,先遣舰队已经再次出发。他们将会对南大陆南端进行一次战略侦查。如果可以确定南大陆上的魔族军势力虚弱,那么我们的最后一个障碍就已经消失了。” 赢晚和贺八方都知道上一次的探索队在南大陆南端的发现。正因为这样,赢晚才能下定决心。可是,为什么它们会收缩?这个谜底也许只有在彻底将南大陆上的魔族军歼灭后才能揭开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动用多少兵力才能征服南大陆?”赢晚开口问道。 “这需要专业人士来解答,以及看看先遣队的战略侦查结果来做进一步判定。不过,在海军的全力配合下,我们最终需要的兵力不会比天海郡战役中使用的兵力更多。”孙铿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其实,海军部的极限运力也就是那么多的兵力。更多的话,我们恐怕没有办法保证后勤能够跟上。” 赢晚点头深以为然,孙铿继续他的讲解:“我们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调动参战的各个卫。他们将在泉州集结,然后分批次投送到战场上。千镜岛和绿岛将作为本次战役的中转基地和前进基地。这考虑到千镜岛的面积比绿岛要大很多,能够短时间容纳我们的部队在那里驻留。目前战情中心正在紧张的制作战役计划。最多三天时间就会将计划呈报给统帅部。现在,需要陛下您定夺的是战役指挥官的人选。统帅部和我都倾向于使用闫长顺。毕竟,他的老本行还是陆军。” “我同意。”赢晚道:“这样的话,章质夫,白波平还有陈暮都可以不用调动。我们的陆上防线这个时候只要扎紧篱笆就可以了。” 第九十五章长安再见3 萧显坐在园子里,百无聊赖的看着卫士们在打捞池塘里的枯枝败叶。春天降临,池冰已融。新的荷叶正在成长,它们前人的遗体自然也不能留在池塘里碍眼。 铃铛和小思秦在一进园子的时候,就已经被长公主殿下遣人领走了。说是孙窈大小姐缺个玩伴儿,领去皇太后房间里逗老太太的乐子。自从先帝赢祯病逝之后,皇太后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虽然羽衣并非她亲生,可是娘俩儿的关系甚笃,甚至比一般的母女感情还要深厚一些。 萧显转眼看见齐大志依旧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受了多长时间的训练?” “不到半年。”齐大志擦擦额头上的汗,有些气馁道。 “不到半年就擢升到大队队正的位置,也算是蹿升迅速了。” “我是以随军军械师身份入役的,入役就是五级军士。入役后,就去南大陆参战,第一战就折了海兵队的副指挥。于是王祀就矮子里面挑将军,把我选出来了。” “你不必谦虚。作战不英勇的话,长官是不会对你青眼有加的。你放心,你的事情院长已经安排我去查了。等到今天面见陛下结束,我就带着你去找回失去的军籍。”萧显安慰道。 “是吗?那真是太感谢了。”齐大志道。可是心中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你的事情,院长一定会管到底的。”萧显明白他的心情,于是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嗯。院长交待的事情,我也尽全力完成。”齐大志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况且王祀也早就跟自己交待过利害。 “你知道就好。”萧显轻声回答了一句。 正在这时候,一个侍从走过来,笑容可掬道:“哪位是齐大志齐村正?” 齐大志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就是。”他的身体绷紧如同一根拉到极限的皮筋。 “放松。”萧显低微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齐大志这才猛然醒觉,有些不安的看着侍从。 侍从似未察觉齐大志过度紧张的情绪,依旧笑容可掬得道:“陛下有召,请吧。” “是。”齐大志表情严肃的回答一声,然后跟在侍从后面离开了凉亭。萧显担忧的望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贺八方已经离开了,身为左相,可以当得上“日理万机”这四个字。即使他是政务快手,但是离开文案半天时间已经足以积攒让他一整天都不得消停的公务。所以他不得不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孙铿和赢晚两人。 “齐大志在门口等候。陛下,现在是不是要接见?”侍从出现在门口,恭声问道。 “让他进来吧。”赢晚抬起头,温声说道。 和齐大志臆想中的场面不一样。没有位列两边,表情庄严的大臣注视;更没有手持钢枪,挺立如松的卫士林立。普普通通一间书房,书房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又敬又畏的院长孙铿,而另一个比他儿子稍大一些的少年,应该就是这个帝国现任的最高掌权者。 他站在书房门口,有种不知道该迈哪一只脚的感觉。孙铿注意到他的窘状,站起来道:“大志,到我身边来。” “听说是你的学生?”赢晚道。 “算是吧。”孙铿笑了笑,然后拉着齐大志的手介绍道:“齐大志,咸阳人。前海兵队第一大队队正。后来战时失踪,流落到绿岛。因缘巧合成了绿岛的村正。对了,他还是一号植物的发现者。陛下,你看……先帝的承诺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当然。”赢晚朗声道:“发现一号植物的,授予县伯。这是先帝的承诺,我自然不会忘记。” 齐大志感觉自己喉头堵得慌。一肚子话都噎在嗓子眼里出不来。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谢陛下。” “没什么谢不谢,这是你应得的功勋。”赢晚抬了抬手:“你是怎么又找回来的?” 齐大志打起精神,将自己流落荒岛之后的事情简略的复述了一遍。赢晚听了之后,点头道:“收留你的岛民也是忠义之徒。这样,既然绿岛已经划归到了帝国的治下,那么从今以后就是帝国的国民了。我会派遣民部的官员,随你一起上岛登记造册。” “国……国民?”齐大志听到了这个意外的消息,一时间有些失神。 “嗯。有什么异议吗?”赢晚半开玩笑道。 “没有,没有……”齐大志慌忙摆手否认。开玩笑!国民可是比平民高一级的存在,这意味着今后的日子里,绿岛村民将会获得非同想象的福利政策以及更多的前往大陆的机会。这是难以想象的恩泽,多少从风暴洋诸国以及魔族控制区逃来的难民们,需要付出至少三代人的艰苦努力,才能换取一个国民的身份。谈何容易? “至于姓氏嘛……”赢晚思索了几秒钟,沉吟道:“我已经召见了民部的官员,等他来了以后你可以问问。” 这个时候,齐大志只是说“是”就可以了。他望了孙铿一眼,只见对方正关切的望着自己。心中一动,已经吐到喉咙里的话语又缩了回去。既然他已经允诺了自己,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在陛下面前多嘴一句。 “对了,陛下。”孙铿道:“齐大志的身份问题也需要解决。他的军人身份,不知道什么原因佚失了。现在我们有一个难题摆在眼前,村正毕竟是属于民政系统的,大志有着军官身份,这二者是否能够共同存在?” “这个嘛……”赢晚想了想:“可惜贺八方已经去议政大殿理事了。他是帝国的左相,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最熟悉不过。没关系,民部过来的这位官员也是一位深谙帝国民政的行家里手。我们等他过来之后再一并问明白就好了。” 等待的时间没有多久,侍从通报:“民部二等理事官楚方书求见。” “民部部长没有来?”赢晚皱眉问道。 “民部部长裘德,一等理事官赵振告假。”侍从翻了翻手里的名册后回答道。 赢晚轻声发出一声嗤笑。摆了摆手道:“两位主官一同告假倒是蹊跷。算了,让楚卿进来吧。” 稍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朝着赢晚拱了拱手以示见礼,之后便自找了一张座位端正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活像一座泥菩萨。 赢晚对他的作态倒也不恼,这位楚方书二等理事官在民部已经呆了四十多年,前后经历了三位皇帝。今年已经七十多的高龄,皇室对于年老官员,十分纵容优渥。 赢晚问道:“楚卿,帝国新归属的绿岛上有些岛民已经是国民了。你看姓氏方面有什么可以指教的?” “国姓是不要想的了。寸功未立,不过蕞尔小民。就不要奢望国姓了。属国姓倒是有些适合的。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属国姓也是极好的。”赢晚道:“那就有劳楚卿为他们选姓了。” “职责所在,必然尽心尽力。”楚方书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回答道。侧头望着不远处坐着的孙铿,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孙铿三人辞别了皇帝陛下,从小楼中走出来。这时候已经快要到了休沐的时候了。楚方书道:“孙院长可在此稍候,挑选姓氏的工作也不是很麻烦。我带了齐村正自去就好。” 孙铿倒也没多想,点头应允下来。齐大志便随着楚方书走到了几十步外的民部户籍处。 刚刚坐下没有几分钟,孙铿便听到一阵愤怒的叫嚷。紧接着,看到了卫兵冲进户籍处。他的心登时一紧,回想起在小楼中时,楚方书脸上那丝不怀好意的微笑。腾地站了起来,沉声道:“我们去看看。” 户籍处里一片狼藉,两个中年官员愤怒的胡乱叫嚷着。三五个膀大腰圆的卫兵牢牢把齐大志按在地上。齐大志拼命的挣扎,满脸悲愤之色。 孙铿进来之后并没有急着插手,而是暗中打量着这两个中年官员以及坐在凳子上气喘吁吁的楚方书。楚方书脸上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儿,整齐的胡子也被揪得乱七八糟。一身灰色制服似乎在泥地里滚过似的,右臀处还有一个鲜明的脚印。看来这位二等理事官被打得很惨。 第一时间赶来的不是秦宫中的卫士长,而是孙铿。两个中年官员心中都是一紧,彼此对视一眼,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指挥卫兵控制齐大志。 其中一个满面通红的中年官员有些亢奋的尖叫道:“还不老实?把他给我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孙铿抬手制止了卫兵的进一步动作,沉着脸问道。 “你是谁?”红脸中年官员斜睨着他,阴着脸反问道。 “军研院院长孙铿。阁下是……” “民部部长裘德。那一位是一等理事官赵振。”裘德见他自报姓名,知道是挨不过去。军研院院长这种非军非民的官职在帝国官员系统中没办法界定,可对方是先帝托孤的八位重臣之一,无论权势还是地位都在自己之上。裘德也只好上来见礼,把齐大志先撂在一边。 孙铿冷笑道:“二位不是告假了么?” “这个自有礼仪部官员管理,似乎不是孙院长职责所在。”裘德老脸一红,不软不硬的丢了一颗钉子还了回来。 孙铿却是不依不饶:“那你不经过我得同意,随意扣押我得学生又是什么道理?” “你的学生?”裘德冷笑道,咄指环视四周:“哪位是你的学生?我怎么没有看到!” 第九十六章风波1 “齐大志是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进修生。”孙铿阴冷着声音道:“你要不要看看我院给他办理的学籍证明?” 一等理事官赵振眼看自家主官招架不住,赶忙上来解围。气势汹汹道:“孙院长教出来的好学生!楚方书二等理事官是我民部,乃至帝国都少有的三朝老臣。兢兢业业为帝国效力了四十余载,却被您的学生不由分说的打了,这个理我们去找谁说去?” 孙铿冷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地上的齐大志:“为何暴起打人?” 齐大志道:“这老狗在姓氏上羞辱我等。说绿岛野族只配用低劣姓氏。给岛上十余户岛民选了毒、蛇、龟等劣姓。学生气不过,方才打了那老狗。” “毒、蛇、龟?”孙铿冷笑着望向气咻咻不住喘息的楚方书:“楚理事官,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是民部部长,要问也是问我才是。”裘德道:“孙院长何故舍本逐末?” “你的问题等礼仪部官员来了再说。”孙铿不咸不淡道:“你不是告假了吗?一个告假在家的官员,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指手画脚?帝国的法规不是让你钻空子的。给我站一边去,等礼仪部官员来了之后你再说话。” 裘德一时语塞,没想到这孙铿竟然对自己手下如此回护。他自以为得计,没想到却给民部招了一个大麻烦。 楚方书只是微闭着双眼在那里装死,孙铿倒也不急不恼,转头望着卫兵道:“把我的人放开,然后让你们长官跑步到我这里来报到。” 卫兵们手足无措的彼此对视着,两边都是他们这些大头兵们惹不起的。只好留下两个人看管齐大志,一个人飞奔出去回报自己的长官。 他拉了一个凳子在门口坐了下来:“我不着急,楚理事官好生歇着。今天这个事情说不清楚,诸位谁都别想离开。” “别以为你是帝婿就可以为所欲为。”裘德阴冷道:“太过跋扈了可对阁下的前程不好。” “我跋扈吗?”孙铿冷笑道:“我只要一个道理。道理讲不清楚,陛下来了也是这样子。” 事情似乎闹大了。萧显转头朝着站在门口的千禧使了一个眼色。千禧会意,也飞奔了出去。孙铿见他紧张的样子,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过度紧张。抱着膀子道:“今天,楚理事官什么时候说明白原委了,什么时候便放各位离开。说不出一二三四来,大家就全在这里耗着。我有的是时间,跟诸位一起消遣。” 赵振顿时气愤填膺道:“孙院长果然霸道,我就是要走了怎么?你敢拦我?”说着,他朝前走了几步,接近了门口。 孙铿的下巴微微点了点,韩康会意,拔出配枪,便顶住了赵振的脑门。断喝一声道:“敢再走一步试试?” 裘德顿时就有了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念头。这位非军非民的孙院长似乎根本不想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就是一味的用手里的重权来压人。但对方也的确有跋扈霸道的依仗,只可惜了自己三个手无寸铁的书生,抱团一起也打不过孙铿带来的护卫。所以,也只好耗着了。 孙铿却不想真的跟他们耗下去。这件事情越快解决越好,他凝视着楚方书道:“楚理事官,歇够了没有?我还等着听您老的解释呢。” 楚方书喘了几口粗气,终于不再装死了。睁开浑浊的眼珠,瞪视着孙铿冷笑道:“蕞尔小民,只配用低劣姓氏。这……似乎没有必要向院长阁下您解释。” “那么请楚理事官告诉我,这毒、蛇、龟国究竟在何处?孙某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帝国还有这样的属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方茫茫大草原上就有这些小国。虽然被迫受着深渊族的统治,但还是心向帝国的顺民。这些国度,自然也是我大秦的属国。既是属国,为何不能用以作姓?” 孙铿被他的歪理邪说给气乐了:“有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想到帝国被压着打了几百年,还有这么夜郎自大的官员。老先生,您的年纪似乎活到狗身上去了吧?深渊和帝国,谁攻谁守?孰强孰弱?还属国?我看,帝国需要您这样的官员。旌节北使,为帝国开疆拓土。魔族士兵和您对阵,您只需说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全部笑死了。你怎么不说,魔神王都是帝国的一个属国,每年都还要给帝国进贡呢?” 齐大志留给他的伤痛是肉体上的,让他气愤而且窃喜。可是孙铿的一番言语,虽然不是破口大骂,但每一个字里都似乎带着尖锐的刺针,将他的尊严和面子刺得千疮百孔。楚方书青白的脸猛地一红,险些给气晕了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只听见门口传来响亮的军靴碰地声。 “院长阁下。近卫军第一卫卫指挥萧润前来报到。”萧润敬了一个军礼,沉声道。 孙铿站起来转身,回了一礼:“你来了很好。现在让你的人放开他。” “事态不清楚之前,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命令。”萧润沉声道。 “事态已经很清楚了。这位民部官员刁难我的学生。我的学生愤而暴起教训了他。我的学生会向他道歉,但那是在他解释清楚一切之后的事情。现在,我需要民部的这位二等理事官收回他的可笑的命令,重新为绿岛村民选姓。” “是这样。”萧润点了点头,然后朝着两名卫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开齐大志。 “萧卫指挥,你不能这样听他的一面之辞。”裘德怒喝道。 “闭嘴!”孙铿转头怒视着他:“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我是堂堂帝国民部部长!”裘德吼道。 “可惜你今天告假。”孙铿淡淡道。这时候,礼仪部的两个官员快速奔了过来,在门口站定了喊道:“院长阁下,礼仪部官员隋东求见。” “不用见了。”孙铿站在房门里,淡淡吩咐道:“我要查清楚三件事:第一,告假官员擅自销假理事之罪;第二,官员无故告假之罪;第三,官员羞辱帝国国民,滥用劣姓之罪。” “你没有追究我们罪责的权力!”裘德有些慌乱,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哦。忘记告诉你。军事研究院下属的监察处,有监察各部官员的职责。”孙铿粲齿笑了笑:“我是军研院院长。” “抱歉我没有听说过这个见鬼的监察处。”裘德冷声道。 “你可以去查。”孙铿懒得跟他撕扯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摆了摆手命隋东进来:“怎么称呼?” “三等理事官隋东。” “这三项罪名应该如何处罚?” “停职罚薪。” 隋东的回答几乎顺口就来。罪名不大,处罚也是轻微。但是对于这些官员来说,损失最大的就是面子。裘德眼见事态已经无法挽回,嘴角抽搐着,心里企盼着左相赶紧赶来好为自己张目。可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之后,议政大殿和不远处的王宫都仿佛死了一样,悄无声息的。裘德的心如堕冰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认错吧。我或许可以网开一面。”孙铿冷笑道。 一团火焰熊熊的在裘德的心中燃烧着。他不得不低下了自己高高昂着的头颅。 “你要遭报应的。孙铿!”心中发出这样无奈的怒吼,裘德憋着一股怒气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楚方书写好的姓氏证明,几下撕得粉碎。弯腰提笔就写。 楚方书的双眼对上了裘德几乎喷出火光的眼神,两人都发出了一股无奈的叹息。 “丢脸的事情,让我来做吧。”楚方书从他的手中夺下了纸笔,黯然道。 “怕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裘德冷哼道。 几分钟后,隋东挟着几份薄薄的文书走进议政大殿。这时候已经到了休沐的点,大殿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侍从。贺八方怡然自得的饮着一杯清茶,一手执笔在公文上随性批改。听到脚步声响,头也没抬的道:“事情解决了?” “民部部长裘德停职,一等理事官赵振罚薪,二等理事官楚方书告老还乡。他是没脸在秦宫呆下去了。”隋东回答道。 贺八方沉默了几秒钟后,淡淡问道:“陛下那边什么有动静没有?” “没有。”隋东道:“似乎长公主殿下来访,把陛下堵回去了。” “长公主殿下是聪明人。知道这种事情皇帝还是不要出现的好。否则难免要被那些人所胁迫。孙铿那边呢?” “齐大志道歉。他们目前已经离开。” “嗯。文书放在这里吧。”贺八方道:“你有没有兴趣去民部做个理事官玩玩?” “礼仪部挺好的。”隋东委婉的拒绝道。 “既然不愿,我就不强求了。”贺八方摆了摆手道:“你且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是。”隋东点头应答,体贴的为他拿走了茶杯重新续满了热水。这才退了出去。 大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时,贺八方才苦笑出声。这位军研院的院长还真是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民部这下算是完了。部长和两位僚官的下场可以想见的惨淡。楚方书算是跑得快得,就看裘德和赵振两人怎么抉择了。若是还有自知之明,写了辞书自己离开帝都倒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是厚了脸皮趴在职位上不动,怕是这辈子都没有什么翻身的余地了。 皇帝的愤怒可想而知。也不先想一想绿岛那么重要的地方真的给了村民们下等姓氏之后会引起多大的风浪?后路不稳在大行动之前是大忌,真不知道站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到底是谁。可是不管是谁在用下三滥的招数想要给孙铿一个好看。被巨大利益推动着的皇室和军方都会把这种挑衅视作开战的信号。 “这种时候还想着给陛下和孙铿下绊子,只能说你们太蠢。”贺八方饮尽了最后一口清茶,站起来低声咕哝道:“所以,我管你们死活才怪!” 第九十七章风波2 陛下的怒火比贺八方想象中要来的更早一些。 次日早晨,刚刚走进大殿。就看见了一众官员没有做事,而是各自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轻咳了一声,咬耳朵的官员们顿时作鸟兽散。他抬起头来,看见隋东站在大殿门旁的办公桌前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礼仪部官员的办公区设在门旁,因为这里是监察官员行为的最佳位置。自从隋东成为他的僚属之后,便占据了这里。这样,也方便两人之间互通消息。可以在秦宫里随意行走的隋东也是他唯一可靠的耳目。 隋东想要告诉自己:陛下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他微微点头,表示收到了讯息。然后将风衣脱下,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走向了皇帝身边自己的位置。 桌面上摆着一份已经盖好了印章的文件。上面写着关于民部官员调整的内容。如果是一个老成的皇帝,那么他会给自己属下犯错的官员一个反省的机会。让他们体面的离开帝都。但是赢晚却没有这样做,似乎是想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来表达自己坚持支持孙铿的决心以及自己的愤怒情绪。 翻开文件扉页,处罚内容并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民部部长裘德,一等理事官赵振被迁官到桂州去和江流做伴;二等理事官楚方书也没有逃过陛下的报复,官降三级成了二等办事员。这样严厉的处罚,似乎有些超出了原本的责罚范围。怕是楚方书这位三朝老臣至死都没办法瞑目了。可是,贺八方却没有为他们张目的丁点想法。在他看来,做了蠢事就应该受到惩罚。他们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赶上割头如割草的黑暗年代。 贺八方知道有很多双眼睛瞪视着自己,所以他没有迟疑太久。放下文件,然后提起笔在文件末尾处写下两个字:“附议。” 这样,也就为民部的三位官员钉上了棺材板上最后一颗钉子。也许……还有自己的。 皇帝陛下对民部犯事官员的处罚消息传出来时,已经到了下午。帝都京郊的一个破落院子里,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贺八方这个竖子!”一个年轻人站起来低声斥骂道:“他这是旗帜鲜明的当了军方的狗!” “你要记住一件事情。”坐在上首位置的老者慢悠悠道:“贺八方从始至终都不是我们的人。而且这件事情,跟他个人关系太大。他不会和我们站在一边的。” “为什么?”年轻人不解道。 “萧若今年已经三十五了吧。”另一个老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 “萧若?这件事情关萧家什么事?”年轻人不解的望着两个两个老者在那里打哑谜。 “萧南里今年也才五十六岁,要是没有他家小儿子的那桩事,他大概还能干上十年。”为首的老人道:“帝国国内有三个位置不怎么变动。财相吕家,左相萧家,军部张家。你明白了吗?所以啊,看上去皇室已经摇摇欲坠,可他就是不坠的原因在这里。军、政、财权这铁三角在这里撑着,就算皇室再弱势,他也不会轻易就倒了。明面上张广武和吕谦益对皇室再不敬,到了关键时刻也会站在那一边。这是先圣皇帝留给后人最大的法宝,也是我们最没有办法打破的一个铁三角。百里先生曾经成功的做到了一部分,但也只是让皇室和军方疏远了,潜藏在他们中间的内部矛盾暴露出来了。最后一击却没人能做到。所以,这时候他们又走到一起,也不稀罕。” “萧若三十五岁当左相,资历还是浅了一点。”另一个老人补充解释道:“老父又因为家里逆子的事情早早退位告老。这中间不能没有左相。帝国可以没有右相,但绝对不能没有左相。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年轻人点了点头。 “贺八方就是萧南里选出来的替代品,一个过渡用的左相。明白了吗?”另一个老人道。 “似乎明白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贺八方不向我们靠拢,如果靠向我们,那不是就会把皇帝圈在政务的牢笼里了?” “皇帝有刀,我们没有。”为首的老人冷笑道:“这就是道理。我们只能小打小闹的,在他们身边一点一点的撬动整个局势。但是却不能跟他们明刀明枪的对垒一番。因为在帝国统帅部,我们至今都没有能力插手进去。因为张广武腰里的剑,如果拔出来也只能是为了皇室劈砍。用来祭旗的,也只能是我们的脑袋。” 这话说出来之后,三个人都有些黯然。过了许久,为首的老人才道:“现在,民部的三位同僚已经付出了代价。桂州是个好地方,他们要走,你就去送送吧。找几个跟他们三人相好的同僚,混在他们中间。我估计,长公主回来以后,局势又要变了。这一次,咱们的冬天就快要来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告退出去。房门一开一合,亮了一下之后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开战吧,也许不能再等他们的呼应了。”另一个老者沉声道。 “你想让帝国重新进入黑暗时代吗?”为首的老者冷笑道:“我们还是要等。现在可不是好时机。这个孩子愿意跟着我们,就让他先过去试试火力好了。先送给小皇帝一些祭品,也让他稍微对我们宽心。” “可……这孩子的父亲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吧?”另一个老者担忧道。 “那是他们的家事,我可管不着。”为首的老者冷笑了几声道。 …………………… 秦历716年四月三十日,晴。长安火车站贵宾室。 尽管已经在斗争中沦为失败者,但是裘德和赵振依然享有着超国民的待遇。贵宾室里酒香扑鼻,一众好友围坐在桌前,已经是有了七八分醉意。 裘德和赵振两人脸上的颓唐之色无论如何都磨消不去。彼此愁容满面,平日里能喝光一斤稠酒的海量,到了这个时候,只喝上两三杯便感觉头痛欲裂,推却着不肯再喝了。 “两位老兄不必颓丧。你们的所为已经让那些尸位素餐者感到羞耻。让那个飞扬跋扈的倒插门竖子胆寒。”一个小官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有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前来相送两位。你们切莫要悲伤颓唐,到了桂州以后要勤理政事,多跟江流来往。以后,必有大用之时。” 裘德听了之后心中一震,忙问道:“不知是哪位重量级人物?敢问高姓大名?” 小官却是神秘的笑笑,无论怎么询问,都不肯再说一句了。 裘德和赵振两人狐疑得对视了一眼,都猜不透到底这位神秘的小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很快,到了分别的时候了。裘德搀着已经是酩酊大醉的赵振踉踉跄跄的朝着站台走去,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脸色灰败的家眷和仆从。一众脸喝的红扑扑的亲朋好友跟在周围,彼此说着一些暖心的送别之语。 这个时候,一个身穿灰色大衣的瘦高年轻人出现在站台上。脸色冷峻的望着裘德和赵振一行人。 众位亲朋好友顿时便明了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各自分散开来,挡住了站台边上的各种视线。只把三人围在中间。 “阁下是……”裘德狐疑道。 “某的名字不值一提。不过,我是来给两位送些福音的。”他转手提出两坛美酒,放在裘德身边。笑眯眯道:“某与家父感念两位尽忠职守,特赠美酒两坛。今日一别,他日或许在桂州能再见面。到时必不醉不休。此时此景,某有两句话需要告诉裘部长和赵理事官。” “请讲。”裘德道。 “今日两位惶惶然离京,他日必将志得意满的回来。去往桂州之后,请二位先去见江流。见了他之后,自有安排。我言尽于此,切切。”年轻人含笑说完了这句,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便快速的退入了人群之中。 裘德擦了擦眼睛,哪里还能看到他的踪影?要不是脚边还有着两个坛子,他都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一场梦。还没有回过味来,朋友们已经将他俩重新围拢。这时候恰巧火车已经进站,他们怀揣着满腹的疑惑,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灰衣年轻人快速的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了长安车站。一辆外表丝毫不引人注意的破旧马车正等着自己,他警惕的环视着四周,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员。他快速的通过广场,走到了马车旁。车厢门倏地拉开了一条缝隙,他快速的跳上车厢。车夫挥了一下鞭子,两匹劣马吃力的迈动脚步。破旧马车快速的没入了车流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孰料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一双警惕的眼睛给盯上。 马车离开不久,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组长,咱们已经盯上他们了。为啥不下手抓捕?”一名组员疑惑问道。 “抓条小鱼有什么用?闫长官吩咐了,要抓就抓大得。”中年汉子冷道:“把这小子给我盯紧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就是上了几次厕所也得给我记下来。” “您就放心好了。”组员兴奋的点头应允道。 中年汉子交待完了事情,便坐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马车径直驶向火车站附近的一座民居。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铺天盖地的从天空笼罩下来。 第九十八章织网1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闫峰一直都秉承这个信念。从军十余年来,从未改变过。与其羡慕那些有的没得,不如织一张大网把喜欢的,不喜欢的;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全部都网进来。自然而然的,麻烦就解决了。自己所期盼的功劳也就滚滚而来。 而现在,在他阴暗的办公室中,就摆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报告。针对在长安火车站发现的那位去送别的年轻人,情报部门用最快的时间搜罗了他的一切过往。这份报告,送到闫峰案头的时候,距离那位年轻人离开车站不过三个小时的时间。工作效率之高,令人侧目。 然而,得到的不过是一些显而易见的资料。闫峰皱了皱眉头,拈起那份报告,像是拈起一张沾满了鼻涕的废纸。 “孙以宁。男,二十三岁。蜀州人。蜀州钢铁厂二级董事。三月十三日出蜀州,三月二十七日抵达长安。与姚氏姚真真过从甚密,目前居住在姚氏姚真真的家里。”闫峰朗声将报告全文念了出来,然后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情报部的负责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可疑目标从蜀州来。我要的是深度情报,不是大路货。这些东西,我随便派出一个办事员去查查他的过往记录就会了如指掌。而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情报部负责人脸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但他顾不得擦去冷汗,只是低着头瑟瑟发抖。 “他真的叫孙以宁?一个二十三岁的钢铁厂二级董事,他会是一个丝毫没有背景的人?哪一个钢铁厂的二级董事不是资深的炼钢工人就是身家丰厚的大财主。这个就没有引起你们的注意?姚真真那种眼高于顶的女人,长安的交际花会把自己青睐的眼神投注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身上?”闫峰一连串的诘问让情报部的负责人更加的难堪,但他并没有结束谈话的样子。 “去查!仔细的查。把这个叫做孙以宁的年轻人过往的每一个细节都挖出来。你要注意,这是一场战争。而我们所能发掘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将是日后胜利的坚固基石。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我不要求时效性,我不要求没有任何作用的效率。我只要这个人,像一面玻璃一样,纤毫毕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我这就发动所有人手去查。”情报部负责人一迭声道。 “不仅仅要查他,姚真真你也要给我监控起来。包括这次风波的所有当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找我来要人。要多少有多少。” “是。”情报部负责人凛然答道。 “你记住,我们是院长的剑。从今天开始,所有与院长有关的攻击预警全部取消。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毫无保留的攻击,再攻击。你要知道,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防守的事情,交给萧显他们去做。我也不相信,这个节骨眼上,到底还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去龙潭虎穴里把院长杀死。”闫峰哂笑道:“记住,毫无保留的攻出去。” 情报部负责人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全面展开对可疑目标的监视没什么,但是放弃所有的攻击预警这样似乎有些过于冒险了。他迟疑的看着闫峰,沉吟道:“头儿,这样似乎……” “不必考虑这些。现在的军研院早已不同于往日。如果他们想要来送死,就去好了。我们还是不拦着的好。”闫峰冷笑道:“你去吧。把这个孙以宁的老底都给我翻出来。我倒要看看,长安之中,唯一敢逆流而上的疯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 此时此刻,闫峰口中的疯子正呆在姚真真在长安的一处住所里,无所事事的仰卧在沙发上。在他的身边,姚真真俯卧在他的大腿上,一头乌云一般的秀发披散开来。美目微阖,似乎已经睡着了。 “等待消息的日子那么漫长,你这么睡似乎也不是办法。”孙以宁轻轻拍了一下佳人的翘臀,另一只手已经探入她半敞的胸衣之中:“起来,陪我耍耍。” “不要……”姚真真呢喃了一声,翻了个身子将头埋进对方的小腹下面,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含含糊糊道:“昨夜你那么威猛,小妹的身体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孙以宁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他抚弄着对方如水一般的秀发,呻吟道:“嘴里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是那么老实。很好……别停下……”忽然他怪叫了一声,猛地推开了身边的曼妙女体。 捂着小腹挣扎了半晌,他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回到了肢体上。抬起头怨毒的望着对方:“你这么狠的娘们儿,日后谁敢要你?”他想要拔出枪来,把这个心如蛇蝎一样的女子打成蜂窝。可是他却不敢。从蜀州离开之后到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要依仗眼前这女人以及她背后的家族。 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就暂且容忍她几天。等到大事成了以后,他一定要把这辣妞满口的利牙都敲下来。再舒舒服服的享受一下对方的口技。 似乎看穿了这年轻人心中转着的恶毒念头。姚真真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她端起酒杯,含了一口酒水漱了漱口。端着杯子款款走到对方面前,毫不羞涩的坐在对方的大腿上。伸出藕白的玉臂揽住他的肩膀,笑吟吟道:“这才撩拨了一下,就要恼羞成怒了么?” 孙以宁把头别开来,转头生着闷气。 “你那个臭家伙昨天晚上用了那么久,还没有清洗一下就想着再沾本小姐的便宜。你知道吗?这种东西可脏了。”姚真真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而玉臂却又蛇一样的缠了上来,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端着酒杯缓缓伏下身子。樱唇从他的嘴角向下延伸。 “小少爷,让我好好的伺候你吧。”她侧头饮尽了杯中美酒,整个人像匍匐的蛇一样缠绕在孙以宁的腰际。 孙以宁的怒火稍息,体验着这种奇妙的感觉。有力的手掌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姚真真胸前的软肉。姚真真发出一声嘤咛,却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对方。一点忤逆的意思都没有。 “看在你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孙以宁眯着眼睛享受这种无上的愉悦感,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我会在继承……大业之后,收你做我的……女人。” “唔……”姚真真侧着脸,似乎愉悦的加快了动作。但是她的嘴角,却扯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 秦历716年五月一日,晴。咸阳,咸阳第三兵工厂厂区。 一年多之后,重游故地。只是茫茫人海中,再也难以寻到熟悉的面孔。 站在曾经自家的门前,这里早已经搬来了一户外地机械工人。而自己昔日的邻居好友——赵煦家,也早已物是人非。据后来的住户说,赵煦一家结交了大贵人,老婆孩子都已经搬去长安居住了。 齐大志冷笑了几声。结交了大贵人,在他看来无非便是孙铿院长。可以看得出来,孙铿对自己收到的这位学生还真是宝贝得不得了。搬去长安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他更相信这时候赵煦一家早已经被军研院的卫兵严密的保护起来。 “夫君,我们要去哪里?”铃铛拉着齐大志的手问道。因为她的服饰与普通秦国人大相径庭,因而在街上等候的时候,总是会招来路人疑惑的眼神。 “先去我娘的墓前。”齐大志知道在这里已经找不到往昔的一点痕迹,他抚摸着小思秦粉嫩的小脸儿道:“让娘见见你们娘俩,她一定会很高兴。” 咸阳西郊的公墓前,一辆马车安静的在山下等候着。半山腰的一座孤坟前,传来一个汉子悲怆的哭嚎声。车夫朝山上望了一眼,担忧的道:“长官,这位小哥已经哭了一个时辰了,再这么哭下去,怕是要哭坏了身子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萧显叹了一口气,轻声喟叹道:“哭出来也好,老在心里闷着才会闷出病来。”他点燃了一枝香烟,缓缓吸了一口。仰头看着树梢上新发的嫩叶,总感觉这平素里看厌了的景色里蕴含着数不尽的生命气息。 又过了片刻之后,哭声止息。齐大志一家三口人从崎岖的山路上下来,汉子脸上泪痕宛然。 萧显丢给他一条毛巾,道:“快些上车,我们已经迟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齐大志擦干脸上的汗泪,疑惑问道。 “我们去郡守府,院长已经帮你们买了一幢新宅子。”萧显拉开车厢门,放下脚梯请铃铛和小思秦先进车厢,神色淡淡的道。 第九十九章织网2 巍峨的郡守府是咸阳城里的标志性建筑物。它的地位仅次于距离城郊不远处的忧思官邸。在齐大志还是平民的时候,郡守府对于他而言是一个神秘而庄严的地方。那里上班的官吏们穿着笔挺的黑色秦装,表情严肃的坐在各自办公桌前忙碌着。 但是这一次,齐大志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郡守府。穿过喧闹的前厅,沿着林荫道走向郡守的办公区。萧显凭着手里的证件几乎一路畅行无阻。最后在郡守的办公室前被卫兵挡了下来。 “抱歉长官,萧郡君现在正在待客。” “哦?那么我们等一等好了。”萧显也不着急,朝着齐大志做了个手势,安静的站在一边等候。过了几分钟,郡君办公室的房门打开了,萧若和萧润兄弟俩把着臂膀走了出来。看见萧显无所事事的站在门前,彼此都是一惊。 “萧侍从官,前些天还听说你在长安,这么快就回来了?”萧若冷笑道,没有给自己的弟弟什么好脸色。 萧显淡淡笑道:“我们各自都被繁忙的公事缠身,自然没有时间告知郡君。” 萧润知道大哥心中有气,忙瞪了萧显一眼,笑着打圆场道:“看来我今天来得正好。今天反正无事,我就不走了。等你们两个忙完了公事,我们兄弟三个一起喝一杯!好久都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 “哼!”萧若虽然生着三弟的气,却不愿意拂了二弟的面子。斜睨着萧显,打着官腔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这位是海兵队的齐大志。”萧显见他开口,忙道:“也是帝国新拓展的土地绿岛村的村正。才刚刚被陛下授予了县伯的爵位。陛下和院长特地吩咐齐村正在咸阳久居。因此也置办了一处房产。我来,是为了过户房产的事情的。” “还有什么事情?”萧若眼中精光四射,上下打量着三弟平淡似水的表情。 “当然。”萧显拿出一份手写的证明文书道:“孙铿院长在占城郡时收养了一个孩子,我这次来,也是给这孩子办理一下收养手续。” “少说这些有的没得。”萧若将脸一板,冷喝一声道:“你的婚书呢?” “我的?”萧显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连连摇头道:“我的并没有。” “非婚同居可是犯法的。”萧若不怀好意的提醒道。 “这件事情啊……”萧显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在长安时候,我已经请托院长帮我办理妥当了。公文现在应该还在路上。也许明天就会送来吧。” “你——”萧若顿时气结,原本打算在婚书备案这一环上狠狠地教训萧显一顿,没想到对方早已经料到了自己的打算,提前在上一级部门打理好了一切。民部刚刚经历过一场巨震,萧显的事情谁也不敢拖着不办。再有贺八方和长公主在一旁掠阵,怕是那帮软骨头的民部官员,一定是办理的无比顺溜。 萧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萧显却浑然未觉状:“萧郡君,我的事情您还没有答应呢。” “你这么有办法,直接拿了院长的片子去压人就是。到我这里来,诚心是想把我气死么?”萧若冷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萧润见哥俩斗法,自然是自家大哥又输了一阵。他乐不可支的推了三弟一把:“怎么,在外面浪够了肯回来了?” “我又不是孤魂野鬼,自然是院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萧显故作无辜状答道。 “少来!”萧润道:“抽空回家一趟,老爷子还病着呢。” “等他有了孙子,我自然会回去。”萧显却是不愿意轻易妥协。 萧润为难得抓了抓下巴,他是知道内情的,对于父子俩的积怨也是爱莫能助。只好道:“那就随你吧。对了,今天晚上在冰儿那里聚餐。你要是不来,休怪我去军研院抓你出来。” 萧若嘴上说得硬气,不过事情却是该办还得办。摇了铃铛将办事员唤来,叮嘱他去给齐大志办理过户手续以及孙铿的收养证明。一切吩咐停当之后,他缓缓从房间中走了出来,轻咳了一声,仰头望天道:“说好了去冰儿那里聚餐,老二你到底去不去?” 到底还是兄弟情深,却放不下长兄的面子。这话看上去是对萧润说得,可是萧润何尝不知道大哥的意思? “去去去!谁说不去?”萧润死死拽住了三弟的手臂,生怕对方跑了。萧显挣脱不得,也就只好抿着嘴看向死要面子的大哥。 “那就走吧。”萧若假装没看到三弟幽怨的眼神。 萧显回身,望着齐大志为难道:“那你怎么办?” 齐大志看他兄弟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无名的一酸。强作笑颜道:“萧侍从官放心去就是了。我毕竟是咸阳本地人,丢不了的。” 萧显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已经被心急的萧润拖走了。萧若留在最后,瞥了齐大志一眼淡淡道:“你放心,这里毕竟是军研院的老巢。不会出现阳奉阴违的龌龊事。若是受了委屈,随时来找我,我替你出气。” 齐大志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目送着萧家兄弟三人远去,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身边的办事员等郡守离开了以后才出来,朝着齐大志欠身一礼道:“齐县伯,请随我来。” 齐大志慌忙还礼,两人一起去办理过户手续。果然如同萧若所说的那样,自己的手续畅通无阻的办理下来。办事员笑容可掬,行动迅速。分给自己的院落也是咸阳地带最好的一处高档民居。一切办理完成后,办事员还善解人意的为他叫来一辆马车,马车载着一家三口驶向了他们的新住所时,时间也才刚刚过去没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随着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办事员体贴的为他寻到的各行各业供应商。也难怪,三进院子里空空荡荡的,齐大志一家总不能睡在地上。即使睡在地上,也不能就这么干瞪眼饿着。 本来齐大志是坚拒了办事员的好意,准备自己去街上大采购一番。然而办事员的回答是:帝国县伯总要有县伯的气派,咸阳城里的大小贵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反正他是没有见到过自己上街采买的县伯,连乡士都没有见过一个。 齐大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从前那个自己上街挑选便宜蔬菜,俭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花在辛辛苦苦供养孩子和老人的青年工人齐大志已经不复存在了。而现在站在一众供应商面前的是帝国的新贵;是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尊敬的目光仰视的人上人。可惜,他的荣光只有自己独享。能够与他分享喜悦的朋友的亲人,都已经离他远去了。 房间里很快就被崭新的家具填满,久已没人居住的院落顿时又重新复活回来。办事员非常体贴,甚至还召来了佣人市场的经理人,连带着做饭带孩子的大婶也一同请好。齐大志端坐在书房里,凝望着窗外跌跌撞撞到处玩耍的小思秦,却只感觉到自己的心里空虚得很,即使被忽然降临到自己面前的荣华富贵映花了双眼。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披上一件外套,默不作声的朝外走去。 “大志哥,你去做什么?”铃铛在他身后疑惑问道。 “我去学院。”齐大志平淡的回答道:“晚饭你带着思秦吃吧,不用等我了。” “……好吧。”铃铛虽然不知道他去学院做什么,但身为一个相信丈夫的女人,她对齐大志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听之任之。乖巧的点了点头道:“那你早点回来。” “嗯。”齐大志闷闷的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日落的时候,他站在了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大门处。新修建的大门让他心生感慨,那天离去的场景依然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但是自己却早已经不是那个懵懂的年轻随军枪械师了。 站在门口的卫兵仔细的检查了他的证件,然后敬礼道:“齐县伯,久等了。请问您来学校有什么事情呢?” “我的两个孩子都在少年营,我想见见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那么您知道他们是哪个学员队的吗?”卫兵问道。 齐大志困惑得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的名字。一个叫齐修,一个叫齐武。” 卫兵笑了起来:“齐县伯,那就很抱歉了。如果您不能说出您孩子所属的学员队,那么我们是不能放您进去的。这是规定,请您谅解。”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齐大志不想空跑一趟。 “少年营现在有六个学员队,好几百名学员。而且,他们执行的是严格的军事化管理。每一名学员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探视次数。您不能说出他们所属的学员队和带队教官,我们就无法知道您所说的那两个学员这个月是不是已经用掉了探视机会。请您谅解,我们也是照章办事。” 齐大志长吁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站在一旁等候。他仔细打量着每一辆进出的马车,期待能看到一两张熟悉的面孔。好让他们通融一下,放自己进去。但是,站了很长时间,夜色已经快要降临了。他都没有等到熟悉的人从自己面前经过。 “齐县伯,请您站在路边一点。”卫兵又走过来好心的提醒道:“天快要黑了,您今天最好还是回去。等到了明天再来。这里经常会有马车经过,您站得靠近大门,很容易受伤的。” “谢谢。”齐大志谢过好心的卫兵指引,然后往外走了走,站在一盏路灯下面朝远处的道路上眺望。而这时,一辆黑色马车缓缓驶来,在卫兵的指引下,停在了学校的大门前。 第一百章织网3 “齐大志!”一声断喝让他有些迷惑的皱起了眉头。他望向车厢门前站着的一名年轻军官,有些迟疑对方是不是认错了人。但是那声呼喊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仔细看去,只见这张面孔依稀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车厢门前的军官一个健步跳了下来,几步奔向他所处的路灯下。“一个锅里搅过饭勺的弟兄,这么快就把我给忘记了可不厚道!”那军官的嗓门极大,冲到齐大志面前,狠狠地朝着他的肩膀打了一拳:“我是谁你还记着吗?” 齐大志思索了很久,才迟疑问道:“张复亭?你不是回玉门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张复亭喜形于色道:“听说你出息了,都混上县伯了。怎么,是来找院长的吗?我领你进去。” “倒不是,我家的那两个孩子也在学校里。”齐大志老实回答道:“可我也不知道他俩究竟是在哪个学员队,所以卫兵就把我拦在门外了。” “你说齐修、齐武哥俩!”张复亭道:“他们今年已经进实习期了,一个在我手底下当差。我们先进去再说!真是的,你也太老实了。别说找孩子,你直接把院长抬出来,认识你的人不就多了!不说我,千禧也能把你带进去。” “院长的事情够忙了,我可不想再麻烦他。再说,只是来探视一下孩子们。这是再微末不过的小事情了。” 卫兵再次验看了齐大志和张复亭两人的证件,这次并没有阻拦。挥手放行,齐大志伸脚迈进了这所已经阔别两年之久的学校之中。脚下是熟悉的红色卵石硌脚的感觉,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但命运却总喜欢跟他开玩笑。 张复亭在地上狠狠地跺了几脚,笑问道:“还记得这条路吗?可是浸满了咱们每一滴汗水啊。” “当然记得。”齐大志眯起眼睛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青葱岁月:“当年连田大叔都跟咱们一块儿背过石头。呵呵……可惜老田已经躺在南大陆,再也回不来了。” “打仗嘛,总是要死人的。”许久未见,张复亭的性子已经稳重了许多,早已不再是那个见了面就要互掐的好斗公鸡一样的愣头青了。 “那年从这里走出去以后,海兵队有三分之二的人倒在了南边那座大岛上。我也是侥幸才生还下来。得亏王祀长官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我,要不然这会儿,我还在绿岛上淋雨呢。”齐大志简单说了说自己的经历,便问道:“复亭,你怎么会出现在陆校?怎么,是院长把你召回来当教员了吗?” “这个嘛……也算是教员吧。”张复亭含糊其词道:“这会儿那俩小子已经休息了。你想见也见不着,我记得你和赵煦是铁哥们,昨天他还提起你呢。说你这家伙不厚道,回来那么久也不去找他。要不,咱们去找他喝一场?” 齐大志之所以不愿意劳动孙铿的原因就在这里。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见了自己的儿子们之后偶便安安静静的离开。可是天不遂人愿,张复亭既然提起赵煦,他虽然心中千般不愿,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也挺好的。正好两年多没见,我也挺想念他的。听说他做了院长的学生,前途敞亮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张复亭冷笑道:“陆校里的教员背地后里都叫他‘赵驴’。你知道什么原因吗?院长根本就没把他当学生,而是把他当苦力使唤。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九天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待着。别人都替他叫屈,可是我知道那小子倒是挺乐意的。” 听到张复亭这样说着陆校里的私密事情,齐大志心中却一点快意都没有。毕竟两人已经是近十年的交情,虽然中间已经有了裂缝和隔阂,可是他早已经把关心那个小兄弟当做了自己本能的一部分。不免有些愤愤不平道:“院长这么使唤人,你们下面人也不帮他说两句好话?”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局外人有什么办法?”张复亭道:“这个点煦子已经下班了,咱们就去小食堂找他去咋样?” 齐大志心中踌躇,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张复亭见他左右为难,忍不住骂道:“我说大志,一年多没见你这优柔寡断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去就去,不去拉倒。磨叽什么?” 齐大志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心中隐藏的秘密,只好点头道:“好吧。我去便是。” “这才对嘛。”张复亭揽住他的肩膀:“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煦子对你绝对是尽了最后一分力了。还为你的事情发了一次疯,院长都差点毙了他。你就不要生他的气了,要怪只能怪你们俩关系太好,让那伙没良心的家伙们盯上了。” 齐大志心中一凛,知道张复亭并不像自己猜度的那样对事件一无所知。他冷淡得道:“我已经答应院长了,我们过去的恩怨再也不提。” “不仅仅要不提,还要放下。”张复亭正色道:“你若是放不下,今天这顿饭我看不吃也罢。” “你能跟一个……”齐大志话到嘴边,却突然噎了回去。他骤然想起了孙铿和萧显对他叮嘱的那些事情。有些事情,知道就可以了,但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否则那既是给院长找麻烦,也是给煦子找麻烦。 “为什么不能?”张复亭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道:“萧显还能跟卡蒂成婚呢,你就不能跟煦子和好?” “萧显是萧显,我是我。”齐大志道:“你知道,我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我的上级,我的袍泽,我的下属都死在了魔崽子的手里。我对他们,只有恨。” “你以为我不是?”张复亭哼道:“你以为你流落荒岛上的时候,我们都在风花雪月,对酒当歌吗?玉门打了一仗,跟咱们一起搬过石头的老弟兄死了多少你知道吗?桑梅草原上的天海郡打过一仗,那一仗里又有多少人回不来了你知道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到了就知道了。”他粗暴的将齐大志扯了个趔趄,两人跌跌撞撞的走向了一条红石岔路。这里,通向了一个齐大志从来都没有到过的地方。 一座乌木建造的小小祠堂矗立在密林中。离得远远的,齐大志就看到了挂在祠堂门前的两个白色的灯笼。他的心里咯噔一声,转头问道:“不过两年时间,已经有那么多的人离开了?”帝国英烈祠有规矩,只有一地阵亡人数过百之后,才有建祠的资格。而海兵队的祠堂则设在了泉州。所以齐大志才有此一问。 “你以为呢?”张复亭没好气的道,气冲冲的在前面领路。 似乎刚刚有人来过,祠堂前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烟。烟雾缭绕中,白色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更是微弱。齐大志放眼望去,也依稀只能看见张复亭面孔的轮廓。 因为是匆忙而来,两人都两手空空没有任何祭品。张复亭随手从路边折了几支野花,拿在手里权作慰藉。两人端正了一下仪容,迈着庄重的礼步,走进祠堂之中。 四盏长明灯将不大的房间照亮。入眼所见,密密匝匝的灵位让齐大志心中一惊。他挨着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一个个熟悉的或者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 张复亭将寄托哀思的野花摆在灵台上,闭目祷祝片刻。然后走了过来道:“一共一百零三人。不算海兵队,咱们当年毕业的学院不过区区三百余众。院长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学生了。这里躺着的,都是跟你我在一个饭锅里搅过勺子,在一张行军床上打过瞌睡,在同一座山上搬过红石头的家伙们。他们躺在这儿,这海一样深的仇不去找该找的人报,而去怨恨一个自己并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你是不是太狭隘了?” 张复亭的话如同重锤一样敲打在齐大志的心坎上。他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边是自己的苦难遭遇,煦子诡谲的身份;而另一边是那些手持着利刃,把自己的袍泽切割开来的魔崽子。他缓缓的蹲了下来,摸遍了浑身口袋,都没有摸到一根聊以解烦的烟卷。 一根烟卷凑到他的嘴边,他下意识的张开嘴唇咬住。火光一闪,张复亭将一枚燃着的火柴凑到他的面前。衔接的无比流畅,仿佛已经练过成百上千遍。 烟雾升腾而起,齐大志无比混乱的脑袋里清醒了一些。他抬起头,望着张复亭道:“我会试试。” “什么?”张复亭俯视着他,表情有些冷硬。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愣头青一瞬间又回到他的身上。也许成熟稳重只是伪装,那个爱挥舞拳头的愣头青一直都是张复亭此生最显著的标签。 齐大志缩了缩脖颈,当年他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依然不是。他沉默了半晌却不愿意就此更改自己的态度:“我会试试,放下成见。把煦子还当做朋友。” 第一百零一章织网4 学徒们陆续的离开了。地下实验室中,又再次只剩下了赵煦一人。他浑然没有在意,一丝不苟的按照规程,朝玻璃试管中滴入一滴透明的液体。试管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过了几秒钟,一股白烟升腾起来。他赶紧将试管放下,一瞬间试管的温度已经从常温升高到能煮熟猪肉的温度。手指尖略微有些发麻,他将手指伸入冰水盆里,略微蘸了蘸,然后甩掉了指尖的水珠。 这个实验到目前为止,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他感觉到腹中一阵难言的饥饿,抬起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座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的位置。他自失的笑了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了隔离区。然后脱下已经穿了一整天的白大褂,将其丢进洗衣篮里。 舒展了身体,胸前骨骼发出“喀吧喀吧”的声响。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所造成的酸痛感瞬间也消失了许多。赵煦关上了实验室里的灯光,然后将房门锁上。机械的迈动双腿,穿过一条长廊来到实验室入口处的门房前。 “赵教员,今天又是九点。蒙教员刚刚走了没多久。”门卫笑眯眯的接过赵煦手里的钥匙。 “哪天不是九点?”赵煦疲惫的挥了挥手向门卫告别,然后打着哈欠走向陡峭的楼梯。然而,他还没有嗅到夜间清新的空气。就听到了楼梯口处低沉的喊声。 “赵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孙铿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似乎只是对着空气讲话,说完后他直接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赵煦长吁了一口气,忍着肚中的饥饿,跟着孙铿的背影走向了他的办公室。 孙铿推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温声道:“饿了没?我去让食堂送点晚餐过来。” “不必了,院长。”赵煦恭恭敬敬的道:“我和复亭兄约好了。一起在小食堂吃饭。” “哦。”孙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指了指房间里的一个座位:“坐吧,耽误你一点时间。” “没关系,复亭兄知道我的情况。”赵煦回答道。 “我长话短说。最近你是不是在配置424这个东西?”孙铿表情严肃的问道。 “是。”赵煦看他表情严肃,心中一紧。急忙点头承认道:“您安排的化学实验已经提前完成了,所以我想试试剩下的那些。” “放松,我没有其它的意思。”孙铿见他紧张的样子,摆了摆手道:“进展怎么样?” “实验室制取没有问题。”赵煦胸有成竹的答道:“而且也可以进行试验性的工业化生产。” “明天军纪部的人会过去,把424的所有实验数据拿走。这个项目你就暂时不要管了。”孙铿淡淡的吩咐道。 “呃……能问一下是为什么吗?”赵煦迷惑的道。 “这是一种剧毒物。无色无臭,杀人于无形。”孙铿沉声道:“我从你这里拿走,也是为了保护你。当然,你得到的功劳是不会磨灭的。”他从杂乱的文件堆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然后放在赵煦的面前:“打开看看吧。这是你应得的。” 赵煦狐疑的翻开了木盒,一枚辉光熠熠的勋章映入眼帘。孙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你凭借着配置424成功的功劳,获得了陛下的认可。陛下特别为你颁发了国士的勋章。希望你能在未来的事业中为帝国作出更大的贡献。” “这——”赵煦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捧着这轻若鸿毛却又重于千钧的小木盒道:“我只不过是按照院长您的配方配置了这东西。我的功劳没有您说的那么昭著。我受之有愧。”他将勋章向前推出,脸上露出拒绝的意思。 “拿着吧。”孙铿负着手道:“我给你的配方,我是知道其中对你的身体会造成多大的危害。说实在的,这奖赏对你而言还是过于轻微了。但是,陛下并不能完全了解这些东西对于帝国的益处。所以,也只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国士。另外,因为某些人士的强烈抗议,我决定从明天起给你一段时间的休假。你也很久都没有见到老婆孩子了吧?去吧,带上老婆孩子到你义父家坐坐。他也是个孤苦的老人,你正好可以慰藉他的心灵。” 孙铿说得隐晦,但赵煦自然知道那某些人士指的到底是谁。心中不由感激那个总是对着自己笑眯眯的老者。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请您放心。院长,我会尽快回来工作的。” “去吧。”孙铿摆了摆手,然后命他离开。赵煦将勋章揣进怀里,身心也似乎不是那么疲惫了。他步履轻快的离开了土楼,走向不远处的小食堂。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背后再也没有了神秘人员的伴随;他时常会出现的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也再也没有发生。 九点从实验室里出来,又在孙铿的办公室里耽搁了好久。赵煦心中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乱叫。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不由得苦笑。已经是十点三十分了,不知道复亭兄还有没有耐心等着自己。要是小食堂页关了门,那自己今天晚上也只能去义父那里打秋风了。不过,自己肯定不会挨饿就是了。义父那里似乎永远都为自己准备着餐点。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又暖了几分。看见远处小食堂里依然闪着灯光,悄悄对那个慈祥善良的老人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加紧了脚步,迈上了小食堂的台阶。 学院的发展日新月异,土楼中间的这座食堂早已经无法满足学院中数千人的一日三餐。留守的总教官王戎干脆在一号土楼和二号土楼中间的空地上重新建了一座真正的大食堂。而原来这座小食堂则专门作为教工和科研人员的就餐地点。庞大师傅依旧做着这小食堂的掌勺。依照他的话说:他老了,而且还有些念旧。大场面和快节奏的生活,就交给更加年轻的人去做了。 张复亭眼尖,看见赵煦踏上台阶。站起来扬声笑道:“煦子,你再不来,庞大师傅可是要打烊了。” 庞大厨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佯怒道:“你小子净瞎说。你啥时候见过我往外撵你们了?” “今天差点就让我看见。”张复亭道:“要不是我在这儿,你一准又要把饭交给老蒙带回去了。” 庞大厨谎话被拆穿,不由得讪讪一笑:“得了得了,给你小子再添俩菜,堵住你小子的大嘴。省得你再瞎说,我老庞的名声都让你给毁了。” “义父不过是担心庞叔等我太久耗神罢了。”赵煦急忙替庞大厨解围道,初夏的夜晚,已经有些燥了。他脱下外套,挂在门边衣架上。却看见衣架上还挂着一件海兵队的制服。他心中一动,转头向隔间里扫视了一眼,只见一个青年军官背对着自己坐着。 张复亭见他迟迟不来就座,未免心急:“煦子你愣在外面干什么?还不赶快滚进来!哥哥我给你介绍……”他的话还没说完,赵煦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隔间。他没有理会张口结舌的张复亭,俯身望着低头的男子,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志?真的是你!” 齐大志听到那熟悉的呼喊,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怔了怔,不知道该要摆出什么表情来。微微侧转头,就看见了赵煦那张熟悉的面孔。他嘴唇嚅喏着,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下一刻,赵煦已经扑了上去,双臂张开,紧紧地把他抱住。“大志!”赵煦眼中的热泪夺眶而出:“我……我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齐大志被他紧紧抱着,心中只想把他推到一边去,却总也狠不下心来。双臂微微抬了抬,僵在那儿。他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出奇的温柔:“煦子,是我。我还没死,我又回来了。” 张复亭见赵煦哭起来没完没了,不由得皱眉笑道:“行了,行了。煦子你现在好歹也算一军官了。怎么一点儿军人气概都没有?淌这些猫尿都够一盏酒了,快把大志给放开,再这么下去,英烈祠里怕是又要多上一号了。” 张复亭的俏皮话逗得赵煦破涕为笑,他擦干满脸的泪,低低的“嗯”了一声。 张复亭意味深长的望着齐大志:“兄弟情深呐,我都开始有点儿想我兄弟了。” 齐大志知道自己的心中,一直都还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并没有被触动过。煦子就是他心中唯一那个柔软的地带。这个略显柔弱的男人,一直都是他刻意想要保护的对象。即使发现有一天他负了自己;即使发现有一天他不是纯血的同类。这种感情,却一直都没有变过。他想通了此节,也放开了不少。至少,在赵煦看来,大志依然还是那个大志,没有任何改变。 齐大志故作惊讶道:“我记得煦子你是教工吧,什么时候入役的?” 赵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去年十月。院长说我的关系老是挂在陆校里也不是办法。正好军研院分出了一个化学研究中心,我就是那时候入役的。” 张复亭用怪腔怪调的口气打趣道:“大志,你可别小看这小子。他现在是三级卫将,是你的长官。你见了可是要行礼的。” “可惜我还是一个小小的三级校尉。确实需要敬礼。”齐大志后退一步,认认真真的朝着赵煦行了一个军礼。 赵煦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忙不迭还礼道:“大志,你就别逗我了。我这个军官,只是挂了一个名字的。一天的枪都没有摸过。” “那也是长官。”张复亭笑道。 第一百零二章织网5 说笑了一阵,三人重新落座。觥筹交错间,齐大志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和赵煦的那个贫穷而欢乐的往日。只不过,这种迷梦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他和他,是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酒过三巡,小食堂里又迎来了客人。千禧抱着两坛子酒蹑手蹑脚的溜了进来。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张复亭看见之后忍不住嗤笑:“你害怕什么呢?” “呼——”千禧将酒坛放在桌边,擦了一把冷汗道:“我刚刚和韩康交接了班,立刻就赶过来了。还以为你们已经打……呃……已经散场了呢。”他一时大意,险些将隐情说漏。还好张复亭及时的瞪了他一眼,千禧顿了顿之后才险险将话题圆了回来。 “打什么?”赵煦耳尖,已经听到了千禧话里多出来的那个字。借着醺醺酒意,抬头疑惑问道。 “打……”千禧鼻尖冒汗,求援似的望向张复亭。张复亭哈哈一笑,揽住赵煦的肩膀道:“哥哥我喜欢打拳,你想不想看看?” 赵煦一听是打拳,摇摇头道:“我对舞枪弄棒的不感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题算是揭过,齐大志不知道千禧过来是要给赵煦压阵还是单纯就是来饮酒作乐。只不过来的已经是四个人,他一直压在心里想问而不得问的问题看来要无限期向后延伸了。端起酒盏,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酒意上涌,他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朦胧。身体也不自觉的前后晃动,脚下仿佛不是实地,而是那艘破旧的商船。 赵煦的酒量一直都是一般,而他也克制的很好。从始至终也不过喝了三碗。张复亭和千禧带来的酒,倒是有一大半进了齐大志的肚子里。 张复亭和千禧担忧的对视了一眼,见齐大志很有图个一醉方休的意思。他们倒不是担心他醉得不省人事,而是担心半醉不醉的时候,自制力下降的厉害。到时候才是大麻烦。 “大志已经不能再喝了。”赵煦担忧道:“今天到此为止吧。” “谁说……的?”齐大志搂住酒盏,眼神中已经全是迷蒙:“哥哥我见到兄弟……高兴!今天,谁也不许走。一醉……方休!” 张复亭笑着应和道:“对!谁都不能走。”他端起酒盏,酒盏中只有几滴残酒,在酒桌上与齐大志的满盏碰了一碰,齐大志杯中的酒洒了大半却浑然不觉。 他仰脖把酒干了,酒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之中。明明已经烂醉,却醉而不倒。一双迷蒙的眼睛盯着赵煦,嘴唇嚅喏着似乎有话要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的样子。 赵煦心中一动,探身问道:“大志,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张复亭忙笑道:“煦子,大志已经醉了。改天,改天再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齐大志长臂一摆,已经将他拨拉到了一边。千禧见他撒疯,眼中怒火一闪就要冲上前去。但刚刚迈了一步,就被张复亭拉住:“这没你的事,出去。”口气严厉,这样的态度在以往,从未对千禧说过。 “哥,他对你不敬啊。”千禧跺脚道。 “什么敬不敬的?都是兄弟。出去吧。”张复亭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隔间。 此时此刻,赵煦和齐大志正面对面坐着,齐大志手里杵着一个酒坛,似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个酒坛上面。 “大志,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听着呢。”赵煦柔声道,坦然望着齐大志复杂的眼神。 脑海中隐约有理智在阻挡着他,让他不要把自己想问的都问出来。但是,母亲的坟茔,走失的巧儿这些画面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放。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喉结不住上下蠕动,理智把守的关口马上就要失守了。 张复亭拎起一个酒坛,缓缓扬起来。他为难的是,一旦齐大志说出了那个真相,自己的应该打昏哪一个?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轻笑声从隔间外传来。人未到,语先至:“三个大老爷们在隔间里喝酒叙旧就是了,你们跟坛子过不去是什么道理?” 张复亭眼睛一亮,知道自己的救兵来了。果然,萧冰款款走了进来。合体的军服套在身上,更是凸显出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材。她手里攥着一把轻巧的小弩,抬手扣动了扳机,一枝弩箭无声射出。击中了齐大志倚着的那个酒坛,酒坛应声而碎。齐大志早已经烂醉,全凭着心中一股郁郁之气和酒坛支撑而不倒。此时酒坛被萧冰打碎,人也如同软泥一般滑跌在地上。嘴里咕哝了几句什么,便昏昏睡去。 萧冰随手将小弩抛进千禧的怀里,打量着张复亭道:“你提着酒坛做什么?” “我……”张复亭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对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有些吃不准。他迟疑了半晌,竟是无话可说。转头朝着千禧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吃力的把齐大志抬了出去。隔间里,只剩下了赵煦和萧冰两人。 萧冰心中柔肠百转,望着眼前这个羞涩的男子。她抿了抿鬓间秀发,硬起心肠道:“煦子,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热闹的宴席瞬间便曲终人散,赵煦有些不适应。他无意识的把玩着酒杯,喃喃道:“你说……大志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我看出来了,这次他回来,跟以前不一样。” “能有什么说得?”萧冰淡淡道:“庞大厨要打烊了,你要是想在这里坐一晚上,我可以陪你。” “不不不……你这位大处长日理万机,怎么能在我这种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我这就走。”他踉跄的站了起来,晃晃荡荡的走到萧冰身边。 似乎有意,似乎无意的。赵煦轻轻握住了萧冰的手。萧冰心中微羞,嗔怪的望了赵煦一眼。赵煦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可是却没有退缩,依然握得执着。 “走吧。”萧冰轻声道。 赵煦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她知道,在黑暗中又很多双眼睛正注视着这里。可是她却不想放开他的手。两人在一号土楼的操场上缓缓漫步,赵煦也不急着回到自己冰冷的单人宿舍去;而萧冰也似乎把自己的繁重工作全部抛诸脑后。 “酒壮怂人胆呐。”萧若脸色铁青的道,他扶着栏杆,望着徜徉的两人。 “怎么?你这当大哥的没能阻止我的私人生活,又打算去做冰儿的拦路石了吗?”萧显点着一根烟,轻轻啜吸着。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灭。 “冰儿不像你这样混蛋。她很知道进退,所以我没有冲下去。我才不管那风一吹就倒得小子是不是孙铿的学生。”萧若冷冷道:“冰儿太过强横霸道,这小子若是没有结婚,其实算是妹妹的良配。” “你居然不在乎血统是否纯粹?”萧显嗤笑道。 “在乎的话,帝国怕是要血流漂杵了。”萧若哼道:“我在乎的起么?”顿了顿之后,他又道:“其实,我担心的是你的女人。”他还是坚持不用“弟妹”这种称呼来称呼卡蒂,尽管他刚刚见了卡蒂,并且委婉的表示了家里的认可。 “哦?有什么可担心的?”萧显耸肩道:“我不会轻易让她抛头露面的。” “不是那个意思。”萧若沉吟道:“我觉得她身世可疑。原野猫族,可是一贯以狂野而著称的。说实话,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么知书达理的猫族。” “是这样么?”萧显道:“那我回去似乎要好好的问一下才放心。” “这种事情,你去元山查一下就知道了。”萧若道:“何必问出来?徒伤夫妻间的和气。” “说的也是,大哥就是大哥。小弟佩服。”萧显言不由衷的奉承道。 “其实,我这次来,父亲是授意过的。”萧若话锋一转,谈起了另外一件息息相关的事:“父亲有一句话要我问问你的意思。” “没把老头气死已经是我三生有幸。父亲居然不怪罪于我,反而要问我什么。说吧,我听着呢。”听到大哥说起父亲,萧显的语气骤然变得僵硬。 “父亲让我问你: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萧若淡淡道,点起一根烟,借着火柴的余光打量着自己的弟弟。 “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这短短一句话如同钉子一样敲进萧显的心里。他自失的笑了几声:“原来一直以来,我的叛逆在父亲眼里只是任性。他难道忘记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吗?” “二姨的事情,的确是一个意外。”萧若取下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一叠文件交到萧显的手里:“这是内务部关于那场事故的报告。你知道,父亲这些年一直都在左相的位置上。政务繁忙,先帝对他器重,他自己根本无暇分身来管我们几个。父亲和二姨以及我的母亲,他们三人的感情比你我想象的要深厚的多。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姨母已经为这件事情伤心了很多年。” 萧显沉默的接过文件,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谣言的力量能够毁灭一切。包括父子情深。”萧若用一句话结束了两人之间的交谈,然后拍了拍萧显的肩膀道:“父亲希望你们回家看看。卡蒂毕竟是个外族女子,没有家族的支撑,我担心你们很难挺过去这一场风暴。” 萧显略显沉重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三章织网6 孙铿办公室里的灯光依然亮着。在他的面前,摆着几页薄薄的文件。这是萧冰连夜送来的,有关齐大志事件的所有报告。值得一提的是,这份文件是萧冰在没有借助任何官方力量,自己独力完成的。 萧显心事重重的走了进来,瘫倒在沙发上。孙铿打量着他,萧家兄妹俩似乎有着奇迹一般的同步率。萧显在百里泉事件中的作为历历在目,萧冰在齐大志、赵煦这一桩事中的表现与她的哥哥如出一辙。看见他满头大汗,怅然若失的模样。孙铿敲了敲桌面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萧显见他关切的表情,自嘲的笑了一声:“院长,有点私人问题想要请教你。” “说吧,看上去你似乎心事重重。说出来也好,不耽误明天的工作。”说着,拾起桌上的半包烟丢了过去。 萧显慢腾腾的点着了烟,忖思了好久。才用有些迟疑的声音开口道:“我恨一个人,恨了十多年。可是到今天才发现,我所憎恨的那个对象,居然是无辜的。我所遭遇的那件事情,不过是个意外而已。只是一场意外。” “你恨他,他知不知道?” “肯定是知道的。”萧显耸了耸肩膀:“说实话:在跟你之前,我曾经从过军,在咸阳周边的小村子里当过治安官,卖过咸鱼,做过长公主手底下的暗探。我一直都做着一个忤逆子。他想让我在一处地方安稳下来,即使不能和两位兄长一样在军政两途有着光明的前景,但至少也能有一份稳定的职业。可是,我偏偏不让他如意。直到这一次,我在和他的战争中彻底的胜利了一次。” “你父亲?”孙铿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气,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烟雾缭绕之中。 萧显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父子之间,本没有隔夜的仇怨。”孙铿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响了起来:“所以,看上去你胜利了,但实际上你受到的伤害更加严重。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恨他?” “我曾经以为,他是杀死我母亲的凶手。”萧显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但现在我才发现,一切都不过是场意外而已。父亲在那场事件中也是一个受害者。” “误解……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不可深究的原因。”孙铿淡淡道:“你需要和你的父亲缓和一下关系。” “有些时候不是我想缓和就可以缓和的。”萧显语气急促道。 “你放心好了,我可以打保票。萧左相不会像你想得那样……”孙铿顿了顿,半开玩笑道:“除非你不是他亲生的。” 萧显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中。很显然,孙铿的话并没有说服他一直纠结的心。他在十字路口踌躇,不知道该作何选择。 “你该回去了。”孙铿站起身来道:“相信我!你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女人和孩子考虑。” “好吧。”萧显点了点头道:“我会慎重考虑。”他站起身来,欠身告别。孙铿目送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处,微笑了片刻。转回到书桌前,从文件堆里摸出一份早已经起草好的报告。文件头上写着一行工整的大字:关于取消对我院教工赵煦监视行动的申请。 他想了想,然后在文件末尾郑重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在心中暗暗说道:“去飞吧,你自由了。” 翌日。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教工宿舍。 强烈的阳光透过窗缝射在齐大志的脸上。他呻吟了几声,从剧烈的头痛中苏醒过来。他张开眼睛,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间里简单的家具,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自己所处的地方。 昨天晚上一场烂醉。他的记忆节点最终停留在恍惚的交杯换盏中,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的阀门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一无所知了。带着有些懊恼的情绪,他狼狈的爬起身来。坐在低矮的床头桌前,捧起桌上的一杯凉茶灌进了嘴巴里。 感觉好多了,但是脑袋依旧在时不时剧烈的刺痛一下。他知道,这是宿醉留下的痕迹。正当他努力回忆起昨天为什么会来这里的原因时,房门被一下子推开了。张复亭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饭盒走了进来。 “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他笑着将饭盒放在房门边的方桌上。 “习惯了。”齐大志回答道。这样的默契,只有他们这些穿惯了军装的人才有。 果然,张复亭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从庞大师傅那里带来的豆子汤。喝一点对胃很好。” “谢谢。”齐大志也不客气,他也确实是饿了。一顿狼吞虎咽之后,总算感觉到干瘪酸涩的胃袋舒服了很多。 “早晨我向院长申请了一份临时许可证。今天你可以去训练场见见他们哥俩。”张复亭等他吃饱喝足,才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很整齐的硬纸片。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到今天为止,你是训练场接待的第十位客人。其它九位的名字要不要听我说说?” “是谁?”齐大志有了点兴趣。 “当今陛下赢晚,大将军张广武,玉门方面总指挥章质夫……最近的一位访客是咱们的前任总教官章淼夫……” “都是帝国一等一的大人物。”齐大志道:“那么我岂不是很荣幸?” “当然,今天你想看什么节目?训练场今天我说了算。” “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大人物们如此关注?”齐大志皱起了眉头。 “去看看吧,这也是院长的意思。”张复亭没有揭开谜底,而是卖了一个关子。 从教工宿舍区出来,齐大志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站在半山腰上。咸阳陆校发展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从前卖过死力搬过石头的荒山到如今已经盖满了方方正正的小屋。 沿着小径朝山下慢吞吞的行走,不时有路过的教工和学员朝两人敬礼。齐大志一边回礼,一边听着张复亭带着淡淡自傲的语气介绍着咸阳陆校的现状。这才知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从前那座土楼附近的地带已经成为了咸阳陆校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它如同一头吞食土地的巨兽,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将周围上百里方圆的土地吃下。 “现在的咸阳陆校分为了四个区域。咱们曾经受训的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中心区。主要是文化课教学以及教工的办公区和宿舍;从我们所在的这座山朝西走是咸阳陆校的功能区,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还有更西边的武器试验场,那地方可大!”张复亭捡着齐大志能听的内容说了几句,单是这些就足以让齐大志感觉到咸阳陆校的神奇变化了。 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一辆简易的四轮马车在等着他们。红石小路已经成了陆校的一处景观,目前只修建在中心区的几条主干道上。其他的道路,还是坚固平坦的石灰水泥路面。 这种四轮马车可以搭乘八到十名乘客,因为只有一顶简易的顶蓬,乘坐起来,清爽的晨风将齐大志身上的不适吹走,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四处张望起来。 此时已经进了功能区的地上区域,巡逻的卫兵开始多了起来。功能区的地上部分大都搭建了一些平平无奇的厂房。以齐大志多年的军工厂工作经验,很轻易的就看出了这些厂房的作用。 “这里是生产军械的车间?”齐大志低声问道:“难道是把三厂搬到这里来了吗?” “这里是跟所有的军工厂都没有什么关系的。”张复亭低声道:“你看就是了,不要乱问。这里的卫兵盘查很严厉的。” 齐大志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闭上了嘴巴。简易马车缓缓从一个地下入口处经过。卫兵虽然没有上来盘问,但严厉警惕的眼神一直都在他的身上梭巡。这种饱含敌意的眼神,让他浑身不适,却又不敢乱动。张复亭察觉到了他的不适,低声道:“这里的卫兵都是赵甲那些变态训练出来的。看谁都像是看敌人一样。没关系。习惯了就好了。” 这种难言的折磨一直持续到了马车驶出功能区,越过一道关卡之后,马车驶进了一片荒原之中。仿佛从文明社会一下子进入了蛮荒时代。这强烈的反差感,让齐大志有些疑惑。 张复亭的声音适时在他的耳畔响起:“这里是训练场。咸阳陆校下属的几支特别行动队都在训练场附近行动。运气好的话,我们兴许能看见他们。” “特别行动队是远侦队吗?”齐大志不解的问道。 “不是。”张复亭略为落寞的摇了摇头:“远侦队已经是一个过去式的名词了。”他的话音刚落,草丛里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几个身穿怪异军服的士兵从草丛里跃了出来,挡住了简易马车的去路。 “例行检查!”一名持枪士兵站在马车的前面,枪口朝下,手指一直扣在扳机上,处在一个随时可以击发的姿势。冷厉的眼神扫视着齐大志和张复亭两人。另外一名士兵小心翼翼的走上马车车厢,挨个索要他们的证件进行仔细的检查。而在马车的后面,不知何时也站了两名同样打扮的士兵。四名士兵隐隐作出一个包围的态势,将马车团团围住。 如果这时候马车上坐着的是魔族奸细,恐怕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就会被击毙。齐大志对此深信不疑。 递过证件后,打量着眼前的士兵……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们所持有的那种枪械,很显然并不是目前帝国列装的任何一种步枪。他望着张复亭,只见张复亭并没有迎接他的目光而是将视线转到了别处。顿时便明白了,这支部队的保密级别怕是高的吓人,否则张复亭不会作出这样明显的表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聪明的闭上了嘴巴,等待着这些装束奇特的士兵检查完毕没入草丛之后,才欣羡的回头张望了一眼。 张复亭知道他的想法,但是这些武器是他都想要拥有而不可得的。对此也只能报之无奈的一笑。两个人默契的将自己所目睹到的一切都埋在了心底。 第一百零四章织网7 很久以前,齐大志就知道:在咸阳陆校的西面有一条山脉经过。不是什么出名的山脉,大概是巨龙山脉的一条支脉。 马车在石灰路的尽头停下,张复亭朝车夫道了声谢,然后领着齐大志走进了齐腰深的荒草丛。在他们前方几百步的地方,一座小山突兀的耸起,山上裸露的石头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灰光。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张复亭所说的训练场。 “紧跟着我,别走错一步。”张复亭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漠起来:“走错的话,你的儿子大概只能看见他双腿已残的父亲了。” “草丛里藏着什么?”齐大志惊慌问道。 “没什么,大约有几千颗地雷而已。”张复亭轻松的回答道。嘴角扯出一丝坏笑,显然对自己刚刚开的这个玩笑非常满意。 小心翼翼的行程持续了半个小时之久,七绕八绕之后,齐大志和张复亭才来到了小山脚下。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山腹中一条硬生生被刀砍斧凿出来的栈道,有些惊叹院长的奇妙构思。很显然,如此严密的防范手段所要掩藏的秘密,一定是非常高级的秘密。也难怪这座训练场自建成至今,只迎来了十个访客了。 “别把功劳都推给院长。”张复亭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道:“这只是受到了前人的恩惠而已。这片山脉中有一个隔世的小村落,院长花费了巨资请他们搬离此处,然后将起降场设在了这里。这条栈道也是接收的财富之一。请吧,尊贵的客人。”他把“尊贵”两个字咬的很重,齐大志讪讪一笑,跟着张复亭的脚步走上了那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栈道之上。 仰头望去,栈道距离山顶有十余米之高,几乎直上直下的山壁,让每一个步行的生物都望而生惧。栈道的长度贯穿了整座小山。五分钟后,齐大志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方圆数里的平坦地面出现在眼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几乎与山顶同高的铁塔。而在铁塔的顶端,系留着一艘巨大的白色梭型物体。他还没有惊讶出声,张复亭已经用骄傲的口气解答了他的疑问:“欢迎来到帝国第一起降场。我是这里的指挥官张复亭。” “一年多来你就在搞这个?”齐大志道:“它它它……是怎么弄上去的?” “这个要感谢你的好朋友赵煦。”张复亭道:“没有他钻研出氢气的工业制取法,我们是无法建造出这样伟大的飞行物的。那是我的座舰‘飞天’号,要不要上去看看?” “当然。” “正好齐修的大队训练还没有回来。”张复亭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你还有些时间多了解一些东西,跟我来。”说着,他领着齐大志走向山壁处的一道铁门。齐大志的目力甚好,这才发现铁塔的顶端延伸出一条细丝般的桥梁连接着山顶某处。 进入铁门之后,齐大志发现内部别有洞天。四通八达的甬道早已经将整个山腹挖空。时常可以看到身穿各式军服的军人通过。张复亭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直带着他走向了一条盘旋着通向山顶的楼梯。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用炸药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当然,在之前有前人的遗迹作为基础,让我们的改造工作方便了很多。要不然光是这山腹里的工程量,到现在都不会完工。” 山壁凿出了一个个脸盆大小的孔洞,作为通向外界的通风采光孔。沿着旋梯很快就到达了山顶。山顶的平台已经修饰平整,两个身穿厚厚披风的青年军人看到张复亭出现,急忙敬礼道:“报告指挥官,第三大队执勤人员庞春江,萧孟向您致敬。目前情况一切正常。风向东南,风力三级。天空晴好,适合飞艇运行。请您指示。” “稍息。”张复亭还礼道:“注意观察风向风力变化。有情况随时通报。” “是。”两人齐声回答道。 “他们都是少年营的学员,在我这里实习。我会在培训结束后挑选一批人进入到飞艇部队里。”张复亭低声解释道:“齐修目前在第一大队担任实习队正,小家伙表现的非常好。我想把他留在身边培养一下。你什么意见?” “能得到你的青睐说明修儿的优秀。我这没用的爹爹还能有什么意见?”齐大志回答道,全部的注意力已经被眼前的庞大艇身吸引了过去。 张复亭推开了安全门,站在悬空数十米的铁桥上。回身道:“挂上安全绳,我带你进去看看。” 齐大志依言在腰上紧紧缠上安全绳,然后走上了晃晃荡荡的铁桥。 和海上的踏板有些类似,只不过一个是深不见底的海洋而另一个是悬空数十米的半空。齐大志扶着栏杆朝前走着,张复亭好心解释道:“不要往下看,一直朝前走就对了。”齐大志点了点头,脸色苍白的朝他微笑。进入相对安全的艇体内部之后他才发现,短短一段距离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山顶上劲烈的风袭来时,后背一阵冰凉。好在张复亭及时关闭了舱门,把寒冷关在外面。 “‘飞天’号是目前帝国最大的硬壳战斗飞艇之一。一共建造了四艘。这是第一艘,院长留下当做我们的旗舰。”张复亭进入飞艇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他骄傲的解说道:“也是目前唯一一艘装备了火炮的飞艇。” “飞艇上居然还能装备火炮?”齐大志惊讶道。 “当然。只要做好防护就万无一失了。”张复亭领着他走向了后舱。然后齐大志看到了一排排的座椅。他默默的数了数,发现这个舱段一共能乘坐一百四十四名乘客。 “飞天号一共有三层,底层是武器舱,上层和中层各有一个这样的乘员舱。一共能搭载二百八十八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好一个大队。” “等等,帝国一个满编大队可是有五百名士兵的编制。你这大队少了一半。”齐大志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光是大队编制问题,目前我统属的这个卫比正常的陆军卫也要小。但是小并不意味着战斗力减弱。我们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部署到帝国任何一个战场上。在海外战场的部署时间要相应增加,但是最多不过三天时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天降神兵。”齐大志惊叹道。 “如果你的绿岛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需要三天时间,我们的部队就会赶到,你想一想,有了这个,我们还害怕魔崽子的偷袭吗?”张复亭的话里似乎透露着更深一层的含意,但是齐大志此时却不愿意多想。他走到一座机枪塔前,打开舱门钻了进去。对于他这样的体形,机枪塔狭小逼仄的空间略显紧迫。 “飞艇兵要求身高和体重都经过严格的限制。目前来讲,我们的每一两配重都需要完美的利用起来。倒是空降兵他们不用这么严厉,毕竟,不够强壮高大的士兵在格斗时也是处于弱势。” “我有一个疑问。”齐大志疑惑道:“像绿岛和千镜岛这样的海外领土。我们就算有事,帝国也不会在第一时间了解情况吧?” “这就需要院长的一项发明了。”张复亭神秘笑道:“不过那个不在我今天讲解的范围内,也许等你回去绿岛的时候就知道了。” 齐大志知道,这些在咸阳陆校留任的军官身上肩负着众多的机密。他既然没有明说,自己也没有办法追问。只好将这个疑惑埋在心底。随着张复亭的脚步走进了艇首驾驶舱中。驾驶舱中有三个座位,不过目前只有一人在值班。他朝着控制台打量了一眼,发现控制台和商船上有些相似,唯一多出来的两个仪表一个显示的是高度,而另一个显示的是风速。 张复亭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站在驾驶舱侧的一部望远镜前观望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们回来了。” 齐大志听得不明所以,这时值班员递给他一支高倍望远镜。他道谢之后接了过来,循着值班员手指的方向朝碧空望去。肉眼所及之处空荡荡的天空中,一个黑色如同芝麻点儿一样的物体出现在目镜之中。他还没有来得及发问,张复亭的解释就已经在自己耳畔响起来:“你不是想见儿子吗?他就在那艘训练一号上。” 飞艇的航速并不慢,短短五六分钟时间,它的身影已经在望远镜的目镜中纤毫毕现。这是一艘外型娇小的飞艇,当然这个娇小的对比对象是他所站着的“飞天”号。 张复亭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兴奋道:“走!我们下去!” 坐进吊篮里,齐大志还担忧的看着那艘在山顶上空摇摇晃晃缓缓下降的“训练一号”。 “不必担心,飞艇上的驾驶员都是老手。”张复亭扶着吊篮的栏杆宽慰道:“他们知道应该怎么降落。” “他们降落在地面上吗?”齐大志不解的问道。 “你看地面……” 齐大志顺着他的手指朝下看去,只见地面上腾出很大一片空地,不远处,几辆满载着水的马车严阵以待。地面上穿着深蓝色军装的地勤人员正忙碌着。 “每一次降落都是这样的紧张吗?” “当然。这是一种极其精密的武器装备。需要我们用最大的细致对待它,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强战斗力。”张复亭目视着缓缓朝地面下降的训练一号,喃喃道。 几乎与他们同时,训练一号上的舱门打开。一条手臂粗细的绳索从天空垂落下来。地勤人员过去捡起绳子,然后飞速将它与地面上的系留桩连在一起。飞艇上的几个阀门喷出一股白色气体,然后缓缓的下降,与地面紧密的贴合在了一起。 第一百零五章父子 地勤人员推着两台舷梯走到前后舱门前。紧接着舱门打开,一群身穿灰绿色军装的年轻士兵鱼贯从艇身里走了出来。 张复亭并没有急着迎上去,齐大志站在他的身边,关注着这些与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士兵。这些士兵们身上似乎有着非常沉重的负重,胸前和背后都背负着巨大的背包。他们几乎是步履蹒跚的走出了舱门,然后在带队实习军官的口令下,排成了三个横队。 然后是打分环节。地面上的教官接过实习军官们递过来的任务简报,一丝不苟的对着这些士兵们依次打出今日训练的分数。分数落后的十个人承担了失败者的惩罚。他们要负责协同地勤把训练一号推进巨大的卵型洞库中,最后还要收敛士兵们的随行装具。 “带这么重的装备,遇到战斗可是个麻烦。”齐大志用传统军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自然一切都显的不合常理。 “前面抱着的装备包里装着三天的口粮,弹药和武器装备。而他们后面背着的是伞包。在降落之后可以抛掉的。”张复亭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他在第一次降落训练中比齐大志的反应还要糟糕。让他惊奇的是院长孙铿。在旁人眼中看起来恐怖而且费力的降落训练居然完成的非常流畅。当然,在士兵们接受过训练之后,很快就超过了他们的院长。但是所有的技术动作都来自于孙铿一丝不苟的教导。如果说张复亭是这支部队的头儿,那么孙铿便是这支部队的父亲的说法丝毫不为过。 当然也有惨重的代价,不过张复亭才不会跟他说。他只会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去附近山上的坟茔前寻找重新站立起来的力量。为了那些长眠的袍泽,他也需要自己做上一点儿什么。 这时候队伍宣布解散,张复亭这才站了出来,朝着远处的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军人做了一个手势。他转过头来,疑惑了几秒钟。然后跑步过来。站在指挥官身边的阴影中的那个男人,总是有些让他感到熟悉的样子。可是不管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究竟曾经在哪里见过。 直到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一闪,他顿住了脚步。脑海里的某个形象和眼前那位站在阴影里的军官重合在了一起。一瞬间他感觉到热血都冲向头顶,入目所及之处,都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赤红。 “愣着干什么?快点给我滚过来!”张复亭等得心燥,厉声喝道。 “是。”齐修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声,重新收拾起心情,跑步来到了张复亭的面前。他刻意不去看向那个阴影中的男子,只把自己的目光定在张复亭的脸上。 “今天训练完成的怎么样?”张复亭淡淡问道,打量着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上一倍的少年。 “报告指挥官,两次训练圆满完成。一次是索降训练,用时十五分零三秒;一次是伞降训练,用时三个小时,所有人员安全返回。”齐修双脚一并,以立正姿势亢声回答道。 张复亭点了点头,朗声笑着道:“你看看,是不是虎父无犬子?你家的两个小家伙,都是王戎手里的宝贝啊。我把这个抠出来,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齐大志端详着自己的儿子。他的脸膛被阳光晒得黝黑,四肢壮健,骨节粗大。若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军工厂的技师,他们哥俩怕是要被称呼为两棵青工的好苗子。而现在,他们的命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身合体的灰绿色军装下,肩膀上嵌着一对没有镶上颜色的铁星——那是实习军官的标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忍不住朝前迈了一步,走到阳光底下来。轻声唤道:“修儿,你长大了。” 齐修转头,望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是自己的父亲,然而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没有在身边陪伴。他恨他么?恨,也不恨。没有什么可怪罪的,错误并不在他。他只是一个为国效力的战士而已,就是这样。 “爸爸,你……似乎也老了。”齐修喃喃的喊出了那个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称呼,他曾经绝望的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再喊出这个称呼了。 “是吗?”齐大志摸了摸唇边留起的短髭,微笑道:“比起你们来,我的确是老了。”父子俩的表情奇迹一样的保持着同步,没有抱头痛哭,互诉别情。两个人的距离再次拉近,张开铁铸一样的手臂,紧紧的环抱住了对方。 张复亭识趣得转过头去,并不愿意打扰到他们难得的久别之情的释放。齐大志揩了揩眼角:“这段时间,你们兄弟是怎么熬过来的?” “院长和赵教员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王易……”齐修平缓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同样在他的成长中代替了一定父亲职责的年轻人。他察觉到父亲的表情似乎有些生硬,于是聪明的闭上了嘴巴。可是回想起王易手把手教授自己技巧的时候,总是感觉到有些为王易鸣不平的意思:当我们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难道就不准许妈妈去寻找她的幸福吗?但是这话也只敢在脑海中打着转,他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张复亭注意到父子间情绪的微妙变化。轻咳了一声,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折的皱巴巴的纸来。朗声念道:“命令:自即日起,我院学员齐修、齐武。少年营一五届第一学员大队,第二学员大队成员。因其父已回归帝国军序列,故取消其英烈子女身份。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少年营总教官王戎。秦历七一六年四月二十五日。” 齐修浑身一僵,英烈子女身份的取消意味着自己留在少年营的资格已经没有了。而他的父亲只是帝国军序列中一名普通军官,这样的资格是不可能在少年营中继续呆下去的。他绝望的望着张复亭,张口想要哀求,但是想到了自己可怜的父亲,嗓子干哑,竟然无话可说。 张复亭脸上露出了恶趣味的微笑,他将手里的命令撕得粉碎。然后郑而重之的取出上衣口袋里的另一张纸片。继续用一本正经的口气念道:“命令:自即日起,我院学员齐修、齐武。少年营一五届第一学员大队,第二学员大队成员。因其父齐大志被帝国授予县伯,故保留其学籍,驳回长安训导部关于齐修、齐武的学籍剥夺命令。此命令即日生效。军事研究院院长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校长孙铿。秦历七一六年四月二十五日。” 仿佛溺水的人陡然捞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继而发现这救命的稻草比想象中的更加粗壮。齐修就是那个溺水了的人,而他的父亲也需要他用郑而重之的眼光重新审视一番。 没想到父亲再次回来之后,竟然已经成为了人人敬仰的贵族。齐修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混乱的心情。他望向自己的长官:“指挥官,我有话要讲。”父亲在身边为他撑腰,他鬼使神差的举起了右手。 “讲。”张复亭收起命令,将其揣回上衣兜里,表情严肃道:“但是我不想听废话。” “报告指挥官,您真是一个玩弄人心的混蛋!”齐修双手负在身后,直视着张复亭一脸坏笑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如同即将就义的勇士。 “别以为你爸在这儿我就不敢打你。”张复亭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 “打我我还是要说。指挥官,您不能在我爱上这支部队的时候毁灭我的希望;又在我希望全部破灭的时候重新给我希望。我恨你。但我愿意接受一切处罚。”齐修的身躯挺得笔直,目视着张复亭,等待最后的判决。 “哼,小兔崽子。”张复亭听得心里一热,嘴上却是不肯善罢甘休:“辱骂教官什么惩罚知道吧?” “知道。” “全副武装十秦里,现在就去。”张复亭嘴巴一呶。 “是。”齐修神完气足的向他敬了一个礼,那样子不像是受罚而像是接受表扬。他转身朝着远处的装备室跑去,张复亭的声音在身后传过来:“跑完十秦里后,自己去小食堂,我和你爹在那里等你!” “是!”齐修拼命的挥挥手,不让父亲和指挥官看到自己已经忍不住的涕泪横流。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弟弟……都很想你。”齐修低声喃喃着,他低着头,穿戴上自己的装备。埋头奔向远方。而他的心,此时却已经不在这里。 “妈……回来吧。爸爸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你。” 而此时此刻,张复亭已经和齐大志踏上了归途。 “你儿子怎么样?”张复亭脸上的表情告诉他,他正等待着一大段溢于言表的夸奖。 然而齐大志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比我敢说……王易是谁?” “王易啊……”张复亭脸上不正经的表情消失了,他迟疑了很久,才喃喃道:“王易是一个连院长都不愿意轻易去动的人。” 不愿意动和不敢动是两个概念。 也许院长是有苦衷的。齐大志心想,却不愿意往深处细想。他也只有沉默。 一天就这样过去,沉默的两个人坐在马车上,各自想着心事。张复亭担忧的望了齐大志一眼,心想: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该做的我也已经做了。接下来如何抉择,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第一百零六章布局1 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第一武器测验场。 夕阳即将坠入地平线,天空中染上了一层绚丽的赤红。这昭告着明天将又是一个好天气。 然而,武器测验场中依然沸反盈天。各种机器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了一首连孙铿听着都要迷醉的交响曲。 此时此刻,他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地下掩蔽部的一张高背椅上。杯中香醇的热可可随时为他补充着必要的能量,手中的纸页则是他心情舒畅的主要原因。 在公输敬及其学徒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蒸汽车这枚种子已经快速的长成一株参天大树。最新下线的型号已经成功的装配在车体上,不仅体积大幅度减小,而功率还奇迹一般的与原型机相差无许。更重要的是,新型号的机械寿命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五百小时。这已经足可以支撑起孙铿预想中的军事用途了。 坐在地下掩蔽部里的除了孙铿,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访客。他正是早已经谢绝了所有访客,闭门静修的妘家家主妘铁衣。他皱着眉头呷饮着杯中有着浓郁异香的苦涩饮料,一边端详着孙铿的表情。 过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奇怪口味的域外饮料,拍了拍手道:“能给我换一杯茶吗?我舌头都已经开始发麻了。” “妘老不喜欢,就改回喝茶好了。”孙铿从文件中抽回自己的思绪,抬头望着妘铁衣笑道。随着他的话语,千禧走上前来,端走了妘铁衣面前的瓷杯,换了一盏清茶上来。 而妘铁衣却是要借着这个话头展开自己的话题,他掀起茶盏的盖子,轻轻地撇着茶盏中漂浮着的茶叶末。沉吟着道:“孙院长,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孙铿搓了搓下巴:“你们要加大投资,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还是在玉门时的老观点。民用的,你们可以随心所欲;但是军用品方面,我的最大底线是配件。妘家——只能生产配件。” “您这样的要求太苛刻了。”妘铁衣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曾几何时,孙铿曾经主动联系妘千桓来为自己征得发展的筹码。而现在时势逆转,他身为一家之主,也不得不屈尊下就。主动到咸阳来,寻求家族更进一步的良机。 “在我的蓝图中,缺乏一个专门为帝国生产战车配件的供应商。因为我们在昔日有过不错的交流,所以我决定把这个机会优先提供给你们。”孙铿淡淡道,神色间并没有像妘铁衣所期望的那样发生转变。 妘铁衣苦叹一声:“难道院长您真的认为此战胜券在握了吗?” “所以我从来都不打无准备之战。”孙铿微笑道:“你知道,帝国的版图上将会有多么巨大的一块蛋糕等着我们分割。” 妘铁衣神色中露出挣扎之色,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孙铿也不急着打断他的思绪,负手站起身来,走到观察窗处,拿起一支望远镜,观察着地面试验场上此时的动静。 此时参与最新式协同训练的是来自近卫军第三卫的第一部。这是一支英雄的作战部队,曾经在天海城会战中表现出色。而现在,第三卫再次在孙铿所主导的军事大变革中充当着先锋的角色, 第一武器测验场是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中占地最为广阔的一个地带。在试验场中,有一座依山而建的村庄;村庄的正前方,有一大片平整的土地。而第一部士兵们就在这里进行列队准备。 这已经是一天中的第三次协同演练。前两次都因为各种意外因素而导致了失败。部指挥李忠和战车部队的指挥官郭占旭都不愿意接受失败的命运,吩咐试验场后勤人员进行夜间训练的准备。 几辆运煤马车给大家伙们装满了燃料,黑烟升腾而起。公输敬满脸黧黑的站在一辆装甲履带型蒸汽战车的跟前,一通忙乱之后,他衣衫脏污,连一向爱惜的雪白胡子上都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煤黑。朝着车厢顶上的郭占旭翘了翘大拇指,表示一切运行正常。 郭占旭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军官,刚刚走到了青年的末期,摸到了中年军官的门槛。肩上一枚银星表示他已经脱离了帝国校尉的庞大队伍,来到了帝国中级军官的行列中。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资格足以自傲。在将星如云的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里,比他年轻的军官多得是。他想要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地方站稳脚跟,还需要更多的努力。 他的身体缩回到车厢中来,巨大的蒸汽机运行噪音让每个人的耳膜都接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在这昏暗狭窄的空间里,手势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所有车组人员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郭占旭忽然感到了一种骄傲情绪油然而生。与这种情绪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种迫切的危机感。他知道有很多人都注视着自己的这个位置,而能够继续享受这种众所瞩目的目光的唯一条件,就是让成功在那个人面前实现。他单手握拳,狠狠向下压了压。车长了然的点了点头,狠狠的将面前的操纵杆推到底部。蒸汽战车发出一声剧烈的咆哮,蓄积已久的蒸汽力量推动着齿轮,齿轮带动了轮轴,轮轴驱动了履带轮,履带轮转动着,履带在平整的土地上印下了深刻的痕迹……蒸汽战车这尊令人畏惧的庞然大物,缓缓的向前移动着身躯。 车厢顶盖打开,一名传令兵探身站到了车顶上。手里的马灯有节奏的闪烁了两下。白天用旗帜,夜间用信号灯。这是郭占旭的发明。也是他击败了众多竞争者,成功跻身为帝国国内唯一战车指挥官的重要原因。 看到了信号之后,另外两辆蒸汽战车也缓缓离开了驻扎地,三辆战车排成一个“品”字战斗队形,在灯光的照耀下,朝着前方的村庄挺进。 李忠看到战车部队开始行动,他吹响了含在嘴巴里的哨子。尖利的哨声响起,各大队呼应的哨声此起彼伏。士兵们加快了行进步伐,犹如蚁群一样依附在战车的周围。战车咆哮着前进,而士兵们沉默着加快了步伐紧紧跟上。双方在信号灯闪烁着的沟通下,艰难的变幻着彼此的速度。终于,他们成功的融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宛如一条钢铁洪流,翻滚着冲进了不远处的村落中。 象征着目标区域的红旗被李忠麾下的士兵拔下。一个年轻军士站在房顶上用力挥舞着。李忠兴奋的一拍大腿道:“成了!”在他的身侧,一马当先的指挥车也停了下来。侧门打开,露出郭占旭那张白一块、黑一块的大脸:“老李,战况如何?” “成了!”李忠指着远处那面不断上下飘飞的红旗道:“王易那小子带队冲上去的。”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五分钟。老郭,这次咱们可是在院长面前露了大脸了。” 郭占旭心中激动的不可自抑,脸上却只露出淡淡得表情道:“只不过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胜利而已。老李你没有必要那么兴奋。走吧,我们收拾一下部队,然后召集各车长,各大队队正开开总结会。抓紧时间,争取今天再搞出一次成功的协同行动来!” “还要继续?”李忠不可思议道。 “场地上的灯光也是需要经费的,可不能就这样浪费了。”郭占旭指了指头顶上数十盏明亮的汽灯说道:“快点整队吧,咱们的时间可是紧迫的很呐。” “就听你的。”李忠被他说动了,点头道:“那咱们再加把劲儿。”说完,两人同声大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地下掩蔽部中的妘铁衣也终于长考结束。其实思考有时候也是施加压力的一种手段,但很显然这手段在孙铿眼中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他暗暗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来道:“院长阁下,我听到一阵欢呼声。是不是协同训练有成果了?” “你说得很对。”孙铿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缓缓踱步到椅子前施施然坐下:“协同训练成功完成,比预定计划提前五分钟抢到了红旗。” “一切都是院长您运筹帷幄的功劳。没有您的训练计划,恐怕他们需要摸索很久的时间才能找到蒸汽装甲战车的正确使用方法。”妘铁衣抛开了成见,由衷的赞叹道。 “蒸汽战车的妙用还有许多,他们目前所掌握的不过是其中一种而已。”孙铿并不以为然,平静得道:“妘老您想清楚了吗?” “是的,想清楚了。”妘铁衣微微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答应您提出的一切条件。”他明白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分量,但是妘家需要一个契机,玉门的格局对于一个立志与帝国同寿的家族来说还是太小。而孙铿以及他背后的势力需要自己的输诚,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达成协议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在利益面前,妘铁衣的一点点个人牺牲是微不足道的。 孙铿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他伸出右手,与妘铁衣苍老干枯的右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第一百零七章布局2 秦历716年五月十日,晴。咸阳城南二十里铺近卫军第三卫驻地。 位于咸阳城西南的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暨军事研究院分院已经成为了帝国腹地仅次于帝都长安,陪都咸阳的第三大军事要地。第三卫的主要任务依然还是作为一支随时可以机动驰援的总预备队。而之前它所承担的护卫任务,已经慢慢的转交到了驻防在附近的近卫军第二卫的手里。毕竟,近卫军的指挥权牢牢的掌握在皇室的手里,相比于边防军和国防军,他们还是一支可靠的战斗力量。 急促的起床号把魏溪从睡梦中惊醒。这位帝国中仅次于孙铿的“火箭”型军官自从石湖关战场上回来之后,似乎减慢了他的爬升速度。但这无碍他在统帅部和皇帝陛下眼中的曝光率。频繁的出席皇家宴会以及各种各样的会议,早已经让他疲惫不堪。让他愈加想念在石湖关大战连天的日子。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套洗熨得整整齐齐的军服,军服上面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自从和她住到一起之后,魏溪糟糕的个人生活规律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回归到正常状态。这样的转变也让卫指挥部里其他的女兵用哀怨的眼神注视着她们的长官和梦中情人。哀叹今生再也没有机会折下那根青翠欲滴的松枝了。 魏溪眯着眼享受了几分钟美好的清晨时光,然后一骨碌从行军床上爬了起来。身旁的薄被掀开,露出一条藕白的手臂。他顿了顿,然后小心的把薄被盖在她的身上,端起衣衫,蹑手蹑脚的走到卧室门口。 “早餐在保温桶里温着。”床铺上的吕小燕咕哝了一声之后又沉沉睡去。魏溪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没有回答。他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了身上的军服,站在穿衣镜前整理好仪容,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他的单人宿舍就在距离卫指挥所不到五百米远的地方。尽管两个人都早已经有了彼此相许的意思,但是一名帝国军官的婚姻并不像世人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结婚申请打上去快有小半年的时间依然音讯全无。魏溪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两个人只好在单人宿舍之中苦捱,同时也很有默契的做好了防范措施。以防止会出现“奉子成婚”的窘境,那样对于魏溪的军官生涯将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黑暗中有无数双饱含恶意的眼神注视在他们身上,也许毁掉帝国皇帝心中的栋梁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只需要报刊上一则小小的花边新闻就足以让魏溪黯然离开舞台中央。毕竟,像孙铿那样水火不惧,油盐不浸的怪胎可是独一无二的。 孙铿的敌人们打击不到目标,就会把怨气撒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才让自己的结婚申请迟迟得不到回应。如果是,那么一定要在孙铿身上捞到值回票价的好处才是。魏溪心中恶狠狠的想着,走进了他的领地之中。 上一次大战中伤亡过半的第三卫早已经恢复了元气。帝国完善的后勤医疗制度和军官培养制度一直都是帝国军队最有力的保障。伤兵归队之后,第三卫的兵员也已补充到位。第三卫的作战实力不降反升,隐隐有和近卫军第一卫掰一掰手腕的意思。 反观骄傲自负的第一卫,虽然也经过了石湖关大战的洗礼,但更糟糕的是它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连续更换了三任卫指挥。皇甫嵩暴病身亡已经足以让世人感到惋惜,闫长顺的明珠暗投也让世人万分不屑。新近接任的卫指挥萧润据说曾是天海城开疆拓土的功臣之一。更重要的,萧润并不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受训生。这一点让无聊的世人们把他当做了反学院派的新星。总有人在纸面上摆出两个卫的实力,在虚幻出来的战场上大战三百回合。孰胜孰负,倒还真是一个难以看清结果的问题。 不过,两位当事人可没有世人们那般无聊的心情。萧润身上的标签早就被烙印在了骨子里。他的父兄都是实实在在的保皇派,他的立场自然也不会出乎意料,否则也不会被委以重任。至于魏溪……外界倒是没有忘记此人的晋身之阶。想看这两个人打起来——无论是真刀真枪还是在训练场上,也许做梦的时候会更加可行一些。 魏溪脑海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有些心不在焉的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被调回后方之后的日子,对于第三卫来说是一段宝贵的提升实力的机会。据说孙铿那个家伙再次更改了训练大纲,他都忍不住想要去那个距离不远的学校里切实体会一番。 不过,还是不要做梦的好。新军官和士兵融入需要时间,魏溪早就被无穷无尽的琐事缠到不能脱身的地步。最近演练新大纲,他都没有时间赶过去看一眼。只是派了最懂孙铿思路的第一部过去。他相信如果有新鲜玩意,孙铿那个家伙一定不会忘记自己的。 刚刚定下神来,房门就再次被推开了。 “指挥!”勤务兵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道:“长安训导部来人,请您过去一趟。” 魏溪仔细的思索了片刻,才从记忆的仓库里找到这么一个积满了记忆灰尘的东西。长安训导部是皇帝陛下直属的一个机构……曾经。而后来,自从一个叫楚尘的人接任之后。长安训导部就迅速的变成了一个神奇的部门。更神奇的是,身为皇帝陛下的赢晚对于这个部门的所作所为几乎不闻不问。他暧昧的态度也让长安、咸阳诸多部门忌惮不已,颇有些投鼠忌器的心情。 “回报他们,本将军务繁忙,无暇去见。”魏溪对这些投机的官员兴致缺缺。 勤务兵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指挥,他们说此行而来所为的是您的私事。” “私事那就下班时间谈。我现在没有时间。”魏溪冷哼了一声,然后摆摆手把勤务兵赶了出去。 魏溪这一坐便是一整天的时间,夕阳西下的时候,他结束了一整天繁重的工作。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走出了办公室。外间的作战室里,一群策士官围成一圈,不知道在传阅着什么。魏溪看他们不务正业的样子,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断喝一声道:“你们在干什么?都闲的没有事情做了吗?” 策士官们一愣,慌忙作鸟兽散。只剩下了姜锐一人手里拈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魏溪打量着他,沉吟道:“进我办公室来谈。”说完伸手挡住了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 姜锐松了一口气,疾步跟在魏溪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之中。一进门,他便惊慌失措的低声道:“头儿,您似乎被训导部的人给盯上了。”说着,他将手里的纸片递到了魏溪面前。 ‘关于驳回近卫军第三卫卫指挥魏溪二级郎将结婚申请的报告’纸片顶端一行浓重的黑体字直打得他两眼发黑。魏溪倒抽了一口凉气,急迫得继续看了下去。 公文的内容很简单,无非两个意思。第一,魏溪的结婚对象吕小燕是犬族混血;第二,魏溪与外族人通婚犯了通敌罪理应调离第三卫,停止一切职务听候处罚。落款是长安训导部纪律监察科。一个很耳生的部门。但是那几个生冷僵硬的字眼透露着凛然的寒意。顾名思义,纪律监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部门也就不难体会了。 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长安训导部”为什么会凌驾于内务部和统帅部内部的军纪部之上,用一种通告式的口吻来知会自己? 他难免想到了更深的层次。难道……是因为皇帝陛下已经不满意内务部已经变成了军事研究院的禁脔而感到不满意,而属意这个名叫楚尘的官员重新打造一个内务部出来?似乎除了这个解释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合理的推断了。 魏溪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中自语道:“陛下……你太糊涂了。”他郑而重之的将纸片折叠起来,塞进上衣口袋里。然后走到衣架前,解下了挂在衣架上的黑色大氅。 “头儿,您要去哪里?”姜锐疑惑道。 “我去土楼。”魏溪一边系着大氅的系扣一边道:“我要找孙铿去商量一下对策。” 姜锐忙道:“那我去叫一队卫兵陪您一起过去?天已经黑了。” “不必了。”魏溪轻松笑道:“这里又不是前线,那么大费周章干什么?”说完,他脚步匆匆的走了出去。 姜锐左思右想,总感觉有些不妥。但是等他叫了卫队出来时,魏溪早已经骑马扬鞭而去,纯步行的卫队哪里能追的上他的脚步?姜锐急的跳脚,又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了。转身命令道:“吴队正,快去马棚牵马!” 姜锐带着卫队追出了十余里,都没有看到魏溪的身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派回一名传令兵回去禀报消息,自己则带着卫队径直追到了咸阳新式陆军学校。 第一百零八章布局3 刺眼的灯光照在脸上,魏溪习惯性的想要抬起手遮挡住强光,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听从使唤。 除了照射在脸上的强光,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浑浊的空气告诉他:这个房间恐怕连窗户都没有。 “二级郎将魏溪,近卫军第三卫卫指挥。”黑暗中,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他眯起眼睛循声望去,只看见强光背后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他又惊又怒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袭击我?” “这个原因,要问问你的好朋友孙铿。”黑影发出一声冷笑:“若不是他咄咄逼人,想要把我等陷入绝境,我们也不会作出如此激烈的行动。” 魏溪松了一口气。听这人说话的语气,他知道了这并不是帝国皇帝赢晚授意的行动,这对于他而言,莫过于最大的好消息。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变:“你们想怎样?” “不想怎样。”黑影道:“只想请魏郎将在此地逗留几天。等到大事成了之后,自然会放你回去。” “什么大事?” “等你回去之后便知道了。”黑影桀桀一笑,转身离去。 一直刺眼的强光也骤然熄灭了。魏溪重新陷入到了可怖的死寂黑暗之中。 …………………… 浑身似乎依旧被绳索紧紧禁锢着,他剧烈的挣扎了片刻,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是个噩梦……”他自言自语道,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抬起右手看着手腕,一切正常。他这才想起来,昨夜自己是到了土楼这边。跟孙铿聊了半夜。之后各自回房间睡觉。做这样的噩梦也许是最近精神压力过大的缘故,他揉了揉眉心,挣扎着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睡得怎么样?”孙铿笑容可掬的问道,此时他正站在水池前修剪着自己唇边的短髭。 “还好。”魏溪走上前去,与他并排站着。就着铸铁水管中流出来的清水狠狠地搓洗着自己的脸。 “今天有什么打算?”孙铿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短髭,脸上突然多了这么一撮东西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一向柔和的面部表情因为有了这些浓黑的胡须,而让自己变得更加威严。 “回去。”魏溪言简意赅的回答道:“那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的终身大事可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孙铿淡淡打趣道:“不过我约谈了长安训导部的楚尘。他下午过来,你是不是需要见见?” “没有必要。”魏溪洗干净了脸,转身朝外走去:“我实在懒得跟这些官僚见面。” “那么好吧。”孙铿无奈的摊了摊手。目送着魏溪的背影,平和的表情上掠过一丝阴云。 姜锐迎了上来,讨好道:“头儿,昨天您跑得太快。兄弟们追了一路都没追上。” 魏溪一直都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毫不在意道:“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我们回吧!”说完,他朝着孙铿敬了一个礼道:“那就劳你多多费心了。” 孙铿似笑非笑道:“我等着喝你的喜酒。”他目送着马队绝尘而去,脸上的微笑倏忽不见。脸色阴沉的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许久不见的赵甲坐在办公室里,看见孙铿进来,不解道:“知道他有问题,为什么不就地拿下?” “我担心真正的魏溪会有危险。”孙铿撕下唇边的假胡子,痛叫了一声。然后转身给了一旁坏笑的千禧一个暴栗。 “怎么说老魏也是帝国二级郎将了。他们不怕自己的小命,总得顾惜一下家人们的感受吧?” “我看他们就是一帮亡命徒。”孙铿取过韩康送来的热毛巾敷着上唇火辣辣的伤处,含混不清道:“你这就去第三卫那边,跟吕小燕联络上。必要的时候可以接管第三卫。另外……”他思索了一下,然后慎重的道:“通知李忠那边,告诉他训练大纲有改动。让他延长在这里受训的时间。” “是。”赵甲和千禧两人同声回答,然后奔了出去。发布完命令之后,孙铿心事重重的坐了下来。很显然这些藏在阴影背后的人并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清洗掉,只是不清楚他们的反击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其实,狐九重的特侦十一一直在待命,在咸阳这地方找出一个大活人来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但是孙铿担心自己出动特侦十一的行动在赢晚的眼中算不算反应过激?也许……还要等等再说。等到自己的布局全部完成之后,一个魏溪恐怕也无碍大局了。 只是,这样计算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一些。想起一年多前,跟魏溪这个家伙的那段不平凡的旅程;想起了他数次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孙铿紧闭的双目蓦地睁开,俯身拿起面前摩挲的油光锃亮的铃铛。清脆的铃声响起,一名办事员走进来问道:“院长,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让狐九重到我的办公室来。”孙铿沉声下达了命令,他下定了决心之后,才感觉到一直桎梏着自己的沉重枷锁突然消失了。也许这并不是最佳选择,但却是最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选择。 半个小时后,关于孙铿的最新一份行动汇总从电报室编成电文,发送到了距此不远的忧思官邸。 羽衣快速的扫了一眼报告,冷笑着将文件丢在书桌上:“这个有情有义的人终于做出了他最正确的选择。” “他决定要对训导部下手了?”林光一欠身问道。 “不。他决定派出帝国最精锐的部队去搜索魏溪的下落。”羽衣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还是太过于心软了。” “那么我们是不是要加上一把柴火?”林光一伸出手,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不要刺激他。”羽衣脸色一冷,沉声告诫道:“你们做好策士的工作就可以了。全力辅佐他把这场风波顶过去。赢族需要他。” “如您所愿,殿下。”林光一欠了欠身,然后恭谨的退了下去。 初夏的季节,正午已经有些炎热。幸好从咸阳前往二十里铺的山道上,种着两行白杨。茂密的枝叶将炙热的阳光阻挡,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车厢里玻璃窗紧紧的关着,还拉上了素白的窗帘。似乎车厢里的乘客有些不耐这炽烈的阳光。 车厢中,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着。 “算起来,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军研院院长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从他出现的那天开始就杀得人头滚滚。晏子期、姬承云、百里泉、姚启林……嗯,对了,百里明阳的死应该也要算到他的头上。”一个身穿秦装,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抚摩着一张不知何年月摄下的银版相片喃喃道。在他的对面,一个年轻人对坐着,笑吟吟的道:“姚肃最近也快要死了。是不是也应该算在他的头上?” “姚肃啊……”老人叹息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他那个年纪再不去死,就要被儿孙们嫌弃了。死了好!死了才能撇开昨天,拥抱明天。他不死,姚家是不要想着起来了。” “你看看……我如何?”年轻人收起脸上的微笑,正色道:“能不能跟孙铿那个家伙,一较长短?” “你啊……不要作。”老人瞥了他一眼,随手将银版相片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否则我担心你会死的比较难看。” “这是……警告吗?”年轻人沉吟道。 老人缓缓的站了起来,戴上礼帽慢吞吞的走了出去:“不要瞎猜思。做好你的分内事就好了。”他留下了一句简单的话,然后推开车厢门走了出去。 年轻人蓦地抬起头笑道:“看来不管我做什么,都瞒不住你们。” 车厢门半开着,四周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老人的踪影?年轻人探身四处打量着,没有发现丝毫痕迹。仿佛车厢里凭空多了一个人,还和自己聊了很久的天这样的事情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他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们都知道,那似乎就好办了。这样也好,我也好跟上面的那位交差。”说完,他敲了敲车厢前壁。车夫听到声音,松了松缰绳。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院长。”办事员走进屋门,欠身禀报道:“长安训导部部长楚尘已经到了,正在会客室等候。” “请他稍等一会儿,我这就过去。”孙铿淡淡回答道,然后将目光投向办公室沙发上坐着的两人。李忠是老熟人了,而另一个名叫郭占旭的中年军官却很是面生。他不得不再次从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位军官的资料。 郭占旭:三十一岁,咸阳本地人。十五岁从军,一直都在近卫军第二卫直属骑兵大队任队正。716年初,在咸阳陆校举行的装甲蒸汽战车指挥官选拔考试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中的一员。经过了三个月的培训,因为表现优异,而被任命为第一装甲蒸汽战车实验大队的队正。 郭占旭的身材不高,体型略宽。面皮很白净,留着帝国军人常见的寸头,显的很是精神。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挺直。模样甚是周正。他此时正襟危坐着,双手紧紧的贴着裤边。不断蠕动着的喉结表明他此时心情非常紧张。 孙铿再次回忆着他的所有考核记录,每一次的考核和合练都是“优等”评价。这说明,这是一个天赋与勤奋都非同寻常的军官苗子。让他做队正实在是可惜了。在未来的装甲卫中,应该有他的一席之地才是。 郭占旭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院长的青眼,这一次意外的面见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于没有丝毫准备的他在见到孙铿之后立刻陷入到了沉寂状态。按照他的规划,这样的见面应该是考核结束之后。到时候,他将会给这位未来军事变革的指路人一个深刻的印象,好为自己的晋身之路扑上一层闪亮的金边。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只沉默的鹌鹑似的瑟瑟发抖。 正当他自怨自艾的时候,孙铿站了起来:“今天中午我还有事,你们两位还需要加紧进行合练。争取在本月底把新大纲给练熟了。到时候陛下也许会过来亲自来观看你们的演练。好好干,不要浪费了这次机会。” 李忠见他露出了要走的神色,急忙站起来敬礼道:“院长请放心,一定完成您的嘱托。” 孙铿含笑望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道:“中午别急着回训练场了。留下吃过饭再走吧,也不必急于一时。” “是。”两人再次敬礼,目送着孙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九章真相 房门推开,年轻人已经熟络得站了起来。伸出右手道:“孙院长,鄙人楚尘。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孙铿原以为长安训导部的话事人一定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官员,用憎恶、轻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甚至连与自己交谈都不屑为之。没想到,这位楚尘部长竟然如此文弱年轻。他身材瘦削,整个人都裹在一身灰色的呢子风衣里。清癯的面庞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镜腿处似乎曾经断折过,用白色胶布密密麻麻的匝了一圈又一圈。他的唇边留着一撮小胡,如同一粒麻子一样显眼。这幅尊容让孙铿一愣,皱着眉头问道:“楚部长莫非不是秦人?” “楚尘自然是如假包换的秦人。”楚尘脸上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被人冒昧的追根问底似的探问,让他很是不安。没办法,对方的身份地位都在自己之上,他不得不把这个永远都不愿想起来的问题如实回答:“不过……我是和族。” 这是孙铿第一次在帝国大陆上见到早已经被归化的和族人。子婴陛下在当年站稳了脚跟之后并没有忘记这个与居于东部海岛上的世交和世仇。庞大的舰队向东方挺进,东部四岛几乎一鼓而下。在那之后,东瀛便成为了一个过去式名词。唯一遗留下来的痕迹是帝国又多了一个名为“和”的少数民族。 “和族人在官员系统中甚是少见。”孙铿袖着手,故作没有看到楚尘主动伸出来的右手,淡淡笑道:“请坐吧,楚部长。” 即使面对着主动握手示好而被无视的窘境。楚尘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他从容的伸手入怀摸出一方绒布,取下黑框眼镜耐心的擦拭。尽管镜片一尘不染,他还是擦拭的无比认真。他寻到了一处座位,缓缓的坐了下来,脸上堆起了笑容道:“孙院长,不知道您有什么事情召见楚尘过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要过问一下第三卫卫指挥魏溪的一些私事罢了。”说着,他将上衣兜里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片取了出来,摊开放在桌面上。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安训导部已经有了凌驾于内务部之上的权力了。”尽管嘴上说着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孙铿此时表现出来咄咄逼人的态度依然还是让楚尘脸上堆出来的假笑一窒。他收起了笑容,重新戴上眼镜。拿起那份文件,仔细的阅读了一遍。 孙铿轻轻的敲着桌面,急促的敲击声表示了他此时盛怒的心情。楚尘借着抬头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只见他脸上表情阴沉的似乎能滴下水来。他心中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将那张纸页轻飘飘的丢回桌面上道:“这是下面人不懂事。冲撞了您的朋友。”他只字不提魏溪是近卫军第三卫的卫指挥,而是避重就轻的只说冲撞了孙铿的朋友。 孙铿只是冷笑:“看来你很懂魏溪嘛。还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这次的事情,你准备如何补救?” 楚尘重新拈起那份文件,双手缓缓动作,将文件撕得粉碎。他的脸上一直都保持着温顺和煦的笑容:“这样的乌龙事件,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这样最好。”孙铿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记住你在这里说得每一句话。” “我会记住的。”楚尘不卑不亢道,他站起身来,欠身以示敬意。孙铿安坐在沙发里,神色倨傲的抬了抬手。竟是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楚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瞬间被克制住了。 ‘只不过一个自大的竖子罢了。’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楚尘脸上再次堆满了笑意。他欠了欠身道:“告辞。”说完洒脱而去。 孙铿等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来:“你们两位怎么看?”他转头望着会客室的一扇暗门,朗声问道。 这时,李小楼和萧显从暗处走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萧显道:“这个人,城府很深,举止也很得体。不太像是一个这样年轻的官僚身上应该有的风格。毕竟,年轻而得高位,身上应该有一股锐气才对。而我却只看到了暮气沉沉。”说着,他摇了摇头道:“是否要展开对他的身份调查?” “这件事情,你去做。”孙铿沉吟道:“我让闫峰分派给你一组人,给我二十四小时盯紧了这家伙。顺便查查他的幕后,到底长安训导部是听命于谁的。” “还能是谁?自然就是皇家的一条狗罢了。”会客室门外传来淡淡的女声。萧显和李小楼都是一惊,齐齐欠身行礼。孙铿站了起来惊讶道:“羽衣,你怎么来了?” “看到未来夫君被人欺负,原本想着过来帮你撑腰。没想到情势掉转,被欺负的那个好端端坐在这里,欺负人的那个反而被气得晕头转向的去了。”赢羽衣在良辰美景两人的搀扶下走进房间,她走得小心翼翼,显然是怕惊动了肚子里某个不良人留下的血脉。 原本的公事会谈变成了家人之间的悄悄话,萧显和李小楼两人自然不会再没眼色的杵在那里。两人悄无声息的告退出去,羽衣也挥退了良辰美景两人。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时,孙铿才开口道:“皇家的狗也分门庭,我总得知道他是哪一边的……魏溪被人顶包了。这件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 “父皇当年确实有重建内务部的心思。毕竟内务部已经被各个势力侵蚀的差不多,唯一掌控在我手里的那一部分只不过是内务部这一庞大机构所剩下的最后肯听从皇命的人马。”羽衣淡淡解释道:“于是,他命令庸叔选拔人等,重建了长安训导部。准备培养成熟之后,彻底接替内务部原有的职能。这也就是为什么楚尘可以下达告知型文件,也可以扣押魏溪结婚申请报告的原因。” 孙铿知道对方肯定还有下文,也不急着插话。而是示意羽衣继续下去。 羽衣神色一黯:“可是父亲走的太快,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交待。这个训导部就落在了庸叔的手里。” “庸亲王?”孙铿扬眉问道。羽衣话中的潜意思很明确,所有的敌对态势都是由长安训导部主导发出的。也许前几次敌对行动还不太明显,但是这一次的的确确是站在了孙铿的对立面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孙铿是哪一边的人,而赢庸却授意手里的职能部门跟自己作对。难道……在帝国贵族洗牌之前,先要来一场内战不成? “你想到哪里去了?”羽衣轻嗔道:“庸叔只想做个康乐亲王,他现在距离政治中心遥远的很,若是赢晚有什么不测他或可有些机会,但是现在就贸然动手显然很不明智。庸叔虽然有私心,把长安训导部攥在手心里没有归还。但是我确定他并不是事件的主导者。而是另有其人。” “你们……已经沟通过了?” “可以这么说。”羽衣点头承认道:“楚尘并不是他的人。训导部目前已经失控了。它既没有在庸叔的手里,也没有在我们手里。” “他们?” 羽衣沉默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脸上忽然露出讥刺的笑容:“赢子骆的疯病最近好了。” “这位大舅哥还真的……让人头痛啊。”孙铿揉着眉心道:“看到局势迷离,想要出来浑水摸鱼么?” “毕竟他是我的亲哥,晚儿的亲生父亲。”羽衣郑重道。 “我可没有见过对自家亲妹妹动了邪念的亲哥。”孙铿忍不住讥讽道。 “毕竟血浓于水。”羽衣无奈道:“我们不能杀了他,赢晚也不能背上弑父的罪名。所以……一个难题摆在你的面前了。”她忽然轻笑起来:“这算是你在婚礼前我们赢家人给你的考验吧。” “这见鬼的考验。”孙铿低声咕哝道。他自然知道羽衣话里话外的潜意思。长安训导部在外人眼中是皇家的部门,而他孙铿又是帝婿。帝婿和舅子哥的战争自然是内战,处理的好了相安无事,稍微有些不慎,那么他孙铿怕是不要想着在帝都政治圈混了。 “我那位大舅哥你打算怎么处置?”孙铿抬头扬声问道。 “让他继续疯着就好了。”羽衣站起身来,款款朝外走去。声音却如同深渊里刮起的劲风一样酷寒冰冷。 “我会让他一直疯下去,一直疯到死的。”孙铿嘴角勾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那么……我静候佳音。”羽衣说着,一只脚跨出门去。 孙铿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已经离开,仰头闭目沉思着。赢子骆是一根刺,是一根横亘在赢晚,赢羽衣以及所有赢氏族人嗓子眼上的一根刺。自从他站立在赢氏一族的对立面,投入到了“他们”的怀抱中之后。他就不再是亲人,而是死敌。而这个死敌,对于赢羽衣和赢晚而言,却是非常难以解决的麻烦。原因无他,父子相残也好,兄妹相杀也罢。都是外界乐意看到的事情。那说明了赢族也不再是外界想象中的铁板一块,他们也会有分歧,有争斗。而孙铿,便是赢族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是一柄可以杀人的刀。 第一百一十章斩草1 秦历716年五月十三日,晴。帝都长安,长安训导部驻地。 长安训导部在帝国官员系统中,是一个透明的衙门。最近一年来曝光率略有提升,但是对于大多数平民百姓来说,这样的部门还是跟透明没什么两样。 王垂便是一个从这样透明部门从事工作的吏员。每天穿着黑色秦装,挟着公文包。然而就算是去家门口附近的商店买些日用品,对方听起他所上班的地点都一脸茫然。 “长安……训导部吗?没听说过这个部门啊。”店老板失落的回答道。 “是这样的,一个很生僻的地方而已。”每一次,王垂都这样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回答。而他的心里,早已经厌倦了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一听到我所在部门的名字你们就瑟瑟发抖!’王垂在心中暗暗发誓。 最近,部里的工作比较忙。头儿正在抓一个大人物的把柄,连带着训导部里所有的官吏们全部都连轴转了起来。王垂作为最底层的吏员,自然也是忙得脚后跟快要打到屁股上。每天一直忙到深夜才能回家,连日来的忙碌,冷落了老婆大人。老婆大人都不怎么搭理自己了。可是王垂并不在乎,他知道:这件大案一旦办成铁案,那么长安训导部的未来将是无比辉煌的。而对于王垂而言,这样的成就能够换得让老婆正眼看自己一次便足够了。 又是一天忙碌的工作之后,王垂打着哈欠从家里走出来。懒婆娘在他第三次晚归之后,就再也没有给他准备早餐。他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出门,在路上寻一顿简单的吃食哄饱肚子再说。 出门左转,经过荆楚大街。训导部的驻地距离自己的家并不远。路上买了两个咸饼哄饱了肚子。王垂就这样哼着小曲儿走到了训导部的门前。 “王垂,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同为最底层吏员的同事沈周有点着急的冲着他喊道:“乔处长已经等你十分钟了!” 王垂心里悚然一惊,脚步已经加快了三四分:“主官找我做什么?”他深知自家那位主官的脾气,若是惹得他不痛快了,怕是自己要不痛快好久。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时间。还好,距离点名截止还有一分钟时间。他小跑了几步,作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出现在乔处长办公室的门口。 沈周站得远远的,朝他比了一根大拇指。王垂心想:大概自己的这点急智也就只有用在这上面了。但是脸上却表现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垂首道:“乔处长,您找我有事?” 乔海现年四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是楚尘在长安训导部的直属班底,担任调查处的处长已经快有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已经抓到了不少高官的把柄,堪称是长安训导部中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 “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做的怎么样?”乔海身体半转过来,一双精光湛然的眸子紧紧盯着王垂。给王垂的感觉,就像是被一条剧毒金环蛇盯上。他平复了呼吸,恭敬得道:“回禀处长,一切进行顺利。我们在大图书馆找到了这个。”说着,他打开随身的公文包,取出包里的文件双手捧着递到乔海的面前。 “这是魏溪的女人在帝国军中服役的记录。后来因为卷进了百里泉事件,她的身份暴露。而在监狱里呆过一段时间。” “是谁把她放出来的?”乔海对于这些文件丝毫不感兴趣,他随意看了一眼之后,便将它们撇到一边。 “是一个名叫付晓生的男人。而他的真实身份,是目前在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身边担任侍从官的——萧显。”王垂早已经将一切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因而对乔海的追问也对答如流。他继续道:“而萧显,在回到长安之前,在泉州办了婚礼。他的老婆,据信也是一个深渊。我认为,这二者之间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说下去。”乔海对王垂的调查结果很满意,他搓着下巴道。 王垂心中一喜,乔处长的动作说明他非常满意自己的调查。这是一个好现象。长安训导部是一个新兴的衙门,升职的机会多不胜数。只要自己抓住了其中一个机遇,那么将来也许让老婆给自己洗脚也不是什么奢望了。他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理顺清楚自己的思路道:“众所周知,军研院院长孙铿是对于帝国非常重要的人,深渊对他恨之入骨——这一点在他遭遇过得数次袭击中就可以轻松看的出来。而他的好友魏溪以及他的下属萧显,却双双迎娶了深渊女人作为妻子。这其中不得不让人深思。属下认为,这是深渊的一个新的阴谋。其目的就在于,让孙铿的一切作为都陷入到深渊的视线之中。这样的话,帝国的未来就十分危险了。”王垂胸有成竹的回答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乔海沉思道:“但是……我们没有证据。一切只依靠推测是不可能立住脚的。皇帝陛下也不会因为你这些无凭无据的推测而倾向我们。” 王垂知道乔海一定会这样问,他也早就有了准备:“回禀处长,我已经得到了非常可靠的线报,孙铿身边的侍从官萧显,会在明天上午离开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前往长安探亲。”说完,他意味深长的微笑了起来。 乔海心中一阵激动,疾步走到王垂面前,大力拍打着对方的肩膀道:“消息可靠么?” 王垂故作沉稳的点了点头道:“绝对可靠。处长,我的远房堂弟——目前就在咸阳陆校受训。这是他亲耳从他长官口中听到的。” “你的远房堂弟在咸阳陆校?”陆海疑惑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您从前似乎从来都没有关注过我好吧?’王垂心里腹诽着,脸上却不敢透露分毫,他欠身干笑几声:“处长,若是想要证据,这就是最佳时机。” “你说得很对。”乔海阴声道:“这次你立了大功。我会考虑好好的奖赏你。” 王垂心中一喜,诚心诚意的躬身道:“多谢处长栽培。” “但是在那之前,你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呃……是什么事?”王垂愕然。 “你安排时间地点,我想和你的远房堂弟见上一面。”乔海似笑非笑道。 王垂心事重重的走出了乔海的办公室,他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一番辛苦没有白费,终于得到了直属上司的赏识;忧得是自己的底牌才一翻出来,就被上司相中了。这张底牌怕是以后要改姓乔了。 他郁郁不乐的吐出一口闷气,挟着公文包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处长阁下交待了两个任务:一个是安排他堂弟与处长的见面,而另一个是把自己的所有推断制造成一份看上去很真实的口供。只要他们抓住了萧显,只需要按一个手印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到时候解决了孙铿身边一文一武两大依仗之后,长安训导部编织的大网就会从天而降。到时候那个竖子插翅也难逃了。 口供倒是很容易就可以解决,王垂做惯了这个。可是那个重要的棋子就这么白白的给了乔处长……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不过为了自己的前程,也只好搏一搏了。在那之前,他还是要先给堂弟交待几句。一旦有了重要消息,可千万不能把自己给排除出去。 …………………… 咸阳十八街,梅花酒巷。 酒巷里最多的,不一定是酒,而一定是姑娘。十八街盛产姑娘,各种各样的姑娘。只要你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前提是——需要有花用不尽的金币。 酒巷的雅舍里,王易忐忑不安的坐着。面对着几个巧笑倩兮的猫娘,他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军营是一个能将烂铁融锻成好钢的神奇地方,这个昔日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此时早已经将他在花街柳巷里学到的恶习忘得一干二净。 肩膀忽然被重重的敲打了一下。王易猛地站了起来,转头看见是堂兄,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又回归到原位:“堂哥,您怎么悄没声的过来了?” “你小子,以前逛十八街都是你带着我来的。怎么……这是从良了?”王垂笑嘻嘻道。 “你知道的,第三卫里不兴这个。”王易惴惴道:“堂哥,你找我来,究竟为了什么事情?” “当然是有好事,要不怎么会找你?”王垂摆了摆手,命那些猫娘出去。然后端起酒壶,亲自给堂弟倒了一杯稠酒:“你想升官不?” “升官?”王易不可置信道:“第三卫里只凭军功升职。” “你左一个第三卫,右一个第三卫的……”王垂不屑嗤道:“在那里打混了一年,都没见你有什么起色。”他眼神落在王易肩膀上的那颗铁星:“还是一级校尉?凭哥哥我的关系人脉和你家的财力,你在外面随便一支部队都要混上卫将了。何必在那个小破旮旯地方死呆着?” 王易被他说得有些意动,李忠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卫指挥的好苗子。可是就这么让他舍了第三卫而去却有些不舍。不仅仅是因为李忠和魏溪的教导之恩,而是有更大的前程在等着自己。临出发往咸阳新式陆校之前,魏溪已经亲口许诺自己等回来后就给自己一个单独的大队练手。要知道,在第三卫里,一个大队队正的名额就等于是坐上了通往郎将级别的直通车。不是别的,就因为第三卫是院长嘴巴里的“种子部队”。 王垂见他踌躇不已,不由得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守着第三卫这破烂有什么用?我告诉你,那里现在就是一个漩涡,你现在不早点想后路,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王易悚然一惊,望着王垂道:“堂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早就对第三卫和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看不顺眼了,这次就准备搞他。我告诉你,别看第三卫现在这么风光。以后说不定连南方的守备军都不如。你还是要早做打算,省得到时候让你家里为你担心。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弄来的那个寡妇的男人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斩草2 “……你弄来的那个寡妇的男人回来了!” 王垂的话如同一记重锤一般敲在王易的脑袋上,震得他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巧儿的事情,他曾经拜托堂哥过手的。所以这件事情,在王垂那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猛地跳了起来,低声惊叫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你现在就是一个傻兵头。”王垂慢条斯理的摆了摆手道:“坐下,坐下。慌什么?有我在他什么也别想查到。但是小易啊,你也许真的该想想自己的后路了。万一那件事情暴露出来,你那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长官,怕是容不得你在第三卫里呆下去。” 王垂后来说了些什么,王易什么都没有听清楚,他已经被这消息惊得方寸大乱。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比从第三卫被赶出去更加糟糕了。如果不能在种子部队里留下一个位置,那么他恐怕会为此而懊悔终生。 “不……不能这样。”王易的心神坚定起来,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望着王垂道:“堂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帮帮我。” “当然。”王垂阴笑道:“我不帮你帮谁?只要你肯听我的,一个县伯我还不放在眼睛里。” 王易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中曾经有过那么一丝挣扎。但是在对于未来的恐惧面前,这点挣扎很快就被恐惧吞没了。他不想失去这些靠着自己努力换来的东西,这是他无比珍视的财富。 …………………… 秦历716年五月十四日,晴。咸阳城东南咸阳--长安官道。 枝桠上伸展出来的嫩叶成了官道上的主旋律,一阵阵凉风从行道树的间隙吹过。枝叶随风摇曳着,发出“沙沙”的碎响。 三辆马车在宽敞平坦的官道上撒着欢儿奔跑着。到了夏天之后,达官贵人们对于火车的兴趣就下降了。缓慢的行进速度,闷热的车厢,一成不变的车外景观……哪里有随时可停的舒适马车更加深入人心? 这并不是普通的马车,用孙铿的话来说:这是一辆“技术验证车”。否则萧显和卡蒂回家省亲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前一辆车上载满了军研院材料研究所的科研人员,而后一辆马车上则坐着孙铿的直属卫队成员。可以看得出来,孙铿对于这种新型材料的应用显的有多么迫切和自信。甚至直接跳过了实验室验证阶段,直接进入到了实际应用验证过程中。 加装了实心橡胶车胎的四轮马车在官道上的适航性非常出众,甚至连拉车的马都感觉省力了很多,而且坐在车厢里的萧显和卡蒂两人都没有感觉到什么颠簸。反观前车中可怜的材料研究所同僚们,早已经被全速前进的马车颠得七荤八素。车上的几人吐得脸都绿了。后车的卫队成员倒是没有那么凄惨。千禧和张复亭都是昔日的远侦队军官,比这颠簸十倍的山路都走过,这样的路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唯一让萧显心中感到惋惜的是:这辆所谓的“技术验证车”并不永远属于自己,在回程的时候他就要另想办法了。 换马,行进;换马,行进。行程就在这样连续高速的冲刺中消耗大半。中午时分,一行人已经进入到了长安地界。此时正处在两个驿站之间,萧显也懒得去赶到下一个驿站吃午饭了。三辆马车靠着路边停下,卫队整理出一片空地来。 无需过多的吩咐,自有人去附近小村百姓家买来一些粗米、禽肉;留下的人也做好了野炊的准备。村民们总是乐意用家养的母鸡来换回一些稀缺的金元。这些过路的达官贵人们大多不吝惜自己的钱财。不多一会儿,前去购买食材的小队便满载而归。 粗米淘洗一番下锅烹煮;肥嫩的母鸡杀过之后开膛破肚,裹上荷叶和泥巴就塞进火堆里;最后把脸盆大小的锅盔架在火边烘烤。卫兵们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酒壶,浅浅的呷了一口。这种淡酒并不影响他们的判断能力,是军官们所默许的。 随行的科研人员吐光了胃袋里最后一口酸液之后,摇摇晃晃的返回营地之中。四溢的酒香、饭香让他们精神一振。张复亭看着他们这群人脸色发绿,脚步虚浮的惨状。下巴一呶,麾下卫兵会意的把酒壶送了过去。几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抵不过诱惑,打开酒壶,几人传递着喝了几口。 酒精拉近了泾渭分明的两伙人的距离,张复亭吩咐人又送去一壶兑了水的淡酒,扬声朝着对面领头的那个中年人说道:“没跑过这种速度吧?” 中年人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确实如此。没想到马车全力冲刺起来也这么大的杀伤力。不知道萧长官的感受如何?” 萧显撕下一块锅盔,放在唇边吹凉了送到卡蒂嘴边。听见中年人开口相问,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道:“如履平地。” “有那么神奇?”张复亭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萧显点了点头,却不明白这层橡胶对于马车的作用。中年人见他们两人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表情,连忙补充道:“不得不说,院长确实是鬼才。从前我们也知道车轮上必须使用缓冲材料,但是迫于限制,只能使用软木包裹在车轮周围。而软木的局限性很大。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它的延展性不够,所以承载不了太高的速度;同时,车轮大小的软木加工起来也实在太费时费力了……总之,软木缓冲垫的使用是问题多多。而一号植物不同,这种树干上分泌出来的胶质有很大的延展性和可塑性。院长又在这些胶质里面添加了木炭,让它变得更加耐磨。一次成型之后,在实验室里得到的数据是可以连续使用五百秦里。而且……车轮可以做的更加宽。这样的话,马车的载重能力也得到了大幅提升……”一说起自己的研究课题来,中年人立刻忘记了身体上的种种不适,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分享给两位军官。 张复亭和萧显听了他的介绍之后难免想得更多。目前的大秦,称之为一个“轮子上的帝国”也并不为过。全国马车的保有量超过二十万辆,其中至少一半都在军队中服役。一直以来,困扰帝国马车发展的不是马车的结构,而是车轮。而孙铿主导搜索并且发现的橡胶,不仅能够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而且在更多方向的应用上,这种植物也可以发挥出超乎想像的能力。也难怪先帝会为了橡胶,而许诺出如此厚重的封赏了。 中年人见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以为对方对自己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一时间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一声,抿了一口淡酒润润嗓子。有些局促不安的望着他们。 萧显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笑道:“还要多谢老兄为我们解惑。对了,聊了许久还不知道老兄的名姓。我叫萧显,我身边这位是张复亭。都是院长身边的……侍从官。不知道老兄是哪个部分的?” 军研院下属的材料研究所是个新兴机构,这里任职的人员萧显都觉得面生。日后在孙铿身边工作,难免要打交道。不知道对方姓名可就有些尴尬了。所以萧显才有此一问。张复亭的身份地位有些特殊,不方便说明。而且此时此地人多眼杂,也不是可以解释的地方。 中年人似乎很少与人打交道,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局促的道:“我叫陈安之,泉州人。原来是军研院泉州分院的,最近才跟着我们前院长到咸阳来的。材料所是隶属军研院化学院的一个二级所,新成立的机构,手下就我们大猫小猫三两只。张……”他望了张复亭一眼,神色复杂道:“张侍从官那边的事情,也在我们的研究课题之内。等到新型车轮交付使用之后,我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他总算还记得张复亭是属于帝国最高机密辖制的军种,磕巴了一下之后便默认了萧显的说法。他们这种人,也许军衔不高,但是掌握的秘密惊人。此时此刻,彼此之间谈话更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张复亭笑道:“看来我那小地方以后少不了陈老哥你过去受罪。” 陈安之摆手苦笑道:“可不要这么说……毕竟是院长安排的工作。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要甘之如饴的。”他这话说的实诚,把张复亭和萧显两人都逗乐了。三人开怀大笑了一阵,正好此时饭食已经做好,三人各自回到篝火旁开饭。萧显因为有女眷跟随,也就没有去张复亭那边凑热闹。给卡蒂撕了两只鸡腿放进碗里,自己盛了一碗饭坐下。只听卡蒂疑惑的小声道:“显~我听见刚才你说那个人是孙铿身边的侍从官,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萧显迟疑了一下,他记忆中的卡蒂是从来都不关心周边的人际关系的。这转变略大,他疑惑的望着卡蒂笑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不是的。”卡蒂着急道:“显~你是不是因为娶了我而要被孙铿惩罚了?” “如果孙铿真的惩罚了我倒还好了。”萧显心中松了一口气,低头吸溜着滚烫的米粥:“别多想了。张复亭是个秘密军官,他的事情你还是少知道的为好。要不然我担心有人会找你我的麻烦。” 第一百一十二章斩草3 吃饱喝足,重新上路。这里已经是帝都附近,官道上车来车往,显的繁华了很多。卡蒂打开了车窗,有些新奇的看着路旁的风景,以及逐渐密集起来的楼宇和商铺。 说起来,这还是卡蒂第一次来到帝都。之前虽然在咸阳也呆过一段时间,但除了早晨为萧显准备饭菜,她基本上处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后来在占城和泉州也差不多是这样。这样的想一想,还真是感觉自己亏待了她不少。萧显心中有所感触,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等到这次事了,我想找孙铿请个假。带你去各地好好的行游一番。怎么样?”萧显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道。 “好是好,可是显我们靠什么填饱肚子?”卡蒂为难道,嫁为人妻,她已经开始向着帝国主妇那样的形态转变。 “你忘记了吗?咱们现在可是帝国少有的富翁了。大哥给我们的钱财,省着点用的话,大概这辈子都花不完的。” “说得也是……显,我想在这里拥有一座大房子。你买给我好不好?”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行。” 夫妇两人正窃窃私语的时候,冷不防马车一个急停。车夫大声愤怒的叱喝传进车厢里来,车厢也随着驽马的动作一阵剧烈的摇晃。 卡蒂险些被甩出车厢去,危急之中,连指尖的爪子都弹了出来。把装饰华贵的车厢内壁划出几道尖锐的划痕。萧显死死的拉住了卡蒂的腰肢,才险险的将卡蒂从生死线上拯救回来。一股愤怒的火焰升腾起来,安抚好了卡蒂,他长身而起。探身出来喝问道:“是谁敢拦阻军用马车?” 探出头来之后才发现情况十分不对。官道已经被几辆黑色涂装的公务马车堵住了去路,而在官道两边,站立着两队身穿黑色秦装,腰间挎着手枪套的武装人员。一个中年官员脸色阴沉的望着他,右手不怀好意的搭在枪套上。 “哪位是萧显?请下来说话。我们是长安训导部行动队的。鄙人姓乔名海。”乔海在萧显探身出车厢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同时吩咐身边的行动队士兵上去抓捕。他笃定萧显的探亲行动并没有随行人员,而得到的线报也早就证明了这一点。他望着三辆马车,眼中闪出了炙热的光芒。若是能够在车上发现什么违禁品那就更好了,想必到时候孙铿都保不住他的心腹爱将。 训导部的人怎么会找上自己?萧显略微呆了一呆。他不是没有发现这个自称名叫乔海的官员身边的手下蠢蠢欲动的姿态,但是这里可是帝都,他不相信对方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敢对自己动手。回身对着卡蒂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萧显推开车门走出车厢。 此时,千禧和张复亭也已经从后车中下来。因为还没有搞清楚情况,所以他们两个也没有冒失的让卫兵建立警戒线。毕竟这里是帝都,军研院行事还是要谨慎为主。万一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告上一状。院长那边就有麻烦了。 萧显站在车厢旁边,谨慎的并没有走远。他望着乔海道:“我就是萧显,有什么事情?” 乔海暗骂这厮狡猾,微微歪了歪脑袋示意身边人跟着自己走上去。他看得出前后两车都是重载,估计车上都装了不少东西。后车上下来的两个军官级别不高,估计是跟萧显相熟的朋友。他倒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只是对车厢里的那只猫娘有些忌惮。万一自己抓了她的夫君,那猫娘暴起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四个行动队队员跟着自己走到萧显面前,乔海仰头微微一哂:“萧显,你可知罪?” 萧显莫名道:“我何罪之有?” 乔海却欲速战速决,冷笑道:“去了自然就知道。” 说罢,右手用力一挥。身边四名队员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他的手下这帮队员都是从各地巡捕队遴选出来的精锐,最是擅长小范围擒拿格斗,捕拿犯人。加之早有预谋,一击得手。萧显被两个队员反背过手,推着便往后退。 张复亭紧皱双眉:“妈的!这些人没安好心!”说着便跨步向前,拔枪追了过去。千禧这才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萧显被乔海捉了过去,情急之下,一掌拍在车厢壁上。 “全体人员战斗准备!”他厉声喝道:“有人意图劫持军官,我们把人给抢回来!” 千禧一声令下,车厢里立刻便炸了营。孙铿的卫队原本就时时刻刻处在战备状态之下,这次随行出来的足足有一个小队的兵力。护卫马车不像其他车辆那样只有一个出口,它需要在战时能够达到快速机动,快速展开的作战功效。车厢底部,顶部和侧门打开了四五个出口,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乔海的眼前变戏法一样出现了整整一个小队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卫队士兵。 而此时此刻,张复亭已经快步奔到了乔海面前。探出手臂,朝着乔海脖颈上抓去。他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此时萧显已经落进了对方手里,只有把对方领头的人物给控制住,才能挽回局势。 乔海见那军官飞扑上前,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挥舞着手枪惊叫道:“你敢袭击训导部官员?” 他的话音还没落,张复亭已经提溜着他的脖颈拉到自己的怀里。张复亭伸手轻轻在乔海手腕上一搭,乔海手臂酸软便拿不住手枪。情势急转直下,张复亭冷笑道:“军研院的车你也敢截,院长身边的侍从官你也敢动。我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放人!” 乔海倒也硬气,纵然手臂剧痛,半身酸软。却是梗着脖子紧抿着嘴唇。任凭张复亭如何逼迫,就是不肯开口下令放人。双方就在这路当中僵持起来。 训导部行动队的队员见长官被制,都慌了神。最近一年来,他们训导部在长安几乎横着走,第一次和军方的人交手就是惨败。没想到半年后卷土重来还是斗不过对方。王垂和周申两人拔枪指挥着行动队队员往上逼近,千禧也带着卫队保护住了车队。两拨人几乎针尖对麦芒的顶在一起。 步枪上膛,手枪也打开了击针。双方口沫横飞,气氛急剧紧张。仿佛一个不慎就会擦枪走火,来上一场大混战收场。而这样的混乱,恰恰是某些隐藏在暗处的猎犬所乐意看到的局面。 混乱嘈杂中,一声清脆的枪响让所有人的心尖儿都几乎震酥了。 “谁开枪?” “谁开的枪?!!” 乔海一瞬间惊慌的大吼了几声。他感觉到钳制住自己脖颈的手臂缓缓得松开了,一股子热乎乎的液体喷射在他的后背。他不敢回头,猛地挣开了软软靠在自己后背的人体,跌跌撞撞的跑向自己的阵营。不管是哪个没带脑子的家伙开了枪,自己总归是要跑到己方的阵营中去才能算是安全。 他刚刚跑出没有几步,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怒吼:“哥!!!” 训导部行动队的队员们呆若木鸡,面面相觑。他们望着浑身浴血的张复亭仰天向后倒去,千禧用悲愤交加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形同在看一群尸体。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萧显此时也已经借着混乱的局势脱身出来,疾步奔到张复亭身前,伸手探了探张复亭的脖颈。脸色凝重的朝着千禧摇了摇头。 “冷静。”他抑住了满腔怒火,缓缓的压住了千禧的肩膀。 “冷静个卵子!”千禧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臂,右手已经搭在了腰间枪套上。萧显知道他的出枪速度,绝望的闭上了双眼。他知道,一旦千禧抑制不住怒火而开火,那么双方的火并将无法避免,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枪声并没有如同预想一样响起来。他惊愕的望去,只见张复亭伸出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手臂,死死的拽住了千禧的裤脚。 “四儿……”张复亭的声音虚弱,空洞的眼神直直望向头顶上巴掌大小的蓝天。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的从口里吐出两个字来。 千禧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俯下身去,将耳朵凑在张复亭的嘴边:“哥,你说……我听着……”短短一句话,他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奔涌了出来。 “别冲动……听……院长的。”张复亭剧咳了几声,溅出的血沫迸在千禧的脸上。 千禧面孔扭曲着,抑住了自己蓬勃而发的怒火。点了点头。 “咱们……咱们……回家……”张复亭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不可耳闻。 千禧似乎没有发觉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依然点着头,仿佛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温馨的笑容:“好!哥,咱们回家。”说着,他俯身抱起了张复亭已经无知觉的身体,大步朝着身后的马车走去。 乔海依然还在惊吓之中,从枪声响起直到千禧抱着张复亭走上马车都没有下达一个命令。有不明就里的行动队员试图上前阻拦千禧的行动,但是他刚刚迈动了脚步,就感觉到了几道充满杀气的眼神将他牢牢的钉在原地。 “全体都有!一级戒备!敢于拦路者,杀!”萧显拔出腰间的手枪,盯着乔海沉声喝道。 乔海目送着三辆马车缓缓驶出了包围圈,朝着长安城门驶去。他这才感觉到,冷汗大滴大滴的从浑身各处毛孔里冒了出来。脸色阴沉着,挥舞着手枪道:“查清楚,到底是哪个混蛋开的枪!” 一众队员面面相觑,顿觉此事有些棘手。可是头儿已经下达了命令,就算有天大的难处,也得咬着牙根顶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除根1 秦历716年五月十四日下午四时十五分,晴。长安,子骆亲王官邸。 赢子骆脸色阴沉的望着训导部部长楚尘。阴声道:“你就是这么回报皇族对你的信任的?” 楚尘垂首道:“殿下,这完全是一个意外。行动队队长乔海目前已经在长安西门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开枪的刺客挖出来。” 赢子骆冷笑了几声:“意外?你去跟孙铿解释吧。看看他是否会认可你的说法。” “殿下。”楚尘心中一紧,嘴上却是不卑不亢的道:“训导部毕竟是皇家直属的部门,直接与军研院接洽似乎有些不妥。” “你不是跟军研院接洽,而是跟我的妹婿接洽。”赢子骆冷冷道:“我不知道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向他动手。还敢打伤张广武那老匹夫最小的儿子?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张广武的心头肉?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楚尘鼻尖上的冷汗冒了出来:“殿下,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这是有人在暗算我们!乔海已经问过了,行动队里没有人开枪。” “这话你去和孙铿和赢晚去说。”赢子骆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你走吧,这几天我不想再见到你。” 楚尘绝望的望着赢子骆:“殿下,您就不害怕我竹筒倒豆子的把一切都交待出来吗?” “哼!那样只会让你死的更加快一点。”赢子骆捂着自己的脑袋道:“我现在是个疯子。谁会相信我说的话?”说完,他再也不管楚尘,自顾自的离开了官邸的会客厅。 楚尘望着他的背影,缓缓的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你以为做缩头乌龟,赢晚和孙铿就会放过你吗?张复亭已经死了,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我啊!”他站起身来,最后凝望了一眼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大步走出了官邸。 …………………… 平民百姓永远都是最后的知情者。上午发生在长安西门外的枪击事件发生后,整个长安地区全部进入到了紧急状态之中。不仅仅是近卫军第一卫第一时间封锁了长安附近所有的交通要隘,周围的数个近卫军卫也一起行动起来。将整个帝都中心圈围的铁桶一般,连一只苍蝇都休想从封锁线里飞出去。 距离事发现场不到五秦里的一个小茶馆里,一个年轻的后生正坐在二层露台上慢吞吞的品饮着一杯酽茶。他穿着一身半新的灰色秦装,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茶色眼镜。神色悠然自在的望着长街上来往巡逻,荷枪实弹的近卫军士兵。 在他的旁边,一个年轻的秦军军官正在挨个盘查茶馆里的客人。他也不着急,早早的就把路条和户籍文书摆在桌面上。做足了一个顺民的派头。 年轻的军官缓步踱到他的桌前,朗声笑道:“这位客人好生的雅兴。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躲回家里避难去了,你却是不急不忙的在露台上品茶。” 年轻人无奈笑笑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这种四海为家的行商遇见了事情往哪里躲?也只能等风声过去了才能重新上路。” 年轻军官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怀疑去了一些。不过该检查的还是要检查,半点马虎不得。他拿起年轻人摆在桌面上的一应文件,检视了一番,沉默半晌突然出声道:“丁保!” 年轻人下意识的抬头笑道:“长官为何突然唤我名字?” 年轻军官打量着他的表情不似作伪,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将路条和户籍证明丢在桌上叮嘱道:“这东西可要收好了。我看这局势紧张,一时半会儿松闲不下来。你要是丢了这东西,可是有大麻烦的。” 丁保点头道:“谢谢长官提醒,小……我自然记得。” 两人说话的当儿,一辆车身涂得漆黑的马车风驰电掣一般驰过长街。年轻军官注视着马车从眼前飞驰而过,嘴里念叨了几句。丁保竖起耳朵都没有听清楚他究竟念叨的是什么。目送着马车驶出了视线之外,年轻军官才摆手告别:“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先在这家茶馆住下吧。看来你可要做好长时间滞留的准备了。” “一年四季,东奔西跑难得闲。”丁保微微笑道:“我正巴不得有这么几天假期呢。”目送着年轻军官带队走下楼梯,丁保脸上笑容倏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而阴冷的表情。他注视着远去马车扬起的黄尘,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马车径直驶向紧闭的长安西城门,驾车的马夫似乎没有看见城门紧闭,依旧扬鞭纵马疾驰。城门上瞭望的士兵看见马车绝尘而来,知道这个时候能够穿越封锁线进入帝都附近的人寥寥可数。连忙开了城门,还没有来得及备案来者的姓名,马车就已经飞驰进了城。带队的军士骂骂咧咧的追出没几步,就被当值的校尉拦了下来。 “军研院院长的马车你也敢拦?”校尉虎着脸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军士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不过见那马车没有停下来生事的意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心中却总是疑惑,拉住校尉讨好的道:“长官,这军研院的院长火燎了屁股一样飞驰入京,到底发生了啥事?” “不该你们知道的事情少打听。小心卫指挥撕烂了你那张乱说的破嘴。”校尉神秘莫测的告诫道,顿了一顿,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露出一丝口风:“今天上午的枪击事件,伤亡的据说是军研院的人。” “那训导部岂不是要糟?”军士假模假样的揪心道。不过校尉怎么看这小子都是幸灾乐祸的心情多了那么一点儿。 “岂止是要糟?”校尉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今天上午开枪的那群家伙,已经被扣在城门外面了。你觉得这件事能得善终?我看少不得一场血雨腥风吧。”摇头喟叹了几句,终是知道深浅不再言语。几人对于帝都中风雨欲来山满楼的紧张气氛都是各自感到忐忑不安。只期盼着这帮重臣们交锋不要殃及他们这些无辜的池鱼才好。 马车一路疾驰,没有丝毫减速的驶进了大槐树巷。这里停满了各位重臣的马车,将不算宽敞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车夫勒停了马车,转身朝着车厢道:“院长,已经到了地方了。” 几秒钟后,车厢门打开,一身戎装的孙铿身手利落的从车厢里跳了出来。他望向不远处陷入沉寂的张广武的府邸,深深吐出一口郁郁之气。 韩康捧着大氅走过来要给他披上,被他甩臂推到一边。韩康跺了跺脚,看着他沉重的表情,将手里的大氅丢给身边的卫士,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边。两人沉默的朝着大将军府门口处走去。 萧显站在府邸门口处迎上了笔直走过来的孙铿。敬了一个礼道:“院长。”在他的身边,站着两个与张复亭容貌相仿,神色悲愤的青年军官。 “张复汉、张复之。复亭的大哥、二哥。”萧显介绍道。 “广武大将军可还康健?”孙铿点了点头,朝着兄弟两人问道。 “谢院长挂心,家父虽然悲伤,但身子还能撑得住。”张复汉答道。他伸手一引,请孙铿走进门庭。 只见院内青石地面上,千禧脸色木然的跪着。双手拄着地面,指甲劈裂,鲜血直流却浑然未觉。 “这是怎么回事?”孙铿皱眉道。 张复汉无奈道:“四儿回来之后就是这个样子,谁拉也不起来。我们也就只好由着他。” 孙铿走到千禧的面前,沉声道:“抬起头来。” 千禧听见他的声音,如遇雷殛。浑身一颤,抬头看见孙铿苍白的面孔。早已经流干了的泪又蕴满了眼眶,他膝行了几步上前来,抱住孙铿的双腿,仿佛见到了唯一的亲人。撕心裂肺的嚎哭了起来。 孙铿的心颤抖了几下,他轻轻的将手搭在千禧瘦削的肩膀上:“这不怪你。” “院长……请允我为复亭哥报仇!”千禧抽噎着吼出了一句,他的脑海里,早已经被怒火填的满满的。若不是张复亭的嘱托仿佛最后一根弦紧紧的绷住了他的理智,这个时候训导部怕是已经血流成河了。 “你先站起来。”孙铿道:“带我……去看看他。” “是。”千禧拿袖子擦了擦泪,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剧痛。甩了甩双手,指尖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来。他浑然不觉,领着孙铿走向已经布置好了的灵堂。 地面尽管已经洒上了白灰,但依然能透过灰迹看到青石砖地上留下的血渍斑斑。所有的窗户都已经蒙上了厚厚的黑布,灵堂里只有两盏长明灯摇曳着。张复亭尚未婚娶,也没有子嗣。灵堂里只有他的几个侄子在默默流泪,看见孙铿和千禧走进来,抽噎的声音稍稍停顿了片刻。 第一百一十四章除根2 灵堂一角站着两个身穿医士袍的仵作,他俩刚刚脱下沾满血迹的医用手套,正要离开。萧显走上去拦住他们的去路,沉声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是我的人。”闫峰气喘吁吁的出现在灵堂门口。 “你的反应倒是快。”萧显对他的出现并没有感到惊奇。孙铿在长安的唯一触角便是情报处,萧显在张复亭遇袭之后就已经吩咐了一个士兵去他那儿报信。只是对于闫峰的选择有些吃惊,毕竟在路上那会儿,谁也不知道张复亭是死是活。若是仵作上门时,张复亭还没有咽气那就尴尬了。 闫峰没有解释自己的人为什么会如此神速的作出了反应,他径直走到孙铿背后道:“情报处已经和第一卫的弟兄把事发区域封锁起来了。正在挨家挨户盘查可疑人员。” “确定不是训导部的人开的枪?”孙铿阴冷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乔海这个人我很清楚,他没有开枪的胆子。只能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闫峰忽然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确定?”孙铿冷冷问道。 “所以我赶紧过来查验尸检报告确认一下。”闫峰道。他说着朝仵作招了招手,仵作恭恭敬敬的走过来,将一份墨迹未干的报告递到闫峰的手里。 这不是孙铿第一次遇见死亡。他曾经见过满载着将士忠骨的马车从面前经过的震撼,也曾见过挥别皇帝陛下的无奈。但是这样意料之外的离别还是让他猝不及防。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酸楚的伤感回忆。情不自禁的走进了几步,注视着一动不动躺在灵柩里的张复亭,他呼出一口沉郁的气息。这是他悉心培养出的一个新式帝国军官,并且决心要把他当成未来帝国军人的模范。就这样葬送在无谓的“战争”当中。凶手是谁,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压抑了太久,压抑到了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一根从来都不肯屈服的骨头。 身后传来闫峰略微有些得意的语声:“院长,已经确定了。弹头上喂了毒!看来凶手根本就没想要张复亭活着。” 孙铿霍然回身,怒视着闫峰。闫峰收起了自得的情绪,重重的低下头。 两人沉默了半晌,孙铿才重新稳定了情绪。用平淡至极的口气道:“你负责追凶,我负责报复。” 这话很矛盾,但是闫峰却生不出反驳的意思:“明白。我一定会找到他。” 孙铿没有理他,扬声道:“萧显,我们走!” 萧显读懂了孙铿的意思,他没有阻拦的意思。沉稳的点了点头,站在孙铿的身侧做好了出发准备。 孙铿的眼神一转,落在千禧鲜血淋漓的手上。温声道:“你的手还能拿枪么?” “不碍事。”千禧随意将手上的血抹在裤子上,咬着牙道。 “跟我走。”孙铿淡淡吩咐道。他立正站好,然后摘下了军帽朝着张复亭肃立。这是属于军人之间的告别。从此之后,阴阳两隔。再见面时怕都已经在九幽之下。 默立一分钟后,三人转身朝外走去。闫峰眼神复杂的看着孙铿的背影,终究没有追上去。他呼出一口气,沉声吩咐道:“派一队人跟着院长,有情况随时回报。” 身边的侍从官奉命就要离开,闫峰再次叫住了他道:“传个信儿给情报处本部,让打过枪的弟兄们都武装起来。我担心今天怕是要出大事儿。” 走出大将军府的路上,萧显沉默了许久才道:“院长,我们是不是需要请示之后才能行动?这样蛮干的话,会被其他官员攻讦的。” “放心。”孙铿顿住了脚步,平和的道:“不会出现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不理智场面的。我很冷静。” “我的确很担心出现这种情况。”萧显直言不讳,面对孙铿的时候他实在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担忧。 身后再次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看见一队士兵从院内奔了出来,带队的是一名敦实的年长军官。 “报告院长,情报处行动一队。我是队正胡满仓。”军官站到孙铿面前,敬礼道。 孙铿点了点头:“现在你听从萧侍从官的指挥。” “是。”胡满仓望了萧显一眼,敬礼后杀气腾腾道:“萧侍从官!军事研究院情报处行动一队向您报到。应到十五人,实到十五人。请您示下!队正胡满仓一级校尉。” “稍息。”萧显回礼后命令道:“跟着我们的马车一起行动。” “是!”胡满仓敬礼后回归到队列里,孙铿的身后已经汇集到了一支小小的队伍。孙铿心中嘲弄了一下那位看事情看的无比精准的情报处处长,然后迈开了步子。没有走出几步,他的步伐再次被不速之客打乱了。 他顿下脚步,皱眉望着迎面走来的一小队士兵。带队的正是之前见过的张复亭的大哥——张复汉。 “报告院长。大将军府卫队向您报到。应到四十五人,实到十五人。请您示下!队正张复汉一级郎将。”张复汉站在孙铿的对面,立正敬礼后大声报告道。他的眼神落在千禧身上,又补充了一句:“我认为小四儿可以做为我的副手。”这是一种认可的态度,至少是把千禧当成了他们张家自己的人。 孙铿嘴角动了动,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后院承受丧子之痛的广武大将军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不过既然能有帮手站在自己的身边,总是好的。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以一人之力去对抗有可能到来的巨大压力的准备。没想到张广武居然会这样旗帜鲜明的站在自己的身边。 “不知道广武大将军做好了提前退休的准备没有?”孙铿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 “‘以直报怨’是父亲向来秉持的看法。”张复汉淡淡回答道,显然没有把孙铿话里的可怕后果当做一回事。 孙铿点头表示明白,再没有多话。一行人走出了大将军府,沿着大槐树巷向长安训导部所在地走去。走了没有多久,第三支队伍加入了他们。 “报告院长,王素大将军府卫队前来报到。应到五十人,实到十五人。请您示下!队正王孟江一级郎将。”一个虬髯军官翻身从马上下来,朝孙铿敬礼。在他身后,一小队骑兵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孙铿心中猜度着几位人老成精的大将军们的心思。一方面大将军们彼此间沾亲带故,一有事情同气连枝的态势早已经是人尽皆知,因而共进退也是预料中事;另一方面怕是把自己当成了捅向“他们”的矛头。 孙铿默默的微笑片刻,步子加快起来。并不长远的大槐树巷里,间或又有几支将军卫队加入到队列中。等他走到大槐树巷尽头的时候,回身一望竟然发现自己聚拢了差不多几百人的队伍。要知道这样一支力量在帝都街头上招摇过市,军方是准备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孙铿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究竟会在赢晚心中留下多少不满的印象,但此时已经势同骑虎。若是今日不跟那些隐藏在背后打黑枪的人们分出胜负来,怕是自己苦心积攒的威望怕是一时间如同海滩上的沙堡一样脆弱。 但是一股郁郁之气横亘于心,也不是他的作风。他曾经为了大局忍让,但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中伤,是心狠手辣的刺杀,到了现在他们已经猖狂到要对身边的人下手了。现在是张复亭,下一个会是谁?孙铿不想再给他们机会了。 拉过一个情报处的士兵,孙铿低声命令道:“通知闫峰,给咸阳发电。收网!” “这个时候收网会不会打草惊蛇?”萧显凑上来低声问道。 “顾不上了。”孙铿回望着沉默行军的队伍:“能抓多少是多少吧。这次我们笃定可以斩断至少两双伸出来的黑手。”他沉默了片刻,继续道:“这一次行动之后,我想他们会学习的更加聪明一些。” ……………………………… 与此同时,赢晚有些恼怒的看着自己的姑姑。他此时早已经不是那个内秀的少年,帝王风范在他的身上已经初露端倪,紧锁的双眉像极了他的祖父。 羽衣端详着他年轻的面庞,想起已经离去的父亲,心中微微一痛。脸上却依然带着盈盈的笑意:“陛下你不要恼怒孙铿跋扈,这次行动是得到我的授权的。” “孙铿是什么样的人,我和您一样清楚。”赢晚道:“但是,你确定让他脱离桎梏之后,我们还能一如既往的控制住他?” “他的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你想得太多了,陛下。”羽衣轻声道:“张复亭的死是个意外。我们要抓住机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赢晚闭目思索,过了许久才道:“姑姑,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等待。”羽衣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除根3 长安训导部驻地门前,楚尘望向孙铿,干笑道:“孙院长您这是想干什么?训导部虽然说是个边缘衙门,但也不是被人轻易欺辱的角色。” “我没有欺辱你,只不过提一点要求罢了。”孙铿淡淡回答道,他摆弄着腰间的手枪。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上他一眼。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了。”楚尘道:“下官在这里听候处置。”他料想孙铿不敢当街杀人,因而才敢于直撄其锋。 “这可是你说的。”孙铿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那么好吧。我怀疑训导部中有人与今天上午在长安东门附近发生的枪击案有关联,所以要带走一些人问讯。被叫到名字的人,希望自己麻利的站出来,不要逼我动粗。楚尘、乔海、赵毅博、贺逸……” 楚尘鼻尖上冒出冷汗,冷笑道:“莫非我训导部自部长以下在院长眼里竟然没有一个清白的?” “只是问讯而已,楚部长不必过于紧张。”孙铿指了指身后停靠的一辆马车道:“请吧。能劳动我这位军研院院长亲自过来要人,你们的面子也的确很大。” 楚尘知道,自己不能跟着孙铿的节奏走。但是形势比人强,他不走的话,旁边虎视眈眈的军官们有很多种方法让自己就范。他在期盼有什么人能够横空冲出来,大喊一声:“刀下留人!”然而直到他磨磨蹭蹭的走上马车,这样的救星始终都没有出现。 站在车厢门前最后回望了一眼,突然发现那个率先发难的孙铿已经不见了。还有那个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的萧显,也一起不见了踪影。楚尘无奈的看着来自情报处的士兵们将训导部占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你要庆幸,自己没有出生于黑暗时代。”车厢边一个络腮胡子的敦实军官低声笑道。 楚尘惊异的望着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阁下是谁,可是来搭救我的吗?” “如果现在是黑暗时代,那么孙铿根本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抓捕你。对付你,只需要一颗喂毒子弹就够了。就像他们对张家小三做的那样。”军官说完了这句话便保持了缄默,眼神中写满了不耐。 楚尘心中打了一个冷颤,再也不敢说一句话,老老实实的走进车厢里坐下。训导部的大小头目几乎全挤在一个车厢里,大家面面相觑,看着和他们一样狼狈的训导部部长,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楚尘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自己的部属们,就在这难堪的沉默之中,车轮开始转动,他们就这样被载着驶向了吉凶莫测的未来。 孙铿的行动并没有结束,他马不停蹄的赶到下一个地点。子骆亲王官邸。而在几个小时前,第一卫的士兵已经借口保卫亲王安全,将这里的防卫完全接管了。孙铿和萧显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径直走进了亲王府邸的正厅之中。 赢子骆已经数月都没有打理过自己的仪容,胡须横七竖八的生长着,披散到肩膀的乱发都结成了绺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他坐在主位上,用呆滞的眼神注视着闯进来的孙铿和萧显。 “子骆亲王,你有多久都没有洗过澡了?”孙铿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快来人,把这个人赶出去!”赢子骆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他挥舞着手,似乎想要把孙铿从自己面前赶走。但是整个亲王官邸里,他的所有心腹都已经被第一卫的士兵替换了。他的话,自然没有任何人会服从。 “你很聪明。知道用伪装出来的恐惧来掩盖自己真实的恐惧。”孙铿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轻声道:“我从你的眼神里发现:我是谁,你心里清楚的很。” 赢子骆摇着头,脸上露出傻笑。而眼中惊疑之色却是越来越浓重。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会恐惧。是了!你在恐惧自己唆使楚尘杀了张复亭。但是我很好奇,杀死张复亭对于你们而言没有任何作用。你们为什么要杀死他?” 赢子骆的笑声停顿了一下。他转头向四处张望,客厅的每一个出口都有面生的卫兵在把守。他的忠仆此时都不见了踪影。他想继续伪装下去,但是身为皇族的尊严让他不得不站出来澄清一切:“你不要胡说。本王是无辜的。张小三跟我是血亲,我怎么会杀他?” “当你和楚尘勾结到一起的时候,你就应该很清楚这种事情的后果。你应该学你的叔叔,做一个康乐亲王。而不是试图染指最高的权力,你知道这种努力会毁了你的一切。但是权力已经让你的头脑不再清醒。所以,在我的眼睛里。你已经疯了。” “本王没有疯。疯的是你们。”赢子骆道:“我才是长子!我才是赢祯亲口定下的王位继承人!为什么他出尔反尔,越过我去立了我的儿子?这不公平。” “在你对你的亲生妹妹产生邪念的时候,你就已经疯了。”孙铿站了起来,准备离开:“给他打针,子骆亲王已经疯到无可救药了。” “我不要打针!求求你,我不想做个傻子。”赢子骆站起来哀求道,但是他立刻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死死的按在椅子上。 “这忏悔似乎来得有些晚了。再见,子骆亲王。”孙铿温声发出最后的告别,大步走了出去。在他的身后,两个身穿黑袍的医师面无表情的取出了医药箱里的金属针筒。片刻后,亲王官邸里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吼叫声。 孙铿面无表情的坐上了马车,沉声吩咐道:“去下一站。” …………………… 一觉醒来之后,才发现已经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孙以宁望着眼前与他同姓的年轻人,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这人的真实身份。对方沉默着点着了一支烟,然后望着一边呆立着的姚真真道:“你祖父怎么样?” 姚真真摇晃着水晶酒杯里的葡萄酒,漫不经心道:“从前天开始已经不再进食了。看来没几天好活的了。” “节哀顺变。”孙铿礼仪性的安慰道,然后将视线移动到了孙以宁的身上:“阁下怎么称呼?” “我叫孙以宁。蜀州人。”孙以宁思忖着他来到此地的目的,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回答道。 “似乎和我得到的资料不一样。真正的孙以宁是一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虽然保养的比较好,但和你也有很大的差别。你到底是谁?”孙铿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扬声问道。 “也许是档案出了纰漏。但我绝对是孙以宁,从里到外都是。真真小姐可以作证。”他说着,还轻佻的朝着姚真真瞟了一眼。姚真真俏脸一红,低声啐了一口。 对于姚真真和这个自称叫做孙以宁的男人之间的弯弯绕,孙铿并没有什么心情想去更加详细的了解。他合上手里的文件,站了起来道:“你去和我的情报主官解释自己身份的问题吧。带走。” “你不能抓我。我是庸亲王的人。”孙以宁脸色一沉,毫不客气的抛出了自己最大的保命底牌。 “我不管你是谁的人。煽动兵变总是大忌。”孙铿冷笑道:“对了,下一次不要找那么拙劣的深渊族人去冒充我的朋友。他知道的太少,死的也太快。” “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孙以宁脸上表情僵硬,惊怒道。 孙铿只是给他一个嘲弄的冷笑,转身走了出去。萧显冷冷的挥手,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冲上来,将孙以宁和姚真真死死的按在地上。 “报告院长,特侦十一今天早些时候突击了我们查到的一个秘密据点,没有发现任何人。他们早就已经逃走了。”一名脸上涂着迷彩的传令兵过来报告道。 “意料之中的事。魏溪找到了没有?他没事吧。”孙铿道。 “魏溪长官毫发无伤。已经被秘密送到。”传令兵回答的当口,孙以宁挣扎着被士兵们押送出来。他经过孙铿的身侧时候,阴恻恻威胁道:“你会后悔的。庸亲王很快会把我带走。” “庸亲王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吧。”孙铿冷笑着挥手。 孙以宁回之以冷笑:“你绝对会后悔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身边的士兵已经将他押了出去。他一直都回过头来,用怨毒的眼神注视着孙铿。一直到他被押上马车。 孙铿目送着马车疾驰而去,这才淡淡道:“辛苦你了,不过看你也是很享受的样子。做密探的感觉不错吧?” “的确不错。”姚真真抿了抿鬓间秀发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他究竟是谁吗?” “他既然自称是孙以宁,就让他用这个身份去死好了。”孙铿道:“我想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庸亲王是不会犯下原则性的错误的。” “我只担心……”姚真真欲言又止,过了片刻后才笑道:“怎么也都是你的事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庸亲王怒发冲冠也好,恨之入骨也好,都是你们两个男人的事情。我只关心我的报酬会不会兑现。” “为了你的安全,我还是要让你吃一点苦头。你放心,报酬少不了你的。”孙铿轻轻点了点手指,两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扑了上来,将姚真真绑了起来,粗暴的押上另外一辆马车。 姚真真吓得花容失色,纵使孙铿已经提前出言提醒,但这样的阵仗还是让她胆战心惊。她手足瘫软的被拖上马车,绝望的眼神回望了孙铿一眼。 孙铿摆手微笑道:“祝你旅途愉快。”他的话音刚落,士兵们已经取出一副头套将姚真真的头脸蒙住,塞进马车之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除根4 秦历716年五月十五日,晴。长安郊区,军研院情报处第三营地。 楚尘在这里见到了他的行动队一干下属。包括乔海在内的几十人此时此刻都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关进了囚牢里。闫峰正在带着人挨个盘问他们,试图找出那个真正的凶手。 但是楚尘心里清楚,乔海那帮人绝对不会开枪。但是他清楚并不等于闫峰也清楚。所以,张复亭案的最大责任就只能由训导部全体上下一体承担。而更加重要的问题是:他们是如何得到萧显的行动信息的。消息泄露这种事,对于秘密深重的军研院来说,是比张复亭被杀还要严重的事故。闫峰必须堵上每一个可能的缺口。 乔海在严厉的讯问之下,并没有坚持多久。闫峰很快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于是,王垂和沈周两人也被分别叫了进去,新一轮的审讯开始。楚尘作为训导部的部长,并没有受到被讯问的待遇。他被特许坐在另外一间密室里,从窥孔里观看情报处刑讯老手的讯问。 乔海坚持了四十分钟,而沈周更加凄惨,只抵抗了二十分钟便溃不成军。而刑讯室里的刑具,闫峰还仅仅动用了不到三分之一而已。只有王垂,依然死不开口。似乎他的骨气比乔海和沈周都硬气的多。这也让楚尘对于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手下多少感到有些诧异。 “你知道多少,都抖落出来吧。”闫峰轻声诱惑道:“你看,你的同僚和上司都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你的罪过不大,只需要跟我说说,你和你堂弟的事情就可以了。我可以保证让你平安回家见你的家人。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要逼我动用刑具。你知道的,那些刑具的威力和他们的准备时间成正比。准备时间越长的,威力就越大。” 王垂的堂弟就是王易,这一点已经确切无比。现在去抓捕王易的行动队正在赶往咸阳的路上。叛徒出在好友的部队里,这让闫峰感到非常的恼怒。王易究竟出卖了多少东西?他作为一个深受上司赏识的优秀军官苗子究竟为了什么才把自己所衷爱的一切当成了敌人予取予求的货物? 这一切的谜底,还需要在他兄弟两人身上好好的探询。而闫峰需要做的是在王易被抓到第三秘密营地之前,让王垂这个家伙把一切都吐露干净。 与此同时,第三营地中的一处精雅的斗室里,孙铿默默的翻阅着机要军官送来的最新口供。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不远处的魏溪,此时他还没有换掉已经酸臭了的军装,盘腿席地而坐。对着面前的食物发起最猛烈的进攻。 “虐待帝国军官。”孙铿戏谑道:“看来他们身上又多了一项罪名。” 魏溪将送到嘴边的肉块放下,努力将嘴里的食物咽进肚子里去。恼怒的笑道:“前两天他们还好好的,第三天突然就变脸了。一直都在盘问我的身份问题。待遇也随之变得很差,要不是我航海三年打熬了一副什么都能下咽的好胃口,这几天怕是真的要被那帮混账折磨致死了。” “看来冒名顶替不是他们主持的。”孙铿若有所思道:“否则你不会活着见到我。或者他们只是想把你扣押起来,给我找一点麻烦而已。” “你说有人冒充我……去睡我的老婆,还接管了我的部队?”魏溪脸上现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睡没睡你老婆这件事,你自己去求证好了。不过据我所知,吕小燕联络官在第一时间就和我们取得了联系。第三卫的事态一直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那家伙最后都还蒙在鼓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魏溪有些惊讶道。 “我从来都不留胡须的。所以我粘了些假胡须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居然无动于衷。而以你的个性,不冷嘲热讽一番是不会罢休的。这可是你和陈暮的共性。所以,我认为那是个假货,第一时间就派了赵甲过去。而事实也证明我判断正确。那家伙是个少见的类人魔,被乱枪打死之后立刻现了原形。”孙铿缓缓将第三卫发生的事情跟魏溪讲述了一遍。 魏溪听完之后打趣道:“你就不怕我是另一个假的?” 孙铿笃定的摇摇头道:“不会。实际上,在假魏溪一离开这里时我就作出了反应。赵甲去和你老婆联系控制部队是防御,而狐九重则第一时间带着特侦十一出发,并且在三个小时后就跟上了关押你的车队。除非他们手眼通天,猜到我的行动并且准备两个假的类人魔。否则你就是那个真货。特侦十一一直都在你附近保护。所以我才会这么快把你从魔窟里拯救出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受一点苦很不错,因为清闲太久而产生的赘肉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不是吗?” “并不是那个。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情。”魏溪眨着眼道:“因为跟吕小燕交往太久,以至于我选择性的忘记了她的一些身份。如果有一天,你我必须面对面的一战。吕小燕是不是就会听从你的命令,在我脖颈来上那么致命的一刀?”他用手里的棒骨做刀,比着自己的脖颈划了一下。眼神有些冰冷的看着孙铿。 “记住,联络官只是她的职业。我没有要求她必须要听从我的命令。”孙铿收起了笑容,认真的解释道:“吕小燕也是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会下达那样的命令,你认为这个你爱的人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算你过关。”魏溪沉默许久,淡淡的道。他将棒骨送进嘴里,大口撕咬起来。 孙铿低下头继续看着文件,冷不丁的道:“你知道吗?你的行踪是被你们自己人给泄露的。你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魏溪停下了撕咬的动作,冷笑道:“今天还真是惊喜多多啊。我不想知道他是谁。你全权处理好了。” “那个人……是王易。”孙铿平静的道:“他是李忠的副手,而且对于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住口!”魏溪断然喝道:“能让我好好的把这顿饭吃完吗?” “好吧……一切都交给我全权处理。我会还给你一个完全纯净的第三卫。”孙铿看着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等等,我没让你离开啊。”魏溪看着他的举动不解道。 “咱俩谁是长官?”孙铿顿住脚步,转身蹲在魏溪面前。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你比我的官职高那么一点点。”魏溪被他瞧得心里发毛,有些心虚的回答道。 “作为朋友以及你的长官。我要郑重的告诉你一件事情。”孙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唔……什么事情?” “从今天开始,我要做真正的自己。”孙铿意味深长的道,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 “等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真正的自己!难道从前的你是假的吗?是伪装吗?喂……喂!” 孙铿很是潇洒的摆了摆手,没有回身,没有停顿,很快消失在魏溪的眼前。魏溪咕哝了一声:“真正的自己……如果杀人也算是真正的自己的话,那么我都不知道做过几次了……该死,我闻到你身上的杀气了。混蛋!” 天堂和地狱仅仅一墙之隔。其实,前训导部雇员们受刑时的惨叫声早就越过高墙传进孙铿的耳朵里,只不过他只是把这些当做杂音略过罢了。真正走进刑讯室时,孙铿才愕然发现闫峰早已经把这不大的房间变成了血与火交融的炼狱。挂在木架上的训导部成员们仿佛受难的耶稣,只不过表情没有那么祥和就是了。狰狞扭曲的面孔时时刻刻不在用无声的语言暗示着其他没有受刑的人,不老实交待的下场就是这么直观的残酷。 他皱了皱眉,轻声道:“闫峰,可以停下来了。”声音不大,在训导部成员耳朵里不啻于惊雷一般的福音。闫峰朝着情报处的士兵们点了点头,士兵们的动作有志一同的停了下来。等候着孙铿的发落。 “有的人什么也不知道,你就算再怎么逼问也是毫无结果。”孙铿走过来,温声道:“你说是不是,楚尘楚部长?” 楚尘是没有受刑的那个,看到下属在木架上挣扎惨叫,心中早已经如同刀绞一样。但是他只能做看客,只能当一只被惊吓的猴子。他是一个爱惜下属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地位处于边缘的训导部上下一心。而闫峰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用刑起来就是最残酷的大刑。活生生的把楚尘放在火炉里烤。 听到孙铿发问,楚尘点了点头道:“他们的确一无所知。你们应该来刑讯我才是。” “呵……”孙铿轻笑一声:“你是帝国的官员。如果我今天对你用刑,那么明天攻讦弹劾我的官员将会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虽然我是帝婿不怕这些,但是军研院院长的位置怎么也是保不住的。我怎么能看不破你这种拙劣的伎俩?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我向你保证,我有更加激烈的手段没有使用出来。” 楚尘坚定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所以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最后一遍忠告。你知道的,全部。”孙铿的声音冷了下来,似乎从九幽之下传上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除根5 楚尘心中一紧,他紧紧抿起嘴唇,缓缓的摇了摇头。 孙铿微笑:“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耐心。” 楚尘索性闭上双目,一言不发。 但一声清脆的枪响立刻让他睁开了双眼,看着木架上挣扎扭动的濒死躯体。他惊怒道:“你要知道你自己正在做什么?” “当乔海下令拦阻我军研院的车队时,你一定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说吧,不要逼我杀人了。这种事情我虽然不喜欢,但也不怎么反对。” “你……” 孙铿的动作让他心如死灰。他毫不犹豫的再次扣动扳机,狭小的房间里,清脆的枪声产生了回音,一遍遍的在楚尘耳边重放。 “第二条人命,算在你的身上。”孙铿冷酷的笑道,仿佛没有看到闫峰隐蔽的重新审视自己的眼神。 “你想知道什么?”楚尘的心防崩溃了。如果孙铿是一个君子,如果只是打熬筋骨的酷刑,那么他还能忍受。但是他面对的是一个杀人魔王。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样子。这样的孙铿让楚尘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所得到的绝密资料的准确性。 “到底哪一个才是这家伙的真面目?”楚尘和闫峰两人的心中此时此刻竟然转着同样一个念头。 “这才乖嘛。”孙铿微笑,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将手枪塞回枪套里,告诫道:“老老实实的跟着闫峰去把你所有知道的事情都交待出来。如果你耍花样,我不介意在你面前表演几次集体枪决。” “他们都是帝国国民,是为帝国效力的鹰犬。你这样杀戮,你的下属会寒心的。”楚尘忽然疯狂的咆哮起来。 “为帝国效力?”孙铿忽然冷笑起来:“看起来我错杀了忠臣。不过我不在乎。他们所效力的帝国,到底是谁的帝国?这个问题,你好好的想一想吧……闫峰!” “在。”闫峰立刻立正目视着孙铿的双眼。 “我把他交给你了。在他的主子把他救走之前,把一切都掏出来。如果他不老实,那么他的那些属下中除了王垂,其他人都可以杀掉。” “是。”闫峰回答道。 “注意,杀得时候要优雅的杀。不要像我这么粗暴。”孙铿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是。一定优雅。”闫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大概张复亭的死给这位造成了很重的打击,所以他的转变才会如此的巨大。 孙铿没有理会闫峰的想法,他沿着长廊走到第三营地的另一间精舍之中。孙以宁鼻青脸肿的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泪痕。 “招了没有?”孙铿转头望向萧显,而萧显的面色有些僵硬。 “招了。”萧显低声道:“但是似乎有点麻烦。这个结果我们没有办法证明。”他走到孙铿身边附耳低声道:“他自称是庸亲王的私生子。” “哼。不过一个招摇撞骗之徒罢了。”孙铿森然道:“讯问出所有口供,签字画押之后发回原籍,交给庸亲王处置。”无论是不是真正的私生子,孙铿这一着走出去之后,孙以宁的性命都交待了。赢庸纵使心中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也绝对不会再让他活着从庸亲王府中走出来。除非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立刻取赢晚的皇位而代之。 萧显点头答应下来。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孙以宁一眼。这个懵懂的年轻人依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奇异念头。 “祝你旅途愉快。”孙铿点头朝着孙以宁致意。 孙以宁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峰回路转自己又能够回到父亲的身边继续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他长长松了一口气,感觉帝都果然还是太危险,自己只想回到蜀州之后缩在小窝里永远都不要出来了。 走在路上,孙铿脑海中依然回想着孙以宁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庸亲王在明面上并没有子嗣,这个孙以宁如果真的是赢庸的私生子,那么他与庸亲王的仇算是结下了。但是那又能如何?赢庸能够有勇气举起反旗,跟赢晚来一场战争么?赢庸有足够的影响力,让自己失去赢晚和赢羽衣的双重信任,重新成为一个死囚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所以尽管那位庸亲王或许会恨自己入骨,但是他能够做的事情却很少。除非他是他们。这话有些拗口,但孙铿心中却明白的很。用一个孙以宁,来试探出他到底是不是“他们”。顺便还能绝了赢庸争夺皇位的心思。只能说,赢庸自己送上来的这把刀柄,杀起自己人来,实在是太舒爽惬意不过。 日落西山的时候,孙铿重新回到精舍之中。魏溪已经睡着了,既然孙铿许诺要帮助他清除钉子,他也不急着回去收拢部队。偷得浮生几日闲,他知道当自己重新回到第三卫指挥部的时候,必须保证自己的心态和体力都回复到最佳状态。精舍里鼾声如雷,孙铿自然也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审阅闫峰送来的审讯记录。他哭笑不得的敲了敲桌子,站起来捧着一叠文件走了出去。 脑海里已经约略将自己所遭遇到的一系列事件都梳理清楚,审讯记录不过是重要的物证罢了。至关重要的是,他们的反扑让自己的行动提前发动。军方旗帜鲜明的站在自己这边,再加上皇族和贺八方的坚定支持。孙铿的反击也得以顺利实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依然没有抓到“他们”中的哪怕一个重要人物。 “他们”依然还隐藏在阴影里,舔舐着伤口,等待着自己下一次露出破绽的时候。战争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赢晚应该对这一次的行动表示满意。皇族内部的不安定因素已经被处理干净,子骆亲王将会无比安静的活下去,直到老死。赢庸远在蜀州,估计再也不会有活着回到长安的机会。 赢晚不必背负上弑父弑祖的骂名,而沉重的负担,交由孙铿一力承担。孙铿此生通往政治巅峰的道路,已经被他自己堵死了。文管系统尽管在贺八方的强大压力下保持了沉默,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会一直的沉默下去。 毕竟,带领数个大将军卫队包围查抄训导部的行动,无疑犯了文官们的大忌。他今天可以查抄长安训导部,明天可以用同样名正言顺的理由打击其他政见不同的部门。文官们一边咒骂着让他们看走眼的孙铿,一边小心的避开了这条过于凶猛的池鱼。 张复亭的死,让孙铿感到无比痛惜。这个未来的飞艇部队指挥官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在了阴谋之中,这也让孙铿这边原本就捉襟见肘的人员问题再次暴露出了巨大的漏洞。飞艇部队是帝国未来的战略机动力量,在孙铿的计划中,这支部队在年底就要形成战斗力。而指挥官却在一场意外中就这么死掉了,不得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到底应该让谁去填补这个空缺呢?孙铿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到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替代者呢?正思忖着的时候,萧显很显然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朝他走过来。 “院长,孙以宁稍早一些时候,已经搭乘专列去往蜀州了。”萧显例行公事的报告道,似是有意无意的又补充了一句:“长公主殿下身边的林光一校尉陪着他一起回去的。” 孙以宁的死活,并不在孙铿的考量范围之内。他只需要作出判断,羽衣会帮助他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这个林光一大概就是那位需要亲眼监视着孙以宁断气的“监斩官”。他将萧显报告的事情撂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然后缓缓的摇了摇头。 “您在想什么?”萧显疑惑问道。 “复亭之后,飞艇部队的指挥官人选是个难题。”孙铿对他并不需要任何隐瞒。萧显作为他的侍从官和智囊之一,有着这方面的义务。 萧显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道:“有一个人,也许适合院长您的要求。您还记得申博吗?” “那个听力出众的家伙?”孙铿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军官。过了片刻之后,那个形象鲜明起来。 “就是他。”萧显道:“也许他可以胜任。” “好吧,你负责联络这个人。我要在十天之内见到他。”孙铿回忆着申博在咸阳陆校的过往,此人虽然各科成绩优良,但是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照之张复亭甚远。也许他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帝国军官,但成为一名优秀的帝国飞艇部队指挥官却有些勉强。如果皇甫兄弟在就好了。孙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咸阳陆校第一期毕业生的经历实在太过坎坷。惨烈的战争损失掉一部分新鲜的血液,再加上跟他们的战争中损失的,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原本预计好的情况竟然出现了青黄不接的趋势。少年营的学员们还不堪大用,他也不想去做那些揠苗助长的蠢事。所以,也就只好内部挖潜,指望着能熬过这段艰难的时光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是非恩怨1 秦历716年五月十六日,晴。长安郊区军研院情报处第三营地。 “报告!” 房门外传令兵的声音打断了闫峰的思索。他站起来沉声道:“有什么事情?” “头儿,王易带到。正在第三营地会客室等候。”传令兵在门外大声回答道。 “你是不是傻?”闫峰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猎物都上门了还客气什么?军纪部的人通知了吗?让他们带着第三卫的军籍册火速过来。这个家伙,你直接带到我这里来。我有很多细节想要详细的询问一下。” 传令兵吃了一顿挂落,怏怏不乐的离去了。身为情报处的处长,闫峰这几天一直都处在一种极端的高压状态之下。难免会出现情绪暴走的情况,身边的传令兵们大都习惯了头儿现在的状况了。只不过,那位惹得头儿生气的家伙,一定要好生料理才是。传令兵愤恨的想着,将闫峰的意思和自己的情绪,传达到了行动队队正胡满仓的脸上。 “小孟,你今天这是怎么啦?吃枪子啦?”胡满仓抹去传令兵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 “你才吃枪子了呢!”小孟反唇相讥道:“头儿的话记住了没有?不用对那小子客气了。老规矩招待着!” “你就瞧好吧!”胡满仓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朝着对方比了一个大拇指。既然是说老规矩,那么说不得这位王姓的低级军官要吃一些苦头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了自家头儿,落在他手里,怕是没办法囫囵着从这里走出去了。不过,那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落到这种田地的人,首先应该从自身找原因才对吧。胡满仓满脑子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带着两个便衣队员冲进了待客室中。 急促的脚步声传进王易的耳朵里,他惊慌的站了起来。望着冲进来的三个神色不善的彪形大汉,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师兄,是闫长官请我过去吗?” “他妈的!谁是你的师兄?”胡满仓张嘴爆出一句粗口,一挥手道:“把这小子的枪给我下了!” 王易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反抗,但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停止了这莽撞的动作。只是这么一犹豫的瞬间,自己已经被两个大汉夺去了随身的配枪,胡满仓冲上来一拳狠狠的捣在他脆弱的小腹上。王易顿时像一只虾米一样整个人都蜷曲了起来。三人显然已经配合了很长的时间,胡满仓的拳头刚刚从王易身上收回来,另外两个便衣队员就已经一边一个拧住了他的双臂,将他的脑袋按在冰冷的地面上。而这时候,王易的魂儿才似乎回归到身体里。他不敢去想象那个可怕的后果,只是一连声的道:“师兄,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你去像闫长官解释到底是不是误会吧。”胡满仓朝他啐了一口,冷哼道:“带走!” 两个便衣队员应诺一声,将王易像是提溜小鸡一样架了起来。一行四人就这样快速的穿过第三营地的长廊,走进闫峰的办公室之中。 “报告!人已带到。”胡满仓利落的敬了一个礼,干脆麻利的说道。他知道自己的犹豫已经在头儿面前失分,只有现在用更加果断的行动才能挽回闫峰对自己的新任。否则,行动队队正的职位很可能被更多的竞争者抢走。这是胡满仓所不能容忍的,他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闫峰从文件上抬起头来,阴冷的眼神扫视着胡满仓和他身后那个衣衫不整的近卫军军官。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平淡的道:“把人放下,你们可以出去了。对了,军纪部的人到了没有?” “还没有。”胡满仓回答道。 “再去催。”闫峰敦促了一句,然后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胡满仓读懂了他的意思,立刻识趣得带着手下离开了房间。 房门缓缓在王易身后关闭,王易保持着被制服的最后一刻的动作,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他期待着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只不过这种念头犹如深海海底的火苗一样,连青烟都冒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 “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会‘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闫峰没有让王易起来,就让他用这种屈辱的姿势跪伏在自己的面前。 王易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嗫喏着,期期艾艾。心中总是存着一丝侥幸。毕竟,他还没有看到这位情报处长官拿出能够置自己于死地的证据。而人一旦做了亏心事之后,总是会存在那么一丝侥幸的心理的。这是这样一类人能够腆脸苟活于世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长久的沉默之后,闫峰心中最后一丝怜悯的情绪都消失了。他悠然点燃了一枝香烟,学着院长孙铿的样子吐了一个烟圈。望着烟圈在空中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形状,他悠然道:“你的堂兄王垂,已经把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待了。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 这是一记足以击溃王易心理堤防的重锤。他感觉到四肢都没了力气,五体投地的匍匐在闫峰办公室的地板上。地面冰凉,他的心也是冰冷的。一股无可抑制的悔意从心底冒了出来,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所有的地方。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情,是隐瞒不住的。而有一些东西,是自己失去了就再也寻找不回来的。他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氤氲着,终于冲破了他羞愧的桎梏,肆无忌惮的在脸颊上横流。下一秒,一个年轻男子绝望至极的哭嚎声,在闫峰的办公室中回荡了开来。 “这时候知道后悔了?”闫峰发出低沉如同夜枭一般的笑声,笑声里充满了不屑的嘲弄。 “长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王易发出受伤野兽一样的哀嚎。 “错了?”闫峰感觉这并不是他预想中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他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笑吟吟道:“说说看,你错在了哪里?” 王易从止住了哭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已经有些褶皱的军装。闫峰注视着他的举动,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任由他打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以一个军人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 “我承认,加入第三卫是我动机不纯。但是在第三卫里,我学到了太多的东西。魏溪长官,李忠大哥他们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教给了我,身为一个军人所应该具备的一切素质。”王易脸上露出羞惭的表情:“但是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女人。她柔弱,善良……她用单薄的肩膀支撑着一个家。我不想让她受苦,而她的婆婆却禁止她自由的选择生活……” “你知道,那个女人是一个军人的遗孀。就算不是,她也是别人的老婆。你这样做,很不道德知道吗?”闫峰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辩解。 “抱歉长官,请容我慢慢的向您忏悔。”王易没有辩驳,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站在错误的立场上行事的罪人。而这些事情,堵在他的心里已经太长太长的时间。如果不能找个理由喷薄出来,怕是到死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闫峰鬼使神差的摆了摆手,做了一个让他继续下去的手势。 “谢谢长官。”王易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继续回忆了下去:“我想尽办法从了军,一开始在咸阳城防军指挥部。我去找她显摆,却被她蔑视了。从那时候起,我就迫切的想要成为一个近卫军的军人。这就是我的动机。再后来,我的父亲散尽了一半家产,找到了姚启林。我就是这样,混进了第三卫的队伍里。一开始我还是懵懂的,后来……李忠大哥带着我,每一次训练都把我带在他的身边。我也慢慢的明白了:原来从军,并不是穿上那身军装就算了。我身上也有责任,我身上也有荣耀。我跟着大部队去了北方,我跟魔崽子一刀一枪的死斗,有多少袍泽都死在了我的跟前,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可以向您骄傲的说一句:报告长官,我是一名战士!”他说着,脸上露出了骄傲的表情。身躯如同标枪一般笔直的站立在闫峰的面前。 闫峰缓缓的站了起来,举起右手放在鬓间。“向你致敬,士兵。” 王易回以庄严的军礼。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急促的冲锋号声,他的袍泽们翻过战壕,义无反顾的扑向成群的敌军。金戈铁马,浴血厮杀的铁血生涯,恍如就在昨日。 可是这骄傲的表情只在王易脸上出现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他的神色萧索下来,沉默了许久。低下了头颅沉默了许久,才用无比羞惭的语气说道:“我也是个罪人。”他的话音刚落,房门被再次推开了。两名身穿灰色军服的军纪部军官走进来道:“请问哪一位是闫长官?” 闫峰站起来回答道:“我就是。你们来的时机刚刚好。” “是吗?”军纪部军官没有听懂闫峰的笑话,例行公事的朝着他敬了一个礼道:“哪位是需要剥夺军籍的王易一级校尉?” 听到身后军纪部军官话中“剥夺军籍”的字眼,王易忍不住浑身筛糠起来。他无比惊慌的回望了他们一眼,曾经以为死亡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比死亡还要残酷。 第一百一十九章是非恩怨2 军纪部军官摘下王易肩膀上曾经无比珍视的衔级时。闫峰敏锐的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东西也随着那衔级而失去了。 在他面前站着的,再也不是一个军人,再也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罪人,而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罪人。 闫峰没有再出言讥讽他,送走了军纪部军官之后,他关上了房门,然后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说道:“坐下来说吧。你的堂兄已经把一切都招了。如果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的罪过也许还不至于开除军籍那么严重。但是这就是人生。你做错了事情,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王易穿着没有了军衔的军装,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黯然道:“我站着说就好了。” 闫峰没再强求他,回到桌子前坐下。拈起一枝铅笔在手里熟稔的旋转着:“说吧,不着急。我们的时间很充裕。” 随着王易的讲述,闫峰的心中也慢慢的勾勒出一年前的那场风波的大概轮廓。“他们”编制出了一条长长的锁链。从齐大志在南大陆失踪的时候就开始布局,无论齐大志也好,王易也好,齐巧儿也好,都不过是连锁反应中的一环。环环相扣,叠加的重压将孙铿身边的赵煦压倒。一旦赵煦发疯的事情被公之于众,那么孙铿所面临的压力将会比现在沉重十倍。要知道,那个时候是他最艰难的时期。赢晚还是皇储,军方还在谨慎的观望。 幸甚之至,孙铿挺过了那道难关。而始作俑者也最终没有好下场。长安郊外的某个刑场上一声清脆的枪响终结了他的美梦。也将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家族,拖进了艰难挣扎的深渊之中。 而现在,是到了该吹响反击的号角的时候了。闫峰不禁庆幸自己跟对了人,反击进行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有人倒霉就意味着自己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情报处的长官,绝对不是他官途的终点,他的舞台,应该在更加广阔的地方才是。 “最后一个问题。”闫峰不再畅想更加美好的未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还是要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过去才是正理。 “你是从哪里得到确切的,军研院的实验马车的具体路线的?”闫峰直视着王易的双眼,沉声问道。 王易沉默了,他紧紧抿着嘴唇,避开了闫峰的逼视。 “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闫峰淡淡道:“你说了,反而对你是有好处的。比如,我可以动用我的一些职权范围以内的关系,让你在另一个地方继续你的军人生涯。但是第三卫你是不要想回去了。” 王易听得怦然心动,但他还是坚定的摇摇头。 “其实,那个人究竟是谁,我已经猜测的差不多了。”闫峰轻笑了一声道:“情报处并不仅仅是抓人刑讯的地方,你的私人关系就只有那么几条,有机会能够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人没有几个。你坦白交代出来,最起码是有一个好态度。你不说,也没关系。回去老实巴交的做一辈子平民……嗯,对了。齐大志回来了。你认为他会放过你?” 这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王易知道:自己将会在失去军籍和依仗之后,面临那个愤怒的丈夫的疯狂报复。下半生,他将不会再与荣耀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下半生,他将失去他最爱的女人,眼睁睁的看着她重新回到那个人的怀抱。女人、兄弟……抉择起来,竟然是如此的艰难。 “他只是一般的泄密而已,你放心,就算你把他招供出来,对于他的军人生涯也没有什么阻碍。”闫峰不动声色的增加了自己的筹码,他用轻松的语调道:“顶多我会亲自训诫他一番就是了。” 王易沉默了许久,才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像蚊子哼哼一样,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感谢你的配合。”闫峰站了起来,轻轻摇了摇放在桌面上的铃铛。 “我……”王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他的使命已经完成,闫峰已经不再关注他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要帮助他最好的朋友,让他的部队变得更加纯净一些。两名士兵走进来,垂首听候他的吩咐。闫峰指了指王易道:“把这个人关押起来,给他一间单人牢房。” “是。”士兵听命行事,将王易带了出去。闫峰负着手望着王易欲言又止的样子,面无表情的咕哝了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这也算是保护你啊,小子。” …………………… 齐大志案的结案报告放在孙铿的办公桌上。闫峰微微欠着身,向他的长官表示了自己最谦卑的敬意。 “事情都搞清楚了,王易那小子也不过是被人随便玩弄的棋子而已。已经死掉的姚启林是幕后黑手,王易的堂兄是主要执行人。王垂曾经与姚启林过从甚密。齐大志的军籍就是被他丛咸阳军籍处倒腾出来毁掉的;另外,齐大志的母亲死因也基本上真相大白。姚启林授意王垂找了两个口技艺人,在监狱外面模仿齐巧儿和王易亲热,活活把老人家给气死;第三件事是第三卫的泄密事件。王易交待出了泄密的那个人是李忠。李忠已经是第三卫第一部的部指挥,这件事情需要院长您来定夺。” “李忠。”孙铿思索着道:“我认识他。没想到他已经身为部指挥,保密意识还这样的差。要给他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借以告诫帝国所有的军官。” “请您示下。”闫峰垂首道。 “命令李忠调离第三卫第一部,军职待遇连降三级,即刻调往天海郡,听受天海郡陈暮大将军的指派。”孙铿毫不犹豫的签发了对李忠的处罚命令。 闫峰轻轻呼出一口气。最后时刻,孙铿还是手下留情,对李忠网开一面。虽然级别掉了三级,又回到校尉级别。但是北方战场是个捞功勋的好地方。陈暮对于李忠这样的军官肯定不会亏待了的。说不定用不了几年功夫,李忠的级别都会超过魏溪,独立掌管一个卫了。 “是。”闫峰凛然领命,将孙铿签署的文件收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孙铿为难的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份结案报告,思索了片刻之后,决定还是将实情告诉齐大志。毕竟齐大志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孰是孰非,他应该有自己的分寸。 “院长。”闫峰赔笑道:“您看这案子也结了,涉案人等该如何处置,您是不是也给定个框框?” “按照帝国法律,从严处置就好。处置结果不必经过我,直接上报到帝国律令司去就好了。”孙铿皱眉吩咐道:“你全权负责处理此事。对了,凶手找到了没有?” 闫峰摊手道:“人海茫茫,长安东门是繁华地带,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不过技术科的同事已经将弹头的来源找到了。发现惯常使用这种弹头的是一个死人。” 孙铿皱起了眉头:“死人?” “这个人,叫关大。”闫峰递过来一份早已经准备好了的材料:“曾经是帝国地下势力中一个很有名的刺客。不过,他已经在那次袭击陛下的刺杀事件中被打死了。尸体就地火化,也就是说,就算是智魔附体也是不可能的。” “他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之类的?”孙铿问道。 “这是个独行杀手。亲人早就死光了。”闫峰道:“线索到这里其实已经断了。” “那就派人去查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总会有些蛛丝马迹遗留下来。”孙铿道:“人手不够的话,就从少年营里抽调。” “我还没有到无人可用的窘境呢。”闫峰笑着拒绝道。 “已经有些青黄不接的态势了。”孙铿道:“我虽然不喜欢揠苗助长,但是你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你觉得,情报处有你和没有你有什么区别么?” 闫峰心中一阵狂喜,他没有想到喜讯会来的这么快。神色一肃,凛然道:“没有我的情况下,情报处的工作效率至少要降低三成。” “你说的太保守了。”孙铿道:“没有你的情况下,情报处至少会降低一半的效率。我给你半年的时间,你把这个缺陷弥补起来。” 孙铿话里的意思很明了,半年就是闫峰的升职预备期。两人都是聪明人,闫峰也不想过分的深沉以免让上司误会自己的城府过深。脸露喜色道:“头儿,您打算让我去哪个部门呆着?” “军研院新成立的一个机构,目前正在人员调配和筹建之中。需要至少半年时间。”孙铿道:“它将会把目前的情报处,战情中心,特侦十一完全整合起来。你去做那个新机构的头儿。” 闫峰差点被孙铿的话给吓到。这么一来,自己到时候的权力怕是比现任副院长赢羽衣还要大。转念一想,立刻猜到了对方的意图:“院长您是打算改组军研院的整体架构吗?” “有这个打算,但是还需要战情中心那边进行预估。这件事你就不要多想了。这半年时间你就负责把那个凶手找出来,顺便帮着情报处训练出一批能干的下属来就可以了。” “遵命。”闫峰欣然从命。 第一百二十章何时了1 秦历716年五月二十日,小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陆校英烈祠。 淫雨霏霏,枝桠摇曳。伤感的送别曲奏响,小号低沉的声音仿佛英灵们的呜咽。三柱香已经燃了过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檀香气味。孙铿和章淼夫带着少年营学员和飞艇部队的士兵们站在细密的雨丝之中,身上的军装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帽檐不断的滴落晶莹的雨滴,滑过他们的面颊。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从此他将踏上英灵们沉睡的净土,在冥冥之上守护这个他所挚爱的国度。 在四名礼兵的护卫下,灵车缓缓驶进英烈祠前的平地。车厢门打开,张广武面色阴郁的从车厢中走了出来。老来丧子对于他而言,是无比沉重的打击。他是一名军人,同时也是一位普通的父亲。捧着张复亭的骨灰瓮,他的身躯在雨中微微颤抖着。他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而千禧则怯怯的跟在父子三人的身后,眼神牢牢的拴在张复亭的骨灰瓮上。仿佛那就是他一生之中最为宝贵的东西。 孙铿和章淼夫同时向前迈了一步,敬礼道:“广武大将军。” 张广武抚摸着光滑的瓮口,抬眼冷漠的看着他们:“你们都是有要务在身的人,何必徒然浪费如此宝贵的时间?大战在即,死者已矣。这个时候多花费一分钟时间准备,战时就有可能挽救更多将士的性命。还不快快回到你们岗位上去?亭儿有我们父子四人相送就足够了。”张复亭死后,依着他的遗愿,千禧已经正式被张广武认为最小的儿子,继续履行张复亭所没有完成的义务。 张广武义正辞严的训斥两人,一番话却让孙铿无言以对。举着的右手一直都没有放下来。他言辞恳切的道:“大将军教训的是。但是复亭也是学院的教员,身为他的师长,总要来送他最后一程。请您放心,葬礼结束之后我们必将发奋努力工作,将失去的时间追回来。” 张广武睨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捧着儿子的骨灰瓮,甩开两个儿子的搀扶,颤巍巍的向着祠堂里走去。 “哥——”千禧猛地跪下,长声号哭道。 张广武顿住了脚步,厉声喝道:“复汉!扶你弟弟起来。告诉他:我们张家的子弟,流血流汗不流泪!把你们的眼泪收起来,复亭不过先走一步替我们占好位置,等着我们在英烈祠重聚而已。你们伤心做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哪一个能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唯有帝国的安危,是我们存在的唯一意义!”他回转过身来,用严肃的眼神扫视着他的儿子们,沉声道:“我们——就是帝国的血肉长城!” 苍老的声音,在英烈祠前回荡。所有人同时挺直了脊梁,举起了右手向着这个普通而又不凡的父亲敬礼。礼兵们举起了枪,缓缓扣动了扳机。 “砰!”送别的枪声响起,最后告别的时刻来临了。张广武别转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最后低头看了张复亭的骨灰瓮一眼,向后转身,然后迈着标准的步子,走进英烈祠之中。 枪声,在山野之中回荡。孙铿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他闭上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沾湿了身上的军服。在他的身后,有学员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泣不成声。但所有人的头颅,都高高的昂着。正如张广武所说:他们——是帝国的血肉长城。生则为帝国而战,死则为帝国而死。哭泣,并不是软弱的表现。正因为有眼泪,有悲伤。人才之所以能自称为人。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作者注:引自金庸先生著作《倚天屠龙记》) 人群中,有人低声吟唱着一首不知名的短歌。这歌声,逐渐汇聚成河。所有的人都昂着头在雨中大声欢唱。在这歌声汇聚的洪流声中,天空中骤然传来一声闷雷。雨势更加大了一些,仿佛天地一起也随着他们悲伤。 孙铿在歌声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也许……帝国能够支撑这么多年,依旧屹立东方、岿然不倒。倚靠的并不仅仅是先圣皇帝的先进技术;还有秦人身体里隐藏着的永不言败,不惧牺牲的战魂。 …………………… 章淼夫默默递过一块干毛巾,孙铿接过来,擦拭干净脸上的雨水。广武大将军说的不错:死者已矣,而活着的人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葬礼之后,孙铿并没有跟章淼夫叙说离别之情,而是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张复亭离开之后,飞艇部队已经停顿了很久的训练。 一座崭新的建筑矗立在飞艇起降场的边缘地带。章淼夫凭着铁栏,眺望着远处那座尖塔一样的建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究竟是什么。我记得,起降场里已经有一座起降塔了。” “那个是跳伞塔。”孙铿脱下湿透的军装,披上雨衣道:“马上就要投入使用了,却出了这档子事。我带着你去看看,顺便给你涨涨见识。” 章淼夫对于神奇的伞兵报之以强烈的好奇心,听到孙铿邀约,马上欣然答应。披了一件雨衣,跟着走出房门。站在门外待命的各部部指挥看到孙铿出现,立刻吹响了含在嘴里的哨子。尖利的哨声响起,刚刚换好衣服的飞艇部队士兵们立刻从营房之中跑步出来。在湿漉漉的广场上,排成了几个整齐的方阵。 “今天进行伞塔训练。”孙铿站在露台上,言简意赅的吩咐道。 训练预案早已经在部指挥们心中背得烂熟。孙铿作为这支新型部队的缔造者,拥有比张复亭更加强大的执行力。部指挥们立刻按照训练预案的步骤,给军官和士兵们分派任务。一个个白绸伞包从仓库里搬运出来,背在每一个士兵的身上。然后,他们排成了整齐的队列,朝着远处的伞塔走去。 在没有跳伞塔的时候,每一次跳伞都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即使以孙铿这样的跳伞运动缔造者的身份,在他的每一次冒险中,都会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他的伞包要经过无数次的检查,才能最终落到他的手中。 在附近的飞艇部队公墓里,因为各种原因而导致跳伞失败殉职的官兵,已经达到十余人之多。每离开一个士兵,都会让悉心培养他们成长的孙铿感到心中一阵刺痛。 而有了跳伞塔之后,情况会变得大有不同。伞包可以经过层层筛查降低不能打开的概率,跳伞时的着陆动作也会因为有了跳伞塔的存在而变得更加可控和标准。正因为如此,孙铿才有了一年成军的底气。在他的预想之中,起降场附近将会建设五到十座跳伞塔。而在更加长远的计划中,帝国的每一个郡府驻地,都会修建这样的训练设施。到了那个时候,伞兵将会成为帝国真正的利刃,洁白的伞花将会降落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站在塔底下,章淼夫仰望着这座如同利剑一般直刺长空的伞塔。它是一座圆柱型建筑,底部直径达到六米,上部直径为三米。高度达到令人惊叹的七十米,这个高度,甚至比旁边的飞艇系留塔还要高上五米。 钢筋混凝土技术早已经在帝国大行其道,这座跳伞塔的建造也完全使用了这种技术。全身为钢筋混凝土浇筑,只有顶部的支撑臂使用的是帝国最新的高强度钢。跳伞塔伸出四条钢臂,塔身内传来机器的轰鸣声,钢臂顶部的铁索缓缓垂落到地面上。 章淼夫饶有兴趣的看着身周的飞艇部队士兵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进行着热身运动,孙铿道:“想不想进去里面看看?” “乐意之至。”章淼夫自然不会放弃一切可以汲取到新鲜知识的机会。孙铿了然的微笑,然后伸出手虚指了一下,两人越过士兵队列,走进了位于跳伞塔底部的小门。 进入塔内,地面上放着三台正在轰鸣着的机器。孙铿介绍道:“蒸汽机小型化之后,我第一时间就给跳伞塔预购了一台。这里的三台机器,有两台是卷扬机,另一台是帝国最新的墨子七三丙型蒸汽机。这种蒸汽机的体积比墨子七三型小了一半,但是功率依然保持不变。公输敬那边正在研制功率更大的蒸汽机,以便能够在更多的地方应用到这种机械。” 章淼夫看到,卷扬机牵引的钢索一直延伸到了塔顶。两台卷扬机各自操纵着四条钢臂上的铁索的起降。仰头望去,螺旋型的楼梯依附在跳伞塔的内壁,一直延伸到塔的最顶部。 孙铿朝他招了招手,两人沿着螺旋楼梯朝上走去。越往上走,塔身越窄,楼梯也就越陡。章淼夫扶着栏杆,举步维艰。在塔壁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孙铿的声音不时从前方传过来:“小心脚下。” 陡到无可再陡的时候,章淼夫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似乎都悬挂在螺旋楼梯的扶手上。他朝下瞄了一眼,只看到螺旋型的楼梯仿佛在旋转,转的让人头晕眼花。手心里浸满了冷汗,他紧紧握住扶手,不敢有任何动作。孙铿顿住了脚步,章淼夫只感觉到这等待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 “不要向下看。”孙铿叮嘱了一句,然后费力的推开了面前的小门。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雨丝吹了进来,章淼夫的精神为之一振。紧紧跟着孙铿的脚步迈出了小门。眼前豁然开朗,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跳伞塔的顶端。跳伞塔的塔顶向外延伸出了一米多的距离,边缘立着齐胸高的护栏。章淼夫朝四周眺望,咸阳陆校周围的景色一览无余。 第一百二十一章何时了2 这个时候,他们所站得位置在距地五十多米的高空。手扶着栏杆朝下俯瞰,只见钢索正牵引着四朵洁白的降落伞缓缓向上提升。而在地面上,其余士兵也铺开了几张白圈红心的软垫。那就是伞兵们预定的降落位置。 卷扬机的每一次提升,可以将四名伞兵提到半空。当他们升到顶端之后,跳伞塔底部的工作人员就会发出尖利的汽笛声。以汽笛作为行动的信号,四朵伞花同时盛开在了跳伞塔的周边。孙铿掏出怀表,计算着落地时间。十秒钟后,伞兵们准确降落在软垫上。 “不仅仅是伞兵,飞艇部队的机师们也同样需要接受跳伞逃生训练。” 章淼夫点头道:“这是很有必要的。我在玉门看过你的一份财务报表,每训练一名飞艇机师所花费的金币竟然达到七千五百金元。你要知道,这些钱足够我大哥在西北武装一个齐装满员的部了。若不是大哥知道你的飞艇部队于帝国有重要的作用,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向陛下弹劾你。”他说着,想起章质夫肉痛的表情来,不由得忍俊不禁。 “所以说,这些人都是用金子堆起来的。每折损一个,对于帝国都是不可磨灭的伤害。”孙铿想起已经沉睡在英烈祠的张复亭,顿时一阵唏嘘:“对了。飞艇部队不可一日无头。我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玉门那边,还有没有咱们洒下的种子?你给我推荐一个。萧显前些日子给我推荐了申博,可我总感觉那个人还是过于僵化。” “你以为张复亭那样的帅才在帝国很多见吗?”章淼夫嗤道:“让我上哪里去给你找?可以这么说,我们培养的那一批苗子里,也只有皇甫华才能和张复亭相提并论。但是皇甫华因为他父亲的事情,现在还在大草原上吃草。你就算想要把他调回来,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皇甫华就让他在大草原上呆着就好了。”孙铿断然摇头道:“因为他辜负了我的信任,这是必要的惩罚手段。我需要给申博配上一个副手,你看看有没有好的人选?” 章淼夫思索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卖着关子道:“这个人啊,远在天边,近在脚下。就看你舍得舍不得了。” “萧显另有大用,我不会轻易让他到这里来。毕竟我身边的合适的策士官只有他一个。李小楼的双腿残疾,若他是个健全人,我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孙铿摇头道。 “你忘记千禧了。”章淼夫笑吟吟道:“张复亭那个人的脾气,我是清楚的。他眼高于顶,却是谁也瞧不上。如果千禧没有什么特质,怎么能入了他的眼?这个副手的人选,我看交给他正合适。”见孙铿陷入了思考之中,章淼夫趁热打铁道:“而且,我看千禧的情绪很不对路。你对他要合理引导,可不要让他做了傻事。” “这样么?”孙铿点了点头道:“我可以考虑一下。”他朝下俯瞰了一眼,看见地面上千禧站在萧显的身边,表情孤寂落寞。看来他还依然被悲伤的情绪所包围着。心中一动,扶着栏杆大声喊道:“千禧,我命令你跑步到我面前报到!” 千禧听到孙铿的喊声,浑浑噩噩的抬头望了一眼,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萧显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记,才恍然惊觉。萧显朝着跳伞塔的顶端指了指道:“院长让你上去。” “嗯。”千禧重重的点了点头,走进了塔底那扇门之中。 他并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到处都遗留着张复亭的痕迹,每一处都是回忆。触目所及,物是人非。这让他的情绪低落,总是忍不住的想要跑到没有人的地方痛哭一场。但他每每想要这样做的时候,总会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嗤笑。 “又要哭鼻子了?四儿啊,你已经是军官了,怎么还那么脆弱?” 千禧慌忙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早已经与熊熊烈火融为一体,灵魂直上九霄。但是在千禧的心里,他无处不在。 “哥……”千禧扬起脸,让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他轻声自言自语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哭泣了。” 一念及此,念头已经变得通达。他推开门,从狭窄的塔内空间迈了出去。站在孙铿的身后沉声道:“院长,我来了。” “敢不敢在这塔上跳一次?”孙铿指着十米外钢臂下悬挂着的降落伞问道。 “没什么不敢的。”千禧挺直了胸膛回答道。 “去吧。跳完一次回来找我。”孙铿负着手,并没有将过分关注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是。”千禧朝着他敬了一礼,转身准备下塔。 “千禧,等等。”章淼夫横了孙铿一眼,叫住了他。 “章总教官,还有什么事?”千禧顿住了身形,朝着章淼夫问道。 “你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吗?”章淼夫问道。 “只看我哥跳过。”千禧如实回答。 “这——”章淼夫为难道:“孙铿,你不需要给他做一次突击培训?” 孙铿冷笑一声道:“很简单的事情,你教他太多反而无所适从。”他朝着千禧摆了摆手道:“去吧。跳完之后到塔顶上来。” “是。”千禧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敬礼后飞跑着下了跳伞塔。 几分钟后,千禧全副装备的站在了降落伞底下。平静无波的脸上,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他木然的望着有些担心的部指挥,然后朝他比出一根大拇指。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尖利的汽笛声过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脚不受控制的离开了地面。眼前的人们缓缓的从与他视线平齐的位置,下沉、下沉……他的四周,被一片纯净的白笼罩。 实际上,千禧并不喜欢在天空中悬着的感觉,他更喜欢脚踏实地的用双脚来丈量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因此也只是跟着张复亭有数的上过几次飞艇。张复亭知道他的志向,也就没有过多的强求他。 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后悔。后悔没有花费更多的时间陪着他。但是后悔有什么用?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前的自己,总是像个孩子一样的好奇。人没有翅膀,怎么能像鸟儿一样在天空自由翱翔? “四儿啊,我感觉,我的魂儿是属于这天空的。若是以后我死了你没有地方见我,就到天空来吧。那里距离我会近一些,我看你看得也清楚一些……” 冥冥中似有天意,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他早已经遗忘的对话。不!并不是遗忘,而是被他刻意的深埋在心底的深处。他清楚的记着自己的回答:“哥你怎么会死?哥你永远都不要死!” “傻四儿!人哪儿有不死的?”张复亭脸上洋溢着欣慰的微笑,敲着他的脑袋戏谑道。 上升的过程突然停止,回忆也被打断了。他的双脚悬空,在距离地面五十余米的高空中。在这里,看不到院长和总教官殷切的目光,看不到地面上萧显他们担忧的目光。这一刻,他是自由的;这一刻,他似乎看见了张复亭的身影在云中时隐时现。 “哥……我来了。”他的话音刚落,钢索顶部的挂钩就已经松开。他感觉自己向下飘落而去。这样缓慢降落的感觉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听父亲所讲的关于仙人的传说。十秒钟的时间,一闪而过。当他的双脚牢牢的立在软垫中央的白心上时,恍如大梦初醒。降落伞在他的身后铺陈在泥水之中,他被巨大的拉力拽的踉跄了一下,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三下两下扯掉了身上缠绕的伞绳,他头也不回的朝着塔顶上飞奔而去。在他的身后,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说真的,一个只看过别人跳过一次伞的人第一次跳伞不会像他这样熟稔。仿佛这个技能天生就在他身上存在着一样。”孙铿全程目睹了千禧的跳伞过程,啧啧称奇道:“淼夫,你还真的有一双识人的慧眼。要不回来干怎么样?我会和统帅部一起给质夫将军施压,让他放人。” “如果你能把我捞回来,我一定会谢谢你。但是我大哥的脾气怕不是轻易便为强权折腰的。你们这样强压很有可能会产生反效果。”章淼夫笑吟吟道。 “那……不如这样。”孙铿开玩笑道:“我发电文问问质夫将军,一个章淼夫在质夫将军眼睛里价值几何。怎么说军研院目前也是帝国少见的富裕衙门。他若是能把你卖给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我大哥可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被钱收买的人。”章淼夫对于孙铿天马星空的思路顿感哭笑不得。这时千禧已经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塔顶上。两人便中止了这个话题,用殷切的眼神望向面前这个今年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少年。 “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千禧知道,孙铿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他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性,但是很快就把那个可能性掐死在萌芽状态。自己是一个对于天空一无所知的人,院长怎么会贸然让自己去拥抱那片蓝天? 第一百二十二章何时了3 “千禧,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在我的身边做侍从官了。”孙铿倚着栏杆点着了一支烟。 “院长我……我喜欢在你身边呆着。”千禧恳求道:“不要让我离开。” “你是草原上的骏马,天空中的雄鹰。我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怎么能栓你一辈子呢?从今天起,你去飞艇部队报到。职务是飞艇部队第一机动卫的见习策士官。你未来的长官是申博,他目前还正在从蜀州赶来的路上。等到他就任之后,你们两个要精诚合作。尽快的把第一机动卫的成军工作提前。在今年年底,我要看到一支具有战斗力的第一机动卫。有没有信心?”孙铿望着千禧,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千禧沉默了几分钟,抬起头道:“院长,我将尽一切所能。” “好。”孙铿点了点头:“今天你就去报到吧。正式命令我会在回去之后下发到第一机动卫。” “是。”千禧对于这个突兀的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命令并不多么抵触。但是跟在孙铿身边时间久了,孙铿对他的感觉如父如兄、亦师亦友。一时之间难以割舍,泪水又在眼眶中打着转。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有空多回来看看。”孙铿笑着伸出手,揩去他眼角溢出来的泪花:“我又不是赶你走,你的生命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怎么能赖在我的身边呢?你要知道,我的侍从官可是帝国最没有前途的职业。老韩跟在我身边已经两年了还是一级校尉呢。” 他刻意的把韩康拉出来调侃,千禧想起来,忍不住破涕为笑。孙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已经长大了,翅膀硬了。该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去吧。” 不知怎的,孙铿的一番话虽然平淡无奇,但是千禧的心中却再也没有了即将离开熟悉地方的彷徨和无助,只剩下了平静与期待。 “院长,我去了。”千禧最后朝他敬了一礼,依依不舍的告别。 “去吧,我这里的大门永远给你留着。”孙铿摆了摆手,脸上充满了微笑。 千禧走了。带着期冀与希望,去了他的兄长曾经工作和战斗的地方。归途中,孙铿和章淼夫沉默的坐在马车里,孙铿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这下,我身边的人又回到最初那种一穷二白的状态了。” “你身边不是还有赵甲他们?他们哥四个在地底下估计也烦透了,你从那边抽调一个出来,不就解了你的围了?”章淼夫道。 孙铿却是缓缓摇头,对章淼夫的建议不以为然:“我要的是侍从官,不是老板脸。赵甲他们四个在地底下呆着才叫快活,他们上来以后,我烦他们,他们也烦我。两不相见正好乐得逍遥自在。” 章淼夫听了孙铿打得比方,不禁莞尔。赵甲四兄弟是从某个九幽一样的地方训练出来的狠角色,他们自幼就开始接受各种与杀戮有关的训练。情感于他们而言,是属于一种多余的东西早已经摒弃。但凡帝国正统出身的军官,对于他们这帮浑身散发着神秘主义色彩的战士,都不怎么感到舒服。更遑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由主义风格的孙铿了。他和赵甲他们的关系,简直就像是凉水溅到了热油锅里一样。每次见面用不了三分钟,肯定会闹得不欢而散。 偏生赵甲是属于先皇帝安插在孙铿身边的人手,现在算是赢晚身边的人马。他们的身份,在咸阳陆校中是少数可以不必听从孙铿命令的人。赶又赶不走,在一起又凑合不起来。所以孙铿索性将他们都发到咸阳陆校地下那庞大的空间之中,来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章淼夫为难道:“你总不能再把王戎调回身边来吧?你身边确实没人可用了。” “先让韩康一人顶着吧。反正这段时间局势没那么紧张了。我也老实呆在咸阳哪儿也不去。侍从官的事情,我看还是暂缓吧。” “那也不能让韩康一个人撑着。要知道,给你做侍从官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章淼夫思忖道:“要不,从少年营的一期学员里给你抽调几个苗子怎么样?” “我身边太危险了,可不能害了那帮孩子。”孙铿摇头拒绝道:“再议吧。” 孙铿坚持不肯,章淼夫也没有什么办法,也只得作罢。两人一路无话,径直回到了咸阳陆校的一号土楼。章淼夫早已经把家安在了这里,他这次回来是述职兼休假,也没有什么事情缠身。眼见这时候已经雨停,跟孙铿道了别就回家休息去了。 孙铿却还记着跟章淼夫玩笑的事情,因而也没有回到办公室去,而是径直走去了设在一号土楼二层的机要室。 “这里的电报机能给玉门发电报吗?”孙铿淡淡问道。 “可以。院长。”机要军官点头答道。 “我拟一份电文,你给我发到西北方面防御指挥部。指定西北方面最高指挥官章质夫一级上将军阅读。能做到吗?” “没有问题。”机要军官再次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半个小时后,西北方面防御指挥部。最高指挥官办公室的房门忽然被轻轻的推开了。章质夫从沙盘上抬起头来,淡淡道:“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吗?” “报告将军,并非紧急军情。”侍从官恭谨的回答道:“机要处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加急电报,指定由将军您来亲自阅读。” “哦?”章质夫疑惑道:“莫非是淼夫有什么紧急事情?” 侍从官摇头道:“电文落款是军事研究院的院长孙铿。” 沉默了半晌,章质夫忽然展颜笑道:“我和他可没有半点交情。你把电文拿来我看看。” 侍从官将公文夹里的电报双手递交到章质夫的手里。 “质夫将军,见字如晤。昔日长安一别至今久矣。今日帝国之西北,与深渊方面相安无战事。将军兄弟章淼夫,乃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不可或缺之人。时值西北无战事,敢问将军可否割爱,允淼夫回归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任职。铿愿付出任何能力范围之内的代价,助将军在西北防御实力提升。顿首。军事研究院院长兼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校长孙铿一级上将军。秦历716年五月二十日。” 章质夫冷笑:“没想到时间那么久了,你竟然还没死心呢。”说罢将电报纸轻飘飘的丢在沙盘上。抛去那些字面意义上的客气话,摊开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咸阳陆校少了章淼夫不行,章质夫你开个价,得用多大的价值才能让他回来跟着孙铿干? “介休,你怎么看?”章质夫没有急着让他的侍从官离开,而是亲热的叫着他的名字道。言语之中,隐隐藏着他对于这位年轻的侍从官的些许期许。 侍从官微赧笑道:“将军,我认为既然孙铿开出了价码,不妨就着台阶下便是了。总教官……淼夫将军不过一个卫指挥,若是孙铿愿意为他付出大代价,我们接着就是了。将军,介休有一句想说。” “你实话实说就可以了。我不会怪罪。”章质夫颔首道。 “将军麾下,卫指挥好找。先进的武器装备可是难得。我认为您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从孙铿那里狠狠的捞上一笔好处来。” 章质夫望着对方那张伪装出来的市侩嘴脸,一时忍俊不禁,放声长笑起来:“郑介休啊,郑介休!我记得你也曾是咸阳陆校的一员吧?” “将军说得是。属下是与皇甫华,张复亭一期的学员。不过院长恐怕很难记得我这个表现不佳的差生了。”郑介休苦笑着承认道。 “怎么说,孙铿也是你的师长。你这么狠狠宰他一刀,多少有些不厚道。”章质夫笑骂道:“对了,你对孙铿还是比较了解的。你认为,他会为了淼夫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口上说着不厚道,下起刀来却是比谁都要凶残。郑介休有些无奈的望着这位明显口不对心的长官。沉吟了片刻道:“将军,介休认为您大可不必跟他讨要飞艇部队。院长那里的好东西可不仅仅只有飞艇。而且据我所知,院长的下一步打算是要把飞艇部队在整个帝国推广开来。您万一要这个,可就和白送一个总教官给他没什么区别了。院长既然允您开口了,那么我们就要一个好的。”说着,郑介休附在章质夫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章质夫皱眉,有些不信的道:“真有这么神奇?” 郑介休笑而不语,等待着将军的定夺。章质夫沉默了良久,望着他半开玩笑道:“这东西我之前闻所未闻,为了防止你和你家院长联手坑我,你可是要立下军令状的。” “情愿立下军令状。”郑介休郑重的道。 章质夫这才稍稍去了些疑虑,吩咐道:“就按你的说法,给孙铿发电。” 几分钟后,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一号土楼机要室。一直守候在电报机前的孙铿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咕哝道:“章质夫身边有学院的人么?为什么总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孙铿知道,自己一旦签署了这项命令之后,就意味着自己又将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从樊笼之中放了出来。但是对于这样的选择,他义无反顾。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执笔在电文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从此以后,章淼夫永远将属于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因为他的兄长已经将他的所有权打包卖给了自己。 发给章质夫的回电末尾,写着一句话:请准备一列玉门至咸阳的专列,以及合适的武器装备接洽人。该型武器危险性极高,请严格按照操作规程小心使用。如产生严重后果,本人概不负责。 第一百二十三章何时了4 秦历716年五月二十二日,小雨。咸阳中街第三大道,齐大志家。 帝国中部的初夏一向少雨,然而今年的气候有点反常。自从二十日那天之后,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而咸阳气象中心发来的预报则更加让人沮丧,据说阴雨天气要一直持续到本月的月末。看来咸阳大多数人家的被褥要发霉了。 齐大志享受着成为贵族以后的生活,他刻意的不去想已经去世的母亲和受辱的妻子,每天只是呆在家里,阅览几份仆人买回来的报纸,顺便品尝一下咸阳厨子做出来的饭菜。 只不过这几日,他消沉了下来。张复亭的死给他造成很大的震撼,在感叹自己在这世界上的同学又少了一人的同时,他也开始对孙铿许诺他的复仇产生了几许的怀疑。 齐修倒是来过一次,见了年轻的后母和牙牙学语的幼弟之后也殊无喜色,反倒是原本亲近的父子关系多少产生了一点点难以言说的隔阂。倒没有太多怪罪父亲的意思,毕竟一个人孤独的流落在荒岛上,艰难险阻的能够回来已经是万幸。 这原本是他的母亲应该操心的事情,但是这个时候,巧儿一直都避在王家不肯出现。齐修甚至连一句关于他的母亲的话题都不能再提。 张复亭死后,齐大志并没有获得参加葬礼的资格。但是从坊间传说中得到了一些关于那几日在长安发生的小道消息。这些没有经过证实的消息不时刺激着他的神经,不过总有好的迹象,也许院长所主导的反击行动已经开始了也说不定。 连续的阴雨天直让人感觉到强烈的不适。齐大志一家子倒没什么感觉,不过在他家打杂的仆人们就快要乱了套。几乎所有人都在抱怨房间里的被褥都快要发霉了;阴雨天让他们每一次出门都举步维艰;小少爷一点都不服管教,越是阴雨天越往外跑得欢……如此等等终于让齐大志感觉到了一点所谓幸福的烦恼,原来贵族老爷的生活也不是想象之中的那样闲适。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第三大道。车轮碾过路边的积水,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马车停下,车厢门打开。萧显撑着一把黑伞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回头跟车夫叮嘱了一句什么,然后伸出手臂探进车厢里。卡蒂攀住了他的胳膊,步态轻盈的飞跃出来,站在他的身侧。经历过那场风波之后,卡蒂变得更加谨慎小心,轻易不肯再随萧显一起出行。如果迫不得已,也会严密的掩饰自己的外型,将一对粉嫩的猫耳隐藏在金黄的秀发之下。当然,这样也会让她倍感不舒适。每一次出行都像是受刑一般。 马车驶离,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相互依偎着走到齐大志家的房门处,面对一个神色警觉的年轻仆人,递上了自己的名笺。几分钟后,齐大志携家带口的,出现在大门洞里。 “萧侍从官,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齐大志惊喜道,伸手虚邀,将萧显夫妇两人迎进门来。 “奉院长的命令,过来探望。”萧显将雨伞递给身边的仆人,牵着卡蒂的手道:“大志你家总是有女眷的,我一人孤身上门总是有些不妥。正好卡蒂一人在家闲着也是无事,索性把这当成一次正式的拜访吧。我和卡蒂两个,可要感谢你。若不是院长的命令,我们从咸阳陆校出来的时候可是遥遥无期。” 萧家兄弟在他入籍的事情上前后奔走,出了好大的力气。齐大志对于萧显也是感激有加。两人手把着手走到客厅里,这才分宾主之位坐下。仆人给萧显夫妇两人端上热茶,齐大志也领着铃铛和思秦过来见礼。 铃铛在来到帝国之后,很少会遇见这种比较正式的会面。因此也显的比较别扭。总是放不开自己的身段。萧显也不以为意,毕竟对方是从那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刚刚出来的人。见识上差一点也是预料之中的。不过在未来的日子里,齐大志在去往绿岛任职之后,铃铛肯定要在家里独挡一面。一个优秀的贵族夫人可以在国内为丈夫解决大多数麻烦,她们的责任并不仅仅是带孩子养家那么简单。而萧显带卡蒂来的目的,有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有共通的话题。因此两家人寒暄了片刻之后,卡蒂就拉着铃铛去了偏房。当客厅里只剩下了萧显和齐大志两个人时,萧显脸上一直都维持的虚假的微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审慎的表情。他将一份厚厚的报告丢在桌上,沉声道:“这是院长给你的交待。”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东西,但真的有一天放在他的面前时,他却发现报复的快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他低头瞄了一眼那份报告,并没有翻开仔细一观的欲望。过了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来,低沉着声音道:“能告诉我,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吗?” “始作俑者姚启林已经在今年元月的时候明正典刑。他的主要帮手王垂目前被羁押在长安第一军事监狱,不日即将执行枪决。王易被开除军籍,羁押在军研院情报处第三营地。但是外界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他的父亲据说前些日子突发脑卒中,怕是熬不过几天了。其他涉案人等一体被关押在咸阳监狱之中,等到秋后,会被集体枪决。不过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去往绿岛了。”萧显捡着重要的信息跟他说了一遍。他是整个事件的亲历者和主要策划者。幕后的事情是不会跟齐大志分说的,但是明面上的东西,倒是可以跟他讲一讲。 “复亭是不是因我而死?”齐大志沉吟了许久,才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复亭的死是另外一桩事。”萧显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若是他那天没跟着,恐怕这时候你就要参加我的葬礼了。” 齐大志长长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他心中一直都横亘着这样一根刺,如果因为复仇要搭上张复亭的话,那么这个仇还不如不报。 两人沉默了片刻,萧显又道:“对了。我们还获知了另外一个重要消息,跟你的老婆巧儿有关的。你想不想听听?” “那个女人我不想再提。”齐大志摇头拒绝道:“既然来了,吃了饭再走吧?” “那倒不必。”萧显见他情绪低落,婉拒道:“我们夫妇一会儿还要去大哥那儿。”他的话音刚落,卡蒂已经盈盈从偏厅中出来。夫妇两人相视一笑,卡蒂仪态万方的向齐大志夫妇告别。萧显夫妇携手并肩走出了齐家,这时外面的小雨难得的停了一会儿。 齐大志目送着马车疾驰而去,这才转头望着铃铛一笑。两人并肩回到庭院之中,关上了院门。送铃铛和思秦去屋里玩耍,小雨又淅淅沥沥的滴答下来。齐大志仰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低声喃喃自语道:“母亲啊,你看到了么。欺辱我们的人,都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您的儿子,也该到了要重新踏上征程的时候了。请保佑我吧……” …………………… 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大仇已报,志得意满。那么就一定有人凄风苦雨,陷入绝望的漩涡之中。距离齐大志家不远的另一个街区中,王易的家庭就面临着家破人亡这样的双重窘境。 王易家门口高挂着的那块金色牌匾早已经叫城防军指挥部派来的士兵们拆去了。王易现在已经从那座金光闪闪的战斗英雄的宝座上跌落尘埃。他不再是一个优秀的军人,而已经成为了一个罪人。他的罪名,是人人都不耻的间谍罪。 家里的仆从,在牌匾被拆掉的第一天就逃了个干干净净;得知消息的邻居们是第二波上门的恶客,指着王父王母鼻子痛骂的同时,还顺走了无数细软。远路的邻居搬无可搬的情况下,就打上了房间里家具的主意。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王父绝望的看着已经变得家徒四壁的客厅,终于忍受不住连番的折磨,一头栽倒在地。到了第三天,无论远近亲疏的亲戚们,也将他们一家视为粪土。王易的两个舅舅甚至径直上门来,无视已经奄奄一息的王父,强硬的带走了他的母亲,顺便将一纸休书丢在了地上。王父就这样凄凉的躺在光溜溜的地板上,聆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等待着自己最后的时刻到来。 巧儿得知剧变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五天的上午。当她急急忙忙卖掉了王易给她置办的外院,来到这处从未来过的“婆家”时,一群孩童在面目全非的王家宅院里,兴高采烈的打起水仗。全然不顾这空洞的房间里,还躺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巧儿愤怒的驱走了这群胆大包天的顽童,她气喘吁吁的放下一根光秃的笤帚,小心绕过青石台阶上遍布的粪便。走进那座曾经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中。 前来声讨的远亲近邻已经拆走了一切可以拆走的东西,精美的大玻璃窗已经被小心翼翼的搬回某个人的家中,切割成小块。镶嵌在自家的窗户上。从此以后,他的客厅里将告别黑暗,拥抱光明。他满意的望着自己的杰作,将撕下来的窗纸丢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何时了5 王易的父亲孤零零的躺在窗台下,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身下,仅仅只留下了一条单薄的褥子。而身上盖着的,是一条像渔网一样快要破碎成条的毯子。看来昨夜还有预料之外的客人来过,转悠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合适的战利品,最后只好将主意打到已经丧失了一切活动能力的王父身上。抢走了他最后一条遮风挡雨的被褥,总算还有一点良心,将自己的被褥留给了老人。可怜王父在冷雨中捱了大半夜,若不是巧儿及时上门,怕是要活活冻死了。 “伯父……”巧儿担忧的低唤了一声。蹲下身,伸手探了探王父的额头,额头滚烫。 王明感到额头的沁凉,从昏睡中醒来。他费力的睁开了双眼,模模糊糊的看到了那个让家族陷入绝境之中的女人。他的眼中露出厌恶的神色,但是他却无可奈何,只能用眼神和含混不清的呻吟表示出了自己最大的恶意。 如果能把口水吐到她的脸上,那将是自己最大的快意。王明如是想着,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不要着急,伯父。我去给您找医生。”巧儿感觉到老人的生命正在流逝,她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小步跑到街上去找马车。但是不管她去恳求哪一位车夫,一听说是去到那个犯了间谍罪的低级军官家里时,都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到了最后,她只能两手空空的回到破败的王宅,双手抱膝坐在老人的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生命的尽头。 三天后,咸阳火车站。 对于火车站的站长而言,今天是个大日子。咸阳土生土长的功勋贵族,第一位在海外大岛担任总督的国伯齐大志就要离开家乡,前往距离帝国数千里之遥的海岛上任去了。 尽管咸阳是帝国的陪都,但是这样风光的事情还是第一次。接到郡守府发来的通知之后,火车站站长甚至还筹备了一场小型的欢送仪式。不过,齐国伯高风亮节,不愿意太过招摇。婉拒了站长的提议。站长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给齐大志以及其送别的家人单独留了一座站台,以示火车站方面对于这位城市英雄的崇高敬意。 尽管没有正式的欢送仪式,但是咸阳的驻军还有郡守府都派了专人过来。齐大志和他们一一告别后,挥别了亲人和朋友,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他将在长安进行短暂停留,除了面见陛下之外,还需要接收一批正式的民政官员班底。绿岛村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而且在可以预见到的未来,绿岛将会成为联通南大陆的中转基地,在帝国的版图中承担着重要的战略位置。 开往帝都长安的列车缓缓驶出咸阳车站,而与此同时,从长安发来的列车已经快要接近行程的终点。两列列车在平行的铁轨上交错而过。王易神色孤寂的站在两节车厢的中段,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黑色秦装,肩上背着一个瘪瘪的军用背包。在他出卖了一切之后,闫峰终于给他兑现了最初的承诺。从此以后,他将去往遥远的北方,继续自己军人的生涯。而在出发之前,闫峰只给了他一天的假期,允许他回家看看。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回家的好。”闫峰丢给他一根香烟,神色悠然的坐在办公桌上:“你不再是富家少爷,而齐大志也不再是军工厂那个一无所有的青年工人。他的报复,比你想象之中来的更加猛烈。直接去北方吧,把在这里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当成是一场梦。” 王易把那根香烟叼在嘴里,凑着快要熄灭的火柴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后疑惑的问道:“为什么帮我?我和长官您,非亲非故。” “不过为了完成一位故人的请托罢了。”闫峰不以为然的道:“他认为你是无辜的,虽然你很不厚道的出卖了他的行踪。有的人喜欢以直报怨,而有的人却喜欢以德报怨。这就是帝国的现状,这就是人生。你永远都想不到自己明天会遭遇什么。”他轻笑了一声,仿佛哲人一样对着王易说教道。 “是魏溪长官。”王易不是傻子,轻而易举的从闫峰的暗示中想到了那个故人的身份。 “这已经是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我是在瞒着院长在给我和魏溪找麻烦。所以请你尽快的有多远滚多远。”闫峰道:“我之所以肯帮你,是看到你身上并没有完全的泯灭人性。你还是一个战士。是战士,就不要浪费青春。去大草原上证明你的价值吧。” “你这夯货,到底走不走?”一声粗暴的呵斥打断了王易的思绪。他愕然转头,看见一个身穿车站工作人员制服的大汉用鄙夷的眼光瞧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列车已经停靠,车上的乘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光了。 王易从来都没有被人如此鄙夷的斥骂过,不免有些恼怒。他攥了攥拳头,这个大汉看上去凶巴巴的样子,不过对于经受过训练的他来说,再来三五个这样的大汉也是轻松就能放倒的菜鸡弱鸟。不过,就算把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打倒又有什么用处呢?徒然只会给自己增添麻烦而已。他深呼吸,瞪视着这家伙。 列车员被他凶狠的眼神逼视的呼吸一窒,聪明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眼,王易背着包从他面前经过,踏上了咸阳车站的站台。熙熙攘攘的车站里,他茫然的四处张望。不远处一群送别的亲友正在出站。其中有几个身穿军服的年轻军人,也有身穿黑色秦装的郡守府公务人员。若是平常,他一定会凑上前去,跟那些军人聊聊天,套套近乎。而现在,他对于那些身穿黑色军服的军人们有了一种天然的自卑感。他感觉到自己不配穿上那身神圣的制服。脚下踯躅着,等到那些送站的亲友团离开之后才跟在他们后面离开了车站。他此时身无分文,幸好家距离车站也并不遥远。索性甩开了大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走进第四大道,王易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昔日和善的邻居用敌视的眼神望向他,那眼神中还有一种读不出来的,心虚的情绪。他的心沉了下去,急忙加紧了脚步,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昔日的朱红大门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父亲最钟爱的黄玉鸟死在了破烂的鸟笼里。从空洞洞的门楼望去,可以看到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庭院。枯枝败叶,断壁残垣。落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更加让他心惊的,是正房正厅处的房檐上,悬着一叠苍白的纸钱。他的心紧缩了一下,丢了背包奔进家门中去。大声喊道:“爹!娘!” 没有人回答他,甚至连回声都没有。正房处空洞洞的门窗仿佛缺齿老妪的大嘴,对他释放出无情的嘲弄。透过房门,王易看到被洗劫一空的正厅,以及房角处一条破烂的被褥。 “罪不及家人,罪不及家人……”王易感觉到天旋地转,他的世界一瞬间崩塌了。也同时明白了闫峰话里潜藏的意思。 “你还是不要回家的好!” “还是不要回家的好……” “……不要回家……” “……回家……” “……家……” 闫峰无情的话语反反复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他的双膝一软,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双耳嗡嗡的轰鸣着,眼前的世界已经变得一片赤红。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双手十指死命插进砖缝里。鲜血直流,而他浑然未觉。 几个城防军士兵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看到那个悲愤欲绝的年轻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进去。直到他们听到一声软糯的声音,回头一望,见是一个身穿素服的女子。 “几位长官还是请回吧。”素服女子正是巧儿,她嘲弄的望着他们冷笑道:“这个庭院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搬走的东西了。” 城防军士兵们难得的脸上发烧。为首的军士嘴唇嚅喏着,期期艾艾道:“我们不是来抄家的。事实上,这是一个误会。” “误会?”巧儿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我听错了吗?这家的男主人已经死了,三天前埋进了土里。这家的东西已经被愤怒的邻居们搬空了,家破人亡了以后,你们又过来说是一场误会?这话……你说给死人听去吧。” 几个士兵被她的冷嘲热讽弄得下不来台。再也没有脸面呆下去。为首的军士敷衍道:“你们这家遗失的物品,城防军指挥部会负责帮你追回。你去和里面的人说一说,若是追不回来,城防军指挥部会补偿你们财物的。” 巧儿听到他的话语,心中一动。也不管军士絮絮叨叨在说什么,疾步奔进院子中去。果然看见庭院正中跪着的那人,不是王易又会是谁? 她心中凄恻不能自己,眼泪簌簌流下。站在他的背后轻声唤道:“王易。” 第一百二十五章至少还有你 这声轻柔的呼唤一瞬间把王易从九幽之下拉回了人间。他回转头,看见巧儿一身素服,如同一朵温婉的小花一样站在他的面前。苦苦压抑的悲苦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 “巧儿!”他扑到巧儿的面前,双手紧紧搂住她的纤腰。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了起来。 巧儿温柔的抚弄着他蓬乱的头顶,轻声道:“别哭,别哭。” 等到他们两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巧儿求东家告西家,总算是从几个心怀愧疚的邻居手里借来了锅碗瓢盆。给王易做了一碗热汤面。 王易和巧儿面对面坐在一张草席上,捧着热汤面,王易却没有一点胃口。借着昏暗的天色,他端详着对面玉人的俏脸。巧儿被他看得心慌,摆弄着发梢道:“怎么不吃,是我做的不好么?” “不是。”王易道:“跟我说说这几天来我家的变故吧。” “他们说你犯了间谍罪,可我一丁点儿都不信。”巧儿低声道:“等我知道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被抢光了。伯父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窗子下面。我守着他,没有医生愿意来瞧病……到了黄昏的时候,伯父就去了。” “我爹的一辈子啊,一直都是风调雨顺。可惜……却是被我给害了。”王易叹息了一声。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巧儿试探着问道。 王易的心中一阵慌乱,他不清楚巧儿到底知道了多少。而这个时候,在父亲亡故,母亲出走的绝境下,他的脆弱神经已经经不起她的离开。迟疑了很久,王易才迟疑的搪塞道:“我得罪了人,那人的势力很大。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脱身出来的……” “是谁会这样疯狂的报复?”巧儿义愤填膺道:“这是赶尽杀绝啊!你为什么不去求你的长官申冤?或者……我也可以去找煦子为你脱难!” “这是我家的私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王易慌张的道:“我的长官已经不信任我了,而且赵煦……赵教员不过是一个搞研究的,你贸然去找他,很可能会让他也陷进漩涡里去。更可怕的是,一旦赵教员陷进了漩涡,齐修和齐武两个人的前途也不堪设想。所以,这件事情你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这样……”巧儿似懂非懂的道。 一个谎言之后,必将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这个谎言。王易的手心里浸满了冷汗,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巧儿那双明亮的眸子。感觉到似乎瞒过了对方,王易的心中也充满了负疚感。他沉默不语,端起热汤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暮霭沉沉,两人就在沉默中相互依偎着。连续的阴雨天刚刚过去,初夏的夜晚显的有些凉。巧儿打了一个冷颤,瑟缩起了肩膀。想起自己悲苦的身世,不由得有些怅然。她微微侧头,望着身边这个小男人线条分明的侧脸:“易……你还醒着吗?”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灾星?”巧儿低声问道:“两个爱我的男人,都遭遇了这样的横祸。大志至今生死未卜;原本我想跟着你,生活会安稳一些。没想到……” “别瞎想。”王易感觉到巧儿在瑟瑟发抖,解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轻声斥道:“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我在想……如果我那时候死了。你是不是会过得好一点?” “你死了,我会抱憾终生的。”王易轻轻揽住了她柔弱的双肩,低声道:“一辈子都孤苦伶仃。你在地底下看着也心疼的。” 巧儿没有拒绝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尽管一年多来,她一直都住在王易为他安排的别院之中,但是他始终也恪守着之前的君子约定,从没有强行要求她做过什么非分之事。巧儿的芳心,其实早已经暗暗倾倒在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身上。只是,他冉冉升起的速度和骤然陨落的速度一样的飞快。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些什么,王易就遭遇到了几乎灭顶的悲惨遭遇。 “说起来,命运也真的挺奇怪。一年多前的你,还是咸阳街头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子。我做梦都不敢想象,有一天会这样的心疼你。”巧儿抚摩着他的脸庞,低声说道。 “是啊。命运真该死,命运真奇妙。”王易将她拉得靠近了自己的怀里一些:“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巧儿顺势扑进他宽厚的胸膛里面,侧耳倾听着他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的声音,低声呢喃道:“我已经漂泊的太远了,累了……走不动了……不想再走了。” “但是我必须要离开咸阳。仇人的势力非常大,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王易有些紧张的将她拥得更紧:“你……还是投亲靠友去吧。” “说什么呢?”巧儿生气的推开了他,作色道:“我已经说过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咸阳那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修儿和武儿已经长大了,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真的?”王易又惊又喜的追问道。 “真的。”巧儿郑重的点了点头。 “巧儿……”王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重新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你相信我,我一定要给你活出个样儿来。不再让你受一丁点苦了。” …………………… 秦历716年五月三十一日,晴。帝国北方边境重镇石湖关。 自从天海郡成为新的帝国与深渊的边境之后,石湖关七百余年以来一直都紧绷的战争气氛松弛了很多。至少,能在街头看见从南方来的行商走街串巷贩卖;各条大街上,新迁过来的住户也正在修建着自己新的家园。 饱受战乱之苦的城市,第一次迎来了一个快速发展时期。今年年初刚刚落成通车的石湖关客运站迎来了它建站以来的第一百趟列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王易紧紧牵着巧儿的手走出车站。仰头看见湛蓝的天空,他们两人立刻就发现这座北方边陲城市与中原腹地的咸阳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的天空真好看。”巧儿大口呼吸着夹杂着树叶清香的新鲜空气:“在咸阳呆的久了,总会让我忘记天空原本的颜色。” “很快你就会厌烦这里的。走吧,今天是报到的最后一天。去得晚了,说不定会吃苦头。” “我们去哪里?”巧儿疑惑问道。 “罪军营。”王易心事重重的道。伸手入怀,攥紧了那张闫峰亲自开具的介绍信。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但日子总得过下去。 坐上一辆敞篷马车,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一处巨大的营地前。王易费力的把行李卸在路边,叮嘱巧儿不要乱动。 “去吧,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巧儿微笑着朝他摆摆手催促道。 王易一步三回头的走到营地门前,门前站岗的哨兵用警觉的眼神望着他:“站住!” “我……我是来投军的。”王易听话的顿住脚步,期期艾艾道。 “投军你走错地方了。”哨兵脸上露出看傻子一样的表情:“这里不收没有训练过的平民。你应该去城里的征兵处问问。” “这位师兄,我是来找舒长官的。麻烦通融则个。”王易并不想把介绍信当着哨兵的面拿出来。 “你找舒长官?”哨兵怀疑的望着他:“站在边上等着。”说罢,叫来同伴顶替他的位置,自己则飞跑进了营地。 “好。”王易老老实实的站在营门前等待,顺便张望着营地中热火朝天的建筑景象。数百个建筑工人在营地中忙碌着,十几座长方形营房已经垒好了大半。 几分钟后,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营门处响起来:“哪个龟儿子找我?” 王易定睛望去,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矮胖军官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他料想这人就是闫峰介绍信中所说的舒坤,急忙挤出一副谄媚的笑脸道:“舒长官,我是闫处长介绍来投奔您的王易。”说着,将变卖家产所得的一张汇票夹在介绍信中递了过去。 舒坤斜睨了他一眼,随意将汇票抖落在地上不屑道:“虽然我们都是罪军,可也不兴这个。把你的臭钱收回去。” 舒坤的话一点情面都不讲,王易被奚落的几乎无地自容。讪讪的弯腰将汇票捡起来揣进怀里。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对方的发落。 舒坤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闫峰亲笔写的介绍信,冷笑了一声道:“你……犯了什么事儿?” 王易垂首道:“从军前的一点儿破事,现在被翻出来了。近卫军里呆不下去……” “说重点!”舒坤不悦的哼了一声,大有拂袖而去的意思。 王易见对方追根究底,也无可奈何。回头望了远处的巧儿一眼。巧儿回他一个甜美的笑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自暴自弃的低声说道:“我……我抢了一个阵亡军人的遗孀。” “也不是什么大罪。闫峰那龟儿子真是小题大做。”舒坤撇嘴道:“我给你一天假,你去安置好你家里的事情。明天这个时候,到营门口来找我报到。” 第一百二十六章李忠1 自从战线推进到天海郡之后,陈暮就很少回到石湖关这里办公。但是这一次他回来,有一个没有办法推拒的理由。办公室里,他对着穿衣镜左顾右盼。皱着眉道:“这一件怎么样?” 安宇站在他的身后,不怀好意的捉着下巴道:“马马虎虎吧。” 陈暮有些恼怒,索性将造价昂贵的晚礼服脱下来丢在高背椅上,冷冷瞪着安宇道:“你是不是很得意?他妈的总算有能够随意摆布我的一天了!” “当然不是。”安宇一本正经的道:“新晋大将军在帝婿的婚宴上穿着比其他大将军寒酸,这一定是比长公主殿下奉子成婚还要劲爆的新闻。你说是不是,莫妮卡?” “我认为安宇说的很正确。大将军阁下。您应该要和那些耄耋之年的老人展示您的年轻和健康。”水灵莫妮卡一本正经的帮腔。 “属于我的怎么也跑不掉,那些老掉牙的家伙怎么能跟我相比?”陈暮在镜中端详着自己的脸庞说道。 “但是您还需要考虑同龄的竞争者。比如王素,再比如章质夫。”安宇摆了摆手,示意莫妮卡出去等候。陈暮见他的作态,知道他有私密的事情要跟自己分说。只不过安宇这么慎重,究竟是因为什么还真的有些让他猜思不透。 望着莫妮卡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陈暮冷笑着道:“你和莫妮卡之间还有什么没有沟通好的秘密吗?至于搞的这么鬼鬼祟祟?” “不,陈暮。”安宇微笑着回答道:“我们是两位一体的存在,我知道的事情就意味着她也知道。请她出去不过为了防备一些意料之外的家伙。” “在我的地盘上,我不认为还有什么意外的家伙敢找死。”陈暮冷冷哼道。 “难道您忘记了在天海郡的那两位胆大包天的监察军官?”安宇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说罢!有什么事?” “你对孙铿最近的来信怎么看?”安宇淡淡问道。但是陈暮从他平淡的表情中敏锐的发现了他隐藏着的深深惧意。 “唔……身为智魔的你居然会害怕?真是不可思议。”陈暮绝对不会放过每一个冷嘲热讽的机会。 “我只能说,孙铿那家伙是玩火自焚。”安宇没有否认自己的恐惧,他冷冷的揭穿了一个事实:“陈暮,不要以为帝国是不可战胜的。葛林陛下一旦觉醒,那就是你们的末日降临的时候。” “那位魔王清醒的七百多年时间,帝国一直都好好的存活着。”陈暮轻蔑的道:“我有信心,就算是死,也要让深渊好好的品尝一下帝国的血性。我们还是不要争论这个问题了,没有结果的。你想说什么,直接问吧。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上,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答的。” “就是这个问题。”安宇轻声道:“因为我的一念之仁,没有想到,竟然会放出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小恶魔。陈暮,我希望你郑重的考虑我的一个提议——我们把他杀了吧。他会毁了人类和深渊已经维系了七百余年的默契的。他的每一项发明,都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攻击性。无论是战车,飞艇以及他送给章质夫的小玩意儿……甚至还包括存在他的脑子里,没有制造出来的那些大玩意儿。相信我……陈暮。帝国没有一丝的胜算。你们……不,我们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如果仅仅是维持现状,那么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可以享受和平。如果让他肆意妄为,你们……不,我们恐怕会加速毁灭的进程。”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人类只能作为深渊……那位魔王陛下的玩物。如果稍微反抗的激烈一点,那么魔王就会毫不犹豫的消灭我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是不是这样?”陈暮平静的道,他的表情一成不变,安详的眼神望着安宇。 安宇知道自己的话踩到了陈暮的痛脚。任何一个帝国军人抵死都不会承认这个说法。尽管他所言说的,十有八九会变成事实。他无比希望自己是帝国中不被怀疑的一员,那样他就可以抛弃掉所有强加在身上的责任。去到一个真正没有战火,没有侵略,没有杀戮的地方。 “相信我,陈暮。你知道我绝对不会欺骗你。我比你还要热爱这个国家。因为我从这里找到了人生的最后一点乐趣。这里是我有生以来到过的最美丽的地方……” “把你话里带着的‘人’字去掉。”陈暮冷冷的道:“你这只劣等软泥怪不配提这个字。” 安宇听话的闭上了嘴巴,他望着陈暮,显然不打算收回自己的观点。 难堪的沉默之后,陈暮平复了情绪。他站了起来,走到安宇的面前道:“你给我听着。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从你的嘴巴里听到这种消极避战的言论。如果下一次你还不知死活的大放厥词,我会当众枪毙你。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孙铿……”安宇还要试图再争取一下陈暮的看法,但他看到陈暮毫不犹豫的把手放在枪套上时,他聪明的闭上了嘴巴。举起双手道:“好吧,好吧……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安宇,我告诉你。”陈暮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他:“你啊……真是白白披了一张人皮。帝国……不,人类是不会灭亡的。如果有一天帝国被你们毁灭了。还会有另外一个帝国崛起。你们占领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土地又能怎么样?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那么他就是这个族群最后的战士。我们……绝不投降。而孙铿……就是我们的希望。原本我还对这个想法保持怀疑,但是现在我无比的确信这一点。你们休想动他一根寒毛。” “希望你的想法成为现实。”安宇由衷的道:“不要把我想的那么难堪,我只不过是一只想要在帝国安度晚年的可怜虫而已。” 谈话至此结束,陈暮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安宇出去。安宇朝他欠了欠身,拉开房门。他深深的望了陈暮一眼,沉默了走了出去。 石湖关防御指挥部的三层露台上,莫妮卡闭目享受着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立刻感知到了对方此刻的心意。转过身来劝慰道:“不管怎样,你已经尽力了。如果他们想要自取灭亡,就由得他们去吧。这个世界还很大,深渊的触角所没有延伸到的地方还有很多。” “你误会了。”安宇抚摩着她的发梢,放在鼻端轻轻嗅着:“我这是在帮助他坚定心意啊。陈暮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人……” “他太多疑了?”莫妮卡敏锐的捕捉到了安宇心中的想法。 “多智近妖!”安宇摇摇头笑道:“可惜,太聪明的人总是想得太多。这是他身上唯一能被我利用的弱点,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安宇,我发现了我已经不能够了解你的想法了。”莫妮卡脸上显出疑惑的表情:“孙铿活着对于深渊的威胁有多可怕,你我是知道的。如果他不死,那么我们会有多少子民死在他所制造的武器手里?” “这样的言论你以后少说,最好不说。”安宇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告诫道:“深渊的人口太多了,多到连我们自己都开始感到害怕,从而不得不逃离它。你以后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一个孙铿,挽救两个种族……天哪!我会载入史册的。” “更大的可能是被当做两边的叛徒送上绞架。”莫妮卡冷冷的揭示出他最有可能的下场。安宇摊了摊手,无言以对。两人正沉默对视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喘着粗气出现在他的面前。 “安宇长官,陈暮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这就去。”安宇和颜悦色的摆了摆手答应道,转身准备前去寻找陈暮。他回头看着莫妮卡,忽然又微笑道:“其实,陈暮还有一个小缺点……” “什么?”莫妮卡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他的心眼太小……哈哈哈哈!”说完,安宇自己也忍不住,一路狂笑着离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莫妮卡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可怜的南罗,已经不再是罗族的第一智者了。” 办公室中,李忠有些局促的站在大将军的面前。 陈暮几乎一字一字的审阅着手里的介绍信。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么。这让李忠感到非常的难受,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对方不肯接收自己应该怎么办。被打回原籍,重新发落?还是就地一撸到底,从头开始? 时间似乎停顿了,李忠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的搏动声。他动作隐蔽的动了动已经发酸的脖颈,等待着大将军对于自己的最终裁决。 房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安宇大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敬礼道:“大将军,您找我?”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似乎两人刚刚在这个房间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来了。”陈暮放下介绍信,颔首道:“认识一下。第三卫第一部原部指挥李忠三级卫将。安宇,我的侍从官。” 李忠转身,眼神落在对方的肩膀上。一级卫将,比他还要高出两级。这是属于超标准的侍从官配置了。看来这位大将军并没有太把帝国的严厉规定当做一回事。 心里面想归想,面子上的礼仪却一丝不苟的执行。他默不作声的朝着安宇敬礼。安宇回礼,两人对视了一眼。安宇忽然笑道:“我和李部指挥是认识的。以前在咸阳的时候见过几次。他可是魏溪长官面前的红人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李忠2 李忠微赧笑道:“红人可不敢当。不过是魏溪长官一位普通下属罢了。” “说得也是。”安宇抓住了他话里的语病,嘿然冷笑道:“要不然怎么会只犯了点小错就被赶出队伍,跑到石湖关来请求庇佑?” 要论口舌犀利,李忠哪里是安宇的对手?虽然被对方奚落,可是李忠倒也不恼。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犯了错自然要付出代价。无规矩不成方圆这话对我们成年人一样有警戒意义。” 安宇冷哼了一声,感觉到身后陈暮灼热的眼神已经快要把他的后背点燃。他不再发出毫无意义的诘问,向后退了两步,让陈暮得以直接注视到李忠的眼睛。 过了半晌,陈暮才淡淡道:“石湖关可不是咸阳那种安稳的大后方。你到这里来有没有心理准备?如果不行,我在孙铿面前还有一点薄面,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也不是不可以。” 李忠脸上露出被羞辱到的表情,但是对方贵为大将军,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标枪一般挺直了身体,大声道:“报告大将军阁下。属下坚决服从院长和魏溪长官的命令,没有丝毫怨言!” “其实像我这种地方,虽然气候恶劣,可是获得军功的机会也是一抓一大把。”陈暮微微一笑道:“尽管我手底下说不上猛将如云,可也有几十号像你一样的家伙。如果你没有两把刷子,恐怕是在我这里混不下去的。你可要考虑清楚,到时候以这种不光彩的形式被发回原籍,对于你的军人生涯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报告大将军阁下。我无惧任何挑战,能在您的麾下效命,是李忠的荣幸。请您放心,我将会用最快的时间,成为您的旗帜下最锋利的战剑!” “希望你能够记住你自己说的话。”陈暮面色一肃,沉声道:“我不喜欢言过其实的人。如果让我发现你并非我想象中的出色,那么……我会让你明白说大话的严重后果。” “必不负大将军的期望。”李忠敬了一个礼,表情凝重道。 “但是,我希望你也能明白目前石湖关的现状。”陈暮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柔和了起来:“目前石湖关的兵力有三十八个卫。我并没有一个一线战斗部队的指挥官给你。所以,你需要作出一个选择。我的手下有一个策士官的位置和一个新编步兵卫卫指挥的位置。你想去哪里?” “报告大将军,我想去战斗部队磨练我的实力。顺便验证一下院长教授给我的全新战斗技能。”李忠毫不犹豫的作出了自己最正确的判断。尽管作为陈暮身边的策士官也很有挑战性,但他还是更喜欢呆在战斗部队。 “你要想清楚,这个新建步兵卫百分之百的都是新兵,甚至连各级军官都是从军官学校毕业的新手。你确定?” “报告大将军,白纸上才好作画。”李忠用一句秦国俗谚作为自己的回答。 陈暮心中对李忠这种纯粹的军人作风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很期待李忠的未来究竟能够成长为什么样子。站起身来点了点头道:“我听孙铿说,你在咸阳陆校所接受的培训是一种全新的战术。能不能给我讲一讲这种战术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将军您一定见过铁锤敲击钉子。”李忠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照本宣科,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向陈暮来解释这种全新的战术。 “当然。”陈暮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点兴趣。他抚摸着颌下的短髭,饶有兴趣的道:“我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公子哥儿。说下去。” 得到了陈暮的鼓励,李忠鼓起勇气道:“我所学到的新战术就像将军您手中的钉子一样。循着敌人阵营中的缝隙,深入进去。打击对方阵营中的防御节点和重要目标,继而破坏敌人的整个阵营。” “是楔子战术。”陈暮敏锐的找到了一些与现有战术相契合的共同点。 “类似而不完全是。”李忠胸有成竹道:“骑兵部队的楔子战术在实际应用过程中,战术执行能力弱,战斗持续时间短的缺点。但是我所学习到的战术并没有这方面的桎梏。战斗部队攻防一体,战斗半径可以达到战役级别。这可以是一支真正的铁骑,可以攥成拳头打击敌人的软肋,也可以张开五指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但是作为一种新的技术兵器,它一定还会有各种我们没有办法发现的缺陷。”陈暮微笑着反驳道:“比如一式火箭的各种诡异弹道。” “将军所言甚是有理。”李忠恭维了一句,话锋一转却是对陈暮的见解大不以为然:“诚然,目前这种新式兵器的不足还很多。但是这并不妨碍它有足够的能力来完成我们现阶段赋予它的战术任务。并且——还可以在战斗中有效的保护好自己的有生力量。”李忠挺直了腰杆,用骄傲的口气解释道:“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武器验证组使用了多种试验方法证实,现阶段深渊军所拥有的武器对于我们的新式装备,毁伤能力是零。” “呵呵……”安宇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很不客气的打断了李忠的思路,他不得不停了下来,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对方道:“安宇长官,请问您有什么疑问吗?” “年轻人,你一定没有听说过深渊族中有一种专门为战争而生的猛兽。它的一次吐息可以轻易的毁灭一节装甲车厢——那就是飞龙。你这样大言不惭的诋毁深渊军的实力,到了真正上战场的时候,可是要吃大亏的。”安宇微笑着诘问道。 陈暮并没有中止两人谈话的意思,他双手托着下巴,依然用审慎的眼神注视着李忠,很显然这也是对他进行考核的一部分。 李忠轻咳了一声回答道:“当然,我听说过飞龙的传说。但我也知道,飞龙对于深渊而言,是一种传说中的终极兵器。在七百余年的战争中,它仅仅出现过一次而已。就算它真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我们也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脑袋和身体不成比例的愚蠢生物。比如……一种专门对空射击的火炮或者军研院目前正在研发的专门适用于空战的飞艇。”限于自己所知的片面消息,李忠并没有对这些传闻中的武器进行深度解读。但仅仅是只言片语就足以让安宇了解了帝国未来希望的可怕之处。看来孙铿依然如同往常一样,清醒明智的很。他正在不紧不慢,按部就班的改变这个帝国在命运天盘上的砝码。直到有一天,帝国将会凭借科学的力量站在与深渊平等的位置。而那个未来,也许就停留在可以预见到的远方。 “好了,今天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陈暮淡淡的话语打断了安宇的遐思。他用不满的眼神望着陈暮,陈暮知道他想说的话是什么,淡淡一笑却根本不给他发言的机会。 “安宇,你去通知边防军新编第六十五卫的策士官到指挥部来一趟。” “……是。”安宇为之气结,只好狠狠的瞪了陈暮一眼,赌气摔门而出。 李忠见他的作态,又偷偷望了陈暮一眼。只见陈暮似乎没有看见安宇的不敬,依旧泰然自若的在桌面上整理文件。他不禁咋舌,这超品的侍从官当真是牛气。如果是一般的侍从官敢这么对待自家长官,怕是被立刻调离长官身边,去到某个犄角旮旯里度过余生。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陈暮淡淡的道:“你是不是在想我的侍从官为什么对我没有一点恭敬之心?” 被敏锐的识破了自己的内心想法,李忠有些赧然的低下头道:“报告大将军阁下,属下不敢。” “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陈暮微笑道:“在我手下做事的军官们,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这样的特权。但是我也有很高的要求。你要知道,安宇不仅仅是我的侍从官,他还是掌管着整个北方防线军事情报的主官。自从担任了我的侍从官以来,北方防线从来都没有因为误判深渊的动作意图而招致计划外的损失。而这份功劳,是目前整个帝国都没有人能与他比肩的。所以,我容许安宇偶尔的任性。如果你可以成为我手下最锋利的战剑,那么这样的优待也一样可以出现在你的身上。” 李忠知道:这是属于陈暮的独特御下之道。与章质夫的严苛、张广武的仁慈、王素的如父兄不同,陈暮更喜欢把自己手下的军官们看作是赛马场上的骏马。 在这位大将军手底下可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松。李忠心里腹诽着,脸上可不敢表现出一分一毫的不满。他低下头道:“大将军请放心,属下一定会用优异的表现征服您的。” “好吧。我很期待你的表现。”陈暮摩挲着颌下的短髭说道。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房门被粗暴的推开,安宇领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军官走了进来。李忠循声回头望去,顿时眼神一亮。 吊儿郎当的年轻军官则是猛地顿住了身形,不敢置信的失声喊道:“李粪长!竟然是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他乡遇故知1 人生四大喜事里,把“他乡遇故知”放在了第二位。可见在人流量极大的帝国里,异地他乡遇见一个熟悉的人时给自己的振奋究竟有多么的强烈。李忠这会儿完全没有听出对面年轻军官调侃意味十足的称呼。在大将军面前的拘谨和紧张一霎间仿佛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深深的回头望了对方一眼,转回头去面对着陈暮以立正姿势站好。 赵煜却不像他那么一板一眼,仿佛尺规一样随时都保持着严整的军容。朝着陈暮行了个军礼,然后大模大样的走到大将军的办公桌前,倚着办公桌吊儿郎当的道:“这位就是配给我的主官?陈头儿,我能不能退货?” “不能。”陈暮摇头道:“你一个国防军里出来的家伙,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可是我和这家伙相性不合啊。”赵煜装模作样道:“见面三分钟就会吵起来的那种。” “少来了。给我老实站好。”陈暮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面色一沉道:“你们都是从泉州出来的,以后可不要丢了泉州人的脸面。新编第六十五卫就交给你们了,去吧。” “是。”两人同时立正姿势站好,大声回答。 “赶紧训练部队,争取在夏季结束前让它形成初步的战斗力。”陈暮道:“战争快要来了。如果想要军功,你们最好现在就努力一点儿。” 将这对熟悉又陌生的新搭档从自己的办公室赶出去之后,陈暮默默的点上了一根烟。放在手里,凝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沉默了很久,他才慢悠悠的道:“安宇,这次回京你留守罢。” “怕我会一时激动真的去杀了那家伙?”安宇冷笑道:“放心,我还没那么傻。” “我的感觉一向很准。战争真的迫在眉睫了。”陈暮道:“你留在天海郡,我多少还放心一些。” “你就不怕我转身就把天海郡给卖了?”安宇半真半假的玩笑道。 “那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的。”陈暮冷笑一声。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安宇打了一个冷颤。理智的将这个不小心带出来的禁忌话题略过不提:“你的安危我总是不放心的。不如让莫妮卡跟着你好了。她是个不错的护卫,而且还可以当做暖床的床伴儿。你放心,我不会吃醋的。” “趁我还没有把子弹装进枪膛里,你最好有多远闪多远。” “好吧,当我什么也没有说。”安宇抬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忽然转头道:“最后一句,能告诉我你究竟想怎么样吗?” “看着。”陈暮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复杂的道。 …………………… 几乎与此同时,帝国蜀郡郡府蜀州。 蜀州已经提前进入了盛夏,街道两旁绿树成荫,蝉鸣声声震耳欲聋。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小巷之中,蜀郡权力最大的人却住在郡府最不起眼的巷子里,这的确值得蜀郡百姓称道。马车停下,林光一校尉从车厢里钻出来,眯着眼睛望着这座平平常常的四进院子,嘴角流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他推开马车的车厢门,冲着车厢里瑟缩着的孙以宁淡淡得道:“你到家了。” “真的?”孙以宁探头向外看去,庸亲王府的鎏金牌匾在他的眼中映出熠熠辉光。他脸上的表情倏地变化成了趾高气昂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亲王府门前,大声喊道:“来人啊!给我把这个混账军官拖出去砍了!”他的声音尖利,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公猫。 林光一淡然笑着,摸出口袋里一根烟点上。亲王府的护卫们涌了出来,表情凶狠的将他围在中间。他似乎没有看见这些张牙舞爪的家伙,呼出一口淡蓝的烟气,神色安详和煦,仿若是在风景优美的湖边小憩而不是在刀光剑影的亲王府门前进行着危险的行走。 “放肆!都给我住手。”一声苍老的沉喝让所有的亲王府护卫们瞬间变成了泥塑木雕。赢庸身着一袭白袍,脸色阴沉的出现在亲王府大门前。他似乎没有看到孙以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注视着林光一道:“许久不见啊,林校尉。”不知为何,他的话语里将“校尉”那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林光一笑得更是舒畅,他拨开身前挡路的护卫,大步走到亲王府的台阶下。微微仰头,望着已经面露苍老疲惫之色的赢庸道:“庸亲王殿下,别来无恙。” 赢庸打了一个哈哈道:“倒是还没有被你们这帮专事阿谀奉承的小人气死。一个冒牌货而已,就地斩了就是。何必千里押送过来,徒然污了我的名声?” 他这句话说出来,孙以宁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嘴唇翕动着,那个“爸”字憋在心里,始终都没有吐出口来。他望着赢庸的侧脸,心倏地提了起来,悬在嗓子眼中间,噎得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殿下哪里还有名声可言?”林光一淡淡道:“人犯已经送到,是杀是留,就看殿下的喜好了。”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上马车。 赢庸脸色更加冰冷。阴森森道:“我对于打着我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之徒只有一种态度。”他的手缓缓的摸到了腰间,白袍下别着一柄精致小巧的手枪。 孙以宁看到那柄枪时,脸色变得惨白。他双手连连摇动着,嘴巴却是紧紧的闭着。似乎顾忌着赢庸最后的一点名声,那个“爸”字始终都没有如同林光一预料中的那样从他已经崩溃的精神防线中喷吐出来。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在林光一背后响起来。孙以宁捂着胸口,绝望的望着赢庸脸色铁青的侧脸。他挣扎着想要向前挪动脚步,但是身上的气力快速从胸前的伤口中涌出,褪尽了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双腿一软跪在赢庸的面前。 浓烈的血腥味窜进林光一的鼻孔。他顿住了身形,转身回望倒在地上已经无知无觉的躯体。叹息了一声道:“殿下的脾性还是如此暴躁。” “把这狗才的尸身拉去乱葬场。”赢庸神色不善的望了他一眼,冷冷的吩咐道:“此事已了。林校尉,你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林光一微微欠身向他致意,神色从容的走上了马车。赢庸木然的望着马车远去,望着身周一群惊慌失措的护卫冷哼道:“慌什么慌?把这孽畜的尸体抬到后院去。快点!” …………………… 入夜,万籁俱寂。 蜀州火车站附近的一座民居里依旧亮着灯,林光一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几张价值不菲的银版相片。司全站在书桌前的空地上,仅存的独目一眼不眨的盯视着林光一的一举一动。 银版相片终于看完了,林光一的视线留在最后一张相片上,淡淡道:“司队正,你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我们是五天前的深夜里动的手,营地里的活物都没有逃脱。”司全全身猛地绷紧,快速的回答道。因为过于紧张,他脸部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整张脸也显的格外狰狞。 林光一摆了摆手道:“看来你是知道一点事情的。不要那么紧张,放松就是了。” “是。”司全口中答应着,可是身体却一点都没有服从他的命令,如同一枝即将离弦而出的弩箭,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件都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 林光一无声的轻笑,也不理会他如临大敌一般的表现。若有所思的道:“你说说看,孙以宁是不是已经死了?”他的手戳在那张银版相片上,拍摄的正是最后亲王府的护卫们把孙以宁的尸体抬进棺材的画面。 “属下认为,孙以宁确实是死了。”尽管肩膀上的军衔比对方要高出三级之多,但是司全还是恭敬的用属下这个谦卑的自称来面对林光一的询问。 “我看不见得。”林光一冷冷道:“安排几个人,今天晚上把那小子的墓给掘了。死要见尸,这样殿下才能真正的放心。” “是。”司全沉默了许久才作出回答。 “不要有抵触情绪。”林光一感觉到对方不情愿的心思,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做我们这行的,有些事情不亲眼看到是不会真正放心的。你去找几个得力的手下,我们这就出发。” 远离繁华城市的荒山野地中,一座新垒砌的坟茔孤零零的立着。林光一袖着手站在不远处,身旁的司全手里提着马灯,有些忐忑的望着手下们的动作。 毕竟,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正直的军人。在和林光一这种浑身上下散发着阴谋味道的老牌情报人员相处的时候,就像是光明遇上了黑暗,烈火里丢进了一颗千年寒冰。 “吱呀。”深夜里的荒野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拖动声,林光一神色一振,拉着司全走了过去,马灯探进棺木,照亮了孙以宁那张惨白的脸。 “把棺盖再打开一些。”林光一沉声命令道。 几个行动队员一起发力,将黑漆漆的沉重棺盖推离。昏黄灯光的照耀下,身穿白色丧服的尸体平卧在棺椁里。胸口早已经洇出了一大团暗红的血渍。林光一打量着尸身,忽然猛地跳进棺椁之中。将司全和行动队员们吓出一身冷汗。倒不是害怕尸体突然坐起来,而是担心这个身份重要的家伙在自己手里有什么闪失。 所幸,一切他们担心的都没有发生。林光一跳下去的力量非常大,双脚踩在尸体的胸骨上。“喀拉拉……”一阵骨骼断裂的脆响之后,尸体的整个胸部都塌陷了下去。一股暗红的半凝固血浆从尸体的口里涌了出来。林光一这才放心下来,从棺椁中爬了出来,拍拍手上的泥土道:“各位再辛苦一下,把现场恢复原样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他乡遇故知2 翌日,林光一乘坐返程的火车回长安复命。临行之前交待了司全一个任务。他将一张银版肖像照片丢在书桌上,漫不经心的道:“这是你们院长要的人,你负责把他带回咸阳去。” 司全的眼神落在相片上,顿时失声叫道:“申博?!” “你认识他?那就好办了。”林光一道:“目前他正在蜀州国防军军令部任职,日子过得很是潦倒。” “他是院长的学生,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司全疑惑不解的道。 “时也命也。”林光一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慨叹别人还是怜悯自己。他怔忡了一会儿,提起皮箱朝外走去。 “长官,我派一组人路上照顾你。”司全站在他身后道。不知为何,他没把“保护”那两个字说出来,潜意识里大概以为这个人几乎就是无敌一样的存在。 “不必了。”林光一洒脱的摆了摆手,没有停步。 司全注视着他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自言自语了一声:“时也?命也!” 几个小时后,申博站在蜀州国防军军令部驻地的大门前,有些疑惑的望着眼前这位面容有些熟悉的独目军官。过了半晌才爽朗大笑道:“你是司全!我们曾经在咸阳见过。” “带我去见军令部的头儿。”司全望着申博过早衰老的面孔,扯住对方的手臂沉声道。 申博曲解了他的意思,摆脱了司全的拉扯道:“没有用的。你现在帮我出了气,改日那家伙再把场子十倍不止的从我身上找回来。何必呢?” “老子没时间找他的麻烦。”司全不耐烦道:“你这人再呆在这里就要废了。跟我走,是院长召唤你。” “院长?”申博眼神一亮,立刻便醒悟过来,黯然道:“我早已经习惯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闲散。咸阳那地方,我一点儿都不想去。” “你他妈的是不是傻?”司全冷喝道:“老实的跟我走,少给我啰嗦。”说完,他朝着身边队员们使了一个眼色,立刻就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便装士兵凑了过来,一左一右将申博钳制在中间。 “没用的。”申博没有反抗,无奈的呻吟道:“军令部的沈郎将是不会放人的,他得到过那些贵人们的指示,兄弟我就是永不重用的命。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那可要见了再说。”司全却是不信那个邪,下巴一点命令手下带着申博跟他一起走进了军令部的大门。 军令部最高长官沈钧孟一级郎将的办公室里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一脸无奈之色的申博被两个便装大汉架着站在一旁,而他的办公桌前,一个独目大汉正用凶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沈钧孟心里打了一个突,沉着脸道:“阁下是……” “帝国军事研究院下设监察处行动队队正。我姓司。”司全将一张调令拍在他的办公桌上冷冷道:“这个人,已经被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征召了,麻烦你立刻签署调离文书,我着急赶火车。”跟沈郎将的色厉内荏不一样的是,司全这次行动是少有的理直气壮。 沈钧孟低头瞄了一眼那张盖满了印章的调令,冷汗一瞬间就滴落下来。他可以无视军研院院长孙铿,可以无视帝国皇帝赢晚,但万万不可无视统帅部的最高长官张广武。想起自己接到的那个秘密命令,他艰难的在内心中做着抉择。 “不要让我等太久。”司全将自己狰狞的脸凑到他的跟前,鼻孔中喷出的热气快要让这位儒雅的将军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融化。一瞬间的功夫,沈钧孟便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向后退了半步,弯腰打开了文件柜拿出一份空白的调离文书。直起身来,拿起右手边印台上的印章,用力在文书的底部盖上印章。放下印章,双手将空白文书递到司全面前,眼睛却望着门后面一脸惊喜之色的申博。他轻声道:“你自由了。” “他一直都是自由的。”司全意味深长的替申博作出了回应。拈起那张调离文书,摆头道:“我们走!也许能赶得上喝一杯喜酒。” “谁的喜酒?”申博跟上了司全的脚步疑惑问道。 “当然是我们院长的。”司全骄傲道:“院长要成婚了。” …………………… 长安到处张灯结彩,一副喜庆的节日气氛。 在帝国长公主赢羽衣殿下的婚礼即将举行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居住在帝都的市民们每天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便是这一场势必将成为未来数年谈资的婚礼。自立国以来,从没有一个帝婿会走到孙铿这样的高度——尽管他大部分的身家都是皇家所给予的;也从没有一个帝婿可以用整个大陆作为嫁妆来迎娶帝国最娇艳的那朵鲜花。 三日前,帝国皇室宣布将秦宫东面的一座宫殿划拨出来,当作长公主和帝婿未来的爱巢。还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未央宫”。是长公主殿下和帝婿孙铿两人的甜蜜永远不尽的意思。皇室用自己一以贯之的豪爽开了先例,大臣们自然也就闻弦音知雅意。以现任左相贺八方所率领的内阁作为先导,民部、财部、吏部等等若干个衙门陆续把丰厚的礼物送进未央宫中;统帅部也不甘人后,其下属的各个军令部以及各大军种指挥部都送了各自最为贵重的礼物;再其次就是帝国各个郡州送来的结婚礼物。郡守虽然大多不能亲临婚礼现场,但也都派了心腹干将前来道贺。反正都是从各个部门的官方经费里出钱,各部头目们也就毫不犹豫的将大把的钱财撒出去以博取皇室和孙铿的好感。对此事件唯一感到头痛的大概就是财相吕谦益了。据不具名的内部人士泄露给《观察者》的消息,吕财相的老脸已经黑了很多天了。 而私人方面,孙铿结交认识的军方人士自然会来凑个热闹。文官系统也不愿意轻易招惹了这位明显前途光明的帝国新贵。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孙铿对于他们而言还是一个仗着拜倒在长公主殿下的石榴裙下无耻上位的小白脸。而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外界改变对孙铿的观感。抛开即将落入帝国囊中的羽衣大陆不说,无论是火神机关枪还是飞艇亦或已经在贵族圈子里开始小范围流行的蒸汽车。孙铿如同春雨一般润物无声的改变着这个世界,同时也改变了自己。 而在自诩中立者的《观察者》们眼中,这场举国欢庆的节日中,最尴尬的人们大概就是那些老牌贵族了。但是这样的论调刚刚流行了没几天,现实就将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打在观察者们的脸上。除了姬家之外,其余七大姓的家主竟然同时抵达了长安火车站贵宾厅。这几乎是个惊天大新闻。要知道在几个月前,八大姓还在和孙铿各种斗法。甚至还逼得对方远走南方避风头。这才大半年过去,孙铿和八大姓已经俨然成了一条战壕里的盟友了。 经过天文司严谨的计算之后,皇室宣布将婚期定在了秦历716年的六月三日。几乎所有人都把这场盛大的婚礼视为了几年以后帝国皇帝赢晚的婚礼的预演。如果到时候帝国的战争形势不那么紧张的话,相信帝国皇帝的婚礼将是帝国上到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的举国狂欢。 进入到五月三十日之后,内务部宣布帝国进入“婚礼状态”。并且宣布全国郡府所有商铺降低物价,并且将一直持续到长公主婚礼结束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六月六日。而所有商铺在这一时间段的耗费,则由帝国财部统一给予补贴。帝国平民以上阶级可以享用半价购买的商品,而国民以上阶级则可以享受帝国回馈他们的福利——他们将完全免费的得到一次家庭用品大采购的机会。 这并非毫无作用的表面文章。等于是帝国用自己的财政来拉动帝都周边经济圈的一次飞跃。由此而产生的工作机会以及衍生而出的各个环节收益将会让帝国在此后数年的经济呈现出一个加速的状态。而且,在战争初期进行这样一次大采购也几乎是秦人的惯例,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历时数年之久的战争除了吞噬人命之外;还会让社会上百业凋敝,饿殍遍野。提前做好一切跟战争有关的准备,以便能够渡过这个长达数年之久的“寒冬”。帝国财部这样贴心的补贴非常之有必要。 这场购物狂欢将帝国的所有市集集体引爆,马车夫的生意出奇的好,以至于一直都蜗居在旅店里的丁保都叫不到一辆愿意载他前往帝都第一大道的马车。丁保站在旅店门口,呆呆的注视了一阵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车流。忽然感觉自己如果重操老本行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自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接收到来自组织的命令。对于事态后续的发展,他几乎也是一无所知。有一次他曾经冒险前往帝都第九大道的一处联络站,但是还没有接近时就看见了潜伏在附近的帝国军方密探。联络站倒是还平安无事,可是那早已经变成了军方用来钓鱼的饵料,钩子就隐藏在安静祥和的背后,闪烁着锋利的寒光。从第九大道回来以后,丁保就自动进入了静默状态。 但是长时间在旅店里住下去也不是办法,警惕心很强的帝都居民很快就会发现他的异常。那么等待他的就是某一天突然上门的军方密探。坐以待毙不是他的作风,他带来的皮箱夹层里堆满了硬通货,这些钱足够他在帝都长久的生活下去,直到再次接到指令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章大婚1 秦历716年五月三十一日,晴。帝都长安,第一大道商部办事处。 今天是长公主殿下和她的未婚夫孙铿前往帝国国家陵园祭祖的日子。商部办事处的头头脑脑们都前去国家陵园参加活动,偌大一间办事处接待大厅里只留下了几个当值的低级办事员。而大部分商家这时候都在忙着接待络绎不绝的采购大军。商部办事处这个在昔日热闹非凡的帝都人员流动密集处突然冷清了下来。几个办事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最近的新鲜事,百无聊赖的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消磨着时间。 对开的大玻璃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灰色秦装的年轻人。他透过透明的玻璃门朝里张望着,确定大厅里没有那些他讨厌的秘密工作人员。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轻微的谈话声突然停顿,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打扮有些不合时宜的年轻人。他身上套着的这身秦装已经是过时了很多年的装束。一个办事员低声咕哝道:“这是哪里来的乡巴佬儿?” 他的看法深得人心,几位办事员相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看上去很是老成的办事员站了起来,打算把这个搅扰了他们难得的清闲的家伙打发出去。 “你有什么事儿?”办事员打量着他,漫不经心的例行公事。 “我想问问开一家店铺的流程。”来人正是丁保,他脸上堆满了笑容,无声无息的将几枚金元放在桌面上。刚刚好,在场的人每人一个,谁都有份。 老成办事员的眼神被金子的闪光吸引了过去,脸色顿时就柔和起来。对面这个打扮寒酸过时的乡巴佬儿在他的眼中也变得顺眼了很多。 “稀奇!”老成办事员姿态优雅的将丁保的贿赂收进口袋里,调笑道:“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当商人的好了吗?就算你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所有手续,要想挣钱也只能等到皇帝陛下大婚的时候了。你的本钱足够吗?小子!” “熬过几年的积蓄还是有的。”丁保不卑不亢的回答道,顺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打开,让老成办事员看了看自己的家底儿。一瞬间,老成办事员就被满眼的金光给耀花了眼睛。他顿时就有了一个挣到一笔丰厚外快的主意,不过那需要在场的家伙们一起来合作才行。他回身朝着身后的办事员们使了一个眼色,顿时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呼啦啦一声围了上来。丁保合上了包裹,警惕的看了一眼围上来的办事员们。他倒是不惧对方巧取豪夺,大不了把这些见钱眼开的家伙们统统送去九幽好了。就是帝都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事实证明,丁保的担忧有些多余了。办事员们虽然对于金钱充满了渴望,但是巧取豪夺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被商部内部的监察机构查到了之后的下场可是非常悲惨的,不仅要吐出所有的黑金然后被办事处扫地出门,而且还会在个人信用记录上留下非常浓重的一笔。这辈子都不要想着在帝国政府机构任职的可能了。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年代来说,办事员们这样做和把脖子伸进绞索里没什么区别。当然,规则之内的漏洞还是可以抓一抓的。 老成办事员脸上露出一丝奸笑:“小子,你想不想明天就把店铺给开起来?我有办法。”他顿了顿,故意用惋惜的口气说道:“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走,你怕是没有个七八天都跑不完所有的手续。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丁保混不在意道:“只要你有办法让我节省一些时间,多花一点钱也是很有必要的。” “爽快!”老成办事员伸指打了一个榧子,赞许的望着丁保道:“只需要多花一百个金元,你只需要用半个小时就可以带着开店文书去帝都最繁华的地段开一间真正属于你的商铺。”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丁保微笑着回答道,他打开包裹,数出一百多个金元放在办公桌上:“你们的。” “请等一下,阁下。”老成办事员望着堆成一座小山一般的金元堆,眼睛已经欢快的眯成了一条线。帝都物价腾贵,这笔外快进账后,家里的生活应该还能更上一个台阶。他感激的看着丁保,情不自禁的对丁保用上了敬语:“您还需要十个帝国金元手续费还有您的身份证明。还有,我要提醒您的是:帝都第一大道的商铺租赁费非常昂贵,您确定要在那里开店吗?” 丁保深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有谁能够想到一个危险分子会呆在帝国最为繁华的第一大道呢?他点了点头道:“当然要回报最高的地方。” 老成办事员立刻把这个身穿寒酸秦装的年轻人当成了偏远山区出来的暴发户。他心里腹诽着对方的不知死活,收了手续费之后便和同事们开始工作。果然如同他所说,在全体办事员的共同努力下,仅仅用时二十八分钟,丁保就得到了一份证明他可以在帝都第一大道开店的文书以及一份为期三年的租赁合同。 “这个门面距离秦宫只有五百米的距离,正好处在官员们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老成办事员将一份制作精美的临时房契和地图塞进丁保的手里介绍道:“如果您要开一家早餐店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是我需要提醒您的是,官员们的口味非常的苛刻。”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了。 丁保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好意,粲齿一笑道:“这倒不必。我对我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他微微欠身朝着对方致意,拎起空空如也的小包,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商部办事处。 老成办事员摇着头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那就祝你一切顺利,早日关张大吉。” 丁保听到了他的“祝愿”,嘴角勾出一丝不屑的笑意。他加快了脚步,朝着自己新生活开始的地方走去。 …………………… 长安火车站,第五站台。 从蜀州长途跋涉而来的长途客货列车缓缓停靠在站台前。车厢门打开,申博一个箭步从车厢里跳了出来,深深呼吸了一口火车站的混合空气。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的煤烟味立刻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司全倚在车厢门前望着他的窘状,微笑道:“欢迎回来。” 好不容易止歇了剧咳的申博直起腰来,叹息着道:“繁华的味道,我很喜欢。” “走吧,我们去见院长。想必他已经等得心急了。”司全将指挥职责交给了队副,然后从车厢里跳到站台上。他朝着一辆早已经等候在车站大门外的黑色马车招了招手。 两人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火车站,来到黑色马车前。坐在前面的车夫掀起盖在脸上遮阴的帽子,忽然微笑起来:“绕了一大圈,终究还是回到起点了。” “萧显?!”申博大笑道:“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萧显把缰绳丢到真正的马夫手里,纵身一跃,利落的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浮沉道:“欢迎回家,你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走吧,院长正在未央宫等你。” “院长不是要参加婚礼的人吗?怎么会有时间等着见我?”申博有点吃惊。 “未央宫就在秦宫边上。而且,院长的脾气你也知道的。总能挤出工作的时间来。”萧显笑着解释道,说着他拉开了车厢门,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未央宫粉饰一新,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宫殿。始建于秦历153年,至今已经有了接近六百年的历史。历经过战乱,火灾,地震等等无数次血与火的考验,依然顽强的屹立在秦宫旁边岿然不倒。最近的一次使用经历是在642年战争时期,深渊军打到长安城下,这里作为统帅部的前线指挥部兼野战总医院。到了后来的和平时期,负责修缮的工人在宫殿前后一共挖出了数百具战时没有来得及焚化的秦军骸骨。宫殿闹鬼的传闻从此不胫而走,为了避免产生恐慌,皇室决定将这座宫殿封存。此后一直作为存放战略物资的仓库。 直到孙铿和赢羽衣仓促定下婚期之后,赢晚才愕然发现了皇室的疏忽。如果任由孙铿和赢羽衣居住在咸阳的忧思官邸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赢晚却不愿意本来就亲族凋敝的皇室就这样远去。于是决定将这座尘封已久的宫殿启封。 事前还郑重征询了孙铿和赢羽衣两人的意见。结果两人都没有把那些据说闹鬼的英灵们当回事。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五月初建筑工人进场开始维修,五月底皇室公布婚期的时候修缮完毕。昼夜兼程施工,堪称神速。修缮一新的宫殿被命名为“未央宫”。 未央宫建成之后,帝国军事研究院宣布将未来院长办公室设在此处,同时下令咸阳陆校正式成为军事研究院下辖的独立机构。从此之后,军研院的办公机构完成了从咸阳迁移到帝都政治中心的战略布局。申博倒是有幸成为了第一个在新院长办公室被接待的下属。只不过当事人双方都没有把这个所谓的第一当做一回事罢了。 对于孙铿来说,申博这位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二期生不过是他繁忙工作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留给申博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分钟。在那之后孙铿将会在未央宫静待婚礼的佳期——那将是他到达这个世界以来最为轻松的三个日夜。 第一百三十一章大婚2 三分钟对于申博而言转瞬即逝。再次见到孙铿时,他的心中一点激动振奋之情都没有。倒是孙铿很意外,在蜀州的两年潦倒生活让这位曾经很是自傲的帝国优秀青年军官变得更加内敛,更加深沉。身上也具备了一些所谓名将才能具备的优秀潜质。 看来颠沛流离的生活真的是人生的最佳课堂。他的心中小小的慨叹了一句,然后点头朝着申博致意道:“抱歉,今天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们深入的交谈下去。不过,我对你的前景开始感到一点乐观的情绪了。” 申博对于孙铿的这句话有些疑惑,不过他并没有冒失的将自己的疑问吐露出来。紧紧抿着嘴唇,等待着院长的下一步工作计划的指示。 孙铿赞赏的望了他一眼,然后平静的道:“你在未来将要接替张复亭的工作。你的副手是张千禧。具体工作方向涉及的面太广,我就不多说了。你到咸阳之后,去和你的副手了解所有的情况。” “是。”申博简单的回答道。 “去吧,祝你好运。”孙铿站起来结束了简短的会面。申博敬礼,然后转身离开。孙铿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希望这个章淼夫看好的年轻军官能够在他新的岗位上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比之孙铿自己所熟识的那座未央宫,他未来的住所并没有那么巍峨。前身仅仅是作为秦宫的偏殿存在,历经数百年风雨之后虽然在原基础上扩建了很多,但最终的面积也只有三秦里方圆而已。这是一处庞杂繁复的建筑群,拥有一座主殿及数十个房间。在孙铿对于军研院总部未来的规划中,这座主殿将与它西邻的秦宫议政大殿有着一样的职能。上下两层分别是军研院下属战略情报分析中心和军研院行政处各自占有。而他的办公室将设在未央宫的后殿,那是一座稍小的连体楼阁。中间有一座石制廊桥将东西两处楼阁在空中串联在一起。后殿与前殿的中间是一大片园林,在整座宫殿中起着净化空气,隔绝噪声的重要作用。 在婚礼前夕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军研院孙铿的卫队正式与羽衣的卫队合并。合并之后的卫队人员规模将扩大为现在的两倍。萧显和林光一分别成为新卫队的正副手。这也是孙铿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久居幕后的智囊。 “林光一。”头发花白的中年校尉表情冷淡的朝着孙铿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孙铿。”两人的手掌交握在一起,彼此上下打量着。孙铿发现这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的年龄似乎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苍老。于是他多嘴问了一句:“林侍从官今年贵庚?” “三十六岁。”林光一对于孙铿的问题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他。 “没想到林侍从官如此年轻。”孙铿言不由衷的恭维道。眼神却不经意的飘落到他的肩膀上。在将官如云的未央宫里,红铜色的校尉衔级多少显的有些寒酸。 “不过一个虚度了很多年光阴的家伙罢了。”林光一淡然笑道。对于自己的过去,他不想解释过多。 孙铿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但现在实在不是一个听故事的好时机。他深深的望了林光一一眼,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记在心里。 准新郎官婚礼前的每一分钟都是极其忙碌的,和他的卫队侍从官见过短短一面后,便被礼仪部官员拉着去忙自己的事情。林光一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站在他身侧的萧显轻声道:“前辈,我认为长公主殿下的安排有些欠妥。您才是这支卫队真正的长官。” “如果我贪恋权势,十年前我就可以出任帝国任何一个近卫军卫的卫指挥。”林光一眼神一冷,望着萧显低声回答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萧显默然,没有再说什么。 “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林光一道:“放心好了,这个时候没有谁会来触霉头。”他说完便扬长而去,竟然是混没有把压在肩上的重任放在心上。 韩康瞅见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校尉远去,不由得很是纳罕。凑上来道:“萧侍从官,这个人好大的架子。” “慎言。”萧显低声告诫道:“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以后见到他尊敬一点。” 韩康凛然,点头答应。 …………………… 秦历716年六月一日,晴。帝都长安第一大道,未央宫附近。 从黄沙漫天的塞北来到风和日丽的中原,郑介休感觉自己犹如从九幽重新回到了人间。 作为西北防线指挥官使团副使和军事研究院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二期学员双重身份的他,这一次来怕是要把自己的恩师“得罪”惨了。想到此处,原本轻松愉快的心情未免有些忐忑起来。不知道院长会用怎样眼神注视着自己。不过幸运的是,自家长官显然不想让重责担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他转头望了望身边一身军礼服的章英夫,心头的重压总算是减轻了一点。 “他们什么时候到?”章英夫有些不满的道:“去晚了可就没有好房间了。” “说好了就在这个时间的。”郑介休也有点着急。来之前已经跟几个一直都在来往的同学都约定了时间和地点,到时候一起过去。可是这帮家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街上还是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哼哼!”章英夫毫不客气的奚落道:“咸阳陆校的学员们真是……”他总算给郑介休留了点脸面,没有把不中听的话说出来刺他的脸面。可是就算这样,郑介休也感觉自己的面皮火辣辣的发烫。心中更是焦躁不安。 总算这难言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还没有停稳,车厢门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一个矮墩墩的青年军官从车厢里跌了出来,幸好他的身手还算利落,落地时努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总算没有丢脸,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一阵哄笑声传到郑介休的耳朵里。 “介休,休要怪我们来得晚。都是这家伙磨磨蹭蹭!别生气,你说是生吞还是活剥,哥几个帮你!”林华第一个跳出来,指着朱彤朝郑介休解释道。 “火车晚点我又有什么办法?”朱彤气咻咻道:“我总不能从车上下来自己跑步来长安。好几十里路,恐怕婚礼结束我都赶不到。这才迟到不到半个小时而已。” “听听!什么叫才半个小时而已!”林华嘲弄道:“院长大婚,您是不是还想着让他老人家等您到了才开始典礼啊。” 最后下来的侯森比这几个家伙稳重的多,他早就看到了郑介休身边站着的年长军官,落在后面悄悄拍了拍林华的肩膀。林华顿时警觉,注意到郑介休身边脸上已有不耐之色的年长军官。眼神落在他的肩膀上,竟然是个只与上将军一步之遥的一级郎将。他顿时收声,立正敬礼道:“长官好。” 有他带头,黄浦和朱彤两人也停止了相互奚落,一本正经的向着章英夫行礼。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几个家伙都已经向自己表示了尊重,章英夫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再说这些青年军官可都是未来帝国的栋梁,这时候可不好把他们都得罪了。以后少不了并肩作战的机会。他装作才刚刚看到他们的样子,脸上露出微笑然后回礼自我介绍道:“西北边防军,章英夫。” 除了侯森,林华三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看来章质夫对于这场婚礼表示了足够的尊重,居然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头号猛将前来观礼。记得章质夫当时还和院长有过龃龉,看来现在两人已经冰释前嫌了。 章英夫眉头皱了皱,已经注意到了周边望向他们的眼神。他干咳了一声道:“几位,我们边走边说吧。” 既然长官有要求,侯森几人顿时欣然从命。一行几人便自动排成了一支小小的纵队,走向了不远处的未央宫。 未央宫门前人声鼎沸,热闹的情形一时间让在场的侯森几人回忆起一年多前的那次相聚。只不过这次再也没有了口蜜腹剑的咸阳陆校教员,人群中也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章英夫在门口的登记处登记之后就找了个由头回房间休息,孙铿的学生们则在一个大一点的偏殿里聚集,有意思的是,他们还是按照当时在陆校时的分队各自找组织。相互之间一点各军种的门派偏见都没有。 未央宫刚刚投入运作,侍从都是从旁边的秦宫借调过来的。庆典前夕,本就不多的几个侍从人人忙得四脚朝天。学员们不愿给孙铿的庆典添乱,就在偏殿呆着,喝着热茶聊天。 侯森点了点所属的第一学员队的人头,黯然唏嘘道:“皇甫兄弟来不了,没想到短短一年多时间,咱们就只剩下这点人了。” “周宇殁在了玉门,张复亭折在自己人手里。”郑介休叹息道:“我知道的就有两个。说起来,复亭死的可真冤。寸功未立,就这么去了。得有多不甘心?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大喜的日子,提已经死了的人作甚?”另一个学员伍霜不满道。他浓眉一横:“我们早晚要去那儿团聚的。复亭不过是提前过去给我等占座位的。穿了这身军装,想必诸位也早就有了觉悟。” “说得是极。”郑介休顿感惭愧,端起茶杯道:“小弟出口无遮,错了错了。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说罢,仰头便把杯中滚烫的茶水灌进口里。 几人面面相觑,却是再也没有了闲聊的情致。 第一百三十二章大婚3 申博赶到未央宫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在接待处登记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径直走进了咸阳陆校前学员们聚集的偏殿。刚刚越过偏殿前的月亮门,就听到一阵哄笑声传进耳朵里来。从严肃紧张的军营里出来,听到这阵笑声之后,他顿时就有了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悄无声息的推开门,就看到十几张圆桌上坐满了身穿军服的军官。衔级最低的也是二级卫将。相比之下,他自己的这个三级卫将的成绩显得太过于显眼了。听到房门响动,喧嚣声顿时静止了下来。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定在申博身上。 顿时就听到圆桌上有人小声发问道:“咱们咸阳陆校现在还有三级卫将的学员吗?” 这时候大厅里寂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回声,那显然已经喝高了的家伙完全没有明白自己这话是在赤裸裸的拍打着申博的脸面。要是放在几年前,申博一定会不管不顾的跳上去,先一拳把对方的醉意打醒再说。不过现在,他早已经不是那个申博。扯了扯身上半旧的军装,他干笑道:“自然是有的。”说罢,他双腿一并,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朗声道:“军事研究院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第一学员队,学员申博前来报到。” 皇甫华不在,第一学员队中就是以侯森为首。他从相隔较远的圆桌上站起来大声道:“入列。” “是。”申博从那声回答中已经判断出了自己人所处的位置,大步走到圆桌前,拉出一个空位坐了下来。这时林华已经给他取了碗筷,又殷勤的倒上一杯稠酒。不怀好意的笑道:“我们这桌上有规矩,来晚了的自罚三杯。你是准备自己喝还是让我们灌?”他知道申博酒量不行,满心打算对方认怂之后再好好逼问这厮最近的行踪。 申博望着拳头大小的酒盏,微微一笑,端起来连喝了三杯。抹抹嘴唇上遗留的酒渍,面不改色道:“各位,别来无恙。” 林华惊得下巴都差点掉落在桌面上,打量了申博半晌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酒量见长啊。来来来,我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申博笑着推拒道:“虽然最近一年多一直都在练习酒量,可还是不能多喝的。你们都在前进,而我却是止步不前。要不是院长把我从蜀州捞上来,这次庆典我怕是还来不了的。” “怎么跟院长还有关系?”侯森眉头一皱,好奇问道。 “一言难尽啊。”申博淡淡道,伸出竹筷叨了一筷子鱼塞进嘴巴里,慢慢咀嚼着道:“军研院这边一支部队缺一个主官,院长想起了我。就把我千里迢迢从蜀州捞出来了。” “什么部队?”侯森却是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申博神秘一笑,端起酒杯道:“喝酒吧。如果你不想事后让军纪部找上门签署保密协议的话。” “看来申老弟你现在的窘迫只是暂时的,他日如果高升,可要拉兄弟几个一把。”侯森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是徒然给自己找麻烦,他是来度假享乐的,不是带着麻烦回家的。万一陈暮那位不太好相处的长官知道自己背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回来了,怕是要第一时间逼问出所有有价值的消息然后把自己和自己的部队打发回原籍的。侯森想到此处,浑身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忙端起酒杯道:“喝酒,喝酒!今日只饮酒作乐。不提其他,不提其他。” 侯森不知道的是,他所惧怕的那位主官此时已经到了未央宫中。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冷艳的女军官,正是水灵莫妮卡。他背着双手,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未央宫里的夜景。 “哼!皇室为了一场不怎么重要的婚礼居然大肆铺张浪费,看来孙铿这家伙也已经学会享乐了。但愿我一会儿看到的不是一个沉迷于酒色的胖子才是。” “大将军多虑了。”萧显脚步没停,淡然道:“院长依然夜不成寐,陛下给了他一座未央宫,现在他的住所已经被堆积如山的文件档案堆满了。” 陈暮冷笑了一声,没有接话。萧显知道这位不过是刀子嘴巴而已,而实际上他才是自从皇帝陛下去世之后,站在孙铿背后的两座大靠山之一。没有他的全力支持,恐怕统帅部也不会这么快速的转变对孙铿的看法。一行三人再也没有交谈,萧显径直将陈暮两人带到了未央宫的后殿。果然如他所说,连体楼阁的东楼已经堆满了各种文件档案。看来孙铿确实有把这里当做新的大本营的打算,竟是搬家一样的把一号土楼的所有全部都搬到这里来了。 李小楼指挥着一帮策士在一层整理文件,萧显回身朝着陈暮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带着他们小心的穿过如同迷宫一样的一层大厅,走上了通往二层的木制楼梯。 整个二层已经被分割成若干个职能分明的办公区域,尽管已经入夜,但是还可以见到身着军装的低级军官如同工蜂一样忙碌着。萧显将他们带到一个临窗的办公室门前,然后轻轻的敲了几下房门。 “进来。”孙铿的声音在门后响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萧显推开房门,陈暮朝着房间里望去。只见孙铿面前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杂乱的文件,仿佛楼下大厅中的翻版。而他面前整理出一块空白的桌面,上面摊着一张已经绘制了一半的草图。看到陈暮走进来,急忙站起来相迎,抱歉的笑道:“大将军,这几天实在太过于忙碌。以至于连降阶相迎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还希望你不要见怪才是。” “半年多没见,倒是会说话了许多。”陈暮没理会他的致歉,找了一张舒适的沙发坐了下来,莫妮卡对他一副寸步不离的姿态,站在陈暮的背后,一双美目盯视着孙铿,做足了侍从官的本分。 萧显吩咐勤务兵端了两杯热可可上来,自己则告退出去。他是卫队最高长官,在婚典前夜,他是除了新郎官之外最忙碌的那个。各方面的事情找不到孙铿都需要他来处理。 小口呷饮着滚烫的黑色液体,陈暮皱了皱眉头。在适应了那种苦涩的口感之后,他感觉这种奇特的饮料比茶更加有冲劲。把玩着手里精致的骨瓷杯子道:“看来你最近过得挺充实的。先说好,这次我来并不仅仅是看你那场无聊的婚礼的。你给章质夫的那份,我也一样需要。” “你还是那么直接。”孙铿没有料到对方的开场白竟是这个。苦笑了几声道:“大将军,我给章质夫的那套东西对于北方防线并不适用。比起干燥的西北防线来说,石湖关和天海郡还是太过于潮湿了。我这儿有更好玩的,你想不想要?”他的神情,仿佛一个极力推销过期商品的奸商。而陈暮就是那个倒霉的客人。陈暮下意识的就很抗拒他的表情,断然道:“不要。” 孙铿想说什么,但是猛地想起了陈暮背后这女人的身份,顿时住口,警觉的看了莫妮卡一眼。 “你说就可以了。她不妨事。”陈暮知道他的顾虑,摆摆手道:“我要听完整的,没有一点隐瞒的东西。” “好吧,但愿你不要感到恐惧和愤怒。”孙铿站起身来,望着莫妮卡道。说着,他从纷乱的文件堆里抽出了一张挂轴,悬在办公桌前的挂架上。 解开缠绕着挂轴的线,一张写满了图片和文字的画卷出现在陈暮和莫妮卡的面前。陈暮借着明亮的灯光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和绘图,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有点意思。” 莫妮卡的反应就强烈的多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怒视着孙铿道:“你这个魔鬼。” “谢谢夸奖,女士。”孙铿得意的半躬身朝她致意,然后对陈暮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陈暮沉默了半晌,双手抱着肩膀沉吟道:“我要看到实际的效能。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用。比如你送来的那个李忠,我不知道该把他放在什么地方。” “李忠是我送给你的矛。你应该把他和他的部队放在最容易发起战略反击的地方。” “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崇尚进攻的心。”陈暮冷冷的嘲弄道。 “被动的防御永远都不能获得胜利,我们和他们的战争,不胜则死。”孙铿表情一肃。 “说的也是。”陈暮颔首道:“打出真火的深渊军很可能会毫不顾忌的使用出它全部的力量。如果你这种武器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的话。” “它绝对够劲。”孙铿微笑道:“婚礼之后我会回到一号土楼再呆一段时间,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它的表现。” “我很期待。”陈暮满怀希望的道。两人又闲聊了一阵,陈暮起身告辞,孙铿急忙离座相送。两人沿着东西两楼相连的廊桥缓缓的踱步,莫妮卡缀在距离两人三四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的跟着。 “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你帮忙。”孙铿沉吟良久,才有些犹豫的道,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说说看,什么事情。”陈暮没有急着答应,而是打算先听听对方的要求。孙铿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可以说两个人目前所处的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如果孙铿提出一个让自己为难的请求,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婚书。”孙铿顿住了脚步道:“我突然发现,还没有一个人来帮我写婚书。这种事情不能让我自己去做吧。” 陈暮也站定了脚步,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也显的阴晴不定。犹疑的眼神盯着对方:“为什么会让我写这个?” “能够称之为长辈,而且跟我亲近的人可没有几个。据说老白病重,这次婚礼已经确定不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大婚4 当帝国国内的大部分势力因为利益的缘故都站在孙铿一边的时候,有时候他会产生一种天下英雄尽在我彀中的错觉。然而,只有当自己需要办理一些私人事务的时候,他才会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在这个世界上,他依然是孤独的、孑然一身的。他是一个人在战斗,没有第二种选择。 所以,当他看到陈暮阴晴不定的表情时,心中难以避免的沉入谷底。心中想:大不了这封婚书就让我自己来执笔好了。要知道,在帝国国内,如果婚书最终是由新郎自己来书写的话那么将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其实孙铿大可以把这个问题交给皇室去解决。但是在他的潜意识中,对于这场婚礼,还是非常重视的。他希望留给自己的是一个完美的记忆。 “我很高兴你依然如此清醒。”陈暮忽然摸不着头脑的来了一句,看上去脸色阴转晴。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可是孙铿知道这位新晋大将军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我一直都很清醒。”孙铿有些苦涩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尽管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隐藏的很深的信任。 他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是他必须需要依靠的人。 “婚书由谁去送?”陈暮忽然微笑,提出了自己的另外一个问题。 “魏溪已经跃跃欲试了。”孙铿同样微笑着回答道。 “是个可以托付的对象。”陈暮的评价似乎别有深意。他确信孙铿已经听懂了他的潜意思。 两人再也没有其他交流,安静的走完了廊桥上剩余的路程。而此时此刻,偏殿中的晚宴也即将结束,未央宫里能够提供的居住处不多,所以大多数来客需要在未央宫附近的旅店住下。王戎和申博两个作为院长的家里人一一送走了这些来向孙铿道贺的客人,但是还有几个明显已经喝高了的家伙却赖着不肯离开。眼看宵禁时刻已经快要到了,申博没奈何只得对王戎道:“都是学员一队的,不如今天晚上让他们挤我的房间好了。明天也好赶早给院长帮忙。” 王戎借着灯光扫视过去,只见在场只剩下了侯森,林华,黄浦,朱彤四人。他隐隐感觉到有些阴谋的意味,不过大喜的日子他也没有过分深究。伸出小指点着申博肩膀告诫道:“注意保密纪律。” 申博脸上堆满了笑意,将已经越来越适应了总教官角色的王戎送走。 一行五人走进了后殿西楼一层的客房中,申博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今天这座楼上都是大人物,我们几个可以小酌一点,但是不能喧闹过甚。否则被他们恶了,丢得可是院长的脸面。” 几人同时点头,深以为然。蹑手蹑脚的朝着客房中走去。然而走出几步,侯森忽然顿住了脚步,脸色凄然,倚着柱子不肯再动了。申博伸手上去拉他,侯森挣脱了他的手臂,神色哀伤的道:“我悲的是我那复亭兄弟。若是他还在此处,我等哪能忌惮那些军官?单单是提起大将军的名头,就能将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吓走。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林华不悦道:“侯森,你喝得多了。我们快点回房间里叙旧,站在这儿干嚎是想把狼招来吗?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儿有不死人的道理!快些随我走,若是给申博惹出麻烦,休怪我老林拳头不饶人!” 侯森虽然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可是倔劲上来,就是绕不出那个圈子。任凭几人好言劝慰,生拉硬拽,抱着柱子就是不肯离开。几人正着急的当儿,忽然听到走廊尽头有人喊了一声:“章总教官晚上好!” 听到恶名远昭的章淼夫的名头,几个人的酒意顿时就醒了一大半。侯森吓得一个激灵,双手紧紧贴住裤线,做了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 却见走廊尽头探出一颗脑袋,那人坏笑着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那只醉猫给拖走!”原来帮他们解围的是郑介休。林华松了一口气,赶紧把还沉浸在云里雾里的侯森拖进客房里去了。申博落在最后,回头望见郑介休依然站在走廊尽头没有离开。想起两人曾经还是一队的学员,虽然交集的时候不多,可之间的关系总也比其他两队学员深厚一些。于是招呼道:“一起过来再喝一杯?” 郑介休摇摇头道:“我还有些事情,若是回来早了一定过去叨扰。” 申博听出了他话里委婉的拒绝之意,也没有强留。朝着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郑介休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走廊尽头又站了几分钟。等他确定申博等人不会再出来时,这才放心的蹑手蹑脚的离开。刚刚走到楼底下的花园中时,就听到黑暗中章英夫着急的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我刚刚看到陈暮和孙铿那家伙走过去了。若是让他捷足先登了,我们这一趟岂不是要白跑?” 郑介休站在花园里朝远处眺望,哪里还能看到孙铿和陈暮的影子?心中有些游疑,嘴里却是宽慰道:“英夫将军不必挂怀,院长是个信人,定然不会顾此失彼的。” “你少往他脸上贴金。”章英夫冷冷教训道:“那家伙是个什么货色我可是比你清楚。” 章英夫是主使,衔级比他高且又是自家长官的亲生弟弟。郑介休听他诋毁院长,心中不屑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撇了撇嘴巴以示抗议。没想到章英夫的眼神锐利,郑介休的小动作一点都没有逃过他双眼。原本当场就想发作,可是转念想起兄长对自己的叮嘱,一肚子火又窝了回去。心想这劳什子的任务以后再也不接了。最好永远都不要和那个讨厌的家伙打交道。 郑介休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拉着章英夫便朝着后殿东楼走去。在侯森和林华在偏殿叙旧的时候,他早已经把孙铿的工作地点打听清楚,因而轻车熟路。章英夫啧啧称叹,感觉自己兄长重视的这个青年军官确实有过人之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没有多远,就碰上了一队巡逻的卫士。带队的军官拦住他二人喝问道:“未央宫入夜禁止四处行走,你们不清楚吗?速速回房,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郑介休忙道:“我们是质夫将军的特使,前来找院长履行他的约定。请师兄通融则个,放我们过去。” 黑暗中那军官明显一愣,迟疑道:“你是……郑介休?” “正是。”郑介休心中一喜,却是没有认出对面这人究竟是谁。 只见那个军官提起了手里的马灯,照亮了自己的面孔。郑介休长长呼出一口气,喜道:“常斌!竟然是你。”常斌也是从前学员队的学员,最近卫队合并,他被调入卫队担任了中队队正。不过,以他二级卫将的衔级担任队正,明显是高职低配,以后还会有重用的。只不过这些内情,尚不为已经是外军系统的郑介休所知罢了。 常斌笑道:“你郑介休都是质夫将军的特使了,我常斌就不能做院长的卫士?跟我来吧,院长此时正在办公室工作。” “那家伙还是那么勤奋吗?”章英夫忽然在沉默中蹦出一句冷冰冰的话来。 常斌一直以为郑介休身边这人只不过是技术官员一类,谁料到遗忘了一只真大虫。抖了抖手里的马灯,看到了对方肩膀上令人艳羡的一级郎将衔级。连忙敬礼道:“这位长官是……” 郑介休急忙介绍道:“是英夫将军。” 听闻对方是章质夫兄弟中最善战的那位,常斌急忙敬礼道:“原来是英夫将军,失敬失敬。请吧。”传闻中这位英夫将军性格急如星火,他也不敢怠慢。连忙将巡逻的职责交给身边的副手,自己则提着马灯在前领路,将章英夫和郑介休两人带到了孙铿办公室门前。 他轻轻敲了敲房门,然后禀报道:“院长,质夫将军的特使章英夫,郑介休到了。” “请进吧。常斌,去叫勤务兵端上几杯热可可来。”孙铿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常斌应诺了一声,推开房门请章英夫和郑介休进去,然后自去隔壁房间端了一壶热可可进来给三人续满了杯。 时隔一年,再次相见。章英夫发现这个走了撞天大运的年轻人在容貌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依旧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的眼神更加的深邃,神色更加的自信。不再是之前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有些畏缩的家伙了。 同样,孙铿也在打量着这个让自己与死亡如此接近的暴烈将军。一年多的风霜雨雪,已经让白发悄然爬上了章英夫的两鬓。只不过他的身躯依然健壮结实,看来长年戎马生涯让他锻炼出一副非常了得的筋骨。 察觉到孙铿的目光,章英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了一声,转头瞥向一边。端起手里的骨瓷杯端详着杯中热气腾腾,颜色黢黑的古怪饮料。他倒不怕孙铿下毒谋害自己,嗅了嗅杯口散发出来的一缕缕特别的香味,皱着眉头轻轻抿了一口。 “噗!”章英夫猛地将口腔里的苦涩饮料喷了出来。感觉到舌头发麻,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怒视着孙铿含糊道:“你在戏弄我!” 孙铿哑然失笑,站起身来道:“英夫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我会是小肚鸡肠的人么?因为已经是深夜了,勤务兵准备的都是特浓型不加糖的热可可。这种饮料很能提神,但是也异常的苦涩。若是不对你的胃口,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才有鬼了!’章英夫接过勤务兵递上来的清水一边漱口一边在心里狠狠的想着。不过这奇异饮料的味道冲淡了之后竟然有一种异香存留在口腔中。他放下漱口杯,谢绝了好心的勤务兵换杯的动作。端起杯子小口小口的抿下去。不甘示弱的望着孙铿心道:“别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你能喝下去的我一样可以!” 看来章英夫对自己的成见很深。时时刻刻都要跟自己对着干。孙铿暗暗摇头,自然知道其中原委。他也不再关注如同一只斗鸡的章英夫,而是转过头来,将审视的眼神投到了郑介休的身上。 第一百三十四章大婚5 感觉到孙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梭巡,郑介休不敢有丝毫动作。眼观鼻,鼻观心。坐的标准无比,活像一尊泥塑的雕像。正当他心中忐忑的时候,只听孙铿朗声笑道:“我道质夫将军是从淼夫那里了解我的近况,没想到他的身边居然真的有我以前的学生。看来我是冤枉淼夫了。” “姓孙的!”章英夫这时已经从口舌麻木的窘境中恢复过来。毫不客气的冷哼道:“章家人都是磊落君子,我大哥自然不会去问淼夫;淼夫也自然不会跟大哥提你半句的私密。” 章英夫这话很对!孙铿知道,章淼夫自然也是知道的。以两人的关系,相互之间开开玩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章英夫千不该万不该把这话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尤其是当着质夫将军某位智囊的面明说。郑介休知道自己成了章英夫嘴里的小人,一时间脸上发烧,垂着头有点不敢直视孙铿的眼睛。 “介休,抬起头来。”孙铿轻声道:“我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发明出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让你们在与深渊军对阵的时候少伤亡一点。为帝国多保存一些能够持续抵抗下去的种子。你做的很对,以后如果有需要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够大声提出来。我这里只要有,便没有拒绝的时候。” “院长。我……”郑介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站起来郑重的道:“请院长放心,介休知道您的苦心。” “放松,坐下。”孙铿摆了摆手笑道:“今日你是代表着质夫将军前来。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郑介休这才坐下,进入到了章质夫特使的身份状态中。平静的望着孙铿道:“院长,我们此次前来,是要请求您给予我们关于新式武器的一切资料的。” “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孙铿颔首道:“英夫将军,介休。你们稍等,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种适合在西北防线使用的新式兵器的一切资料。”说完,他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叠已经印好的资料,放在郑介休的面前。 “这种兵器,名为地狱火……” 两名听众的脸上同时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孙铿愕然:“怎么,这个称呼很奇怪吗?” “确实。”郑介休迟疑道:“不知院长您的地狱作何解释?地底的监狱么?” 孙铿这才明白这两人究竟为了什么而纠结。原来只是单纯的不理解而已。在这个位面上,佛教的发源地天竺还没有来得及把佛教发扬光大就已经被如狼似虎的魔族军给灭掉了。这个位面上的秦帝国显然无法理解所谓的地狱究竟是何等可怖的场所。自然而然,孙铿所提出来的命名就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甚至还有点莫名的可笑。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孙铿迟疑了片刻后道:“总之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方就好了。这个不是重点,以后我才懒得管你们把它叫做什么。”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继续介绍道:“如同字面意思所说,这是一种燃烧性质的武器。而它的配方有十几种。配置程序最复杂、最危险的一种,释放的时候甚至可以在水面上燃烧。并且用沙土覆盖五分钟以后才能熄灭。最简单的一种,在战场上可以轻易的寻找到材料,士兵经过简单培训之后就可以熟练操作。当然也能达到水泼不灭的效果。” 配合着孙铿的解释,章英夫和郑介休两人已经将手里的档案资料看的七七八八。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对于魔族军的人海战术,秦军一直以来的应对方法都显的不多。要么是依托坚城慢慢消磨敌人实力,要么就是干脆用人海对人海,看谁的战斗意志更强一些。当然那样做,部队的战损率也会很高。老兵战死之后,新兵补充不上来。所以在一开始的强硬抵抗之后,帝国的防御态势就会恶化。因而就会在这场长久的抗战中一直处于一种被动的劣势。被人打到帝都城下的场面在每一次战争中都几乎不可避免。 当然,魔族军也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因为漫长的补给线严重的拉低了他们的战争潜力。因此如何在节节抵抗中消耗敌人的战争潜力,有效的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就成了一代又一代帝国科工人员为之奋斗的天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一百年以内的时候才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缓解。因为帝国终于在重压之下将自己的大工业格局发展完成。肉体的力量第一次被钢铁的力量打败。内线作战的秦军有着天然的补给优势。所以最近几次战争虽然场面依然惨烈,但魔族军凭借现有实力已经很难再像从前一样动辄便打到帝国腹地。在密集的炮火和速射步枪的全力攻击下,魔族军每拿下一座坚城都要流足够数量的鲜血。这种敌消我涨的态势终于在秦历715年达到了峰值。在火神机关枪和一式火箭的双重打击下,帝国第一次从魔族军的狼口里夺到了一块地盘。当然,这种乐观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时间。当深渊魔王觉醒之后,魔族就会发生再一次的进化,将双方再次拉回同一起跑线上。 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而对现阶段的孙铿和帝国而言,他们需要做的便是在魔族进化之前,尽可能的将双方的差距拉得更加巨大。只有把魔族打疼了,孙铿的计划才有成功的可能性。而这个计划,目前为止整个帝国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早已经被列为最高级别机密,尘封在了帝都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地点。 无论是火神机关枪,还是一式火箭亦或飞艇、蒸汽战车、新式战舰甚至于包括最新的地狱火,都是能够一步一步拉开人类阵营与深渊阵营的差距的宝贵筹码。 “量变引起质变。”孙铿的心中早已经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当量变的等级达到一定程度以后,相信人类终将会吧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攥在手里。 章英夫和郑介休已经沉迷在文档资料中不可自拔。可以想见,这种制造方便,用料简单的战场兵器将会对魔族军造成多大的麻烦。众所周知,烧伤是一种很难治愈而且又极端痛苦的伤情。帝国战场医疗条件要优于魔族军数十倍之多,但依然不能完全控制烧伤伤号对于士气的伤害;更遑论后勤远远落后帝国的深渊了。 这种改良型的燃烧瓶,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投放到敌人的头顶上。想象到前来进攻玉门防线的魔族军一个个浑身缠绕着无法被扑灭的火焰哀嚎着倒在战场上的情景,章英夫和郑介休两人脸上同时露出快意的微笑。 “孙铿我很佩服你,但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种原材料我们应该去什么地方获取呢?” “石油。”孙铿胸有成竹的作出了自己的回答:“我这里有一份关于武器材料就地制取的计划,你们可以看看。”说着,他取出了另一份文件,意味深长的放在章英夫的手里:“这只是一份意向。我不希望你们现在就作出草率的回复。质夫将军公务繁忙,没能回到长安。我希望你们可以把这份文件带回去请他过目,慎重权衡之后再来考虑这个问题。你也不用担心原料匮乏问题,目前我们在国内发现的油井,足够你们使用到下次战争了。” 章英夫自然知道孙铿话里的潜意思。这种牵涉到战略方向的问题不是他这种级别的人可以轻易解决的。他翻开文件大略扫了一眼,果然,文件中只是语焉不详的说明了一些很诱人的前景。但任何实质性的关键问题,却是一字不提。他不由得暗骂孙铿狡猾,却是不得不郑重的对待。将文件放进自己的绝密公文袋里,站起来告辞道:“我们西北军方面对院长的慷慨致谢。” “这是应该做的,不必客气。”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如鲠股在喉,不吐不快。”章英夫眼神锐利的扫视了郑介休一眼:“介休,你不介意出去稍等一会儿吧?” “当然。”郑介休疑惑的看看两人,据他所知,院长和章英夫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似乎大打出手,章英夫险些失手把孙铿给杀了。他站起来迟疑的向外走去,考虑着是不是要叫来常斌等在门外,一有不好的动向,立马冲进去援救。 “如果我想动手,我会在卫士们冲进来之前干掉他。”章英夫看出了郑介休的犹豫,冷冷的道:“多上一个你,也无济于事。但是……我又不傻。犯得着么?” 郑介休尴尬的一笑,快步退了出去,轻轻的合上了房门。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孙铿和章英夫两人沉默的对视着。 过了片刻之后,章英夫才缓缓道:“孙铿,我不得不佩服你这种异想天开的人。无论是火神机关枪也好,一式火箭也罢。你的每一项发明都是对于帝国这场战争能够维系下去的重要砝码。但是我不明白,你给我大哥提出来的这个建议,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像你这种身份,擅自交好军方大将是很犯忌讳的么?皇帝陛下现在或许对你很器重,但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你就不怕……”他没有把话说下去,而是竖指成刀,放在脖颈上比划了一下。这个动作,无论在哪个位面所代表的意思都很明显。 孙铿却是笑了起来:“英夫将军好意,孙某心领了。但这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历代以来,帝婿共有二十四人。孙某与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孤身一人。没有亲族可以依仗,没有势力可以为我张目。皇帝陛下会惧怕像我这样的人?那么他的肚量也未免太过狭窄了一些。我交给你的东西,都是经过皇室的同意的。原因无他,蛋糕太大,皇族一人肚皮太小吃不下而已。如果质夫将军愿意分一杯羹,不妨可以考虑考虑。若是只想做一个纯正的军人,那么就当孙某送给他的是一叠厕纸罢了。” “这种硬纸擦屁股都嫌硬。”章英夫轻笑了一声道:“你的话我记下了,那么就此告辞吧。” “我期待我们的再次碰面。”孙铿矜持的坐在办公桌后面,目送着章英夫离开。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掐了掐额头,疲惫的呼出一口气。 第一百三十五章大婚6 秦历716年六月二日,晴。长安第一大道,未央宫。 换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婚前礼仪。帝国国内婚礼从简,但是这仅仅限于战争年代和平民阶级。大部分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更喜欢让婚礼形式更加庄重一些。比如提前一天交换婚书,以及邀请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撰写婚书。 皇室婚礼则更加注重礼仪的庄重性。除了交换婚书之外,在婚礼的前一天,孙铿还需要前往秦宫议政大殿,接受皇帝陛下的册封。 “凡被皇家招赘为婿者,必封侯。” 也就是说,孙铿这个白身,在正式成为长公主赢羽衣的丈夫之前,必须要有一个相应的贵族身份;也就是说,每一个成为帝婿的男人,都是命运的宠儿。他和他的家族,都将因为他的这个身份获得丰厚的回报。当然,有付出才有收获;有荣耀必有重任在肩。 帝国历代有二十四位帝婿,其中的二十三位都战死沙场。所以也有人笑言:赢姓的女人们是整个帝国最容易成为寡妇的身份。这个残酷的笑话背后隐藏着多少孤儿寡母悲伤的眼泪,不得而知。 站在一人多高的巨大穿衣镜前,孙铿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黑色军装的映衬下,显的他的脸色更加的苍白。玳瑁镜架夹在鼻梁上,茶色水晶有效的挡住了因为连日通宵工作而充血严重的眼白。肩头上两颗金星熠熠生辉。自从晋升为二级上将军之后,他的衔级就再也没有获得过升迁。对于绝大多数帝国军人而言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堑,在他的面前不过只是需要时间作为铺垫而已。 孙铿将黑牛皮武装带紧紧系在腰间,整个人都似乎精神了很多。接过萧显递来的配枪和枪套,他掂了掂沉甸甸的配枪,老伙计终于在不久之前第一次品尝到了人血的滋味。这次面见皇帝陛下只需要他做个样子而已。但是按照惯例,萧显还是将几发子弹别在了枪套上。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一切准备停当,萧显听到了下属的报告。他望向孙铿,轻声道:“我们出发吧。” 孙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注视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转身跟在萧显身后朝外走去。这是他重新开启的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转折,从此之后他将和这个世界水乳交融,再也分不出彼此。 从未央宫到议政大殿,不过几百步的距离。但是对于孙铿的卫队而言,这几百步的距离所需要投入的精力实在是太过于沉重了。所幸,从马车行出未央宫的正门,一直驶到议政大殿的白玉石阶前,一切所担忧的情况都没有发生。马车稳稳的停在白玉石阶底端,林光一从驾驶席上翻身跃下马车,轻轻拉开车门道:“院长阁下,我们已经到了。请吧。” 迈着稳定的步伐走进议政大殿,没有看见忙忙碌碌的内阁职员,整座大殿里空荡荡的,一如它在几百年前时最初的模样。那位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先圣皇帝子婴陛下他最后的执政生涯就在这座大殿中度过。内阁的雏形也就是在那时候初见于世人眼中。 时间过得极慢,似乎又极快。孙铿站在年轻的皇帝面前时,冷静的不像是在参加一场关于自己的封侯仪式。直到赢晚将一柄象征着权位的礼剑双手平端着放在孙铿面前时,才从对方那双青筋暴突的双手上感受到他此时的心情。 宫殿之外的大钟突兀的敲响。宣告着帝国从此又多了一位举足轻重的贵族。 “我宣布:授予军事研究院院长兼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校长一级上将军孙铿为晋侯。”帝国爵位分为王公侯伯士五阶,每阶又有国郡州县四级。孙铿所得到的爵位,是侯爵中位阶较高的等级。所以当清冷的声音从赢晚口中响起的时候,站在议政大殿里的重臣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原本按照他们的想法以及历代以来帝婿的赐封惯例,孙铿的位阶最高不会超过郡侯。然而,赢晚的命令出口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更改的余地。重臣们也只得接受了这个有些意外的命令。神色复杂的走上前来,一一向孙铿表示道贺。 贺八方将疑虑的眼神投向赢晚,少年帝王感觉到他的眼神,却故作无视的望着被人群包围的孙铿。贺八方看出了少年帝王此时此刻复杂的心境,又望了孙铿一眼,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 是夜,孙铿照例进行夜间的工作。而他的办公室门外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轻轻的推门而入,孙铿愕然的抬头望着对方道:“林兄夜访,是有什么事吗?” 林光一脱下身上披着的大氅,坦然坐在孙铿的面前。两人对视了片刻,他忽然沉声道:“监视你的人已经被我支开了,现在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孙铿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他望着林光一,站起身来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我没有想到殿下会这样做。但是出于对手的同情,我觉得有必要来提醒你一下。”林光一无视了孙铿的敌意,依然稳稳的坐在沙发上,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似乎是一部蹩脚的悬疑小说桥段。”孙铿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让林光一费解的话。然后他抱着膀子站在林光一的对面,冷声道:“你有什么说的?我在听。” “不要以为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林光一语速极快的道:“陛下给你的爵位是在把你放在火上烤。你的前路无比艰难,你将面临更多的选择。甚至于包括和你的天然盟友决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盟友是谁。” 孙铿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狐疑的望着头发花白的校尉,忽然问道:“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你究竟是谁?他们?还是其他一些应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里的势力?” “你应该知道最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里的势力是谁。”林光一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件闪着金属光泽的正方体。轻轻搁在方桌上。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件东西还给你。”林光一漫不经心的道:“但是你要把它藏好。如果再被殿下拿走了,我可就没办法了。” 孙铿哂然笑道:“不过一块铁疙瘩而已,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宝贝。”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林光一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你到底是谁?”孙铿低声喝道。 林光一顿住了脚步,回转身微笑道:“你知道吗?在你出现之前,我才是那个钦定的帝婿。再见,同志。”说完,他轻轻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孙铿等他离开之后,快步的走到房门前。紧张的探头四处张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紧紧关上房门,踱回沙发前,俯身拿起了那枚金属核心。 “s251!你不觉得他刚刚对你的称呼很奇特么?”金属立方体的红光闪烁着,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噤声。”孙铿低喝道:“为了我们的安全,从现在开始进入沉睡状态。” “啊!该死,我已经沉睡了那么久。你没有权力命令我。” 可是孙铿看也不看他的抗议,随手就将它丢进了办公桌内的保险箱。他再也无心工作,双手托着腮杵在办公桌上。脑子里一团乱麻,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该去向谁诉说自己的苦闷。当他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已经和这个帝国不分彼此时,没想到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真假莫辨的消息。 房门突然再次打开,孙铿惊得立刻抬起头来。惊愕的望着进来的萧显。 “院长,明日就是婚礼了,我建议您尽早休息。”萧显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 “我知道了。”孙铿沉声道,说罢伸出手关上了面前刺眼的台灯。 “刚刚我看到了林光一从您房间出去。”萧显脸上露出疑问的笑容:“他是不是来找您说了些什么?” 孙铿心中一紧,脸上却是露出玩味的笑容:“你很好奇。” “我担心他对你的成见已深。”萧显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哦?”孙铿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林校尉只是顺道路过。他做的事情和你一样,催我早点休息而已。” “是我唐突了。”萧显隐隐感觉到真实的情况应该不仅仅止于此。但是孙铿不想说他也没有办法。微微欠身致歉道:“那么祝你好梦,院长阁下。” “谢谢。”孙铿微笑目送着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房门关上之后,他的神色倏地变得阴沉起来。这个突然冒出来向自己示警的林光一心中到底打着什么算盘?监视自己的人一直都存在,这并不稀奇。但是这种监视会在自己和赢羽衣结婚之后就会撤除。除非赢晚想要冒着跟自己和赢羽衣同时翻脸的危险,或者那个少年帝王根本就是一个有着严重窥视癖的变态。后一种可能性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如果高官厚禄也是架在火上烤的话,那么孙铿巴不得这煎熬来的更加猛烈一些。只有自己的地位越高,对于帝国越重要,他才越安全。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在胡思乱想中,他沉沉睡去。梦境里,一面燃烧着的赤旗在他的面前盘旋。一直向下,一直向下坠落…… 第一百三十六章大婚7 秦历716年六月三日,晴。帝都长安,议政大殿。 早晨第一缕阳光将大殿前的广场披上一层金衣,也将议政大殿一角的古老铜钟照的璀璨。 “吉时已到,鸣钟!”一个礼仪部官员掐着钟表,朝铜钟面前等候的十几个身穿古朴的红色礼袍的力工喊道。 力工们推动巨大的钟锤,浑厚的钟声敲响。声波传出,帝都周边十几座报时所一起开始鸣放钟声。连绵不断的钟声将人们从睡梦中唤醒,居民们扶老携幼走上街头,等着一睹天之娇女的绝美容颜。 迎亲马车将会在驶出未央宫后,沿着第一大道缓缓前行至长安西门。然后调头回返至秦王宫举行一段简短而庄重的仪式,仪式完成后,帝国皇帝赢晚将会和帝国长公主夫妇两人乘坐敞篷马车在第一大道接受臣民的祝福。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仪仗部队以及盛大的花车游行。大婚庆典将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然后在未央宫里进行盛大的晚宴,而在帝都的四门外空地上,也将举行长达四个小时的礼花鸣放。帝都臣民欣赏到礼花的同时,也可以去到附近的商铺购物或者品尝美食。总之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是战争开始之前,帝国君民的最后一场狂欢。 四名礼仪部低级官员正围着孙铿打转,这一天对于作为新郎的他而言无比忙碌和疲惫。不仅仅要陪伴着皇帝陛下和长公主殿下接受臣民的祝福,还要在下午举行的阅兵仪式上担任受阅部队的总指挥。然而这并不是尽头,到了晚宴的时候,来客们当然也会把他当成第一集火目标——不喝个酩酊大醉,看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愿到时候萧显他们能顶得住那么多想要在婚宴上把我灌倒的家伙们。”孙铿心中胡思乱想着,将担忧的眼神射到萧显的身上。而萧显显然错误理解了院长的心思,凑上来低声道:“您放心,特侦十一和司全的行动队已经在一天前就位了。内务部还有统帅部安全部队的弟兄负责外围的安全警戒。长安现在被围的水泄不通,就算是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面对心思巨细无靡的侍从官,孙铿能够回答的也只有微笑,他斜睨了已经在酝酿怒气的礼仪部官员,低声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晚宴的时候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这个么……”萧显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兄弟们不愿意招惹那群想要找你‘报仇’的军官,所以院长您就好自为之吧。” 礼仪部官员轻咳了一声走了上来,阴沉着脸望向二人道:“孙院长,萧侍从官。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咳……我知道错了,您请继续。”萧显点头向礼仪部官员致歉,然后退到门外规规矩矩的站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和闫长顺一样不把礼仪部官员放在眼睛里。而此时老闫正在隔壁厅堂里跟一帮老家伙们喝酒聊天,所以这时候孙铿也只好服从礼仪部官员的摆布。顺便在心里把萧显等一帮卫队军官骂了个狗血喷头。 崭新锃亮的敞篷马车是帝国军研院的最新产品。与目前大部分跑在街上的马车一个显著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加装了实心橡胶轮胎。因而行驶起来更加轻快,乘客的感受也更加的舒适。 从未央宫的主殿拾阶而下,孙铿站在马车前百感交集。在他的身边,四个身穿全身甲的重装骑士在辅助兵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萧显见他发怔,微微探身提醒道:“我们要出发了。” “嗯。”孙铿点了点头,收起百般复杂的心思,走进车厢之中。扶住了面前用来稳定身体的栏杆。 礼兵举起手中的小号,奏响了欢快的送别曲。未央宫的黑红宫门缓缓打开,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他踏上了自己迎亲的第一步。 马车沿着第一大道缓缓向前行驶。路两旁的民众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孙铿左右环顾,脸上露出些微轻松的笑意,频频向民众招手示意。 而在一个阴暗的街巷里,一个身穿短衫的中年男子侧身蹲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手里稳稳的端着一具进过改装的劲弩。它可以轻易的射穿目标脆弱的胸骨,将死亡的问候送到他的面前。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在这处角落呆了足足三天之久。而此时此刻,任务即将成功,中年男子心中仿佛已经听到了金币落袋的悦耳声音。 马车即将经过他面前的十字街口。事前他已经和同伴们精密的计算过。而到时候隐藏在人群里的同伴也会给自己创造一个发射窗口,可以这样说,他只有一次射击的机会。而这唯一的一次机会,很有可能会用同伴们的生命来作为代价。但比起最终目标来,同伴们的生命甚至于自己的生命都是可以丢弃的。当然,如果自己能在愤怒的秦军追杀下逃亡出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街头似乎传来了车轮辘辘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起来,双手持着的劲弩也变得稳定,三点一线,只等那个机会出现,他将扣动扳机。淬上剧毒的箭枝将会洞穿那人的喉咙。就算不能命中要害,只要擦破他的一点油皮,见血封喉的剧毒将会在短短几十秒钟之内夺去了他的性命。双保险!他喜欢这个。 马车如期而至,挤在人群里的同伴们开始行动,人群中一个孩子放飞了手里的白鸽。白鸽振着翅膀在空中飞翔,那是行动的讯号。中年男子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他已经锁定了目标。 只需自己的手指轻轻下压,弩箭就会飞射出去。但是他再也没有了发射的机会。一只素白的手掌轻轻按压在劲弩上。精钢打造的弩臂像是纸糊的一样断成数截,散落在他的脚面上。 “不……不可能!”男子惊慌失措的尖叫道。脖颈已经被另一只粗壮的手臂强行揽住,只是轻轻发力,他就听到自己的颈骨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浑身力气一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他最后的视线停留在眼前一个清秀姑娘的脸上。 马车平安无事的经过十字街口,隐藏在人群中的刺客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决然的表情。但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武器从兜里掏出来,就看见十几个身穿便装,表情阴冷的大汉将他们包围起来。 人群中轻微的骚动了一阵。几分钟后一面红色三角旗迎着晨风升起,狐九重仰望着那面三角旗,轻哼了一声:“我们去下一个区域。” “头儿……”跟在身边的队员迟疑的叫道:“您是不是要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不必。”狐九重婉拒了他的好意,紧了紧身上的黑色披风,沿着巷道朝下一个区域走去。跟在她身侧的队员轻叹了一声,摇摇头紧紧的跟着她的步伐。在他的身后,中年男子的尸体正在慢慢变冷。 几分钟后,负责收尾行动的闫峰带着士兵赶到了事发现场。将刺客的尸体抬上担架带走,几个士兵清理着现场的痕迹。闫峰捉着下巴,望向地面上碎成数截的弩臂。沉吟着道:“司队正,你能做到这样么?” 司全倒抽了一口凉气:“拼着一只手所有的骨头全碎兴许可以做到。这就是特侦十一的真正实力吗?可怕!” “然而她轻轻松松就做到了,而且仅仅受了一点皮外伤。”闫峰轻声道:“这个女人的身份,着实让人生疑啊。” “怎么……你怀疑她可能不是人类?”司全沉声道。 “不管她是不是人类,总归是我们这一边的。”闫峰忽然展颜笑道:“我管她那么多干什么?而且,我看她对咱们院长也是情根深种的样子,不如哪天我想办法让院长把她给收了,也就省了我等如此辛苦的防备了。跟这个女人为敌……实在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你说是不是,老司?” “呵呵……”司全干笑几声,却是不愿意接话。 闫峰正待再说些什么,可是远处深巷里传来的几声枪响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拔腿朝着枪响的方向走去:“我们得快点行动了,可别让院长的宝贝吃了亏!” 等到闫峰等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尘埃落定。七八个刺客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一条小巷里。而几个身穿作战服的特侦十一士兵则围成一圈,沉默而悲伤的朝着墙角处一名士兵脱帽致哀。 闫峰警觉的四处扫视了一眼,没有看到狐九重的身影。司全也已经带着行动队包围了事发区域,他们早已经跟特侦十一合作的亲密无间,见到兄弟部队有人死去,一个个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闫峰拉住一个特侦十一的军官低声问道:“你们的头儿呢?” 军官无声的指了指头顶。闫峰仰起头看去,只见狐九重站在一幢尖顶房上,怔怔的望着冉冉升起的三角旗。他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开解这个时而凶悍,时而脆弱的少女。过了许久,才有些发闷的劝道:“狐队正,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这是特侦十一第一个死在我面前的队员。”狐九重清冷的声音从房顶上传下来。她目送着三角旗升到旗杆顶端,这才飞身轻灵的跃了下来,警惕的眼神注视着闫峰:“你是……” “军研院情报处处长闫峰。” “听过这个名字。”狐九重点了点头,没有接他恭敬递到眼前的证件。 闫峰正想和她寒暄几句,忽然一阵礼袍声响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两人将目光同时望向不远处的秦王宫,长街上人群的欢呼声传来,如同山呼海啸一般。 “典礼开始了!”闫峰淡淡说道,心中松了一口气。对于他而言,艰苦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值得好好的喝上一杯庆祝一下。 刹那间,狐九重的面色变得惨白。闫峰感觉到她身上所有的精神都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都萎靡下来。 她低下头,无声的饮泣着。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会沿着它的轨迹向前,犹如奔腾不息的浩荡大河,永远都不会有回头的机会。 ………………… 在他还是一个囚犯的时候,孙铿自己从来都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公主的丈夫。 当赢晚手中的剑点在他的肩膀上时,他轻轻的闭上了双眼。有一个声音大声呐喊着:“这是命运的馈赠。” 手心触碰到了冰凉柔软的手指,他睁开眼转头,望向身侧与他并肩站立的新娘,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我终于等到你了。”孙铿低声在她的耳畔说道。 大庭广众之下,赢羽衣还是不习惯如此亲昵的举止,顿时羞红了双颊。赢晚望着他们微笑道:“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伴随着他的祝福,殿外钟鼓齐鸣,宣示礼成。 第一百三十七章曲终人未散1 秦历716年的仲夏终究是一个会让人回味很长时间的美好日子。大街小巷上拥挤堵塞的购物马车;长公主殿下与军研院院长孙铿的盛大婚礼;军容严整、士气高涨的阅兵部队;首次公布于世的新式武器;一直持续到深夜的花车巡游以及绽放于帝都夜空的绚烂礼花……如此等等复杂而纷乱的充满了帝国臣民的脑海。 游行的花车刚刚经过第一大道,满地飞洒的彩色纸屑似乎依然在告诉后来的人们:狂欢还没有结束。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循着满地的纸屑追赶已经远去的花车。周边的商铺已经开始打烊,劳累了一天的店主们需要用一场酣畅的睡眠来摆脱浑身酸痛的感觉。 丁保倚在店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高潮之后的寂寥。在他身后的店铺里,几个小工喊着腰痛。他冷漠的笑笑,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钢币丢在桌上道:“打扫完了以后把这些钱都分了吧。今天辛苦你们了。” 看到店主如此大方,小工们也不好意思再嚷嚷着累了。实际上,他们只是负责洒扫零活而已;真正的大活儿都是丁保一人完成的。很快打扫完了工作,拿着丁保给他们的赏钱,说说笑笑的离去了。丁保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怅然叹息了一声。白日里的盛况依然历历在目,可是发生在狂欢背后的血腥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对于那对新人而言,今天是美好的一天。丁保又怎能不知道有多少同伴葬身在冷酷无情的军方暗探手里。可是……这又关他什么事情呢?他只不过是一个完成了任务,受命进入冷藏状态的钉子而已。大隐隐于市,暗中磨砺锋芒。只等着重新启用的一天。 店铺只有他一人,长夜漫漫无处消解心中巨大的压力。他索性到后厨切了两斤驴肉,斟了一壶稠酒。自斟自饮,望着店外苍凉的夜色。心绪不知不觉的平静下来。 大口吃肉,大杯饮酒。两斤驴肉很快就进了肚子。酒精作用下,他的脸也变得红扑扑的。打了一个舒适的饱嗝,望着杯中的残酒。打算喝完这一杯就打烊,回到那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觉。 心中正这样想着,手指也在粗瓷杯壁上摩挲着。忽然听见轻快的脚步声响,他正想着这个时候会有谁上门的时候,来客已经站在了店门口。丁保眯着眼朝外望去,只见是个近卫军军官仰头望着店门上挂着的牌匾。 “还好!有一家店铺还没有打烊。”军官一脚站在门框里回身喊道:“魏溪,淼夫!你们怎么磨磨蹭蹭的?” “新婚之夜大半夜要跑出来吃宵夜的只有孙铿你能想得出来。”不远处传来章淼夫的笑声:“就来了,就来了。”说着已经走到店铺门口,仰头念着店铺门口簇新的牌匾:“丁保驴肉店?新开的铺子!店主人也是艺高人胆大,敢把店铺开在议政大殿那群老饕们的眼皮子底下。” “这话怎么说?”孙铿疑惑问道。 “议政大殿那群老饕啊,口味最是刁钻。”章淼夫含笑望了丁保一眼,似是提醒一般的说道:“他们不喜欢丁点多余的调料。若是碰到了不合口的吃食,摔了筷子就走。回头还会大加诋毁这家店,用不了多久,这店也就开不下去了。”他又望向孙铿:“你说,这店主是不是艺高人胆大?第一大道上唯一一家吃食店啊。也是你运气好,要不然我们可就要跑到十八街去找吃的了。” 孙铿不是长安本地人,听了自然是一头雾水。但是这话对丁保来说,用处就大了。他低头忖思着章淼夫的话,脸上露出微笑道:“小店本来要打烊的,可是听了这位长官的话之后,决定还是等几位一会儿。你们想来点儿什么?” “你最擅长的端上来就是。”章淼夫笑道:“就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不用担心我们付不起饭钱……”他拍了拍孙铿的肩膀道:“看见这个人没有?他做东!” 丁保望着这两位明显喝高了的军官,陪着笑朝孙铿点了点头。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对方的容貌时,他的心中咯噔一声。呼吸在一瞬间似乎停顿了。 这张脸早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了,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警惕的四处望望,只见第三个军官已经摇摇晃晃的迈进了店铺中。他陡然想起白日里死在他的手下的那些同伴,他强行将杀意掩藏在谄媚的笑容里,深深的弯下腰来,讨好的道:“小店最拿手的是白切驴肉,几位长官要不要来点儿?” “快点去切!顺便再来五斤稠酒。”孙铿摸出兜里几个金币,拍在桌上不容置疑的道。 “还喝?”章淼夫惊讶道:“我可是知道你的酒量的,这么喝是打算让我和老魏把你抬回去吗?” “今天很高兴,所以不醉不归。” “我担心殿下会把你从卧室里踢出来。”魏溪揉了揉已经有些惺忪的睡眼道:“淼夫你不知道!今天晚上我可是帮他吸引了不少火力。” “我朋友又不多。”孙铿无辜道:“我总不能让陈老头儿去帮我吧?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人来了。”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倒是可以的。”魏溪早已经把军人的风度丢进了西大洋,抚摸着肚皮道:“酒已经盛不下了。要喝你们喝,我看着。” 这时候丁保已经将五斤的酒坛端上了桌,听到魏溪的话不由得有些迟疑,尽量平静的望着孙铿道:“长官……酒还要不要?” 孙铿苦笑着望向章淼夫,两人迟疑了片刻之后,章淼夫无奈道:“留下一壶吧。白切驴肉快点端来!说实话,我已经饿了。” “好嘞,这就来。”丁保点了点头,将酒坛的泥封拍开,倒了一壶酒之后又回去后厨切肉。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几次险些切到自己的手指。 “三位请慢用。”丁保将满满一大盘驴肉摆在桌上,低头行礼道。突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钉在自己的后背上,他心中一凛,却是不敢回头察看。故作不察的走回了后厨,才敢朝店铺外瞥了一眼。只见店铺门外站着一群沉默的军官,两个侍从模样的军人倚着店门口站着,其中一人用警惕的眼神朝自己所站的方向巡视。丁保的眼神隐蔽的落在对方肋下悬着的快枪套上,知道这是个用枪的好手。而另一个家伙也明显不是易与的角色。丁保知道强行出手在他们两人面前绝对没有生还的余地,于是也只好暂时忍气吞声,放弃了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 韩康伸出手朝着外面待命的卫士们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示意在外面候命的卫士们不要冲进来了。平凡人跟三五好友聊天打屁的情景,很难会在孙铿身上看到。他不愿意打破院长这难得的闲暇平静,尽管今天的时机有些不妥。 但是他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侯森和申博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一个大汉,死命的往回拖拽,而那大汉却是力大无比,将申博和侯森两人都视作空气,一心只想冲进店铺里。三人沉默的进行着力量的对决,侯森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身边跟着的朱彤,可是朱彤脑袋一转,竟然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大汉已经抓住了侯森的破绽,肩膀一甩将侯森推了出去。身边只剩下申博就更加不堪了,只是比侯森多坚持了三秒钟,申博也一个狗啃泥的狼狈姿态,跌倒在地上。 那大汉环视周围,望着一个个装聋作哑的同窗,鼻孔中迸出了一声不屑的哼声,大步迈进店门里。 “院长,俺和你的酒还没有喝完。怎么就不见了你?临阵脱逃,这跟你平日里教俺的那些道道可不一样啊。”大汉站在孙铿面前,醋砵大的拳头一拳擂在桌面上,酒盏碗儿都跳了起来,将昏昏欲睡的魏溪骇得立刻清醒了过来。 章淼夫谈兴正浓,转眼看见这夯直汉子上来“兴师问罪”。不由得有些不悦。沉着脸喝道:“伍霜,你喝多了。明日还要赶路,快些回去歇着吧。” 伍霜却哂然道:“院长偏心,只与一队的人喝酒却把俺们撇下。伍霜不服,就是来问问看,院长是不是把俺们给忘了。” 章淼夫暗自恼怒,不由得有些埋怨外面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们没有拦住这口直心快的莽汉。作色道:“伍霜!出了咸阳陆校,这胆儿也肥了是不是?” “都是我的学生,没什么偏心不偏心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只不过不胜酒力,不能陪你们一醉方休罢了。”孙铿按住七窍生烟的章淼夫,脸上堆起笑容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既然你们都来了,不妨便在此地一叙。如何?” 伍霜原本是想将上一军,逼着孙铿不得不跟他们这帮被“冷落”的学员们拼酒。谁料到孙铿竟然主动往门里撞,不由得有些迟疑。却见孙铿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豪气干云的道:“都进来吧,今日没有师生,只有袍泽;没有上下,只有朋友。我们彻夜作乐,一醉方休!店家——拿酒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曲终人未散2 丁保的小店里一共只有七八张桌子,外面站着的军官足有三四十人之多。呼啦啦涌进来,一下子就把小店挤得水泄不通。丁保一人忙得脚不沾地,不由得有些后悔让那些小工回家太早了。等到他把店里剩下的驴肉都切完,才堪堪让这群饿狼一样的军官们有了下酒的菜肴。他这才有余裕去看店里的情形。 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地上已经多了五六个空了的酒坛。而自己昨日刚刚从酒坊买来的酒水,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的消耗着,眼看就要见底儿了。 ‘看来明天少不了要去酒坊和肉市大采购一番。’丁保此时已经完全放下了伺机刺杀的心思,专心致志为自己的这家小店考虑起来。不过开张第一天就能有如此收获,他心里也是隐隐有些得意的。正当他对自己的小买卖自鸣得意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军官朝他招了招手,冷冷道:“店家,你给我过来。” “长官,您有什么吩咐?”丁保挤过人群,来到他的面前点头哈腰道。 林光一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口袋,塞进丁保的手里道:“你拿着这些钱,去寻一间旅店住下。明天早上再回来吧。这店我们包了。” “这……”丁保掂着手里的钱,有些犹豫。 林光一只道是他嫌少,又摸出一个钱袋子道:“这些差不多是你一个月的进项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丁保低头避开了他锐利的眼神逼视,讷讷的将钱袋子收进怀里。跟林光一告了一声罪,然后走到铺子后面的卧室锁上了房门。仔细检查了锁头之后,才揣着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小店。而这时小店里的气氛也达到了顶端,孙铿已经被热情的军官簇拥,陷入了酒盏的重围之中。他连干了四大盏稠酒,终是抵挡不住连番攻击,身体一软便从桌子上溜了下去。军官们发出一声震天的欢呼,掉转矛头围住了章淼夫…… 章淼夫从未央宫里出来时,就已经是半醉的。双拳不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一群气势汹汹的军官。只是强撑了几个回合,便也步了孙铿的后尘。接连干倒两大长官之后,军官们立刻解散了统一阵线,自动划分为三拨,继续拼酒。大有不把对方灌倒誓不罢休的意思。喧嚣混乱中,不时有得到消息的军官从附近住处赶来加入“战团”,场面越来越大,小店里早已经装不下这么多人而被迫搬了桌椅跑到外面来继续拉开架势缠斗不休。 期间孙铿悠悠醒转,刚刚摸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跟他的侍从官汇合,便又被新来的军官盯上,连干两大盏之后再次溜回到桌子底下。军官也不恋战,立刻又找到了新的对手——孙铿的侍从官们也成了军官们的敬酒对象。除开站得较远的林光一幸免之外,萧显、韩康两人都被一群军官缠住…… 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伍霜也成为了学员军官们心目中的英雄。而对于英雄最崇高的敬意就是狠狠的灌酒。在击退了三四波来访的军官之后,他喊了两声:“醉了,醉了!”说着,脚下踉跄着走了几步。双腿一软,便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众军官见他倒下,大呼小叫道:“倒也,倒也!”然后吆五喝六去寻下一个还没有倒下的幸运家伙。伍霜眯着醉眼见他们远去,心中侥幸。他既不愿意在这场刺刀见红的交锋中败北,又不愿意到了第二天因为醉酒过甚而误了火车。无奈之下只得做了缩头乌龟,佯醉逃过此劫。 正庆幸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只温润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哥们,来根烟吧。”要不是此时正在热闹喧嚣的酒馆,伍霜百分之百会把这贸然搭话的家伙当成讨命的厉鬼。转过头看去,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只见孙铿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有些窘迫的微笑着。 “我这只有白塔……”伍霜下意识的掀开了上衣口袋,摸出一个精美的铁筒道。 “有总比没有好。”孙铿接过铁筒,晃荡了几下放在耳边听了听:“很好,谢谢了。告诉我你的部队,我会补偿你的。” “边防军一一二卫。”伍霜此时此刻满脑子想得都是孙铿会不会记得自己曾经逼他跟自己拼酒的黑历史,如果列出这会儿他最不想看见的三个人,那么孙铿妥妥的排在前列。尤其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 “边防军一一二卫。好的,我记下了。”孙铿抽出一根烟卷,熟练的摸出火柴点着了火,美美的抽了一口。望着伍霜疑惑的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呃……没有。”伍霜搔着后脑勺迟疑道。他这会儿无比想要逃离这个令人尴尬的现场,但是此时出去就等于是将自己的懦弱公之于众。这种会被同袍嘲笑一辈子的话柄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所以也就只能与孙铿大眼瞪小眼,顺便在心底祈祷孙铿永远都不要想起今天晚上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忽然一个脑袋探了进来,韩康在人群中强行挤过来有些狼狈。他一把拉住孙铿的手臂,焦急的道:“院长,可找到你了。” “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孙铿道。 “说不上什么紧急的事情。”韩康将他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广武大将军大发雷霆,正在外面等着您呢。” “喂!谢谢你的烟。”孙铿俯身朝着伍霜微笑,举起手里的铁筒道:“我留个纪念,你不会介意吧。” “院长喜欢拿着就是了。”伍霜的话还没有说完,韩康已经迫不及待的拉着孙铿朝外走去。 “等等……院长的侍从官说了什么来着?”伍霜忽然想起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猛地一拍脑门,也顾不上自己就这么窜出去会不会给他的未来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了,猛地站了起来,将桌子顶到了墙上。 杯盏乱飞,酒水四溅。两个已经喝得烂醉的军官怔怔的望着犹如战神一般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伍霜,很是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酒菜就这么飞了。 “都他妈的别喝了。广武大将军在外面!”伍霜一声大喝,惊醒多少梦中人。帝国统帅部现任最高统帅、帝国大将军张广武在外面!!! 所有人的心里都转着同样的念头:“院长这下要惨了!他们这帮院长的学生怕也是讨不了好去!” “妈的都愣着干什么?”在场清醒的人里,侯森素有急智。低喝一声道:“赶紧把醉了的家伙弄醒,我们用最快的时间把这里恢复成原状。最大限度的减轻大将军对院长的恶感!” 有了领头的,事情就好办。一时间大家都行动了起来,七手八脚的把杯盘狼藉的现场打扫干净,顺便打来清水把已经烂醉的同袍从酣梦中唤醒。 外面早已经是一片寂静,张广武身边带着王素、闫长顺两人一言不发的站在第一大道的路边。三人身后,巡逻队的带队军官满头冷汗,保持着标准的立正姿势;林光一抱着肩膀倚在一根路灯柱下,冷眼看着路边歪歪斜斜的军官们;而在张广武面前,孙铿表情平静的站立着,等待着大将军的处置。 东方露出一片鱼肚白,已经是黎明时分了。张广武瞅着小店内的军官们沉默的走出来,规规矩矩的排成一列横队站好。模样拘谨的像是最乖巧听话的小学童。不由得发出“嗤”地一声冷笑。冰冷的眼神回落到孙铿身上,慢悠悠道:“你还有什么好说?” “所有责任由我一力承担。”孙铿沉声回答道。 “很有长官的样子嘛。”张广武提起马鞭轻轻抽打在他的肩膀上,戏谑道:“不要玩的太过火。天快亮了,散了吧。” 没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孙铿吃惊的望着大将军,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今天下午五点之前,我要看到全部涉事军官的一份详细的检讨报告。是详细的!”张广武脸色一沉,厉声道:“无视帝都宵禁条例,秦宫门前彻夜狂欢喧闹。孙铿啊孙铿,我看你是得意过头了!” 孙铿俯首认错,张广武倒也没有再难为他。哼了一声之后便带着王、闫二人回去补眠,留下巡逻队还有孙铿的卫队收拾残局。走出很远之后,闫长顺才低声道:“广武大将军,孙铿那小子这次冤枉的很。” “怎么冤枉他了?”张广武面色不愉道:“让我的外甥女在婚房等他一夜,这个理由还不够么?一份检讨那是轻的,若不是还要留着他的有用之身为帝国效力,老夫今日一定狠狠的赏他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王素憋着笑拉了闫长顺一把,低声在后面嘀咕道:“广武大将军难得公器私用一次,长顺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说得也是。”闫长顺岂会不知其中内情?此时提出来也不过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而已。三人有说有笑的走的远了,在他们身后,东方的天空已经铺满了红霞,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第一百三十九章命运的转折1 秦历716年七月十六日,阵雨。咸阳西南二十里铺,帝国军事研究院本部。 尽管行政机构和战情中心正式搬迁到了长安未央宫,但是孙铿还是更愿意在咸阳呆着——毕竟这里的现代气息更加浓厚一些。经过吕琛不懈的努力,位于咸阳的军研院本部已经开始试验性的应用电力作为照明和通讯。 上午十一点整,悬挂在一号土楼外墙的电铃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听到铃声,教工结束了授课,挟起教案走出教室。值星班长宣布解散后,安静的教室顿时喧闹起来。 到了夏季之后,午休的时间达到三个半小时。百里雄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回头望向梁大珠道:“今天你又愣神了。” 梁大珠拄着下巴,望向窗外茂密的枝叶。他闷闷不乐的道:“我们已经来了多久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半年就这么过去了。”百里雄感慨着:“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想念那座荒山了。不知道皇甫长官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一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连王总教官都对他们讳莫如深的样子。看来我们的存在还真的是禁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获得堂堂正正回到帝国的机会。”梁大珠苦恼的低语道。 “你放心好了,能让我们到这里来深造,回去肯定是大用的。你再深入想想,孙院长肯定不会让咱们在外面呆一辈子的。要不然,还培养我们干嘛?对了,你和那个姑娘最近相处的怎么样了?”百里雄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他望着梁大珠低声道。 “说得也是。”梁大珠回答道,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丝羞窘的表情:“百里兄,你不要胡说了。我和唐军士只是朋友关系。而且,她也绝对不会看上我这种小人物的。” “少来了。”百里雄一语揭破了他的虚伪谎言:“那天我可都看到某人在小树林那里做的事情了。说实话,要不是哥哥我已经有家室了,说不定也要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找一个姑娘终老。” 梁大珠轻轻吁出一口气,两条浓眉紧锁着。爱情还真是一个让人烦恼的东西。当他还是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时还不觉得。当一个姑娘肯为自己敞开怀抱时,梁大珠立刻就发现了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让对方为自己倾心的价值。他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这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但是一见到那个百灵鸟一般的姑娘,立刻便忘记了一切忧愁苦闷,只想时间永远的停留在那一刻。 “百里雄、梁大珠!”值星班长忽然大声喊着两人的名字,打断了他俩的交谈。两人狐疑的对视了一眼,同时站起来回答道:“到!” “有人找!” “是!” 两人应了一声,离开座位走出了教室。只看见教室外的栏杆旁边,倚着一位陌生的军官。看见两人出来,表情严肃的道:“随我来,院长要见你们。” 百里雄两人怔了几秒钟才想起这位陌生军官口中的“院长”是何许人也。只不过这会面还真是推迟的有些久了,以至于两个人都快要遗忘了自己此行前来咸阳的真正目的。 院长有召,自然是要马上去见的。百里雄和梁大珠两人整了整仪容,跟在陌生军官的身后离开了教室。值星班长从教室中冒出头来,望着三人的背影,咕哝道:“这两个家伙好大的来头,居然劳动萧侍从官亲自过来!” 一号土楼中间的那座小院,就是院长孙铿现在的办公之所。自从军研院行政机构全部搬迁去了长安之后,土楼的一侧就完全空了出来。而孙铿也不愿意去那层空荡荡的楼层重开办公室,索性就在小院住了下来。 经过三道严格的关卡,百里雄和梁大珠两人来到了孙铿的面前。萧显轻声道:“院长,人已经带到了。” 孙铿从杂乱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从容不迫的微笑:“抱歉。让两位久等了。” “院长事务繁忙,我们做下属的多等一些时间是应该的。”百里雄得体的回答道。 “你们自我介绍一下吧。”孙铿并没有将百里雄的客套话放在心上,他抽出文件堆底部一份文件,这份文件自从送来以后,跟随他漫游了大半个帝国。裸露在文件堆外面的边角处已经落下了薄薄的一层细灰。他对于文件堆每一个部位的具体存放位置有一种偏执的记忆力,这种记忆力似乎从来都没有受到时间的影响。萧显早已经见怪不怪,而且还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日常习惯正在向着这位长官无限的接近中。 百里雄和梁大珠对望了一眼,梁大珠嘴唇嚅喏着低声道:“你先来吧,我有点儿……” 百里雄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的这个搭档似乎犯了畏惧长官的毛病。也难怪,梁大珠根本没有与帝国高级军官打交道的经验。他约略有些明白了皇甫华让自己跟梁大珠搭档的用意。 两人心中彼此念头流转,而外界时间不过仅仅过了几秒钟。百里雄向前迈了一步,举手敬礼道:“学生百里雄。原边防军七十六卫卫直属策士队第三策士官。现任北方先遣卫第一部第一策士官。” 有他在前面做样,梁大珠心中稍安。有样学样的跨前一步,举手敬礼道:“学生梁大珠。原是平民;现任北方先遣卫第一部部指挥。” 孙铿抬起头,眼神在梁大珠的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皇甫华舍弃了自己回到帝国的机会,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了你。你认为有什么必须可以来的特质吗?” “报告长官!我不知道。”半年的严格军事训练已经让梁大珠正式从武装分子脱胎换骨成为一名真正的帝国军官。他的回答一板一眼,极其标准。就算是王戎在这儿,也挑不出一丁点他身上关于军容的毛病来。 孙铿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他随手翻开另一份关于梁大珠的报告。王戎在报告中对于他作出了极高的评价,甚至少见的请求他将梁大珠留在学校里。 “你不知道?”孙铿被他的夯直逗得微笑了一下:“我来告诉你吧。王戎通过这半年时间对你们的考察之后发现:你的学习能力很强,可塑性很强。而且,勇敢、顽强、有担当……是一个真正的职业军人的好苗子。他的看法与皇甫华相同。而且,他认为可以把你留在这里,继续深造。你意下如何?” 仿佛天上掉下来一块巨大的馅饼砸中了自己。但是梁大珠却一点兴奋的心情都没有。长官们都发现了自己的长处。可是他们却忽略了自己在真正的学习中所花费的超出常人十几倍的努力。别人不知道,但是百里雄对此时一清二楚的。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道:“报告院长,学生认为王总教官的评价似乎过高了。我只不过是个驽钝的学生罢了。请求院长收回成命,放我回大草原上去……”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百里雄已经气恼的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萧显立刻厉声喝道:“百里雄,你在干什么?!” “报告院长。学生有话要说。”百里雄瞪了梁大珠一眼,朝前走了两步,将他挡在身后。 “讲。” “临行之前,皇甫长官曾经对我有过交待。梁大珠是个夯直的脾气。认准了的事情,绝难悔改。若院长真有惜才之意,请求院长直接对他下达命令。”百里雄一本正经的报告道,可是梁大珠清楚的很,百里雄根本就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吩咐。他不由得涨红了脸,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打断这家伙的滔滔不绝。 孙铿迟疑了片刻。尽管皇甫华和王戎有志一同的向他推荐了梁大珠的才干,但是他却不愿意就这样破格的提拔一名军官。破格提拔这种事情,做的越少越好,要求越高越好。毕竟帝国的军官选拔已经非常成熟而且科学。把这个明显是体制外的家伙放进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里,非但起不到鲶鱼的效应反而会有令人担忧的反效果出现。他会被学院派的军官们孤立,这对于他最终的成长非常不利。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孙铿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他示意百里雄站到一边去,笑吟吟的望着梁大珠道:“你想回到大草原上,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报告院长,学生的袍泽死在了大草原上。我要替他们复仇,还要替一位兄长找回他的亲人。”梁大珠一字一句的道。 “明白了。”孙铿点了点头:“我可以成全你。但不是现在。” 他的话一说出来,百里雄立刻长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梁大珠这小子是走不了了。他对于自己的前途倒不怎么看重,犯了错自然要弥补,只不过眼睁睁看着梁大珠这么好的苗子回去大草原实在是暴殄天物了一些。通过这半年的学习深造,让百里雄发现梁大珠身上的确有值得培养和投资的潜质。 梁大珠犹疑了几秒钟,终于点了点头道:“我服从院长对我的一切安排。” “很好。”孙铿微笑道:“我手下有一支部队,需要一名低级军官加入。你很适合,现在收拾行李跟着萧侍从官去狐九重那里报到。”他转头望着萧显道:“告诉她,这个人从此以后就是她的了。随便怎么操练都可以,但不要给我玩死了。” “明白。”萧显沉稳的点了点头,朝着梁大珠摆了摆手。梁大珠回头望了百里雄一眼,眼中尽是不舍的神色。 百里雄朝他微微一笑,冲他比了一根大拇指,低声道:“去吧!哥哥知道你行的。” 第一百四十章命运的转折2 梁大珠走了之后,百里雄依然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不能自已。直到听到孙铿不耐的敲打着桌面,才恍然从激动中平复了情绪,有些紧张的望着孙铿。等待着他对自己命运的裁决。 孙铿望着他,尽量舒服的靠在椅子背上。平淡的道:“说实话,我对前七十六卫的军官的观感并不好。你的来历也很是让我生疑,皇甫华在一份秘密报告里已经提到了你的一切。我原本的打算是让你回到皇甫华身边,继续进行你的忏悔。但是,现在我有点想要改变我原来的主意。你成全了梁大珠,也成全了你自己。说吧,你——想怎么选择?” 百里雄听了孙铿的话,不由得苦笑。梁大珠讨厌做选择题,他又何尝不是?但是梁大珠人夯直有夯直的好处,认准一个目标锲而不舍的追逐下去。而他这种所谓的聪明人,就很难抉择了。 留下自然好,但是那样的话自己恐怕会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一生——孙铿怕是永远都不会信任自己,更不会重用自己;回去也不差,但是大草原上恶劣的生存环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自己步上李谦的后尘。左思右想,百里雄左右为难。孙铿对于他表现出了极大的耐性,双手拄着下巴,默默的观察着百里雄每一个表情微不可察的变化。 终于……他做出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抬起头,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向孙铿说道:“院长,学生想要回到草原上。认真的赎改我所犯下的罪过。” “好。”孙铿知道他心中万般不愿意回到那片大草原上。但是做出的选择却又让孙铿挑不出任何的错漏来。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利落的在桌上文件盖章签字。然后交给百里雄道:“这是你的结业证书。今天下午有一艘飞艇会前往大草原上运输补给,你就跟着飞艇离开吧。” 百里雄沉默的接过结业证书,心中百感交集。比起纯洁的如同一张白纸一样的梁大珠,他这种老行伍虽然经验丰富可也没有了再次塑造的可能性。兼之身上具有姓氏和身份双重让孙铿厌恶的原因,他注定不可能成为那个被改变命运的人。 不过回到那个大草原上也不是就这样陷入绝境之中。可以看到的是帝国对皇甫华持续不断的物资支持,假以时日皇甫华一定会成为帝国国内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活下去,坚持到真正自由的那一天。他希望到时候自己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孙铿的面前,告诉他自己的委屈和无奈。 萧显和梁大珠坐上了一辆敞篷马车,驶向他们的目的地。走出好远以后,梁大珠望着一直沉默的萧显,终于鼓起勇气道:“长官,百里雄会不会留下?” “不会。”萧显简单而冰冷的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个事实让梁大珠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可是他的成绩比我还要好。”梁大珠不解道。 “他是靠经验做事的。如果你也有经验,你会比他还要优秀。”萧显淡淡道:“不要把你自己看的太低。能让皇甫华和王戎同时举荐你,就能说明一切原因。” “可是我会的这些,都是谦哥教我的。”梁大珠垂首道。 “这说明你的老师非常高明。”萧显道:“如果你真的愚顽不灵,就算有再好的老师教导也是无济于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路程也显的不那么单调。马车将他们放到一处营地前,萧显跟车夫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带着懵懵懂懂的梁大珠走进空荡荡的营地之中。 营地里没有一个人,萧显皱着眉头打开了每一个房门,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他望着天空的烈日估量着时间,现在应该正是午休的时候。不知道狐九重和她的特侦十一这时候跑到哪里去了。孙铿身边只有自己在打理事务,韩康可不是个做内政的好人选。若是耽搁了院长的重要事情,说不得事后要找这位骄傲的特侦十一主事人好好的讨教讨教。 他正暗自恼怒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尖利的哨声。紧接着脑后风声袭来,他赶忙向前一个飞扑躲过来自背后的攻击。眼角余光扫过,只见几个身穿草绿色伪装服的士兵赤手空拳的朝自己冲来。而梁大珠被三人围住,双方对峙着,谁也不敢主动出击。萧显接连一阵翻滚躲过身后士兵的连环袭击,站稳了阵脚,这才看清楚场中的局势。只见来袭的士兵共有七人,三个对付自己,另外四个对付梁大珠。只不过士兵们对于梁大珠的实力严重低估,以至于一出手就吃了大亏。一个过于轻敌的家伙只一个照面就被梁大珠一拳闷翻在地,躺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一只大脚踩住了肚子,动弹不得。而其他三人投鼠忌器,担心地上的袍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激怒了这身材粗壮,出手狠辣的家伙。 特侦十一的士兵暗中出手没有制住这两人,己方反而折了一个。为首的军士脸上有些挂不住,挥舞着手示意下属的士兵进逼准备发动第二轮进攻。萧显和梁大珠心中一凛,做好了防御的姿态。正在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轻喝:“都住手吧。是自己人。” 军士脸色垮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命令士兵们排成横队站好。萧显转头望去,只见今日狐九重没有穿着那身宽松不合体的军服,而是一袭复古的长裙,不像是个狠辣的女军官,反而像是邻家小妹一般。温柔似水,清雅平和。 狐九重走到梁大珠面前,看着依旧被梁大珠踩着的士兵。笑意妍妍道:“这位兄弟,你可以把他放开了。” 梁大珠哼了一声,转头望向萧显。萧显点了点头,梁大珠才将自己的大脚从士兵的肚皮上抬了起来。脸色不善的望着狐九重。 “大珠,这位是你未来的长官。要尊重点!”萧显担心梁大珠会忍不住朝着狐九重出手,连忙出声制止道。 “是。”梁大珠收敛起释放出来的敌意。退后半步,规规矩矩的站好。 狐九重上下打量了萧显几眼:“萧侍从官?稀客啊。” “狐教官的待客之道实在是太凶猛了一些。”萧显揉着肩膀上被士兵重击的部位,沉声道:“我奉院长的命令,给特侦十一带来了一个补缺的家伙。” “为什么孙铿不来?怕我吃了他不成?”狐九重不屑道。 萧显干咳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指着梁大珠道:“梁大珠,玉门的平民。原来做过叛军,是皇甫华和王戎联合推荐的军官苗子。院长的意思是:从今以后这人随便你怎么操练,只要别玩死了就行。” “我现在唯一想要玩死的人就是他。”狐九重脸色一沉,呲出满口晶亮的小白牙:“让他洗干净脖子在家等着,本姑娘哪天不高兴,就去一号土楼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里面是不是黑的。” 萧显继续装作听不到的样子,眼神瞟向别处道:“狐教官既然没有什么事情,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对了,卡蒂邀请你带着宝儿一起去我家做客。狐教官最近有没有时间?” “没有……不!”狐九重下意识就想要拒绝,可是一想到听到卡蒂的名字,便立刻改了主意。脸上挂起盈盈浅笑:“我哪天都有时间。” “晚餐是鲜鱼和炖鸡。希望狐教官到时候赏光。”萧显朝她礼貌的点点头,然后告辞。 狐九重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营地门口,这才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馋涎。绕着梁大珠转了几圈,沉吟着道:“你做过叛军。怎么又跟着帝国干起来了?” 梁大珠老老实实回答道:“造反没有成功,反而被抓到监狱里了。院长在大草原上需要人,就把我们给送过去了。” “说话倒也老实。”狐九重脸上露出一丝狡狯的笑容:“先收下你吧,今天晚上和宝儿住一个房间好了。” 梁大珠不知道内情,依旧一副笔直的立正姿态。昂头回答道:“是,长官!”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排成横队站立的士兵们看向他的同情眼神。 安排了梁大珠,狐九重伸了一个懒腰。斜睨着那帮士兵道:“七个人打两个,还是偷袭。啧啧……让我说什么好呢?孙铿最近送来的种子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军士向前跨了一步道:“是我们轻敌,没有料到那个壮汉居然是个精于格斗的好手。” “这只是训练,你们的轻敌我还可以容忍。如果是实战,你们的轻敌会毁了整个任务。”狐九重冷冷道:“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不用我多说了吧?” 军士脸色一变,垂首道:“我们认罚。”说完,原地转身面向他手下的士兵们,厉声喝道:“全体向右转,目标训练场!跑步前进!” 狐九重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彭军士,你给我过来。” “长官还有什么吩咐?”彭军士立定转身。 “给你们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今天晚上完成惩罚训练以后,埋伏到那个莽汉的营房外。如果你们能把这家伙吊到旗杆上,我就免了你们之后三天的惩罚训练任务。如果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做到,那么你们就跑步到死吧。” 这事情没得选择。彭军士咬着牙答应下来。 狐九重仰头望天,悠悠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呀。也许我应该去休息一下,看看爷爷了。”说完,也不管彭军士那副不满的表情,背着双手施施然远去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假期1 从帝国西北边境的小山村到炙热干旱的玉门劳改营,他花了差不多十八年的时间;从玉门劳改营再到帝国边境之外的无名孤山,他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而从帝国之外再次来到帝国腹地的咸阳,他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梁大珠用了两年时间跑遍了他的父辈们一辈子都难以去到的地方,而身份的转变更是令人啧啧称奇。 现在他距离帝国正式军人的身份,仅仅相差一份军令部命令的距离。 特侦十一的营地并不像几秦里外的咸阳新式陆军学校,营地并不大,空着的房间很多。梁大珠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那位邻家少女一样的长官口中所说的营房。 房门大开着,和营地中大多数房间一样。房间里摆着两张行军床,其中一张行军床上空荡荡的只有床板。而另一张床上,则躺着一个小男孩。 他身上还没有褪净的绒毛还有头顶上一对圆圆的猫耳都明确的昭示出他的身份,一个猫族幼生体。在茫茫的大草原上他率领着他的小队曾经无数次的跟这些手掌上长着尖爪,身披黄色斑纹皮毛的魔崽子战斗过。 也许他在这个新环境所学的第一课便是如何跟魔崽子和平共处?梁大珠有些想不明白院长把他分派到这里的意图。他更加习惯于服从命令而不是自己思考。因为他的身边一直以来都不缺乏出谋划策的智者。以前有李谦和小唐,现在则是百里雄。而当孙铿无情的把自己和他的搭档们拆开之后,他开始试着学习独立思考。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值得称道的进步。 宝儿倏地睁开了眼睛,望着门口站着的这个铁塔一样壮实的男人。他猛地坐起身来,纵起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你身上有孙铿的味道,还有九重姐姐的味道。”宝儿用纯熟的秦语道:“你是谁?” 这个小男孩的秦语说起来比自己还要标准流利,梁大珠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他老老实实的道:“你是宝儿吧?我叫梁大珠,狐长官让我过来的。” 跟预想中剑拔弩张的画面不同,梁大珠对于一个年幼的猫族完全没有视之为敌的感觉。他对于自己的这种反应也非常困惑,不由得搔了搔后脑勺。 “宝儿不要胡闹!”一声轻叱传进梁大珠的耳中。仿佛一记重锤击碎了面前脆弱的玻璃窗。脑海里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他痛哼了一声,双手捂住脆弱不堪折磨的双耳。脸色苍白的望着狐九重的倩影从自己面前飘飞过去。 宝儿立刻从床上溜了下来,双手拢在腿边规规矩矩的站好。仰着脸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眼睛里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种天然魅惑能力对你的成长非常不利。如果你还想跟在我的身边,以后不许再用。”狐九重脸色冰冷的将宝儿拂倒在地,严厉的训斥道。 “宝儿知错了,宝儿再也不敢了。”宝儿垂首哀求道:“九重姐姐不要赶我走!” “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去萧显家做客。”狐九重心中一软,摸着他的脑袋瓜道。 “宝儿知道,姐姐是最好的那个人了。”尽管有些顽劣,但他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听到狐九重的安排,不由得欢呼雀跃起来。 梁大珠莫名其妙的看着姐弟俩在那里对话,站在房门处进退不得。狐九重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意,转过身来道:“那个谁,给你半天假的时间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从明天开始你跟着特侦十一第七小队训练。” “明白。”梁大珠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答。心中对这位善解人意的女长官充满了感激。 “坐我的马车一起过去吧,不过只能送你到教工宿舍区。”狐九重嫣然笑道:“你必须在下午六点之前赶回来。如果回来晚了,就只能在营地外面凑合一夜。都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梁大珠回答道。 狐九重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没有发作:“看在你是个新人的份上,我今天对你宽容一点儿。记住,特侦十一的士兵在回答长官问话时只有两种回答:‘是!长官!’和‘不是,长官!’希望你以后要遵守这个规矩,不要再犯。” 梁大珠心中一凛,连忙立正,大声回答道:“是!长官!” 宝儿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望着狐九重教训梁大珠。脸色阴晴不定,却是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狐九重见宝儿已经收拾停当,也就没再多说。淡淡吩咐道:“我们走吧。”说着,当先在前面领路。梁大珠和宝儿两人跟随在她的身后朝营地外走去。 梁大珠这才有机会打量身边的宝儿,这个机灵的小家伙身高还没有到自己的胸口,穿上军服之后整个人也显的精神了很多。军帽将脑袋顶上的猫耳遮住之后,更像是一个眼睛很大的普通小孩儿。军服的领口位置也是光秃秃的,这点倒是跟自己一样。不过从小家伙的站姿来看,估计是打小就开始接受军事教育。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无比。 宝儿也在观察着梁大珠,这个黑铁塔一样的大汉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强壮。一般而言,这样的人脑子都不是很够格。不知道九重姐姐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个脑筋不灵活的家伙招进特侦十一里来。不过,既然九重姐姐已经吩咐让他到自己的房间住下了,他自然能明白她的深刻用意。 “那就让我来让你更快的变得更加聪明一点吧。” 宝儿嘴角勾起一丝诡笑,这笑容直让梁大珠心里发毛。 狐九重三人乘坐马车离开营地前往中心区,一路无话。到了教工宿舍区外的时候,梁大珠从车上跳了下来。狐九重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吩咐车夫驾车上山。梁大珠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轻轻呼出一口气,沿着山路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分配给高级军官的住宅区依然还是老样子,半年时间里并没有更多的人住进来。跟门口的哨兵打过招呼之后,梁大珠拿着房门钥匙来到了房门前。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百里雄应该还在一号土楼的教室中上课。看来自己短时间内是不能跟他见面了,也许留下一封短信跟他说明一下自己的近况也好。打定了这个主意,梁大珠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进房间,就看见百里雄那张只剩下床板的行军床。他的心里猛地一惊,快步走到床前,只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盒还没有打开的青豆罐头以及一张对折的信笺。他坐在床头,失魂落魄的打开了信笺。几行潦草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 “大珠,我走了。很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在这个鸟语花香,风平浪静的咸阳呆下去了。我要回到大草原上去了,用战功赎清我身上的罪过。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跟你在一起的半年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回忆的往事。再见,我的兄弟。” 梁大珠品尝过死别的滋味,当知道李谦和小唐再也不能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死掉了三分之二。好容易重新跟百里雄建立起来稳固的兄弟关系,百里雄却留下一纸信笺不告而别。虽然以后不是没有机会再见,但是对于他而言,这样的打击不啻于是在他脆弱的心理防线上再狠狠的来上一脚。虽然没有倾倒,但也已经摇摇欲坠了。 生离、死别……滋味都是一样的苦涩。梁大珠打开那盒青豆罐头,面无表情的咀嚼着。当脆嫩的青豆进入口腔的时候,他感觉到两道热流从脸颊上滑过。仰头望天,似乎看见了李谦的身影。 李谦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洒脱离开。 与此同时,一艘货运飞艇已经升上了半空。 坐在舷窗前,扒着窗口贪婪的望向郁郁葱葱的地面。百里雄心中满是苦涩,他颓然坐了下来,强迫自己不去看外面那令人不舍的风景。 艇长推开驾驶舱的门,望着这个孤独的男人。将一条行军毯放在他的身边。百里雄抬起头,不解的望着他。 “等会升到高空,用得着。”艇长朝他宽慰的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百里雄拆开毯子,裹在自己身上。背囊里的金属罐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愣怔了一下,打开背囊。摸出一枚罐头,撬开。抓了一把青豆塞进嘴巴里。 味同嚼蜡。 他皱了皱眉头,努力咀嚼着,费力的将满口的青豆咽了下去。似乎心有所感,想起那个总是憨憨笑着的兄弟。他眨了眨眼睛,将眼眶里的酸涩憋在心底。 他轻轻地喃喃着说:“再见。……我的兄弟。” 第一百四十二章假期2 树荫下,池塘边。蛙声阵阵,夏蝉长鸣。微风摇曳着树枝,将清凉带给树下小憩的人们。 几个不大的孩子绕着一人合抱粗的树干奔跑玩耍,不时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不远处,孙铿端着茶杯和王戎低声说着什么。而章淼夫则蹲坐在池塘边,好整以暇的端着钓竿做钓鱼状。一心二用还在听着两人交谈,时不时还插上一句。至于钓饵是不是已经被狡猾的鱼吃掉这种事情,早已经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了。 萧显抱着一捆干柴走过来,熟练的在河边点起火堆。将已经剖洗干净的肥鸡架在火堆上,顺便在火堆底下掏出一个大洞,塞进几只盛满了水和米的密封竹筒。 烤鸡的香味儿飘散出来,坐在不远处的狐步左立刻便坐不住了。他抽了抽鼻子,循着味便走了过来。站在火堆面前死赖着不肯离开。腆着脸笑道:“后生,若不是老朽看你已经有了家室,只为了你这一手烤鸡的手艺,也要把我的孙女许配给你。鸡屁股留给我!怎么样?” 萧显笑笑,却不搭话。不远处坐着的狐九重耳朵甚是伶俐,听到狐步左这样说道,不由气得柳眉倒竖,叉着腰娇嗔道:“老头子,原来你的宝贝孙女在你眼里就只值一个鸡屁股的价钱?” “说说而已,萧显又怎么会当真?”狐步左倚着树干盘膝坐了下来,掏出一个古朴的酒葫芦呷了一口美酒。慢悠悠道:“就算当了真,我这宝贝孙女也是有腿的。我敢乱点鸳鸯,你就不敢拔腿走人?”说罢笑眯眯的望着萧显:“你说是不是,后生?” 萧显苦笑着摇摇头,显然是对这位厚颜的老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他没有办法,不等于卡蒂就没有办法。卡蒂拉着狐九重的手走过来,拿一根树枝在火堆旁画了一个圈,盯着狐步左道:“我们一族有个规矩,冒犯领地可是要以死相拼的。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的领地。你敢进来可以试试。别说鸡屁股,你连一根鸡毛都不要想着带走!” 这下轮到狐步左没办法了。他可以欺负萧显,却没办法欺负这娇滴滴的孙辈。苦着脸深深吸了一口弥漫着烤鸡香味的空气,又喝了一口酒道:“这个不尊老的世道啊!肚皮啊,肚皮。我也只能用这香味儿解解馋虫了。”他的话音还未落,卡蒂已经拈起一只烤鸡走到他的身边。纤细的指尖弹出一根利爪凭空一划,肥鸡顿时身首分离。肥嫩的鸡屁股落了下来,正好落在狐步左面前的荷叶上。狐步左望着眼前断面整齐的肥鸡,拈须笑道:“萧后生好福气,竟是娶了一个家教好模样俊又文武双全的好媳妇。” 卡蒂脸现赧色嗔道:“狐爷爷总是胡说,我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山野丫头罢了。” “那可不见得。”狐步左微笑着瞥了萧显一眼,眼神中有微芒闪现,似有深意的道:“我见过的山野丫头,从来都不知道修剪指甲的。”让我想想……谁家的小姑娘这么懂礼貌又有家教呢?莱茵河畔似乎是有几家教养不错的贵族。卡蒂呀,你不是从那里出来的吧? “哼!臭老头,不和你说了。”卡蒂心中微惊,跺了跺脚落荒而逃。 狐步左却也不乘胜追击,掂起荷叶上的肥鸡开口大嚼。一边嚼还一边咕哝着:“肚皮啊,肚皮。一只鸡屁股怎么能够喂饱你的馋虫呢?怎么也要两三只才够啊!”他的抱怨还没有说完,又有一只肥鸡落在眼前。这次出手的却是狐九重。她盯着狐步左凶巴巴道:“死老头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赶快把肚子填饱滚!信不信我以后永远都不理你?” “一只肥鸡足够了。”狐步左也不着恼,拿着荷叶裹起肥鸡爬起身来施施然远去。一边走,还一边哼着似谒非谒,似歌非歌的小曲儿:“白头偕老,只是虚妄……孤身一人,回归故乡。今生无望,再见渺茫……今生无望,再见渺茫……” 卡蒂听见歌声,心中猛地紧缩了一下。情绪低落下来,垂着头有点不敢看坐在火堆旁的萧显。狐九重拉了卡蒂一下,轻声道:“我爷爷总是喝多了瞎说,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嗯。”卡蒂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全副心思都着落在萧显一人身上。可是萧显却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一心一意的侍弄着火堆上烤着的肥鸡。 日头偏西的时候,送走了各路来客。萧显和卡蒂同时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彼此狼狈的模样,不约而同的微笑起来。 “显~”卡蒂伸出手,轻轻摘下挂在他头发上的一根草茎:“晚上我们吃什么?” “馋猫,这才刚吃过饭没多久就又饿了么?”萧显脸上显出痞懒的模样,摇头说道:“柜子里还有鱼,我是不想吃一丁点东西了。” “不是那个意思啦。”卡蒂羞红了脸,娇羞说道:“你看看章淼夫他们夫妻恩爱的样子,就一点儿都不想我吗?”她扬起脸凑到萧显的身边,沉迷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给我……好吗?” 萧显无奈的挠着脑袋,取笑道:“太阳还没有落山呢。你就那么想……”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已经被卡蒂拱倒在床上。 卡蒂气喘吁吁地跨坐在萧显的身体上,叉着腰道:“本姑娘今天晚上就想吃你!” “谁吃谁还不一定呢。”萧显奸笑着将她推倒在床上,顺手关上了窗,将满屋春色藏在屋内。 …… …… 梁大珠挥别了好心的货运马车车夫,整理好自己沉重的背囊,迈着大步走向特侦十一的营地之中。 狐九重站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纤弱的手掌里紧紧攥着一枚银质怀表。她望了梁大珠一眼,淡淡的道:“五时五十九分,你还算遵守时间。不过……特侦十一的规矩是提前五分钟。你迟到了!新兵。” 梁大珠放下背囊,沉默了片刻才想起狐九重告诫自己的事情。连忙回答道:“是。长官。” “迟到了就要接受惩罚。”狐九重嘴角勾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每迟到一分钟绕营地全副武装一圈,你需要跑四圈。” “是。长官。”梁大珠面上表情没有一丝改变。二话不说扛起背囊,朝着营地外面跑去。沉重的脚步踏地声,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魔力。狐九重心中微微一动,脚尖一点,人已经跟了上去。 他的每一次跨步,都是完全无误的复制了自己的上一次行动。宽厚的肩膀扛着沉重的背囊恍若无物,一圈下来,浑身衣物已经被汗水浸透。但他的步子却依然像刚出发时一样:稳定,快速。这样持久的体力就算在特侦十一这样一个怪物满地走的部队里都不常见,这不由得让狐九重生出了这样一个人是怎么生长出来的疑惑。 “不知道宝儿遇见了他又会产生什么令人惊喜的反应。”狐九重望着梁大珠的背影,心中开始重新评估这个表情木讷,话语不多的夯直汉子。 特侦十一的营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梁大珠跑完这四圈以后,天色早已经黑了。他扛着背囊走进营地正中的空地上,狐九重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年长军官。他负着手站在那里,在明亮的汽灯照射下,线条鲜明的脸上一丝情感的色彩都没有。 “梁大珠,过来!”年长军官冷冷喊道。 梁大珠听到声音,走过来将背囊放在脚边。 “是。长官。”他牢牢的记着狐九重的告诫。以一个无比标准的立定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我叫夏八方。特侦十一第一分队队正。你未来的直属长官。”年长军官顿了顿,望着梁大珠毫无波动的面部表情,接着道:“也许你不可能会成为我的下属。记住!从现在开始,一直持续三十天,是你的实验期。在这三十天里,你将接受特侦十一专门的评估团队对你进行的全方位评估。如果你不达标,那么你将永远不会留在这支光荣的队伍里。所以,请做好每一件我要求你做的事情。明白吗?” “是。长官。”梁大珠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道。 “声音够大,信心够足!”夏八方语气和缓了一些:“但是只有声音和信心是不够的。特侦十一唯实力为尊,如果你实力够强劲,喝酒吃肉没人管你。如果你只是个样子货,那么对不起,你连在这里吃屎的资格都没有。”他没有给梁大珠回答的余地,转身在前带路,沉声喝道:“现在,跟我来。我向你介绍一下特侦十一营地里的情况。有些地方,是你不能去的。我只说一遍,你最好用你那个看上去像是石头块一样的蠢脑袋记住这一切。否则,哨兵的子弹才不会管你是谁下令塞进特侦十一的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怪胎亦或奇才1 特侦十一的营地规模虽然不算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应该有的功能区域一个不少。夏八方走走停停,却惜字如金。领着梁大珠转完整个营地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 按照军营里一贯的规矩,这个时间应该到了吹奏熄灯号的时候了。可是奇怪的是,军营中不仅没有熄灯号吹响,身穿与众不同军装的士兵和军官依然还在营地里四处晃荡。这让习惯了严苛军营纪律的梁大珠感到十分不适,只感觉这些一走起路来浑身零件乱晃的士兵们根本不像是一个正统的帝国军人。 “他们都是正式的特侦十一队员。在没有出任务的时候,他们是完全自由的。”夏八方道:“你是不是非常羡慕他们啊?” “不是。长官。”梁大珠快速的回答。 夏八方吃了一惊,后面跟着那句蛊惑的话也就缩了回去。定住脚步转身,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干笑道:“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资料上说,两年前的你还是一个平民……还参加过玉门的那场叛乱。妘家人难道没有枪毙了你,给他们的勋章上再染上一点血色?” “因为我遇上了张复亭将军。他下令将我们投进了玉门劳改营。”梁大珠解释道。 “闭嘴!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夏八方忽然变了脸色道:“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张复亭已经死了,你无需提这个死人的名字来换取我对你的同情心。这座大军营里认识张复亭的人海了去了,难道我要一个一个的同情过去吗?你想——累死我吗?”夏八方的脸凑到梁大珠的面前声嘶力竭的吼道,唾沫星子都溅到了他的脸上。 “不是。长官。”梁大珠知道对方大概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原本想要感慨一下命运的神奇,既然对方不爱听,那么他再也不会解释了。这不是赌气,而是本能。 “哼。”夏八方冷冷的盯着他,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着。过了一会儿,梁大珠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背后传过来。紧接着,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干瘦军官以倒栽葱的姿态摔倒在路边。两条长满了汗毛的大腿抽搐了几下,绝望而怪异的眼神死死的瞪视着他。 “敌袭!”梁大珠浑身的神经骤然紧张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的枪套。摸了一个空之后才蓦地警醒自己早已经不在北方先遣卫,随身配枪的权力也早就被收回了。 “警觉性很高嘛。蠢货。”夏八方笑吟吟转身道:“放心好了,那家伙死不了的。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件蠢事罢了。”他的话音未落,地上那人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虽然神色还是蔫头巴脑,仿佛元气大伤。可是动作矫捷一点重伤垂死的样子都没有。 “夏八方,有些蠢事你一辈子都不敢去做。所以,我是特侦十一战斗力最强分队的队正;而你却只能带一辈子的新兵菜鸟。”他脸色不善的望着夏八方,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狠厉模样。 夏八方咧嘴冷笑道:“林摘星,我奉劝你不要忘记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你敢对咱们头儿有半点非分之想,我一定会亲手把你两腿之间的那条烂肉切下来喂狗。你知道她是谁的人。不要逼我动手!” “你可以试试。”林摘星逼视着他冷然道。 “怕你?”夏八方毫不示弱的逼视回去。两人的距离越凑越近,彼此之间的火药味也越来越浓。 “够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位队正的眼神决战。三人同时回头,只见狐九重披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她毫不在意自己两条修长的腿裸露在众人眼中,款款走到夏八方和林摘星两人面前道:“我是谁的人,不需要你为我下定论。林摘星如果不怕死,让他尽管来偷窥好了。下一次我不保证他的死活。” “狐长官我保证,你绝对无法杀死我。”林摘星贪婪的眼神盯视着狐九重的两条美腿,喉结上下耸动着。 “也许下一次我心情好会废了你一对招子。滚!”狐九重挥手重击,林摘星身形连闪却无法躲避。只听到“啪”得一声脆响,林摘星低哼一声,捂着半边肿胀的面颊飞退而去。 “林摘星已经越来越狂妄了。我担心这样下去他会反噬。请长官三思,慎重考虑第二分队队正合适的人选。”夏八方转头避开狐九重美艳诱人的躯体,沉声劝诫道。 “做好你分内的事就是了。夏队正。”狐九重脸色不善的望着他,冷冷的训斥道。 “是。长官。”夏八方立定垂首。再抬起头来时,狐九重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 沉默了几秒钟,夏八方沉声道:“走吧,新兵。我带你去你的住所。” “是。长官。”梁大珠的语气依然平稳,似乎刚刚发生在他面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 夏八方疑惑的望了他一眼,低声咕哝道:“怪胎。” 梁大珠听到了他的评价。他咬了咬嘴唇,保持着沉默。 房门推开,宝儿倏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夏八方面前,举手敬礼道:“夏队正,第一分队零一作战小组组长萧小宝向您致敬。” “放松。”夏八方一丝不苟的回礼,然后半转身指了指梁大珠道:“这个新兵暂时安排到你的作战小组里。明天出操结束后,由你负责为他领取武器装备。” “是。长官。”萧小宝肃然回答道。目送着夏八方离开。而梁大珠没有得到面前这小长官的命令,依旧老实的站在房门外面。 萧小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脸上堆起笑容道:“梁大珠,你可以进来了。” “是。长官。”梁大珠得到了许可,这才扛着背囊走进房间里。想要把被褥放在行军床上,可是看到面前空空如也的地板,不由得一怔。手里的背囊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回头困惑的望着萧小宝,嘴唇嚅喏了几下。 “怎么?”萧小宝努力装出一种威严的表情:“对你的床铺不满意吗?” 在玉门劳改营的时候,他更大的苦头都吃过。光秃秃的地板床实在算不得什么。摇了摇头道:“不是。长官。” “那就休息吧。”萧小宝表情冷淡下来。他想激怒这个壮实的汉子,然后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最终或者不堪凌辱自动退出或者成为自己的手下。但是对方逆来顺受的样子,让他整蛊的兴趣顿时少了一大半,冷冰冰的吩咐了一句,重新躺回到床上,枕着双手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颗明亮的光珠。 特侦十一的营地是新式陆军学校校区最早配备电力的区域之一。而且跟教学区,生活区等等次一等的区域不同的是,这些要害位置都是二十四小时供电。萧小宝已经研究了很久,却始终不能明白这些夜间也能放出光明的珠子的原理。柔和的黄色灯光并不比汽灯的光芒明亮,但是汽灯需要不时打汽以保持亮度。这种新鲜的玩意儿,最大的优点就是稳定。 此时另一边梁大珠已经将床铺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正要脱去衣服,上床休息。却听见萧小宝冷冷的在身后道:“我让你休息了吗?” 梁大珠立刻停止了动作,原地转身过来,看着这个笑得像是一只小恶魔一样的小男孩儿。见识过了林摘星和狐九重那样的狠人之后,他现在从来都不敢轻视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更何况,这个小男孩的种族本身就是非常强悍的。如果只是比拼肉搏战,通常三个人类士兵的性命才能换回一个猫族武士的命。在大草原上的时候,梁大珠跟他们已经交锋过无数次,自然了解他们的可怕之处。 “去帮我打盆洗脚水来。”萧小宝眼神瞟着屋角吩咐道。 老兵迫害新兵的故事,在李谦的嘴巴里曾经当做故事一样听说过。但是无论在大草原或者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梁大珠都没有遇见过这些事情。大草原上生存条件恶劣,无论新兵老兵,若是不能抱成团变成可交生死的弟兄,那么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概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而在咸阳陆校,任何老生欺辱新生的事件都会被教工们严厉惩处,最高的代价是被开除学籍和军籍,遣返回乡永远都不受录用。 “告诉你一个在新兵营不受欺辱的诀窍。”李谦笑眯眯的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小唐和梁大珠说道。 “是什么?”两人同时好奇的问道。 “长官们大多不会处理一般的欺辱事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出事就是他们的原则。如果有机会可以教训那些得寸进尺的家伙们,你们一定不要留手。狠狠的打掉他们满口的牙齿,让他鼻青脸肿的在第二天去出操。你可以让他们出丑,但是绝对不能出人命。” 脑海里闪过自己和李谦的对话,梁大珠心中思量了一下自己。想了片刻之后,他决定暂时隐忍。默默的走到屋角,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这家伙究竟杀过多少人?!”宝儿过了好久之后才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梁大珠凝神思考的一瞬间,一股凶煞至极的气息从他的体内汹涌而出。瞬间就将宝儿这个从没有见过血的雏儿给吓住了。 “孙大叔究竟是从哪里招来了一个这么凶悍的角色?一定要找萧显叔叔好好问问才是。太吓人了……好可怕,好可怕……” 第一百四十四章怪胎亦或奇才2 拎着水盆刚刚走出营房,梁大珠就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感知到的敌意来判断,可以笃定他们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不过只有敌意而没有杀意,他马上就将之归于“老兵欺侮新兵”的范畴之内。 不知道那只讨厌的小猫有没有混在偷袭的人群里,若是能够一起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梁大珠混若无事的拎着水盆走向水井的方向,心中如是想到。 与此同时,营房中的萧小宝也陷入了沉思:九重姐姐把这个家伙安排到我的房间究竟出于什么目的?难道是对我最近的表现感到不满了吗?所以她才会让一个天然的克星住进我的房间里,那家伙是上过战场,跟人真刀真枪厮杀过的狠角色!如果我跟他作对,是会被杀的!该死!谁知道一个看上去憨憨的,木木的家伙竟然是个百战老兵?也许我该做一点什么补救一下才是。 心中想清楚了立刻去做,宝儿的心智并没有完全成熟。所以追根究底,他还是一只本能动物。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并没有把事情做绝,要不然他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不敢在这个房间呆下去了。也许整个营地里,只有林摘星那个坏东西或者九重姐姐的房间才能够阻挡住这个实力有些恐怖的家伙吧?望着自己重新整理好的房间,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希望那个家伙会喜欢我的布置。”宝儿满头大汗的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那家伙还没有回来。他还有一点时间完善一下。 远处,狐九重站在一幢营房的房顶无声的注视着这一切。眉头紧皱着,似乎有些不解。在她的身后,夏八方和林摘星两人并肩站着。彼此对视的表情里,一点都没有梁大珠看到的那剑拔弩张的样子。 “你们怎么看?”狐九重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了起来。 “两种可能。”林摘星沉吟着,此时他眺望着另一个方向。水井旁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一方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结果。 “第一种可能是,这个人是个深藏不露,心机算计比老夏还要深沉的高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被智魔那种生物附身,否则这种事情出现的概率不会超过万分之五……甚至更低。” “第二种可能……这人就是一个傻子。专门为战争而生的傻子。”夏八方开口,将自己的判断讲了出来。林摘星同时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小宝的感知非常敏锐。”狐九重道:“否则也不会冒着违背我意图的风险悬崖勒马,转变自己的态度去讨好梁大珠。这个人……是不是值得培养?” “很适合我们的标准。”夏八方说道:“除了有点傻,但是只要打仗的时候不傻就足够了。” “我可不认为他是个真正的傻瓜……你看,那边的伏击结束了。彭军士手下的几个人都没有真正的受伤。这说明他下手很有分寸。”林摘星道。 “这就足够了。”狐九重沉声道:“明天进行第二轮的测试。如果测试合格,那么就把第三分队交给他。” “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林摘星不解道:“每一个分队队正的人选都是非常慎重的,我们不能单单凭借鲁莽的判断就下结论。” “我任命你们为分队队正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慎重评判。”狐九重哂然道:“事急从权,留给我们的时间估计不会太多。三个分队轮流值班,到时候那边也需要得力的人手。仅仅依靠他的卫队是远远不够的。” 两人听了狐九重的话之后尽皆默然。狐九重所掌握到的消息跟他们所掌握的消息明显不在一个级别,头儿如此紧迫,证明了最近似乎又有大动作发生。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方向,自己这些做下属的,也好早做准备才是。 似乎感觉到自己泄露了“天机”。狐九重放缓了口气道:“只不过是一种猜测而已。毕竟目前所有的棋子都还没有落定,他的未来总是有些模糊。这件事情,你们知道就好了。严禁传到外人的耳朵里。” “是。长官。”夏八方和林摘星两人感觉到狐九重身上一闪而逝的杀气,知道对方是认真的警告他们。因而同时垂首,肃然回答道。 而此时,梁大珠已经打来了温度正好的洗脚水,缓缓的朝着自己的营房走去。 房门突然推开,宝儿冲了出来,脸上露出有些复杂的微笑道:“大珠哥哥,还是让我来吧!”不由分说,便将梁大珠手里的水盆抢了过去。 梁大珠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在自己出去的这一段时间里,这小家伙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鬼主意。水盆被宝儿抢去之后,洒上了一瓶味道奇怪的药水,恭恭敬敬的端到自己的床前。 梁大珠看见了自己的被褥重新回到了行军床上。他皱了皱眉,轻声道:“长官……” “别叫我长官。”宝儿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领口,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我们是一样的。” “但你是组长。”梁大珠认真的道:“组长就是长官。谦哥说过:给长官打洗脚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敢情这家伙是真傻!宝儿捂着自己的脑袋哭笑不得。心中却没有一点轻视和欺骗的心思产生。猫族是个现实的种族,强者为尊就是他们的处世哲学。就算是个强大的傻子,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象。宝儿深深鞠了一躬道:“大珠哥哥,请您不要再说了。是小弟的不对,看你是新来的想要戏弄于你。我已经诚心诚意的认错,请您不要介意小弟的冒犯。若是您不肯原谅我,那么小弟就保持这个姿势不起来了。” 梁大珠手足无措的摆着手道:“这怎么成?你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我怎么会介意你?”他极度缺乏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根本不知道在这个场合应该说些什么。 纠结了很久之后,两人才重新躺回床上。第一次被人如此恭敬的对待,在梁大珠短暂的人生中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尽管从前担任军官的时候也有过,但自由民们与其说是对自己恭敬还不如说是对他所拥有的权力尊敬。但是从宝儿的态度中他可以明确的感觉到不同,宝儿是切切实实的对自己有着恭敬之心的。虽然不知道这个精明的小家伙为什么前倨后恭,但是这种恭敬的态度着实让梁大珠有了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不知道大珠哥哥从哪里来?”宝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是玉门人。”梁大珠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的籍贯。 “玉门啊……好远好远的地方。大珠哥哥是军人吗?” “算是吧。”梁大珠为难的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自己算不算。” “孙大叔是不是知道大珠哥哥您这样强悍的实力,才让你加入特侦十一的?” 梁大珠过了很久才想起宝儿口中的孙大叔指的是谁。他怔了怔,继续挠头道:“不。孙大……孙院长并不认识我。他一开始一点也不愿意让我加入这里,我也不想。” “特侦十一是帝国最先进,最强大的部队。大珠哥哥竟然不想加入?” “我不知道。”梁大珠的回答简单直接。 自从发现梁大珠是一个有一说一的实在人之后,宝儿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的提问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躺在床上聊了很久,直到天快要破晓才各自沉沉睡去。这样的生活让梁大珠感到非常熟悉,他蓦地想起在大草原上的时候,自己和小唐也是这样带着尊敬和好奇去问东问西的。 起床号响起三遍之后,特侦十一这座沉睡了的军营猛然之间便活了过来。两位分队队正站在操场上,手里掐着怀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特侦十一全体成员便集合完毕。 眼下的特侦十一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扩充。第一次跟随狐九重出任务的队员们此时已经是支队中的骨干。人数的增加并不代表战斗力的增强。恰恰相反,特侦十一的战斗力比之刚刚成立初期减弱了不少。因而摆在军官们眼前的任务非常繁重和紧迫,他们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打造出一支战之能胜的铁军出来。谈何容易? 特侦十一的训练内容更加贴近实战,跟绝大多数帝国军队不同的是,这里并不怎么重视队列训练。战术训练涵盖了每天繁重训练任务的大多数时间。 短暂的热身活动结束之后,各个作战小组就被带到训练场。望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枪械,梁大珠脸上终于闪现出木讷之外的新奇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些新式兵器非常感兴趣。 夏八方沉声道:“你们所看到的,是军研院孙院长研制出来的最新式武器。这种武器是一种划时代的产物,它将打破数百年来帝国陆军一成不变的战斗方式。而你们,将是最先使用这种兵器走上战场的士兵。所以,我讲述的每一个字,你们都要记在心里。这对于你们的未来——非常重要。” “是。长官!”训练场上所有士兵齐声怒吼。 夏八方点了点头,对于他们高涨的士气非常满意。但是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就是要狠狠的打击他们的士气,直到他们开始严重的怀疑自己的实力为止。 第一百四十五章怪胎亦或天才3 “现在听我口令!”夏八方厉声喝道:“枪——上肩!” 队伍中响起整齐一致的声音,士兵们对于这个基础动作并不陌生,也可以轻松的做到步调一致。 梁大珠将步枪抗在肩膀上时,立刻感觉到了它和帝国所制造的其他枪械不一样的地方。枪管更长,重量更大。胡桃木制作的枪托是唯一与现役步枪相同的部件。他微微侧头打量着肩膀上这枝从未见过的步枪,枪身的每一处都散发着幽蓝的金属光泽,枪口下方悬挂着的枪刺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几乎将他的眼睛晃花。 “这种步枪,暂定代号为‘研--一式’步枪。口径九毫米,全枪重四点五公斤。枪管长八百五十一毫米,枪管内有四条膛线……”夏八方的语速非常快,以至于梁大珠还没有完全听清楚这支枪的全部技术参数,他的讲解就宣布完成了。 “接下来,是考核时间。”夏八方嘴角流露出一丝狡狯的微笑:“三个问题,答对两题为合格,三题全对为优秀!答错两题为不合格,不合格的需要接受惩罚。” 他的话音刚落,萧小宝便捧着一卷试卷走了过来。送进每个人的手里。夏八方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答题时间一分钟,现在计时开始!” 得到试卷的队员们脸色垮了下来。并不是试卷太难了,考题非常简单,简单到所有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答案。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萧小宝并没有发放给他们用来填写答案的笔。 “报告长官。”一个队员举起手来。 “讲!”夏八方瞪了对方一眼,脸色阴沉的道。 “没有填写答案的笔。”队员大声回答道。 “你是在抱怨吗?”夏八方腾腾几步冲到那队员面前,冲着他的耳朵大声怒吼道:“蠢货!零分!立刻接受惩罚!” 其他人顿时没了辙,考试中没有笔相当于上了战场而没有枪。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 夏八方似乎没有看到队员们的窘状,好整以暇的倒数计时:“五十七、五十六……四十五、四十四、四十三……” 终于有学员急中生智,咬破手指开始答题。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太少。 “时间到,蠢货们!你们统统需要接受惩罚!”夏八方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队列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用愤怒的眼神作为回击。敢情这位严厉的有些变态的军官根本就没有给他们答题的机会,而仅仅是把这样的测试当做惩罚的借口。 “你们需要——全副武装的围着训练场奔跑十圈。承受不了的人可以退出,记住!特侦十一不需要懦弱的废物。现在……开始吧。” 特侦十一跟普通步兵的装备大不一样。枪和子弹带是标准配备,这个无需赘言。然而特侦十一的队员们需要携带的弹药量是普通步兵的三倍。也就是说,每一名队员需要携带三条子弹带。这也跟他们的作战任务有关,常年在敌后活动的他们在任务结束之前是得不到任何补给的。除了三倍于普通士兵的枪弹之外,每一名特侦十一的成员都需要携行三天活动的食物,包括干粮、肉干以及可以冲泡或者干食的速食面粉;挖掘战壕用的工兵铲,翻越城墙用的钩爪、绳索,破拆城门、工事用的炸药……全部都携带下来,每个士兵的携行量达到了惊人的四十公斤。 这些臃肿的个人装备严重的拖累了个人的行动。梁大珠背上全部作战装备后,顿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重于千钧的绳索缚住。每一步都走的举步维艰。看到他的窘境,夏八方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家伙也并不是那么非人类,他也有感到吃力的时候。 勤务兵牵来了一匹骏马,夏八方纵身跃了上去。挥舞着马鞭,指向前方:“冲啊!小伙子们!第一个完成的人有奖,最后一个到达的家伙负责打扫全营地厕所一周!如果连续三次排名垫底,我讲亲自送他回家!”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百多名特侦十一准成员开启了他们的地狱旅程。 即使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士兵,每一名士兵的兵龄都超过了三年——除了像梁大珠和萧小宝这样的另类。负重四十公斤,这样的超极限行军不是没有进行过训练。但是像这样跑动距离超过十秦里的行军,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座横亘于前的大山。如果不能发挥出超越自身潜能的力量,任何人连一半行程都无法完成。 前三圈足以看出每一名士兵所能发挥出的最大潜力。一百多人已经拉成了长长的一条人链,当之无愧排在第一位的是萧小宝,而紧随其后的人就是梁大珠。 萧小宝能够成为佼佼者并不让人感到惊讶,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他一直都是由狐九重亲自教授各种技能。身为猫族的异族天分也让他有足够的体力在这种完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纯体力比拼中占据上风。 而梁大珠就多少让夏八方以及暗中的观察者们感到瞠目了。他只是普通的人类,却拥有不啻于深渊族人的体力。拥有一双慧眼能够将他从万千普罗大众中遴选出来的人,实在是有着莫大的功劳。 长达十秦里的跑动距离让越来越多的人精疲力尽,无奈退出了竞争。在最后的三圈里,训练场上奔跑的人只剩下了区区五人。萧小宝和梁大珠两人几乎并驾齐驱,而剩下的三人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没有了与前面两人争锋的能力。落在最后的士兵,已经跟梁大珠拉出了整整一圈的距离。 萧小宝不时转头望着与他并肩前进的梁大珠,他已经使出了全力却依然不能够甩脱这个家伙。“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材料制作的。”萧小宝骨子里骄傲的情绪催发出最后一丝力量,他挣扎着加快了脚步。尽管知道自己这样强行加速的后果实在有些沉重,但是他绝不容许自己在训练场上再次的输给这个看上去夯直的家伙。 “这家伙简直是军人之耻!我怎么会……怎么会输给他?”萧小宝骤然加速,猛地将梁大珠甩出了七八米的距离。 “嗯?”梁大珠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追赶上去。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也许只需要一个加速,他们就又会重新回到之前的态势。 听到身后逐渐沉重的脚步,萧小宝猛然回头看见梁大珠那张木讷夯直的脸庞。他吓得魂飞魄散,加快了脚步。他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去。 梁大珠不动声色的大步追赶,依旧堪堪落后他半个身位。但是在夏八方等军官老辣的眼光中,这个夯直汉子应该是还有余力。这场关乎着毅力和实力的比拼中,萧小宝已经输了三分。 距离终点一百五十米,萧小宝透支的体力终于消耗殆尽。他无奈的望了梁大珠一眼,黯然垂下了脑袋。一屁股坐在路边,吃力的动作着,想要将挂在身上的步枪摘了下来。步枪的长度与他的身高相仿,他连续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梁大珠实在看不过,伸出手帮了他一把,将他背上的步枪摘下来横放到地上。 “你赢了,莽汉。”萧小宝垂头丧气的道。 “我没想超过你。”梁大珠看出了对方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想了想才笨拙的安慰道。 萧小宝的鼻子抽了抽,不知道该哭好还是笑一笑让他宽慰的好。从这句话可以听得出来,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家伙仍然还有余力。就是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也许这就是九重姐姐安排他住进自己房间的深意。果然还是不能太过骄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是非常正确的。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声断喝在两人背后响起:“继续跑啊!怎么不跑了?还没有到终点,谁给了你们停止前进的权力?” 梁大珠回转身,望着气急败坏的夏八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莽汉,快走吧。”萧小宝在他身后虚弱的道:“惩罚还没有结束,我可以停下但是你不行啊。” “为什么?”梁大珠疑惑道。 “因为我并没有被夏队正惩罚,被惩罚的是你们。”萧小宝无奈的解释道。过了几秒钟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是你们的标杆啊。用来参照得出你们真正实力的人。” 梁大珠并没有完全听懂萧小宝的话,但是他明白了一点就足够了。惩罚还没有结束,他还需要继续跑下去。跟在他们身后的第三个人早已经追了过去,距离终点已经越来越近了。胜利在望,这是他此时此刻的念头。 梁大珠紧了紧身上的装备,撇下萧小宝开始埋头狂奔。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密集起来,声若奔雷。 夏八方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这他妈的还是人吗?我的天啊!” 最后的一百五十米,梁大珠用前所未有的速度一往无前的冲刺。像一阵旋风一样,把沿途的一切都彻底毁坏。越过那个举步维艰朝着终点挪动的士兵,他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没有胜利的欢呼,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几个勤务兵冲了上去,快速的卸下他身上沉重的装备。人在绝望的时候可以迸发出超乎想象的能力,但是在那之后往往会猝然死亡。这种超强度的训练尤其容易引发这种情况。 看着在场上慢跑恢复体力的梁大珠,狐九重眼中露出深深的疑虑之色。如果说前半段的表现还算正常人的范畴的话,那么梁大珠最后的冲刺已经不能用惊艳来形容。如果一个没有接受过正统训练的普通人,他在这种高强度运动下没有立刻心脏爆裂而死的话,这简直是非人的。 “也许……是某种稀有的深渊品种后裔?”林摘星迟疑的问道。 “我不确定。”狐九重微微摇头,抱着肩膀道:“从体能素质和之前的军事技能开发来综合评判,梁大珠已经具备了杯特侦十一吸收入队的水平。但是他的身份让我感到疑惑,所以我将请求军研院派出专业人士对他进行全面考核。你意下如何?” “一切都听长官您的。”林摘星双腿一并,严肃回答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怪胎亦或天才4 军研院的办事效率非常迅捷,上午才刚刚提出申请,中午饭还没有吃完,门口的士兵就报告说魔域研究处的研究小组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对于这支小组的到来,狐九重表达了自己一贯的态度。淡淡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后就把一切接待事宜交给了夏八方,自己带着队伍前去训练场深处去进行野战训练。 夏八方冷汗涔涔的望着研究小组之外的不速之客,有点为难的苦笑道:“院长,要不我派人把狐长官追回来?” 相比于夏八方的窘迫,孙铿倒是没有什么恼怒的情绪。倒是觉得狐九重颇具备职业素质。摆了摆手道:“你这个分队队正在场也是一样的。又不是什么重大事件,不过是来做一下验证罢了。”说完,他朝着研究小组的负责人点头示意道:“可以开始了。” 通过验血的方式,可以快速的测定一个人的血统是否纯正。深渊族和人族的混血儿的血液,在特殊试纸上呈现蓝色的显像。这是帝国用来测定人血统是否纯正最为快速的方法。如果想要确定受试者到底属于哪一种族的混血,则需要更加长久的时间。而且,因为帝国捕获的魔族种类并不全面,这种检验的局限性也非常大。目前仅仅能够检测出十几种人魔混血儿的血统。 此时此刻,梁大珠坐在隔壁一间房屋里安静的等待着。他对于自己即将真相大白的身世之谜毫不知情。特侦十一的军官和孙铿也认为没有把这件事情告知于他的必要。所以在被穿着医士服的研究人员抽走了一大管鲜血之后,梁大珠仿佛被人遗忘了。他坐在安静的禁闭室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打发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时光。 二十分钟后,研究小组负责人手里拈着一张试纸走进了狐九重的办公室。 “结果已经确定了,这名受试者确实是一名混血儿。但是他的混血程度比较低。应该是三代以上杂交的产物。”负责人将试纸呈到孙铿面前,详细解释道:“也就是说,这名受试者的曾祖父母中的一个,是一位并没有登记在册的魔族人。” 孙铿听到这个结论之后心中松了一口气。数百年的历史早已经证明,人类之中是不可能产生肉体强悍的超级战士的。如果纯血人种被证实产生了偏向魔族人的变异,那么对于这个伟大的帝国所造成的沉重打击绝对不啻于让魔族军攻进帝国腹地那样的噩耗。 尽管此时心中波澜起伏,但是他面上的表情依旧平静淡然。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将变色的试纸交回到研究小组负责人的手中,淡淡得道:“能不能进一步检测出他的具体种族?我对这样的超级战士非常感兴趣。” “院长阁下,我们可以进行详细血统鉴定。但是请您不要对此报以过度的信心。”负责人谨慎的回答道:“魔域研究处目前仅仅收集了不到三百个品种的深渊种族。而据我们估算,魔族人的品种可能在一千到两千左右。我们有很大的概率一无所得。但我们可以用他的血来建立范本,在帝国范围内寻找与他能力相近的同类。我相信,等样品数量达到一定基数之后,您的愿望会将实现。” “去做吧。”孙铿点点头道。他摆了摆手,命令研究小组的负责人退下。然后站起身来道:“夏队正,带我去见见他吧。” “如您所愿。”夏八方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在前领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隔壁的禁闭室之中。 房门推开,外界刺眼的阳光射进来。让梁大珠感觉这阳光有点刺眼。他吃惊的望着来人,并没有想到时间还没有过去三天,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跟孙铿见面。 对于这个改变了他的命运的人,梁大珠的心里无喜无悲。因为他的一个命令,谦哥和他自己才从干旱酷热的玉门来到大草原。如果不是那样,恐怕这时候自己已经和李谦服满刑期去过安静的生活。尽管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穷小子,但是梁大珠一直坚信:他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李谦和小唐给他的;而不是面前这个表情温和,像是一个大人物一样的孙铿。 他站了起来,沉默了敬了一个礼。 “坐下吧。”孙铿回礼后温声道:“还住的习惯吗?这里和大草原比起来,要好一点吧?” 梁大珠想了想,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等待着孙铿的问题。 “其实,比起你表现出来的过人能力来。我对教授你知识的老师更加感兴趣。资料上记载,你和一个名叫李谦的人过从甚密。而且你们两个人的性命也基本上是张复亭救下来的。张复亭不杀李谦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掌握了一件非常大的秘密。说起来,我和这个秘密也有一些关联。因为我的侍从官便是那个家族的。他能够保守那个秘密,以便让我们的人内部处理了这次危机。其实,我对于你们的处置不算公平。从事后对于这件事情的评估来看,你们两个的功劳足以抵消参加叛军的罪过。”孙铿将他与梁大珠的关系理了一遍:“李谦在哪里,能告诉我吗?从他教授给你的这些技能来判断,这家伙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去。” “他已经死了。被吃了。”梁大珠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这样啊。真是太可惜了。”孙铿叹息道:“其实我还掌握了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他并不是在劳改营供述时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快乐的自由民。他的真实身份实际上是桑梅草原上一个流浪部族的继承人。你一定会疑问我为什么会对你们这些小人物那么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原因:桑梅草原上正在酝酿着一次新的攻势,魔族人的军队包围了无名山和盖达古城遗迹。意图把我们在北方桑梅草原上两支最强大的机动力量给吞吃掉。传闻中盖达城遗迹里有一条秘密通道直达城中心,你的那位半师半友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那条通道最熟悉的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可以把这条路线图告诉我,我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比如……找到他离散的骨肉或者提携你这位他看重的小兄弟。” 梁大珠木讷的表情终于活泛了一些,他望向夏八方道:“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对院长大人说。” 孙铿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夏队正,你可以出去了。” “可是院长阁下……”夏八方有些担忧的道:“您并没有带侍从官来。” “如果再特侦十一的支队部里我还能被人伤害,那么也只能说明你们的愚蠢。去吧,这里没什么伤害我的东西。”孙铿摆了摆手,将夏八方赶了出去。他亲手将房门关上,然后坐在梁大珠的对面说道:“现在你可以把秘密完全说出来了。” “院长大人,您知道多少?是谁告诉您的?”梁大珠沉声问道。 “我有一个学生叫齐优。他现在是你原部队的策士官兼军纪部主任。他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就是负责调查年初在桑梅草原的那次全灭事件。”孙铿摊开了双手解释道:“齐优是咸阳陆校特一学员队第一期毕业生,也是唯一的一位毕业生。我赋予他的任务就是调查一切不能查明真相的事件。虽然你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忠厚老实,木讷寡言。但是特一学员队学员的座右铭是:怀疑一切。他并不相信你的证言,所以决定调查这整桩事件。他只身前往你们最后的作战地点调查,最终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在百里雄前往无名山之后,他将这份报告亲手交给百里雄,然后又吩咐他把这份绝密报告交给了我。你想听听吗?” 梁大珠的脸色有些难看,用低沉浑厚的声音答道:“不必说了。李谦确实没有死。他已经前往极北之地去寻找离散的亲人去了。” 孙铿却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其实有些事情,坦白出来比藏在心里藏一辈子更加轻松。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了吗?梁大珠那个夯直汉子,可是没有这么多话的。” “你!”梁大珠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伸出一根手指,低声喝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孙铿低声叹息了一句:“说罢,我应该叫你李谦好呢,还是梁大珠好?” “都可以的。”梁大珠面色古怪的回答了一句。 “看来你还有点良心。”孙铿冷笑道。 “是他宅心仁厚,最终得到了回报。” “他还剩下多少……”孙铿沉默了几秒钟,补充道:“独立的人格。” “活着的我不过是一个执念而已。本能让我动用了家族最后一件魔法物品寄魂。魔法物品将会在一年后失效,到时候的我也将回归到祖神的怀抱中。唯一放不下的只是我离散的家人。这件事情只能交给大珠替我完成。”梁大珠道:“您所需要的东西,我会尽快给您。请您也要完成自己的承诺。” “我会让他飞黄腾达,得到所能得到的一切。”孙铿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院长大人,请等一下。”梁大珠站了起来道:“您为什么那么笃定我会藏在他的身上?” 孙铿抖了抖袖口,一只粉红色的智魔从袖子里跌落出来。迪亚西罗的复眼盯视着对方,鄙夷的发出一声啸叫。每一只智魔都是灵魂专家,对于藏身在梁大珠体内的残缺的灵魂,它甚至连恐吓对方取乐的兴趣都没有。反之,梁大珠脸上却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向后退了一步,死死的盯住了粉红色的肉团。 “如果梁大珠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他恐怕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孙铿将迪亚西罗收回到自己的口袋里:“我甚至可以怀疑你从一开始跟这个可怜的人打交道时都没有按什么好心。但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只负责交换。” “抱歉。”梁大珠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孙铿深深望了他一眼:“总之你安心在这里呆着吧,一年之后我们还会见面的。不管是你变成他或者他变成你,总要有一个交待的。” 梁大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目送着孙铿推开了禁闭间的房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信使1 秦历716年七月三十一日,暴雨。桑梅草原南部边缘,无名山附近。 飞行安全手册规定:高空风力超过七级,阴雨雷电天气严禁冒险启航;正在执行飞行任务的艇只,立刻就地降落。最大限度保存艇员的人身安全以及帝国宝贵的军事财产。 尽管距离无名山只剩下不到五十秦里的距离,可是执行货运任务的艇长还是严格遵守了飞行安全手册上的规定。秦飞零七九号货运飞艇就地降落在一处开阔的平地上,等待着暴雨停止后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这里地处偏远地区,不用担心魔崽子会冒出来突然袭击。但是该有的警戒一点都不能少。按照带队老军士的话来说:“每一次航行都是战斗,这么清闲的情况可是难得的锻炼小伙子们的机会。不去淋一场大草原上的豪雨,回去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去过大草原呢?” 年轻的士兵们不折不扣的执行了老军士的命令。他们冒着瓢泼的大雨,披上雨衣从温暖干燥的艇舱内爬出去。很快,偌大的乘员舱里只剩下了手持望远镜负责瞭望的红胡子老军士和一个沉默的,披着旧军装的乘客。 飞艇刚刚正式加入帝国的战斗序列还不到两个月,尽管挂着货运飞艇的名头,可是飞艇上运载的全部是军方的战备物资。秦飞零七九号的最终目的地是无名山下的飞艇起降场,目前帝国全境进入到了战前少见的平静期。但是边境的平静并不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没有硝烟。距离帝国边境超过二百秦里的桑梅草原上,短促而激烈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每天都有人死去,他们的血肉滋养了草原上的荒草。明年这片荒原上的草木将会长得更加茁壮。 实际上,这场秘密战争早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拉开了序幕。断断续续的打了半年多,最危险的时候,魔族军的大军已经把无名山团团围住,所有下山的道路全部封锁,似乎只要一声令下,大军就会把无名山上的人类军队全部铲平了一般。 可是,魔崽子们似乎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眼看人类即将败亡,最终却缩了回去。把战线维持在了无名山以北一百一十秦里的位置,既保持着对无名山、盖达古城遗迹人类军团的压力,又不肯真正的将他们赶尽杀绝。 在残酷的绞杀战中,皇甫华和冯涛两人互成犄角,各自据守着自己的根据地,顽强的在魔族军的强大压力下艰难的存活下来。当然,他们能够支撑下来,帝国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也是功不可没。 阴沉沉的天空,大雨倾泻如注。不时电闪雷鸣,照亮了昏暗的艇舱。红胡子老军士放下了望远镜,这种能见度不到五十米的鬼天气,望远镜视野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索性找了一个空置的座位坐了下来,拈出一撮烟叶,放进嘴巴里大嚼起来。 浓烈刺鼻的烟草味道立刻弥漫了整个艇舱,乘客纵了纵鼻子,忽然开口道:“黑河城的上等烟草!你那点军饷怕是全都填进那填不满的烟草匣子里了吧。” 红胡子老军士满足的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道:“看来你是识货的。要不要来一点儿?”说着,他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烟草匣子,递了过来。 乘客摇摇头敬谢不敏,随手摸出背包里一个铁皮军用罐头:“我有这个。便宜耐嚼而且还顶饿。” 红胡子老军士的眼神落在乘客拿出来的罐头上,不由得哑然失笑:“这种东西可是很容易产生废气啊。一会儿起飞了,我可得坐的离你远一点。” 乘客笑了笑道:“我的肠胃似乎比较好。你不必担心。” 或许觉得这毫无营养的话题只是在浪费口水,红胡子老军士哈哈干笑了几声没再言语。乘客也没有继续展开话题的打算,熟练的撬开罐头盖,把一粒青豆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驾驶舱的门打开了,艇长探出头来道:“廖军士,请召回你的士兵。雨势已经减小,我们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 红胡子老军士点了点头,然后站在门口吹响了挂在脖子底下的哨子。远处蹲伏警戒的士兵们从哨位上现身出来,陆陆续续的回到艇舱里。 军士清点好了人数,然后紧紧关上了舱门。士兵们在座位上坐好,等待着飞艇出发。乘客将空罐头盒放回背包里,转头朝着窗外望去。果然如同艇长所说雨势已经减小,天空中的云层出现了缝隙,露出湛蓝的天空。 艇长敲响了装在艇首的铜钟,清脆悦耳的钟声是即将升空的讯号。红胡子老军士和他麾下的士兵们早已经习惯了飞艇的起降,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轻松的谈笑风声。而乘客却和他们的表现大为不同,他双目紧闭,紧紧的搂着怀里的军用背包。双手手指死死的扣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暴突。额头上也密布着细密的冷汗,看上去竟然是极其紧张的样子。 红胡子老军士凑过来,伸手掏出一撮烟叶放在他的鼻端。轻笑着道:“现在你需要这个。嚼了它吧,比你的豆子管用。” 乘客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将烟叶放进口里咀嚼。辛辣浓郁的烟草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差点把吃进肚子里去的青豆反呕出来。老军士已经掐住了他的虎口,使劲揉捏着。虎口的剧烈疼痛让他立刻忘记了这股呕意。他感激的望着这位好心的老军士道:“谢谢。” “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老军士揉捏着他的虎口道:“如果被你喷出来,艇舱里的味道回程时候也散不尽。” 乘客抽回了手,有些窘迫的避开了老军士的目光:“我好多了。说实话这是我的第三次空中旅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也抗拒不了这种恐惧感。” “恐惧是人类的原罪。你抗拒是没有办法消除的。只能理顺它,熟悉它。让它不再控制你的内心,攫夺你的灵魂。” “很新鲜的说法。”乘客打量着他的红胡子以及高鼻深目不似秦人的异域面孔,试探着问道:“军士祖上是从风暴洋诸岛来?” “这你就错的离谱了。”红胡子老军士大笑道:“老家在黑河城以北极地雪原上,迁过来已经好几百年了。” “难怪军士秦话说的如此顺溜。”乘客恭维道:“原来是第一代的外迁民。” 红胡子老军士得意的拈着胡须,打量着对方道:“跟外迁民那一帮子论不到一起。家里祖上见机的早,魔崽子还没有入侵前就已经跑到黑河城了。那时候还没有建城呢。” 乘客道:“原来是这样。”他正待追问红胡子老军士嘴里所说的原罪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体轻微的一震。原来聊天的时候不觉得时间流逝,秦飞零七九号货运飞艇已经安全降落在了无名山脚下的飞艇起降场上。 经过连续几个月的守卫战,这处帝国边境之外小小的飞地已经成了深渊方面默认的帝国领土。并不是因为这座小山难以攻克,而是深渊特地为了某个重要人物而预设好了的谈判通道。实际上,在持续交战的间隙里,深渊方面已经跟皇甫华搭上了线。双方已经在这里连续举行了好几次用奴隶交换俘虏的秘密谈判。不过谈判的进展一直都很艰难罢了。双方谈判代表在谈崩的悬崖边上进行着耐心和持久的比拼,魔族军试图用武力压服对方的试探宣告失败之后,就改变了目标。将强大的军事压力对准了距离帝国较远的盖达古城遗迹。期望用对盖达古城遗迹中流浪军团的打击,来促使皇甫华知难而退,降低苛刻的换俘标准。 魔族军战术的改变,一时间让流浪军团的压力倍增。冯涛只能凭借着盖达古城遗迹复杂的地形与魔族军纠缠,可战之兵已经由半年前的三万多人下降到了现在的五千多人。流浪军团的形势岌岌可危,所以帝国方面亟需破局的办法。如果能够找到一条可以直接援助补给的安全补给线,那么流浪军团就不会轻易的败北。对于谈判桌上坐着的帝国交涉人员,也是一枚价值连城的筹码。 沿着舷梯离开飞艇货舱,双脚站在坚实的大地上。他举目四顾,很快就发现了站在警戒线外焦急等候的皇甫罡。皇甫罡显然也看到了他,冲着他挥了挥手便迎了上来:“怎么迟到了?百里策士官?” 百里雄无奈的笑了笑道:“没有办法,途中遭遇了暴风雨。艇长为了安全起见,下令原地降落。所以误了两个小时。” “东西带来了吗?”皇甫罡关切的道。 “带来了,在背包里。”百里雄点头道:“齐优所料不错,大珠果然知道那条秘密通道的存在。看来李谦对于他可是相当信任,连最隐私的秘密都和盘托付给他了。” “当然。大珠和李谦可是过命的交情。”皇甫罡理所当然的道:“这次回去之后见到大珠没有?” 百里雄摇了摇头道:“没有,你也知道咸阳陆校那鬼地方。以我的级别,只能在两座土楼附近行走。咱们快点过去吧,皇甫长官和齐优估计快要等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信使2 上一次过来时,百里雄因为时间紧迫,只在起降场跟齐优见了一面就带着东西返回咸阳。这一次他总算有时间好好的观察一番。想起临行时孙铿交待给自己的任务,他不由得有些头疼。 这个任务最好的执行者非齐优莫属,然而齐优身上担任的职责是目前无名山要塞上无人可以替代的。所以也只有让他来替齐优担任信使和观察员的职务。除了乘坐飞艇往返总是让他胆战心惊之外,这个差事总是比在无名山带部队跟魔族军死拼来得轻松一些。 半年多的时间未见,无名山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真正的军事要塞。孙铿优先把帝国有限的飞艇装备给了与它邻近的西京和石湖关两大要塞。昼夜不停息的向无名山运送武器装备以及防御物资。无名山上的官兵为了自身安全考虑,日以继夜的拼命施工。在战斗的间歇期,蚂蚁搬家似的将无名山自身的防御建筑修建起来。往往是魔族军花费一天时间摧毁了一座堡垒,到了第二天的时候那个地方又搭起了两座堡垒。 前来围城的魔族军严重缺乏攻城兵器,发现这种攻城战得不偿失之后,索性便将战线退后,扎紧了篱笆专心切断无名山与盖达城遗迹之间的联系。正是这种保守的战术起到了意料之外的积极效果。失去了无名山物资支援的盖达城流浪军团立刻变成了无根浮萍。冯涛一面带着军队在遗迹里跟魔族军打游击,一面拼命派出使者向皇甫华求援。最近的情报显示:流浪军团的活动空间已经被压缩到了盖达皇宫一带,冯涛能够收拢在身边的士兵已经锐减到了一千五百人。其他人不是被数量优势的敌军切断了与指挥部的联系各自为战,就是变成了魔族军士兵的口中食。 皇甫华和齐优两人焦急的等待着。放任流浪军团覆灭的后果可以预见。到时候他们在无名山的地位也将不再稳固。不需要再担心腹背受敌的魔族军将会全力攻打无名山,就算皇甫华把无名山要塞修建的固若金汤也不能抵挡像海潮一样滚滚而来,永无止尽的魔族军士兵。 “大哥,你看是谁来了?”皇甫罡兴奋的声音在指挥部门前响起。皇甫华和齐优两人猛地站了起来迎上前去。四道目光落在百里雄身上,皇甫华挤出一张笑脸道:“欢迎,欢迎。好久不见啊,百里策士官。” 齐优看见百里雄,心中大定。也懒得跟他客套寒暄,伸出手掌摊在百里雄的面前道:“拿来!” 百里雄不敢怠慢,赶紧掏出一直藏在贴身口袋里的纸卷,双手捧着交到齐优的手里:“齐长官果然神算子,院长去问了之后第二天,我就得到了这个宝贵的情报……”他的话音还没落,齐优已经拿了纸卷转身就走。皇甫华和皇甫罡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也立刻离开。将百里雄晾到一边。 他摸了摸鼻子,尴尬的望着凑到办公桌前仔细观看地图的三人。知道一时半会这三人可能还拿不出主意,呆在办公室里也闷得慌。索性背着背囊走了出去,凭着记忆往自己原本的第一部营地走去。半年多时间没见,他也想见见那些自己的部下们。如果不是这档子事发生,那么他这时候应该早已经把第一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毕竟已经离开了太久,他能够真切的感受到皇甫兄弟还有齐优面对自己的那种疏离感以及若隐若现的排斥情绪。一时间他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些担忧起来。自己这个信使的职责肯定不是一个长久的任命。等到局势缓和之后他到底何去何从?重新回到这座已经全然陌生的山上吗?他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走向了第一部的营地之中。 无名山要塞指挥部中。百里雄的离开并没有让三人更多的关注一眼。此时此刻他们还在为盖达城流浪军团的事情而忧心,秘密通道的地图只是为了这场危机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就是需要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带着军需前去盖达城与冯涛重新建立起联系。 “我们三个人,都不能动。”齐优双手撑着粗糙的办公桌,沉声道:“魔崽子谈判人员肯定早已经盯紧了我们,如果有一个人没有出现,盖达城那边马上就会警觉。老冯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可惜手下无人啊。”皇甫华叹息了一声道:“出动的兵力宜精不宜多。目前能够动用的只有远侦队了。可是远侦队那帮家伙只认我们三人的指挥。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并不需要动用远侦队。”齐优摇摇头道:“我们只是押运物资前往盖达城。这一路上并没有作战任务。找一个跟老冯有交情的家伙就是了。” “百里雄可以!”皇甫罡听到之后眼神一亮,快速的推荐道。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被他们遗忘的前策士官早已经离开了。 “难题是这人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们了。”齐优掐着眉心道:“他身上肯定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任务。所以百里雄就不用考虑了。你们两个再想一想,有谁的战斗能力突出而且跟老冯的关系不错的。我对咱们的军官还没有摸清楚。对了,不要原七十六卫的军官,见了面太尴尬。老冯是要面子的,我们派了他们去,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 “有一个人可以。”皇甫华脑海中灵光一闪,打了一个榧子道:“他一定适合你的要求。” “是谁?”皇甫罡和齐优两人同时问道。 “十万!”皇甫华缓缓的将一个名字吐出来,然后等着两人的意见。 “还是个孩子啊。”齐优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手提柴刀的草原男孩儿。 “可不要小看这个孩子。”皇甫罡道:“他可是个杀神级别的狠角色。能与他相比的,大概只有院长身边的千禧了。” “你可别忘了,千禧还有个好哥哥。十万可是什么都没有,一步一步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皇甫华显然对十万十分推崇,他不遗余力的推荐对方,这让齐优的心思一点一点活络起来。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让他去试试看吧。运输部队最好今夜就出发。” “好!”皇甫兄弟两人兴奋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与此同时,百里雄已经坐进了第一部的指挥部里。接待他的是一个叫百山录的中年自由民军官。 百山录提起暖水瓶,给百里雄倒了一碗热水。 “百里长官,山上只有这个。您将就一下吧。” 百里雄借着灯火朝碗里看了一眼。水虽然煮开了,可是碗里依旧悬浮着一些暗绿色的浮游植物,上下翻滚着。让人一看就没有了喝下去的欲望。他对这种水很熟悉,当年挖了几十个水窖,他那时候还是不被信任的人。 “无名山还是老样子?”百里雄低声问道:“没有想办法打几口井?” “打了。”百山录自己倒了一杯水,不管三七二十一,闭起眼睛咕咚咕咚的咽下肚去。抹了抹嘴边的水渍道:“最深的一口井打了四十多米,可是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听说要给我们找一些蜀地打井的工人来,结果大军一围城,这事就先搁下了。” “这山上没有水源可不是好事情。坐吃山空,万一再赶上旱季就惨了。”百里雄咕哝了几句。可是两人都知道,这样的抱怨根本无济于事。 “要不是今天下了一场雨,我这里都没有招待你的东西。”百山录苦笑着道:“这场雨之前,山上已经限制供水十几天了。每人每天只有一壶水的供应量。连齐长官那么爱干净的都是跟我们一样的。” “这鬼地方可不能那么爱干净了。”百里雄调侃了齐优一句,转而问道:“其他人呢?我和大珠离开之前,安排了几个军官的。怎么只剩下你自己了?” “都战死了。”百山录淡淡回答道,神色中却没有多少忧伤。第一部是个磨难重重的部队。刚刚重建没有多久,紧接着就遇上魔族军大举包围。在最开始的守御战里,第一部的几个军官相继阵亡。最终只留下了百山录一根独苗。 “也幸亏魔崽子退去了。”百山录心有余悸的道:“要是再晚走几天,你连我都看不到了。” “怎么会消耗的那么大?你们都不轮战么?”百里雄好奇问道。 百山录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是齐优长官的命令,这个部里的自由民军官是最多的,而且……梁大珠离开了以后,第一部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百里雄听了之后默然。倒不是埋怨齐优公然的清洗自由民军官。毕竟自由民的散漫个性实在是这支孤军最大的敌人。唯有铁与血才能洗刷掉他们身上的平民风格,只是这代价实在太过于惨重了一些。 “百里长官,您这次回来是要接收第一部吗?”百山录期盼的问道。 百里雄狼狈的摇了摇头:“军研院给了我一些任务,暂时还不能回来接管部队。不过你不要担心,你反应的问题我会去找齐优说说。毕竟现在还是用人之处,把这些基干军官打光了,最后坑害的还是整个先遣卫。” 第一百四十九章信使3 百里雄从第一部离开之后并没有急着返回指挥部,而是信步走去了位于无名山半山腰的供水中心。他的行踪并没有瞒过齐优,几分钟后,传令兵便把消息传到了齐优的耳朵里。 齐优心中笃定,这位许久不见的百里策士官如今大概已经算是踏上正途了。他的身上肯定还背负着自己所不知道的重要任务。但是这些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 李谦失踪,梁大珠调离之后。北上先遣卫的军官势力就已经被正统军官派所掌握。第一部那种草根集团注定要被历史的大潮所淹没。他真正担心的,是远在咸阳的院长是不是会认可自己的处置;更不知道第一部仅存的那些自由民军官究竟会跟百里雄说些什么。不过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于事无补,陈暮已经允诺他们在石湖关大战之前向这里增派一千名军事囚犯过来。只要先遣卫做到牵制魔族军南下的部队,骚扰对方漫长的补给线就足够了。 这样稳赚的买卖不做就是傻子。陈暮独到的眼光清楚的认识到孙铿先前落下的这一步闲棋冷子在现在的战争态势下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不仅仅是卫护天海郡的侧翼,这样一颗钉子钉在桑梅大草原上,与天海郡形成战略性的犄角要塞。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将盖达城--无名山一带牢牢控制在帝国手里,那么这将是天海郡平靖之后又一场伟大的胜利。 即使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自由民军官在百里雄面前上了自己的眼药又如何?齐优忍不住冷笑,他不是皇甫兄弟那样的罪官,清理掉的也只是一群刚刚拿起枪的武装分子。最多不过是调离罢了,谁也不能拿这件事上对自己做文章的。 只不过那样的话,一场到手的功劳怕是要泡汤了。一想到这里,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有所得必有所失,希望好运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吧。 无名山要塞并不大,逛遍每一个角落也不过花去了他一上午的时间。最后一站是山脚下的飞艇起降场,正好赶上起降场守备部队午间开饭的点。 婉拒了红胡子老军士的午餐邀约,百里雄走到起降场守备队的堡垒里。这里是要塞最重要的防守区域,也是在半年来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堡垒的每一处地点都保留着战斗的痕迹,仿佛那场殊死的对决才刚刚结束。墙角斑驳的弹痕;路边杂草从中一根雪白的遗骨;破碎的门窗,一条被刀斧砍断的木板摇摇欲坠;地板上残留着的擦拭不掉的暗红血渍…… 军靴敲击地板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堡垒内部反复回荡,一名披着破烂大氅,蓬头垢面的军官揉着惺忪的睡眼将百里雄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他轻轻关闭房门,将堡垒大厅里士兵们用餐的喧闹声挡在门外。 “请坐吧,百里策士官。”军官将一杯温茶端到他的面前,跟山顶上一样的待遇,只不过这次多了一点遮盖水腥味的碎末茶叶。他摊着手道:“整个要塞都是这种情况,我这里还算是好一点的。”两人之前有过一点交集,只不过那时候百里雄还是七十六卫的一名策士官,而眼前这位则是一名普通的军士。百里雄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他的名字来。只好略有些尴尬的道:“嗯……现在起降场的情况怎么样?缺员补齐了没有?” 军官苦笑了几声,嘲弄地道:“让缺员见鬼去吧。现在整个无名山要塞最缺乏的就是士兵了。魔崽子把我们装进了一张大网里,外面的自由民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就这么耗着,一直耗到我们的人全部打光了。”他发泄了一阵情绪,百里雄安静的听着。在重围之中的人们精神高度紧张,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充当这种负面情绪的倾听者。也许,这个时候唯一能够保持乐观的就是山顶上的皇甫兄弟和齐优了。 军官总算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推开已经掉了一扇的破窗,让温热潮湿的风吹进他的办公室。深呼吸了几次后道:“抱歉。我有点激动了长官。” “不算什么。毕竟你们是守护帝国安宁的英雄。”百里雄由衷的道:“如果不是你们在这里牵制着大股魔族军,恐怕战事早已经在天海郡爆发了。” “不知道能值几何军功。”军官不屑的道:“我倒是期待着大打一场。而且据我所知,魔崽子们已经从大山的另一边调来了新的援军。很快这里的牵制作用就会衰减。” “这个消息属实吗?”百里雄皱眉凝神道:“为什么我从皇甫兄弟那里没有听到。” “这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我们的巡逻队在巡逻区域发现了一具被闪电烧焦的魔崽子尸体。在他身上得到了这个情报。刚好我们这里有懂得深渊文字的士兵,你知道,自由民们总得学几句魔崽子话,要不然也没有办法活下去。” “这么说……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吗?”百里雄道。 “非常正确,百里策士官。”军官表情凝重的回答道:“现在的谈判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他们很快就会重新编组好进攻序列。在谈判彻底破裂后,大军就会再度杀来,这里又将会陷入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这不正是你期盼已久的吗?”百里雄听出了军官话语里的绝望之意,连忙试着缓解对方压抑的心情。 “确实。”军官感受到他的好意,露出一丝沉重的微笑。这时候勤务兵端来了饭菜,几块有点焦糊的肉盛在铁盘子里,旁边配以两三根蔫蔫的菜叶。铁盘子的另一边,堆着一坨黏糊糊的米饭。他拿起勺子,热情的邀请道:“难得今天开荤,您要不要来点儿?” 百里雄想起之前军官的报告,心中很难提起食欲。他摆了摆手婉拒道:“我是素食主义者,你忘记了?” “素食?”军官咧嘴笑了起来:“你一定少了很多乐趣。” “至少不会塞牙。”百里雄抽出随身背包里的军用罐头,撬开盖子倒进军官的盘子里:“补充一点蔬菜吧。回去以后我会向后勤方面建议,给你们多运一点蔬菜过来。” “说真的,我们现在第二缺乏的就是蔬菜。”军官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挥别了起降场守备军官,百里雄并没有急着返回到飞艇上。他想了想,沿着小路重新走向山顶。孙铿的事务很繁重,并不需要他事必躬亲的处理好每一个细节。百里雄相信以齐优的聪明可以看到更远的未来,这也为两人即将开始的谈话奠定了基础。 几分钟后,他来到了要塞指挥部的门前。齐优正坐在门前晒着太阳,身旁的铁盘上摆着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看到百里雄走来,黢黑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齐优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卷,递给他一枝:“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好。”百里雄接过烟,然后掏出火柴给对方点着,又借着余火点燃了自己的。他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自己的看法。 “这已经是我们拼尽全力之后的最好结果了。”齐优一边大口抽着烟,一边毫不在意的将手伸进领口搓着身上的泥皴。这副老兵油子的形象跟半年多前那个优雅阴沉的军官形象相比大相径庭。 “战争是让一个人改变的催化剂。”齐优感觉到对方的注视,认真的解释了一句,然后轻声笑了起来。 “我想说的是第一部的情况。百山录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第一部上下对你的意见很大。这重围之下,对待他们还那么苛刻。会出问题的。” “没事的。”齐优将搓出来的泥球弹了出去,整了整领口道:“我说过了,战争是让一个人改变的催化剂。可以改变我根深蒂固,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的浮夸作风;也能改变那帮自由散漫的家伙们,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变成一群铁血战士。这里不是咸阳,也不是天海郡。我不能用常规的办法让他们成长,只能用鲜血来教育他们。他们会理解我的苦心。” “但那之前你要提防被他们的怒火烧成灰烬。”百里雄沉声道。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齐优拍了拍脑门:“刚才和皇甫兄弟商量好了,我们准备对第一部进行改编。的确,之前对第一部也实在太狠了。连续三次防御战他们都顶在最前面。改编之后的第一部将会补充其他部的精锐中队进去,将第一部那些已经残破的中队抽调出来。这样,我们麾下的几个部的战斗力就比较均衡了。” 百里雄不由得冷笑,这是什么改编?不就是把第一部给拆散了防备这群愤怒了的自由民士兵们作妖吗!偏偏齐优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你呀!不要把我的心理想象的那么阴暗。”齐优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伸指点着自己鼻尖自我解嘲:“你以为我只是把他们拆散了事吗?不。你错了。这次你回去还是要带上几个人走。名单我已经拟好了。”他说着,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百里雄的手里,解释道:“这半年来,作战非常勇敢的士兵,以及一些有栽培潜力的年轻军官。一共十个人。” 百里雄展开纸张,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百山录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第一行。 “我可是有要求要对院长说的。这一次不能再像梁大珠和你一样了。这是定向栽培,在咸阳接受为期三个月的训练后,要返回原来的部队。同时,我准备提议院长给北上先遣卫重新授衔。”齐优望着百里雄,似笑非笑道:“这个是口头建议,你要帮我转述。” 第一百五十章信使4 这是一个好提议。跟百里雄自己的未来息息相关。他不由的用热切的眼神注视着齐优。却更加搞不清楚这个时而光明如圣子,时而黑暗如恶魔的年轻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不要想多了。”齐优淡淡道:“这件事情你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受益者。不光是前七十六卫的官兵,自由民士兵们也能得到好处。最起码,他们有一个奔头了。” “哪怕是让我从大头兵开始干起,我也心甘情愿啊。”百里雄感慨了一句,将烟蒂丢到脚下狠狠地踩灭。顺手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道:“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我还有五分钟时间。” “其他的大概你也都打听到了,我就没什么补充的了。盖达城那边得到我们的补给后应该还能坚持一阵子。等到八九月份开战了以后,魔崽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关注我们了。我们可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齐优站起来挥手告别道:“请你代我向院长问好。” “一定。”百里雄点了点头,朝山下走去。 齐优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样一来,我的后路就应该稳定了吧。希望院长能了解我的苦心,暂且放我一马。” …………………… 位于二十里铺的军研院科研基地的作用已经越来越显著。越来越多的文件都不得不提到这个地名。这可忙坏了内务部,每天都沉浸在浩瀚如烟海的公文堆里负责涂黑标有“咸阳”和“二十里铺”的文字,以防止被魔族探子探听到关于这里的一切消息。 不堪其扰的内务部对内情报处长官终于忍无可忍的找到长公主殿下诉苦,正在安胎的长公主殿下根本懒得管这种闲散的小事儿。对内情报处长官辗转来到孙铿面前,等待着对方能够给自己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情报人员从这繁重的文案工作中脱身出来,又能完美的保护住帝国在二十里铺隐藏的秘密基地。 “这个简单。”孙铿埋头在公文堆里连头也不抬的说道:“用代号称呼好了。保险起见,最好用双重代号。一个用来迷惑敌人,另一个自用。” “请院长给想一个符合身份,而且又威风的代号。”对内情报处长官立刻顺杆往上爬。 孙铿听到之后哑然失笑。放下笔,托着下巴沉思了几秒钟后说道:“第一重代号狼穴,用来对全国各个行政机构,卫级军事机关使用;第二重代号安宁堡。密级么……就是定在第二级机密好了。反正瞒不住有心人的。这里早晚都会被人知晓。” “狼穴、安宁堡。”情报处长点头道:“清楚了。我这就把通知下发出去。” 孙铿想起自己似乎剽窃了元首的专有名词,不由忍俊不禁。心中古怪的想着:若是那位先圣皇帝子婴陛下泉下有知,不知会对自己这所机构的代号作何表情呢?一定会很精彩吧。 对内情报处的办事效率非常高,当天就把这份通知发到了全国每一家机构,也许是这连续几个月里涂黑文件攒下来的怨念太重,以至于得到了代号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投入了使用。 咸阳城西南郊区二十里铺的命运自从两年前已经开始改变。随着军研院铺开的摊子越来越大,地图上划为军事禁区的地点也越来越广。仍然按照之前的旧称呼肯定已经不适合了,那么给它一个新的代号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更换了新的代号,但是对于这里工作和学习的人们来说,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太阳照常升起,飞艇照常降落。只不过人们都没有意识到,在不久之后的将来,这座内部代号“安宁堡”的地方成为了帝国乃至人类抗击魔族毁灭狂潮的最后圣地,也是希望之地。 秦历716年八月二日,晴。安宁堡,帝国中心飞艇起降基地。 秦飞零七九号飞艇稳稳降落在三号起降场上,刚刚一落地,百山录就从艇舱里冲了出来,狂奔出十几米远。弯下腰像只虾米一样狂吐了一阵。 附近来往的地勤人员将疑惑的眼神投向这位身穿崭新的军装,领口却没有衔级的年青人。中心起降基地很久都没有见过这种飞行菜鸟了,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的确很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这家伙什么来头?”一个地勤人员亲热的搭着红胡子老军士的肩膀问道:“怎么比飞艇部队那帮少年兵的反应还大?” 红胡子老军士摇摇头道:“不该问的可不要乱问。小心你们长官让你签保密协议。” 在安宁堡这处地方,签署保密协议的效力甚至比一般的惩罚更加强烈。地勤人员的脸色顿时颓丧下来,知机的干笑几声溜到一边去。再也不敢东问西问了。 百里雄从艇舱内走出来,他依然没有克服掉飞行恐怖症的发作,脸色苍白,双腿也在微微的发着抖。红胡子老军士往前跨了一步,将一小撮烟叶送到他的面前:“来一点儿吧,这可是舒缓精神的良药。” 百里雄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将烟叶接过来塞进嘴巴里使劲的咀嚼。“谢谢。”他含混不清的说。 “如果要感谢的话,不如送我几罐青豆好了。我总觉得军需官发的那些不怎么正宗。”红胡子老军士打趣道。 “好吧。”百里雄没有小气,手伸进背包,取了两罐青豆塞进老军士的手里。 “那就多谢了。”老军士也没有客套,豪迈的大手一扫,便将青豆罐头扫进了腰间巨大的口袋里。 两人就此告别,百里雄带着来自大草原上的雏鹰们走上了一辆前往中心区的马车。他坐在车夫身旁的位置,转头回望着夕阳余晖照射下的秦飞零七九号以及仍旧朝着远方挥着手的红胡子老军士。蓦地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问过这位老军士的姓名。 不过,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下一次再遇见的时候问问就好了。百里雄自嘲的想着,舒服的摆正了自己的姿势。想着一会儿跟院长的见面,微微阖上了眼睛。 马车通过起降场附近的特侦十一训练场,梁大珠蹲在草丛里,轻轻的抬起头。远处道路上那辆马车正缓缓的驶出他的警戒区域。 “头儿,我们不去拦截一下吗?”身边一个队员轻声问道。 “我们等下一辆。”梁大珠迟疑了几秒钟后补充道:“这辆车上有熟悉的人。” “了解。”队员了然点了点头。特侦十一是一支完全隐藏在阴影里的部队,尽量避免在所有熟悉的人面前露面,以降低泄密的可能。隐藏在草丛中的作战小组安静的潜伏着,目送着运输马车缓缓离开,直到消失不见。 梁大珠的目光一直都盯视着车上坐着的百里雄。他的心中踌躇了好几遍,终究是没有走上去的勇气。他问着那个藏在心中的幽魂:“我该怎么办?”可是不管他如何恳求,甚至咒骂。那个幽魂仿佛死了一样,根本就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 安宁堡。一号土楼。 萧显并没有当值,站在小院门前值守的是林光一。检查过百里雄的证件,林光一用淡漠的眼神注视着他道:“你等一会儿,我去通传。”说罢,径直走进小院中。 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个伏在办公桌上辛勤工作的男子,林光一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房门。 “进来。”孙铿头也不抬的道。 “孙铿,你派到草原上的信使回来了。现在要不要见他?” “当然。”孙铿并没有在乎对方对自己称呼上的不敬,事实上,他对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一向看得都很轻。林光一这样倒也挺对自己胃口的。只不过,婚礼前夜那场意义不明的交谈,让他对这个华发早生的侍从官心有忌惮。仿佛两人面前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薄膜。林光一眼前的孙铿不过是一团人形虚影,而孙铿眼前的白发侍从官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陌生人罢了。 “稍等。”林光一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百里雄走进孙铿的房间中,马上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儿。他小心隐蔽的偷偷看了餐桌一眼,简单的四菜一汤,正袅袅的冒着热气。他这才想起自己在飞艇上连续两天几乎水米未进——无论是谁,面对遍布舱室的呕吐物都不会有那么好的食欲的;再加上老军士给的生烟叶的刺激。空荡荡的胃袋里似乎伸出一只小手,在他的喉咙口上不住的抓挠着。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唾液腺正在快速的分泌出大股唾液,差点从他还没有来得及闭紧的嘴巴里喷出来。他急忙闭上嘴,使劲将口腔里的馋涎吞了回去。吞咽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非常刺耳,孙铿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还没有吃饭?” 百里雄想要客气几句,但是本能却代替了他的意志。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有点难堪的回望着孙铿。 “只不过再添一副碗筷的事情嘛。一起吃好了。”孙铿看出了他的窘态,体贴的将关注的眼神转移到窗外深沉的夜色:“反正我也没有吃。要不是你来,我也不知道到底几点才能想起来吃这些东西。” 第一百五十一章困惑 几乎是干吞了三碗米饭之后,百里雄的进食速度才放缓下来。而此时,孙铿面前的碗里,也堪堪不过减少了三分之一的样子。 百里雄长长呼出一口气,将空碗放下,筷子放在碗边。示意自己已经吃好了。 “那么我们去说事情吧?”孙铿温声道。 “院长您……”百里雄望着他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担忧的欲言又止。 “不妨事。”孙铿站起身来,指着脑袋笑道:“少吃一点可以让脑袋清醒。” 百里雄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着后脑勺讪讪笑了笑,然后开始报告自己在无名山的所见所闻。 他尽量将自己所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都详细的叙述出来,以便让孙铿对无名山要塞的现状产生一个直观的,没有死角的认识。随着百里雄的讲述,孙铿一直都面无表情的倚着高背椅聆听。直到百里雄讲到齐优对于第一部官兵所进行的疑似清洗行动时,他的表情猛然阴沉下来。伸出手指轻轻在桌面上顿了顿,示意百里雄停止。 百里雄立刻闭紧了嘴巴,双手平放在膝上,平视着孙铿,等待着对方的训示。 “齐优告诉你原因了没有?”孙铿冷淡的问道。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但是给百里雄的感觉,却像是平静水面下隐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他不敢怠慢,恭敬的回答道:“是的。齐优确实告知了我他这样残酷做法的原因。自由民出身的士兵和军官过于散漫,他说要用鲜血来让他们更快的成长起来。” 百里雄的语气虽然恭敬,可是孙铿能从他的言辞中感觉到对方也非常推崇这样的做法。所以他尽管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情绪还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在人命贱如草的大草原上,诸如李谦以及千禧都是寥寥可数的幸运者,大多数人并不怎么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一回事。对他们而言,能够平静的死去就是一种奢侈。更遑论能有一口吃的,有一处窝棚可以安心睡眠了。这样的环境莫过于天堂,纵使为此而死,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 孙铿压抑住了自己的愤怒情绪,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道:“齐优有没有提出什么补救措施?” “有的。”百里雄道:“他建议恢复北上先遣卫的军衔制度。有了军衔之后,自由民们就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这对于日后招募更多的兵员也有极大的好处。” “齐优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孙铿叹了一声道:“我会尽量跟统帅部协调好这个问题。谈判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备忘录在这里。”百里雄解开军装上衣的扣子,将贴身保存的一根密封铁筒取出来,放在孙铿的办公桌上。孙铿借着灯光仔细检验了铁筒顶端的蜡封,然后摸出一柄小刀将嵌在铁筒中的纸卷小心的取了出来。铁筒的尾部藏有少量的火药,他的动作必须小心谨慎。将铁筒放在一边,他打开了纸卷,一目十行的扫视过去。 房间里又重新陷入到寂静之中,孙铿沉默了许久,望向百里雄点头道:“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顺便请林侍从官进来。” 百里雄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他站起身来,朝孙铿敬礼之后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林光一走了进来,沉默的站在孙铿面前。 结婚之后的萧显比结婚前怠惰了很多,李小楼留守在长安军研院本部。以至于孙铿不得不更加依赖林光一这个长公主殿下的御用智囊。虽然两个人之间依然存着疙瘩,以至于他们的私人关系一直在原地踏步。但是这并不能掩盖林光一在孙铿身边的辅助作用越来越强的事实。 孙铿将纸卷递给林光一,然后抱着肩膀沉默等待着对方的看法。林光一的阅读速度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了纸卷上记载的消息。但是一次看过之后,无论何时何地再提起纸卷上的文字,他都会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林光一放下纸卷,沉吟道:“我不知道深渊方面索要梅里尔伯爵那个酒囊饭袋有什么作用。七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位子爵将他的一切吃干抹净了。他巴不得梅里尔伯爵老死在帝国才好!这根本不合常理,魔族人有阴谋。” 孙铿点头表示同意,他扬了扬手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根据目前的请款来看,魔族军在无名山-盖达古城遗迹一带所占据的是绝对的战略优势。但是他们一直选择了比较保守谨慎的战术,并且在最近的一次攻势中很明显的放水了。否则无名山要塞那个一没有充足兵员,二没有足够的战略纵深的孤岛根本不可能在潮水一样的攻势中幸存下来。”林光一一口气将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他急促的呼吸着,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起来他还有长篇大论在后面等着。 孙铿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俯身按了按电铃。稍顷,侍从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进来。欠身行礼之后又退了出去。孙铿呷了一口热饮,抬手道:“请继续。” 林光一皱着眉将苦涩的饮料咽进喉咙,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对方这么明显的放水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知道无名山要塞跟您的联系紧密,所以必须要保留这个对话的通道,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想要什么?”孙铿忖思很久,感觉脑海中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就要看看院长您曾经得到过什么了。”林光一难得的卖了一个关子,端起杯子像服药一样把杯中的热可可一饮而尽,抹抹嘴唇处残留的水渍道:“我认为,他们的谈判跟几个月前您的一次行动有密切关联。在年初的那次行动中,特侦十一捕获了几名魔族人。而深渊方面的反应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迅速和强硬。大军冒着严寒开拔,几乎在天海郡打起来。也就是在那一次,他们发现了我们安插在桑梅草原上的钉子。” “审讯记录显示,我们捕获到的那几个魔族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目标。只有一个低级贵族,而另外两个是他的随从。那一次行动的最大成果是干掉了他们的纯远程部队。”孙铿心中一动,沉吟着道。 “如果只是报复行动,那么无名山要塞根本不会撑到现在。也不会有后来的谈判。这只能说,院长您得运气真的不错。那一次的行动歪打正着的捉到了一条真正的大鱼。”林光一淡淡道:“否则,深渊方面是不会如此小心翼翼的。” “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孙铿沉声问道, “我请求重新提审那次行动所捕获的战俘。以争取获得最大的利益。”林光一言辞坚定的回答道。 “你确定深渊方面在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之后,不会把无名山要塞夷为平地?我们在桑梅草原上布下的钉子被他们铲除之后的后果会很严重,这将使帝国的北方战略陷入被动的态势。” “相比于无名山要塞这种只能在侧翼上产生作用的闲棋冷子。就算他们现在不拿下它,等到深渊增兵,战争扩大化之后,无名山的结局一样是会被铲平。一枚注定要被放弃的棋子,早一些丢弃还能让帝国严重缺乏的飞艇运力节省出来去支援更加需要的地方。” 孙铿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我部分同意你的看法。但是对于无名山要塞……绝对不能放弃。” “抱歉,我不能理解。”林光一眼中闪现出失望之色。 “以后你会理解的。”孙铿站起来准备结束谈话:“但是现在,你不需要理解。去提审那几个战俘吧,我会旁听。” “是。”林光一站了起来,深深的注视了孙铿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孙铿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唇。迟疑了很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秦历716年八月四日,晴。安宁堡,中心一区地下三层。 士兵将一个戴着头套的瘦小战俘带进了审讯室。林光一上下打量着对方,从他那身破烂的法师袍上大体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然后他朝着士兵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取下对方的头套了。 士兵粗暴的将头套拽了下来,然后将他推倒在铁质的刑讯椅上。铁环束缚住了他的四肢,然后士兵退了出去。 隔壁的观察室里,孙铿透过窥视孔打量着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男孩儿。这个男孩的皮肤显示出一种病态的青白,大约是在地牢里关了很久的缘故;脑袋顶上光光的,一根头发都没有长出来;瞳孔泛红,绝对不是长时间睡眠不足的后果。 林光一敲了敲桌面,轻咳了一声。男孩儿惊恐的望着眼前满头白发的帝国军官,微微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眶中蕴着雾气,一副马上就会被吓得痛哭起来的可怜模样。 “姓名、种族、年龄。”林光一快速的问道,他每吐出一个词来,坐在他身边的翻译就会用生硬的深渊语快速的翻译出来。 男孩儿怔了怔,低声用深渊语回答道:“我叫萨明;我是……新族;今年十五岁。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放我回家吧。我的家里只有苍老的父亲等着他的孩子回来。如果没有了我,父亲恐怕会立刻伤心而死。大人,您放过我,就等于是拯救了一个家庭。求您开恩,尊贵的大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提审 翻译低声将萨明的回答告诉了林光一。最终换来的却是林光一的一声冷笑。看到那冷漠的表情,萨明的心倏地沉了下去。他紧紧抿着嘴唇,等待即将到来的严酷的考验。 “我非常同情你。但是谁又会同情无数因为你们这些侵略者而死难的帝国人?”林光一冷笑着回答道:“这是种族战争。每一次交锋都生死攸关。所以我奉劝你在接下来的讯问中放老实一点,把你知道的一切都交待出来。如果你试图隐瞒什么,我不介意为帝国节省一份粮食。”他故意顿了顿,等待翻译将他的话完整无误的传递到萨明的耳朵里之后,才继续威胁道:“当然,在你临死之前。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你将品尝到所有的痛苦。” 他的话音刚落,萨明的心便紧缩了起来。他努力的保持着一副茫然的样子,等到翻译把话说完才敞开了自己的情绪。他瑟瑟发抖着,试图蜷缩进铁椅中,但是冰冷的铁环桎梏了他的行动。在这个恐怖的审讯室中,放肆的恐惧也变成了一种奢侈。他必须要足够的冷静,才能骗过眼前这凶神恶煞的敌人,给对方营造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弱者形象,才有生存下去的一丝微末的可能性。 窥视孔后的孙铿仔细观察着萨明的一举一动,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神秘微笑。他要过一张纸卷,然后在上面飞速的写下了一行字,叫过一名卫兵,吩咐他将纸条送进审讯室中去。 接到纸条时,林光一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目光扫过打开的纸条,脸色倏地变得凝重起来。抬头望了萨明一眼,阴恻恻道:“小家伙,你能听懂我的话,就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了。”他摆手示意翻译闭嘴,眼神紧紧盯住了萨明的一举一动。 萨明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是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他大张着嘴,莫名其妙的望着林光一。 “你的眼神早已经把你出卖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一个熟知人类语言的新族少年贵族可是稀罕。你还是老实交待吧,免得皮肉受苦。” 萨明心中敞亮,他知道在这间审讯室里一定还有另外一双眼睛正紧紧注视着自己。写下那张纸条的人才是自己要面对的真正对手。他不想在这个人间地狱再受什么折磨。如果交待出一切可以换回一个自由的话,那么他不介意出卖所有的自己知道的东西。 轻轻叹了一口气,萨明声音低沉的道:“你想知道什么?”他的秦语发声很标准,几乎没有一点口音。这让林光一感到无比惊讶,不由得对某个藏身暗处的人的看法稍微改变了那么一点儿。 “我想知道你知道的一切。”林光一脸上闪现出无所不知的笃定表情,他得意的看着萨明。这个时候,并不需要长篇大论;一个表情就能让这个看上去涉世不深的小家伙心防崩溃了。 “好吧。”萨明垂下头,低声道:“我只想活命。为了活命,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但请大人您以及您背后的人能够给我一个承诺。否则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林光一快速的道。 “对不起,我不相信你。请您背后的人出来。”萨明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向林光一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林光一冷冷道:“你只能相信我。或者我可以用刑具强迫你来相信。” “好吧。希望大人您能够遵守承诺,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强权面前,萨明只能认命。 林光一翻开了记录本:“现在你可以说了。” …… 孙铿翻阅着这个自称名叫萨明的小战俘所供述的一切,他沉默了半晌,抬头望向林光一道:“你认为,这份口供有多大的可信性?” “在我看来,应该有八成可信度。”林光一小心翼翼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孙铿面前忽然冒出了几许不自信的情绪。 孙铿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然。或者你需要一个刑讯专家过来。” “您认为……他在说谎?”林光一破天荒的第一次对他用上了敬语。 “人在说谎的时候,不论他的心理素质都多么出色,都会有一些很难掩饰的微表情露出端倪。”孙铿将口供放在桌上,背着手站起身来:“未来三天的审问继续问相同的问题,我会让闫峰过来帮你。他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这……”林光一有些不满。自视甚高的他很少会主动寻求与人配合。 “怎么?”孙铿看出了对方得不耐之色,探身询问道。 “嗯……这件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吧。” “这样么?”孙铿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吧,我抽时间写一份关于如何发现囚犯说谎时的动作表情特征的文件,你拿去看一下。” “好吧。”林光一点头回答。两人沉默了几秒钟,林光一忽然又道:“对了,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魏溪的第一部部指挥人选已经定好了。但是出了一点问题,魏溪指挥很显然对这个任命不太满意。” “有这回事?”孙铿捏着眉心,疲惫的道:“战情中心推举的是谁?” “郭占旭。”林光一道:“现在是在第一部担任代理部指挥。” “魏溪说明他的原因了吗?” “没有。” “也许我应该去找他谈一谈了。” “现在吗?” “去备车吧。” …… 安宁堡东南十里,近卫军第三卫驻地。 从卫指挥部一路追赶到训练场,孙铿终于看见了满脸煤烟熏出来的黑污,站在一辆蒸汽战车旁跟士兵们交谈的魏溪。 “找到你真不容易!”孙铿走上去攀住他的肩膀,亲热的道:“怎么样,新玩具好玩吗?” “这可不是玩具。这是杀人猛兽。”魏溪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你这万年不出门的家伙怎么会跑到我这里?” “听说你对第一部部指挥的人选有些不满,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孙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离开了正在轰鸣着的战车,走到了稍为安静的树林边。林光一远远的缀在两人身后,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不远处轰鸣的蒸汽战车。 “郭占旭是除了李忠之外,装甲部队军官训练队成绩最好的一个。”孙铿淡淡道:“他的作战指挥能力,跟李忠几乎不相上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选择他。” “一个军人如果对作战之外的事情关注过多,那可不一定是件好事。我希望你能认真的考虑一下这个任命。”魏溪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屑。 “有功利心总不见得是坏事。我相信你是可以驾驭住他的。”孙铿不以为然的道:“至少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们要强吧?” “我担心他会把第三卫送进绝境。”魏溪摇头道:“在他的心里,他的功劳才摆在第一位上。其他人,都不过是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李忠的肄业论文曾经放在他那里,结果他毫不惭愧的据为己有。如果不是我早已经在李忠那里看过他的文章,恐怕真的就让他蒙混过关了。这样的人,抱歉我不会让他做我的下属的。” “有这样的事?”孙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秦历716年八月四日,晴。安宁堡咸阳新式陆军学校,装甲部队军官培训队。 下课钟声敲响,年迈的教员挟着教案走出课堂。 教室里顿时就被一阵喧闹声填满了。一阵整齐热烈的掌声响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年长军官身上。 一个身穿深灰色制服的年轻军官箭步跳上讲台,敲了敲讲桌喊道:“同学们,同学们!请静下来听我说。” 掌声停了下来,年长军官依然安静的坐着,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年轻军官的声音在教室里响了起来:“作为咱们学员队第一个通过学院考核、并且成功被第三卫录取的军官,郭师兄是站在我们前面的那个不可被超越的神话。现在,神话先生……”年轻军官的目光投到郭占旭的身上,满怀期待的道:“能不能把您成功的经验传授给我们?让我们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教官时不再彷徨?” 郭占旭轻咳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说的。只要你把院长主持编纂的那本大部头背诵下来,我想这座学院里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背……背诵下来?”年轻军官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是的。”郭占旭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他一丝不苟的收拾好书桌上的每一本学习教材,装进背包里。转头四顾,望着一起学习了半年之久的袍泽们。 “现在,我要去我的新岗位了。祝各位学业顺利,战无不胜。”说着,他举起右手庄严的朝着在场的学员们敬了一个礼。将背包负在肩膀上,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他的背后,一道道复杂钦佩的眼神目送着他一直到他走上了停在学院大门处的马车。 年轻军官追出几步,想要把郭占旭的背影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却发现了一个令他感到惊讶的事实。来接郭占旭的马车并不是近卫军一贯的黑色涂装,而是深灰色的边防军马车。他心中不由得疑惑起来,可是这个问题只能埋在心里,跟谁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马车辘辘前行,驶出了这座保留着他一生之中最宝贵记忆的圣地。他扒着车窗,贪婪的望着入目所及的每一处景物。而在他的对面,一个身穿灰色军服的老军官正面色严肃的望着他。 过了许久,郭占旭略显沙哑的嗓音传了过来:“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原因我不是很清楚。”老军官淡淡的道:“统帅部直接拦截了你的任命,你的最新任职地点是并州郡驻防的边防军第八十一卫。也是一个新编装甲师。这是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才为你争取到的。” “我很沮丧。”郭占旭轻声道:“我的心里充满了对某些无能官僚的厌憎情绪。但是,我很欣慰。至少我还有你们。”他转过头,微笑着望着老军官:“你放心,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是让他们浑身颤抖的时候。” “我对你有信心。”老军官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上衣口袋里保存着的那份警告和说明,他打算永远都尘封在文件柜里。 第一百五十三章噩梦 秦历716年八月七日,阴。安宁堡中心区一号土楼地下三层。 孙铿和萧显两人沿着地下通道走向休息区。孙铿忽然站定了脚步,沉吟道:“我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说完,径直走向了另外一条通往工作区的甬道。 这是他的常态,每当要休息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还有没来得及完成的工作。但他没有发现,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官却没有跟上来。 萧显脑子里却在思索着今天下班后回去应该和卡蒂吃点什么,根本没有听到孙铿的话。他在休息区里停留了很久,抬起头来愕然发现眼前早就没有了孙铿的踪影。 这里是帝国门禁最森严,守备最严密的核心区域。长官跑丢了虽然不用担心对方的人身安全问题,可是这总是很丢人的一件事。刚巧今天只有自己当值,他不齿于向周边人求助,只好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寻找下去。 他所在的区域是狐步左老先生教授的特侦科的教学区,老先生带着的几十个学生分布在周边的几个教室里。接连推开了几扇门之后,都一无所获。萧显沮丧的站在走廊里,苦苦思索着孙铿这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咦?这不是萧侍从官吗?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突然响起,把萧显惊得险些跳了起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狐步左红润的脸庞:“狐先生,原来是你。我在找院长。” 狐步左却是一副看破天机的神棍模样,捋了捋颌下稀疏的山羊胡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啊。结婚前的萧侍从官可是跟孙铿那家伙形影不离的。” 被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己的疏失,萧显立刻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烧。他摊了摊手道:“狐先生您见过院长了吗?” “唔……”狐步左眯着眼睛思索了几秒钟后,神秘兮兮的道:“没见过,但是我知道他在哪儿。” “请先生告知。萧显在这里谢过。”萧显长揖一礼,神情谦恭的道。 “很显然孙铿已经把你的事情给忘记了。”狐步左依然眯着眼睛,捋着胡子道:“你过去了怕是要被他调侃几句的。不如先在我这里坐一会儿,偷个懒。等到晚餐的时候,你给他打了晚饭过去,这件事就过去了。” 萧显几乎被他说动了,可是立刻从狐步左狡狯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异常。他摇着头道:“还是不了。院长调侃几句就调侃几句罢。反正也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 说着就要离开,他总觉得这老头神神道道的,总是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之前一看到他就退避三舍。今日时运不济,果然立刻就被他缠上了。 狐步左见萧显对自己的戒心很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一着急扥下了一根胡须,但也顾不上心疼,伸出右手打了一个榧子。 “啪!”清脆的手指相击声在萧显背后响起来,萧显的身形仿佛被定住了似的,眼神呆滞的站在走廊上一动不动。 狐步左打量着手心里那根雪白的胡须,痛惜的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踱到萧显面前沉声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好。”萧显的眸子里失去了往日活泛的神采,呆滞的回答道。仿佛一具被控制了的人偶,机械的迈动脚步,跟随在狐步左的身后。两人走进了一间黑暗的房间。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狐步左沉声吩咐道:“坐下吧。” 萧显一声不吭的走到一张椅子面前坐下,似乎眼前的黑暗并不能阻挡他的脚步。黑暗中,狐步左的面前冉冉升起了一团青色光球。他轻轻吹了一口气,青色光球飘飘忽忽的飞向萧显的面门。 青光照亮了他脸庞的一刹那,光球已经整个没入了他的眉心。萧显浑身一震,僵硬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若不是他的胸膛还在微微的起伏,任谁都不会把他当作一个活人。 黑暗中,狐步左闷哼了一声。脚步踉跄的走到屋角,寻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点亮了房间里的灯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一瞬间变得憔悴的脸庞,他发了一会儿呆,才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卷。颤抖着手送到嘴边咬住,借着烛火点燃。一缕青烟从他的鼻孔中喷了出来,他恐惧的闭上了双眼。但是有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在人类正常视野可见的范围,闭上了双眼也只不过让事情的发生在他的视野中,变得更加清晰而已。 茫茫中,一根极细的红线向他飘了过来。这根红线像是捕食的蜘蛛,而他就是那只可怜的昆虫。无法躲避,只能被动的承受。红线将他包围起来,从脖颈一直向下缠绕。一片茫茫中,红线仿佛无穷无尽。将他像蚕蛹一样紧紧的包裹。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仿佛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整夜的旅人。 烟卷燃到手指,暗红色的烟头炙烤着他的手指。狐步左蓦地睁开了双眼,将烟蒂丢在地上。他望着依然沉睡未醒的萧显,苦笑了几声之后,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轻轻敲了敲墙壁:“你可以进来了。” 过了几秒钟后,一个娇俏的女孩儿捧着一套煮茶的工具怯生生的走了进来。她担忧的望着僵直坐在高背椅上的萧显,呼吸倏地急促起来。 “不要怕。这是你选择的,也是我选择的。”狐步左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宽慰道。 “我……我知道。”女孩儿点了点头,表情坚定了起来。她的双手不再颤抖,步态轻盈的端着茶盘,走到了房间中间的方桌前。 房间里突然大放光明,女孩儿一丝不苟的摆弄着茶具。火炉上蹲着的红泥水壶很快烧滚了水,珠串一样的气泡从壶底升腾起来。浓郁的茶香散发出来,房间里氤氲着潮湿的蒸汽。 萧显疑惑的站在水底,脚边是一层细软的黄沙。他仰起头朝上看去,水面上的蔚蓝天空荡漾起一片片波纹。他张开嘴想要大声呼救,张开嘴却只能吐出一连串的气泡。身体似乎被禁锢在河底,他动弹不得。河底强大的压力紧紧卡住了他的喉咙,这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魂飞魄散。他拼命的挣扎着想要摆脱这必死的绝境。然而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头顶的天空被一片阴影挡住。一股强大的浮力将他从水底拔升上来。险死还生的境遇让他欢呼雀跃,但是他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开口。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清香。他的身边,聚集了无数缤纷的鲜花,游鱼围绕在他的脚边,仿佛传说中的河神。他环视四周,这是一条他记忆中从未来过的河流。汩汩奔涌的河水将他带往下游,目视所及之处,出现了一片绵延的山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奋力的翻过大山,朝远处奔跑。 鲜花开始聚集,形成了一片花海。卡蒂坐在花海中间的一座花床上,朝着他嫣然微笑。萧显心中所有紧张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全部消失,他微笑着望向了她,试着朝前走了几步。莫名的束缚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他可以信步在花海上随意走动。他试着想要靠近他的爱人,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达成这个目标。他焦急的想要大喊,可是却惊恐的发现卡蒂的身影正在慢慢变得模糊,好像朝阳下的露珠。 卡蒂的身影消失了。他到处寻找,都找不到她的痕迹。他的心痛楚莫名,仿佛撕裂了一般;不能呼吸,仿佛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是燃烧着的火。伤心欲绝的情绪攫夺了他的内心,眼前出现了一片迷雾,他猛地嘶吼了一声。耳畔似乎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以及一声惊呼。 蓦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打着扇子照料火炉的狐步左。狐步左抬头睨了他一眼,将扇子放在手边淡淡道:“醒了?茶已经煮好了。要不要来一杯提提神?我早就劝过你,年青人么,不要太放纵。” “狐先生,我……怎么会在这里?”萧显摸着后脑勺,疑惑的思索着自己在这个房间的原因。 “你忘记了?年青人啊……”狐步左脸上露出一副痛惜的表情:“纵情固然欢愉,但也不要过度。你才多大年纪,就已经要跟我们老头子学习健忘了吗?是你自己要求来的啊。是不是啊,林奕?” 萧显这才发觉房间里还有一人存在。循声望去,表情却是呆住。过了半晌才吃惊道:“怎么会是你?” 俯首煮茶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林三妮。 “为什么不能是她?”狐步左不满的哼道:“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小子,自己吃干抹净就一走了之?若不是我老人家及时发现,这世界上怕是又多了一个伤心欲绝的亡灵了。” 林奕羞红了脸,垂着头不敢去看萧显。羞羞的否认道:“师傅您又开我玩笑。萧侍从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对他产生非分之想?没有他,您可找不到给您泡茶的人。” 萧显听他满嘴跑火车,不由苦笑道:“狐先生,我可是有家室的。有些话可不是能乱讲的。”想起卡蒂,便回想起了那个不祥的噩梦。他的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算了,算了。”狐步左故作扫兴的道:“不过开一句玩笑而已,何必如此作色?当我没说好了。” “不是这个。”萧显沉默了一阵,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心中却再也没有了待下去的心思,站起来告别道:“狐先生,谢谢你的茶。我想我该告辞了。” 狐步左知道他去意已决,没有挽留。望着他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师徒两人默默对视。茶已经煮好了,清香四溢。 狐步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茶汁滚烫,但他却毫无所觉。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望着林奕道:“你也坐下来喝一杯吧。今后为师喝你茶的日子,怕是越来越少咯。” 第一百五十四章隐忧 验看了证件之后,哨兵搬开木栅挥手放行。这个点还不是交班时间,安宁堡地面上的街道显的有点冷清。想起那个不祥的梦境,萧显这一刻只想快一点回到家。来不及等待每十五分钟一趟的通勤马车,他干脆沿着道路朝家的方向走去。所幸中心区距离住宅区并不太远,只花了五六分钟时间,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家门口处。 从萧显家的小猫仆晋级为帝国数量庞大的军官太太团的一员,卡蒂的转变不可谓不迅速。萧显直到结婚以后才发现,原来自家白捡来的这个小猫仆,实在是一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能干”小女人。 推开院门,入眼就能看到家里的女佣正在晾晒衣物。整个小院被五彩斑斓的衣衫被褥占领,纵横交错的晾衣绳让每一个经过小院的人步履艰难。 鼻端传来一阵饭菜的香气,萧显蹑手蹑脚的朝厨房的方向走去。女佣看见自家男主人鬼鬼祟祟的姿态,心中自然知道待会将会发生什么。她敛衽朝萧显行了一礼,脚步匆匆的躲了出去。 萧显无声一笑,已经接近到了厨房门口。厨房里烟气升腾,煤炉上蹲着一只浅底锅。鲜嫩的鱼肉交杂着乳白的汤汁在锅底翻滚,锅沿上铺着七八只锅贴,一面已经烤的焦黄。空气中弥漫着鱼味和玉米混杂的焦香,可是煤炉前却没有人。他疑惑的转头望去,看见卡蒂站在灶台前,手忙脚乱的收拾一条还在挣扎的大鱼。 大鱼不甘心被做成食物,走上餐桌的命运。头尾乱动在案板上挣扎,卡蒂喉间发出喵呜的愤怒低吼,指甲都弹出来死死的按住大鱼脑袋,右手持刀反复削刮着鱼身。鳞片纷飞,大鱼吃痛更是不住的扭曲着身子。卡蒂拿捏不住,好险就让大鱼跑掉,锋利的菜刀擦着自己的掌缘狠狠的切进案板里。 “鱼不是这样杀的。”萧显望着她气馁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道。 卡蒂蓦然回首,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显?!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萧显解开领扣,将军装脱下来挂在门边。走过来揩去卡蒂嘴角残留的鱼刺:“有点想你。所以提前回来看看。” 卡蒂低着脑袋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双手摆弄着围裙角道:“我……我偷吃了一条……” “没关系。”萧显摸摸她的脑袋,宽慰笑道:“我来教你大鱼怎么杀。” “公婆说过……”卡蒂道:“结婚以后的日子,不能像结婚前那样混闹。所以……还是自己做饭的好。” 萧显听得忍俊不禁,卡蒂说的是两人在咸阳时的旧事。也许是太过自大没有把咸阳的警备力量放在眼里,最后咸阳怪盗案件还是被破了。城防军指挥部总不能逮捕当时已经是郡守弟媳的卡蒂,再说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损失。不过之后两人都是被强令着签署了一份保证书,然后萧显也被兄长叫到咸阳郡守府好一通教导才算放过。卡蒂自然也没有幸免,被自己的二姨也就是卡蒂口中的“公婆”叫去。虽说不会给她什么脸色和惩罚,但数落一顿是跑不掉的。 他伸手刮了刮卡蒂的琼鼻,轻笑道:“家里不是有女佣吗?为什么还要自己去做这种事?” “女佣做的饭菜终究不和郎君的口味。我已经看到显你好几次都没有吃好了。”卡蒂依旧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萧显不由得有些疑惑究竟自己那位姨母跟自己的老婆说了些什么,自从长安回来之后,表现的越发像个正统的帝国贤妻良母了。 “我来教你好了。”萧显从卡蒂手里接过菜刀,转头去收拾已经被折腾的半死不活的大鱼。只不过他的心此时此刻却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自从正式回返家门以后,带来了或好或坏的影响。也许不久之后,他的未来将是和王戎一样在军研院里担任要职。继而走上一条光辉的康庄大道。 可是坏的影响却也一样的让他感到头痛。最直观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们试图用自己的习惯来规范他们夫妻的人生。比如姨母会教育卡蒂向着贤妻良母型形态转变。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卡蒂是个野惯了的孩子。怎么会?怎么会随着他们的意思进行改变?!也许应该要和他们好好的谈一谈了。 萧显想到此处,掉转刀刃,刀背高高扬起。重重拍击在大鱼的脑袋上。一下、两下……大鱼终于不再挣扎,直挺挺的躺在案板上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要先把它打死,然后再剥鳞片。”萧显将菜刀放在案板上,转头笑着对卡蒂说道:“现在可以了,要不你试试?” 鲜血溅在萧显雪白的衬衫上,一滴滴的触目惊心。卡蒂迟疑了片刻,终于拿起菜刀,小心的切刮着大鱼身上的鳞片。仿佛它依然还活着,自己下手太重会把它弄痛了似的。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这么奇怪,刚刚还在把它当做食物和仇敌,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可是这一会儿,却如此的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一条注定要被作为午餐的鱼,而是她需要用毕生精力去呵护的珍宝。 萧显凝视了她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轻轻按住卡蒂的手道:“换我来吧。” 卡蒂沉默的摇着头,死命的攥着刀柄。萧显的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嘴唇摩擦着她柔嫩的尖耳:“你怎么了?” “我……”卡蒂语塞,望着案板上直挺挺的大鱼。她放下菜刀,拼命的摇着头道:“我做不到!” “什么做不到?”萧显奇道。 卡蒂摆脱了萧显的怀抱,飞快的离开了厨房。萧显望着她的背影,又望了望案板上的大鱼。跟着她的脚步一路追到了卧室里。女佣在房里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匆匆走出来,站在萧显面前等候吩咐。 “去把那条鱼收拾一下。”萧显淡淡吩咐道。 “是。”女佣点了点头,走去厨房的方向。萧显低头瞅着衬衫上几颗血红的血点,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脱下衬衫,赤膊走进卧室之中。入眼就看见卡蒂对着卧室的窗,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这是萧显在认识她之后,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柔弱无助的模样。 萧显轻轻把房门关上,站在她的身后。双手向前探出,将她娇小的身躯拢在自己赤裸的胸膛里。 “你今天……很不对劲。”他用下巴摩挲着卡蒂的脑袋低声喃喃,鼻端被尖耳上的绒毛刺得发痒,让他有一种想要打喷嚏的愉悦感觉。 “显……你还记得那个梦吗?”卡蒂仰躺在他的怀抱里,侧转头倾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什么梦?”萧显心中猛地一缩,想起那个不祥的梦境。 “那个……”卡蒂的脸庞因为娇羞而变得红布一样。 “嗯。已经快要忘记了。”萧显莫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只是一个普通的梦罢了。” “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吗?”卡蒂低声喃喃,蓦地抓紧了他粗壮的胳膊。 “就是一个普通的梦而已。你不要多想了。”萧显拍拍她的肩膀道:“不想做不必刻意强求。他们的话你高兴就听听,不高兴就假装听不到就好了。” “我怎么能那样做?”卡蒂为难道。 “那你想怎样?真的听姨母的话,把指甲都剪掉。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庭主妇吗?”萧显假装不悦道。 “如果你愿意……”卡蒂仰起头:“我也愿意。” “指甲可以用来自卫。”萧显认真的道:“我命令你不可以剪。” “好吧。我听你的。可是……” 卡蒂欲言又止,萧显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捉住她的手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家里有佣人,饭菜口味不习惯我可以克服。你只管做好我的女人就可以了。” “做好你的女人吗?”卡蒂幽幽低叹道:“这还真的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呢。” “不会很难。你只需要取悦我就可以了。”萧显的大手缓缓下滑,熟练的将她背带解开,伸手探了进去。 卡蒂躲闪着他的侵袭,娇嗔道:“这样……这样不好吧?” “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萧显将自己整个身体覆盖上去,耐心的宽慰道。 窗外一阵微风拂过,一件素白长裙禁不住风的狂乱抚触,缓缓滑落在地,跌落在池塘边。卡蒂伸手轻轻抚摩着萧显汗珠密布的脸庞,手指轻点了一滴晶莹的汗珠,放在自己唇边。咸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似乎有一点甘甜。 狂乱的暴风刮过之后,庭院里满地狼藉。女佣奔出来收拾满地的衣物,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要下雨了。”女佣抱怨道:“这怪天气!”说罢将衣衫捡拾起来抱进屋中去收拾。 屋外的杂活可以交给佣人,房间里的混乱却需要自己来打理。卡蒂娇嗔的瞪了萧显一眼,披着床单将满地凌乱的衣衫捡起来丢在床上。萧显仰躺在床上,笑眯眯的望着她窈窕的躯体,心情似乎因为这场意外的欢愉而变得轻松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你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萧显点上一支烟卷,喷吐了一口烟雾悠悠道:“哪里都不要去了。” “为什么?”卡蒂偎依在他的身边,伸出双手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萧显道:“你身份特殊,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卡蒂嘟着嘴生气道:“我想去附近池塘捕鱼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萧显望着她认真的道:“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向院长请假。到时候带你去海边,我们去捉更大的鱼好不好?” 卡蒂望着他,迟疑了良久。最终重重的点了点头。 望着她天真的娇颜,萧显心中心潮起伏。大口喷吐着烟雾,脑海中两个梦境交杂在一起。他不想表现出来让卡蒂担心,于是只好把担忧都深深的埋在心底。 第一百五十五章事故1 秦历716年八月九日,晴。安宁堡,中心区地下一层。 萧显挟着公文包打着哈欠通过检查通道,满脸倦容表示这位昨天夜里并没有休息好。至于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下属们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 “头儿,昨天院长找了您一整天都没有找到。”一个侍从凑过来低声道。 “喔。”萧显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他是不是很生气?” “生气倒没有。”侍从回答道:“不过林校尉很生气就是了。被院长拖着忙碌了大半天。我看他的脸色,今天怕是要找您的麻烦。” 萧显的动作顿了顿,自己昨天无故脱岗,这本来不算什么过错,放在之前孙铿连问都不会问。不过因此连累到林光一,这多少让他心情有点忐忑。林校尉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副手拥有多大的权力,他可是清楚的很。 心里正嘀咕着。侍从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从萧显身边闪开去。他一转脸,就看见林光一表情阴沉的从检查通道出现,径直朝着自己方向走过来。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干笑着望向林光一:“早安,林校尉。” 林光一低声道:“我警告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多谢海涵。”萧显垂首道:“昨天家里确实有些突发事件需要我回去处理。” “突发事件?”林光一冷笑道:“你变蠢了,萧显。你想跟我说你家里的突发事件就是跟你的女人一起在床上翻滚吗?” 萧显无话可说,只得讪笑。林光一哼了一声,撇下他径直朝前走去。 “今天你来顶我的班。”林光一道:“我去地下三层掏口供。最近尽量不要来打搅我。” “呃……好。”萧显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忽然明白过来。有些郁闷的想:这卫队到底谁是头儿? “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警钟声突兀的打破了这难得的安宁。 所有人的面色一变,萧显侧耳倾听了一会,厉声喝道:“最高等级紧急情况。” “召集卫队。”林光一道:“你去把孙铿送进安全屋,我带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我是头儿。应该我去。”萧显拦住了他认真地道。 “闪边去。”林光一瞪了他一眼:“快去执行命令。”说完回身扫视了一眼,厉声喝道:“第二、第三中队跟我来,其他人跟着萧侍从官!行动要快。” “是!”一群人轰然应诺,分头行动起来。 鉴于孙铿曾经经历过多次针对他的刺杀,卫队自从成立以来的第一要务便是在危机发生的时候优先保证他的安全。萧显带着第一中队狂奔向孙铿的住所的时候,留在小院里当值的韩康已经先一步的行动了起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卫兵冲进小院,将孙铿架起来就粗暴的朝外走去。 “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孙铿挣扎着咆哮道。 “抱歉院长,优先保证您的安全。”韩康面无表情的回答,表情凝重的点了点下巴。聚集在他周围的卫兵们分散向各个保卫要点,这座看似安静祥和的小院瞬间变成了夺魂噬命的血肉绞盘。 “入侵者在哪儿?” 韩康转头看见是萧显,连忙摇头道:“小院目前一切正常。” “烽烟没有点燃,看来不是入侵。”林光一出现在院门处沉声道:“看来可以解除安全警报了。” 萧显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先等等看吧。” 十几分钟后,确切的消息传来。事情发生在中心起降场,满载着学员的训练三号飞艇在邻近降落时遭遇到了强侧风坠毁在安宁堡西的密林中。起降场指挥官申博在下达搜索命令的同时也下令用最高级别警报知会中心区,请求增援。 孙铿立刻下令调集附近驻军参与搜救行动,同时赶往中心起降场。 与此同时,中心起降场西约五秦里。 一团浓烟滚滚升上半空,炙热的气浪将所有赶到现场的搜救人员逼退。熊熊大火毫不留情的吞噬着附近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申博站在人群的最前列,绝望的望着密林中惨叫着、挣扎着的下属们。 “水车呢?为什么还没有赶到?!” “报告卫指挥,水车因为道路原因还没有赶过来。”一名救援队军官难过而焦急的回答。 “没有水车就不能灭火了吗?”千禧挤到前列来:“想想其他办法,总不能让他们活活烧死在里面。”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救援队很快就想到了替代方案。就近取土灭火,同时召集起了一支十几人的敢死队,试图冲进火场去把伤员救出来。 冲进毒烟密布的火场救人,这简直是送死的任务。申博拦住了要拼命的救援队长:“我让你救火,不是送死。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救援队长摇头道:“你不了解,长官。水车没有来我就已经很负疚了。如果这些孩子们还不能活下来,我会难过一辈子的。他们是帝国的未来,就让我用这把老骨头,来把帝国的未来换回来吧。” 说完他推开了申博,回头望着表情凝重的救援队员们:“弟兄们,跟我冲啊!” 十几个救援队员一声不吭的冲进了火场,消失在浓烟滚滚的密林之中。申博站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倒在密林中,一动不动,任由火舌肆意舔舐。 孙铿站在远处,一言不发的望着面前的救援场面。萧显走到他的身后,手里拈着一张薄薄的名单。 “院长,名单统计出来了。艇上共载有四十八人,少年营第一五期有四个在艇上。分别是何虎子、李兰云、齐修和金辉。” 孙铿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告诉申博,不惜一切代价。人命不够了,我来填。我要他们活着。” 萧显跑步来到申博面前,将孙铿的命令一字不差的通报给他。申博转头望着远处高地上落寞站立的孙铿,距离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哼了一声道:“何须院长亲身犯险?我等去填就是了。”说罢解开军装的领扣,露出精壮的躯干。他回望紧紧跟随在身边的士兵,狞笑一声道:“火海诸位可敢闯一闯?” “有何不敢?”士兵们七嘴八舌的鼓噪道。 “跟我冲!”申博将浸满了水的衬衫捂在脸上,闷头冲进了火场之中。 火场中,炙热的火苗已经快要逼近到他们的脚下。齐修昏迷前拼命挖掘出来的一条防火带已经失去了它的保护作用。何虎子拖着金辉和齐修向后退了几步,略微直起身来扬声喊道:“有人吗?谁来救救我们!” 回答他的,只有“壁驳”的燃烧声。离他们不远处,训练一号已经快要燃烧殆尽。大多数人都在最后一刻逃了出来,但是一时的幸运并不代表永远幸运。泄露的氢气瞬间将艇身周围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士兵以及附近的树木变成了燃烧着的火炬,大火瞬间蔓延开来,将幸存士兵们逃亡的路线阻断。 何虎子紧紧跟着齐修、金辉狂奔了十几米,但也没有能够逃脱快速蔓延的火线。吸入太多烟气的金辉第一个倒了下来,倚着一株树干脸色苍白的道:“你们快跑,别管我了。” 齐修脸阴沉着回答道:“屁话!我是队正,我得把你们活着带出去!” “屁的队正……”金辉脸上露出嘲弄的表情:“副的。正牌队正在那儿烧着呢!”他随手一指,三人的视线同时停留在空地上一具已经被烤的发黄的尸体。何虎子干呕了一声,险些吐了出来。 齐修毕竟年岁比他们稍大一些,最初的慌乱之后便冷静下来。周围已经被蔓延的火势包围,他们三人所处的位置几乎是最后的一片净土。眼看已经无法逃离,齐修从背包里拿出一柄短铲,开始费力的挖掘身边的泥土。 “你想干嘛?”金辉道:“埋进去就变成叫花鸡了。逃不了的是个死。我宁肯变成一把飞灰,也不愿意就这么熟着去见爹妈。” “你这胖子废话恁多。”齐修拼命的挖出一条土沟:“有力气就过来帮我挖,咱们两个都已经吸了太多的烟气,怕是不成了。要把生的希望留给最小的。”他抬起头望了何虎子一眼,安慰的笑道:“放心,虎子小弟。我们两个一定要让你活着出去见你的姐姐。” “齐修哥……”何虎子眼泪汪汪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掏出工兵铲也要上前帮忙。却被齐修按住:“趴着不要动。你的活动越少,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记住,出去以后要好好的活着。把我们的份都一起活下去。” 何虎子拼命的点着脑袋,模糊的泪眼中,看着希望的防火带包围了他们栖身的平地。火苗绕开了这片小小的安宁之地,继续向前蔓延。夺命的烟气弥漫过来,齐修剧烈咳嗽着挪了过来。推了金辉一把,金辉一动不动的躺在树下,仿佛睡着了一样。双手紧紧的揽着一只喝了一半的水壶。 “死了的话,我就把这生命之水从你身边拿走了。”齐修却是看破了他的伎俩,伸手去取挂在金辉面前的水壶。 “别。我还喘气呢!”金辉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双手紧紧抱着救命的水壶。 “听我说,我们三个只有你有水。”齐修喘着粗气道:“把水分出来,每人的毛巾都倒一点浸湿。能让我们活的久一点。” “齐修哥,你有这种好办法怎么不早说?”小胖子脸上露出幽怨的表情。 “我怎么知道你还偷藏着水?”齐修没好气的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事故2 大火在炙烤肉体的同时,也在煎熬着三个少年的心灵。齐修和金辉两个默契的将浸水最多的一块汗巾留给了最小的虎子,三个人盘膝坐了下来,等待着姗姗来迟的救援。 金辉最先支撑不住,倚在干枯的树干上。呼吸急促,眼神涣散。齐修摇了摇他的肩膀,小胖子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坚持下去!听见没有?我命令你!”齐修气急败坏的喝道,把自己的汗巾掩在小胖子的口鼻上。 浓烟密布,摘下方巾的后果是什么齐修很清楚。何虎子抽泣着想要把自己的汗巾捂住齐修的口。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好好活着!告诉弟弟……把一切都放下。”齐修紧紧抓住了何虎子的手,眼神时而清醒,时而迷茫。 “我一定……”何虎子点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滴答下来。 …… “担架!” 火场边缘传来一声沙哑的嘶吼。申博浑身冒着火焰,杀神一样带着手下们从密林之中冲了出来。 千禧攥紧的拳头重重砸在大腿上,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救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身旁似乎刮过一阵风。他愕然侧头,只见韩康和两个卫兵死死拽着孙铿的衣角,而孙铿愤怒的推开了他们的阻拦,冲到了火场边缘。 申博负着昏迷的金辉,身子已经摇摇欲倒。头脑中依然还有一丝清明,看见孙铿冲到身边,脸上露出一丝得胜一样的表情,咧开嘴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这几乎是他脸上唯一白净的地方:“院长!幸不辱命……” 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便已经向前倾倒下去。孙铿慌忙伸手扶住他,焦急喊道:“医师!!!” 担架将从火场里出来的士兵和军官抬走后,满载着生命之水的水车才姗姗来迟。孙铿负着手站在火场边缘,沉默着。无论萧显和林光一如何劝说,他都固执的不肯后退一步。 大火燃烧了一夜之后,渐渐熄灭。后续的救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场的士兵们木然的将大火扑灭,然后带着担架进去收敛尸体。身穿白大褂的技术人员也到了现场,他们主要研究那艘已经烧掉百分之八十部件的训练三号,以便调查出事故原因。 “艇上实载四十八人,生还两人。”千禧站在孙铿身边,低着头难过的报告着这场意外事故的最终死难人数:“救援人员有二十五人殉职,包括中心起降场第一救援队全员和卫直属中队的两人。” “所有死难人员进入英烈祠接受供享。让调查组尽快出具事故原因。”孙铿疲惫的吩咐了两句,然后踏着尚未燃烧殆尽的残枝败叶,走到火场中央。 沉默的士兵抬着担架从他身边陆续经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微风掠过焦枯的树干,一丛余火从树心蹿了出来。飞艇残骸旁边,几个技术人员正在耐心细致的检查着。孙铿的脚步停留在一条临时挖出来的防火沟前,沉思了许久。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收尸队用白粉笔画出一个巨大的人形,标示出此地曾经有一具尸体。提示后来者不要打扰到死者的安宁。以飞艇残骸为圆心,半径数十米的方圆内被这种白粉笔圈画出来的人形图案标满。而死在飞艇下的人则屈指可数。孙铿思索着这个问题,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画面。 飞艇跌跌撞撞的坠落地面,巨大的气囊让它在生命的最后时间保存了绝大多数乘员的性命。艇舱门打开,乘员们仓皇的开始逃亡。气囊里的氢气开始泄露,空气中迅速达到了爆炸临界点。也许是一颗微暗的火星,也许是丝毫不引人注意的静电火花……灾难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候降临。 必须要想出一个对策了。孙铿的脑海中徘徊着几个备选方案。毕竟飞艇只是一个替代性的造物,面对着对面强大的飞行生物,移动速度缓慢、构造脆弱的飞艇并不是最佳的作战装备。也许在改进了它致命的缺陷之后,还是一个合格的二线运输装备。但是真正能够和狮鹫甚至飞龙面对面搏斗的重任绝对不能放在它们的肩膀上。 身后脚步声急匆匆传来,萧显走到了孙铿的身边。他表情复杂的道:“院长,陛下的特使在中心起降场……等您。” “我这就去。”孙铿点了点头回答道。最后看了一眼那燃烧殆尽的残骸,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帝国中心起降场,指挥塔台。 楚尘背着手打量着纤尘不染的指挥塔台。他已经耐心的等待了十几分钟时间。脑海里一直都在想象着孙铿看到自己时惊讶的表情。他的嘴角勾出一丝微笑:又要见面了,真是……万分期待啊。 “敬礼!长官到!” 孙铿漫不经心的回礼,推开指挥塔台的房门走了进来。 “又见面了。孙院长。”楚尘转过身来,面带着和煦的微笑。他骄傲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期待着能够打破他们之间的坚冰。 “是你?”孙铿惊讶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依然无视了皇帝陛下特使的尊崇身份,转身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翘起腿冷然道:“毋须陛下为此忧心,不过是一场小事故而已。” “一场小事故,却造成了超过四十人死亡,上百万金元焚之一炬!”楚尘脸上的笑容消逝,咄咄逼人的道:“陛下非常忧心。他担心这些即将成为帝国最重要运输工具的飞艇是不是只是一些看上去很威武的小玩具?” “这些小玩具在去年和今年的军事行动中起到了多么巨大的作用!”孙铿眉毛一扬,轻描淡写的道:“我倒是有些怀疑你的居心。陛下绝对不会这样想的,我看是你自作主张的想要做些什么吧?” “如果只是小事故,那么那些人就没有必要进入英烈祠配享香火。”楚尘眼神一闪,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孙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卷,叼在嘴里。含混不清的道:“如果你是想来找麻烦的,那么请马上滚蛋。现在我没有功夫接待你。陛下那边我会通过专用线路向他解释一切情况,以及解决方案。” “孙铿!”楚尘勃然变色:“注意你的态度。我是皇帝陛下关于此事的特使。等于是陛下亲来。就算你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如此藐视皇权!” 孙铿斜睨了他一眼,站起身道:“卫兵!请特使阁下出去。从今天开始,中心起降场进入最高级别戒备。任何人不得进入。” 两名卫兵走进来,一手攥住枪柄,一手伸向楚尘道:“请吧,特使阁下。” “你会后悔的。”楚尘望着他阴沉的道。 “的确。我很后悔当时没有把你直接枪毙。”孙铿毫不示弱的反击道。 “你——”楚尘气结,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卫兵推了出去。 在他的身后,孙铿一直维持着的冷然表情轰然垮塌。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伤以及忧郁。 “院长,现在是不是发电报跟长安解释一下?”萧显探身过来低声问道。 “去吧。”孙铿疲惫的摆了摆手道:“把房门关上,我想静一静。” 秦历716年八月十一日,晴。安宁堡二号土楼,少年营一五期学员队宿舍区。 “……一二!”一六期学员喊着整齐的号子从宿舍区门前经过,精神抖擞的样子让已经提前进入实习期的一五期学员们艳羡不已。 “真是一群精力过剩的家伙们呐!”萧孟老神在在的坐在房檐上,叼着一根烟卷悠然道:“昨天那样的折腾一番今天还是活力四射的在出操。” 齐武微微一笑算是回应,并没有接萧孟的调侃。他思索着自己的留校任教申请应该已经到了王戎总教官的案头了,到底什么时候批复,会把自己安排到哪里这些事情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愿……能和她分配到一起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绪很杂乱。他转头望着远处依然处在全面戒备状态下的中心起降场,有些忧愁的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王戎也表情沉重的走进了一号土楼地下一层。自从担任少年营总教官一职之后除非公务,他很少会踏足这里。可是今天他不得不来,因为在目前这种状态下,只有他才能最真实的表达出孙铿的意思。 把自己的证件交给门口的卫兵查验,王戎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忆起昨夜和孙铿的一段谈话。 中心起降场飞艇坠毁事故发生十八个小时后,王戎接到了传令兵的通告,要求他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刻前往中心区地下四层报到。满脑子疑惑的他立刻赶往目的地。地下四层是新修建出来的一层,对外称是用作盛放杂物的仓库,但是这瞒不到王戎。他知道,那里是帝国最新成立的生化研究室以及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停尸间所在地。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孙铿为什么会让自己去哪里见面。莫非……一个不祥的念头从脑海闪过,一想到这,他的脚步自然又快了几分。 地下四层的灯火通明,身穿白色长袍的仵作沉默的在停尸间里进进出出,他们需要用最短的时间整理好死者的一切。以便在之后的葬礼上让这些英灵可以体面的面对他们的亲人。但是也有一些人,是没有亲人会为他们伤心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抉择1 王戎望着眼前触目惊心的场面,心沉了下去。他现在只是期望不要让自己听到更坏的结局。至于心里的另一个念头,现在怕是已经变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四处张望着,终于在一张长条凳上看见了落寞孤坐着的孙铿。急忙走上前去,轻声道:“院长,您找我?” “坐。”孙铿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声音低沉的说道。两天未见,孙铿眼睛里的红血丝似乎又多了一些,浑身散发着烟熏火燎过的气息,似乎才刚刚从火场里回来。 王戎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这才感到对面逼人的寒气袭来。他定睛朝房间里望去,昏暗灯光下覆盖尸体的白布显的如此凄冷。“是……是谁离开了?”王戎沉默了半晌,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死寂。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干哑,仿佛一个行走在沙漠中许久的旅人。 “训练三号上搭乘了四十八名伞兵。其中包括四名少年营一五期的学员。四名学员中,两人生还,两人遇难。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你的任务是安抚好遇难学员家属的情绪。特别是齐修的弟弟和赵煦的情绪。”孙铿的回答仿佛是在背诵着已经写好的公文,但是王戎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释怀的沉痛。 他猛地一惊,腾地站了起来:“齐修!他……” “是的。”孙铿木然望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朝屋里走去。少年营的实习学员还不是正式的军人,因而也跟那些士兵们分开存放。 掀开蒙面的白布,齐修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映入王戎眼帘。仵作已经提前为他换好了一身得体的军装,他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了一样。只不过这场梦对于这个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少年来说,实在有些长。 “齐大志是不是已经走了?”孙铿沉吟着问道。 “是。” “他的亲人还有谁能联系的上的?” “他的母亲确信已经跟随王易北上。咸阳城里跟齐修有关系的人现在只剩下了他的叔祖父一家。对了,还有他的舅舅也在军研院。” “舅舅?”孙铿眉毛一扬。 “是的。齐修的舅舅是齐优,同时也是齐大志叔叔家的养子。” “齐优现在在无名山要塞也回不来的。”孙铿思索着道:“不管怎样,他们两个都是军研院一五期少年营学员队的优秀学员。丧事以及亲属的安抚工作由你负责到位。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去做吧。” …… “王总教官,您的证件。”门口卫兵将手里的军官证朝前伸了伸。这动作打断了王戎的思绪。他瞬间清醒过来,点头示意了一下,接过证件装进上衣兜里。 “谢谢。” “职责所在。”卫兵简短有力的回答道,然后打开了拦路的木栅。 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王戎站在了地下一层的第二道大门前。门旁除了一个正在打盹的老门卫之外,并没有任何标识。谁也不会知道,这扇门背后的那所机关,是目前承载着帝国无数希望的新部门。在秦历716年的上半年所量产出来的每一种新型兵器,都与这所机关有着莫大的关联。而站在这所机关背后的人,就是那颗在帝国上空冉冉升起,耀目无比的新星。而实际操作的人,却是被那颗新星完全的遮住了光芒。因而显的有些暗淡,显的有些低调,显的有些不为人知。 这个人,名叫赵煦。 “站住!证件呢?” 王戎才刚刚迈动一步,就被一声断喝制止了行动。他转头望着白发苍苍的老门卫,伸手入兜将证件摸了出来,双手递到老门卫的手里。老门卫将证件凑到面前,努力分辨了许久之后,才将证件交还到王戎的手里。 “原来是王总教官。”老门卫干笑着将已经抽出来的短枪塞进抽斗里:“请进吧。” “辛苦了。”王戎微微点头,丝毫不敢对这位老门卫有半点轻视的情绪。军研院已经越来越像是一头怪物,至少王戎就知道,这位看上去风烛残年的老门卫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孱弱。 老门卫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微眯着双眼继续打盹。 王戎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大步走进门后。 跟甬道里的阴暗冷清相比,门后又是一个风格迥异的世界。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像工蜂一样在各自的格子间里进出忙碌。虽然各自之间偶有低语,但是却奇异的没有在这宽敞的空间里产生回音。以至于站在大门口的王戎,竟然有了一种诡谲的静谧之感。 王戎在门口站了一分钟有余,却没有一个白大褂上前跟自己交流。这些年轻的科研人员用淡漠的眼神注视了他一眼之后,就自顾自的去忙碌自己的事情。正当他在人群中寻找赵煦的身影时,忽然听到有人在一旁低声喊道:“王总教官。您怎么会来这儿?” 王戎侧转头,看见一个面貌陌生的少年。他微微凝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少年的名字。 见他愣在那里,少年笑着走到他的面前道:“您忘记了。我是黄湛。院长的学生。” “确实。”王戎脸上露出笑容来:“我是来找煦子的。他在么?” “煦师兄永远是两个第一。最早到,最晚离开。”黄湛调侃道:“请随我来,他没在这儿。”说着他朝着王戎摆了摆手,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大厅,走进一间门窗紧闭的实验室里。黄湛推开门道:“煦师兄,王总教官来了。”他通报了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守在门口。似乎对于王戎的到来非常感兴趣。 “你怎么来了?稀客啊。”赵煦还在做实验,一边指导着手下的研究员做记录,一边在试验台上亲自动手操作。一股暗黄色的烟雾从试管里升腾起来,顺着弯曲的玻璃管道流进了试验台另一端的透明器皿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大蒜臭气,王戎皱了皱眉头:“赵煦,有时间没有。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很重要的事情吗?”赵煦有点不愿意放下手里的工作。对于他而言,每完成一次神奇的反应,都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美丽世界的大门。 “是。”王戎回答道:“非常重要。” “好吧,你先去隔壁办公室等我。”赵煦答应了他。 十几分钟后,赵煦来到了王戎面前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样神神秘秘的?” 王戎沉默望着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赵煦的表情阴沉下来,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急切道:“是大志?” “大志没事。他已经安全抵达绿岛。”王戎摇头道。 “没事就好。”赵煦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干嘛哭丧着脸?” “齐修殉职了……”王戎感觉自己吐出这几个字时,心中有千斤的巨石压抑着。他不敢直视赵煦的眼睛,视线下沉落到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感觉到对方的呼吸猛地急促了起来,他抬起头,看见了他那双陡然变得赤红的双目。 他紧紧按住赵煦的手,沉声道:“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赵煦的声音猛然变得尖利起来:“大志只有两个孩子,而现在你让我如何面对他?” 王戎抿着嘴唇,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但还是硬着头皮劝慰道:“这是一场意外。我们也不想让他死。他是我的学生,我现在的心情比你更难过。可是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我们要考虑他的后事,你知道的,齐修的父亲已经去了绿岛,而他的母亲……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们兄弟俩在咸阳唯一亲近的人就只有我们两个了。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还在伤心难过,让孩子看见岂不是心都要碎了?为了齐武你也要冷静,把悲伤留给我们自己。” 赵煦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缓缓闭上双目,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再睁开眼睛时,双眸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你说得对。我们要把悲伤留给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这样想就对了。”王戎重重地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先跟我走,可怜的小武还不知道这个噩耗。” …… 安宁堡,军研院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少年营一五期学员队。 齐武的心突然跳的更快,他望着眼前的房门,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报告!” “进来。”房间里传来王戎低沉的声音。 齐武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除了王戎,还有许久不见的赵煦。齐武有些诧异,眼神扫了赵煦一眼,只见他低着头,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 王戎的面前,摆着一叠请调报告。一五期学员队进入实习期之后,立刻就成了各大防御面的抢手货。每天王戎都要应付好几拨过来要人的人事军官。像其中的佼佼者都已经被预定走。比如庞春江、齐修、萧孟这些,都已经有了合适的去处。齐武的目标是能够留下来在学院任教。他倒并不害怕战争,而是为了爱情。 第一百五十八章抉择2 王戎抬起头看了齐武一眼,迎上了少年迫切的目光。 “你的留校报告。已经得到批准了。”王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没有那么多的颤音。 “真的?”齐武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惊喜莫名道:“谢谢教官栽培。” “不用谢我。”王戎道:“这个命令,是孙铿院长亲自签发的。” “院长……亲自签发?”齐武看到了王戎沉痛的表情,心猛地一沉:“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难道是父亲大人他……” “不是你的父亲。”王戎站了起来,走到齐武的面前沉声道:“是齐修……” “我哥他怎么了!”齐武激动的上前抓住王戎的胳膊摇动,想要从王戎的脸上看到一点好的迹象。但是他失望了,王戎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哀伤,惋惜等等一系列不祥的情绪。 “总教官,您一定是跟我开玩笑呢。我哥他不会有事的。前几天他还好好的呢……”齐武语无伦次的说道,想起齐修的音容笑貌,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无力的蹲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的望向房顶。 王戎拉着他,朝赵煦使了一个眼色。赵煦稳定了一下情绪,走到齐武身边来:“武儿,你不要太伤心了。齐修看到你这样伤心,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宁的。他是为国而死,死得其所。你们都已经是帝国军人,难道心中就没有做这样的打算吗?站起来,我要告诉你。哥哥已经死了,但是你还活着。你要……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他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 齐修殉国的消息插上翅膀一样在安宁堡传开。人们在叹息着未来的将星过早夭折的同时又在担忧着那个可怜的弟弟。 齐大志一家的遭遇在安宁堡并不是新闻,这对兄弟有着传奇一样的父亲,而母亲却又无情的将他们抛弃去追求自己的未来。 一五期学员队的宿舍营地中,十几个学员围在齐武的宿舍门前。萧孟叼着一根卷烟,眉头紧锁道:“怎么,还是不肯开门?” “也许除了何囡,谁也叫不开武哥的门了。”人群里有人弱弱的点破了迷局。 “但是何囡今天上午被王总教官叫走了。听说这次事故她弟弟是唯一的生还者。她去照顾弟弟了。” “这下可麻烦了。”萧孟脸一沉:“不管了,把门给撞开。不能让这小子关起门来胡思乱想。春江!你别走。金胖子没在这儿,你可是一会我们撞门的主力。” 庞春江嘴角抽动了几下,阴沉着脸道:“金胖子也在那条船上。” 随着他的话语,众人沉默了下来。齐修至少还有一个弟弟和关照他的赵教员,而金辉却是孤苦伶仃。庞春江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齐修已经不在,萧孟便无形中成了这帮人的头儿。他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丁武和钱江海你们两个跟小庞去王总教官那里打探金胖……金辉的消息。其他人留下来想想办法。” “好嘞!”两个少年立刻站了出来,跟在庞春江的身后。 “有了他的消息以后立刻回来告诉我。”萧孟补充道:“大家先把没花光的津贴拿出来凑一下,怎么也要让小胖子风风光光的离开咱们……” 庞春江的喉头哽咽了:“萧孟,我替金辉谢谢你。” 萧孟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这是什么话?都是同袍,我们也有份的。去吧!” “好。”庞春江点了点头,转身疾步奔了出去。 萧孟目送着他们三人离开之后,走到了齐武的房门前。轻轻的敲了几下房门。 “武子,我是萧孟。把门开开,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房间里依然死寂。 萧孟不死心:“武子,一进学员队,就我们三个的关系最好。齐修哥没了我的心跟你一样痛。但是我们还活着,你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你以为这样就能把你哥换回来吗?” 任凭萧孟说干了口水,房间里就是毫无动静。他叉着腰,歪着脑袋沉思了几秒钟,有些气急败坏的道:“过来几个人,我们把门撞开!” 他的话音刚落,房门猛然在他背后打开了。一身戎装的齐武出现在他的身后。萧孟看着他的打扮,心中有些不安。上前拦住他的去路道:“你想干什么?” 齐武眼珠转了转,落在他的身上:“闪开。我要去见王总教官。” “先吃饭,然后喝点水。然后再说别的。”萧孟苦口婆心道:“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你这是会出事情的。” “谢谢。”齐武脸上露出一丝感动的神色:“等我回来……去送我哥。” 敢情自己说了一大顿,最后还是什么作用都没有。萧孟的鼻子都差点气歪了。伸手拦住齐武认真的道:“天大的事,也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危。今天你不先把肚子填饱了,哪怕咱们兄弟就这么掰了,我也不放你过去。” 看着他的决绝之色,齐武依然不为所动。他绕开萧孟的阻拦,径直朝前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自动在齐武面前让出了一条通道。目送着齐武脚步虚浮的朝前走去。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表面上坚强的同学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他随时都有可能倒下。萧孟知道这一点,其他人自然心中也清楚的很。 眼睁睁的看着齐武走出了宿舍营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十几双目光投到萧孟的身上。萧孟苦笑道:“看我干什么?带上水和吃的,跟上去!今天老子要跟他耗上了,他去哪儿老子跟着去哪儿!”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自称老子,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个时候没人在乎这个。十几人应了一声,各自拿了水和食物,紧紧的追了上去。 二号土楼中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景。一个戎装少年,脚步踉跄的朝着土楼二层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一大伙少年蜂拥着跟随在他的身后。没有成队成列,这在往日是要受到巡逻队和监察教员们的严厉教训的。可是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看到那个仪容一丝不苟,脚步虚浮踉跄的少年,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同情怜悯的表情,故作没有看到这幅乱象,将头转到一边去。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齐武看到了他们的表情,心中大声呐喊着。他的步伐更加的坚定,他的表情更加的庄重。手臂有力的摆动起来,军靴踩在青石板地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萧孟注意到他的态度转变,知道自己疏忽了什么。他整理了一下仪容,顿住了脚步回身低喝道:“都打起精神来!两人成行,三人成列!我们这样一大团,像什么样子?” 所有人被他教训的面露愧色。他们快速行动起来,杂乱的毛线团快速的被梳理成列。紧紧跟在齐武身后,走进了少年营办公区。 “你说……”身后的少年轻轻推了推萧孟,低声问道:“武哥会跟王头儿说什么?” “我哪儿知道?”萧孟身形不动,低声回答。不过眉宇间就没有他声音的那样从容,眼神中深深的忧虑,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直入到房间之中去。 “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你的要求。”王戎低低的声音从办公桌后面传了过来,他五味杂陈的看着手里的那份请调报告,并没有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少年。 “报告王总教官。我已经考虑清楚了。”齐武抬头挺胸,感觉大滴的冷汗顺着脊梁流了下来。他努力的保持着平衡,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静的语气,坚定的回答道。 “留在学院里任教,意味着你可以平步青云的走到郎将的位置而不必经历任何战火的洗礼,夭折的可能降低到最低。”王戎试着挽救一下,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空费口舌罢了。 “报告王总教官。我已经考虑清楚了。”齐武的回答没有任何变化。 “也许你的兄长不希望你如此鲁莽的这样做。”王戎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 “报告……”齐武的声音才刚刚响起来,就没了下文。王戎惊讶的抬起头来,只看见齐武直挺挺的向前扑到,扑倒的一瞬间,双手依然紧紧的贴着裤缝。 他慌忙站了起来,不假思索的从办公桌上跃了过去。身后文件文具洒落一地,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伸手堪堪将即将倒地的齐武搀住,抬起头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萧孟听到喊声,一个箭步冲进办公室去。只见王戎单手托着齐武的脑袋,用力掐着他的人中。听见身边脚步声,也来不及抬头,沉声吩咐道:“救人!” 萧孟沉稳的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水壶,将齐武轻轻抬起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眼前出现了一片树林。齐武疑惑的摸着后脑勺,他刚刚还在王戎的办公室里,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从没有到过的地方? 前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铁锹挖土的声音,他循声向前走去。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他走到对方的身后,轻声颤抖着喊道:“哥。” 他放下铁锨,双手拍打着打掉手掌上的浮土。直起腰来回转身,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小武!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想你。哥。”泪水已经溢满了眼眶,顺着眼角流下来。他想要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庞。但他不敢,生怕自己一出手,就会破坏掉这个美妙的梦境。 “嗨!”齐修戏谑的拍了拍他的脸庞,揩去他眼角的泪滴:“小武从来都是最坚强的。” “哥,我要跟你在一起。去追随你的脚步。”齐武眼泪渐干,他的眼神愈发坚定起来。 “这样……”齐修微笑起来,眼神深邃的看着他:“来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在医院里1 一场好梦。 齐武悠悠睁开眼睛,入眼看到的是灯光照耀下宛如水晶一般夺目耀眼的……输液瓶。 “这里是……”他张了张嘴,想要坐起来。可是口里干涩的像是填满了沙子,手脚也被牢牢的固定在窗沿上动弹不得。 “你醒了?”一个身穿医士袍的少女走过来,关切的道:“躺好了不要动。这里是安宁堡中心第一医护所。” 齐武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心中略微安定了一点,松了口气:“我要回去。” “这可不行。”少女直起身来微笑着拒绝道:“你们王总教官有话吩咐过了,你需要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 “可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沉默了几秒钟,抿起嘴唇道:“是我哥哥的葬礼,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那也不行。”少女摇头道:“你的哥哥一定希望你好好的去送他最后一程对吧?你现在……”她弯腰替他掖了掖被角,温柔的劝慰道:“什么也不要想,安心养好你的病就是了。” 柔顺的发丝顽皮的钻进齐武的鼻端,鼻孔里痒痒的。他忍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涨红了脸使劲纵了纵鼻子。 少女发觉他的窘态,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把偷跑出来的秀发理顺好,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帮齐武轻轻揉着鼻端:“真是抱歉呢。你就好好在这里躺着吧。待会我会过来看你的。” 她像一个精灵,从齐武的床边闪了开去。鼻端依然缭绕着少女身上的处子馨香,他那已经死寂阴暗的内心突然间亮了那么一下。他闭上眼睛睡去,想要在梦中再抓到心爱的哥哥的衣袂。 …… 何囡望着病床上熟睡的弟弟,忧愁的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弟弟总是那个幸运的。虽然也因为吸入了太多有毒气体而导致身体机能依然不太稳定,但他总还活着。 她转过头望向白色布幔相隔的另一张病床,一个瘦弱的少年正在费力的搬动另一个伤号的身体。他无知无觉的沉睡着,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最好的朋友脱得只剩下一条小裤衩,四仰八叉的仰躺在病床上。 庞春江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伸出袖子擦掉额头上的细汗。端起水瓶,撩起布幔想要出去的时候,正好迎上了何囡的目光。 一想起自己的朋友全身上下几乎都要被何囡看光了,庞春江顿时手忙脚乱。放下布幔之后,低声问道:“虎子醒了没有?” “还没有。医师用了安定药剂,他估计还要昏睡上一天。”何囡黯然道:“昨天醒来之后问他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不停的哭泣。我有点担心,他到底还能不能从阴影之中走出来。” “放心好了。一定会的。”庞春江的眼神不敢在何囡的脸上停留,他将目光投向床头柜上,看见柜子上的水瓶已经空了。忙道:“我去给你打些水来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总是不太方便。” “那就谢谢了。”何囡道:“我可以帮你看着你的朋友。” “感激不尽。”庞春江由衷的说了一声,然后提着水瓶走了出去。 去往开水间的路上,他一边走一边回味着何囡的一颦一笑。不由得露出了甜蜜而苦涩的笑容。那朵娇艳的带刺玫瑰已经心有他属,这辈子已经注定不会属于自己了。 心事重重的走过医护所的走廊,来到开水间。医护所里的病号并不多,开水间长时间都空荡荡的,只有火焰熊熊的火炉无休无止的发出“轰轰”的响声。 “春江,你怎么在这儿?”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庞春江顿住了脚步,转头望去,只见萧孟带着一男一女两人走了过来。他认识那个男人,知道他是萧孟的兄长,孙院长身边的侍从官萧显。这个男人曾经凭借着百里泉案立下过大功。而百里泉案也是压倒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没有错,只不过是被人坑害了。庞春江一直都抱着这个念头。冷漠的注视了萧显夫妇一眼,转过头去冷淡的回答道:“我来打水。” 萧孟知道他孤僻的脾气,所以对他的失礼也不以为忤。拍拍他的肩膀亲热的道:“你忙吧,我先过去了。” “嗯。”庞春江虽然憎恨萧显,但是对萧孟却怎么也提升不起恨意。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资助过自己,他低声应了一声,走进开水间。萧孟见他离开了,眉开眼笑道:“哥、嫂子。这是我同学庞春江。你们可不要介意,他就那样的脾气。” “怎么会介意这种事情呢?”萧显淡淡道:“走吧,我们去看看齐武怎么样了。” 三人有说有笑的离开,浑然没有发现开水间里的庞春江如遇雷殛。他呆呆的站在水龙头前,热水装满了水瓶都没有察觉。直到热水迸溅到自己的身上被烫到之后,他才突然回过神来。 没想到齐武也住进了医院,两天两夜都没有吃东西人不垮了才怪。这个消息究竟要不要告诉何囡?庞春江心中左右为难。迟疑了很久之后,他下定了决心。 “哪怕能够和她多说一句话也是好的。”他提起水瓶,慢吞吞的朝病房走去。 他没有在其他病房里看到萧孟的身影,也许齐武并没有呆在这一层,而是享受到了超规格的待遇。据前几天一起住进医院的救援队士兵伤号们说,齐修以及金辉还有何虎子三人是在一起被发现的。也就是说,齐修肯定做了什么才能让自己的朋友跟何囡的弟弟幸存了下来。他是个英雄,是个值得自己敬佩的人。无论于公于私,自己都应该去帮助他那可怜的弟弟。想通了此节,庞春江心中再也没有负担,大步走进病房里,将热水瓶放在何虎子的床头柜上。 “真是谢谢你了。”何囡说道:“我刚才似乎看到你的朋友动了一下,他是不是快要醒了?” “真的?”庞春江心中一喜,连忙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金辉依然沉睡着,鼾声如雷。他摇头苦笑着,这个胖子倒也心宽。别人为了照顾他累得欲仙欲死,他自己倒是一梦好几天,睡得安心自在。将打来的热水放下,他撩开布幔道:“何囡。我刚才遇见萧孟了。” 学员队里,萧孟跟齐武的关系最好了。看到萧孟之后肯定就能看到齐武,这几乎已经成了少年营里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何囡听到庞春江的话,猛然站了起来。焦急道:“是在哪里遇见的?” 庞春江的心被猛地刺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的道:“齐武……也住院了。” 何囡心乱如麻,齐武住院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在她的脑海里炸响。她为难的看了看依旧昏睡的小弟,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庞春江。 “你放心好了。我帮你看着虎子。”庞春江心里一软,望着她柔声允诺道。 “谢谢。”何囡抿了抿鬓间的秀发,郑重的向他鞠躬行了一礼。 “别、别……”庞春江慌忙躲闪:“你这是什么意思。” “春江,你是个好人。我祝福你有个好的归宿。”一朵红云飘上何囡的脸颊,她深深望了庞春江一眼,转身轻盈的奔了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庞春江摸摸自己唇边生长出来的细密绒毛,苦笑着自嘲道:“委婉而坚决的被拒绝了么?” “要不然你以为会怎么样?”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金辉睁开了眼睛道:“妈的闷死我了!虎子的姐姐真是不会照顾人的,谁娶了她谁倒霉啊。” “你醒了?”庞春江立刻忘记了被拒绝的失落,转身过去扑到床沿上又惊又喜道。 “有吃的没有,快饿死我了。”金辉没有理会他,下意识的掏摸着自己赤裸的胸膛。忽然怪叫一声道:“妈的!妈的!虎子的姐姐给我脱得么?我的口粮袋哪儿去了!” “想得美吧你。”庞春江见他中气十足的样子,顿时也就放下心来。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哼道:“你这头肥猪足有一百四十多斤重,给你擦个身都差点累死老子。何囡那小身板能扛得动你?别做梦了。” “修哥呢?老子要当面谢谢他。没有变成烤猪,这是托了修哥拼命救我们的福。以后修哥有什么命令,金辉我水里火里,在所不辞!”金辉叹了口粗气,心有余悸的道。 “修哥……没了。”庞春江的语气骤然低沉,他抿了抿嘴唇,眼眶中依稀有泪光闪动。 “没了!”金辉重复了一句,忽然毫无征兆的嚎啕了起来。 胖子哭嚎起来中气十足,惊天动地。没多久就惊动了附近病房里值班的医师,听到庞春江说明了情况之后,一个个心中恻然。温声宽慰了几句就退了出去。一个医师落在最后,朝着庞春江招了招手。庞春江连忙跟了出去。 “鉴于你的朋友目前这个状况,明天我们会给他安排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想他可以出院了。”医师低声说道。 庞春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目送着医师离开,转回身回到病房里,看见胖子已经止了哭。翻出床底下的一个口粮袋,坐在床上狼吞虎咽。伞兵们专用的压缩干粮还是太干了一点儿,金辉已经连续三四天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一顿饭,全靠着那些弯弯曲曲的金属管子滴入的液体维持生命。干涩的口粮一进入口腔里,就立刻噎住了。他捂着自己的嘴巴,脸色涨红起来。神情慌乱的到处寻找水杯,好把堵住喉咙的食物冲下肚去。 庞春江连忙给他端了一杯水,叹息道:“慢点吃。医师费了那般力气把你救回来不是让你在医院里噎死的。” “老子活下来跟医师有什么关系?”金辉却是不认账。三口两口把嘴里的食咽下去之后,不屑一顾的道:“老子的命是修哥给的!所以,我决定了!以后不仅要把修哥给我续的命活出来,还要把修哥没吃的份也吃进我的肚子里去。” 庞春江对金辉这离奇的誓言实在感到无语。他给胖子倒了杯水,坐下来道:“现在你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啦。” 第一百六十章在医院里2 何囡默立在门边,背身躲过了萧显兄弟。等他们三人远去之后,她才蹑手蹑脚的溜进病房里。看见齐武老老实实在病床上躺着,眼睛微眯着。在他身旁的医疗车上,堆着几根弯弯曲曲的管子,将营养液从床头的输液瓶引到齐武的身体内。 何囡走到床前,伸出手在齐武面前晃了晃。齐武倏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她,脸上表情微变。 “别动。听我说话。”何囡俯下身低声在他耳边呢喃道:“感觉好点了没有?” 齐武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心中忽然对她无限愧疚:“抱歉……我们的约定怕是没有办法完成了。” “嗯……?”何囡倏地睁大了眼睛,直起身来望着齐武。 齐武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眼神迎上了她:“我已经放弃了留校任教的资格,决定去追随我哥哥的脚步。” 何囡心如死灰,但是对于他的选择却说不出什么来。她望着他深邃的瞳孔,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鼻子突然有些酸意:“那么我们……” “先暂且告一段落吧。”齐武轻声道:“毕竟伞兵部队的训练很艰苦,而且危险性也相当高。你没有必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去找属于你的更好的未来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齐武心如刀割。但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他必须做出选择。他选择了理想,选择了追随兄长的脚步。插上翅膀,飞向更高的天空。 “想甩掉我?你不要妄想了!”何囡忽然忿忿,双手叉腰,纵起琼鼻。一副凶神恶煞的娇俏模样:“等我弟弟出院了,就去找老师……不,去找王总教官!伞兵部队很强么?我也要去见识见识!” “囡儿!不要胡闹!”齐武轻声喝止道。 “你知道我是认真的。”何囡猛地上前,轻轻握住齐武宽厚的手掌。掌纹粗粝,攥住少女的柔荑像是捧起了一汪清泉。 “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何囡认真的道:“大不了死在一处罢了。一起堕于烈火,一起变成火焰里的凤凰!” 纵使齐武此时心中如同万年花岗岩一样坚定不移,也要被何囡的柔情似水给融化了。他的心灵轻微的颤了颤,心中有了一丝罅隙。慌乱的将眼神躲开,轻声道:“王总教官是不会同意的。” “同意不同意,总要试试看再说。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把狐教授的胡子全拔了!”何囡俯下身子,将冰凉的如同玉石一样的脸蛋儿贴在齐武粗粝的手掌上:“狐教授总是疼我的,他才不会像你一样让我伤心。” “咳!” 正当何囡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不悦的低咳声。她慌乱的站起身来,看见了一个身穿医士袍的少女站在门前,脸色不悦的望着她。 “病人需要静养和休息。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允许就进来了?”医士袍少女凶巴巴的质问道。 “我……我这就离开。”何囡不舍的看了齐武一眼,朝外走去。 医士袍少女用怀疑的眼神盯视着她,直到何囡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转了回来,走到病房里。认真地检查着齐武的状况。 齐武心乱如麻,脑海里哥哥的背影和何囡的倩影交替闪现。终于,理智战胜了情感;理想击败了现实。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医士袍少女道:“医士小姐,我有一个请求。” “嗯。说!”医士袍少女全部心思都沉浸在工作中,淡淡的应道。 “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穷光蛋而且还是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短命鬼。那么……我们可以交往吗?” “嗯?”医士袍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齐武笑道:“怎么,是想给你那个最心爱的人以致命一击吗?” “我是认真的。”齐武急切的道:“她不是我什么最心爱的人。她在我心里,只不过是对妹妹的感情而已。” “这样……”医士袍少女沉吟了一会儿:“好吧,我可以先试着接受你这种说辞。” “还没有问过医士小姐的芳名。”齐武的大脑乱成一团,口不择言的道。 “你这样很着急呢。”医士袍少女轻笑道:“这样吧,我给你一天一夜的考虑时间。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就来找我。我们的交往协定正式生效。怎么样?” “不用考虑了,我心意已决。”齐武望着她道:“请问小姐芳名,等我加入伞兵部队后,就可以开始和您正式交往。请您放心,伞兵部队的津贴很高。我想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挣够跟您结婚的彩礼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我不幸死了,那么我的所有遗产都是您的。以弥补没有能够达成约定的损失。” “听起来是很不错的条件。”医士袍少女歪着头思索道:“好吧。姑且相信一下你们这些不守承诺的愚蠢人类吧。但愿你不要负了我。” “此生此世,定不相负。”齐武一字一句的道,他望向医士袍少女的双眼。神色中充满了坚定和决绝之意:“现在,您可以告知芳名了吗?” “我叫美景。”医士袍少女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绝美的娇俏容颜:“我比那个姑娘可是好看多了。你这呆小子似乎是赚到了呢。” “敢问美景小姐的姓氏……”齐武被那娇媚容颜刺伤了眼睛,他心中如同小兔一样乱突乱撞,不得已转开了眼神道:“我总不能在婚书上只写您的芳名吧。” “姓氏嘛……”美景歪着头思索了几秒钟:“这个……你就先不要知道了。等你思考清楚了,真的想要跟我共度一生的时候。我自然而然的会告诉你。”说完,她朝着齐武嫣然一笑。重新戴上口罩飘然离开。 病房里,只留下齐武一人呆愣愣的躺着。心中乱景却多了一人,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金辉叹了一口气道:“修哥……他放弃了生的希望,救了我们两个。我真没用,一点忙都没有帮上。反而最后还连累到他。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才对。” “不要介怀了。”庞春江按了按胖子的肩膀道:“修哥是我们之中最年长的,他绝对不会抛弃你们自己离开的。所以……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金辉叹了口气,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炊饼。嚼着嚼着,眼泪再一次决堤了一样从眼眶里冲了出来。 庞春江知道,胖子这种情绪化的表现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他曾经听父亲说过那些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老兵,他们的表现和金辉一样。变得脆弱、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慌失措。这样的人,一般很难恢复过来。重新拿起枪走上战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替胖子感到惋惜。 “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吧。”庞春江没有再说什么,帮胖子倒上了一杯热水。转眼望着一旁沉沉睡着的何虎子,心中默默道:“嗯……你也是。” 何囡自从知道齐武在这个医护所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安分下来。接下来一天的时间里,她一早上就把弟弟托付给了庞春江。自己则神秘兮兮的走出门去。 “何囡!你要去哪儿总要说明一下。要不然万一有事情我都没办法通知到你。”庞春江皱着眉道。 何囡没理他,走回床前握住了何虎子的手。虎子刚刚睡醒,一脸茫然和惊慌的望着她。 “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这件事情一定要成功。”何囡拍了拍他的手道:“妈妈一会儿会过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听春江哥哥的话。” 何虎子点了点头,答应了姐姐。 何囡这才转过身来,望着庞春江微笑道:“好人!我去去就回来。” 庞春江心如刀绞,脸上却露出关切的表情:“你到底想要干嘛?” “我要去把我的未来抓回来。”她微微一笑,转身洒然离开。庞春江呆立在那儿,整个人如同冰封了一样。 “别傻了。”金辉的情绪比前一天好多了,稳定下来之后便开始不遗余力的打击自己唯一的好友:“那姑娘不是你的,你就别白费心思了。” “我自是在担心她而已。”庞春江口不对心的回答道。 “还不如担心担心我。”金辉道:“老子已经快要饿死了,你还不赶紧去给我打饭回来!”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庞春江回头怒道:“你的体重已经快要超标了。怎么!不想回到飞艇上去翱翔天空了吗?” 金辉被他说得一窒,垮着脸道:“不吃也没有办法啊。我一发慌就想嚼磨点什么;不吃点东西的话,眼泪老是忍不住想要流下来。我想快点恢复正常,你放心,我会让体重在回到伞兵部队前达到标准的。” 庞春江知道胖子的努力。为了能够达到上艇的标准,他拼命节食、拼命训练。在心理脆弱和体重超标两者之间,庞春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去打饭。虎子小弟要不要也吃一点?学学你的胖子哥哥,也许你就不会感到那么害怕了。” “谢谢春江哥。”何虎子回答道:“你是个好人。” “我宁肯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庞春江对这个好人的字眼已经厌烦透了。他烦躁的摆了摆手,拎着两人的饭盒走了出去。在他身后的病房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你们高兴就好。”庞春江摇头叹息着,快步走向远处的食堂。 第一百六十一章授衔仪式1 安宁堡二号土楼,少年营行政区。总教官办公室。 一阵剧烈的咆哮声从窗口里传了出来,路过的教员们纷纷侧目。不过,谁都没有大着胆子凑上去打圆场。身为安宁堡里第二任“魔王”级别的总教官,王戎的逆鳞不容轻触。他愤怒起来,才不管对方是谁。 “你的脑子里灌满的是水吗?”王戎的声音传了出来,很显然一定是有一个不听话的学员让他彻底的撕下了平日里伪装起来的和善的面纱。 房间里隐约传出轻微的抽泣声。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孩。教员们不免有些疑惑,少年营里的女学员都是宝贝疙瘩一样被教员们捧在掌心里呵护着,生怕外面的风风雨雨让她们过早的凋零。 王总教官今天是发了什么疯,敢让一个女学员这样哭泣?教员们的好奇心不由得大起,纷纷驻足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总教官办公室的房门突然拉开了,露出王戎一张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臭脸:“你们都闲的没有事干了是吧?召集各学员队!绕着安宁堡全副武装十秦里!快点给我滚!” 只不过驻足了一下就招来了这样暴怒的对待。教员们哀叹着作鸟兽散。王戎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冷冷的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转回身来,望着施施然饮茶的狐步左道:“狐教授,您也是……就由着学员胡闹?” 狐步左放下茶杯,无奈道:“女学员就那么几个,还都在我的学员队里。都跟宝贝似的,有什么风吹草动,还不是我第一个得到消息?王小子啊……”他住了嘴,望着王戎那副不爽的表情。干咳了几声改口道:“王总教官啊,不过一个调离报告而已,有那么难吗?” “狐教授,想必您是清楚的。飞艇从服役到这次出事。真正跟着飞艇执行过任务的只有您孙女一个女人。其他都是男的。你知道为什么吗?”王戎调整了一下情绪,冷冷瞥了一旁抽泣不休的何囡一眼。坐下来端起一杯茶道:“飞艇一直都不是一个安全的东西。这个道理,陛下明白,院长明白,上过飞艇的官兵也明白。这——就是个提着脑袋在冒险的行当啊。” “她们是人,我的孙女就不是人咯?”狐步左故作恼怒的道:“要不老朽也替我那孙女打个报告,把她调回来算了。” “您的孙女当然不是……咳咳!”王戎干咳了几声,将自己的尴尬掩饰过去。沉吟了很久才道:“院长说过的,女人是帝国的母亲。非必要情况下他拒绝一切女性服役。特别是战斗任务。对于狐九重队正,院长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愧疚的。可是……特侦十一的现状您也清楚。离了她就玩不转了。院长正在考虑,等到特侦十一的扩编正式完成之后,就让狐队正回来安宁堡,让她安安心心的授课。” “那这个丫头怎么办?”狐步左指着何囡道。 “没得商量。”王戎态度坚决的道:“就算是我网开一面把请调报告给签了,到了院长那里一样会被打回来。” “那就没得商量了。”狐步左叹息了一声道:“丫头,走吧。别哭鼻子了。王总教官心如钢铁,这事怕是不成了。” “可是……我想跟他在一起。”何囡死死咬着嘴唇回答道。她的双脚像是生了根,牢牢站在王戎的面前,执拗的不肯离开。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王戎的表情沉静下来,他认真地望着眼前固执的少女。 “修哥救了我弟弟的命。我要用一辈子来报答他。”何囡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愚蠢!”王戎沉声呵斥道:“你首先是一个战士!服从命令是你的天职!你以为工作调令是过家家的游戏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看来最近是把你们捧过头了,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何囡没有办法反驳王戎的话,眼泪止不住的奔流出来。她祈求的望着狐步左,然而狐步左也朝着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王戎喘了几口粗气,哼了一声道:“现在听我口令。学员何囡向后转!” 听到了命令,身体几乎是本能的作出了反应。 “齐步走!”王戎下达了自己的第二个指令。 何囡一边抽泣着一边迈着标准的步伐离开了总教官办公室。狐步左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手里捧着茶壶道:“我怎么劝也没用,看来坏人还是你来当比较合适。” “这帮女学员真是无法无天了。”王戎沉声道:“狐教授,刚才的失言您不要介意,是我太激动了。” “介意那个有用,老朽怕是早已经杀人如麻了。”狐步左毫不介怀的道:“那我就告辞了。何囡这丫头,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际上心里执拗的很。也只好慢工出细活,慢慢的打磨她的小性子了。” “那您多费心。好走不送。”王戎矜持的点了点头,挥别了狐步左。 狐步左慢悠悠跟在何囡的背后,何囡恼他没有帮自己说话,赌气也不搭理他。狐步左嘿然一笑,也不多言。跟在少女身后不疾不徐的走着。 一老一小就在安宁堡少年营附近的小山下兜着圈子,身旁不时经过长距离奔跑累得像条狗一样的教员和学员,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这两人。浑然不知道他们就是害的自己遭受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 何囡终于走的累了,倚在一颗树干上喘息着。回望着依然悠闲自在的狐步左,心中气苦,冷嘲热讽道:“白胡子老爷爷,您跟我这么久,是想要说服我什么?” “丫头啊。我一向是把你们当做孙女一样在看待的。”狐步左没急着劝说,而是坐了下来,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这表情,让何囡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她情不自禁的走过去,扶着狐步左找了一块山石坐了下来。 “狐教授,我只想跟他在一起。这难道有错吗?”何囡扁着嘴道,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男欢女爱,人之本性。怎么能说是有错呢?”狐步左呷了一口淡茶,目光悠悠的望向何囡,爱怜的道:“但是,在你追求幸福之前,先要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你是想报恩,还是什么别的心思呢?” “我……”何囡害羞的低垂臻首,沉思了片刻道:“我想报恩。修哥舍了自己的命,让我没有失去我唯一的弟弟;我也是真正爱他的。” “少男少女,哪里尝过世上的艰难滋味。这个爱字,你怎么能轻易的就明白啊。”狐步左道:“丫头,我告诉你。现在的你,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你和齐武小子,都还是少年心性。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总是很难说清楚的。” “我……我已经想清楚了。”何囡意志坚定的道。她抬起头望向狐步左:“我就是喜欢他,爱……他。想要跟他过一辈子。就这么简单。” “真看不懂你们小孩子。”狐步左轻声笑了起来:“就算是爱他,也没有必要非在一起吧。万一你们以后真的组建了家庭,难道你是想让自己的孩子重蹈金辉那个小胖子一家的覆辙么?” 狐步左这时候提起金辉,倒也不是无的放矢。金辉的父母就是同在一个部门服役的贤伉俪,后来马车出事故翻下山谷,夫妇俩尸骨无存。可怜的小胖子就这么成了孤儿。 何囡一想到这个可怕的未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很可能成为现实,她心中一紧,便开始退缩。 狐步左看出了她的退缩之意,忙趁热打铁道:“你能这么想,说明心里还是有他的。丫头,我告诉你。你完全可以在外面等着他。等你学业有成了,你们两个再组建家庭岂不是很好?一个为国征战,一个在家治理后方。这恰恰也是他们的治国方略啊。” “我懂了。”何囡低声回答道。 “这才对嘛。”狐步左拍打着何囡的手背道:“留待有用之身,才能更好的为国效命。扶我起来,快要到了上课的时间了。我们可不能把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赶去教室的路上。” …… 医护所更衣间。 对着镜子,齐武穿戴好放在一旁叠的整整齐齐的军服。他望向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哥哥的笑颜。 他微笑着朝自己竖起了大拇指。齐武的嘴唇嚅喏了一下,下意识的向前跨越了一步。闪亮的军靴踢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幻境消失,镜子中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他低沉的叹了一口气,将军帽拿起来端正戴上。又端详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疏漏之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顺手折了一枝清脆的花枝,径直走到了医护所的门前。一个身穿医士袍的少女背对着他站在门口,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来来往往的病号们。 他放重了脚步,走过去低咳了一声:“美景小姐,齐武如约而来。” “挺帅气的嘛。”美景转身,伸手接过齐武递来的花枝。瞥了齐武一眼,随口赞道。 “两天后是我兄长的葬礼。我希望到时候美景小姐可以陪我一起参加。”齐武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惊慌情绪,努力用自己所能够表现出来的最沉稳的表情向她说道。 “嗯。可以。”美景低头嗅着花枝顶端一朵含苞待放的骨朵,脸上露出淡淡的戏谑神色:“你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色,而就这么把你的那位心爱的情人给遗忘了呢?” 齐武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没有看到美景背后站着的何囡。他点了点头道:“是的。美景小姐的美貌让我一见如故,确实动了跟您共度一生的心思。” 两人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脆响,何囡丢了食盒转身捂着脸飞奔而去。美景冷笑一声,将花枝抛还给齐武道:“时间掐算的刚刚好。看来那位小姐这下子是伤心欲绝了呢。本小姐可不能白白陪你演戏,说罢,要怎么犒劳我才行?” 齐武凝神望着她的娇颜,沉声道:“美景小姐误会了。齐武确实是对你有了想法,希望您郑重考虑一下。” 美景沉吟了片刻,嫣然笑道:“好吧。我会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授衔仪式2 秦历716年八月十四日,晴。安宁堡英烈祠。 齐修以及训练三号飞艇上的死难者的葬礼极尽哀荣。不仅孙铿等军研院长官一起抵达,统帅部还派出了一名郎将代表广武大将军前来吊唁。除此之外,赢晚也派遣楚尘参加仪式。 庞春江站在英烈祠前的广场上,早已经无心去听那位年轻的皇帝特使所发表的冗长无味的悼词。他的全副心思,都投注在身前不远处眼睛红肿如桃子一样的何囡身上。 时值酷夏,烈日炎炎。英烈祠前的广场仿佛一块永远都不会翻转的烤盘,学员们挥汗如雨,感觉自己身上最后一滴水都被榨了出来。几个小学员身体摇摇欲坠,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 孙铿不悦的瞪了楚尘一眼,咳了一声道:“楚特使,长话短说。” 楚尘故作没有听到,依旧抑扬顿挫的念着手里长长的悼词。 孙铿鼻端发出一声冷哼,这厮一直在挑衅自己。还不是指望能够依靠自己特殊的身份好为在自己和皇帝身边撬开一条裂缝?愈是这个时候,就愈加要忍让。他转身招了招手,萧显凑上前来道:“院长,您有什么吩咐?” “告诉王戎,多准备一些绿豆汤和解暑的药物。那些孩子们怕是要撑不住了。”孙铿低声道。 “是。”萧显应了一声,下去准备。 楚尘斜睨了身边嘀咕的两人一眼,心中发出一声冷笑。继续将手里的悼文念了下去。 齐武作为死难者家属站在前排,吸引了大多数的目光。不过,大多数的目光都投射在他身边那个娇俏的女孩身上。只见她身穿一身帝国近卫军军官制服,领口上的卫将衔级熠熠生辉。她姿态标准的站立在齐武的身侧,两人的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 所有人都在疑惑着,究竟这个神秘的女孩是什么时候跟齐武走到一起的。他们这样公然的作出亲密举动,是不是太不把另一位当事人放在眼睛里了? 孙铿明显也注意到了发生在齐武身边的那些混乱的隐流。他注视着那女孩,总觉得有些熟悉。闭目沉思了良久,才愕然想起她的身份。脸上不由的露出一丝怒气。 楚尘的发言总算告一段落。这种伤人伤己的行为在让孙铿不舒服的同时也让自己的体力消耗过大。更糟糕的是,自己显然是安宁堡里不受欢迎的人选之一。自己读了那么久的悼文,居然连一杯水都没有。他舔了舔嘴唇,将怒火压抑在自己的心里。 冗长的葬礼总算结束了。前来送行的学员队方队和伞兵部队方队井然有序的开始返回各自营地。孙铿打发了一个勤务兵去方队里召唤齐武过来,却看见楚尘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座位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楚特使,为何还不归去?”孙铿冷冷的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在安宁堡长驻。”楚尘半转身淡淡的回答道。神情间,却一点示弱的样子都没有。 “这里是军营。你一个非军籍在这里,怕是多有不妥。”孙铿努力压抑着怒气道:“我会向陛下致电,请他下令将你调离。” “孙院长,个人感到非常难以理解。”楚尘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和平的相处呢?” 孙铿阴沉一笑,正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忽然听见下面一阵混乱。他回头望去,顿时勃然大怒。楚尘显然也听到了声音,循声望去,幸灾乐祸的笑道:“孙院长,依我看来,贵院学员也不过是些为了女色愤而殴斗的莽直少年而已。” “哼!”孙铿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凝视了楚尘一眼:“不怕死尽管可以留下。我看你能在这里安稳坐到几时。” 楚尘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孙院长,你的戒心实在太大了。我们本来有和平共处的机会。比如这次的斗殴事件,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他会对您是个什么看法?” “我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你。”孙铿冷哼道,转身急匆匆的离开。 楚尘吞咽了一口唾沫,嘿然冷笑道:“别着急,慢慢的就有功夫了。”说完,他走了下去,来到了混乱的人群中间。 这时撕打在一起的两个少年已经被教员们和巡逻队在第一时间分开了。不过结果却是不那么好看,参与斗殴的两人鼻青脸肿,其中一个少年甚至更惨烈一些,鼻血长流越过唇角。 孙铿早已经到了他们中间,负着手脸色阴沉的注视着兀自斗鸡一样愤怒对视的两人。 “这是你哥的葬礼。”孙铿从兜里掏出一方白色手帕,拭去齐武嘴角上的血渍。低声道:“不要把它搞砸了。” “是庞春江过来,疯子一样拉着我就打。”齐武瞪了庞春江一眼,低声辩解道:“我被迫只能还手。” “事实面前,不管什么解释都是苍白的。”孙铿脸色一沉,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现在自去王戎那里领罚。” 齐武心中一凛,也不敢抗辩。答应了一声,转身跑步离开了。 孙铿哼了一声,来到庞春江面前。庞春江一触到他锐利的眼神,就立刻低下了头,像只斗败的小公鸡。 “我想知道,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孙铿冷哼了一声道:“当街斗殴,是一个即将肄业的少年营学员的荣耀吗?” “报告院长,不是。”庞春江的声音如同蚊子哼哼一样。 孙铿负起手道:“你也一样去王戎那里。事情过后,交一份检查报告给我。”他意欲快刀斩乱麻,在楚尘还没有搞清楚事情原委的时候将事态处理掉。然而他的一番处置似乎有些多余,自始至终,楚尘一直都站在人群里用局外人的超然目光注视着这一切。并没有做出什么惹人厌烦的举动。 当事人先后去了少年营最高长官那里领罪,这场风波自然而然也就平静了下来。孙铿眼神一转,落在人群外的美景身上。低声跟身边的韩康交待一句。韩康会意,挤出人群去找美景。 楚尘却在这时候凑了上来,打着哈哈干笑道:“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孙院长的御下之道原来这样宽松。” 孙铿早就料到他会过来生事,也不着慌。眼看韩康带走了美景之后,才笑吟吟道:“楚特使眼睛花了吗?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别以为抵赖就能逃过质疑。”楚尘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讨厌被人欺骗,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孙铿院长。你的所作所为,似有收买人心之嫌。”他的话说出来,就有些诛心的意味了。 孙铿脸色变了变,却是混不在意的道:“那就请楚特使赶紧回京面见陛下,让陛下来惩治我这个不忠之臣好了。” 楚尘险些就中了他这激将法,怒火上涌的一瞬间,他瞬即冷静下来。上下打量了孙铿几眼道:“孙院长这样跋扈可不是你的作风啊。你想让我赶快走,可我偏偏不。我绝不离开,就看看你到底想要玩什么花样。” “清者自清。”孙铿叹息了一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怕死,尽管呆着就好。再会。”说完,径直将楚尘抛下,扬长而去。 楚尘愈发相信,在这座代号为“安宁堡”的巨大建筑群中,一定隐藏着除了孙铿让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之外的巨大秘密。他感到了孙铿针对于自己所释放出来的强烈戒心。只是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抵触,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出乎楚尘意料的是,对于葬礼上斗殴事件的处置很快就下发出来,传达全院。参与斗殴的两名学员,双双被少年营除名,不得参与即将举行的授衔仪式。处罚效率之高,量刑之重让全院教工学员侧目。 据说孙铿学生赵煦对于这一处罚结果非常不满,在孙铿门前僵立整夜也没有劝回孙铿心意。只不过这一切对于楚尘而言,都有些云雾笼罩。他怎么寻思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觉得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至于孙铿到底是怎么蒙骗了自己,他就完全一无所知了。 齐修葬礼之后的第三天夜里,一五期少年营学员肄业授衔仪式在二号土楼如期举行。 巨大的人力缺口让孙铿最终还是做出了自己最不愿意的选择。一五期少年营学员提前一年结束了在安宁堡的学习生涯。从今天开始,他们将不再是领口上没有衔级的学员兵,而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帝国军人。 孙铿的手里,攥着一份薄薄的名单。除去因为事故而意外损失的两人之外,他的第一批心血就都站在这里。对于他而言,这些种子和新血并不需要这样早的就走上血肉磨盘一样的疆场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是时不我待,在祖国需要他们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抗拒来自于祖国的召唤。祖国需要他们的鲜血,那么他们将义无反顾的用鲜血去浇灌那柄无比锋利的帝国之剑。 孙铿理了理思绪,平静下来。他俯视着眼前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仿佛要把他们都镌刻在自己的记忆里。感受到讲台上那位年轻院长殷切的目光,所有学员都用热烈的眼神回应着。从他们渴盼的眼神中,孙铿读出了一种欣欣向荣的生命气息。他们是少年,他们无所畏惧。 会场里寂静了几秒钟,然后就听到孙铿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念到名字的学员,请向前一步。” 第一百六十三章授衔仪式3 “萧孟、陈瑞、金辉……” 随着孙铿的点名,一名名学员站了出来。孙铿不用借助名单,单凭记忆力就叫出了全员的名字。一共七十二人,年龄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年仅十二岁。在帝国军序列中,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在最艰难困苦的岁月,连八九岁的童军都征召过;况且,最近一个幼年从军的典型事例就是现已是帝国新晋大将军的陈暮,此人六岁便作为先皇帝赢祯的侍从,追随他北上参战。 “……何虎子。”孙铿喊出最后一个名字,眼神落在最后一排那个还不能称之为少年的学员身上。张复亭旧部何飚的儿子,如今也已经是帝国军官序列里的一员了。跟他父亲暗淡的军人生涯不太相同,如果何虎子能够成功的在这次战争中幸存下来,那么他能够达到的高度绝对要超过自己的父亲。这几乎是肯定的,因为没有哪个指挥官轻易会让年仅十二岁的孩子走上战场。 少年们站在孙铿面前,屏息静气。他们用狂热的眼神注视着他。他们心目中的标杆人物。他们心中的——神。 “鉴于你们在两个学年的学习深造过程中,刻苦钻研,不怕牺牲。圆满完成了少年营培训的全部课程。我现在郑重宣布:授予你们三级校尉衔。希望你们在新的作战岗位上,严谨遵守帝国军纪。奋勇作战,敢做先锋。在即将到来的生存战争中,发挥更加巨大的作用。” 没有掌声,少年们用无声的敬礼来作为自己的回答。少年营教工们在王戎的带领下列队上前,将赤铜领衔嵌在他们的领口。从此以后,他们与平民二字无关,他们只有一个名字——叫做军人。 斗室中,庞春江负着手落寞的望着窗外如雪般的月色。远处礼堂中传来欢声笑语,如果没有意外,他本应是那其中的一员。而现在,他却在这斗室中做一个看客。 即日起从少年营除名,不得参加肄业授衔仪式;禁闭七天。这是少年营自成立以来,最严重的处罚没有之一。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庞春江不敢想象。 几乎不用怀疑的是,那人一定会用嘲弄的眼神盯视着自己,发出嘿然冷笑:“大将军的儿子,也不过是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莽夫。” 一念及此,他痛苦的低垂着头颅。复仇的快意在这一刹那无影无踪,心中升起了一团不可抑制的悔意。他出去看看,看看那位被自己拖累的家伙此时此刻是不是一样的悔恨万千? 远处的小径上传来军靴落地的敲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手快速的擦干了眼泪,双手紧紧攥住铁栏杆,翘首朝外望去。 只看见孙铿和一个面生的军官一起走过来。两人的目的地正是自己的禁闭室。他心中一阵剧烈起伏,赶紧离开了窗沿。保持立正的姿势在禁闭室门前站好。 闫峰取出禁闭室门的钥匙,打开了紧锁的铁门。孙铿弯腰俯身走进狭窄低矮的禁闭室中,他走到床前坐下,用毫无表情的眼神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获得了军人应有的荣誉,心中的滋味是不是有些不爽?”孙铿冷笑着问道。 “学生知道错了。”庞春江低垂着头道:“理应接受处罚。” “你也会知道错。”孙铿哼了一声:“挥出那一拳的时候,我看你可是快意的很!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你真是把我的脸都要丢尽了。” 庞春江沉默的接受着孙铿毫不留情的训斥。 孙铿见他一副老老实实接受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软,也不愿意把他所有脸面都撕下来。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而言,这样实在有些太过于不近人情。他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一枚赤铜领衔丢在床铺上道:“你的。不过肄业证书不要想了。” 庞春江心中早已经对未来失去了所有希冀。此时此刻,见到希望之火绝处逢生,不由得一阵狂喜。定定的注视着床铺上那枚闪着微光的领衔,心脏不争气的一阵狂跳。激动的眼泪险些溢出眼眶。 “你的最终处置是留院察看一年。在这一年时间里,你听从情报处处长闫峰的指派。完成他交待的所有任务。”孙铿面无表情的道:“这个小子交给你了。” 庞春江听到孙铿的处置,瞥了门口处站着的那个面生的军官一眼。只见他面朝禁闭室门站着,看不清表情。隐约感觉对方似乎在朝着自己发出嘲弄的冷笑。 他心神一凛,转身朝着对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禁闭结束后,到咸阳第四大道茂升衣帽行来找我。不要穿军装。”闫峰冷冷的吩咐了一句,然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庞春江猜思着这个命令,用费解的目光望向孙铿。孙铿却没有理会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你好好反省反省。最好不要再让我和你闫叔叔失望。” “闫叔叔”那三个字如同针一样刺痛了他的内心。他对那个人的名字深恶痛绝,皱着眉将那股吃了死苍蝇一样的恶心感觉压抑在心底。低低的答应了一声道:“是。” 闫峰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将禁闭室的门带上。两人沉默的远去,只留下庞春江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床铺前,怅然若失的注视着那枚赤铜领衔。 秦历716年八月二十一日,晴。安宁堡二号土楼少年营宿舍区。 千禧叼着一根草茎,翘着腿坐在马车驾驶座上。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跟他年纪差不了几岁的少年,不耐烦的道:“为什么还不来?” 金辉跟何虎子两人面面相觑,两人都摸不清这位衔级高的吓人的少年的心性脾气到底如何。万一触怒了对方,以后怕是少不了吃他的挂落。 金辉终究年纪大一些,脸皮也一向较厚。虽然跟这位院长的前侍从官,现任一机卫见习策士长的千禧长官交情不深,但总归是见过几面的。他朝前迈了一步,举手敬礼道:“报告长官。齐武还需要一点时间打理自己的私人装备。” “你们是平民吗?”千禧突兀的怒吼起来:“我真是怀疑少年营教出来一群饭桶。你!进去跟那个蠢货说。老子只给他一分钟时间。如果到时没有来,那就自己跑着去中心起降场吧。”唾沫星子喷在金辉脸上,金辉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性情大变的策士长。怔忡了好大一会儿,才扯着嗓子回答道:“是!”说完慌里慌张的冲进了宿舍区,去寻找齐武。 齐武呆呆坐在床铺上,打量着满床杂乱的个人物品。宿舍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连往日最好的朋友萧孟都没在身边。在他还在禁闭室里闭门思过的时候,他的同学和朋友们都已经背着行囊离开。从禁闭室里出来后,他似乎成了那个被世界遗忘的人。除了一纸调令之外,能够陪在身边的就只剩下了小胖子金辉了。 满床杂乱不知该从何开始,他正踌躇的时候,金辉心急火燎的冲了进来,大叫道:“武子哥,你怎么还没动身?长官已经等急了!” “金辉……”齐武恍然抬起头来,望着对方道:“我突然有点后悔。” “来不及后悔了。”金辉如同一阵旋风一样,将床上的东西胡乱塞进齐武的背囊里。他从来都没那么急促过,以至于齐武都有些接受不了突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的小胖子。 “迟到的后果很严重。”金辉将鼓囊囊的背囊塞进齐武的手里,拉着对方的衣袖就往外疾奔:“后悔的话,等到了营地里再说吧。现在需要的是避免长官的惩罚!” 千禧决定多等那两个小子一分钟。他命令车夫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何虎子身侧。上下打量着面容稚嫩的少年……不,男孩。 “虎子,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他们俩?”千禧笑眯眯的问道。 何虎子顿时涨红了脸,大声回答道:“报告长官,我不叫虎子。是虎子!”他特地把那个“子”字咬得特别重。 “都差不多吧。”千禧浑不在意的道:“回答我的问题。” “报告长官。”何虎子端正的站着回答道:“那是长官的事情,属下没有搀和的必要。” “这样……”千禧瞥到了两个飞奔而来的少年。面容一肃道:“那就让他们跑步到营地好了。”他转过身命令车夫:“我们走。” 车夫答应了一声,挥鞭让马车开始行进。金辉好容易赶到马路上,望着缓缓驶离的马车欲哭无泪。千禧站在车尾,抱着肩膀冷笑道:“什么时候追上马车,我就什么时候让你们上来。还愣着干什么?” 金辉和齐武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间看到了一丝希冀的眼神。他们背好了背囊,朝着远去的马车发足狂奔而去。 朝阳下,两个斗志高昂的少年迎着光明奋力追赶。盛夏时节的晨光还没有爆发出自己的威力,显的不那么刺眼。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狐步左端着茶壶抿了一口,笑吟吟道:“千禧越来越有个长官的样子了。” “环境造就人。”孙铿淡淡回道:“对了。那个女学员的状况怎么样?” “心里的伤痕啊,得需要时间来慢慢弥补咯。”狐步左脸上笑容消失,摇头叹息道:“事情弄清楚了没有?那个小兔子到底是怎么说的?” “美景只是跟齐武逢场作戏而已。” “这样么?”狐步左道:“隐约能猜到那小子的想法了。不过这样也好。能让两个年轻人都冷静一下,思考思考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新的未来1 秦历716年八月二十二日,阵雨。咸阳第四大道,茂升衣帽行。 庞春江撑着雨伞走进衣帽行门前的雨棚下。抖掉雨伞上的积水,将伞放在一旁。 门口站着的活计立刻迎上前来,笑容满面的招呼道:“这位小哥,是想来买件衣衫吗?小店刚刚上了一批新货,小哥来的时间刚刚好。” 庞春江临来时,只在衣柜里找到了一件半旧的黑色秦装。他都忘记了这件秦装的来历,看上去样子不错,做工也挺考究的。于是便穿上出来见人。谁料到还没有找到那位闫长官,倒是先遇上了一位颇有眼光的店伙计。他下意识的摸摸衣兜,兜里装着几个铁币。别说是买衣衫了,一块布头都休想从店里带走。 大概雨天客少,伙计热情的有点过分。揽着庞春江的胳膊就进了衣帽行的铺面里。庞春江入眼望去,只看见铺面里挂着一套套颜色各异的男女服装。衣衫下摆上挂着价格的水牌,庞春江只是约略扫了一眼,就禁不住咋舌。这间衣帽行的价格高得惊人,只是一件短衫,就标上了一百金元的昂贵价格。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误的黑店。 伙计也不管庞春江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钱去买服装,只管一股脑的介绍。身穿华服的老掌柜半眯着眼睛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对伙计的所为也是爱答不理。庞春江扫视着铺面里的情况,心中大约有了一些看法。他静下心来,也不急着表示自己的态度。就随着热情过度的伙计的脚步,四处闲看。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已经十五分钟过去。铺面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庞春江心中冷笑,知道正主儿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伙计一眼,只见对方依旧口沫横飞的介绍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考核时间结束。闫长官命令,让那小子到后面来。”铺面跟后堂的过道里,出现了一位面容普通的军官,他望向伙计命令道。 伙计热情洋溢的推销招揽声戛然而止。他迅速的转换状态,变成了一个表情严肃的人。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请吧。祝您好运。” 庞春江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那位军官的面前。 “跟我来。”军官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命令道。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昏暗幽深的过道。 眼前豁然开朗,庞春江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闹中取静的庭院之中。看来自己所预料的不错,那间铺面只是个幌子。这不过是帝国秘密情报部门设在闹市区的一所工作站而已。 军官站定了脚步道:“现在你向前走十五步,然后左转走十步。右手边的第一扇门,进去。不要走错。” 庞春江看着空旷的庭院,知道这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庭院中实际上遍布杀机。他不敢怠慢,按照军官的话朝前走去。走到门前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出发的地方,那带自己来的军官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慌乱的情绪,伸出手按住了门把手,试着推了推。 房门虚掩着,他只是轻轻一使劲就把门推开了一半。房间里黑洞洞的,看不清到底有什么等待着他。他压抑住自己慌乱的情绪,调整好呼吸。走进了房间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套普通的办公桌椅。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纸和一枝铅笔。黑暗中,听见清脆的机关开合声。然后一束雪亮的光打在了办公桌上。 “现在是考核时间。你有十分钟的时间。描述出自己在铺面里看到的所有情景。其中重点叙述出衣帽行铺面左手边第一排女装的颜色排列。”黑暗中响起一个低沉而平板的声音。说完之后,那声音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庞春江听到的不过是幻觉而已。 庞春江立刻坐下,奋笔疾书。时间宝贵,他一分钟都不想浪费。可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却不想让他轻松,他周围突然灯光闪烁,人声鼎沸。仿佛身处在闹市之中,而不是一间阴森幽暗的办公室之中。庞春江皱了皱眉,立刻将这些噪音和灯光干扰排出脑海,将自己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眼前已经写了一半的试卷上。 十分钟后,灯光和人声突然消失。一个军官走过来,伸手拿走了庞春江面前已经写满的试卷。 “等着。”军官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然后拿着试卷消失在黑暗里。庞春江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安静的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他并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心中默数了六十个数字之后,房间里突然灯光大亮,他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房间是一处巨大的库房。他的身周,坐着几个表情严肃的军官。而正对着自己的就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闫长官。 几个士兵正将几盏汽灯和一台巨大的机械搬出房间,看来那些就是制造出噪声和闪光的道具。 闫峰手里拈着他的试卷,缓缓抬头用毫无表情的眼神注视着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铺面有问题的?” “伙计太热情了。”庞春江坦然回答道。 “还有其他的破绽吗?”闫峰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服装价格太贵。咸阳不是帝都,而且那些衣衫的价值实际上不值那个价。这样价格偏高的店铺,在咸阳这个地方,存活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你很聪明。”闫峰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夸奖了他一句。还没等庞春江谦虚几句,话锋一转道:“但是这还不够。你即将面临的是一件非常重要,而且还有一定危险程度的任务。有没有信心完成?” “有。”庞春江识破了他的诡计,安坐在椅子上回答道。 闫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看来你对于掩饰自己的身份很有心得。很好,这正是我们需要的特质。”他摆了摆手,坐在周围的军官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走出门去。 庞春江似乎没有看到军官已经出去,他的眼神停驻在闫峰身上。因为那句话而产生的惊涛巨浪依旧没有平静下来。想到对方那个特殊的姓氏,他强迫自己相信对方是知道内情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情绪保持稳定。 “从今天开始,你不是军人。你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你的身份是茂升衣帽行掌柜庞九唯一的儿子。”闫峰淡淡的道:“茂升衣帽行想要在北方开辟一家分店。你将要去西京考察那里的市场。” 庞春江认真的听着,他知道这位苛刻的长官这些话只会对自己说一遍。他没有插嘴,只是全力记住闫峰嘴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 “车票你的父亲已经给你买好,八月二十五日下午咸阳车站发车的第二九二次列车。你到达西京后,在车站上会有一位自称茂升衣帽行管家的人来接你。他头戴黑色礼帽,身穿一件灰色大衣,左手提着一个黄色旅行箱。不要认错了人。”闫峰停顿了一下,用审视的眼神望着他。直到庞春江用肯定的眼神回答他之后才再次开口道:“你在西京的任务只有一个。调查七一五年发生在西京的一场针对于当今皇帝赢晚的刺杀事件中的一名刺客。他什么时候抵达西京,在西京活动的一切轨迹,最终的去向等等。任务简报在你的旅行箱里,阅后即焚。我不希望你随身带着它。” “是。”庞春江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回答。 闫峰弯下腰,提起一个箱子放在桌面上。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面前来。 等到庞春江走到面前之后,他的手搭在皮箱的暗扣上,打开了箱子:“这是你的装备。”他淡淡的道:“是院长专门为我们这些活跃在秘密战线上的战士们研究的特种战斗装备。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熟悉一切。希望你能够善用它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皮箱内侧的正面上镌刻着一行遒劲有力的镀金小字。落款处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庞春江猜测应该是打造这套装备的匠师。 在看到那外观丝毫不起眼的箱子打开之后,他就立刻被箱子里的几件装备攫夺了自己的全部视线。一柄从未见过的手枪嵌在箱子正中的凹槽里,枪身旁边纵向摆着两个细长的长方型铁块。他的手从长方型铁块上抚摸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竟然是变种的弹仓。 不同于大多数帝国军人随身佩戴的单发型自卫手枪或者转轮手枪,这种配备的枪械属于一种全新的架构。透过弹仓侧面的长条观察孔可以清楚的看到,这种异型弹仓里存放着七发新型子弹。黄澄澄的子弹安静的躺在弹仓里,这并不像是杀人武器,倒像是一尊造型精美的工艺品。 箱子里的侧边,放着三枚卵圆形的金属制品。庞春江打量了它们一眼,然后打算拿出一个来检查一番。 “小心。”闫峰出声制止了他莽撞的行动:“这是军研院最新的高爆型手投炸弹,破片半径三米。如果让它爆掉了,我们就只能在英烈祠重逢了。” 庞春江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种武器安全吗?” “在实验室中是安全的。”闫峰摸摸下巴,用不确定的口气道:“武器的使用说明在箱子底部。希望你妥善保存。并且熟悉所有武器装备的使用。” “敢情我成小白鼠了?”庞春江低声念叨了一句。他的目光扫过箱子的其他部位。除了那三枚黑黝黝的令他胆战心惊的手投炸弹外,其他倒是再也没有了什么令他吃惊的东西。几枚明显是浸染过毒剂的幽蓝色小钢箭,一杆从风暴洋诸岛国上流传过来的短管吹筒。几个玻璃瓶里装着颜色各异的液体,它们的作用虽然让人怀疑,但观感总要好于那三枚看上去就散发着凛然气息的手投炸弹。 第一百六十五章新的未来2 提着沉重的皮箱,庞春江走出了情报处设于闹市区的工作站。转了一大圈之后,时间才堪堪过去了两个小时而已。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经过茂升衣帽行的时候,庞春江绕了一个弯取回了自己的雨伞。 撑着伞来到街口的马车站,他等待着驶往安宁堡的客运马车。旁边等待着马车的人们给这位少年让出一个足以躲避雨水的位置,用善意的眼神注视着他。他无言的报之以微笑,将伞合上放在手边。手里的皮箱却依然提着,不肯放松分毫。 马车响着铃铛缓缓驶来,他排在队列中上了马车。坐在车尾望着车窗外被雨淋湿的路面,心中浮想联翩。肋下挂着的手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无助的少年。他现在已经是一名足以刺伤敌人的剑。但在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之前,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幻想。现在,他迫切的想要回到安宁堡去,站在那栋小楼前,最后看一眼自己心爱的姑娘。 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安宁堡进发,车上的旅客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人。今天不是休息日,下山的军人们寥寥可数。庞春江一直都紧张的将皮箱放在自己的脚边,担心着皮箱中的那三枚高爆手投炸弹的安危。一想到自己未来半年的旅途都要跟这三颗安全性未知的炸弹呆在一起,他顿时就头大如斗。可是,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他的未来也如同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手投炸弹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许是一下轻微的震动之后就灰飞烟灭。 回到安宁堡之后,庞春江一时间也无处可去。自己原来的宿舍那里,已经被新来的学员填满。少年营一五期学员队是第一批实验品,所接受的训练也充满了探索性和实验性质。可以这么说,一五期学员队是不可复制的一代。庞春江提着皮箱,远远望着那些欢声笑语的少年们,怅然叹了一口气,踯躅着走向另外一个方向。事到如今,也只能请托那位他不想见到的大人物想想办法了。 一号土楼,小院门外。 林光一上下打量着庞春江,沉吟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庞春江警觉起来,摇了摇头道:“报告长官,我是蜀州人。” “蜀州啊……”林光一眼神中露出缅怀的神色:“是个故人很多的地方,也许你是哪位故人的后代也说不定。” 庞春江干笑着,避过他审视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道:“长官,能告诉我院长什么时候回来吗?” “抱歉啊,小子。”林光一的思路被打断,索性也不再回忆这些看上去并没有多么重要的事情。爱莫能助的回答道:“孙铿很晚才会回来。要不你先把行李寄存在这里,先去闲逛一会儿。到了晚上再回来怎么样?” 庞春江看了看手里的箱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不了。这是闫长官给我的重要装备。让我随身携带着比较好一点。”他欠了欠身道:“再见,长官。我晚上会回来的。” 从小院中出来,庞春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还是真的不适合回来,要找的人都找不到。而且还让那位林校尉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怔忡了一会儿,决定去自己和小胖子经常去的那个地方消磨一下时间,顺便缅怀一下自己那已经远去的友谊。 在少年营严酷的训练时期,后山上的小树林是自己和小胖子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金辉甚至在这里修建了一座窝棚,存储从学校食堂里偷拿出来的罐头和吃食。如果不是那个窝棚实在太小,庞春江甚至都不用去央求别人都能够在安宁堡里凑合一晚上。 迈过齐腰深的茂密草丛,庞春江眼前豁然开朗。草丛所形成的天然掩蔽之后,有一片平整的草地。他松了一口气,大半个月时间没有来,这里的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窝棚里依旧堆积着几十个罐头,看来小胖子离开的仓促,还没有来得及“毁尸灭迹”。两年的时光里,只有在这里小憩的时候才是他最放松的时候。庞春江将皮箱小心翼翼的放在窝棚里,抬头望了望依旧阴沉的天空。叹息了一声,将自己的身体整个蜷缩到窝棚中去,举起了伞当做墙壁,遮挡住了夹杂着冰冷雨点的冷冷山风。 在黑暗中,他侧耳倾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打窝棚顶的滴答之声。疲惫和无助一瞬间攫夺了他全部的心。无力的依靠在充当墙壁的枯树干上,眼泪簌簌而下。他想念着朋友,缅怀着父亲,憎恨着母亲和命运,唯独对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心中感情复杂莫名。说不上爱,也提不起仇恨之心。 迷迷糊糊之中,忽然听到了有人在附近走动的声音。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轻轻挪动了一下雨伞,露出一条缝隙。只见远处小溪的对面,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正在溪边缓缓的踱着步。他全神贯注的思考,并没有注意到小溪对岸的枯树丛中隐藏着一个少年,正用疑惑警惕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庞春江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眉头紧皱起来。脚步轻灵而且步速很快,看来是个对这一带很熟悉的人,而且是个女人。他担心自己是否撞上了传说中的偷情现场,因此更加小心的隐匿起自己的行藏。省得被对方发现,自己尴尬不说,这对野鸳鸯以后也怕是没有脸皮在安宁堡里立足了。 透过雨伞露出来的缝隙,庞春江小心的窥视着外面的情况。他还是少年心性,对于传说中的男女之事有些好奇。虽然自己曾经在父亲的书房见过一场激烈的性事,可是那其中之一的主角毕竟是自己的母亲。那是他此生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画面。 血性方刚的少年,被自己原始的欲望支配着朝外望去。外面的雨势比之前大了些许。十几米外的景物被雨丝阻挡,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能约略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间的距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接近。 ‘也许不是情侣?’庞春江心中默默的猜测着,忽然看到了一个惊人的情景。那女子忽然单膝屈起,跪伏在瘦削男子的面前。 庞春江瞳孔骤然缩小,想要努力的把那两人的身份看清。帝国早已经废除了屈膝礼。那么这两人的身份昭然若揭,魔族的探子怕是已经深入到安宁堡的核心之中。 一想到他们可能会对安宁堡内的诸多要害部门下手,甚至会将雪亮的刀子捅进那位大人物的心脏,庞春江就忍不住想要跳出去制止他们的恶行。可是思虑再三,他终究还是没有莽撞行事。只是认真的注视着他们,想要把每一丝细节都记忆在心里,到了晚上的时候好去跟院长报告这个重要的情况。 男女之间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太久时间,那男子又交待了几句,女子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之后,便站起了身体,转身沿着来路返回。也许是心虚,往那片枯木从中瞥了一眼。 惊鸿一瞥间,庞春江只看到了一对竖在女子头顶的毛茸茸尖耳。她的面容,都被一张绘制夸张,颜色缭乱的面具挡住。庞春江被那张面具一吓,向后缩了缩。再探出头来时,那林间密会的男女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脑海里那女子的尖耳和脚上套着的一双大红的绣花鞋尤为真切。 他担心那男子并没有离开,又在窝棚里藏到天快要黑了才出来。此时雨已经停了。他驻足在那两人伫立过的地方,检视一番后并没有发现其他有用的证据。只好提着箱子走出了密林。收拾好心情,径直走向了不远处已经灯火通明的女学员宿舍区。 一五期学员大部分已经有了去处,但是女学员除外。孙铿临时修改了授课计划,延长了半年学习时间。是以战争的阴影还暂时没有降临到狐步左的学生们头上,她们依然可以享受安宁堡里和煦的阳光以及美味的下午茶。这时候刚刚过了晚餐时间,何囡和林奕两人肩并着肩回到宿舍区的门前。距离熄灯号响起还有一段时间,新来的学员们需要时间来熟悉新环境。宿舍区的门口人来人往,站在门口的庞春江在一片莺莺燕燕中显得特别醒目。 凝望着不远处的何囡,庞春江心中百感交集。他为了这个女孩,愤怒的一拳之后,也彻底击碎了自己前往海军部担任策士官的美好未来。到底值得不值得,实在是难说的很。两人隔着门无语相望,林奕敏锐的察觉到了凝固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暧昧情愫。她友善的朝着庞春江报以微笑,轻轻推了何囡一下。何囡向前迈了几步,迟疑的走到庞春江的面前。 “好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何囡熟悉的称呼让他沉浸在对于往日美丽时光的回忆中。他微笑了一下,垂首回答道:“总得收拾一下个人物品。” “下一站去哪儿,决定了吗?”何囡低头轻轻挪动着脚尖,有些局促的道。 “在一家衣帽行做事,明天的火车。去西京。”庞春江有心想要将自己的真实去向告诉她,但是一想到闫峰那双阴鸷的双目,顿时心中一凛。脱口而出的是一桩经过加工的“事实”。殊不知,就是这一转念间的欺骗,却让何囡心中对于他的愧疚之意无以复加。 她抽泣起来,泪光在眼眶中氤氲着:“好人,是我害苦了你。” 第一百六十六章蛰伏的阴影1 庞春江从来都没有见识过女孩子当着自己面哭泣的紧急情况。对付一个哭泣的女孩甚至比面对着王戎总教官的质问还要可怕。他手忙脚乱的掏出一块方巾递了过去,紧张的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太冲动了。” 一想到这个总是在身侧默默关心自己的大男孩即将远离,去往苦寒的西京跟自己天各一方。何囡心中的悲苦更甚,她抽泣的更加大声,眼泪如同晶莹的珠串一样滴落下来。庞春江眉头紧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望着何囡,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决定让那根一直横亘在心头的刺暂时闪一边去。 “何囡,你不要伤心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庞春江忍不住凑到何囡的身侧,鼻端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这让他迷醉沉浸在其中,只愿意时光就此停驻,永远都不要流逝。 但再长的梦总是要醒过来的。庞春江附在她的耳畔,轻声将自己的去向告诉了她。 何囡顿时破涕为笑,含羞带嗔的望着他道:“没想到好人也有骗人的时候。” 心中愧疚情绪尽去,长久以来牢固阻隔两人之间的心防却在这一刹那间洞穿。她没有抗拒庞春江的靠近,嗅着对方身上浓厚的男性气息,本已经平静的心海又起波澜。 她攥紧了庞春江递给自己的手帕,望着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低声道:“看来春江君已经找到了一条合适的道路了。那就祝君旗开得胜,平平安安吧。” 旗开得胜,平平安安。这简单寻常的八个字。庞春江隐约感觉有些不妥。而此时,何囡已经醒悟过来。“呀!”的一声之后羞红了双颊。紧紧捏着手帕飞也似地逃进宿舍区的大门里。 庞春江这才想起来:这八个字,常常用于战争前离别的青年情侣之间。何囡这样说,岂不是把自己和她放在了一个特殊的关系上? 他宁肯相信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望着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怅然呼出一口气来。他心中暗暗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熄灯号响了起来,悠长的曲子响彻安宁堡整个营区。灯光陆续关闭,喧闹了一整天的安宁堡陷入黑暗沉寂的安详之中。庞春江提着沉重的手提箱,走向一号土楼中间的小院。林光一依然在门口值守,看见庞春江走来,一向冷漠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微笑:“蜀州小子,院长回来了。你要不要见他?” “当然。长官,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要报告院长。”庞春江总感觉这位林校尉的眼神里还隐藏着别的什么情绪。具体是什么,他不想深究也不敢深究。生怕那个幻影骤然在眼前破碎,他将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蜀州,继续一个罪人的无望生活。 “你稍等一下。”林光一道:“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把你的武器和箱子放在门卫室里暂存。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你们长官几天前才刚刚把它从这里带走。” 庞春江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走进门卫室登记。林光一进屋通传之后,走了出来,抱着膀子站在门边道:“进去吧,小子。院长还没有休息。” “谢谢。”庞春江诚挚的致谢,然后疾步走进小院之中。 已经过了休息的时间,客厅里的灯依旧亮着。这盏长明灯曾经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照亮了他和小胖子半夜摸回营地的道路,孙铿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房间里泄露出去的一点灯光,可以照射在土楼外的那条红石小路上。这个秘密,只有夜间巡逻队和他们两人知道。 走到房门前,庞春江轻轻敲了敲门。很快就听到孙铿在房间里回应:“进来吧。” 庞春江走进去,站在门前。孙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温声道:“知道你没有吃饭,所以我特地安排厨子给你留了夜宵。先吃吧,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填饱肚子才有力气说。” 庞春江点了点头,走到圆桌前打开了食盒。尽管他已经在秘密营地那里事先吃了两盒罐头打底,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胃口。孙铿说是夜宵,但分量显然是按照晚餐的规格定制的。一餐饭下来,庞春江只感觉自己的胃袋填的满满的。他舒爽的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站起来走到孙铿的面前。 “有什么事,说罢。”孙铿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望着他。 庞春江将自己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完完全全的告诉了孙铿。孙铿凝神听完,沉吟了片刻,然后按动了面前的电铃。几秒钟后,一名军官出现在他的面前。 “院长,您有什么吩咐?” “去请狐步左教授和林光一校尉到我房间里来。”孙铿言简意赅的吩咐道。 庞春江担忧道:“事情很严重吗?”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下午的时候选择了退缩,而没有勇敢的站出来揭穿他们的阴谋。 “现在还不确定。”孙铿察觉了他的悔意,宽慰道:“你做得很对。如果那时候站出来,我们很有可能就失去你了。在完成任务之前,处于优先地位的是保存好自己。” 庞春江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狐步左和林光一两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勤务兵给四人倒上了提神的热可可,林光一特地加了几粒糖块。他实在受不了孙铿的苦味茶,又没有办法避免,只好拼命在可可里加糖以消除苦味。不得不说,这效果不错。 当着两人的面,庞春江再次叙述了一遍白天看到的情景。狐步左沉吟片刻之后,率先开口道:“小庞看到的情况虽然有些诡异,但还不能确认有魔族入侵。毕竟屈膝礼在某些少数民族中依然流行,也许是那些人也说不定。不过,我们最应该做得就是做好防御工作。在不了解敌人动向的情况下,防患于未然是最稳妥的做法。” “我同意狐教授的看法。”林光一淡淡的补充道:“我认为为了院长您的安危,有必要调动一支强力部队进驻。特侦十一已经闲了很久,正好借着这次任务让他们热热身,活动一下。” “动用特侦十一……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孙铿皱眉凝思道。 “我认为是有必要的。九重在身边我也放心。其实最应该担心的是你的安危。其他的一切都可以重建,但是你的生命一旦逝去,就没有办法挽回了。”狐步左点头同意了林光一的老成看法。 “但是……那个疑似兽族女子。却是最大的疑点。”林光一道:“不如我们这样,对全院里的所有猫族和虎族女子进行一次彻底清查。老是这样被动防御也不行,如果能够将问题消弭于萌芽状态,自然也是好的。” “同意。”孙铿点头道:“你来负责这件事。” “但是那个小俘虏的事情还没有忙完。”林光一本能的想要逃脱责任,他才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筛查行动之中。 “可以先放一放。最近齐优那边传来的消息很乐观,我们这边应该还可以再拖一段时间。”孙铿虽然很好奇到底为什么魔族人对一个低级贵族那么感兴趣,但是和迫在眉睫的威胁面前,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清。 “好吧。”林光一虽不情愿,但总还是能拎得清轻重的人。点头答应下来,去准备筛查的工作。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分头离开。 小院中空闲的房间很多,孙铿安排了一处让庞春江暂时住下。自此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天刚蒙蒙亮,孙铿的房间里灯还亮着。庞春江站在房门口,踌躇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进去跟院长告别。正犹疑的时候房门轻轻从内拉开,一个侍从军官蹑手蹑脚的从里面退了出来。 “院长他……” “院长已经睡了。”侍从军官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叫庞春江是吧?这是院长昨天让我转交给你的礼物。” 双手接过沉甸甸的木匣子,庞春江心中猜测着孙铿送给自己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只见那位侍从军官眼中露出艳羡的神色,他心中一动,问道:“师兄。您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侍从军官难为情的默默后脑勺道:“别叫我师兄,叫我老韩好了。话说起来,院长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也就只有枪械了。这是院长手工制造的,第十三号手枪。特别为你量身打造的。” “特别……为我?”庞春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去吧。”老韩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别辜负了院长对你的期待。” “嗯。”庞春江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心中百感交集。一年多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人。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正是那个被潜移默化着改变的那个。 对于孙铿,他的心中此时已经完全提不起一丝恨意。即使他亲手打碎了自己的未来。但是很显然,对方又亲手给予了自己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这不是锦衣玉食,躺着也能挣到高官厚禄的安逸未来;而是一个需要自己用勇敢、用智慧甚至用性命去拼搏,才能品尝到甘美果实的未来。 不得不说,他 第一百六十七章蛰伏的阴影2 秦历716年八月二十四日,晴。安宁堡教工宿舍区,萧显的家。 “嗵嗵嗵嗵……” 一阵剧烈的凿门声把依然还在沉睡的萧显惊醒。他翻了个身,将落在地上的绸被拾起来盖在卡蒂光洁的背上。卡蒂在睡梦中咕哝了几句,伸出两条藕白的玉臂,紧紧缠住了萧显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下床去开门。 “别闹……兴许是院长找我有紧急事情。”萧显将两条手臂扳开,却又险些一头扎进卡蒂温软的怀抱之中。两人纠缠了很久,才气喘吁吁的各自分开。 卡蒂如扬起小脸不知疲倦的在萧显的脸颊上磨蹭着,低声呢喃道:“你哪里都不能去。孙铿那里……继续请假就好了。” “林校尉会杀了我的。”萧显拍拍她圆润的肩头,宽慰道:“你放心,晚上我回来继续喂饱你这不知饥饱的小妖精。但是现在……我要去工作了。” “嗵嗵嗵嗵……”门外的人似乎不知疲倦,依然在重重的敲打着门板。萧显手忙脚乱的穿好了衣衫,冲到卧室门口大喊一声:“来了!”而这时,女佣才刚刚走到门前,回头望了萧显一眼。似乎有点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现在把门打开。 萧显朝她点头道:“开门吧。我已经收拾好了。”他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反手带上了卧室的门,走到客厅里。 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女佣惊慌的叫喊:“这里是萧长官的居处!你们不能……”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萧显眉头一皱,警惕性很高的他立刻握住了别在腰间的手枪。沉声喝道:“是谁?站住!” 几秒钟后,林光一有些狼狈的出现在客厅前的台阶下,俊朗的脸上带着三条血淋淋的抓痕。有些气恼的道:“萧显,你的女佣未免也太暴躁了吧?” 女佣是萧显从家里带来的,平常里也是一副和善温婉的样子。至少他从没有见过女佣发飙的时候。见是林光一上门,心中腹诽着:‘那一定是你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面上却一点神色都不显异常。递给林光一一块酒精棉球,让他擦拭伤口。随口问道:“前辈,您怎么过来了?” “院长的命令,让我带队对全院猫族和虎族的女性进行一次筛查。”林光一表情轻松的道:“已经快要清理完了,你这里是最后一家。” 他表面上说得轻松,可是萧显也不是傻子。自然从对方潜藏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戒备之意。他不禁有些恼怒,冷笑道:“前辈的意思,我家卡蒂是最大的怀疑对象咯!” “确实值得怀疑。”林光一似乎没有听出萧显话里带出的敌意,一本正经的道:“因为全院都已经筛查过了,并没有找到值得怀疑的对象。我知道弟妹的忠诚度很高,但是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习惯。” “我理解。”萧显点了点头道:“这就让卡蒂来见你。”说完,他站起身,走进卧室之中。 林光一擦着脸上的伤痕,不由得苦笑起来。几分钟前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想要突然袭击的意思,谁料到那看上去孱弱的女佣忽然暴起,伸出五指就朝着自己脸上挠了下去。自己猝不及防,捱了一抓之后便反手制住了对方。也幸好是那位忠诚的女佣阻挡了自己几秒钟,要不然自己怕是要在卧室里跟萧显和他的夫人见面。春光毕露于外人之眼,岂不尴尬? 萧显进卧室之后并没有停留太久,过了几分钟之后,拉着一个身穿素白长袍的娇俏女子走了出来。她身材婀娜,金黄的秀发衬托的肌肤更是雪白。仓促之中,素白长袍下怕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穿上,胸前两颗红豆若隐若现。她依然还微微急促喘息着,媚眼如丝,两颊绯红。显然还沉浸在人事的余韵之中,不可自拔。 林光一的心突突剧烈跳动起来,暗骂这两人白昼宣淫,不知羞臊。急忙将自己的眼神从卡蒂胸前挪了开去,干咳了一声道:“够了!” “这就是卡蒂。”萧显拍拍卡蒂的背道:“去收拾一下吧。”转脸望着窘迫的林光一道:“前辈,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哼!”林光一重重把手拍在桌面上。瞪着萧显道:“下午按时来替我的班。” 萧显嘴角带着微笑,微微欠身道:“那我就不送了。” 林光一走出两步,又顿住了身形。转身拍拍萧显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老弟,悠着点。猫女沉溺于欲望之中不可自拔,我们做男人的总要多一点理智才是。否则纵欲过度,身体垮了。于你与她都不是幸事。” “小弟记得了。”萧显低着头受教。 林光一再也无话可说,走到庭院里冲着门外等候的士兵喝道:“愣着干什么?收队!” 女佣关上院门,望着表情阴晴不定的男主人。走过来欠身道:“少爷。最近几天,夫人一直都呆在家中,从来都没有出门。” “她想要出门的话,你也看不住的。”萧显声音低沉的道:“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他重重叹息一声道:“去忙你的事情吧。”说完也不等听到女佣的回复,转身径直走进卧室之中。 素白长袍已经丢在了一边,卡蒂已经穿上贴身的小衣,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纷乱的长发。从镜中看到心事重重的萧显走进来,连忙放下犀牛角梳子。乳燕投林一般扑进萧显的怀里,将自己的脑袋在他下巴上磨蹭着道:“显~刚才我好害羞的。” 萧显身上并没有自己已经熟悉的温柔宠溺的气息。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杆杀气凛然的标枪。托起怀中玉人尖尖的下巴,他审慎的注视着她的眼睛:“告诉我,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卡蒂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顾左右而言他道:“为什么说这个?我一直都很乖的在家里。” “骗我?”萧显猛地将她推开,沉声低喝道:“那我问你,为什么你常穿的那双红鞋藏在床底下不敢拿出来?沾满了泥水对不对?” 卡蒂心虚的低下了脑袋。眼圈泛红道:“显~是我不对。我……我不该出去捉鱼吃。我戴了面具的,他们……他们认不出我来。” “蠢!”萧显伸手弹了她一个脑蹦。面对着楚楚可怜的她,心中怎么也生不起怒火来。拉着她的手坐在她的身边道:“这里是安宁堡。从前或许还宽松一些,但是现在,以后……很远很远的以后……这里将会越来越戒备森严。你是异族人,他们对你的防备只会越来越严厉。你以为戴上面具就没有人认出你吗?大错特错。你信不信今天如果我有一点疏失,林前辈就会带着凶神恶煞的士兵冲进来,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以后,我们永远都不得相见。” “显~你不要说了。”卡蒂垂着头可怜巴巴的道:“我知道错了。” “我恳求你,类似的错误以后决不能再犯。”萧显捧着她的手心道:“你知道我是认真的。在遇上你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一个人共度一生。我担心失去,我担心失去你。答应我。”他强硬托起卡蒂的下巴,逼视着她的双眼。 卡蒂眨了眨眼睛,咬着嘴唇道:“显。我答应你,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会让小天使陪着你好不好?” “我只要你。”萧显执拗的像一个得不到心爱糖果的孩子。 “好。”卡蒂伸出玉臂,将他的头揽进自己的怀里。郑重的答应道。 两人沉默的相拥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卡蒂纤细冰凉的手指触摸着他的脸庞,几天都没有刮过的脸颊上,指尖传来刺刺的感觉。 “显。我想……”卡蒂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要一个孩子。” “现在?”萧显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下午我还要跟林光一替班啊。” “那改天好了。”卡蒂忽然展颜一笑,站起来将他用力的推了出去:“去忙吧,去忙吧。我要打理自己了。” 萧显身不由己的被推了出去,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是你的丈夫啊!” 卧室的房门在他面前毫不留情的紧紧关闭。卡蒂倚着房门撒娇道:“丈夫也不行!卡蒂要把最美的一面留给显,最美的!”她大声宣布着自己的爱意。微笑着,眼泪却簌簌的滴落下来。 扬起脸,望着卧室里的一切。心中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但是……一切都不过是美丽的幻梦而已。 到了那个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卡蒂擦干了眼泪,坐在镜子前专心的梳妆起来。她说过,要把最美的一面留给她的爱侣。这是最后的诺言,不容侵犯。 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眼眶中氤氲着晶莹的泪;素手缓缓伸出,纤细的指尖拈起妆台前大红的胭脂,放在唇边噙住。红唇如烈焰一般烧灼着她的心,她忍不住闭上双眼,泪滴顺着腮边滑落,打花了已经涂好的浓妆。她知道他就在房门外静静的等待,不敢抽泣,紧紧抿着嘴唇,擦净脸上的浓妆。打开妆盒,对着镜子仔细的描绘着她的秀眉。 窗外,一缕晨光泄露进来。照射在她的后背上,暖洋洋的。一如他长久以来诚挚深沉的爱意,从未消退,恍若眼前。 第一百六十八章新兵日记1 秦历716年八月三十一日,晴。安宁堡帝国中心起降场,第一机动卫营地。 齐武被编入了他的哥哥牺牲前所服役的第三中队。没有任何优待,从普通一兵做起。齐武知道,这是对他的惩罚。但他无怨无悔,沉默的接受了一切。 第三中队在上一次的事故中几近全军覆没。最后留下来的种子是金辉跟何虎子两人。按照帝国的传统,一支部队就算打剩一个人都不会撤销番号,而是会在那最后一人的基础上重建。金辉跟何虎子两人都是少年营的精英,因此被申博任命为第三中队新任的正副队正。 对于申博的这个任命,两个人一开始都是坚决拒绝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齐武也跟他们一起在一个中队,两个人都认为齐武比他们更加胜任队正这个职务。但是申博只是神秘一笑,便将他们打发回中队里。第二天正式的任命下达,一机卫第一部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的队正是金辉,副队正是年仅十二岁的何虎子。这开创了一个先例,年仅十二岁的副队正。在帝国一线作战部队的编制中,绝无仅有。 齐武不出预料的落选了所有的职务。甚至连军士长都没有份,在中队里担任一名冲锋手。从前的学员队里,学员队队正一直都是齐武和萧孟两人的,而现在见到金辉时则需要一丝不苟的首先敬礼。这种落差对于一般人而言,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但是齐武却浑然未觉,见到金辉的时候,敬礼的表情认真而且严肃。一点都看不出来心有怨言的样子。 第三中队刚刚重建,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征召来的士兵也是各个部队里挑选出来的尖子,申博秉持着前任卫指挥张复亭留下来的训练大纲,对于新兵上艇前的训练抓的非常紧。第三中队的重建给了他一个宝贵的机会,让他可以系统的重新认识一机卫的初期阶段。每天的训练他都会到场,甚至跟随第三中队一起训练。这在无形之中,也给了金辉以及第三中队非常巨大的精神压力。 “冲啊!骏马!”随着金辉的一声高呼,第三中队士兵们背着沉重的装备朝山顶上攀爬着。这片山坡是一机卫士兵们接受山地作战的训练场。在其他中队不使用的时候,第三中队就毫不客气的占据了此地。从早到晚,每天十几次往返让每一个准伞兵都苦不堪言。 但是,他们除了接受之外就没有其他的道路可以选择。因为一机卫中除了长官之外,真正的伞兵甚至比军士长掌握的话语权都要大。而在第三中队里,真正的伞兵只有金辉跟何虎子两人。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队副,左胸前甚至别着一枚金质伞兵勋章。那是一机卫中荣誉的象征,意味着至少五次正式随艇跳伞。 齐武背着笨重的伞包,吭吭哧哧的落在队尾。他抬起头朝着前方望去,只见自己左手边三四米的地方,满头白发的申博背着跟自己一样沉重的装备吃力的向上攀爬着。 卫指挥在进入第三中队之后,压根就没有把自己视为高高在上的军官。吃住与士兵同等待遇,不仅如此,连在向队正队副报告情况的时候,也是认真而严肃的。可以想象得到,一位满头华发的中年将军向尚未进入变声期的幼稚男孩队副敬礼时的情景。 齐武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他艰难的迈动着脚步。视线向右转去,看见了何虎子。队副呆在人群中,身上的装备并没有因为年龄幼小而减少分毫。鼓鼓囊囊的伞包已经快要占据了他的整个前胸的位置,而背后背着的巨大背包,像两座大山一样把男孩夹在正中。但是何虎子却在这片陡峭的山坡上胜似闲庭信步,不仅自己爬的飞快,还有余力伸出幼嫩的小手将一个力竭的士兵从断崖下拽上来。 “你能做得到,我也能!”齐武咬着牙尽力忘却自己肉体上已经接近极限所发出的警报,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大腿内侧掐了一把。趁着剧痛压制住了疲惫的一刹那时间,整个身体已经像是离弦之箭一样脱出。 “哟嚯!”申博只感觉自己身侧闪过一条灰影,转过头去时,却看到原本被自己甩在身后的齐武已经越过了自己。不由得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他不服输的松了松领扣,甩着两条臂膀紧跑几步追上了齐武。 “小子,不错的嘛!”申博笑眯眯的朝着齐武打了一声招呼。 “哼。”齐武斜睨了他一眼,咬着牙翻过一座土坡。转过身来伏下身子,将手递了出来。申博哈哈一笑,拽住了齐武递出来的手臂。借力攀爬上了土坡。 训练时期,所有的人都没有上下之分。只有袍泽和对手的区别。既要相互竞争压过对方,又要相互帮助培养同仇敌忾的感情。这两种感情并存却一点儿都不矛盾。 很快,整个第三中队全部爬上了土坡的顶端。望着这片挥洒了他们汗水的高坡,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金辉低声喝道:“虎子,中队旗呢?” “在呢!”何虎子沉着脸应答了一声。卸下胸前的伞包,解开自己的军服,从胸口掏出一块烧焦了一角的黑红色旗帜。双手郑重的捧着,递交到金辉面前。 这面中队旗,从第三中队队正耿直三级校尉的遗体上找到。队正的遗体已经被炙热燃烧的火焰烤焦。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俯伏在地上,用身体挡住了烈焰,奇迹般的保住了队旗。在第三中队重建之后,这面旗成为了第三中队的标志。不管何时何地,何虎子都像他的前任队正一样,把它严密的保护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金辉双手接过队旗,将它在山顶展开。两人各自握住了战旗的四个角,让它迎着山顶上的风舒展开来。黑红的战旗像火焰一样覆盖了所有士兵的双目。 “要永远记住,我们是一支还没有来得及展翅就已经折翼的英雄部队。”金辉目视着远方,仿佛看见了云端站立的袍泽们,还有朝着他们微笑的齐修。他大声道:“为了帝国,战斗到底!宣誓!” “宣誓!”四十八条汉子用低沉的声音喊出了自己心底的誓言。 仪式进行完毕,第三中队按照小队分成四列分别下山。训练并没有结束,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他们还需要继续把汗水泼洒在这片山坡上。磨练自己的战斗意志,直到他锋芒毕露的一天。 光鲜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血?齐武不知道嘴角永远挂着温和微笑的兄长是不是也曾经在这里抛洒过汗水甚至还有鲜血。他依稀想起自己和哥哥有一天在少年营宿舍区里见面,哥哥的右臂上绑着一圈白纱布。纱布里,隐隐有殷红的血迹渗出。 “这是怎么了?哥哥!”他有些疑惑的问道。 齐修慌乱的将自己受伤的右臂隐藏起来不让弟弟看到,脸上露出习惯性的微笑:“没事,被树枝挂了一下。千万不要告诉煦子叔。省得他又担心。” “知道,知道。”齐武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进行这种残酷的训练所付出的代价。 “武子哥,你的!”一个铁皮罐头出现在眼前,打断了他的思绪。齐武愕然抬起头,正好迎上何虎子腼腆的微笑。在私下里,何虎子一直都喊他“哥”,个中原因不仅仅是他差点成了虎子的姐夫。 “谢了。”齐武接过罐头,拔出腰间锋利的伞兵刀,撬开了罐头盖,空气中顿时弥漫着黄桃味儿的清香。一机卫的补给采用了跟大部分标准卫不一样的配置。大多数时候,士兵们的午餐就被各式各样的黑铁皮罐头所占据。孙铿似乎把一机卫士兵们当做了新式军粮的试验品,每每有新的品种入役,他们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批品尝者。 刀尖挑着一块黄桃送进嘴里,胡乱咀嚼了几口便吞了下去。齐武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好吃。” “那你慢慢吃,待会还有一次冲刺训练。”何虎子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加油啊!武子哥。” 齐武嘴里塞满了黄桃腾不出嘴来,只是高高竖起大拇指。脸上不服输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何虎子所有的答案。何虎子点头微笑了一下,连蹦带跳的回到了自己的餐桌前。说是餐桌,其实也不过是两个弹药箱堆叠起来的一方平面而已。 申博刚刚把一盒豚肉罐头送进嘴里,皱着眉头吐出一块碎骨:“院长是不是打算用这东西喂饱我们?这样下去,士气可没办法保证的。” 何虎子笑了笑,没有接话。话题太高端,他这个小小的校尉可没有办法评价军研院院长的发明。 金辉倒是生冷不忌,这会儿已经连续吃了两大份豚肉罐头。拍拍自己的肚皮,笑着道:“还是豚肉好吃。比米饭罐头好吃多了。油脂大,分量足。正好适合我们这帮体力消耗大的伞兵。” 申博看着金辉,咕哝道:“要是你知道这些肉是从哪儿来的,一定马上就没胃口了。” 金辉摇着头道:“卫指挥!‘壮志饥餐胡虏肉’可是先皇帝陛下的名言。怎么会没胃口?” “你小子!”申博被他驳得没话说,倒也不恼。指着金辉鼻子笑骂道:“他妈的!好听的都让你说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新兵日记2 吃饱喝足,休息十分钟后。新一轮的训练再次开始了。喊杀声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落山,直到天刚擦黑的时候。第三中队才列着队从山坡上走下来,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营地中。 一机卫营地刚刚吃过晚饭,士兵们结束了一整天的训练,迎来了难得的休憩时光。他们或者窝在宿舍里聊天;或者三五结伴围着营地中间的操场散步;更多的人则倚着营房的墙壁,沉默的抽着烟。第三中队沉默的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注视着这些浑身尘土,脸上脏污不堪的新兵们。没人有心情嘲弄他们,也许在未来的一天,他们将死去。替代他们的也是这些陌生的新人。捡起他们的枪,背上他们的伞包。勇敢的向前,战斗……直至死亡。如潮涌翻滚,山峦起伏。生生不息。 肉体终将死亡,而精神却永不磨灭。这——就是第一机动卫自建立第一天起,孙铿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最珍贵的传承。 在沉默的注目礼中,金辉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解散。”四十八条汉子轰然应诺一声,走进营房之中。申博叼着一支卷烟,神清气爽的看着金辉道:“明天什么安排?” “报告长官。”金辉回答道:“训练日志已经在一周前送交卫指挥部。” “不管训练什么。我都会来。”申博道:“给我预备好训练装备。” “是。”金辉利落的敬了一个礼,目送着申博转身离开的背影。一天的训练结束,但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只有自己亲身在长官的位置上才能体会到前辈们的辛苦。他转头望着肩头上那粒赤铜色的纽扣,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口气。 …… 翌日清晨。急促的军鼓将偌大的营地瞬间从沉睡中惊醒。哨子声和军官们大声的吼叫以及整齐的军靴跺地声汇成一曲激昂振奋的交响乐。 昏暗的第三中队营房内,军鼓敲响的第一个鼓点,金辉、齐武两人就一骨碌从行军床上爬了起来;紧接着,何虎子也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声不吭的穿上了稍微有些肥大的军装。以他们三人为标杆,军士们迅速的穿好了军装,催促着士兵们加快速度。五分钟后,金辉走在队首,带着已经准备齐整的第三中队汇入那条黑色的长河中。 晨跑五秦里只是热身,然后是早餐时间;早餐结束后休息五分钟,去装备室领取装备;换装结束后全体列队,前往距离营地不远处的射击场进行枪械训练…… 途径中心起降场时,从没有进行过随艇训练的士兵们用好奇的眼神注视着不远处整齐排列的巨大飞艇。其他中队的士兵正在按照顺序进行登艇作业。他们像是兵蚁一般,鱼贯进入艇舱之中。大多数士兵们直到这时候才明白,原来那巨大的气囊不过是让飞艇悬浮的动力。真正载人的空间其实只有两座营房那样大小。但即使是这样,这样壮观的集体出动场面,也足以让每一名第三中队的士兵们,心情激动不能自已了。 士兵们雀跃的心情传递到金辉的心中。有人在队列中窃窃私语,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登上飞艇,在天空中翱翔的场面。可是金辉却没有听见一样,闷着头往前走。若是在平时,窃窃私语的士兵一定会被两名军官严厉的训斥。可是今天的情况有些反常,军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位年轻的过分的长官今天出了什么状况。 作为知情者的申博已经敏锐的注意到了金辉和何虎子两人的反常。金辉的脸色苍白,嘴唇不断的嚅喏着;何虎子的表现更加糟糕一些,浑身筛糠一样,仿佛在打摆子。 他知道,第三中队能否涅槃重生,重点要看队伍中这三名少年的表现。他的眼神移动到队尾齐武的身上,齐武的表现一如既往的镇定。眼神中隐藏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这多少让申博心中感到了一丝欣慰。 “全体立定。”申博决定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们一下。脱离出了队列,大声命令道。 队列立刻停住了脚步,军令早已经烙印在他们的骨子里。令行禁止,他们定住了脚步,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将军。 “齐武,出列。”申博故作没有看到金辉和何虎子两人躲避自己的眼神。而是将头转向了队尾。 “是。长官。”齐武转身,向前迈出一步。表情严肃的望着申博。 “今天的训练,由你带队完成。”申博淡淡命令道:“金辉、何虎子你们两人留下,其他人继续前进。目标射击场。” 队伍继续前进,齐武注视着金辉两人,伸出拳头轻轻敲了敲他们的后背。然后沉默的带队远去。 申博这才冷笑起来。望着金辉道:“你不是很欢脱么?今天怎么哑火了?” 金辉扬起脸坦然回答道:“报告长官,我在害怕。” 申博道:“伞兵就是一个随时需要面对死亡的职业。恐惧之心,每个人都有。我也会害怕。现在正在进行登艇作业的士兵们同样也会害怕。重要的是,如何才能从容坦然的面对这种恐惧?你们是想要做恐惧的奴隶?还是要把它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金辉和何虎子两人同时低下头,有些羞惭的不敢望向申博。申博走到他们面前,注视着他们胸口上悬挂着的金质伞兵勋章。 “金辉!在训练三号事故发生之前,你已经成功进行了七次登艇训练,七次跳伞成功。” “何虎子!你虽然年龄小,但是胆子并不小。虽然比金辉次数少,但是你的训练成绩一直都是优秀。”申博淡淡的将他们的履历说了出来:“你们是不折不扣的老兵,即使在我面前也可以横着走。但是现在,我发现你们已经没有资格再佩戴这枚荣耀的勋章了。”说着,他伸出手毫不客气的将两人的金质勋章取了下来。 金辉的呼吸在一瞬间几乎停滞,他依旧低着头,仿佛死了一样;何虎子眼眶里蕴着泪,试图躲闪申博的动作。但是军人的本能让他的双脚死死的钉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视之为生命的荣耀被申博无情的攫夺。 “你们的荣耀,先寄存在我这里了。”申博手里拈着两枚金光闪闪的勋章,对着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阳眯起眼睛。夺目的璀璨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似乎没注意到身边两个年轻人复杂的眼神,缓缓将它们揣进自己的怀里:“我没有太长久的耐心。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你们也许就要和这支部队说再见了。” 申博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金辉和何虎子两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好久,才听到何虎子颤抖着声音问道:“胖哥,怎……怎么办?” 金辉蹲在地上沉默了良久,狠狠地跺了跺地面咬着牙根子道:“怎么办?硬干!”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缕决绝。他们已经和这个职业水乳交融在一起,如果不能够留下来,还不如就在事故的那一日葬身在火海之中。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事情的处理就宜早不宜迟。金辉的家乡在帝国的极北之地,那里常年天寒地冻,盛产酒鬼。 是的,没错。酒鬼的产生固然与恶劣的气候条件有关,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酒精具有成瘾性。酒鬼们除了喝酒发疯打老婆,还会花光家里的最后一个大子儿。只为了一时的欢愉,酒鬼们才不管自己的妻儿在寒风中因为饥寒而发出绝望的哭嚎。 为了对付这些性格糟糕,自制力极差的酒鬼们,极北之地的人们有一个土办法。他们越是恐惧什么,就让他们承受什么。将他们捆起来放进柴房里,让他们接触不到酒精的同时还将他们的脑袋塞进盛满了发酵呕吐物的木桶里。这样的治疗持续一个月之后,即使是最嗜酒的家伙在看到酒精之后也会条件反射性的呕吐,酒瘾不药而愈。 金辉想到的方法跟极北之地同乡们想到的办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何虎子站在中心起降场外围的跑道上,打着哆嗦问道:“胖哥,待会我要是退缩了,你怎么办?” “捆起来也要把你丢上去。”金辉铁青着脸道:“我们要习惯恐惧。一次不行,两次、三次……总有熟悉它的时候。卫指挥说的对,我们要攫住恐惧的喉咙,不让它们左右我们的思维。只有这样,我们才是命运之王。” “但是你退缩了怎么办?”何虎子望着脸色同样青白的金辉,怀疑的道。 “小爷……小爷怎么会退缩?小爷怎么能退缩?!”金辉直着嗓子吼出一句狠话。发现自己的脆弱并不能瞒过身边的男孩,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办法欺骗。他的脸色垮了下来,苦着脸道:“找人帮忙吧。” 第一百七十章新兵日记3 千禧站在金辉和何虎子面前来回踱着步。阴冷的眼神不时扫过两人的脸上。这位嘻嘻哈哈的少年长官,似乎已经完成了从侍从官到指挥官的蜕变。并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行事风格,他比自己的兄长更加的暴躁,彷如一条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的眼镜王蛇。 “你们……真的想好了?”千禧低沉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我的命令一旦下达,就不会停止。” “想好了!”何虎子一挺胸膛回答道。尽管脸色不是那么好看,但还是用自己所能够发出的最大声调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千禧鼻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声,将自己的视线移到金辉的身上。 “想……想……”金辉的嘴唇哆嗦着,“好了”那两个字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千禧抱着膀子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回答,可是他越是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金辉就越觉得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嘲弄和不耐。他浑身汗如雨下,那已经充满了的勇气似乎插上翅膀飞到了九霄天外连影儿都找不到了。 他死死的咬住嘴唇,不再让它颤抖。嘴巴里充满了咸腥的血味,若是平时,爱惜自己身体如同性命的胖子一定会大惊失色。而此时,他却已经顾不上了。祈求的望着千禧,祈求对方给予自己一点勇气。 千禧看出了他的想法,悠悠道:“勇气是你自己的,可不是我给的。” 金辉身体内蕴含着的恐惧终于到了极致,他“哇”的怪叫一声,转身落荒而逃。 “废物!”千禧单薄的嘴唇中冷冷吐出两个冰冷的字。他摆了摆手,冷漠的命令道:“抓回来,绑了。”他一声令下,身后四个强壮的卫兵便扑了上去。 金辉哪里是这些卫兵的对手?尽管拼命挣扎,最终还是遭了毒手。卫兵们毫不在乎胖子一身娇嫩的肥肉,捆得结结实实的抬了回来,丢在千禧面前。一个卫兵嫌他聒噪,还将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一团脏污抹布塞进胖子嘴里。可怜胖子虽然口馋,可是哪里尝过机油的味道?顿时被一股浓烈的机油味熏得差点背过气去。以至于重重摔在千禧面前时,眼神还是涣散的。 千禧只道这个色厉内荏的小胖子大概是吓晕了,蹲下身脱下洁白的手套抽打着他的脸颊,冷冷的道:“如果你怕了,大可以放弃。但不要给我装死。” 金辉猛地睁开了双眼,嘴里堵着抹布含糊不清的发出几声呜哩哇啦的乱吼。 千禧见他神志清醒,也懒得理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站起身来,朝着身后卫兵们点了点下巴:“丢上去。” 飞艇舱门打开,金辉怪叫着从舱门处飞了进去。在半空中划出一条不那么美妙的弧线,噗通一声像装满了的麻袋一样重重坠落在地板上。完成了这项工作之后,卫兵们把不怀好意的眼神投向了已经瑟瑟发抖的何虎子。 “不要浪费时间。”千禧皱着眉打量自己那副已经沾上几点污渍的手套,然后毫不犹豫的将它丢进了手边的垃圾桶里。 卫兵们好歹对小男孩客气了一点。一个卫兵拎着何虎子的脖颈,狞笑一声之后,也将他甩了进去。 “你们上去看着点儿,不要轻易让他们死了。”千禧低声嘱咐了一句,然后从一名侍从身上取出一副崭新的手套戴上。缓缓踱着方步,退到起飞安全距离之外。眯着眼睛注视着飞艇做好最后的起飞准备,推走舷梯,关闭舱门,解开系留索…… 坐在艇首驾驶舱里的艇长朝着远处的千禧比了一个手势,飞艇抛下一个沉重的沙袋,缓缓离开了地面。 感受到了艇身的震动,一直都沉浸在恐惧之中的两人一瞬间都安静下来。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它一直都存在于身体里,从没有离开过。 在四个卫兵冷漠的注视下,何虎子小心翼翼的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他靠在金辉身边,不敢置信的低声问道:“胖哥……我们飞起来了?” “是啊……”金辉好容易吐出了一直塞在嘴里的抹布团,呸呸几口吐出让他恶心不已的抹布渣。他点点头,体会着这熟悉的感觉。眯起眼睛道:“真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那么快。” 他蓦地睁开眼睛,望着卫兵们道:“师兄,把我放开吧。我想我没事了。” “放开你可以,但是不要试图做出威胁飞行安全的动作。”其中一个卫兵回答道:“我们真的会杀死你。” 金辉摇摇头道:“我能看出来,你们是真的见过血的。放心,我不会那么蠢得。我用我的伞兵勋章发誓,我只是想站起来看看这片熟悉的天空。”他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表情,试图让卫兵们相信自己还是一个正常的家伙。 “暂且相信你。”卫兵站起来,走到金辉面前。俯身抽出腰间别着的伞兵刀,割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金辉活动着已经被捆得发麻的身体,扶着舱壁站了起来。他倚在舷窗前,贪婪的注视着眼前的蓝天白云。脸颊已经贴在玻璃窗上,他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永远都捕捉不到的云彩。 “修哥……你看到了吗?”金辉低声喃喃着。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我又来到你的面前了。” 一声野兽一般的低嗥传了出来。起初压抑,终于彻底放开。嚎啕声中,艇首驾驶舱里的艇长疑惑的打开门探出头来。他看着两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少年,又望了望一旁沉默伫立的卫兵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兵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好奇视线:“艇长先生,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后舱的事情跟你无关。”卫兵脸上露出冷酷的表情,他蛮横的把艇长推回到座位上去,重重的带上了舱门。 卫兵们安静的站在金辉和何虎子的身后,等待着他们把所有委屈,所有思念,所有恐惧,所有骄傲全部都发泄出来。 …… 秦历716年九月十日,晴。帝国并州郡跑马山附近上空。 训练三号飞艇在八百米的高空中悬停。艇首观察舱中,千禧举着双筒望远镜眺望着远处苍翠的群山。虽然不久之前已经入秋,但山坡上的树叶依然还没有褪色。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方,一朵朵洁白的伞花怒放着。他们毫不迟疑的扑向大地,绽放自己最灿烂的生命之花。 片刻之后,千禧放下望远镜。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摸出怀里一个扁壶,拧开盖子。浅浅的抿了一口,举杯朝着远处的青山白云露出微笑:“哥。千禧幸不辱命!” 少年长官的唇边已经蓄起了毛茸茸的短髭,稚气的面容上凭空多了几许威严。脑海中闪过兄长的身影,他嘴角的笑意更浓。凛冽的酒水顺喉而下,他轻轻低咳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十七岁……生日快乐。” 齐武双脚并拢,一个标准的前滚翻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之后利落的站了起来。他用尽全部力量抵抗着伞的拉力,踉踉跄跄眼看就要被拖倒在地上。一个矮小的身影闪电一般扑过来,手里的伞兵刀唰得一下斩断了两条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伞绳。 降落伞失去了对抗的力量,随着风势向前飘飞了几步之后,落到地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威风。齐武转头想要去道谢时,只见男孩已经飞奔去下一个伞兵降落的位置。 他吐了一口唾沫,低声咕哝道:“原来这就是跳伞?真他妈的刺激!” 一只白鸽振翅从云层中穿行出来,鸽腿上绑着的鸽哨发出空灵的啸声。它准确的找到了目标,双翅一收落在一处宽厚的肩膀上。金辉拈了几粒鸽食,犒劳着辛苦的传令兵。顺手取下信筒,打开读了一遍。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 “名师出高徒,怪物教出来的学生果然还是怪物。”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高高扬起右手:“第三中队集合!目标野熊岭,全速前进!” “万岁!”士兵们整理好伞包和随身的装备,冲向远处的山坡。他们像撒欢的野马,在帝国的土地上驰骋。 入夜时分,训练三号稳稳降落在了中心起降场的一号起降坪上。舱门打开,第三中队士兵们列队走出艇舱。千禧落在最后,冷漠的注视着金辉的动作。他忽然开口道:“先不要解散,直接列队去营地礼堂。” “呃……是。”金辉抬起头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见到千禧已经越过了自己,顺着舷梯走了下去。他摸摸后脑勺,有点摸不清头脑。一机卫的礼堂自从建成之后就没有用过几次,他实在想不起究竟还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营地里静悄悄的。按理说,这个时间正是一机卫里最热闹,最闲适的时候。可是操场上,营房边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第三中队在营地中的便道上沉默的行军,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不知道在礼堂中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是战争的动员令?是皇帝陛下的婚讯?还是其他的什么惊人的消息? 礼堂里灯火通明,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映在第三中队每名士兵的脸上。礼堂的门紧紧关着,金辉走上前,用力推开了房门。亮光透了出来,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如同雷鸣一般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第一百七十一章新征程1 突如其来的掌声让金辉有点错愕。他愣了几秒钟之后才回过味来。带着队伍走到申博的面前,干脆利落的敬礼后大声道:“报告长官,第一机动卫第一部第三中队训练归来,应到四十八人,实到四十八人。队正金辉!请您示下!” “稍息。”申博表情严肃的回以军礼,深邃的目光缓缓从第三中队每一名士兵的脸上掠过:“士兵们,欢迎你们来到第一机动卫的大家庭中。我是你们的家长——申博。” 金辉以下,第三中队全体立正。用注目礼向这位华发早生的将军致敬。 申博顿了顿,继续用低沉的声音道:“在你们加入它的第一天,就已经了解到了它的历史。这是一支年轻的部队,同样也是一支承载着帝国殷切希望的部队。而你们所处的第三中队,它的命运更是坎坷多舛。我们培养出来的优秀的军官以及精锐的士兵在一场训练中几近全军覆没,唯一幸存下来的只有两个没有肄业的少年兵。但是……它没有毁灭,没有就此消沉。它承载着所有人们同情的眼神,重新从烈火中涅槃。” 礼堂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认真的听着申博的讲述。有人偷偷拭去不小心滴溅出来的泪花,但没有人嘲笑他。因为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都一样的沉重。申博的嗓音忽然拔高,他的情绪激昂起来,高声道: “今天,你们光荣的站在我的面前。把这个荣耀带给我,带给全卫所有的弟兄们。就像你们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誓言所说的:我们是在烈火中重生的折翼雄鹰,我们是永不折断的帝国战剑……” “为了胜利,冲锋不息!为了帝国,战斗到底!”一个声音响起,第三中队所有士兵的口整齐划一的开合着。 “宣誓!”金辉骤然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耳边。 铁臂如林般屹立起来,一千四百张口汇成一个声音。仿佛一条洪流从山顶迅猛冲下,毁灭了沿途一切的阻碍。 “宣誓!宣誓!宣誓!”巨大的声浪险些将礼堂的顶棚掀起来。申博满意的看着士兵们高涨的情绪,他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今天下午,接到了统帅部的命令。帝国近卫军第一机动卫自即日起正式成军,进入战斗值班状态。”他的话音刚落,礼堂里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皇帝陛下万岁!帝国万岁!” 这是足以让一机卫官兵们欢呼雀跃的好消息。练兵千日,用在一时。只有战争才能带来功勋,这是数百年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欢呼声之后,申博道:“帝国之剑,已然铸成。诸君还需多多努力,让敌人的血来证明我们的忠诚吧!” “万岁!万岁!万岁!”巨大的声浪再一次把礼堂的顶棚掀翻。 申博等到士兵们的热情消散下去之后,站起来高声宣布道:“稍后将开始宴会。今天晚上只有一件事情需要注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申博的身上,一千多双眼睛集中在他的脸上。 申博的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一样的笑容:“今天晚上——没有罐头!让罐头见鬼去吧!” “嗷呜——” 申博的这句话顿时就激起了全体官兵的共鸣,顿时一机卫的精英伞兵们化身为极北之地的狼人,狼嚎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餐车已经推进了礼堂。堆成小山一样的各种肉类以及新鲜的蔬菜水果满满的显示出了厨师们的诚意;还有堆叠成塔的酒桶,晶莹透亮的玻璃酒杯;当然最最不能缺少的还是女人。身材婀娜,眉目清秀少女们走进礼堂之中,不仅仅有身穿军服的人类,还有身穿女仆装的各类异族少女。英武刚烈的男人世界转瞬间就变成了红粉的海洋,刚刚还在释放着野性的军官们马上变成了谦谦君子。或矜持,或优雅,或开朗,或奔放的朝着心仪的女性身边围拢。 莺莺燕燕的狂欢场面对于少年们来说未免太过刺激了一点儿。金辉领着何虎子两人下意识的退到了墙边,一边默默品尝着美食,一边冷眼旁观着年长师兄们围着一群漂亮大方的少女们释放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像是即将交尾的野兽。”何虎子皱着眉头说出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金辉连忙抓起一颗果子塞住了男孩的嘴。 “你想引起群殴吗?”金辉表情严肃的告诫道:“我小时候曾经参加过这样的酒会。喝高了的军官和极北之地的醉鬼没什么两样!啧……” “会怎样?”何虎子脸上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他紧紧扯着金辉的衣袖问道。 “那天的酒会之后,有三十多个人直接从酒会现场进了卫直属医护所。”金辉轻描淡写的说道。 “哟!你们两个怎么不上去凑凑热闹?”一个轻佻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低声交谈。金辉侧转过头来,正好看见申博和千禧两人并肩朝着他们走来。他连忙拉了何虎子一把,两人以立正姿势站好。同时敬礼道:“长官好!” “放松,放松。”申博笑容可掬的摆了摆手道:“这里是帝都圈,军官们的素质比边防军要高上那么一点点。你们可以试着找一个女伴儿,跳跳舞、聊聊天放松一下。”他显然早已经把金辉的一番言论听到耳朵里了。 金辉腼腆的微笑了一下,口中说着是,却不见挪动脚步。申博只道是他面皮薄,想起刚才听到对方那熟悉的口音,于是主动攀谈道:“你是极北之地过来的?哪里人?” 金辉忙回答道:“报告长官,我是漠河州人。” “漠河州啊。那可是帝国的北大门。”申博感慨了一句,拍着金辉的肩膀笑吟吟道:“我在漠河服过三年的兵役,在那里也有不少熟人。那时候也许认识你的……父母。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报告长官,我家三代单传。”金辉挺着胸膛答道。 “帝国法令:独子不征。你父亲是怎么从军的?”申博忽然起了好奇之心,追问道。 “我父亲是遗腹子。长官。”说起家世,金辉骄傲的回答道。 “战争啊……”申博叹息了一句,然后摸出上衣兜里两枚金灿灿的伞兵勋章道:“物归原主了。” 金辉心中一阵战栗,他连忙伸出手,去迎接那块分别已久的勋章。离开它的日子,他感到自己的胸前空落落的,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申博按着他的肩膀,制止了他的动作。亲手把勋章别在胸前,仔细的调整了勋章的位置。沉声道:“好好干,赶紧娶一房媳妇。给你们金家多添几柱香火。” “嗯。”金辉低着脑袋答应下来。 申博走到何虎子面前,俯身打量着脸上稚气未脱的何虎子。忽然道:“将门之后,果然胆色过人啊。” “报告长官,我父亲只是边防军一介小小校尉而已。”何虎子不卑不亢的回答道:“祖父也是边军普通一兵,谈不上将门。” “说你是你就是了。啰嗦!”申博被耿直的男孩驳得有点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难道你就当一个校尉的出息?十二岁时已经达到了你父亲殁时的高度,难道打算一辈子就在这位置上打混了?” “不想。”何虎子想了想回答道。 “那不就结了。”申博将勋章别在他的胸前慰勉道:“未来是你们的,别让我们失望。” 何虎子举手敬礼,庄严道:“必不辱命。” 申博给他们两人发完了勋章,转头四顾却看不见了千禧的踪影。他皱眉略一思忖,便已经猜到了他的去处。他摇着头叹了口气,端起一盏酒走进人群中。 “一起狂欢吧,小伙子们!”白发的将军高高举起酒杯,满面红光的高声喊道。 齐武回头望了一眼喧闹的礼堂,轻轻的带上了门。他望着背对着他,假装眺望营地夜色的美景,低声道:“一起走走吧?” 美景回转身,审视了他几秒钟后点头道:“可以。” 两人并肩漫步,走上营地中间的操场。齐武望着她精致的侧脸:“美景小姐,现在……能告诉我您的姓氏了吗?” “你确定想好了?”美景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定住了脚步,眼神落在他的肩膀上,轻笑一声。 “伞兵的津贴是普通部队的三倍。”齐武急促的道:“最多一年,我会攒够一笔钱。作为这桩事的补偿。” “补偿?”美景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你不需要补偿什么,我也没有失去什么。在那天的葬礼之后,我们已经结束了。” “是。我知道……”齐武额上的冷汗滴落下来。他手足无措的解释道:“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我看到您被院长的侍从官叫去了他的办公室,我想……对您的训斥一定是非常严厉的……” “那是我的事。跟你无关。”美景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想着什么补偿了,我的身份……你高攀不起。” 齐武脆弱的自尊被无情的击碎,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呆立着。 “下次见面,记得要叫我长官。”美景淡淡的道。微微颔首致意,然后洒脱的转身,最后的告别冷酷的传进齐武的耳朵里:“我们身为帝国军人,就不要妄想着传奇一样的爱情。” 第一百七十二章新征程2 美景的脚步还没有迈开,就停顿了下来。她表情紧张的回转身,突兀的握住了齐武冰凉的手掌。 齐武猛然从沮丧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到了美景有些惊慌失措的俏脸。他心中一紧,恼怒的质问道:“难道……长官您还有什么没有说完的吗?” “抱紧我。”美景抿着嘴唇,如倦鸟投林一般纵入齐武怀中。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脖颈,樱唇中哈出的热气撩动着少年的耳垂。齐武沉默了几秒钟,动作僵硬的双臂上抬,环住了美景娇小的身躯。 如同情侣一般的热烈姿势并不能缓解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齐武疑惑的在她耳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到底想要怎么捉弄我!” “闭嘴。”美景竖起一根手指堵住了齐武的双唇,有些恼怒的道:“你帮我,我帮你。两不相欠。” 齐武还在猜思着美景的话,浑然没有注意到身侧有一个矮小瘦削的身影如同灵猫一样逼近过来。 “什么人?!”黑暗中,听到一个刚刚进入变声期少年的声音。 齐武熟悉那个声音,他连忙放开了怀里的少女,转身望向那个摆出威严表情的少年长官,立正敬礼道:“报告长官。我是齐武。” 千禧狐疑的望着两人,发生在齐修葬礼上的斗殴事件他曾有耳闻。只知道眼前的少年始乱终弃抛弃了初恋和一个卫将级女军官谈婚论嫁。直到这时候才明白少年的绯闻对象竟然是美景。他猜度着两人关系发展的地步,表情阴晴不定。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摩挲着颌下的短髭,阴冷的眼神望向美景道:“我想找你这个妹妹问问。她最近在忙什么?” 美景紧紧牵着齐武的手不肯放开,抿了抿鬓间的秀发漠然道:“我姐姐现在不想见到你。” “是这样。”千禧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冷道:“回去请转告良辰小姐,我在这里非常孤单,期盼她的陪伴。” “无耻。”美景仇恨的瞪视着他,嘴唇里迸出两个字来。 “承蒙夸奖。”千禧神色不为所动,望向齐武厉声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滚。” 齐武双脚牢牢杵在原地没有动弹,不卑不亢的道:“报告长官,美景小姐是我的婚配对象。我们已经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 千禧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笑几声走到齐武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还想要前程吗?你要想清楚,你这是对我说话的态度吗?不要以为王戎器重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一机卫,不是连血花都没有见到过的少年营。” “抱歉长官。”齐武丝毫不惧对方话语中赤裸裸的威胁:“作为一名帝国军人,他的婚配对象受到帝国法律的保护。我可以不要前程,但是长官您要考虑做到这一步所花费的代价。”他沉默了十几秒钟,用自己最坚定的口气道:“如果我认为我在一机卫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那么我会向统帅部举报您以权谋私的丑行。”他突然微笑了一下,俯视着千禧道:“我们将在军事法庭上见面。长官。” “不愧是少年营的高材生。”千禧被他决然的气势逼得一窒,干笑着道:“我的情绪有点激动。希望你体谅。我不知道美景小姐是你的未婚妻,真的很抱歉。其实跟您的未婚妻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被恋情所苦的可怜人。我只是想让她给她的姐姐良辰传信而已。” 千禧突然的退缩让齐武感觉有点意外,他原以为这样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后只能面对鱼死网破的结局。他转头望了美景一眼,只见美景脸色苍白着朝他微微点了点头,间接证实了千禧所说的真实性。 齐武知道其中肯定还有内情,但是他不愿意过多的搀和进这看上去非常混乱的三角关系中去。牵着美景的手后退了一步道:“再见,长官。” “再见。”千禧目送着两人远去,脸上突然露出沮丧的表情。他咬着嘴唇,长长叹出一口气。负着手转过身来,望着来者道:“你都听见了?” “我的耳朵很灵。”申博从树下闪现出身形来,淡淡道:“这也为我带来了灾厄。不过,大多数时候我的耳力能让我跟士兵们的关系更加融洽。千禧,听我一句劝。不要对你不能染指的女人动心。虽然院长信任你,但我相信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绝对不会纵容你如此放肆。你这是在玩火!”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千禧脸上露出黯然的表情:“我自有分寸。那个女人……”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对视了几眼,申博淡淡道:“这是最后一次。官兵之间出现信任危机对于我们这支新生部队来说是大忌,你好自为之。” “多谢。”千禧垂着头回答道。 夜色昏暗,申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扬起手想要跟他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叹了一声转身而去。 空荡荡的操场上只剩下了千禧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他茫然望着夜空,低声自言自语道:“哥,帮帮我……我该怎么做?” 秦历716年九月十五日,晴。西京中心区第一大街,茂升衣帽行西京分号。 新的落脚点距离帝国近卫军总部仅有百十步的距离。庞春江对于这里非常满意,在管家的帮助下招募了几个伙计之后,随便挑了一个吉利日子就把分号开了起来。 经营方面的事情交给管家和伙计们,庞春江并不需要事事操心。管家是军研院情报处的外围人员,忠诚度上可以信任。但是专业的调查并不能光靠着忠诚度就能够解决的,庞春江到达西京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人手严重不足。 站在衣帽行后院的书房里,庞春江面对着巨大的西京地形图面露难色。西京有十个区,每个区有九条大街。想要从近百万人口中寻找一个死人曾经的活动轨迹,无异于大海捞针……不,比之大海捞针还要困难一些。 仅仅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怕是这辈子都不要想着回到咸阳了。沉思了许久,庞春江决定还是先找几个帮手把架子撑起来再说。可是,到哪里去找人呢?思来想去,庞春江眼前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他走出书房,管家立刻迎了上来。谦恭问道:“少爷,您这是准备出门?” “安排车,我要去近卫军总部。”庞春江点头道。在离开那个遍布危机的咸阳之后,他在西京如鱼得水。原本便是将军之子,早已经习惯于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闫峰安排给他的身份,倒是恰如其分,妥帖的很。 “这就去安排。”管家答应了一声,便去车棚吩咐。庞春江皱眉忖思着,待会见到近卫军分管此事的军官时,究竟该如何说动他帮自己这个忙。 茂升衣帽行分号距离近卫军总部只有百余步的距离。上车之后屁股还没有坐稳就要下车。不过富贵人家子弟讲究的就是这个派头,庞春江虽然厌烦这副做派,但为了不引人怀疑,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下来。 西京近卫军总部,第二会客厅。 庞春江负着手打量着会客厅中墙壁上挂着的几幅油画。作为帝国北方第一重镇,西京也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特别是近一百年来,帝国已经逐渐对魔族军形成了战略优势。西京已经逐步取代了咸阳、长安,成为帝国重要的防御支点。这也不难想象,为什么帝国会把近卫军总部设于此处的原因了。 油画上描绘的是近卫军的几个战斗场面。作为真正的将门虎子,庞春江在两三岁大的时候就被抱着坐在父亲的膝头上熟悉这些光辉往事。他早已经把那些往事烙在了骨子里。他踱着步来到会客厅的中堂前,仰着头望向中堂屏风上镌刻着的七个大字: “一寸山河一寸血。” 这扇屏风看上去已经有了不少年头,用作支撑的桌角上涂着的黑漆已经斑驳,露出了一条条原木色的条纹。真正让他感兴趣的却是屏风上的那七个大字。 帝国名将蒙恬发明的毛笔并没有流传开来,发扬光大。它仅仅存在了短短几十年就被书写更加流畅,更加方便的硬笔所替代。毛笔字仅作为一种个人修养流传下来。 写这张条幅的人究竟是谁,庞春江不欲深究。但他一定是一个戎马一生的军人,从字体所释放出来的森然杀意就可窥见一斑。他的目光完全被那银勾铁划一样的横钩竖直吸引住,连第二会客厅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都没有察觉到。 身后的人干咳了一声,庞春江转身过来之后立刻就惊呆了。以他的级别根本不要想见到近卫军总长。白大将军虽然已经快要到了荣休的年纪,但在皇室没有确认下一任近卫军军部总长的人选之前,他依然是那位掌管着帝国最强大军事力量的人。没有之一。 “没想到居然是个年轻的过分的小子。”老白笑眯眯的摆了摆手示意庞春江坐下,自己叼着烟斗,端详着那扇破旧的屏风道:“你也对这字感兴趣?想知道是谁写了这字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新征程3 庞春江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大将军阁下,真没有想到您竟然会亲自接见我这个小卒子。” “负责跟军研院情报处接洽的军官正好生了重病。”老白笑道:“我也想着好久都没有见过孙铿身边的人了。我以为是闫峰那小子会过来,没想到……”他叹息了一声:“军研院已经把你们这些小子都拉上战场了。他身边已经无人可用了吗?” 大将军的话题太过高端,庞春江只有低头受教的份,根本就没有接话的资格。幸好老白及时发现了自己的疏漏,轻笑几声之后改变了话题道:“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事情?” “想要从近卫军借调几个精干的情报员。”庞春江回答道:“情报处人手确实有些紧张。目前在西京的情报人员只有我一个。能够帮上忙的只有近卫军,所以属下只好把主意打到您的身上。” 近卫军和军研院是天然的同盟,庞春江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寻求近卫军的帮助也是无可厚非。老白不假思索的道:“可以。不过这些人不会给你太久的时间。最多一个月,不管你的任务有没有进展,我都会把他们调回来。你明白吗?” “一个月足够我把情报处的架子搭建起来了。”庞春江只是略一思忖,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白大将军这么说,一定是近卫军在近期内有大动作。否则不至于这么吝啬的只借给自己一个月。战争的调遣高于一切,相比之下调查关大的行踪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开一张条子,你自己去军籍处要人。”老白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笔走龙蛇写下一行字迹。交到庞春江手里道:“人交给你了,你可要给我看好了。不要又一点闪失,否则唯你是问。” 庞春江垂首凛然道:“属下明白。” “去吧。”老白挥了挥手道。 庞春江拿了条子去军籍处挑人,很快就召集齐了包括机要军官,译电员以及情报员在内的一小队人马。军籍处按名索骥,只过了一上午的时间,庞春江点名需要的人手就已经集结完毕了。 咸阳军研院情报处。处长办公室。 “头儿,刚刚收到西京情报站的密电。调查行动已经开始了。”一名机要军官将一份电报放在闫峰的案头,毕恭毕敬的汇报道。 “唔。”闫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等到机要军官将房门带上,他才对着座下几个干部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现在西京那边的情况已经铺开了,一切就交给那小子吧。现在我们需要把目光投向北方了,院长和统帅部已经达成了一致。在南大陆行动开始前,在北方实施一次突进行动,以赢得更加广阔的战略纵深。”他的话音未落,就看见下属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的眼中,透露着对战功的渴望。 闫峰轻轻掐着头皮,沉吟道:“情报处的人手严重不足。我们现在一方面需要监察他们的动静,一方面要给南大陆方面提供天气及水文情报,再加上这一块的人员占用。分心三用,只能依仗诸位卖力一些了。” “头儿,有侧重点吗?”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情报官挠着后脑勺讪笑道:“要不……‘他们’的事情先放一放?” “你脑子进水了吗?”闫峰毫不留情的训斥道:“相比于南北两方面的进军,他们才是我们的大敌。对于重点人物的监视调查不能有一点放松。特别是那个楚尘!我有感觉,这个人很可能是我们攻破他们的关键节点。越是这个时候,你们的警惕之心就越要绷得越紧。” “明白。”一众干部尽皆凛然,表情严肃的回答道。 碰头会开到这时候算是结束。将属下们都打发离开,闫峰皱着眉头坐在办公桌后面沉思。楚尘是安宁堡中唯一一个不能确定忠诚度的家伙。尽管在那次事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投靠了皇帝陛下保住一条小命。 从孙铿欲杀之而后快的楚尘依旧在上蹿下跳的恶心着安宁堡中每一个人的现状来看。皇帝陛下跟孙铿之间的关系已经渐渐生疏。两个人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尽管有着皇亲的名头在那里杵着。但这依然不能缓释皇帝陛下对孙铿的忌惮之心。甚至背后的可能更加黑暗。皇帝陛下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任何人,连长公主殿下都是他暗暗防备的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闫峰立刻悚然。他轻微的摇了摇头,打算把这个想法埋进心底的最深处,永远都不给它暴露于外人的机会。皇帝陛下既然敢用楚尘这个人,那么一定便有他的原因。这是不是可以视之为一个危险的信号?闫峰考虑了几秒钟后,做出了一个对于自己非常重要的决定。他站起身来,摇了摇铃铛。 稍顷,一名机要军官推开门走了进来:“头儿,您有什么吩咐?” “查一下今天军研院院长的行程安排。”闫峰负着手道。 机要军官退了出去,过了几分钟后挟着一个硬皮本走进来道:“孙铿院长今天休假。” 闫峰松了一口气,心中略微安定了一些:“安排车,我要去安宁堡一趟。” 安宁堡。一号土楼,院长办公室。 即使是在休假的时候,孙铿似乎也跟工作有着解脱不开的牵绊。闫峰走进小院的时候,隔着落地窗就看见了孙铿正托着腮伏在办公桌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办公桌上一团赤铜色的物品。 自从庞春江报告了那件事情后,孙铿的小院里就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不仅所有的防御工事上都有人值守,院子里也几乎站满了表情严肃,怀揣凶器的卫兵。 跟站在门口的萧显打了一声招呼。闫峰推开门走了进去。九月的安宁堡,已经有了丝丝的秋意。闫峰将风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站在孙铿面前道:“院长,我来了。” “稀客。坐吧。”孙铿保持着托腮的姿势不变,目光死死的盯在眼前的物品上。 闫峰这才注意到孙铿办公桌上的异常。桌子上的杂乱文件都已经堆到另一张桌上,而桌面上摆着的是一个缠绕着密密匝匝赤色铜线的奇怪物事。 对于孙铿捣鼓出来的奇怪物品,他早已经见怪不怪。心中忖思着如何把孙铿约出去详谈,目光落在那东西上,故作惊讶的问道:“院长,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呃……我发现有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孙铿掐着眉心将面前的东西扫到一边,一脸郁闷的道:“有线电报的局限性还是太大。你想一想,如果一切的消息都可以通过无线电波来传输……对于你们情报机关是不是一种可以瞬间决胜的利器?” “无线……电波?”闫峰一脸茫然的望着孙铿,他摇了摇头绝望的想着:果然普通人和巨人的距离不仅仅是沙发到办公桌的距离。他们两个至少隔着一条风暴洋!不过对于孙铿的描述,他还是显出了极大的兴趣。对于这个立项,他早已有所耳闻。不过看孙铿目前沮丧的表情,还是能够想象得到。有些事情并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 “算了。”孙铿无奈的笑了笑道:“这件事情说给你听也帮不上忙。陪我出去走走吧,散散心。总好过待在透明房子里被人当做熊猫一样展览的强。” “这样不太好吧?”闫峰早有此意,他心虚的朝外看了一眼,嘴上却虚情假意的阻止道。 “他们拦不住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孙铿半真半假的咕哝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经过一番艰难的交涉之后,萧显总算做出了让步。同意孙铿到附近的小山上随意溜达放松一下,同时跟随在他身边的卫兵不能超过四人。 能够胜任这种护卫任务的,只有狐九重的特侦十一才能做到了。身后远远缀着几个持枪的卫兵,孙铿和闫峰两人肩并肩走着,彼此间沉默无语。 过了许久,才听孙铿淡淡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有什么事情?” “有一个重要发现。”闫峰停住了脚步,仰头望着树枝上泛黄的树叶:“楚尘的家眷最近搬到了长安。” “哦?这是要大用的迹象么?查到他什么把柄没有。” “查到了也没有用。我的院长大人。”闫峰哀叹了一声道:“咱们的陛下已经知道了他的全部过去。现在这位天子特使已经明明白白的打上了皇室的标签。” “是派来接替我的人么?”孙铿脸上露出愤懑的表情:“军研院落到这种外行人手里,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还不至于那么悲观。”闫峰宽慰道:“陛下只是有点担忧罢了。您最近要小心,看来他们已经改变了对您的策略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您连最后的阵地都没有办法保留。” “知道了。”孙铿点了点头道:“那个庞春江怎么样?是不是符合吸收进入我们的……条件?”他含糊了一句,并没有回身。他知道闫峰懂自己的意思。 “我个人的意见是:希望您不要考虑这个人。”闫峰不假思索的断然拒绝了孙铿的建议:“虽然他看上去很优秀,但是……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您致命一击。” “好吧。我明白了。”孙铿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能相信你们。不要辜负我。” “您想到哪里去了?”闫峰干笑道:“毕竟我选择了这条路,总是希望抱住的那根大腿稳固一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我懂。” 第一百七十四章新的方向1 “这道理我懂。”闫峰恳切的望着孙铿,低声道。 孙铿转脸望着他,闫峰毫不保留的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诚实。眼神中,有着一点点的渴望还有野心。 “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我……”孙铿心里有些感动,喃喃道:“你下的赌注是不是有点大了?” “一点都不大。我觉得物超所值。” “那么……好吧。”孙铿道:“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壮一些。” “我们一直都期待着。”闫峰结束了对话,恭谨的欠了欠身。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孙铿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密林尽头,紧紧皱着眉头思索自己所面临的处境。 在眼前这个情势下,的确会让某些人产生错误的判断。在蒸汽战车和飞艇问世之后,孙铿就再也没有拿出一项值得称道的发明。尽管电力这一应用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深入改变着细微之处,尽管化学研究所每天都会有最新的化合物从实验室中生产出来。但是,这之中他自己起到的作用在表面上微乎其微。由此也会让人产生了他已经江郎才尽的感觉,认为脱离了孙铿的军事研究院,也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发展下去。原因么……很简单。 他不是嬴子婴,而是孙铿啊。 这实在是一个很让人无语的结局。如果自己不能够拿出足以震惊帝国的猛料,那么迟早会被人遗忘,排挤出权力中心。变成荒山上的一丛野草,生于旷野死于旷野,不为人所知。但是……摒弃了科学发展的规律,一味以一己之力在人类科技上揠苗助长。最终的结果不过还是一个嬴子婴的翻版而已。那样的话……对于整个人类文明又有什么好处? 但是面对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威胁,孙铿还是干脆利落的屈服了。有权力才有一切,只有有朝一日,掌握了帝国的生杀大权之后,才有真正掌管帝国未来走向的可能。现在他拿出来的每一项新发明,都不过是对未来的投资而已。 那么到底应该拿出哪一个既能够快速见效,又能够震惊帝国的重大发明呢?孙铿在密林里考虑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是一个典型的行动派,在计划和目标都确定的情况下,他不想浪费一分钟的时间。疾步走出密林,径直向距离中心区不远处的科研区走去。 身后尾随的卫士面面相觑。孙铿每一天的行程都被严密的规划过,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他在卫队没有扫清路面时前往其他地段是非常危险的自杀行为。 两名卫士一个箭步蹿向前来,挡住了孙铿的去路。好言相劝道:“院长,请留步。” “闪边去。”孙铿横眉冷然道:“在这里,还没有人能带走我的性命。” 孙铿身边的卫兵换了一波又一波。最初的那一批胆敢冒着院长盛怒的情况下还敢把他抗走的老人们早已星散。剩下的人里面,除了韩康和萧显两位还能劝上一劝,顶多只能在真正的危机状态下行使这样的权力。面对着威望越来越高,气场越来越强的孙铿,卫士们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威权。面对着任性妄为的院长,几个卫士只能陪着笑脸,挡住他的去路,死守着最后的底线一步都不敢放松。 “你们都闪开,不过只有两秦里的距离。浪费了很多时间知道吗?”孙铿见自己突不破四条虎背熊腰大汉的包围,只好站定了脚步道:“最快速度清场,我要赶去科研区第五实验室。” 得到了命令之后,确定孙铿不会偷偷跑掉。一名卫士脱离了人墙,飞奔着朝小院方向奔去。 消息没有多久,就传进了楚尘的耳朵里。他摆了摆手送走了前来报信的教工,放下笔走到窗前。双手撑着窗台朝外眺望。 “这个家伙……又在搞什么花样?”楚尘的眼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走到办公桌前按响了电铃。 刺耳的电铃声中,一名身穿黑色秦装的低级办事员走了进来,欠身道:“特使阁下,请问有什么吩咐的?” “帮我拿一份院长今日的行程过来。”楚尘看得出低级办事员脸上的敷衍表情,在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安宁堡,他不过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者罢了。即使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教工会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投靠他,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不过是只讨人烦厌的绿头苍蝇而已。 “对不起,特使阁下。院长的行程属于高度保密文件,您需要得到院长身边侍从官的亲笔授权书。”低级办事员不卑不亢的回绝了楚尘的要求。尽管这拒绝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被一个小小办事员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纵使楚尘自认为涵养极好,也差不多要被怒火烧穿了胸膛。他阴恻恻道:“一个军研院院长而已,哪里有资格摆那么大的谱?他不知道跋扈过头了的家伙,最终的结果都不是太好的么?就不怕皇帝陛下赏他一杯毒酒,送他下去九幽?” 低级办事员垂首听完他发泄怒火,并没有接话。转身朝外走去。楚尘望着他的背影,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顺手拿起桌边茶杯,奋力冲着墙壁甩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茶杯碎成满地瓷片。他负着手望向地面那堆碎瓷,冷冷哼了一声,转回办公桌后面,重重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结满了蛛网的房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 深夜。安宁堡科研区。 庞大师傅提着一食盒饭菜下了马车,迎面就看见了满脸倦容的萧显打着哈欠朝自己走来。他赶忙站定了脚步,将手里食盒递了上去道:“萧侍从官,这是宵夜。” “庞大师傅有心了。”萧显接过沉甸甸的食盒,道了一声谢:“一时之间忙得忘记了。要不是您还记着,院长今天晚上怕是要饿肚子了。” 庞大师傅送完了宵夜,却不急着走。扎着手凑上来神秘兮兮的问道:“萧侍从官,能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我看见医护组已经在这里待命一整天了。” “老庞啊,院里的规矩……”萧显似笑非笑的提醒道,他故意没有说完,要的就是庞大师傅知难而退。 “只要您告诉我一声有事没事就行。”庞大师傅道:“蒙德恩老教授已经在我房间里呆了大半夜了。他担心他家娃子担心的要死,可是说什么都不敢到这里来打听。我也是没办法……”说完,他摊着手等待着萧显给他一个答案。 “没事。让蒙教授放心吧。”萧显见庞大师傅问的事情没有过线,也就不再为难。稍稍透了个底儿道:“院长需要做一个重要实验,所以让赵教员留下来当他的助手。” 庞大师傅得到了准信,这才放心的上了马车。萧显目送着马车走远,这才走进科研区中。把食盒交给专门的安检人员检查,试毒之后,才交还回来。他提着食盒径直走进第五实验室中。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十几个身穿白袍的科研人员围坐在孙铿周围,彼此间仿佛与兔子类似。眼睛都熬得红彤彤的。 萧显知道,他们眼下的狼狈倒不完全是长时间得不到休息所致。而是因为那种新组合起来的高温切割枪对于眼睛的伤害过大所致。 在没有合适护具的情况下,每个研究员顶着高温和强光工作了超过十五分钟。结果就是眼睛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没有三五天的时间是恢复不过来了。 孙铿看见萧显提着食盒过来,轻轻拍了拍手宣布简短的工作会议告一段落。去让这些又累又饿的科研人员们去填饱肚子。毕竟大家都已经超负荷工作了一整天,迫切需要一些美味又具有高热量的美食来慰藉已经空荡荡的胃袋。十几人就这样围着一张简陋的饭桌狼吞虎咽起来。 孙铿照例吃的很少,拈着半只炊饼站在绘图板前,注视着眼前绘出的结构图若有所思。赵煦看到孙铿已经离开了饭桌,急忙站起身跟着过来。 孙铿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知道这个时候有心跟过来的只有他视为核心研究员的赵煦。他凝眉望着绘图板上的某一部分,搓着下巴道:“赵煦啊,你来看看我们接下来还有什么难点么?” 赵煦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那张被自己视为神一样的结构图,沉吟了许久之后才无奈的回答道:“学生认为,目前最难的只有我们眼下现在搞得这个……粉末检波器。其他问题,都可以通过整合现有技术做出来。只有这个,才是我们从来都没有涉及过的。” “这样么……”孙铿道:“我对于这个东西的要求很急迫。你有没有信心自己领导一个科研小组,去攻克这块绘图板上的其他组件?” “我……”赵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孙铿转过头来,微微点着头朝他露出鼓励的微笑。 赵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心中有一颗名为“求知之心”的种子在慢慢萌芽。他终于勇敢的迎上了孙铿柔和的目光,颤声答道:“我可以试试。” 第一百七十五章新的方向2 听到赵煦的回答,孙铿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记住,我们的时间非常短。从现在开始一直到立冬。短短六十天的时间……”孙铿顿了顿,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道:“是五十九天。立冬的那一天,我要看到你和你的小组把一台成熟的成品送进皇帝陛下的宫殿。” 赵煦眉头紧皱着,他知道这不是一桩简单的任务。否则院长也不会手把手的拉着他把这项计划的每一个步骤全部参详透彻。很久都没有见到院长如此慎重的对待一项计划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把计划的目标直接下达到各个研究小组,由各小组组长与组员们自行讨论解决。由孙铿亲自插手的计划,无一不是震惊天下,足以推动人类文明向前跨一大步的划时代发明。一想到这里,赵煦的心中就一阵激动不能自已。他郑重的点着头,回答道:“我一定全力以赴。” “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提出来。我可以动用所有手段为你解决。”孙铿道:“今天回去以后我就会签发命令,把你和你的小组列为最高优先级。” 赵煦沉吟了片刻,断然回答道:“院长,我需要吕琛作为我的副手。此外,化学研究所的黄湛师弟对于电力系统整合也很有心得。” “可以。”孙铿记下了赵煦的要求,答应下来。这时他看见了研究员们已经吃完了夜宵,忙道:“我们继续吧。时间宝贵,每一分钟都不能轻易浪费。” 赵煦连忙应了一声,两人并肩走进实验室中。研究员们看见两个主管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也纷纷站起来。揉揉疲惫酸痛的双眼,活动活动滞涩的关节,走向了他们的战场。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赢的人名留青史,光宗耀祖;输的人被当做垫脚石,慨叹命运的不公。成王败寇这种理论,无论在哪一个领域都非常合适。 秦历716年九月十八日,晴。长安,秦宫议政大殿门外。 一辆马车风尘仆仆的从长安东门驶入帝都,径直行到这次长途旅行的终点。一匹不堪长途劳顿的驽马终于精疲力竭,在马车停下的那一瞬间,悲鸣了一声,两条前腿一软,跪在坚硬的石板路面上。 马车车身剧烈的摇晃了一阵,终于稳定了下来。车门推开,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男子从车厢中走了出来,仰望着眼前巍峨的秦宫,赞叹了一声:“果然是东部大陆上最宏伟的宫殿,名不虚传。”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马车发出轰隆一声,侧翻在地。几乎贯穿大半个帝国的超长距离行程让这辆马车的轮轴早已经断裂,能够完整的撑到长安已经是万幸。长发男子回头冷漠的看了一眼倾倒的马车,垂死哀鸣的驽马,抽出腰间悬着的一柄造型奇特的古朴短剑,一剑洞穿了驽马的脖颈。 鲜血飙出五六步远,他轻盈的一个侧身让过血箭,再回转身时短剑已经回到剑鞘中。周围走动的行人都被他的辣手震住,远远驻足观望着,谁也不敢近前来。有人已经偷偷拔腿而走,前去寻找附近的巡逻队报告了。 秦宫附近的卫队早已看见了这装扮奇异的长发男子,见他出手利落残忍,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一边呼叫增援,一边派出几个卫兵过来。 为首的军士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年轻男子,右手紧紧按在腰间的枪柄上。他沉声喝道:“这里是秦宫禁地。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年轻男子双手平平抬起到胸前,做了一个人类通用的和平手势。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道:“我是风暴洋诸国来的使节,想要面见伟大的帝国皇帝陛下。” “使节?”军士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国在各大海港均有与使节交涉的机构。为何你单人独骑而来?你的过关文书何在?” “过关文书?”长发男子思索了片刻,然后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硬皮本子递到军士的手里:“你说的是这个?” 军士接过硬皮本,后退一步。吩咐身后的士兵盯紧了眼前这个可疑男子,自己翻开本子瞥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行优雅端庄的花体西洋文字,底部印着一幅花纹繁复,一看就知不能轻易仿造的家族纹章。可是通篇上下,军士都没有找到哪怕一个秦字。他抬起头望着长发男子道:“这并不是过关文书,阁下到底是谁?冒充使节可是大罪,您可不要以身试法。” 长发男子摊开双手无奈的道:“我承认我没有经过正式途径进入帝国,但是冒充使节这种事情我还做不到。实话实说吧,我是风暴洋诸国之中的塞尔班公国的臣民。我这次来,是有一件宝物想要呈给尊贵的皇帝陛下。这件宝物对于帝国乃至整个人类文明都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够慎重对待,最好尽快找一个身份符合的人来跟我交涉。”说完,他负着手伫立在原地。长发在晨风吹拂下,微微摆动。 军士听他所言,知道事关重大。他持着那份文书沉声道:“既然阁下言之凿凿,那么就请在此地稍候。某去去就回,请外事部主官过来明鉴真伪。” “哼。”长发男子随意摆了摆手,显示出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人一眼望去,顿生尊重敬仰的感觉。 军士不敢怠慢,拱了拱手便拿着文书拔足狂奔而去。过不多时,一个中年官员迈着急促的步伐从秦宫中疾行出来。看见长发男子,顿足道:“阁下可是塞尔班公国费姆普尔李子爵?” 长发男子微微转身,态度矜持的欠身道:“正是。” “子爵阁下本应去年此时来访,因何失期?”中年官员长身一礼,态度顿时变得恭敬起来,虽然口中的问话依旧咄咄逼人。 看见外事部主官前倨后恭的态度变化,军士顿时松了一口气。毕竟劳动外事部长官出来,万一是个冒牌货的话可就严重了。到时候自己吃挂落事小,恐怕前程也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一言难尽。”长发男子叹道:“航船途径千叶群岛时遭遇了风浪,全船上的人除了我自己侥幸逃生外,其他皆葬身鱼腹。我辗转到了日出四岛,又乘渔船到了高丽。从漠河州入境,才知道已经逾期一年之久。尚幸贵国还保留着吾的入关申请,否则浑身是嘴也是说不清了。” “李子爵哪里的话。”外事部主官朗声笑道:“帝国入关申请是要保留五年时间的。不过子爵阁下此行并没有经过正式通关进入帝国。因此需要您在帝都重新办理通关手续,同时还要经过一个月的隔离期。万望子爵阁下不要见怪才是。” “入乡随俗,一切都依照贵国的规矩做便是了。” 外事部长官见对方如此上道,心中也是一阵轻松。外国国小民寡,不少来使都是夜郎自大之徒。来到帝国之后,不仅对于帝国法规一无所知,无理冲撞。还藐视帝国的外事部官员,一言不合便要耍弄自己的贵族威风。中年官员为官十几年来,如此知礼得体的贵族,见到的寥寥可数。 于是,外事部官员召来了一个低级办事员,将这位李子爵带到帝都郊外的一座驿馆中住下。而他自己则带着那份国书回到外事部办公区,将国书拓印了一份出来。顺便写了一份报告,在报告的卷首处特别用红笔注明了交给皇帝陛下和左相阁下阅览。 外国来使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帝国作为现存人类文明中最强大的国家,总要对这些小国表示出一些重视的。外事部在接待工作中所担负的责任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要看看皇帝陛下以及左相阁下的选择如何了。不过依照惯例,帝国还是会派出左相去礼节性的拜访一番。想要见到皇帝陛下,塞尔班公国的分量还是不太够的。 半个小时后,外事部长官的报告送呈到贺八方的案头。贺八方打开报告,一目十行的阅读过去。他略一沉吟,提笔在文末写了几个字。然后叫过一个低级办事员来,吩咐他将这份报告送到皇帝陛下的面前。 赢晚看了报告之后,又看了看贺八方提出来的初步意见。心中感觉也只有如此才最为稳妥。于是提笔在贺八方的字边写了一个“可”字,交待办事员把报告送还回去。 贺八方处理公务的余暇早已经注意到了赢晚的动向,报告送回来的时候他也不急着去看,而是先集中精力处理完了手头上堆积的公务。直到午间休沐的钟声响起来时,他才拿起这份已经有了结论的报告。同时脑海里已经回想起这个所谓的塞尔班公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对于这个国家派来的使者,贺八方实在不愿意报之以太大的信心。且不要说对方口中所说的宝物献给皇帝陛下了,他很怀疑这个流浪者之国举国上下能不能拿得出十万金元雇一艘远洋海船跟帝国进行一次正经的贸易。 心中沉吟了许久之后,贺八方才下定了决心。想要去跟这位自称为子爵的使者见上一面。既然对方言之凿凿手里握着皇帝陛下都会感兴趣的神秘宝物,那么自己就先去瞧瞧这件宝物有没有让帝国付出代价的必要。 第一百七十六章投石问路1 驿馆的位置在帝都长安的西南角,虽然还是城墙内,但这里已经算是城市中最为荒凉的地带。透过驿馆客房内的后窗,普尔费姆李子爵可以轻易的看到远处繁华的街市。 当然,那是他们的繁华。与自己没有一个铜子儿的关系。客房里的床铺潮湿的快要滴出水来,天知道已经多久都没有住进过人了。刚刚进门的时候,他还曾经用随身携带的短剑斩杀了两只太过胆大的耗子。耗子的尸体现在还在那儿摆着,驿馆里的办事员也懒得收拾。 外事部的人把自己丢在这儿之后就找了个藉口溜之大吉了,这样算了算,自己一整天的收获就是获得了一份在帝国合法出入的证明。对于他未来的计划,这份证明足够了。他心中盘算着那个消息传到帝都的时间,一切早已经安排妥当。现在饵料已经挂在鱼钩上,就等着鱼儿自己咬钩了。 而在整个计划得以实施之前,他唯一的担心便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并不多么适合自己的需求。他原本以为,一个来自于历史悠久的人类公国的数百年贵族后裔。用脚趾头想想都应该具备优雅而矜持的贵族气质才是。 谁知道,这个在塞尔班公国国内首屈一指的“钢铁”家族中的当权人物,竟然是一个让他差点把鼻子气歪的……恶棍?不不不,他决定收回自己这种想法,把李子爵称为恶棍实在是抬举恶棍这个名词了。这个人根本就是渣滓,烂泥,狗屎以及世界上所有肮脏秽物集合而成的恶魔肛门里挤出来的排泄物…… 没有丝毫的贵族风范,他的表现比某些深渊领地里的土鳖暴发户都要低级。如果还能够有其他的选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位李子爵用刀子切成一片一片拿去喂狗。但是那条漂流到海边的航船上只有这一位奄奄一息的活人。其他人包括那位用来跟帝国皇帝通婚的公主都被这位李子爵先行享用了肉体之后吃进了肚子里。 如果活下来的是那位公主,他保证秦国在未来十年内会有更大的乐子可以看。但是面对这位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李子爵,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把他包装成什么模样才能达到在帝国长期潜伏下去的艰巨目标。 一想到这里,他立刻头痛的紧紧的抱住了脑袋。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把这位李子爵调教成一个看上去不是那么令人烦厌的渣滓,在这之后——他能活多久就要看看伟大的秦国人民对他的容忍程度了。不过,能够多给那位陨星者制造一点麻烦也是可以的。 未来总是很诱人,但路要一步一步的走。目前最迫切的还是要准备好跟帝国掌权者的初次见面。只有这最凶险的一关跨越过去之后,之后的历险才是坦途。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忐忑起来。希望铂金之塔那帮家伙们给自己翻找出来的东西能够成功的把这些精明的人类糊弄过去。 傍晚时分,贺八方的马车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驿馆门前。他走下马车,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座冷冷清清的破旧建筑。驿馆官员见是左相亲来,连忙上来迎接。贺八方摆了摆手命他们各司其职,只留了驿馆馆长一人带路,前往塞尔班公国使节所居住的庭院。 面对着整整一桌美食,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压制住了体内宿主的本能反应。现在还不是享用美食的时候,否则一旦敞开了肚皮吃喝,自己先前营造出来的形象将会荡然无存。一个人前人后反差如此巨大的角色,第一时间就会被帝国高层所警惕。他才不想因小失大,所以也只能忍着美食的诱惑,露出最优雅的笑容望向了贺八方:“尊敬的左相大人,请允许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敬意。非常感谢您能够抽出宝贵的休息时间召见我。普尔感到万分荣幸。” 这是贺八方上任以来接见的第一个外国使节。不得不说,费姆普尔李子爵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算太差。在听多了礼仪部和外事部官员们对于外国使节的评价之后,这位塞尔班公国钢铁家族的掌权者的形象简直就像一股清流缓缓淌过贺八方的心田。他对普尔的谦恭表示满意,随意抬了抬手公式化的道:“李子爵不必过分拘谨,一路舟车劳顿,请先用餐,而后再提其他。” 普尔摇头道:“小使前来,本是有两件宝物想要赠与陛下。然而海上风高浪急,巨浪打翻了航船,其中之一的礼物不幸葬身鱼腹。小使本应与航船同殉,可是还有一件礼物藏在身上。如果不能献与陛下,塞尔班公国的忠心将永远不会昭彰。所以小使苟且性命,辗转来到帝国。只为将忠心表达于陛下,还请左相大人见谅。事了之后,请大人为小使备下一盏仙酒,小使也好去与航船上的同胞相聚。只求大人能将小使尸身葬于大洋,小使便感激涕零了。” “李子爵哪里的话?”贺八方朗声笑道:“塞尔班与帝国地处大洋两端。长途跋涉,旅程凶险。航船倾覆,只是天灾。彼国若是以此问罪于你,那么李子爵大可入了我大秦国籍。说句不客气的话,抗击魔族的大业,还是我国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塞尔班虽然也处在前线,可毕竟还是占据了地利。我国若是向塞尔班要人,塞尔班不敢不慎重考虑我国的要求。” 普尔脸上露出动摇的表情,入籍对于一个域外人士而言不啻于得到了通往安宁乐土的通行证。不过能够毅然抛弃母国,投奔到另一国家的人毕竟还是罕见。更何况像他这种在公国中掌握着一定话语权的当权者阶层。能为鸡首,岂肯为牛后?所以,动摇之色短暂的出现在脸上几秒钟后,他就断然朝着贺八方摇了摇头道:“左相大人好意,小使心领了。故国虽弱,其实难弃。小使只愿将忠诚闻达陛下,让这件宝物能够有所价值。若为一己私利而抛弃祖国,实在为人不耻。” 话题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李子爵带来的宝物上面。贺八方自诩帝国地大物博,什么奇珍异宝都曾见识过。料想这小小的岛国也拿不出来什么珍稀货色。见对方三句不离那未曾谋面的宝物,也就顺水推舟道:“若是珍宝,我大秦必定将塞尔班视为兄弟之邦。这一点,李子爵你就放心好了。”言下之意,满满是一个庞大帝国的骄傲。他傲然注视着普尔,等待着他将所谓的宝物拿出来见识见识。 普尔点了点头,露出放心的表情。他长身而起,从怀中掏出一只密封良好的卷轴。打开了均匀裹住周身的蜡封,将卷轴缓缓摊开,平放在空无一物的方桌上:“左相大人请看——这就是小使带来的宝物。” 贺八方眼神落在卷轴上所描绘的图画上,表情骤然凝重起来。他沉默了几秒钟,抬头道:“李子爵,你可知这画上所绘为何物?” 普尔知道,自己拿出这个之后对方一定会上钩。他心中暗喜,面上却一副沉静从容的表情:“自然知道。此物名为飞空机,是我国从海中打捞出来的。召集全国优秀匠师测绘,历时数年时间才有所得。如若按照图中所绘数据进行仿制,不日帝国将再收一件能够抗击魔族的利器。” 贺八方打赌,自己在孙铿的军研院某个绝密研究所中见过这种构造的飞行物。只不过孙铿的那个比这位外国来使所献出的图纸要简陋的多。若不是贺八方聪明绝顶,恐怕很难从两个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图纸中察觉出关联。 事态的进展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望着那张图纸,贺八方即使不是专业的研究人员也能轻易的看出两者的高下。一想到这张图纸落到帝国的手里。在那位军研院院长的领导下,还有什么是帝国不能制造出来的?他的心顿时一阵激烈的搏动。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故作淡然的道:“李子爵,这件宝物可不可以现在就交给我?” “自然是可以的。”普尔欠身偷笑着回答:“不过,小使有一事尚未禀明。这张图纸并不是完全版本,真正的数据都记在小使心中。”他窥着贺八方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毕竟事关重大,万一路上被魔崽子劫夺了去,造出来反制帝国就不美了。没有关键数据,就算他们得到这张图纸也不过是件废物而已。” 这纯粹就是胡扯了。贺八方当然明白普尔的小九九。这当然是小国对于大国的巧取豪夺所作出的一种防范。虽然体谅对方的心思,但是这样被一个小国的使节如此要挟却是让他愤怒。他冷哼一声,将卷轴卷起来小心放好。沉声道:“李子爵果然思虑周全,如此我便将此物带走与我国专业人员勘验。若是确物有所值,那么塞尔班所要求的一切都可以答应。” 虽然提出了慷慨的允诺,贺八方却绝口不提“兄弟之邦”四个字。普尔当然明白这种承诺背后的水分有多大,自己失去的“兄弟之邦”到底有多么珍贵。但是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便是这张图纸能否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仅此而已。 第一百七十七章投石问路2 贺八方疾步走进皇帝陛下的官邸。宫中卫士从未见过一向沉稳的左相阁下如此行色匆忙的形象。连忙给他让开了道路,顺便派出两人随行保护,以防过于着急的左相失足跌进冰冷的池水中。 一路畅通无阻行到赢晚的书房外,贺八方才堪堪稳住激荡的心情,整理了一番仪容,平复了一阵呼吸。他推开房门,轻声道:“陛下,我回来了。”话说出口时,才愕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的几不成声。 赢晚从书桌上抬起头疑惑问道:“左相为何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新发现么?” “陛下英明。”贺八方恭维了一句,将挟在肋下的卷轴放在赢晚书案上,轻轻展了开来。 “这是……”赢晚低头看了半晌,沉默了下来。他望着贺八方激动不能自已的脸,忽然笑道:“左相为何如此激动?” “难道陛下已经忘记孙铿给我们描绘的宏伟蓝图了吗?”贺八方沉声反问道。 “自然不会忘。但孙卿说过,那是非常遥远的未来。你我有生之年,或许能迈过那道门槛。但注定看不见那个盛世的降临。”赢晚神色淡淡的将孙铿的话不差一字的复述出来,眼眸注视着贺八方,眼神之中,隐隐藏着一丝愠色。 贺八方知道他恼怒什么,但是有些事情胜过皇帝的私人利益。尤其是现在的情形下,他们乃至于整个帝国,都还离不开他的大脑的时候。毫无惧色的回望着赢晚,贺八方恳切的道:“陛下,现在不是排除异己的时候。我们需要他。” 赢晚的脸庞倏地涨红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怒视着直言不讳的贺八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排斥异己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到。”贺八方低声道:“不要再赌气了,陛下。孙铿只是一个对您没有任何威胁的技术官员,如果您真的走出那一步,才是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孙铿自然没有任何威胁。但有人有威胁!”赢晚低声咆哮道:“她有什么权力越过我去勒令一个皇室的血脉去死?还侮辱了他的尸体!你不觉得,她做得有些过分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贺八方无法回答。毕竟是帝王家事,他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左相贸然搅在其中是非常不智的。听凭着年轻的皇帝发泄了几句,贺八方淡淡道:“陛下,对于未来我们还离不开孙铿的帮助。尤其是这种可以轻易匹敌飞龙的战争兵器,我们必须牢牢的把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赢晚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情绪剧烈波动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端起手边已经放凉了的苦涩药茶一饮而尽,他的面色才恢复了往日的红润。他敲了敲桌面,冷笑道:“我的那位老师是个聪明人。如果我提出要求,他一定会借机把楚尘从安宁堡赶出来。贺卿,你想好对策了吗?” 贺八方摇摇头道:“正因为他是聪明人,才知道不会挟恩图报。陛下您多虑了。” 赢晚“哼”了一声,尽管面上表情依然还是不屑,心中却已经认可了贺八方的说法:“暂且相信你一次。”说完,他提笔草拟了一份电文,摇铃唤来了一个侍从。 “给安宁堡发去。”赢晚吩咐了一句,注意力又转回到贺八方身上:“就算孙铿今晚收到,能赶来也要到明天了。说说看,这个使节怎么样?” 贺八方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轻声回答道:“这个李子爵……很神秘。” …………………… 翌日,秦宫。 议政大殿门前,就要展开一整天工作的官员们陆续经过白玉石阶。他们注意到,在议政大殿旁边的广场上,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军研院的办公衙门在隔壁,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人群中有人小声问着。 “别忘了军研院院长现在也算是皇室的人。到这里来也无可厚非吧。” “说得也是。” …… 此时此刻,官员们议论的对象已经走进了皇帝陛下的书房。他解下披风,随手交给一名上来迎接的侍从。望着赢晚那张因为休息不足而显得异常憔悴的脸,轻声道:“我来了。” “坐吧。孙院长。”赢晚放下手里的笔,招呼侍从过来给他端上一小碗稀粥:“还没有吃早饭吧,吃一点填填肚子。” “谢了。”孙铿接过瓷碗,却没有什么食欲。电文里语焉不详,让他对于某个已经接近于停滞的项目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孙院长,请您来的确是有一点事情。”赢晚见他的样子,知道对方想要赶紧进入正题。略一沉吟,也就遂了他的心愿。将贺八方带来的卷轴打开来说道:“这是塞尔班公国的使节送来的一张图纸,我们没有办法判断真伪。所以请您来鉴别一下。”虽然说是鉴别,但是赢晚的心里早已经默认这张图纸是真的了。 孙铿站起身来,踱到卷轴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手工绘制的图纸。他沉默了许久,抬起头笑道:“陛下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赢晚打量着孙铿脸上的表情,对方的眼睛里尽是嘲弄和不屑。尽管知道那并不是针对自己,但他心里还是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只是想要请你鉴别一下真伪。” “伪造无疑。”孙铿断然道:“这个塞尔班公国的使节应该拉出去枪毙。” “孙院长,那毕竟是一个公国的使节。帝国应该对于这样对我们有诚意的国家报以优容。”赢晚心中有些不满,但还是坦诚的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我不认为拿着一张似是而非的图纸到处招摇撞骗的所谓使节表达出了对帝国的忠诚。”孙铿冷冷道:“这是在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呢?”赢晚双手扶案,望着孙铿恳切的道。 “不用试了。”孙铿摇摇头,转身朝外走去:“是假的就真不了。那位使节包藏祸心,当诛之。” 赢晚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没有试图挽留对方,眼神落在那张图纸上面,抬起手想要把它撕碎。可是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索性将它卷成一团,丢进角落里。颓然坐了下来,攥着手中的笔,心中只剩下了沮丧。 孙铿脚步匆匆的出了赢晚的官邸,沿着长廊朝议政大殿的方向走去。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追了上来,他驻足回头望去,只见贺八方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自己。笑容可掬的道:“孙院长刚来怎么就又要走?” “陛下让我鉴别的工作已经完成,自然没有呆在这里的必要。” “这么快就鉴别完了?”贺八方故作惊讶的道:“怎么样,对于那个计划的帮助如何?” 孙铿轻微的摇了摇头:“是一张假图。如果我们信以为真,怕是会中了魔族人的奸计。” “假……假的?”贺八方一时语塞:“孙院长您说话当真?”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孙铿不屑道:“那个使节在哪里?我怀疑他有问题。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他?” “这……”贺八方犹疑道:“这不太好吧。刚才您和陛下没说起这个?” “其实……我本来的意思是要不经审讯,直接诛杀此獠。”孙铿苦笑道:“不过陛下毕竟还是年轻,对于这些心思迥异的外国人还是抱有天真的幻想。” 贺八方听他话语,不禁桥舌不下。孙铿说得倒是轻巧,一个公国的使节,上下嘴唇一碰就要诛杀了。岂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杀得利落,可是风暴洋诸国那边就要少一条稳定的人口来源了。 他沉吟许久道:“使节是不能杀的。院长您有所不知,杀了此人容易,可是之后收尾很难啊。毕竟现在我们仰仗风暴洋诸国那边的地方还很多。您这样做,会让其他国家心寒的。” “这个人……问题很大。”孙铿道:“他的图纸哪里来?这个曾经可跟你说过?” “此人是塞尔班公国国内大族‘钢铁家族’的二号人物,带着公国的公主和此物到帝国朝贡。路遇风浪船翻了,只剩下他一人幸存。这张图纸据他说,是从海里打捞出来的。召集了全国的工匠,历时数年才测绘出来。” “这人说话不尽不实。”孙铿捉着下巴沉吟道:“像这种绘制的非常精细的三维图,可不仅仅是单靠堆积人力就能够制造出来的东西。贺左相,若是有可能,帮我安排一下跟他的见面。我要当面见见他,揭穿他的本来面目。” “好吧。”贺八方思索了几秒钟,终于点头答应道:“我这就去外事部交涉,毕竟像您这样的高官,在没有陛下的命令下贸然接见外国使节是非常冒失的。我且看看能不能拿到陛下的手令,要不然外事部那帮家伙可不会轻易答应我的要求。” “那就拜托你了。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在长安。”孙铿心中松了一口气,沉静的道:“如果有了确切的消息,请派人到未央宫来寻我。” 第一百七十八章投石问路3 秦历716年九月十七日,晴。长安未央宫,帝国长公主官邸。 每天例行的检查之后,皇家医院的医师们告辞离开了羽衣的房间。即将为人母的长公主殿下此时已经非常显怀,脾气也没有了一开始时的那么不可捉摸。 此时此刻,她正惬意的坐在窗前,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眯着眼睛享受这难得的秋日艳阳。孙铿坐在房间的阴影里,膝上的孙窈已经快要睡着了。两只手紧紧揽着父亲的手臂,仿佛一只慵懒的树袋熊。孙铿似乎没有受到女儿的影响,单手端着一本厚厚的报告看得入神。 “你说……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羽衣低声呢喃道,仿佛梦呓。 “唔?”孙铿放下报告,皱着眉认真的想了片刻:“酸儿辣女。看你最近喜欢吃什么。” “没想到你也相信那些神婆的古怪说法。睿智的院长大人。”羽衣毫不留情的嗤笑道。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可以透视的技术。”孙铿摊了摊手,无奈的道:“我也只能相信这个。不过……我个人主观上更喜欢儿子。毕竟男孩子在我们都老了之后更加可靠一些,姑娘么……嫁人之后就偏心咯。” “那可不见得。”羽衣撇了撇嘴道:“男孩子可不是那么好管教的。而且……在战争的阴影下,我们的孩子必须要参加战争。我可不想做一个日日夜夜为儿子担忧的母亲。” “女儿就一定能避免战争吗?”孙铿摇了摇头,对羽衣这种奇怪的想法感到不解。怀了孕的女人果然是一种全新类型的生物,不是常人能够揣度出她们神奇的心理的。 “对了,良辰有一件事情拜托我。你帮她想想办法。” “良辰?”孙铿疑惑问道:“她不是在教导陈春家的那两个孩子吗?” “就是那两个孩子的事情。良辰最近心情很不对路,向我告了假想要去南方呆一段时间,我准了假。两个孩子却没了去处,你看看少年营有没有名额,让他们去晋修。” “少年营没有问题。但是他们的身份……”孙铿对于陈春一直都有一些顾虑。 “陈春对于帝国总归是功大于过的。”羽衣叹息道:“所托非人啊。” “既然你坚持,那么好吧。”孙铿答道:“今天夜间我会乘坐专列回安宁堡,到时候让良辰带着他们在车站等我。” “今天晚上就要走?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羽衣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让帝国大吃一惊的小玩意儿。”孙铿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却不欲多说。 “哼。故弄玄虚的家伙。”羽衣不屑的撇嘴道,身为皇室贵胄的骄傲让她再也没有了追问下去的欲望。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彼此间默契的一笑。 羽衣轻声道:“敏感的家伙。就算他再怎么不满,也不会对你下手。何苦呢?” “我只不过想要证明我的价值而已。”孙铿淡淡回答,他重新捧起了报告,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你放心好了。”羽衣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房间里的其他地方:“如果他做得太过分,我会去告诉他,让他收敛一点。” “好意心领。”孙铿道:“但给我的感觉总像是一个孩子被另一个孩子打哭了回家找妈妈撑腰……” “这比喻……有趣。”羽衣秀眉微蹙,哭笑不得的道。 “而且,不仅仅是为了向皇帝陛下证明什么。”孙铿轻声道:“对于帝国乃至整个人类文明来说,都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进步。” “你让我又重新对你的发明提起了兴趣。能不能少少的告诉我一点点内幕呢?大发明家。”羽衣似笑非笑的问道。 “呃……当然。”孙铿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敲门声骤然响了起来。 “院长阁下,外事部一等理事官钱三水求见。”机要军官的声音打断了孙铿的长篇大论。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羽衣面前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留下吻痕。 “对不起,我该走了。”孙铿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 “那你一路小心。”羽衣仰起脸接受了他的吻,顺手攀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等等……” “什么?”孙铿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手里就被塞进一个沉甸甸的金属块。 “一直都想还你的,可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羽衣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而且……我似乎对它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它居然不再闪光了。” 孙铿望着她,默不作声的将那枚伪造的金属块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没关系。” 羽衣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他平静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的小忐忑略微平静了些:“我会补偿你的。” 孙铿摇了摇头,微笑起来。他的手臂顺着羽衣的胸口向下滑落,最终轻柔的覆盖在她的小腹上。感受到腹中的勃勃生机,他望着她道:“你安心养胎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我会的。”羽衣双手交叠着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努力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走了。”孙铿点头示意了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 羽衣望着他疾步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怅惘。过了许久,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的艳阳发起了呆。 入夜,长安火车站。 良辰领着陈葭姐弟俩在贵宾候车厅忐忑不安的等待着。陈葭紧紧牵着良辰的手,扬起小脸望着表情淡漠的良辰姐。她虽然跟自己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但是小半年的接触早已经让陈葭对她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奇特亲情。此时分别在即,陈葭心中涌起的只是无限离别的伤感。 候车厅外人来人往,列车抵达和离站的轰鸣声不时的震荡着他们的耳膜。陈小弟望着姐姐和良辰,嚅喏着嘴唇,期期艾艾的道:“良……良辰姐,我们能不能不走?” “不能啊。”良辰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笑容:“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给你们了。如果想要提升自己,只能去咸阳接受更加系统的教育。放心好了,我已经拜托过我的妹妹。等你们到安宁堡以后就去找她,而且……孙铿院长也答应了要妥善的安置你们的。那栋院子,已经过户到了陈葭的名下。你们放假的时候,可以去那里度假。”良辰一打开了话匣子,就止不住自己的话头。如果不让一点声音打破这难言的平静,她想自己应该会第一个承受不住这离别的伤痛而失声痛哭。她想让这平静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而不是离开她们,自己远走高飞。 候车厅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打断了良辰的话语。三人同时站了起来,望着走进来的孙铿。 孙铿的眼神从良辰、陈葭和陈小弟身上掠过,最终目光定格在良辰身上。 “离别总是痛苦的,不过总好过以后再也见不到。”孙铿淡淡的劝慰道:“好了孩子们,我们到出发的时候了。” 良辰敬礼,手放下来时眼眶中已经蕴满了热泪。她含着热泪哽咽道:“院长,请善待她们。” “必定一视同仁。”孙铿道。他朝着陈葭招了招手,示意姐弟俩站到自己身后。陈葭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孙铿,转回头望着良辰低声道:“姐,我们走了。您多保重,我们在安宁堡等着您。” “回来后我一定去看你们。”良辰紧紧咬着嘴唇,重重的点着头道。 姐俩儿的手依依不舍的松开了,陈葭用力眨着眼睛,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拉着陈小弟跟孙铿离开了候车厅。良辰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不断的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三人的背影。 帝都的秋夜已经有些凉意,陈葭紧紧的裹住破旧的披风,凝望着走在前面疾步匆匆的孙铿。这个人……是导致父亲去世的间接凶手。但是自己的复仇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宣告失败。还导致了良辰姐被他的侍从官胁迫,成为了那个总是露出阴鸷笑容的少年的玩物。对于良辰离开的原因,陈葭心知肚明。却总也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去揭穿那个人的无耻嘴脸,毕竟他手里拿着的不仅仅只有良辰姐的性命,还有自己……还有小弟。 陈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良辰姐一次次的被那个人叫去,每一次回来之后,良辰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最近一段时间,良辰姐被叫走的越来越频繁了。她饱受折磨的身心已经无可抵抗这种持续的压力,所以只能逃避。 一行三人走到站台前。专列已经整装待发,林光一皱着眉道:“孙铿,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 ‘这人真奇怪,居然直呼军研院院长的大名。’陈葭好奇的望着那位满头白发的侍从官。他看上去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苍老,嘴角勾出一丝嘲弄的笑意,视线跟她交汇,那冰冷的眼神让她险些惊叫出声。 “这两个孩子交给你了。”孙铿没有理会他的嘲弄,径直走进车厢:“明天天一亮就把他们交给王戎。”说完,身影已经闪进了车厢中。过了片刻之后,车厢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我可不是专业带孩子的保姆……”林光一不满的咕哝了一句,无奈的望着陈葭姐弟。他沉吟了几秒钟后,朝着陈葭招了招手道:“今天你们俩睡我的房间。” …… 车身平稳的向前移动,发出机械而单调的哐当声。孙铿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了这次出行得到的战利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费姆普尔李子爵没有辜负孙铿的希望,他在死亡的威胁下将所有的实情都交待了出来。也让孙铿排除了自己的怀疑——他并不是又一个来搅局的穿越者,虽然他的动机很值得怀疑。但那毕竟不是自己所需要关心的事情,就让赢晚和贺八方头疼去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安宁堡的幽灵1 秦历716年九月三十日,晴。安宁堡中心区地下三层。 萨明睁开了双眼,尽管地下牢房里暗无天日,但是他的生物钟告诉自己又是新的一天到来了。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牢房里的宁静。 “小杂种,你的早餐。”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端着一盘粗粝的食物走到牢门前。 萨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从潮湿而阴冷的草窝子里爬了出来。走到牢门前,无声的端起地上的食物,慢吞吞的回到低矮的小桌前。盘子中,摆着一碗清亮可以照出人影的稀粥,一碟又咸又涩几乎咬不动的咸菜干以及一枚鸡蛋大小的杂面窝头。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拈起那枚干粮放进嘴巴里费力的咀嚼起来。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已经让他的口腔里长满了溃疡。每一次咀嚼,都让他感到钻心的疼痛。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他忍住痛楚,发着狠的将干粮囫囵咽进肚子里去。 每一次这样的进食,都不亚于一场煎熬灵魂的酷刑。嚼着嚼着,他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扑嗒扑嗒的滴落进眼前的清汤寡水中,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昨日里的辉煌,早已经变成了一场永远都不会重演的幻梦。在他成为了人类的俘虏之后,每日挣扎在死亡线上被无休无止的刑讯成了他生活中的主题。他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姓什么。该交待的不该交待的都吐露了出来,除了那个已经被自己隐藏进脑海底层的真实。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开口对那个隐藏在窥视孔后面的人说:“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是你的同类,我来自于一个叫做地球的地方。”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冥冥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告诫着他,如果把那个真相说出来,等待他的也许不是自由,而是死亡。他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所以也只能机械的承受着这永无止境的残酷现实。 在被认为榨干了所有剩余价值之后,他重新被投入地牢之中。数着手指头过日子,自由对他而言,早已经是场幻梦。他现在只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离开这间阴暗潮湿的地牢,去好好亲近一下温暖的阳光。 走廊里传来一阵陌生而轻盈的脚步声,萨明心中升起一阵疑惑。这脚步声从来都没有听过,难不成是又来了新的看守么?一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新的看守到来就意味着新一轮磨难的开始,他才好容易适应了现在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这时候如果换人那么他恐怕真的会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心中正如此忐忑不安的想着,却无法阻止那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将脑袋紧紧伏进散发着潮气的草窝之中。仿佛一只躲避灾难的鸵鸟,不顾一切想要钻进他臆想之中的乐园里。然而,这样的举动却丝毫无法阻挡渐近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忽然停了,在萨明的感觉中,“新来的看守”就站在距离牢房门外几步远的地方。被俘之后唯一得到锻炼的是他的听力,已经精确到了分毫不差的惊人地步了。 几秒钟后,他感觉到了一道窥视的目光。这是一道奇怪的目光,并没有什么善意,当然也没有什么恶意。他有点惊奇,在人类的巢穴之中很少会有人会这样看着自己。小心的抬起头,迎上了那道目光。 昏暗的牢房内外,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瘦削的身影映入萨明眼帘,他身穿一套不怎么合体的军服,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面容。 一个兴奋的声音在萨明心中呐喊着:“他不是看守!是来拯救我的天使!”他直起上身,呆愣愣的望着这位不速之客。眼睛里释放出久违的希望之光。 “老实呆着,我会来带你出去。”牢房外的人压低了声音,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来。 萨明慌不迭的点了点头,他已经不在乎这到底是不是人类布下的陷阱。哪怕外面是瞬间就会把他杀死的绝境,他也要去试着尝试一下。更何况,这个不速之客的装束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相信。 看来赛恩斯和艾尔小姐并没有抛弃我,一直都在努力试着营救我。萨明心中重新燃起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想要跟这位神秘的人交流几句,以加强自己的信心。对方没有给自己多说一句话的机会,交待完了之后便利落的转身离开。 那人来去倏忽,仿佛只是萨明因为囚禁太久而产生的一丝幻觉。但是在他的心里却清楚明白的很,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眼见自由女神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时间他的浑身也似乎充满了用不尽的力量。 …………………… 林光一收拾整理了关于那位小贵族的全部审讯资料,他坐在办公桌上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将所有审讯材料归拢起来,挟在肋下。 最近一段日子孙铿一直都泡在第五实验室,为了某个目标而进行着艰苦而决绝的冲刺。对于他来说,眼前唯一的目标便是让那个存于脑海中的造物成型。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 但对于林光一来说,孙铿这样拼命的追寻,不过是舍本逐末而已。可是不管他如何鄙视孙铿的行动,现在两个人的身份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如果他们的角色能够掉转过来,林光一或许会用一段长时间的休假强迫这个技术狂人清醒过来。 然而……这终究是只能想想而已。在安宁堡这个地方,还没有人能够限制住孙铿的想法和行动。在他和皇帝陛下之间的情分还没有消耗殆尽之前,孙铿将一直都是军研院的实际掌控者而不会在院长前面加上冠冕堂皇的“名誉”一词。 ‘真是一个蠢货。’林光一低声咕哝了一句,将手中的钥匙交还给了地下三层的守卫。他沿着长长的甬道,朝着地面上走去。从那个小贵族嘴巴里套问出来的情报让帝国收获颇丰,不仅仅进一步了解了存在于深渊内部的矛盾,更让他们对于一直以来都无法透彻了解的魔族阶级产生了一个直观的印象。 这让林光一对那个名叫萨明的小贵族爱不释手,都有点不想让对方活着从安宁堡的地牢里离开了。 ‘先最大限度的拖着,延缓交换俘虏的时间。实在不行……就准备给这小家伙预备一颗喂毒的子弹好了。’林光一心中暗暗的想道。就算魔族们感到愤怒也不会对帝国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即将到来的冬季战役会让帝国的北部边境再次向北方延伸。到时候无名山要塞、天海郡以及盖达城遗迹将会连成一线,魔族军想要再次把他们夺回来,恐怕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况且从萨明交待的情况中来分析,魔族军现任当权的高层人物恐怕不会有魔王葛林那样的魄力。这对于帝国而言,是一个难得的利好消息。希望魔王永远都不要醒来,这大概是所有人类此时唯一的心声。 林光一想得出神,一时间忘记了从最近的出口回到地面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从未到达过的区域。甬道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通风管道里涌进来的风发出“轰轰”的回响。 他四处张望着寻找一条最近的可以出去的道路。忽然,一条灰影以极高的速度从眼前闪过。林光一眉头一皱,右手已经按在的枪柄上。灰影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他微微侧头,保持着拔枪欲射的姿势。全身肌肉紧绷,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小东西……不敢出现了吗?”林光一低声自言自语着,朝前迈出了一步。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脑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啸音。一道乌光擦着他的后颈划过。林光一脑后好像生了眼睛一般,竟是提前低了低头,将这致命的一击躲过。他向前跃出,反手回击。竟然不是右手握住的枪柄,左手不知何时拔出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剑,刺向虚空中的某处。 “叮!”地一声脆响,短剑明显刺中了高速运动中的一个物体。林光一一击得手,瞬即一个矫健的后滚翻。身后文件纷飞,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蹲伏在地,敏锐的注视着四周的动向。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并没有再次出现,但林光一知道他并没有离开。刚才的交手几乎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到现在自己的左臂依然还隐隐发麻。他眼角的余光落在锋利的剑刃上,薄如纸片的剑刃崩出一粒几乎发觉不出的缺口。他心中苦笑,这柄跟随了自己很久的短剑怕是承受不住下一次的攻击了。可现在还不是惋惜的时候,敌人还隐藏在黑暗中计划着发动下一次袭击,他需要全力应对才能躲过眼前的死劫。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气氛紧张的快要爆裂开来。林光一的呼吸突然变得低沉而悠长,一吞一吐间,他整个人都似乎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了一起。 似乎察觉到了林光一的变化,隐藏在暗中的灰影有些急躁起来。空气中产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而这早已落入他的计划之中。 “就是现在!”林光一嘬唇发出一声利啸,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射而出。剑锋所指之处,正是空气中产生波动的那一处空白。 虚无的空中突然出现了扭曲,一条灰影从半空中跌落出来。眼见就要被林光一的破空一剑钉在地上,地上的灰影忽然回身丢出一颗黑乎乎的小球。 “噗”得一声闷响,小球突然在两人之间爆裂开来,一股浓烈的恶臭瞬间涌进林光一的口鼻中。林光一大惊,紧闭双目决绝的一剑刺出。突击动作难免有些变形,短剑毫无意义的刺了个空。全力一击打在空处的感觉并不好,他一剑击在地面上,短剑从中断折。林光一整个人狼狈的变作了滚地葫芦。在地上接连打了好几个滚才将这股巨力完全卸了下来。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灰影显然不敢恋战,借着这阵烟雾逃之夭夭。 第一百八十章安宁堡的幽灵2 这是三个月来安宁堡第二次发出紧急警报。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狼来了”一样的虚惊,而是真正的外敌入侵。 半个小时后,第一批派出搜索的巡逻队已经将安宁堡中心区像过篦子一样梳理了一遍。不出林光一的预料,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在袭击现场,赵甲是最早赶到的人。此时,随军医师已经将林光一受到黑雾伤害的双眼清洗完毕。所幸那黑雾的毒性并不强烈,休息了片刻之后,林光一睁开眼睛已经能够模糊的看清眼前的人影。 “号称绝域第一人的林学长也会着了敌人的道。是不是最近安逸太久,让你的神经不那么紧绷了?”赵甲冷冷揶揄道。言语神色中,半点同情也无。 “什么绝域第一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林光一嘿然冷笑,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说正经的,那家伙应该也受了伤。可以确定是前一段时间学员发现的那只兽族。不过我不确定他的具体种族。从身手上来说,可以排除虎族的嫌疑了。从他最后投掷出来的这颗保命球来判断,一般狐族的武士喜欢用。” “说起来,地面上倒是有一只狐族。”赵甲皱眉忖思道:“不过那人是院长领来的,理应排除掉她的嫌疑。你说是不是,林侍从官?”说到后来,赵甲的脸上露出嘲弄的微笑。 “忘了我们的队训了吗?”林光一沉声道:“怀疑一切!” “院长那边可不好交代。”赵甲摊着手推脱道,可是在林光一眼睛里,这厮的推脱看起来更像是请缨。他沉默了片刻,用眼神探询着对方,想要从赵甲的眼中看出一些端倪。 “你们不用查了,我已经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林光一和赵甲的眼神交流,狐九重从另一条甬道中现出身形,面无表情的望着两人。 赵甲紧紧抿着嘴唇,有些恼怒的看着狐九重。狐九重感受到了这道充满了敌意的目光,微笑道:“赵侍从官若是不服,约个时间我们还可以再切磋一下。” “哼。”赵甲从鼻孔中喷出一股闷气来,转过脸没有接话。 林光一知道两人过去的龃龉,因而接过话茬道:“狐队正,正好您过来了。勘察一下现场吧,我怀疑是猫族或者狐族袭击了我。” 狐九重并没有走进那块被封锁了的空地,只是站在外围仰头纵着琼鼻嗅了嗅空气中残存的腥味儿。过了几秒钟,她摇了摇头道:“不是狐族。” “那……就可以锁定是猫族了。”林光一断然道。 “据我所知,安宁堡中在册的猫族并没有身手如此好的。”狐九重摇头道:“如果有,一定逃不出我的观察。” “确定是猫族……而且又很大的可能躲藏在安宁堡附近的山林里。”林光一道,显然也是非常认同狐九重的推断。赵甲虽然不服,却也不得不认同狐九重的判断。三人难得的达成了一致,接下来就是分工时间了。 狐九重首先道:“要留下他,至少需要两个赵甲;或者一个半林侍从官;我么……最多能留下一个死的;我爷爷兴许能抓到活的,但可能性不大。” “承蒙狐队正看得起。”林光一听出狐九重话语中的推崇之意,脸上有些赧然的道:“安宁堡的地方就那么大,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想要做什么。要是知道了对方的目标,那就简单了。” “他的目标,自然是孙铿。”狐九重淡淡道:“所以,我们的目标也是孙铿。” “我来负责保护孙铿好了。”林光一身为安全侍从官,自然当仁不让的承担了最重的责任。 赵甲摸了摸鼻子道:“我们兄弟四人分成两组在中心区防卫。训练出来的儿郎们也需要用实战来磨练一下战技。” “上山搜索的事情交给我好了。”狐九重道:“这个我在行。”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林光一道:“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现在需要把所有的力量都收回来,全力保证安宁堡中心区的安全——最重要的是保证孙铿的安全。赵甲你们在防卫的时候,也要注意向第五实验室周围靠拢。” “知道了。”赵甲继续揉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道。 “那就开始吧。”林光一轻咳了一声,下达了作战命令。 三人之中,赵甲的地位最低,能力最差。因而笨鸟先飞,先行告辞去整饬部队,调整防务重心。林光一捡起满地散落的刑讯报告,心中打定主意要在最近一段时间内片刻不离孙铿左右。 狐九重忽道:“你要保证:保护好他。” 林光一直起身来哂然道:“狐队正放心好了。我是职业军人。” 狐九重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林光一注视着她款款而去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安宁堡的上空铺了下来。无形之中,气氛紧张了很多。不过对于孙铿而言,这样的紧张气氛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顶多是每餐饭等待的时间延长了几分钟而已。送到自己面前时饭菜都已经凉了,这让他原本就很差的胃口更加的糟糕。 借着午餐时间,孙铿看完了林光一送来的刑讯报告。他现在的生活紧张而枯燥。除去抱着焊炬切割一个个玻璃管之外,安宁堡里的事务几乎全部落在了章淼夫和王戎两人的肩上。 目光从刑讯报告上移开,落在林光一的脸上。孙铿淡淡道:“该掏的都掏出来了吗?” “正想问问这家伙以后怎么处置。”林光一点点头回答道。 “就这么放回去总是有些不甘心啊。”孙铿叹息道:“多好的材料!看看有没有可能策反了他?” “很难。”林光一言简意赅的道。 “再关押一段时间。”孙铿沉吟道:“在冬季战役开始前赏他一颗子弹,然后把尸体送回去交差好了。” 林光一道:“明白。”他对这个处理没有任何异议,孙铿的想法很简单:凡是敌人需要的,都不给他们。而林光一恰恰也是秉持着这种看法的人。因而看向孙铿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名为惺惺相惜的意味。 孙铿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对于他而言,那个会说秦语的魔族小贵族不过是他繁忙生活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笑谈之中,那个可怜的小贵族的命运已经注定。孙铿也就不再关注这件事情,而是继续皱眉凝思粉末检波器的制造过程。 这是帝国首次对于无线电波的尝试,科学创新与在原有基础上复制的差别是巨大的。这是一种全新的发明,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从孙铿的脑海里想象中的物体变成现实中的部件。时间紧迫,每一个人都必须争分夺秒。 临时抽调出来的科研组成员中已经有人累到吐血,但是这时候没有人退缩,所有人都咬着牙进行最后的冲刺。他们知道,一旦所做的努力获得成功,无论活的死的他们都将成为青史留名的英雄和开拓者;而失败的后果也很简单,不过茫茫历史长河之中一朵骤然出现又消失的浪花而已。 孙铿决不允许失败,聚集在他周围的科研人员自然也不允许。第五实验室中的科研人员就像上紧了弦的发条,一旦启动除非是死否则就没有停止的时候。孙铿如是,赵煦如是,十几个默默无闻的技术人员同样也是。 这是他们的战争,第五实验室是他们的战场。在科学的道路上攻克一个个难关不亚于在与魔族的战场上跟魔族军死拼,甚至更加残酷惨烈。萧显发觉这是一场他没有办法帮到一点忙的战斗,只有默默的承担了所有的后勤工作。哪怕能让这些技术员们多睡一分钟,对于最终战役的胜利也是有所补益的。 然而,即使再强大的保障也无法让人得到真正的休息。在连续工作了十七个昼夜之后,终于有人重重的倒下。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技术员。直到他停止呼吸,孙铿都想不起他的名字。不禁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满头的玻璃屑如同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赶来抢救的随军医师沉默的朝着孙铿摇了摇头,示意已经没有救治下去的必要了。孙铿紧紧抿着嘴唇,望着地上躺着的那具体温犹存的尸体。仿佛一切都是幻觉,不过是这位乐天的技术员跟他们开得一个有些过头的玩笑。下一秒,他就会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拍打干净身上的灰尘,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但是,他紧闭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这是赵煦第一次在工作台上看到人离开。手足无措的团团乱转着。他央求着医师,扯着嘶哑的嗓子道:“他的手还是热的,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啊医师!” “冷静点儿。”孙铿拉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没救了。考虑一下,半个小时后我要看到后备人员到第五实验室来向我报到。工作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停顿下来。担架队把人抬走,一切后事交给萧显处理。继续工作,所有人注意!”他的声音骤然拔高起来:“继续工作,不要停下来。你们要记住一句话——行百里者半九十!更何况,我们现在距离九十还远的很。一个人倒下了,其他人顶上。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成功。我不接受除了成功之外的第二个结果。你们接受吗?” “……”所有人用沉默作为回答,他们默默擦干了眼泪,用力活动着已经僵硬的四肢;拍打着脸颊,把袭上心头的疲惫驱散;所有人回到了工作台前,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再次响了起来。孙铿的目光落在工作台尽头那具已经打造好的木箱上,所有的部件都已经成熟。只要把它们成功的组合在一起,装进那个木箱里。最后的成功,就已经触手可及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战役序曲1 秦历716年十月七日,雨夹雪。石湖关要塞,南部第五兵站。 进入深秋之后,石湖关要塞的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寒冷。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到了第二天一大朵云彩从北面压上来。冷冽的北风裹挟着大片棉絮一样的雪花和来不及转化成雪片的雨滴兜头罩脸的扑了下来,用不了多久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变得僵硬麻木。冰珠一样的雨滴砸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的酷刑。 一列军列停靠在第五兵站的站台上,辅助兵们蜂拥而上,借助着简单的工具把装载在车厢里的装备卸下来。这只是军列的前半段景象,令人感到诡异的是,军列后半段的十几节车厢,不仅没有辅助兵靠近,连人声都很少听到。那些看上去黑乎乎的细长钢罐,闪耀着令人心悸的乌光。冻雨砸在罐体上,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叮咚声。 闫峰躲在军列后部唯一的客运车厢里,双手搓动着抵御这要命的寒冷。他焦急的望向窗外,沉声问道:“接收部队还没有到吗?是不是再派一个人去催一下。” “长官,您看。押运部队就这么几个人。如果再派出人去催,我担心防卫力量不太够啊。”带队校尉苦笑着向闫峰解释道:“而且,这车上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装备,弄不好可是要出大事情的。”他咽了一口唾沫,干笑着道:“这责任……我可承担不起。” 闫峰知道校尉的苦衷,也就没有坚持。他倚着车厢门,背后被火炉烤的发烫,而前面又被风雪吹得冰凉。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他的目光从看不清的道路上移回裸露的半敞车厢上,一幅白漆绘制出来的巨大骷髅头挡住了大多数人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兵站的辅助兵们已经提前接到了命令,一看到这样的图案就立刻避如蛇蝎一般的躲开。甚至很少有人敢冒险接近到军列的十米以内,露天的站台不一会就被大雪覆盖。与前半段凌乱的泥水黑污相比泾渭分明,显出一种诡异的景象。仿佛九幽之主的凝视在他的头顶生效,把这周围变成了一块飞鸟绝迹,人烟罕至的死地。 脑海中闪过曾经亲眼目睹的武器实验,闫峰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那些暗绿色的气体仿佛灵动的蛇,蜿蜒匍匐着弥漫到整个玻璃房中。每一个吸入气体的魔族人,都会紧紧的捂着喉咙,发出绝望的嘶吼声。用不了多久,一个一个就会变成冰冷僵硬的尸体,只有抓挠的血肉模糊的脖颈才能证明他们曾经经历过多么苦痛的挣扎。 这是一件足以改变战局的武器。闫峰清楚的记得在共同观看完武器实验后,陈暮所说的那句话: “希望它永远没有机会用到我们自己人身上。” “那就要看你们的了。”孙铿倒是没有陈暮那样的震撼,叼着一支烟卷,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悠悠道:“武器本身没有善恶之分,要看掌握在谁的手里。在野心家的手里,就是他上位的工具;在暴君手里,就是屠杀反抗者的屠刀;在忠诚的将军手里,就是抵抗外侮的无上利器。” “这么说……你是想要做野心家咯?”陈暮沉声问道。 “我想要做野心家……那也要看看你的意见怎么样吧?”孙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把皮球踢回到陈暮的脚下。 陈暮冷冷的注视着孙铿的侧脸,孙铿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如剑一般锐利的目光,直到一整支烟都燃尽。他将烟蒂丢在手边的垃圾桶里:“在这里看死人有什么意思?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别的好玩东西。” …… 风雪中冲出一个身穿深蓝色国防军制服的中年军官,他沿着站台走了几步,遥遥望着闫峰所在的车厢喊道:“哪位是咸阳来的闫长官?我是国防军第二百七十二步兵卫第一策士官孟如晖。奉命前来接收武器装备。” 闫峰漫无目的延伸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他从倚着的车厢门站直了身体,手搭凉棚极目眺望着远处的情况。等到对方喊第二遍的时候,他已经确定了来人确系接收部队的指挥官之一。于是大声回答道:“孟策士官,我是闫峰。请过来说话。” 孟如晖答应了一声,壮着胆子走到近前来。站在距离车厢五六米远的地方,说什么也不敢靠近了。虽说事前经过一些简单的训练,可是事到临头他心里还是忐忑的很。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那幅巨大的白色骷髅头图像背后仿佛关着一头上古凶兽,下一秒就会冲出来将他自己吞噬的一干二净。 国防军第二七二步兵卫是陈暮跟孙铿商量好的第一支改组成特种装备部队。把这样的部队改组,不会太引人注意,可以起到蒙蔽对面敌军的效果。卫指挥方盛和第一策士官孟如晖两人在得知消息后喜忧参半,被上级长官重视总是好事情。但是接收一种据说威力极其巨大,危险性极高的新式武器。一旦管理不善出了问题,就是掉脑袋的大问题。 闫峰看出了孟如晖的恐惧,他微微一笑,从车厢中跳了出去。亲热的拉住了对方的手道:“孟策士官不必担心,东西都还存放的好好的,只要按照规程办事就是。这里是武器清单,你查验一下。” “一共五千七百三十个钢瓶,液态氯气一百八十吨。”孟如晖低声念着名单上的一个个枯燥无味的数字:“防毒面具一万三千五百具(第一批),化学洗消液体一百五十吨……”他念完之后,目光有些呆滞。转头扫视着身后的一节节车厢,似乎听到了死神的狞笑。 “化学战教官在后一列列车上,还没有赶到。”闫峰似乎没有看到孟如晖不适得样子,公事公办的介绍道:“他们将会带来一批教材,来教习你们熟练的使用这种新式武器。我作为情报处长官只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和你的士兵们牢记。” 孟如晖从呆滞中清醒过来,他听到长官两个字立刻就明白了现在还不到感慨的时候。双腿一并立正道:“是。长官。” 闫峰的手重重的拍打在他的肩膀上:“请牢牢记住。这件事情一定要用最高级的保密级别对待,严禁走漏一切消息。从接收武器的时刻开始,一直到战役结束。你们二七二卫将进入封训状态。如果消息在战役开始前漏了,你和你们卫指挥知道后果吗?” 孟如晖悚然一惊,郑重点头道:“我们知道后果的。一定按照您的意思办。最高保密级别。” “很好。开始装卸作业吧。”闫峰对于孟如晖的态度很满意,也就不再难为他。 装卸作业开始到结束整整持续了六个小时。倒不是那些装备有多难卸,而是每一个参加装卸的军官士兵对待这些装备的态度实在令闫峰感到哭笑不得。为了防止可能的震动导致泄露,每一个钢瓶在从车厢里卸下来之前都包裹了厚厚一层毛毡,孟如晖对此还不放心,又要求士兵们在毛毡之外又裹了一层草毡。要不是闫峰及时制止了孟策士官的行为,恐怕到了深夜也卸不完。 二七二卫离开之后,第五兵站再次安静下来。但是这辆军列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的停靠在站台上。眼看夜幕降临,风雪越来越大。闫峰掏出夜光怀表看了一眼,低声咕哝道:“这个时辰,也该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站台上就出现了十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为首一人是个矮墩墩的青年军官,他身穿一件崭新的边防军制服,却披着一条半旧的近卫军披风。这装束在旁人眼睛里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眼神如何,脚步轻快的朝着军列的方向走来。军靴踢起的积雪在站台上冰冷灯光的照耀下,幻化出七色的光圈,煞是好看。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军列客运车厢前,双腿一并干脆利落的向闫峰行了一个军礼。大声报告道:“边防军新编第六十五卫卫指挥李忠奉命前来接收装备。” 他的话音刚落,闫峰手中怀表的时针也指向了“12”的位置。不早不晚,刚刚好。闫峰喜欢这标准军人的作态,他朗声一笑,拉开车门道:“李忠,上来说话。” 李忠摇摇头憨厚笑道:“闫长官。军情如火,接收装备要紧。还是不了吧。” “我是替你的老长官带话,你爱来不来。”闫峰撇撇嘴不屑道:“装备就在车上装着,跑不了。” 听说是魏溪的交待,李忠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迟疑了两三秒钟,还是回头跟身边一个身穿国防军军服的年轻军官嘱咐了一句,这才走上前来,攀着冰冷的扶手,爬上客运车厢。 闫峰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但是李忠却似乎没有看到的样子,单手发力一个利落的跳跃,双脚稳稳的站在客运车厢门外的露天走廊上。 说是走廊,其实不过半米宽窄,上面还堆积了一寸厚的积雪。闫峰知道对方心里还有疙瘩,也不为难他。轻轻把门推开道:“进来说话吧?其实不光有魏溪,还有院长要我告诉你的事情——关于新式战车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战役序曲2 闫峰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一步一步的把李忠引入了自己的“圈套”里。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后,李忠难为情的挠了挠后脑勺,苦笑着道:“闫长官,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明,差点害了魏溪长官。您惩罚我,我没半句怨言。” “你的惩罚命令是院长下达的。”闫峰似笑非笑道:“要怪你怪孙铿去。我不过是个替罪羔羊而已。” 李忠固执的摇了摇头道:“闫长官,我觉得不舒服的是:您不该用自由诱惑王易。他可以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帝国军官,但是您……把他的一切都毁掉了。” 闫峰知道不管怎么推脱,在李忠这种直人面前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他苦笑着推着李忠走进车厢里,重重关上了车门。厚重的车门把风雪挡在外面,车厢里温暖如春。 “想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可可粉?还是烧刀子?”闫峰收起了伪装出来的长官表情,亲热的拉着李忠的手问道。 李忠想要跟这人划清界限,可是他根本看不清楚到底哪一张面孔才是闫峰的真实面目。想起他跟自家长官之间的深厚交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但是在妥协之前,还是有些事情要搞清楚的。 “闫长官,弟兄们都在外面冻着。我在车厢里吹热风,喝烧酒可不是合格的御下之道。”李忠摆着手拒绝道,但是言语和表情都和缓了很多。不再像之前在外面一样,剑拔弩张。 “在事情发生之前,我们三人的关系都还不错吧?”闫峰没理会他的意见,自顾自的倒上了两杯烈酒,端过来递到李忠的手里。 李忠迟疑了一秒钟,终于接受了闫峰隐晦的歉意。想起两年前第三卫刚刚组建的时候,他们三人的关系岂止是闫峰口中那句轻描淡写的“不错”那么简单?他点了点头,端着酒杯一言不发。 “我为什么会诱惑王易,让他背负上背叛的罪名?”闫峰轻轻抿了一口烈酒,目光灼灼的望着李忠:“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李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所以他继续保持沉默。清冽的酒水端在手里,手心的热力将酒气催发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酒香。 闫峰踱了几步,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把酒杯放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托着下巴道:“你刚才也说过,说我不该用自由去诱惑王易。可见你是心知肚明,你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个王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 “是的我知道。但是……”李忠试图解释。可是闫峰突然爆发的怒喝让他再次紧紧闭上了嘴巴。 “你知道。你当然知道。但是你不愿说、不舍得说、不敢说!”闫峰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憨直外表,让那颗脆弱而仁慈的真实内心血淋淋的显露在两人面前:“正如我们三个人那时候一起拼酒的时候,我们想喝的时候,你少喝;我们不想喝的时候,你多喝。李忠啊李忠,你以为我和魏溪就一直都什么也不知道吗?我们的神经粗大如树干,真的没有发觉出你的苦心?哼哼……” 李忠哑口无言,他端着酒杯,有些羞赧的低下头来。 “不要露出那么一副你做了亏心事的鬼样子!”闫峰看他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喝道:“我到这里来。不是看你继续做你的辅官,充当一个识人的伯乐或者名将的垫脚石。我来只告诉你一件事……”他忽然停下了自己的发言,仰头一口将烈酒灌进嘴里。 李忠望着他,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要做你自己。要做名将。”闫峰深深呼吸,带出一口浓烈的酒气:“你要有信心,你可以的。这是我的希望,也是魏溪的希望。” 李忠心中巨震,手有些颤抖。苦笑着回答道:“我做惯了辅官,名将这种……我真的做不来。” “那你为什么放弃了在陈暮身边担任策士官的美差,去一个新编步兵卫里担任主官?”闫峰冷笑道:“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自我刑罚。那种鬼话我听过一千遍,信都不信。你敢说,你没有一丁点儿野心?” “我……”李忠抿起了嘴唇,在闫峰直入人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微微点了点头,无声的承认。 “有野心就是好的。院长喜欢有野心的人。”闫峰忽然压低了声音:“一个名将不能够拯救他于水火,你要记住。你表现的越好,他在陈暮心中的分量就越重。等你成长为陈暮手下一支必须倚重的力量时,他就是最安全的。” “我知道。”李忠目光坚定起来,郑重的回答道。 闫峰晃了晃空空的酒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走到车厢中部的酒柜前,打开了一瓶烈酒。给自己斟上,又给李忠续满了杯。这才坐回到桌前道:“院长的命令我也带来了。” “是。”李忠听到孙铿的命令,情不自禁的双腿并拢应答道。 “鉴于石湖关这边属于空白区。他任命你为北方要塞区……组织的负责人。你的任务是发展出志同道合的成员,才干可以稍微放宽,但是院长要的是绝对忠诚。” “明白。”李忠点了点头,心中开始思索合适的人选。 闫峰连忙摆手道:“这件事情先不急。毕竟陈暮大将军是个聪明人,一旦被他发觉你在他手底下搞东搞西,说不定会赏你一颗子弹让你连进英烈祠的机会都没有。” “我会小心的。”李忠顿时凛然,点着头郑重回答道。 “反正你在这里也算是扎下根了。”闫峰道:“院长铺开的局面很大,也不急着一时间就出成绩。稳扎稳打,先把根基打好。” 李忠听着闫峰的教导,认认真真的点着头。心中早已经把对于他的隔阂丢到了风暴洋里。端起酒杯放在唇边,瞬即反应过来。他轻轻将酒杯放在桌上,再也不去看一眼:“我在车厢里呆的时间够久了,时间长了怕是要惹人起疑。” “也对。”闫峰也醒悟过来,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十五分钟。他将怀里一份名单掏出来丢在桌上道:“东西都在车厢里,你下车后就可以卸载了。第一批三辆战车,比郭占旭那边的要精良得多。后续战车还会运来,不过你不要太过期待就是了。院长那边在搞一个新东西,等到成型之后我会派人给你送来一部。到时候联络起来就方便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保重。” “嗯。”李忠沉稳的答应了一声,掂起酒杯重重掼在地上。酒水和玻璃碎片四溅,甚至有几片擦着闫峰脸颊飞了出去。 闫峰脸色一冷,高声怒吼道:“滚!” 李忠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他的身形刚刚落地,一个半满的酒瓶就追着他的屁股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李忠双脚落地,打了个趔趄。赵煜急忙奔上来扶住了他,关切的道:“卫指挥,没事吧?” “没事。”李忠随意拍了拍溅在身上酒水,摇摇头一脸落寞的道:“我们去卸装备吧。” “到底咋了?”赵煜疑惑的追问道。 “别提了。烦!”李忠摇了摇头,将上衣口袋里的名录掏出来递到赵煜手里道:“你带着兄弟们去卸车吧,我想歇会儿。” “交给我好了。”赵煜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这位同乡好友的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无情的抽离了。 三个小时后,石湖关要塞指挥部。 办公室的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正在假寐的安宇倏地睁开了眼睛,望着来人皱眉道:“怎么迟到了这么久?” “一直都在卸车和调试装备,盯得太紧脱不开身。”来人擦了擦脸上的雪水,有些狼狈的回答道。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情况吗?”安宇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追问道。 “是有一些情况。”来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这次送装备的,是孙铿的心腹闫峰。” “唔……说下去。” “李忠进车厢跟闫峰交谈了十六分钟,说得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们谈崩了。” “哦。”安宇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们谈崩了。”来人见安宇的兴致不是很高,连忙着重语气又重复了一次。 “知道了。”安宇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观察,不要轻易下结论。” 来人沉默了许久,终于回答道:“是。” “你可以走了。” “是。”来人有些落寞,低低的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安宇望着他的背影,沉吟了片刻。他拿起放在面前的铃铛,轻轻的晃了几下。稍顷一个办事员走进来,欠身道:“安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加强对边防军新编六十三卫卫指挥李忠的监控。”安宇面带笑容的吩咐道。 “持续时间?安长官。”办事员追问道。 “一年……不,三年吧。”安宇淡淡道,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明白。”办事员简单回答道,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罪军1 秦历716年十月九日,阴。石湖关要塞边防军新编第二百七十二卫驻地。 “呸!”王易狠狠地朝着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双手使劲搓了搓。然后抱住眼前这根细长的钢瓶,将它攒上马车。放在以往,他对于这种脏活儿累活儿都是吩咐手下士兵去做的。可是现在……并没有人能够给他支使,所以也就只能自己亲手赤膊上阵了。 三个多月的磨砺,让王易已经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粗粝冷冽的北国之风将他割得遍体鳞伤,原本面如冠玉的脸上,也抹了一层黑油似的。用手轻轻一搓,一条条的泥皴就会从脸上掉落下来。 这时候的王易,早已经跟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军官说再见了。他更加的沉默寡言,只有在面对巧儿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来。 王易举起手来,用衣袖揩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昨天夜里刚刚被巧儿缝上的袖口这时又破开了缺口,露出棉衣里脏兮兮的棉絮。罪军营的物资配给照之近卫军简直天差地别,以前的王易都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穿上打着补丁的军装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走。而现在如果不是带着巧儿一起,他怕是比现在还要不堪。 一想到这儿,王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来。干完今天的这些任务,就又可以领到十八个大子儿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去家门前的铺子里,买下巧儿最爱的那支簪花。这是他现今唯一能够给予她的浪漫了,王易不由得开始盼着下工的时间赶紧到来。 “老王,你他妈的鬼鬼祟祟的笑什么?”身边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王易的思绪。 王易皱了皱眉,斜睨着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人轻声道:“老子想什么,需要向你汇报?” “想你家可人儿的小娘子了吧?嘿嘿……”中年人借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叼着一支劣质烟卷道:“天杀的陈暮,尽让老子们干这些苦活累活。他妈的要不是老子的事儿发了,怎么会到这里来陪着你一起受罪?” 王易身边这个中年人名叫陈行,原来是近卫军第七卫的军需官。因为私自截留军中物资走私发卖被军纪部查获,原本已经投进石湖关的军事监狱里等着枪毙。可是陈暮的一项命令拯救了他,让他死里逃生。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罪军营就成了陈行的最终归宿。 陈行愿意跟王易亲近,是因为在罪军营里近卫军出身的只有他们两个,属于弱势群体。只不过王易对于这位上下其手克扣袍泽口粮的军中败类并不感冒,更重要的是因为这厮总是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巧儿偷瞄。要不是罪军营里军规严苛,王易怕是早就找机会狠狠教训对方一番,说不定还会趁机废了他一双不老实的招子。 王易奈何不了他,也就由着他去。陈行倒也识趣,除了倚靠大树好乘凉之外很少主动招惹他。罪军营里有一技之长的军官少之又少,被发派到罪军营后,陈行很快又重操旧业。担任了营里的军需官兼会计。虽然不敢再光明正大的克扣军饷物资,可是在职责范围内给予王易一些小恩小惠倒是轻而易举。这次跟队到二七二卫搬运物资,王易拿着的军饷可是队中士兵里最高的。 两人很快抽完了一支烟,附近巡视的罪军营军官已经将不善的眼神移动到他们身上。这些营中的军官都是舒坤的心腹手下,一个个惩罚犯事的罪军都很有一些门道。若是不小心犯在他们手里,几天下不了床军饷报销倒是小事;重要的是之前积攒的赎罪分将会一笔勾销,这辈子怕是不要想着从这人间地狱里出去了。 王易连忙招呼了陈行一声,两人丢了烟蒂,重新回到人群中开始搬运作业。巡视军官盯了他们一会儿,没有发觉他们偷懒的迹象,这才缓缓踱步过去。 陈行松了一口大气,被这些军官盯上可不是什么好感觉。这会儿他已经飞奔了好几个来回,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他斜睨了王易一眼,只见这壮实的像头小牛犊子一样的年轻罪军依然面不改色,气息悠长匀定。 想起这黑壮的身躯压在那柔弱的小白花上的旖旎风情,他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偷偷想着哪天一定要偷偷溜出军营,去找个十八街的花魁,好好发泄一下最近积攒在身上的戾气才是。算算自己从骨头缝里榨出来的油水,应该够得上一次快活的价钱了。 在舒坤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情,可不比在第七卫军需处的惬意自在。一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担惊受怕,陈行对舒坤等人的恨意更是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不免重了几分,“哐当”一声,两个钢瓶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钢铁撞击声。顿时把一旁监工的军士吓得朝一侧跳去。 等到发现不过虚惊一场后,第二七二卫的军士怒目瞪视着陈行骂道:“你这贼厮鸟想要害死我们大家么?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他正待顺嘴说下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一点都没有安全意识的中年罪军,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咳嗽。他悚然一惊,到了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孟如晖制止了大嘴巴的军士之后,并没有再给出进一步的指示,瞪了军士一眼,转身踱步过去了。军士感觉后背发凉,却是不愿轻易放过了差点害自己走漏军事机密的陈行,指着他鼻子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军士仔细检查了两个受到撞击的钢瓶,发现没有泄露的危险之后命令大家继续搬运。陈行倒是一点沮丧都没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住四处打量着周围训练的士兵,以及这些看上去怪模怪样的钢瓶。嘴里念念有词,不时露出一丝神秘的诡笑。 上午工作结束,罪军营在军官的带领下离开了二七二卫的营地,返回自己的营地。陈行发完了军饷,捻了捻藏在袖子里克扣出来的十几个大子儿。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手袖里乾坤的手艺还是自己当军需学徒的时候跟师傅偷学的。十几年的历练早已经出神入化,就算是在监视军官眼皮子底下也能从容的释放自如。 少领了军饷的罪军最多怀疑自己手滑掉了钱,绝对不会怪罪到自己的头上。再说军饷到手,像王易这种攒起钱来的另类太少。提着脑袋干最危险的事情的老兵油子们决不把一个大子儿留给收敛尸体的同袍,这些钱还没有在袋子里焐热就会花出去。烟卷儿,烈酒、姑娘……及时行乐才是前线帝国士兵们的信条。 罪军们散了之后,陈行快步追上王易,一巴掌拍在对方肩膀上道:“老王啊,今天下馆子……我请客。” “不了。”王易正算着自己的钱是不是足够买一枝簪花,突然被陈行打断思路,虽然很想揍他一顿。可是看在对方多给了自己两个大子儿的份上,攥紧的拳头又松开来,闷闷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埋着头朝军营外走去。 “别……别那么生分嘛。”陈行绕到王易身前,朝着对方展开手掌诱惑道:“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皇帝陛下的面子嘛。”他的手心里摊着几枚亮闪闪的钢币,现任帝国皇帝的侧脸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的银光。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左下兜就沉了一沉。显然是两枚钢币已经滑进了自己的口袋,他甚至能听到钢币在口袋里轻微撞击的脆响。他望了陈行一眼,这个万年不拔毛的铁公鸡今天的情况很反常。 “走吧。”陈行亲热的揽住王易的肩膀道:“下馆子去。” 王易的心热了一下,两枚钢币在自己还是富家公子哥的时候,连打赏给十八街伙计的小费都算不上。而现在,这笔钱却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巧儿的木匣子里怕是又要沉重一点了,她曾经说过,那是为了以后孩子们的。一想到孩子和巧儿,王易本来坚拒的心顿时就软了下来。他可以看不起陈行,可以不跟其他罪军们同流合污,烂死在罪军营里。但他绝对不会和钱过不去,尤其是在这时节,他和她需要一个孩子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就算是为了孩子。”王易轻声说服着自己。半推半就的跟着陈行走进了一家简陋的酒馆。 陈行知道:黄金开路,就算是战神也要皱一皱眉头。王易屈服在金钱面前,这并不出乎他的预料。能够拉到这个看上去身手很好的年轻军人作为自己的同党,陈行的发财大计又多了几分成功的希望。他渴望金钱,渴望富贵,渴望从罪军营这个烂泥潭里走出去。而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王易的身上。 跟相熟的老板打了声招呼,陈行摸出怀里一枚钢币,轻轻拍在老板面前的柜台上。压低声音道:“把你的房间让一让给我们两个。酒菜尽管上,不够还有。”说着,他再次摸出一枚钢币,摞在老板面前。 看到两枚钢币打底儿,老板的眼睛顿时亮了。拍着胸脯道:“包我身上了。陈长官尽管去便是,只要您今天不拆了我这小店,随着你们怎么折腾。” “别来打扰我们,我就烧了高香了。”陈行得了老板的保证,心满意足的打趣道。拉着王易走进了酒馆老板的个人房间。 第一百八十四章罪军2 帝国北部边陲石湖关不比咸阳那些繁华之地,两枚钢币可以说的上是一笔巨款。小桌上顿时摆满了丰盛的酒菜,甚至老板还派来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婆过来侍奉倒酒。 陈行连哄带劝的把酒馆老板的老婆撵出门去,反身重重关上了房门,望着有些局促的王易说道:“吃吧,吃吧。每天啃窝头喝咸水怎么能让咱们的王长官打理好这身健壮的身板儿?怎么能喂得饱你家那可人儿的小娘子?” 王易道:“老陈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有事就直说吧。” 陈行一时语塞,知道自己含糊过关的计划破灭了。对方摆出一副不把话说清楚就撂筷走人的架势,他摇了摇头苦笑道:“老王啊,你还真是让我为难啊。” “说吧。”王易见陈行期期艾艾,知道这家伙怕是所谋甚大。要是一般事情,何须如此慎重?一顿简单的酒菜就打发了。 陈行沉默了半晌,端起面前酒盅一饮而尽。又摸出两根烟卷递给王易一支,殷勤的帮对方点上之后。凝视着王易道:“你想不想发财?” 王易本能的摇了摇头:“有钱赚没命花的事情我可不干。” 陈行准备好的说辞顿时噎回了肚子里,他无奈的望着王易道:“你啊!还是太年轻。富贵险中求!这话你不知道?不提着脑袋干点大事儿,你能发财?你能报仇?你能翻身做人上人让舒坤跪在我们面前帮我们擦靴子?” “叛敌投降的事我不干。”王易冷冷拒绝道:“我是军人,是个帝国军人。” “你以为我们叛敌投降魔崽子会轻饶了我们?”陈行啐道:“老陈我还没那么傻,知道那帮魔崽子是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你哪里听出我要你叛逃了?” 王易摇了摇头,但是现在他们俩已经是戴罪之身,除了冒险逃出国境线做一个人类的叛徒之外,他看不到今生今世有什么翻身做人上人的希望。 陈行拈起筷子点了点王易的脑门,苦笑着摇摇头道:“看来我不把话说清楚,你是不会跟我好好吃这顿饭了。好吧,你附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王易伸过头来,听陈行在自己耳边轻轻念叨了一句。王易顿时面露惊容,低声道:“刺探军情,被抓住之后你我可是要吃枪子的大罪。” 陈行哼了一声,不屑的道:“怕什么,我们又没有卖给魔崽子。再说……就算卖也找不到主顾啊。”他开了一句玩笑,见王易不为所动,依旧用警惕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只好摊了摊手解释道:“其实也算不上刺探军情。想知道消息的人也是军中的,只不过一直以来都跟军研院不对付。他事先都跟我说好了,干完这一票之后,负责把你我二人从罪军营里捞出去,另外还给一千金元作为报酬。一句话,干不干?” 听到陈行如此一说,王易心中才算安稳了一些。他从来都不憎恨魏溪,毕竟魏溪和李忠他们两个把他带进了军营之中,帮他打开了一扇自己从未进去过的大门。让他知道人这一辈子除了花天酒地之外,还有另外一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活法儿。当他对一切报以希望的时候,是孙铿、是萧显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如果不是孙铿对于早已经结案的事情念念不忘,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更重要的……更重要的是:齐大志也是孙铿的得意门生,如果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孙铿吃不了兜着走,那么齐大志的靠山自然而然也将不复存在。树倒猢狲散,到时候一个失势的国伯自然不可能对自己和巧儿产生什么威胁。他也就不用担心有一天齐大志会带着人将自己的珍宝再夺走了。一念及此,王易心头豁然开朗。他望着陈行,表情松动了下来:“这么做有几成把握?” 陈行察言观色,知道王易已经心动。他微微一笑,故作胸有成竹道:“若是没有你,我自己单干。只有六成把握。但是加了你,可以提升到九成九。剩下一分,就看天定。” “你为什么如此笃定我们一定能成?”王易奇道。 “二七二卫原来是国防军。我都看过了,他们的防备虽然紧可是底子在那儿摆着,渣的很。”陈行道:“我可是知道小哥你是从哪个卫过来的。第三卫嘛……” “哦?第三卫有什么稀奇的吗?”王易很疑惑,他所认识的第三卫,除了偶尔会到安宁堡封闭训练,帮助孙铿实验新型武器装备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之处。陈行如此一说,他不由得提起了兴趣,想要听听这个同是近卫军的袍泽讲一讲他的观感。 “第三卫可是帝国军界内的标杆部队,你知道第三卫出去的军官在外面都快要被抢疯了吗?就拿陈暮大将军手下的李忠来说吧……”陈行乐意卖弄,王易自然听着。猛然听到陈行提到了李忠,他悚然一惊道:“李……李忠也来石湖关了?” “对啊!你认识他?” 王易压抑住心中巨震,木然摇头道:“听说过,不认识。” 陈行人老成精,早就从王易反常的反应里瞧出端倪。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意明说,自己也不好多问。于是故作不察,接着说了下去:“在这之前,谁认识李忠?可是你猜陈大将军怎么着……直接就给了李忠一个齐装满员的边防军卫!” 陈行不说倒还好,这么一说倒是更加坚定了王易想要给孙铿找麻烦的心思。李忠因何调离第三卫别人或许不清楚,他这个当事人可是心知肚明。李忠最后的结局是明降实升,到石湖关来不仅受到了陈暮的重视,还有大把军功可捞。反观自己,家破人亡不说,还被开革了军籍。带着巧儿在罪军营里,整日吹风饮雪还要提心吊胆齐大志的报复。同人不同命,哪能就这么轻易的算了? ‘不!我不认命!老子要拼死一搏,也要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付出代价!’王易心中疯狂的咆哮起来,端起酒杯闷头一饮而尽。劣质酒精刺激着他的食道和胃囊,灼红了他的双眼。用力一拍桌子打断了陈行的滔滔不绝,恶狠狠的瞪着他道:“不要再说了。哼!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去准备家什,最近几天我们就把事情给办了。这罪军营……老子早已经呆够了。” …………………… 傍晚时分,王易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军营附近的一所破旧的民房里。这间民房是他和巧儿的家,是他们在酷寒的北地之中唯一的避风港。 院门虚掩着,从门缝中能看到巧儿婀娜的身影在小院中来回穿梭忙碌着。王易打了一个酒嗝,猛地推开的院门。倚着院门调笑道:“小娘子~夫君回来了。还不赶快迎接?” 巧儿转头看见醉猫一样的王易,不禁啐了一口道:“挣钱不易,你又拿微薄的军饷去偷买酒喝。今晚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自然是我吃你,你吃我咯。”王易笑嘻嘻的道,暧昧的眼神在巧儿身上梭巡着。 巧儿听出他的不怀好意,俏脸不禁一红。双手绞着衣襟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进来。”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脸上像蒙了一块红布也似。急急忙忙掩饰道:“我去匣子里拿些零钱,今天先对付着一顿。等到明天可不许……”她的话还没说完,王易已经欺进了她的身后,伸手揽住巧儿的纤腰道:“那是你们娘俩儿的钱,我怎么舍得花?”他卖弄似的显摆着手里提着的几兜热食:“吃得在这里。放心!宁肯我饿着也不敢亏待了你。” 巧儿听他说得真挚,不禁心中一阵甜蜜。仰头靠在王易宽阔的怀里,额头轻轻蹭着他有些扎人的胡茬道:“又在花言巧语讨人欢喜。” 王易借着酒劲儿一脚踢开了房门,半推半抱着巧儿进了房内。将手里热食随手丢在一张三脚餐桌上,打横将怀里的玉人抱起,轻轻横陈在炕上。 “你……”巧儿望着一脸急色的王易,想要拒绝却狠不下心来。摇头叹息着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轻解罗裙,散开了绾着的青丝。昏黄的烛光下,薄衫轻轻向下褪去。圆润的肩头裸露。她整个人仿若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样呈现在王易面前。 一场狂风骤雨之后,王易心满意足的倒在巧儿身边。粗糙的手掌轻轻揉捏着巧儿的肩头,赞叹的目光沿着动人心魄的曲线向下游移。她不像是一个结婚经年的妇人,倒更像是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王易这才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恋恋不忘,正是这种神奇的风韵,才是吸引自己飞蛾扑火一般投向一条不归路的最大原因。 巧儿被他火辣的眼神看的羞赧不堪,拉过一条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躯体,躲进王易的怀里不敢露头。王易轻笑着将她从自己怀里拉了出来,双手捧着她的俏脸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记得。”巧儿点了点头,如同蚊蚋般低哼道:“你说你要活出个样儿来,再也不让我受一丁点儿苦了。” “记得就好。”王易满意的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一枝银光闪闪的簪子放进巧儿的手心里:“这是订金,收好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风暴1 秦历716年十月十一日,晴。石湖关要塞,国防军第二百七十二卫驻地外。 陈行摆弄着一部粗制滥造的单筒望远镜,调试了好久都调不好焦距。王易看得心烦,一把夺过来调了几下对好了焦又递还给他。 陈行干笑了几声,将望远镜架好。指着远处二七二卫营地说道:“今天晚上动手。保险起见,你就不要回去了。等我拿到了装备,一起从营地里出发。” “嗯。”王易点着头,眯起眼睛用自己专业的眼光打量着这座营地。果然如同陈行所说,这些同行们的水平的确低劣的要命。也许是因为身处后方又是和平时期,巡逻士兵们的动作缓慢又松垮。步枪都斜背在肩膀上,一点战时意识都没有。甚至还不如咸阳守备部队的警惕性高。 他估算了一下潜入路线,发现这笔钱真是太好赚了。 “你可要小心点儿。”陈行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急忙泼上一瓢冷水:“看见没有,咱们前日干活的区域的防范还是挺严密的。你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放心好了。”王易狞笑道:“国防军的同行们不过如此,如果让我带一个中队突击,半个钟头就能让这个卫彻底丧失作战能力。” “但我们现在可没有一个精锐的近卫军中队给你指挥。”陈行苦笑道:“你只是一个人在作战。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王易不屑道:“就他们的水平,连给第三卫提鞋都不配。放心好了,我的潜行技术都是安宁堡里最好的教官教授的。”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真的放心了。”陈行深呼吸了几次,压抑住自己的紧张心情。事先信心满满的自己,事到临头却紧张的不能自已。反观王易,却显示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视眼前的龙潭虎穴为平地。可见那位军研院的院长在调教手下的确有两把刷子。要不然第三卫这支曾经烂透了的部队,怎么会在他的手底下重获新生不说,还在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中大放异彩? 想到这里,陈行不禁为孙铿感到了一丝惋惜。不管对方如何天纵奇才,这次事件之后,怕是不可能再在军研院的位子上呆稳了。尽管他帝婿的身份能够让他保住性命,安乐一生。但是军方的大门将会对他彻底关闭,再也没有半点敞开的可能了。 但是,那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陈行不禁冷笑了几声,孙铿在军研院丢了位置,可以去其他的地方发挥余热。可是他们这条烂命,丢进罪军营的烂泥潭里,如果没有什么奇迹就只能烂死在这里。不拼死搏一搏,做大人物们交锋的枪头。难道就只能接受黯淡无光的命运吗?陈行不甘心,他相信王易同样也是不会甘心的。 王易已经把营地里的布防情况看的七七八八,站起身来将望远镜丢进陈行的怀里:“走吧,再看也没什么意思了。” “喂!”陈行顿住脚步,热切的看着他低声道:“我的身家性命可就交托在你小子身上了。如果这事儿能成,今后我陈行就是你的狗头军师外加钱粮官。你走到哪儿,老哥我就追到哪儿。” “说得我好像就是光棍汉一条似的。”王易不屑道:“放心好了老陈。你这个狗头军师,老子是要定了。” …… 深夜,罪军营营地,第三号营房。 劳累了一天之后,营房里鼾声响成一片。王易闭着眼睛假寐,耳边却一直都听着房间外的动静。他虽然很少在营房里休息,但是对于夜间巡逻的频率还是门儿清。 过零点之后还有一支巡逻队会经过,那是罪军营里的老大舒坤亲自带队。在罪军营成立初期,不少半夜私自离营出去打野食的军汉都栽在这拨巡逻队的手里。 果然不出所料。王易伸出的五根手指蜷起四根之后,窗外灯光乱闪,营房的门被粗暴的推开了。他连忙闭上双眼,打出一个响亮的鼾声。 屋外的人提起马灯,在营房里的军汉们脸上照了一圈。灯光从王易脸上一闪而过,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都几乎停止。舒坤是个老行伍,从每个人的睡姿就能够瞧出端倪。他感觉灯光在自己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似乎还能够感到舒坤冷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梭巡了片刻。他祈祷着不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罪军营里只有舒坤让他感到极度忌惮。如果一个人让自己看不清深浅,那么对方的能力肯定会比自己更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么破绽,才让舒坤这样关注自己。他一直大张着嘴不敢合上,甚至口水流出来滴到枕头上都不敢稍有动弹。 舒坤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迷糊中依稀能够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一直都在自己身周游移。原本是假寐,竟然就这么睡着了。直到陈行过来轻轻摇动他的身子,才让他猛地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陈行按住了王易的身子,低声道:“我在外面冻了半个多钟头,你却在这里睡得正香。该走了!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我被舒坤盯上了。”王易打起了退堂鼓,迟疑的道:“那家伙在营房门口盯了快十分钟。” “你说这个啊!”陈行打着哈哈道:“舒坤回营地睡觉的时候我听见他和下属聊天的声音了。只是疑惑你为什么放着家里的老婆不睡,跑到营里来睡大通铺而已。那个下属回答他说,也许是招架不住你家娘子,跑到营里来避难也说不定。” “此话当真?”王易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忐忑顿时就去了一半。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陈行怒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王易就走出了营房。 两人一路疾行,奔到白天潜伏的那处荒地之中。石湖关要塞区近一年来虽然填了不少人,可是依然要比腹地的一些大城荒凉的多。二七二卫因为是边缘部队,所处的位置距离城中心繁华区更远。周边数里都没有人烟,所以陈行在这里隐藏一些小东西倒是不虞被人发现。 从荒草中拖出一只沉重的木箱,陈行取出匕首撬开了箱盖。转头看见王易在一边站着无所事事,不由抱怨道:“来帮帮忙,你想累死我这把老骨头吗?” 王易倒是纳闷这么重的木箱,陈行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它弄到这里来的。凑上前去,只见眼前一亮。陈行已经摸到了箱子里的一盏马灯,草丛里顿时大放光明。 陈行连忙脱下披风,盖在马灯上遮住了亮光。擦了一把吓出来的冷汗道:“东西都在这儿了,你看着挑拣吧。他们给的都是高级货,光是这些装备卖到黑市上,就值一千个金元了。” 王易蹲下身来,从箱子中捡出一柄匕首挂在身上。其他也没有找到什么趁手的家伙,压低了声音道:“老陈,他们……是什么来路你知道吗?” “有钱赚就行,你管那么多作甚?”陈行搪塞道:“反正……就是一帮跟孙铿不对付的家伙。” “能搞到这些装备的人,在军界的地位怕是不低了。”王易悠悠道:“你说得对,有钱赚就行。他们……靠谱吗?别吃干抹净,回头就把老子给卖了。” “这个……放心好了。”陈行道:“和我接头的,是一个同乡。以老弟你的身手,他们断断是不愿意轻易得罪的。” “那就好。”王易摸出一柄手枪,在手里旋转着耍着枪花。阴冷的眼神盯在陈行身上:“财帛动人心。可也要记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啊。” “你还不相信老哥我的人品么?”陈行见王易怀疑,拍着胸脯道:“老哥我就算舍了这张脸,也得把咱们的好处都要回来。” “你的人品?”王易冷哼了一声,却是满脸怀疑之色。 “这……”陈行咬了咬牙,从兜里摸出一张相片塞进王易手里:“这是老哥我的全家福,背面写着地址。老哥我全家人的性命都押在你手里了,行不行?” 王易端详着相片上的一家三口,正值壮年的老陈在相片里笑得志得意满。谁能把那个身穿黑色近卫军军服的中年军官跟眼前这个猥琐的半老头子联系在一起?他将相片揣进自己怀里,轻轻拍打着陈行肩膀道:“陈老哥,不是兄弟不信你。这事儿……丝丝缕缕都透着一股邪性劲。您放心,等事情了了我就把相片还你。” “我放心,我放心的很。到时候我们两家住在一起,我还会怕了你?”陈行敷衍道:“快去快去,再不走天就真的要亮了。” “那我去了。”王易脸上露出一丝信心十足的微笑:“这个时候,正是人最没有警惕性的时候。”说完,他猫着腰从陈行搭起来的披风帐篷里钻了出去。只听见草丛中一阵簌簌的响动,等到陈行调低了灯光从披风中探出头来时,早已经不见了王易的踪影。 他怅然叹了一口气,索性熄灭了马灯。仰天躺倒在草丛里,心里胡乱向自己所能想象到的神明祈祷,祈求王易此行能够一帆风顺,马到成功。他如此虔诚,甚至连自己儿子即将降生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投入。 第一百八十六章风暴2 时间过得极慢又极快,陈行努力睁着眼睛抵抗着沉沉睡意。帝国北地的深秋极其寒冷,闭上眼睛兴许就再也睁不开了。 鸡鸣第三遍的时候,王易还没有回来。陈行有点担心,眼看天际线上露出了鱼肚白,最多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会大亮。到时候他们两个罪军可没有什么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第二七二卫营地的附近。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陈行甚至想到了撂挑子先行逃走的可能。王易临走前有一句话说得真他妈对:“财帛动人心,财帛动人心!”好几次他都已经下定了决心站起来要离开,可是一想到那包好了装进信封里的一千金元,原本已经迈开步子的双腿又缩了回来。 再等等吧。要相信王易那个帝国王牌卫里出来的兵尖子的能力。陈行努力劝服着自己,一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东张西望着荒地里的动静,一边盼望着王易赶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管事情是成是败,总要给他一个准信才好。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行终于听到了草丛里传来熟悉的轻微脚步声。他心中猛然一松,知道事情大概已经成了七八分。连忙掀开盖在身上的披风,朝着草丛中问道:“老弟!是你吗?” “是我。”草丛中传来王易沉稳的回答。几秒钟后,他的脑袋从草丛中探了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 陈行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露出来几页雪白的纸页。估算了一下厚度,不禁咋舌道:“老弟,你这是把他们指挥部掀了个底朝天吧?” “我看着有用就全带回来了。”王易蹲下来将怀里的文件摊在木箱盖上,陈行已经手忙脚乱的掏出一个防水袋子,将摊开的文件一股脑的塞了进去。 两人收拾好了现场,将那些装备妥善保存了起来,等到日后再来取用。然后趁着最后的夜色悄然回到了罪军营中。 第二七二卫指挥部失窃的消息在天亮之后的一个小时内传到了石湖关要塞指挥部。盛怒的陈暮大将军立刻摇铃叫来了还在睡梦中的安宇。几分钟后,安宇穿戴整齐的出现在陈暮的办公室中。 “出了什么事情?”安宇察觉办公室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连忙关上了房门,紧张的问道。 “二七二卫指挥部丢了一些文件。”陈暮阴声道:“我怀疑有人会把这些文件交给对面的魔崽子。” “这件事情我们掩饰的很好,按理说魔族军那边并没有如此高瞻远瞩的人物。”安宇思索了几秒钟道:“是不是内部作案?毕竟胆大包天的魔族探子最近少了很多了。能做这种事的高级种族,在我的情报里并没有出现。” “真是他妈的出师不利。看来在冬季战役上我们没法动用这些新式装备了。”陈暮阴郁的道:“通知军纪处和情报处,即日起对二七二卫展开严密的调查。所有指挥人员全部隔离审查。所有能够接触到秘密文件的人员都要进行最严厉的审讯。” “明白。”安宇自然知道这个命令对于二七二卫意味着什么,他凛然点头答应道:“陈暮,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要知会孙铿一声?毕竟在我们这边出了篓子。推迟了武器实验,孙铿怕是要怨恨你了。” “这是小事情。不必让他知道了。”陈暮摆了摆手道:“他不是派来了一批化学战教员么?让这些人就地接管部队,军衔最高的担任临时卫指挥。这样也好。把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总比那些半路出家的家伙们要强吧。” “好吧。是个不错的主意。”安宇想了想,对于陈暮的这个想法也挑不出毛病来。于是转身准备出去传达命令,陈暮却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安宇探询的目光望向他。 陈暮思索了几秒钟之后,沉吟着道:“你发一封电报,跟孙铿知会一下这件事情。顺便问问有什么补救措施。” “好。如您所愿。”安宇点了点头,朝他敬了一个礼之后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陈暮阴怒的坐了下来。闭目沉思了很久,眼见大战在即,自己的领地内却还有不开眼的家伙给自己制造这样那样的麻烦。他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铃铛唤来一名低级军官。 “将军阁下,您有什么吩咐?”低级军官毕恭毕敬的问道。 “去罪军营,让舒坤用最快速度来见我。” “是。”低级军官领命而去。陈暮望着他的背影,翻出一份早已经誊写好的文件,翻了开来。 罪军营营地。 早晨点卯的时候,陈行晚到了几分钟。因而招致了长官的惩罚。捱了两鞭子的陈行顺理成章的出了军营去城区看伤。虽然脸上极力装出沮丧的样子,但是王易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隐藏的极深的喜色。陈行带着希望走了,而他自己却还要继续接受这让人难以忍受的罪军生涯。 他随着大队走到一处工地前,领了一把铁锹。现在还不是战时,严苛的军纪以及高强度体力劳动是舒坤用来消耗罪军营士兵们多余精力的不二法宝。 罪军营里干不完的活儿是让士兵们谈之色变的恐怖事件,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士兵因为过度劳累而导致尿血甚至昏迷的事件不时发生。王易过人的体力在扛过了最初的极度劳累后,早已经熟悉了现在的节奏,甚至学会了如何在高强度体力劳动中如何保存体力的技巧。 他垂着头,扛着铁锹走在队列最末。一边听着带队长官的口令机械迈动着双脚,一边在心里不断的想象着陈行出营后的遭遇。脸色忽喜忽忧,时不时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正当他想得出神的时候,冷不防视线中出现了一双大脚。锃亮的军靴让他一瞬间想到了来人的身份,冷汗涔涔而下。双腿并拢保持着标准的立正姿势,放下了铁锹。收敛起笑容,等待着长官的垂询。 舒坤上下打量着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前近卫军军官,扬起马鞭轻抽了他的肩膀一下。皱着眉头道:“龟儿子的,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回去?我记得,你从来都不再营房里过夜的,难道昨天就不怕你那老婆跟人跑了?” 王易打起全副精神,凝神低声回答道:“报告长官,实在是女人太过缠人,不得已休息一天。” “格老子的。”舒坤怒骂了一声:“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老子问你,你这从来都不在营房过夜的家伙,为什么会跑出来在营房睡?你跟我说你女人缠人,是不是不行了想要兄弟们帮你代劳一下?” 听到舒坤言语之中冒犯巧儿,王易心中的怒火腾地冒了起来。可是这话是自己挑开了头,就得顺着话头继续下去。要不然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怕是要惹得这位疑心病极重的长官生疑了。 支吾了两声,王易总算调整好了情绪。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道:“长官,家里的那个已经是残花败柳了,怕是入不了您的法眼。除了晚上要的极凶,下面已经宽敞的可以跑马车了。” 舒坤听他说得粗鲁,心里顿时受到了极大的愉悦。望着王易淫笑道:“你这带家眷的,就不要说这些话馋人了。弟兄们家伙事可没那么讲究,你费了那么大代价搞来的女人,可不要荒废了才是。” “是是……”王易唯唯诺诺应道。 舒坤再待占上几句嘴头上的便宜,忽然听见身后马蹄声疾响。他皱眉转身,正待骂上几句。转身过来却是瞬间变了脸色,丢下王易笑眯眯的迎上去道:“常长官,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不敢称长官。舒营正叫我常铭好了。”骑士勒住了战马,没有下马的意思。淡淡道:“大将军命您以最快速度到他的办公室一趟。” 舒坤脸色变了变,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我这就去。”说完也顾不上王易以及心中的重重疑团,拎起马鞭随着常铭走了。工地上只留下了王易在那里心有余悸的望着舒坤的背影。 两人短暂的交谈看上去只是围绕着女人的一些无聊对话,然而实际上却是杀机重重。舒坤审视的眼神一直都在他身上游移着,很显然是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知道自己的哪一点吸引了这位罪军营里最高长官的注意,总之不是什么好迹象就是了。王易甚至能猜到这位舒长官之后的话题会朝着自己不愿意看见的某个方向延伸,不过幸好大将军的传令兵救了自己一命。 王易等到舒坤的身影消失在营地中时才敢抬起头来,感觉自己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无比期盼着陈行赶快带着好消息回来,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于舒坤的强烈恶意。无论对方是盯上了自己或者是巧儿,他的强大都是现在的自己所无法抵御的。 所幸他的强烈愿望最终得以实现。舒坤离开了还没有半个钟头时间,陈行兴高采烈的回来了。他殷勤的帮着身边一位军装笔挺的中年人推开了营门,高声嚷嚷道:“让舒营正赶紧过来迎接!看看是谁来了?” 门口的卫兵眼神落在了中年军官肩膀上,顿时就有些傻眼。来人的肩膀上缀着一颗银光闪闪的八角星,竟然是个石湖关要塞区里少见的一级郎将。 第一百八十七章风暴3 “让舒坤来见我。跑步过来。”中年郎将掸了掸袖子,目光仰望着石湖关湛蓝的天空,淡淡的说道。眉宇间不带一丝煞气,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根本生不出半点抵抗之意。 卫兵慌忙敬了一个礼,转身斜背着步枪朝营指挥部方向奔去。竟是连哨位都顾不上交接了。 陈行站在一边偷眼瞧着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卫兵此时狼狈不堪的样子,顿时心花怒放。搬来了哨位上一把椅子,用袖子使劲揩了又揩。毕恭毕敬搬到中年郎将身后,赔着笑脸道:“樊郎将,请坐下稍等。” “嗯。”樊郎将的矜持的点了点头,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他的衔级足以在石湖关要塞附近所有区域内横着走几个来回。除了见到陈暮时必须敬礼之外,几无能够直撄其锋的军官。因而坐着迎接一个不过一级卫将的罪军营营正,也算不上什么失礼。 过了几分钟,营指挥部中奔出了几名军官,径直来到营门前。陈行扫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俯身在樊郎将耳边低声道:“舒坤不在。” “本郎将来罪军营要人,舒坤在与不在的关系不大。”樊郎将翻了翻白眼,冷冷哼道:“谁是最高长官?过来说话。” 罪军营的编制不小,级别却是不高。舒坤以下就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卫将级军官撑场面了。几个校尉面面相觑,过了几秒钟之后,一个年长一些的三级校尉站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敬礼道:“您好,郎将阁下。属下是罪军营第一部部指挥……” “本郎将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樊郎将冷冷的打断了这位年长校尉的自我介绍:“你知道我是谁就可以了。我叫樊东来,想必你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几个校尉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道陈行这厮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能量。倒不是说樊东来这人有多么彪炳的战功或者有什么过人的治军本领,而是这位樊郎将是帝国中少有的功勋之后。他的祖上是曾经担任过子婴皇帝陛下卫队长官的秦初名将樊哙。 跟大多数追随子婴陛下的功臣最终选择并不相同。樊哙最后并没有在帝都一带发展自己的家族,而是告老还乡。最终在帝国北部重镇大通郡扎根,很快就成为了帝国北方一带有名的望族。 作为帝国北方有名的地头蛇,樊家并不像玉门妘家一样做的那么霸道——几乎把持了帝国西北防御面的政治、经济大权,甚至还试着把触角伸进帝国国防系统之中。这固然是历史因素使然,也跟妘家自子婴皇帝陛下之后一直就跟皇室关系不佳有着莫大的关联。 樊家却大不相同,走上了一条与玉门妘家截然相反的道路。历代家主都一直与长安保持着极其深厚的联系,且与刘家是世代姻亲。数百年来尽管在帝国北方不显山不露水,可也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言归正传,罪军营这时候群龙无首,只剩下一帮校尉面对着官阶权力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樊东来。年长校尉苦笑道:“樊郎将,属下自然知道您的大名。舒营正此时不在。您有什么事情,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哦。”樊东来将一份事先签署好的文书从兜里掏了出来,转手丢给了身边的陈行。他这次来的着急根本没带随从护卫,索性便让陈行担任了自己的临时随从。反正这份文书递出去之后,他也得划归自己的门下,自己倒也不算越权用人。 陈行得了文书,恭谨的行了一礼。转身端正的走了过来,将手里的文书交到年长校尉的手里。 “陈行!你搞什么名堂?”年长校尉接过文书,却是不看。低声冲着陈行咆哮道,两人之前显然是认识的。 陈行脸上露出一丝抱歉,低声回答道:“老年,容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解释个屁!”年校尉怒道:“以后躲着我们走,舒营正看见你怕是要先打死你再说。你这个懦夫!叛徒!” 陈行几乎无言以对,知道他和老年以后怕是形同陌路了。他迟疑了少许,几乎有那么一瞬间,自己身上残存的军人荣誉感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去恳求樊东来收回成命,用战争的血洗清身上的罪。可是这种念头仅仅在脑海里打了一个旋儿就沉了下去。洗清罪孽?洗得清么?当他把那一叠文件交给观察者的时候,他就已经跟原来的自己划清了界限。 不敢凝视年校尉愤怒的双眼,陈行低着脑袋回到樊东来身边站定。年校尉已经打开了文书,简单阅读了一遍。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是由石湖关要塞国防军指挥部签署的一份调离命令:陈行和王易两人自即日起,不再为罪军营中服役。留待戴罪之身前往国防军指挥部樊东来郎将麾下继续为国效力。 文书底部盖着石湖关要塞国防军指挥部的大红印章,这份命令是一份无法拒绝的命令。即使舒坤在这里,怕也是没有抗命的胆子。年长校尉叹息了一声,收好了文书。狠狠瞪了陈行一眼,沉声道:“给他们两个办理离营手续,放人。” 两个小时后,舒坤兴冲冲的回到了罪军营营地中。猛地推开了房门,急吼吼道:“全体都有!接到要塞指挥部和国防军指挥部的命令,即刻出发!告诉士兵们,挖工事的苦日子要结束啦!” 年校尉收拾心情,拈着文书来到舒坤面前道:“有一份文书需要您过目一下。” “这是什么?”舒坤疑惑的接过年长校尉递来的文件。低头扫了一眼,随即冷笑起来:“格老子的!两个懦夫!” 可是愤怒如他,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总不能带人冲进国防军指挥部再把人要回来,况且罪军营特殊的身份也让他只能服从而无法反抗。舒坤很快将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 秦历716年十月十六日,晴。咸阳,安宁堡。 一片秋叶从树枝上掉落下来,飘飘悠悠的越过小院周围的高墙。清爽的秋风吹着它打了几个旋儿,最终无奈的坠落在潮湿的草地上。小院中的石径中间,孙铿披着厚重的大氅皱着眉头走过。 他停住了脚步,捡起地上的黄叶。直起身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哼。” 萧显探身过来,轻声道:“院长。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还不是抱怨的时候。如何能够将此次风波消弭于无形,才是我们最优先要考虑的。”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什么危险兵器,而是人心。”孙铿摇摇头道:“闫峰那边回电了没有?” “闫处长已经前往大通郡着手调查此事。陈暮大将军来电说:今日凌晨,安宇率队查抄了《观察者》设在大通郡的印刷总部,在那里搜到了前几日丢失的那批文件。”萧显道:“坏消息是:皇帝陛下对于这件事情非常震怒,作出了两方面的指示。第一,下令停止安宁堡毒气生产工厂的一切作业;第二,由统帅部下辖的军纪调查小组已经离开了长安,他们的目的地是安宁堡。” 孙铿哑然失笑。赢晚的意思很明确,这个锅对于年少的皇帝而言实在太过沉重。如果是赢祯陛下尚未离世,怕是第一时间倒霉的就是策划整个事件的《观察者》以及背后的那些黑手。再用最严厉的惩罚强硬的让帝国舆论界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然而,赢晚的处置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至少,这次风波之后孙铿在安宁堡的影响力将会降到最低。空出来的权力真空就会被皇室的势力填充进来。 赢晚的布置和用心几乎昭然若揭。孙铿能够看得出来,自然有心人也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道,皇帝陛下是能够笑到最后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无论哪一种结局,对于安宁堡而言都是几乎灭顶的灾难。 “军纪调查小组的领头人是谁?”孙铿想通了此节,也就不再那么纠结于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反正赢晚不可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姑父,让自己的小姑去做寡妇。顶多会将自己调离咸阳,去北方或者南方消停一段时间。等到安宁堡的权力重新划分完毕后,再让他回来做个安乐国侯兼皇帝陛下的高参。 如果闫峰这个时候没有去北方巡查,那么孙铿手里倒是还有一点反制的手段。可是自己亲手组建的那个秘密组织的领导人被自己派到了北方去铺设节点,出了事情之后自然远水救不了近火。孙铿懊恼的想着:自己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是统帅部的副统帅刘汉升大将军。”萧显沉声回答道。 孙铿记得这个名字,这位刘大将军是秦初汉王刘邦的后人。他不由得苦恼的挠了挠头。皇帝陛下这一着还当真是想要把自己彻底从安宁堡赶走才算甘心。内有楚尘可当耳目,外有刘汉升可为强援。他这次遭遇到的,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第一百八十八章风暴4 军事研究院是孙铿的基本盘。是他的起家之地,立身之本。且不说安宁堡离了孙铿之后就会陷入瘫痪,孙铿离了安宁堡也是无根的浮萍。 面对着气势汹汹就要打上门来的敌人们,孙铿沉吟了片刻道:“让林光一来见我。” 萧显领命而去。孙铿站在院中,下意识的把玩着手里的黄叶。干枯的碎片纷纷扬扬洒落在地,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我来了,一起出去走走吧?”林光一站在他的背后道。萧显和林光一两人默契的保持了同步,他推开了院门,默默召集护卫准备出发。 “正有此意。”孙铿欣然从命,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几分钟后,孙铿办公室隔壁的密室之中,房门忽然被猛地推开了。韩康目光冷冷的注视着房间里两个无所事事的监听员。 “两位,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也有一段时间了。”韩康摆弄着腰间挎着的手枪,阴恻恻道:“今天是时候滚蛋了吧?” 两个监听员面面相觑,顿时大怒。一个监听员腾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我们是皇帝陛下亲自命令在此地——监听孙铿动向的秘密工作人员?你这狗才,竟然胆敢无视王命!” “呵……”韩康不屑的轻笑了几声:“院长对帝国忠心耿耿,而你们背后的主子却要过河拆桥。我们做属下的却是看不过眼了,请马上离开。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监听员一开始还被怒火冲昏了脑袋,兀自愤怒不已。可是见韩康如此有恃无恐的强硬对待,顿时冷静了下来。阴沉着脸道:“可是你们院长下令的?你一个微末小官,怎敢越俎代庖?” “是谁下的命令,你回去一问便知。但是现在……”韩康懒得跟他们蘑菇,下巴一点,身后几名虎背熊腰的卫士便冲了进来。 “你告诉孙铿!他迟早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的!”监听员愤怒的咆哮着,连人带工具一起被丢出了小院。可是不管他们如何咆哮,小院的门都始终紧紧关闭着。两人无计可施,只得先暂时去安宁堡一号土楼。在他们接到的命令里,如果遇到了紧急情况有权力直接向皇帝特使楚尘汇报。 十分钟后,楚尘收到了孙铿作出强硬对抗的消息。他笑容满面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负着手站在一号土楼办公室的窗前,凝望着脚下安静的小院。 “让赵甲立刻带人来,我要逮捕这个目无君上的混账!”楚尘志得意满的下达了自己来到安宁堡之后的第一条命令。 …… 孙铿和林光一两人并肩在林中走着。孙铿沉默,林光一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皇帝陛下意欲何为?难道认为我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吗?”孙铿按捺不住此时焦急的心情,终究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放心好了。”林光一倒是没有他那样焦躁,仰头望天,慢悠悠道:“皇帝陛下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无情。只不过有些人在下面上蹿下跳罢了。” “林光一,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些困境?” “不。”林光一顿住了脚步,他轻笑了几声道:“现在仅仅是开始而已。” “但我已经有了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了。” “我们是和你一个战壕里的……同志。”林光一再次吐出了那个让孙铿熟悉的名词。 “我们?” “是的。”林光一点点头道:“现在的你,看上去孤立无援,单兵作战。但是实际上,你会发现一切只不过是表象而已。我们的敌人究竟是谁?你了解吗?皇帝陛下?长公主殿下?他们?魔族?风暴洋诸国……他们都可以是你的敌人,也都可以是你的盟友。前提是……你需要有足够的价值。” “看来和我考虑的是一致的。”孙铿低声自语道。 “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不要想着如何反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九九,没用的!那样只会适得其反,让你的潜在敌人对你更加的警惕。”林光一表情严肃的告诫道:“你现在最强有力的反击——是拿出一件足以震动帝国的东西。让他们看到你的价值。至于其他的,自然有人帮你解决。” “我明白了。” “安心做好你的本分。”林光一望着他,郑重的道:“外面的一切危机都交给我们来做。而且……在你离开的时候,我们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孙铿疑惑的望着他,林光一神秘的笑着,却不愿意揭开谜底。 正当两人打着哑谜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哨子声从密林外传来。林光一脸色一变,阴沉着脸道:“像这种疯狗,简直不可理喻。” “你说什么?” “狐教官!”林光一转头厉声叫道。 密林中骤然出现了一个倩影,很显然,狐九重一直都伴随在两人身侧。只不过孙铿没有发觉而已。 “人交给你了。带他去实验室。”林光一转身朝着树林外走去,森然下令道:“即刻起,关闭实验区。你们那边任何人都不要放进去!拿着他的权杖,必要时直接调动一机卫过来清场。孙铿养了他们那么久,该是到了回报的时候了。” 孙铿骤然感觉肩头一紧,转头看去只见狐九重已经拎住了他的衣领。密林中出现了几条大汉,他们持枪护住了外围,表情严肃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走!”狐九重扯着孙铿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密林外两支人马正在紧张的对峙着。这些曾经在一个战壕里共事过的袍泽们,此时刀枪相向。 赵甲的身后站着十余个面无表情的士兵。他站在队列的前端,无聊的剔着指甲。 “林侍从官,把陛下的人从监听室里撵出来,可是开国以来头一遭。这件事情,需要院长出来与我当面解释。您的资格……还不太够。”赵甲淡淡说道,满意的端详着自己整齐的指甲,脸上露出气定神闲的表情。仿佛并不是剑拔弩张的现场,而是平静的湖边;他的肩膀上扛着的似乎不是步枪,而是用来钓起大鱼的钓竿。 “楚尘发疯,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林光一道:“别把事态激化了。你可要想清楚,孙铿不是萧显、张复亭;你赵甲也不是随便能做替罪羊的彭海。这件事情闹大了,对我们都没什么好处。不如和平解决,你好我好大家好?” 赵甲摇头道:“你以为我想把事情闹大?他楚尘是陛下的特使,我的麻烦比那个死鬼还要大。你也知道——从你们把监听员赶出那座小院子时开始,今天这个事情就没有什么善终的可能性了。皇帝陛下的脸面哪里放?他说出来的话还能再收回去吗?” “抱歉。我没有看到皇帝陛下的命令。”林光一冷冷道:“我只看到了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丑上蹿下跳,而另一个肌肉长到脑袋里的蠢货跟着他一起犯蠢。赵甲,我很少看到你一次性的说那么多话。怎么……是在地底下待得快要发疯了,想要跳到地面上来透透气吗?” 赵甲扫视着站在林光一身后的卫队,嘴角抽动了一下:“楚尘已经发电去了长安,相信回电很快会到。” “不要等回电了,它不会来的。”林光一笃定的道:“这一次,楚尘坐在了他的属下彭海原来的位置,就看看赵甲你有没有胆子当那位神秘的杀手了。” 赵甲面色一沉,正待说上几句把局势扳回来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低级办事员疾步匆匆的从不远处的一号土楼奔了过来,凑在赵甲身后,附耳咕哝了几句什么。赵甲脸色阴晴不定,回头望了望沉默的一号土楼:“回去告诉特使阁下,这个命令我不会下达。这是在犯蠢!” 低级办事员领命去了,赵甲回过身来道:“我们继续。” 林光一已经猜到他的意图,无奈的苦笑道:“这可是个苦活累活。” 赵甲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表情更加严肃了:“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 咸阳前往安宁堡的山路上,一行几辆黑色的马车在一队近卫军骑兵的护卫下朝安宁堡疾驰着。 秋色已经在山上的林木中染上了灿烂的金黄色,马车里的乘客们心情显然也被这秋高气爽的天气所感染,一路上说说笑笑,完全没有受到即将面临的棘手任务影响。 “二十多年前,我曾率军从这里经过。那时候,这里可没有那么好的山路。从这里行军到咸阳,足足走了一天一夜。”隔着车窗,刘汉升感慨万千的道。 “这条路,是从七零四年开始修建的。后来安宁堡建立以后,附近的工程兵部队又对这条路进行了加固加宽作业。毕竟安宁堡现在是帝国最大的新型武器生产基地,有些武器的输送需要比较高的运输条件。马虎不得。”章淼夫坐在刘汉升的对面,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安宁堡里生产的都是国之重器,这条路的确有加固加宽的必要。”刘汉升缓缓点头道:“而且,我认为在以后的时间里这条路完全没有必要军民两用了。”他望着对面一辆慢悠悠行过的马车说道,满脸尽皆不以为然之色。 “这个……”章淼夫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眼镜,读出了隐藏在老将军眼中的得色。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有些忧郁的望了窗外一眼:陛下……您究竟是准备做什么样的打算? 第一百八十九章风暴5 道路的尽头,一道大门出现在刘汉升的视线中。这扇朴素无华的大门里,不知道有多少功勋等着自己去攫取。他的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丝微笑,望着章淼夫道:“淼夫啊。在以后的日子里,老夫还是要多多依仗你的能力啊。” 章淼夫知道,在刘汉升将军的怀里一定藏着一份已经签署好的命令。看来……这一次安宁堡的变动之局已经无法更改。只是不知道,在这位素来以保守固久而著称的帝国大将军手里,安宁堡究竟还能够保留多少积极向上,奋发图强的东西? 但愿这里不要变成一池死水罢。章淼夫心中一厢情愿的想到,他开始有些怀念起西北凛冽干燥的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了。 马车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停在了大门处。大门缓缓打开,门口的哨兵持枪向车队敬礼。刘汉升坐在车厢里,缓缓举起了右手回礼。他看着章淼夫的情绪有些低落,忙笑着道:“不要把我想象成洪水猛兽。等到一切都整理清楚之后,安宁堡所有条规一切如旧。我啊——只不过是个替帝国看守财富的门房而已。” 章淼夫干笑道:“大将军阁下。安宁堡自成立至今,并没有什么严格的条规。孙铿是唯一的规则制定者。也正是因为如此,安宁堡的一切才显得如此积极向上,朝气蓬勃。” 刘汉升听闻他如此直言,心中未免有些愠怒。只不过他早已经在军界中打熬多年,就算惊涛骇浪在眼前,面色也波澜不惊。只是原本已经很长的脸,显得更加拉长了。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偌大一个安宁堡,没有严规可不行。帝国以严法苛律立国,无规矩不成方圆。在我的治下,安宁堡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松散了。” 章淼夫的心沉入谷底,随口敷衍道:“大将军所言甚是。”说过之后,便不再开口。在刘汉升眼中,仿若一尊泥塑木雕。 对于刘汉升而言,章淼夫这种地位低微的失败者,连螳臂当车的努力都算不上。他兴致勃勃的道:“直接去一号土楼吧。话说一号土楼我早已慕名已久,今日一定要好好看一眼这座已经烙印在帝国史册上的建筑。能够在安宁堡中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我军人生涯中最光彩的时刻啊。对了,淼夫啊。孙铿是不是也在一号土楼办公?” “是的。”章淼夫不卑不亢的回答道。他心中早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就要离开这个再也不会有阳光的黑暗之地。原本他以为自己将会在安宁堡度过一生,但是没有想到:离开的决定竟然这么突然。 “走吧,我们去见见这位帝国的功臣。”刘汉升推开了车厢门,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神情陶醉的道:“这里的空气果然很好。咸阳之肺名不虚传。”他似是调笑,似是正经的道:“孙铿这个帝婿当真是数百年来帝国仅见的奇葩。长公主有孕在身,他却在安宁堡这神仙之地修心养性。敢把长公主殿下晾在空房里的,也只有他一份。” 章淼夫冷冷微笑道:“孙铿对于帝国忠心耿耿,自他担任军事研究院院长至今,已经有一百余项对我军战争大有助益的发明。而且这个数字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步一步的增加。我不知道,一个被你们折断了翅膀的雄鹰还有没有机会再重新回到他深爱的天空。大将军阁下,你说孙铿把长公主殿下晾在空房里。这我相信。但是你说他在此地修心养性,却是大谬矣。前面那间小院是他在此地的住所,你可以去看看他的卧室,他的被褥已经多久没有铺开了。” “淼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刘汉升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道。 “不过说了几句真话而已。大将军阁下千万不要介意。”章淼夫横眉冷对,义愤填膺的道。 “是非功过,自有皇帝陛下慧眼评判。”刘汉升淡淡道:“如果他没有错,民间议论怎么会如此汹汹?那份报纸我也曾看过,皇帝陛下对于此事的态度只有一个——即使这个人对于帝国有绝大的功勋,我们也不能轻易将功抵过。你要晓得,这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不觉得,自从先帝病逝,南大陆开发之后。孙铿已经越发跋扈了吗?”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恐惧一个没有任何家族扶持,没有军权傍身,没有过人之勇武,手无缚鸡之力的技术官员。”既然开口把胸臆之中不平之气释放了出来,章淼夫一发不可收拾。冷冷注视着刘汉升令人生厌的长脸,沉声道:“我个人对于皇帝陛下和统帅部的错误决定表示极度失望。” “大胆!”刘汉升脸色阴沉下来,咄指点着章淼夫的胸口斥道:“你要首先记住,你是一个帝国军人!然后才是孙铿的下属。永远不要本末倒置,你要为自己的军人生涯负责。” “大将军阁下!”章淼夫涨红了脸,亢声抗辩道:“就在刚才的路上,我已经作出了非常重要的决定。即日起,辞去一切安宁堡中的职务。因为——我在您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 “帝国庞大,人才济济。”刘汉升阴沉着脸哼道:“不要以为安宁堡离了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就运转不灵。你既然想要无官一身轻,老夫现在就可以成全了你。” “非常感谢。”章淼夫冷笑着回答道:“祝大将军任职愉快。”说罢他利落的敬了一个礼,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你……”刘汉升气得浑身发抖,瞪着章淼夫的背影,阴森森道:“你会后悔的。”说归这么说,他却拿章淼夫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他的大哥现在已经是帝国最年轻的大将军,要动他除非有确切的证据。否则一般的伎俩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堪之外,一点作用都没有。 愣了好久才重新收拾好心情。章淼夫离开之后,他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了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只能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先期进驻安宁堡的楚尘身上了。希望这个家伙不要辜负自己,把安宁堡的一切都摸得门儿清。只有这样,才能在之后的蛋糕分配大战中占据先机。 刘汉升信步走进敞开着的一号土楼的大门。今天是休息日,一号土楼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他想找个人问问都没办法。幸好他曾在统帅部文案室中研究过一号土楼的设计图纸,知道一号土楼的办公区就设在二楼东区。这会儿他还不想直接去找孙铿摊牌,于是直接走上了二楼,挨着门寻找楚尘办公的地方。 当他推开第三扇房门时,正好看到楚尘惊愕的脸。 “大将军阁下?您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来了?”楚尘连忙跳了起来,赶走了帮刘汉升解披风的侍从官,亲手把大将军的披风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章淼夫撂了挑子,安宁堡已经被孙铿那竖子打造的铁桶一般。”刘汉升气咻咻道:“我竟然找不到一个愿意带路的人!索性自己摸来了。” 楚尘得意的道:“大将军阁下,您有所不知。我终于抓到了孙铿的尾巴,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不长了。” “哦?”刘汉升心中一喜,也顾不上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探身热切的望着楚尘道:“什么尾巴?说来听听。” “就在今天早晨,孙铿把皇帝陛下设在他工作地点的监听员驱离了。”楚尘眉飞色舞的道:“我第一时间就派去了赵甲带队去跟孙铿交涉,现在他们都还在安宁堡实验区那边对峙。孙铿这种公然抗命的举动,已经触及了我们的底线。大将军您来的正好,安宁堡需要一场变革来一举涤荡孙铿的残余势力了。” “竖子竟然敢驱离皇帝陛下派出的监听专员。”刘汉升淡淡道:“这是谋逆!其心可诛!”他慢条斯理的取出放在上衣兜里一份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件,摊开来放在楚尘的面前:“陛下深谋远见,我等做臣下的非常佩服。这是临行前陛下签署的任命书,一旦发生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我将代替孙铿成为安宁堡的主人。这份文件,需要你的认可。”他抬起头望向楚尘,笑吟吟的道:“楚特使,你意下如何?” “孙铿主动把刀柄递到我们的手里,不用可惜了。”楚尘毫不犹豫的拿起笔在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微笑着道:“大将军阁下。事不宜迟,请下达命令吧。楚某唯您马首是瞻!” “那么我的第一条命令,就是逮捕这个目无国法的竖子。”刘汉升脸上露出阴森森的表情,杀意骤然在两人身上升腾起来。 “通知赵甲,让他开始行动。如果有人胆敢抵抗,杀无赦!”楚尘一下子兴奋起来,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挥舞着拳头朝面前的办事员厉声喝道。 第一百九十章风暴6 刘汉升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道:“楚特使,你还是太年轻了。” “呃!”楚尘蓦地冷静了下来,挥手命令办事员出去候命。走到刘汉升面前欠身道:“还请大将军教我。” 刘汉升对于楚尘如此上道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他已经太久都没有感受到这种权力带来的满足感了。从另一个上衣口袋里摸出香烟,叼在嘴上。 楚尘已经殷勤的划燃了火柴,将火苗凑到了他的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刘汉升只需要微微低头就点燃了烟卷,他对于这位年轻特使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个层次。掸了掸烟灰,慢条斯理的道:“太激烈了不好。毕竟孙铿的身边还是有很多权贵的子弟的。你一个杀无赦的命令下达下去,因此而产生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你啊!张复亭的教训还没有让你产生足够的警惕吗?” 楚尘悚然一惊,冷汗涔涔而下。垂首恭声道:“大将军教训的是。是楚某过于心急了。请大将军示下,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我们是来分蛋糕的,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刘汉升道:“既然我已经是安宁堡的主人,那么首先要做的不仅仅是抓住那个竖子明正典刑。你去安排人,把安宁堡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叫出来。我要见见我未来的下属们,毕竟未来要跟他们共事。我得首先弄清楚他们有多少斤两,若是都是靠着跟孙铿的裙带关系爬上来的,抓紧开革了事。还是那句话:帝国贤才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别以为自己亲附了一个帝婿就高枕无忧,帝国缺少了谁都照转不误。” “是。”楚尘应声道:“可是孙铿的抓捕……” “这个不妨事。”刘汉升摆摆手道:“安宁堡的震动已经不可避免,我就不信他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成果被我们拿走。到时候由不得他不出现。你发电报给长安,让统帅部派一些我们信得过的人来。赵甲他们,怕是早已经被孙铿喂得脑满肠肥了。必要时候,他们也是必须要清理掉的人。你知道吗?” “是。”楚尘干脆的答应道。 “现在去叫人吧。”刘汉升把玩着手里的烟卷,缭绕的烟雾将两人围绕:“晚餐前我们要把初步的变革计划做完。听说安宁堡的伙食不错,那个厨子就让他先在位置上干着吧。” …… 一号土楼,三楼东区。大会议室。 王戎推开房门,走进了熙熙攘攘的大会议室中。这时候新任的军研院院长还没有到,在场的都是孙铿一手提拔起来的各部门负责人。大家都愁容满面,彼此低声交谈着。很显然,楚尘放出的消息已经让整个安宁堡都扰动不安。孙铿的突然失势,章淼夫的愤然辞职,在众人面前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离开的人将会是谁,眼下唯一可以预见的是:这位新任院长的动作,绝对不会到此为止。 他环视着大会议室的四周,唯独没有发现赵煦的身影。而且,吕琛和泉州分院来的陶辛都没有到场;至于一机卫的申博以及特侦十一的狐九重更是不可能听从刘汉升的调遣。他的心中稍微安定下来,看来刘汉升的到来并没有撼动安宁堡的核心。到场的这些负责人,都是已经成熟了的部门。而最重要的位置,大概就是他所负责的少年营和新式陆军学校了。 王戎心中想着之前收到的口信,在会议室中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没有想到,他刚刚坐下就听到身侧有人对自己低声道:“王总教官,您不该来的。” 王戎警觉的环视四周,没有发现楚尘的耳目出入。他不敢有太大动作,目光转了一下,见是一个陌生的军官坐在自己身侧。他同样低声回答道:“现在院长潜心研究新式兵器,章淼夫愤然辞职。我不来的话,刘汉升怕是更有理由对你们动刀了。安宁堡不仅仅是院长的,也是我们的。所以我必须要来!” “王总教官高义!薛某佩服。”陌生军官低声道:“统帅部真是瞎了眼,竟然会派了这位饕餮前来。这下,安宁堡怕是要遭殃了。不知道院长有何对策?” 王戎知道他不是军研院内部的负责人。大概是欺负楚尘不熟悉内情,连蒙带骗的混了进来。他不欲与这来历不明的人分说,只是淡淡敷衍道:“院长目前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陌生军官轻笑了一声,很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辞。但也没有了追问下去的意思,似乎知道就算自己问,王戎也是不会说的。他动了动身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王戎手里就多出一张证件。 “我叫薛汉臣。”陌生军官道:“皇帝陛下派到此地的秘密使节。楚尘是明面,我是暗面。” 王戎点了点头。双保险!这样的布置符合赢晚的性格。他不动声色的将那张证件放进衣兜里道:“皇帝陛下究竟想怎样?” “这个,只能见到院长之后才能说了。”薛汉臣微笑道:“王总教官只需将我到来的消息知会林光一校尉便是,他知道如何与我联络。”他的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王戎侧转过头,只见刘汉升顾盼从容的踱步进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大将军礼服,肩膀上三颗金星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手里端正的持着大将军权杖。这是权力的象征,也是一个帝国军人梦寐以求,并且为之毕生努力的最终目标。 楚尘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他的身后,楚尘这时也是盛装打扮,一套笔挺的黑色秦装套在身上,玳瑁镜框的眼镜夹在鼻梁上,透明的水晶镜片反射着白亮的灯光,让人愈发看不清他的眼神。 途径王戎身边时,楚尘忽然顿住了脚步,拉着他的手臂亲热的道:“王总教官,您可不应该在这儿窝着。请!请上座。” 王戎轻轻摆脱了他的拉扯,淡淡笑道:“高位只属于大将军阁下,我不过微末小卒,却是不敢与日月争辉。” 楚尘听出他话里的不屑之意,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天地变幻,王总教官还是尽早认清现状的好。敬酒总是比罚酒好吃,您说是也不是?” “不管如何变幻,安宁堡都是陛下的。阁下怕是不能越俎代庖。”王戎说罢,转过头去闭目养神,竟是连理都懒得理他。 楚尘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他朝着刘汉升微微摇了摇头,刘汉升知道楚尘的努力已经失败,他也不急不躁,展开了一张纸页用低沉的声音照本宣科的念道:“此命令为皇帝陛下和统帅部同时发布。” “全体起立。”值星官高声喝道。顿时会议室中响起了一片整齐的板凳推移声,一瞬间,王戎仿佛有种站在新式陆校教室里的感觉。只不过那终究是幻想,他现在正站在会议室里,等待着一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们瓜分安宁堡的命令。 “命令全文如下:帝国军事研究院始成立于帝国初,是为帝国军工科技之中心。数百年来,一直都为帝国乃至整个人类阵线抗击魔族军之中流砥柱。秦历七一四年,先帝赢祯陛下委任孙铿为军事研究院院长。诚然,孙铿就任军研院院长期间,为帝国作出了极大的贡献。但这一切都不能成为其跋扈的资本,这一切都不能成为其肆意妄为的盾牌。先有秦宫堵截官员,又有长安带兵抄没训导部,又有国之重器私授以致消息走漏,举国为之哗然。陛下仁德,孙铿以上种种恶行都一念而过,留待有用之身,继续为国效力。然孙铿不以此为诫,反而愈加放浪形骸。竟做出驱离监听专员大不韪之举!综上所述,经皇帝陛下特使楚尘与统帅部副统帅刘汉升二人商议,并发电文致统帅部律令处。经皇帝陛下与统帅部协商下达命令。自即日起,革去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的一切职务。并将其逮捕,押往长安进行下一步审讯……” “这是乱命!”刘汉升的冗长发言被骤然打断,他放下稿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位突然爆发出怒喝的军官。 “你是何人?” “军研院武器实验中心负责人常斌。”那军官长身而起,毫不示弱的怒视着刘汉升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大将军带兵打仗样样稀松;安插罪名,构陷重臣倒是行家里手。这种乱命,我们军研院上下数万教工学员,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放肆!”刘汉升怒斥道:“一个小小的卫将,也敢打断长官的发言。孙铿没有教过你做人的礼仪么?” “我的礼貌只针对于君子,阁下虽贵为大将军,却不是我等钦佩之人。你这饕餮!毁了国防军还不够,这是要把帝国抗击魔族军的根基也一起毁灭掉吗?”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很多啊。”刘汉升不怒反笑,悠悠道:“须知构陷长官可是重罪,你想上军事法庭吗?我可以成全你。卫兵!” 赵甲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用冷厉的眼神注视着昂然站立的常斌。 刘汉升指着他道:“把这个人抓起来!” “如您所愿,将军!”赵甲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走上前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风暴7 军研院院长……不,前军研院院长孙铿很少使用这间会议室。一号土楼建成已有两年之久,而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却都还像刚刚落成时那样。楚尘扫视着坐在台下的数十个负责人,只见除了那个叫常斌的卫将昂然站着之外,其他人都深深的将自己脑袋低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王戎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这位安宁堡曾经的三号人物此时安然坐在座位上。如果不是双拳紧紧攥着,青筋都几乎暴突出来。他那古井无波的表情几乎都要把自己蒙骗过去了。 ‘是因为自己的部门太过重要了,所以面对下属即将遭受劫难也不敢轻易为之出头吗?’楚尘微不可察的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暗暗指着常斌,朝赵甲点了点头。 赵甲心中一沉,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迈着稳定的步伐走向沉默站立着的常斌。大会议室里,除了赵甲“橐橐”的脚步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常斌是安宁堡的第一批学员,那时赵甲正在孙铿身边担任侍从官。两人也算点头之交,此时见赵甲挟着满身杀气朝他走过来。不由得冷笑道:“没想到第一个背离院长的人竟然是你。” “抱歉。我只忠于陛下。”赵甲丝毫不为所动,沉声回答道。 “古板的效忠等同于短视的愚忠!”常斌厉声喝道:“你我都是安宁堡的老人了。你拍着胸脯问问自己的良心,院长可有一丝一毫对于帝国的不忠不敬之处?天日昭昭!竟让你这包藏祸心的老蠹毁了帝国唯一的希望!” 常斌此言已经近乎诛心。他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睛,注视着远处台上的刘汉升,大声喊道:“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一瞬间,刘汉升的面皮变得紫红。他重重一拳击在桌案上,怒吼道:“卫兵!这样无法无天的军官还留着他做甚么?给我打杀了他,所有责任由我一力承担!” 刘汉升深知,此时此刻正是立威之时。如果不能用常斌这只鸡吓住大会议室里的一群猴子,那么之后他的位置绝对不会稳固。有了前车之鉴,想必这些手无寸铁的技术官员们想要反对自己,也要事先想想清楚后果。 刘汉升的话音刚落,赵甲的脸色就已经冰冷下来。他望向常斌时,眼神中满含着杀意。王戎知道这厮是真的会下狠手杀人的,也顾不上之前收到的口信。猛地站起来道:“大将军息怒!” “哼。”刘汉升斜眼晲了他一眼,故作没有看到王戎的样子。又是重重一拳,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愣着干什么?你想——抗命吗?” 赵甲浑身一震,垂下了头去。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经没有了半分活人的气息,仿佛只是一具听命行事的傀儡而已。他挥拳,极其快速的击出。这一拳似乎极慢,在场的周围人都可以清楚的看到拳头跟常斌的胸口紧密的贴合在一起;这一拳似乎又极快,拳头击出的时候,众人都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常斌就已经倒飞了出去,重重砸倒了几张桌椅板凳,会议室里骤然响起一连串桌椅翻倒的杂乱声音。 “不!”王戎制止的话语才刚刚脱口而出,常斌就已经从赵甲的面前倒飞了出去。 赵甲悍然出手,会议室中的干部们顿时一片哗然。几个跟常斌相熟的同僚立刻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跑到常斌身边察看情况。王戎伸手在他鼻息上探了探。神色黯然的朝着身边诸人摇了摇头。一时间群情激奋,众干部将赵甲团团围住。赵甲依旧沉默的站立着,似乎浑然没有把当场打死常斌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楚尘忽然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压抑的快要爆炸的局面。他双手轻轻向下压,面带笑容的道:“诸位,请冷静。常斌自有取死之道,难道你们想要步他的后尘吗?” 王戎知道,当常斌悲愤的喊出“天日昭昭”那四个字的时候,这就注定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刘汉升绝对不会容忍有人来冒犯他的尊严。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大将军如此的急迫,竟然作出了当场打杀现役军官的激烈行径。 他从常斌尸身旁站起身来,望着楚尘平静的道:“常斌辱骂长官,固然该受到惩罚。但是没有经过军事法庭当庭审判,就擅用私刑打杀了他。难道大将军以为,在安宁堡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放肆!”刘汉升冷冷斥道:“统帅部已经于秦历七一五年进入到了战时状态,对于违反军法的军官,长官有权不经审判就地处决。我认为常斌该死,这就足够了。” “好。很好!”王戎涨红了脸,愤怒的情绪在他胸臆间肆意灼烧着。他望向刘汉升道:“大将军阁下应该注意到,您刚刚处决了一个罪不至死的人。我会就今天这个情况,向皇帝陛下以及统帅部报告您的所作所为。我相信,皇帝陛下以及统帅部会作出最公正的判决。” 刘汉升嗤笑道:“我说过了,统帅部已经在七一五年下令进入到战时状态。现在我已经就任军研院院长,我是安宁堡中权力最大的人。我是你的长官。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我——在这里的确有一手遮天的能力。现在我认为你亲附已经成为罪犯的前院长孙铿,包庇他的罪行;鼓动安宁堡中的教员对抗我的管理。所以我命令:就地解除你的职务,投入监狱。”他嘴角勾出一丝残忍的微笑:“赵甲!执行我的命令。” 赵甲机械的走上前来,伸手摘下了王戎的配枪。低声道:“得罪了。” 王戎似乎没有察觉到赵甲已经近在自己身边,凝视着得意洋洋的刘汉升道:“总有一天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刘汉升不屑的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赵甲将他带了出去。现在教员中的抵抗力量已经清除,群龙无首。他终于可以从容的享用胜利的果实了。 会议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刘汉升终于将安宁堡的一切人事变动理顺清楚。除了少年营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总教官职务暂时空置之外,其他人事任命都暂时维持不动。唯一有变化的便是楚尘的身份从一文不名的军纪观察员摇身一变成了安宁堡总教官。这是章淼夫空缺出来的职位,意味着楚尘已经成为安宁堡乃至军研院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 但是刘汉升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他深知目前看上去一切顺利的局面不过是假象而已,那位隐藏在实验区做了缩头乌龟的前院长看上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计可施。而实际上,他却在走着一条危险的钢丝绳。如果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切都办成铁案,那么等孙铿的盟友们回过神来时,他刘汉升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到时候不会有一个人同情可怜自己,那些把自己送到这样一个炙手可热位置的人只会用更加狠厉的手段来向皇帝陛下表达忠诚。 坐在孙铿曾经呆过的办公室中,刘汉升掐了掐已经发木的额头。他终究已经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如此长时间的工作早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精力。他迫切的想要休息一会儿,用一壶酽茶来赶走这恼人的疲乏。 楚尘推开门兴冲冲的走进来道:“院长阁下,您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刘汉升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淡淡道:“小楚啊,稍安勿躁。我们走进来的,是一座空前的宝山。你要记住,这是皇室固守了数百年都未曾向外界透露一分的绝密之地。难得皇帝陛下有如此的宽广胸怀,我们才得以一窥它的真容。不管你发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因为这是一个奇迹之地。” “是我唐突了。院长阁下。”楚尘躬身受教,敛去满脸的喜色道:“我发现了孙铿图谋不轨的铁证。” “哦?说来听听。”刘汉升感到楚尘平静的神色中隐含的一丝狂喜之意,他心中一动,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院长阁下可还记得,先帝病逝之前的子骆亲王案吗?” “当然记得。”刘汉升道:“子骆亲王被猪油蒙了心,不知从什么途径弄来了可以对空射击的大炮意图谋害先帝。但是却被孙铿给识破了。此事早已定论,难道又有了新发现不成?” “院长阁下好记性。”楚尘道:“下官在安宁堡的地下仓库中,发现了这个。”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件,面带得色道:“这是一份尘封的武器出库单。记录了七一四年六月以来,每一件武器的流向。其中就包括那门被查获的气球炮。我们发现,经手人正是孙铿身旁的侍从官千禧。”他说着,将那张文件递到刘汉升的手里。 刘汉升接过来,草草的扫视了一眼。笑吟吟道:“小楚啊,为何选择此人作为突破口?” “千禧毕竟只是一个荒野上来的少年。”楚尘压低了声音道:“广武大将军不会为了他而强出头的。”他正了正脸色,露出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道:“可怜子骆亲王受了那竖子的蒙骗。孙铿贼喊捉贼,指使自己的心腹将气球炮授受于子骆亲王。再强行登门人赃并获。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孙铿会把时机拿得如此之巧。” “唔……”刘汉升不置可否,指着文件卷首的一团脏污道:“这是个‘入’字还是‘出’字?”指尖所触的地方,写着三个大字:入库单。只是那个“入”字被人涂黑了,又在上面描出一个“出”字。 楚尘低头望去,顿时愕然。刘汉升眼光老辣,一眼就看出了这份文件中的破绽。他的心脏一阵猛跳,强笑着道:“自然是个‘出’字。” “如果你想构陷出一个绝杀之局来,最好把手尾做的干净一点。”刘汉升没有拆穿他的虚弱本质,而是笑眯眯的道:“我知道你们两人有生死大仇,但是这种事情实在没有必要亲身去做。我看那个赵甲就很不错,是个能做大事的好苗子。” 楚尘顿觉茅塞顿开。伸手接过刘汉升递还的文件,揣入怀中。他欠身恭声道:“下官谢过院长阁下指点。定为阁下扫除最后的障碍。” 第一百九十二章绝境1 秦历716年十月十九日,晴。长安,秦宫。 重新又回到阔别已久的秦宫,赵甲不由得有些感慨。议政大殿里依旧熙熙攘攘仿若市集,他似乎又回想起那时候陪着赢祯在议政大殿到官邸之间来回穿梭的旧日时光。 然而物是人非,赢祯陛下早已在皇陵中沉睡许久;老左相萧南里也已荣休在家;几年时间里,议政大殿里的官员几乎换了一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句老话说的当真没错。 工作时间皇帝陛下概不接见访客,这个规矩几乎已经沿袭了几百年。作为秦宫旧人的赵甲自然是懂得。将自己的证件和来意通报给礼仪部的官员,他自去议政大殿旁的偏殿中寻了一个偏僻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算算还有十几分钟时间就到了休沐的时候,他便抓紧了这段时间思索一会儿见到皇帝陛下时的说辞。 与此同时,赢晚已经做完了一天的工作。他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呷着,一边翻看着今日来访的客人。身为帝王他并不需要面见每一位访客,大多数时候还是礼仪部的官员代为接待。忽然他的动作停顿,目光久久停留在了一张证件上。 “赵甲……他来这里做什么?”赢晚低声自语道,然后抬了抬手吩咐一个侍从过来。 “陛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侍从躬身道。 “让这个人速速进来见我。”赢晚有些急迫的命令道。他的声音有些尖锐,以至于坐在他附近的官员们都听到了少年帝王的声音。他们惊愕的抬起头,隐蔽而仔细的打量着皇帝陛下脸上的急切表情。 贺八方手里的笔没有停下批改文件的动作,嘴唇微嘬发出一声不为人注意的轻哼声。官员们显然注意到了左相的暗示,顿时收起了其他的心思,专心致志的去完成今日最后的工作。 侍从很快就将赵甲带进了议政大殿中。官员们纷纷抬起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帝国军官,心中揣测着他的身份。赵甲迈着沉稳的步伐,目不斜视的走到了赢晚面前,举手敬礼道:“陛下。安宁堡地下卫队队正赵甲前来报到。” “过来说话。”赢晚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侍从给他搬来了一张木椅。 赵甲摇了摇手拒绝了皇帝陛下的好意,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沓文件,交给侍从。站在原地道:“陛下。刘汉升大将军和楚尘特使已经接管了安宁堡的一切事务,他们在整理文档过程中发现了一些重要情况,担心电报线路被可能的势力窃听,因此特地吩咐我来向您详细报告。” “嗯。”赢晚将那本厚厚的文件翻开来,随口答应了一声道:“孙铿的情绪怎么样?是不是很不乐意?” “回禀陛下。院长一直在实验区潜心研究,拒绝一切外客。”赵甲如实答道。 “这样?”赢晚撇了撇嘴巴,似是冷笑道:“架子倒是挺大的。也罢,随他去。等他做完了研究,就给我乖乖的回来陪小姑……” 赵甲沉默着,没有接话。赢晚也不以为意,掀开了文件的扉页草草一眼扫了过去。他脸上轻松的神色倏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怒交加。他翻动纸页的速度骤然加快起来,目光一目十行的从文件上掠过。哗啦哗啦翻动纸页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的官员,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望着皇帝陛下。一瞬间议政大殿里的声音骤然消失,仿佛空旷的原野。 几秒钟之后,赢晚愤怒的将这沓厚厚的文件摔在赵甲的身上。赵甲心中叹了口气,如同一根木桩一样站在原地。赢晚冷冷盯了他一眼,只觉眼前一切事物都那么不合时宜。伸手搭在面前方桌上,咬着牙将它推翻在地。 “轰隆”一声巨响,赢晚面前的方桌轰然倒地,堆积如山的文件四散纷飞,续满了茶汤的精美瓷杯落在地上打得粉碎。一时间议政大殿的官员们噤若寒蝉,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不敢跟皇帝陛下凌厉的眼神对视。 贺八方抬头望了脸色青白的赢晚一眼,缓缓将手中的笔放下。他沉声劝慰道:“陛下息怒。” “有人负我,怎能不怒?!”赢晚忿忿道,四处扫视着想要再找一件可以发泄心头愤怒的东西。礼仪部的官员围了上来,却没有人敢上前找死。扎着手望着赢晚,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依旧冷静淡定的贺八方。 “提前休沐吧。”贺八方淡淡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不要怪我清洗了你们。” 在场官员们如蒙大赦,慌忙退了下去。议政大殿里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一干手足无措的礼仪部官员。 “你们也退下吧。这里有我。”贺八方瞥了赢晚一眼,继续下达着命令。 礼仪部官员们面面相觑,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贺八方这才从自己桌子前走上前去,打量了赵甲一眼。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文件,放在手里却不打开去看。望着赢晚道:“陛下缘何失态?” 赢晚倚着大殿中央的香炉,微阖着双目,低声喃喃道:“有人负我!有人负我……孙铿负我!”他怒睁双眼,注视着赵甲道:“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如若有半句虚言,我……我……”他四处搜寻着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赢晚眼中露出的杀意让赵甲心中发寒,他早已知道自己前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是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的反应竟然会如此激烈。想想也是,任谁被认为是最亲近、最钦佩的师长背叛,都会有这样的心情。赵甲对此感同身受,他清理了一下思绪,开口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贺八方听着赵甲讲述,心中越来越沉。刘汉升固然倚老卖老,楚尘固然与孙铿有私怨未了。但是从赵甲这个中立的、甚至有些偏向孙铿的视角来陈述的事实都对孙铿非常不利。这说明了楚尘和刘汉升两人发现的情况,定有其事。而孙铿在短短两年时间打造出来铁桶一般的安宁堡,则足以让任何人都有可能怀疑这位帝婿确实包藏着叵测的祸心。更何况,还有铁证。 赵甲说到他和楚尘如何翻检孙铿地下室中储藏的秘密文件库中的发现时,赢晚已经忍无可忍。尖声怒吼道:“不要再说了!我让你住口!” 赵甲立刻闭上了嘴巴,坦然直视着赢晚的目光。赢晚渴望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犹疑或者隐瞒的眼神,但最终他只看到了赵甲的坚定不移。他的心,沉了下去。狠狠的抓挠着头发,痛苦的道:“贺卿。” “臣下在。”贺八方沉稳的答应道。 “帝婿谋逆,当判何罪?”赢晚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他的灵魂仿佛已经与肉体剥离,狰狞可怖的表情与平静淡定的声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皇室犯法,与平民同罪。况帝婿乎?”贺八方淡淡回答。但他不打算给赢晚以下达最后判决的机会,以极快的语速转过话锋道:“但是只凭一纸控告便要定罪,这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铁证如山啊!”赢晚悲怆的喊道:“铁证如山。你还让我怎么慎重?慎重的等待他羽翼丰满;慎重的等待他权倾天下;慎重的等待他闯进秦宫里来杀死我么?” 贺八方这才掀开了手里的文件,楚尘那熟悉的字迹映入了他的眼帘。洋洋数千言,将一切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楚尘的报告里没有一丝包含着私愤发泄的情绪,仿佛说的是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但是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孙铿有罪。 文件的最末,附上了几张薄薄的纸页。这便是罪证。贺八方仔细的,一字一句的将所有全部看过。然后抬起头来道:“所谓铁证,其实不妥。这份出库单上就有极大的嫌疑,我怀疑有可能是后来修改的。我想……这件事情,阁下应该是最清楚的。”他将洞察一切的眼神投向一旁沉默的赵甲,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报告陛下和左相阁下。”赵甲淡淡的回答道:“前日我奉命与特使楚尘阁下一同前往院长的地下文件库中接管文件。在其中一个文档袋中发现了这些。” “保管文件的人呢?”贺八方沉声追问道。 “已经于当日畏罪自杀。”赵甲坦然回答道。 “这不是死无对证?”贺八方道:“尸体何在?我认为应该从尸体入手,好好的检查一下到底是不是自杀。”他冷冷的注视着赵甲,想要看出些许端倪。 赵甲端正的站立着,对于贺八方的审视毫不动容:“保管员自杀时我就在现场,确是自杀。” “他为什么要死?”贺八方沉思道:“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为什么要死?” 赵甲沉默,他认为这不需要回答。 “你还有什么好说?”赢晚对孙铿已经深恶痛绝,见贺八方明显为孙铿辩解,连带着他也一起恨上。低沉着声音冷笑了几声道:“枉我祖孙两人如此看重于他。他却狼心狗肺,用这样的丑行来报答我们!可怜我小姑,所托非人。倾心相许,却要蒙受奇耻大辱!可怜我的父亲,受他蛊惑,现已经变得痴痴傻傻……贺卿,你不必再为他辩白了。他早已无地自容,所以才会躲在实验室里不肯出来。想要用他一身的本领作为仰仗,求我饶他一条性命。只可惜……帝国虽然仰他鼻息之处甚多,有些东西却不是他予取予求的。这一次,我绝对不会饶他!我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一百九十三章绝境2 已近深夜,官邸中依旧灯火通明。 赢晚慢慢呷饮了一口滚烫的药茶之后,仰头无神的望着宫殿顶上漆面已经剥落的梁柱。 贺八方垂手站在他的面前,手里依旧拈着楚尘委托赵甲送来的那份报告。 “暗面至今依然没有回报消息,这说明一切都还在未知数。”贺八方沉声劝慰道:“楚尘与孙铿素有积怨,存在构陷的嫌疑。我们身在长安,也许有什么内情并不为人所知。” “赵甲不是瞎子傻子,他有眼睛可以看得到,他有耳朵可以听得到。” “如果我是楚尘,想要瞒过赵甲的话……”贺八方皱眉苦笑道:“没有一百种办法,也有几十种。赵甲的报告虽然无懈可击,与楚尘送来的报告完美契合。但是这事件中暗藏着诸多疑点,楚尘的报告以及赵甲根本无法解释。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孙铿为什么要造反?” “是啊……”赢晚怅然叹息了一声:“他为什么要造反?难道认为皇室给他的还不够多么?果然江河易满,欲壑难填。人的野心……有时候可以烧死别人,但更多的时候烧死的还是他自己。” “总之,陛下还需要等待暗面传来的消息。”贺八方见赢晚成见已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怎么劝慰都无济于事了。只得用“拖”字诀来延缓皇帝陛下作出判决的时间。 他想给孙铿争取时间,其实抛除那少许的私心,更重要的还是不想让动荡再次席卷帝国。战争大幕即将开启,如果孙铿不幸成为了权力倾轧的牺牲品的话,无论赢晚还是他贺八方都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赢晚或许少年心性,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可是孙铿的脑袋只有一颗,砍掉了就再也接不回来了。 “这件事情要严格保密。”赢晚总算勉强接受了贺八方的建议,沉思了片刻道:“先不要告诉我小姑。她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犯不着为这种事情伤神。” “好。”贺八方干脆的回答道。 “那么我就等待暗面的消息。”赢晚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如果暗面回报的消息也证实了楚尘的报告真实,那么就算是我圣祖陛下复生也救不了他。” 感受到了赢晚的决绝心情,贺八方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 …… 黎明时分,安宁堡。实验区外。 薛汉臣高高举着双手,无奈的望着面前这冷着一张俏脸的清秀女军官。 “听我解释。我真的是皇帝陛下的特使。”薛汉臣徒劳无功的做着最后的努力,尽管他知道自己是白费口舌,但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 狐九重上下打量着他,围着他转了一圈。突兀的质问道:“空口白牙说了谁也不信。证件呢?信物呢?” 薛汉臣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我把信物和证件都交给了王戎。但是谁知道王戎被楚尘那厮抓了起来。我看事情结束都不一定能给放出来。狐教官,请信我一言。我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面见孙铿院长。” “抱歉。”狐九重的直觉相信他的言辞,但是人类反复无常的负面印象早已经烙印在她们一族的骨子里。想起无数先辈所付出的惨重牺牲,她最终还是摇头道:“你走吧。现在是非常时刻,我不能放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人去见他。你的身手不错,如果想要害人,就算我在身边也救不了他。他很重要,我不能冒险。” “狐教官……”薛汉臣几乎哀求道:“我真的非常有必要见到孙铿院长。如果您不信任我,可以把我捆了送进去。只给我留下一张嘴就可以了。我是陛下的暗面,我认为保持皇帝陛下和孙铿院长的有效沟通是非常重要的。求你!” 狐九重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她挥了挥手,潜伏在四周的特侦十一士兵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望着薛汉臣认真的道:“不要试图硬闯,我的人不会留手的。”说完,她隐没入深沉的夜幕之中,小径旁只剩下了薛汉臣一人孤单无助的站立着。 他望着远处如同巨兽一般沉默蹲伏的庞大实验区高低错落的楼宇,心情复杂的扯了扯嘴角。没有证件和信物,就没有办法穿过那条遍布着杀机的死路。 从傍晚到现在,他已经看够了被刘汉升和楚尘派出来的战士毫无价值的死在了那条看上去平凡无奇的道路上。他深知重任在肩,在刘汉升和楚尘掌握了通信联络权的情况下,作为皇帝陛下的耳目,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将他看到的一切真实如实汇报。这不仅仅是为皇帝陛下负责,更是为了帝国的未来负责。安宁堡,只能在孙铿的治下才有未来。交给任何人都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看来只能去地牢那里想想办法了。”薛汉臣叹了口气,发觉自己站在一个无比安静的风暴眼中。向左走是狐九重把守的死亡之路,向右走是赵乙兄弟控制的地牢……那同样是一个九死一生的绝地。可是想想之后,他还是感觉地牢的路风险要小一些。因为面对着狐九重的时候,他的感觉就像面对一条饿了三天三夜的巨型蝾螈,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 秦历716年十月二十一日,晴。安宁堡。教工宿舍区。萧显家。 萧显忧心忡忡的望着院外把守的士兵。刘汉升对于他这个前左相的儿子,给予了极大的优待。并没有像对待王戎一样把他投进监狱,而是派了一队士兵将他的家团团围住。而与他同等待遇的还有章淼夫,此时此刻章淼夫的家门外也是围了整整一个中队的士兵。 “显。”卡蒂走了过来,偎依在他的身边。毛茸茸的耳朵蹭着他的脸颊,低声呢喃道:“你已经一整夜没有休息了。这样不好。” “我怎么能睡得下?”萧显叹息道:“这一次的危机前所未有的凶险,总要想些办法才行。” “外面还有大炮对着我们的家。”卡蒂的眼神极好,借着机会出去几趟,已经将外围的防御观察的清清楚楚。她攀着萧显的肩膀,担忧的道:“他们会不会用大炮来打我们?” “不会。”萧显笃定的道:“只要你的夫君我不走出这扇大门,谁也不敢冒着我父兄暴怒的风险而向我发起攻击。同样的道理,章淼夫也是一样的待遇。刘汉升虽然狂妄,楚尘虽然阴险。但他们都不蠢。” “如果我去呢?”卡蒂眼神一亮,捉住萧显的手道:“我可以的。显。” “你不能冒这个险。”萧显摇摇头道:“林光一还在外面,把一切都交给他就可以了。我应该对他有信心才是。” 卡蒂眼神闪动,心中不知转着什么念头:“现在学院里乱得很,不知道地牢里是什么情况。如果我把王戎救出来……” “让他在地牢里是保护他。”萧显摇头,扳过她的肩膀认真的道:“他已经被刘汉升解职了,依着他的脾气,你救他出来等于是把他往死路上推。他不可能煽动兵变,但绝对会以个人身份去找刘汉升理论……甚至复仇。而他的身手,绝对敌不过赵乙三兄弟的。你也一样,虽然我知道你的身手也不错。但是你绝对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你不知道那里出来的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也没什么可怕嘛……”卡蒂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咕哝着。 “什么?”萧显一脸迷惑的望着她。 “没什么啦。”卡蒂嫣然笑着含糊了过去。 萧显莫名其妙的望着她:“总觉得你最近很奇怪。” “是吗?”卡蒂眼珠转了转,垂首娇羞道:“也许是因为怀上小宝宝的原因吧,我也不太清楚。” “等等……”萧显一脸古怪的表情,双手猛地按在她的香肩上。用专注的眼神注视着卡蒂的脸庞:“你刚刚说了什么?” “显~”卡蒂的声音仿佛泡在热水里的奶油,浓腻得化不开。她勾住了萧显的脖颈,顺势倾倒在对方怀抱里:“我说……我怀了我们的宝宝。” 萧显的呼吸猛地急促了起来,不敢置信的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是我们女人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在意这个呢?” 萧显想起昨夜里的颠鸾倒凤,自己似乎过于勇猛了一点。他将担忧的目光向下扫视过去,最终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温热的手掌轻柔的抚摸,他用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耳尖,关切的道:“我们昨天……那样没有事情吧?” “你不要担心啦……”卡蒂敏感的耳尖抿了起来,吃吃的笑着道:“宝宝安全的很。” 即将为人父的喜悦,暂时冲淡了萧显对于目前凶险局面的担忧。他紧紧搂住他的爱人,一点都不想把手松开。只是期盼眼前的种种困境快点过去。 “等到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向院长提出休假申请。”萧显低声道:“我们一家三口,远离这纷扰的凡世到南方去。在黄沙碧海边,我们三个人,永远都不分离怎么样?” “显~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卡蒂将脑袋钻进萧显温热的胸膛里,目光在黑暗中莹莹闪着绿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九十四章为了……1 秦历716年十月二十一日夜,晴。安宁堡。教工宿舍区。萧显家。 房间里黑漆漆的,萧显倏地睁开了双眼。耳边传来卡蒂匀称悠长的呼吸声,他小心的动了动身子,从她炽热的怀抱中脱身出来。 窗外依稀可以听到士兵们在夜间巡逻走动的脚步声。他们很大胆的沿着围墙走动,也许是窥阴癖作祟也不为怪。毕竟很少有如此正大光明的机会可以近距离接触到高高在上的帝国军官们的夜生活。 萧显摸着黑穿上适合夜行的黑色秦装,轻手轻脚的摸到书桌前。翻找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自己藏在杂乱文件堆里的两柄手枪。他无声的微笑了片刻,原来杂乱的书桌也能够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这放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自从孙铿回到咸阳以来,萧显已经很久都没有过动用枪支的机会。可是这种技能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当他握住冰凉的枪柄的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打开了转轮,熟练的将一粒粒子弹推进弹膛中。 小心的将转轮归位,静谧的卧室中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萧显停止了动作,转头机敏的望着床上沉睡的卡蒂。卡蒂依旧沉睡着,藕白的手臂从床上耷拉下来。胸前两颗软糯的白球,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发出韵律的颤动。 萧显的心中一阵热燥难耐,但是此刻还不到放松惬意的时候。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扯过一床被单,轻轻盖在卡蒂裸露的玉体上。俯身注视着她如同玉石雕琢出来的脸庞,他沉默了几秒钟,决然直起身来,朝外走去。 子弹已上膛。 房门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脚步声在院中轻微的响起,逐渐远去。胸前的被单上似乎依旧残留着他的体温,卡蒂一直舒展的尖耳动了动,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 安宁堡,中心区。一号土楼。 原来的士兵早已经被列入了不受信任的名单,新任院长刘汉升将他们指派到了不受重视的外围。现在中心区巡逻的士兵是大将军从咸阳紧急抽调来的精锐部队,这些陌生的士兵接替了孙铿的卫队,成为安宁堡新的保卫者。 萧显伏在草丛里,冷静的观察着巡逻队经过的频率。五分钟后,当最新一支巡逻队经过之后,他瞅准了机会从草丛中冲了出来,迈着细碎的小步来到大路对面的高墙阴影下。仰头望了望高达数米的围墙,咬了咬牙攀着墙缝爬了上去。 为了防止有朝一日一号土楼落进敌人手里,己方进攻的时候会陷入困境。因此在建造围墙的时候,施工队特意留下了几处隐蔽的漏洞。萧显作为孙铿身边的安全侍从官,对于这些漏洞了若指掌。饶是如此,在攀爬围墙的时候还是浪费了很久时间。终于在第二支巡逻队到来之前,成功的攀上了围墙。伏在高墙上,萧显望着戒备森严的一号土楼内部一筹莫展。 很显然刘汉升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安宁堡只是一个刚刚占据了优势的外来者。他对于这座巨大的堡垒几乎一无所知,索性用最原始的战术来堵住对手所有试图翻盘的举动。一号土楼中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比之一年多前先帝到访时的戒备还要严密数倍。 萧显不由得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先去实验室跟孙铿接上头。如果能够得到特侦十一的协助,恐怕他的行动将会更加的顺畅。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萧显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军作战。但愿命运的天枰能够向自己这边倾斜。他在心中默默祈祷了一句,然后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落脚之处软绵绵的,显然不是预料中的松软土地。萧显心中一惊,探手入怀已经握住了枪柄。草丛中的人反应也不慢,伸手抓住了萧显的脚踝,猛地横向里一拽。萧显整个人失去了重心,他的反击自然而然消弭在萌芽中。 潜伏在草丛中的那人倒没有让他跌落在地上发出声响,两个人仿佛交尾的蛇一样死死纠缠在一起。彼此的鼻端里充斥着男人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每一次攻击和防御都朝着对方最致命的部位招呼,萧显被死死按在地上,脖颈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他已经开始窒息,双手死死扣着对方的手腕,想要挣扎出一丝可以喘息的空间。可是这个对手强悍的超乎想象,他的心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情绪。脑海里闪过卡蒂娇艳的容颜。 “显~你要当爸爸了……” ‘我不能死!’萧显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他拼命挣扎着,屈起膝盖顶向了那男人的双腿之间。那男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从天而降的家伙居然有如此顽强的战斗意志,当膝盖狠狠的撞击着他最脆弱的部位时,就算是铁人也要为之战栗。 那人的动作僵直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就趁着这唯一的机会,萧显一个滚翻从死亡的桎梏下脱离了出来。两人拉开了距离,在草丛中彼此虎视眈眈。 一道灯光不经意的闪过草丛,照亮了两个男人的脸庞。映入萧显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倒是对方面露惊容,低声疾呼道:“萧显!萧侍从官!” 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尽管他差点杀死自己,可是萧显还是不认为这是敌人。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略微送了一松,低声道:“阁下是……” “大水险些冲了龙王庙。”那男人嗨了一声道:“此地不是说话地方,你来带路,我们找个安全地方详细分说。” 意外的遇到了一个强援,萧显对于这次夜间潜入行动顿时信心倍增。他点了点头道:“跟我来。” 两人起身离开了草丛,沿着僻静的墙边绕开了戒备森严的一号土楼核心区域。萧显轻车熟路的将他带到了一间空置的教室中,那男人显然对于他非常信任,二话不说便跟着进去。 萧显轻轻合上教室的门,凑在窗前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巡逻队对于这些教室并不关注,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几个显而易见的地下区域出入口。他一直提溜着的心这才放回原位,转过头借着灯光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我叫薛汉臣,是皇帝陛下派到安宁堡的特使。”陌生男人伸出右手,主动自我介绍道。 萧显跟他轻轻握了一下手,狐疑问道:“你是……暗面?” “没错。楚尘不知道我的存在。其实我和他是同一时间来到这里的。”薛汉臣好奇道:“你似乎对我们的编成很熟悉的样子。” “双保险符合皇室的一贯作风。”萧显淡淡道。他脸上露出拒人以千里外的表情,显是不愿意更多的解释给对方。 薛汉臣道:“正要想办法找到孙铿院长身边的人,没想到天上立刻就给我掉下来一个。带我去见院长!我想院长和皇帝陛下的沟通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窘迫的情况。” “我不认为是沟通出现了问题。”萧显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皇帝陛下对孙铿没有疙瘩,恐怕也不会让刘汉升这种吃相极其难看的脓包来接管安宁堡。” “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不会想到事态居然会恶化到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应该全力挽回眼前的颓势,让一切回到它正确的轨道上来。”薛汉臣道。 “你打算怎么办?”萧显的口气和缓了一些,毕竟相互指责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分属两个不同部门的他们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挫败敌人的阴谋。在更糟糕的后果发生之前,挽回之前因为错估形势而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我原本打算潜入地下监牢那边,找王戎把我的证件和信物要回来。”薛汉臣道:“原本我已经跟王戎搭上了线。没想到刘汉升早就盯上了王戎的位置,借着会议把他给囚禁了,还杀死了常斌。” “常斌死了?”萧显一回到家就被软禁了起来,因此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听到薛汉臣说明了这几天来发生的情况,不由得又惊又怒:“皇帝陛下还真是任性啊。” “这时候指责陛下是不妥当的。”薛汉臣却不以为然的道:“陛下一开始的意思就是让孙铿回长安,毕竟长公主殿下快要生产了。他只是想让孙铿休息一下罢了。然而楚尘从始至终都没有把陛下的真实用意透露给任何人,其心可诛!” 萧显道:“有我在,王戎那里就没有必要过去了。我正想要去电讯室那里,给长安未央宫发一封电报。通知长公主殿下,让那边及时向安宁堡作出支援。你来协助我!我带你去见院长。” 薛汉臣不假思索的道:“好。” 萧显深深望了他一眼:“跟我来。” 薛汉臣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却没有点破。他随手找了一根木棍带在身上权当武器,随着萧显一起走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为了……2 看上去平静的安宁堡实际上早已经展开了一场又一场与荣誉无关、与利益有关的秘密战斗。 主要战场集中在了实验区的边缘地带,特侦十一的战士与精锐的统帅部特遣队的士兵们,在树林里、在厂房内、在所有人们注意不到的地方用鲜血涤荡着帝国的土地。 从黎明杀到傍晚,又从傍晚厮杀到深夜。高强度的短促战斗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悍不畏死的特遣队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冲进实验区去,把大将军命令要捉到的人带出来。死活勿论。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统帅部特遣队试图潜入的行动又一次遭受到了重创。丢下几具尸体和数个伤兵之后,仓皇的逃出密林。 “安全!”一直都潜伏着的暗哨发出整场战斗唯一的声音。警报解除后,半人高的草丛里出现了几个全身穿着斑驳的黄绿色作战服的士兵。 在伤兵惊恐的目光中,他们走上前来。 “不要杀我们,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一个年轻的士兵喃喃的哀求道。他的视线里,一个身材瘦削,脸上罩着一层绿色纱网的“敌军”军官用看待死物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他的手里,拎着一张短弩。就是这种短弩所发射出的密集箭雨,让他们这些毫无防备的特遣队士兵陷入到了绝境之中,最终不得不吞下溃败的苦涩果实。 “医护兵!过来给他治伤。”军官的面纱下发出悦耳的女声,年轻士兵这才发现将他们击败的“敌军”军官竟然是一个女人。 弩箭的初速比之枪弹差之甚远,医护兵简单的处理过伤口之后,便将这名俘虏带到了更加安全的实验区。 “你的姓名,军衔以及番号。”审讯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近卫军军官用冷厉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叫年四九,三级军士。所属部队是统帅部第十五特遣队。”年轻士兵老实的交待了所有。毕竟双方都是知根知底的,他保守这些秘密对于自己的命运一点助益都没有。 “十五特遣队是统帅部麾下编制最大的一个。”林光一脸上露出淡漠的微笑,他望着年四九道:“看来你们的头儿为了达到目的,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说说吧,你们接到的命令是什么?”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抓捕反叛帝国的前军研院院长孙铿。”年四九迟疑的道:“……死活勿论。” “意思是说,杀死他也是可以的咯?”林光一讥讽道。 “是的。”年四九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对于帝国的作用有多么重要?” “抱歉,我们是军人。” 林光一抿着嘴唇,对于这个回答不置可否。他摆了摆手,命令卫兵将年四九带了下去。 空荡荡的审讯室中,只剩下了林光一一人。他轻轻将面前的审讯记录合上,双手托着腮闭目沉思了片刻。 “如果……这是陛下的意思,那么来的就不会是第十五特遣队了。这符合我们之前的判断。”林光一摇摇头站了起来,挟着文件夹推开了审讯室的房门,沿着幽暗的甬道,走向了实验区的深处。 第五实验室中依旧灯火通明,它早已经变成了外面那些进攻者的指路明灯。特侦十一已经击败了十几波次的特遣队进攻,走在甬道里,林光一甚至都可以嗅到浓烈的血腥味飘进来。不知道孙铿闻到了那些气味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总之不会太好就是了。 推开第五实验室虚掩着的房门,林光一看到了那两台半成品摆在实验室中的方桌上。围着方桌,技术员们的情绪都很亢奋,尽管头发已经乱成了鸡窝头,每个人的眼睛里遍布着血丝。他们用仰望神一样的目光注视着工作台前忙碌着的孙铿,跟他们一样,孙铿几乎不眠不休了十几个昼夜。最近三天时间,更是连眼皮合上稍歇的时间都没有。但是他的动作,依旧如同开始时一样的稳定。 焊炬冒出蓝色的火柱,将玻璃管切割成他所需要的长短。做完了这个工作后,孙铿拍了拍手上的玻璃碎屑。放下焊炬转过头来道:“赵煦,最后这些部件的组装交给你们来完成。” “好。”赵煦在一旁早已经跃跃欲试。听见孙铿如是说,连忙站起来答应道。 孙铿这才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林光一面前道:“有什么新进展吗?” “没有。”林光一摇摇头道:“我们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刘汉升做的很绝,一大部分的兵力都在严防死守着实验区和一机卫驻地之间的道路。现在我们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除非您的这个发明能够如您所说的那样取代有线电报。否则我们这样的日子恐怕还将会持续一段时间。” “这不是发明,这是完全性的仿制。”孙铿对于林光一的赞叹并不感冒,认真的纠正道:“照着葫芦画瓢如果还不能成功的话,我直接去找刘汉升输诚就可以了。对了。等到赵煦他们把一号机组装完成,你就带着它前往长安。能不能翻盘,就全着落在你的身上了。” “一定会让他们好看的。”林光一满怀信心的道。 孙铿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无声的笑了起来。 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名卫兵慌张的跑了进来:“狐长官紧急报告,外面正在准备对我处实施炮击!” “刘汉升是真的疯了!”孙铿脸色一冷,愤怒的哼道:“不能让他的行动实施。狐九重有什么对策没有?” “狐长官正在准备敢死队突击。”卫兵回答道:“他们在炮击阵地布置了密集的火力网。除了冒死突击,否则没有任何办法。” “不行。我不允许。”孙铿断然拒绝道:“命令狐九重,中止行动。我来想办法。” 孙铿的目光落在林光一的身上:“看来我们的行动要提前了。” “这样是不是有些冒险?”林光一担忧道。 “总比一切都湮灭在炮火里强。”孙铿苦笑道:“赵煦,过来一下。” 赵煦不情愿的放下手里的工作,来到孙铿面前道:“院长,有什么吩咐。” “情况有变化。你现在就要出发,在路上做完所有的组装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赵煦紧紧抿起了嘴唇,沉声道:“院长,您才是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 “也许你忘记我糟糕的行动力了。”孙铿无奈的道:“队伍的规模不能过大,你和林光一配合行动。我在这里,有特侦十一和卫队保护还是更加安全一些。去吧,带上所有的备用件。现在就走!” 两人深深的对视了一眼,赵煦沉重的点了点头道:“我全力完成任务。” “一切都拜托你了。”孙铿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解决后,我给你放假,让你好好的休息一阵子。” “好。”赵煦随口答应道,然后去工作台那边给零件打包。 而留下的人,则开始收拾实验室中的重要物品,做好撤离的准备。孙铿皱眉沉思道:“刘汉升为什么会发疯呢?他应该知道,炮击之后的后果才是。而且,炮击也并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可以躲到地下工事中去。” “也许事情正在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态势发展。”林光一猜测着,目光闪烁不定。 两人沉思着,并不知道在距离他们几秦里的中心区,已经发生了难以置信的巨大变化。 一个小时前。中心区,一号土楼。 距离电讯室只有区区五十步的距离。薛汉臣和萧显两人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 这条路,萧显在此前无数次的走过。每一次的经过,都不如此时此刻的惊险刺激。隔着栏杆就可以看到一号土楼的广场上,不断巡游走动的巡逻队。可是任谁都不会想到,在如此严密的封锁下,还是有两只狡猾的耗子混进来了。如果有一个人抬起头看上一眼一号土楼的二层,一定会看到两个不走寻常路的家伙。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抬头去观察头顶上的房檐有几根椽子,所谓“灯下黑”的道理,大概就是这样。 两人贴着房檐来到电讯室的门前,借着灯光朝下望去,只见两个卫兵站在门口昏昏欲睡。 薛汉臣伸手朝下指了指,萧显懂他的意思,微微点点头。他见对方懂了,于是伸出手指计时:一、二、三! 两条黑影如同闪电一般从房顶落下,配合的默契无间。卫兵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见自己脆弱的颈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们连袭击者的面孔都没有看清,视线就被强行转向了自己身后面对的墙壁。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扶着尸体贴墙边立稳。萧显拔出手枪落在后面,薛汉臣一马当先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为了防止忠于孙铿的电讯员冒险向长安发电求援,电讯室里的人早已经换成了刘汉升的心腹。薛汉臣的动作敏捷而致命,当电讯员们感觉到门外吹进来的冷风时,薛汉臣的手刀也已经劈中了他的后颈。另一个电讯员张口想要高呼示警,薛汉臣一个箭步已经迈到他的面前。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袖子里滑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锋利的刀刃轻易的切开了他的喉管,电讯员的求救声随着气管破口的漏气声烟消云散。他双手拼命的捂住漏气的伤口,但是薛汉臣没有给他挣脱的机会。第二刀下去准确的刺破了他的心脏,鲜血殷红了电讯员胸前的军装。 第一百九十六章翻盘1 非战斗人员在两个杀神面前,几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萧显紧张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楼下的哨兵和巡逻队并没有发觉已经有两只耗子溜了进来。依然按部就班的循着各自的轨迹,往复走动着。 “安全。”萧显摸出手枪,低声道:“我们最多有五分钟时间,五分钟后一支巡逻队就会经过这里,他们一定会发觉异常的。” “五分钟……”薛汉臣将电讯员的尸体从电台桌前拖开,伏在桌上头也不抬的道:“足够了。”然后他接通了电源,电报机嗡鸣了一声之后开始工作。 秦宫。机要室。 收发报机闪着绿色的灯光,昏昏欲睡的电讯员猛地一惊,清醒过来。他按下一个按钮,收发报机立刻开始自动运行起来。 “接到安宁堡的电报。”电讯员站起来大声报告道:“识别码七一六零四三九二。” 机要军官探身进来,望着电讯员道:“抓紧时间记录电文内容,皇帝陛下正等着要呢。” 五分钟后,电讯员将一份誊抄出来的电文递到机要军官的手里。机要军官的目光落在电报的卷首,顿时冷汗涔涔而下:“是绝密级别的秘文通讯。我这就去找秘文专家!” 安宁堡。一号土楼。电讯室。 巡逻队接近了电讯室门外,两名哨兵歪歪扭扭的站姿立刻引起了巡逻队带队军士的注意。 “你们两个!在做梦吗?”军士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巴掌拍在哨兵的脑袋上。哨兵的身体向一侧倒去,顺便带倒了另一个士兵。他仰天躺在地上,圆睁的双眼无神的直视着军士。 军士吓得后退了一步,伸手已经握住了腰上的枪柄,他轻轻推开了电讯室的房门,电讯室里浓重的血腥味蹿了出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亮光,他看到两个电讯员仰躺在各自的椅子上。脖颈上巨大的伤口正朝外汩汩的冒着鲜血。 他不假思索的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尖利的哨声立刻打破了安宁堡的宁静。 一瞬间,整个一号土楼彻底沸腾了。 半开着的窗子证明了入侵者已经逃之夭夭,军士不敢掉以轻心,他握着手枪,小心翼翼的走进电讯室。什么都没有发生,桌子底下也没有突然跳出人来向自己发起攻击;已经死去多时的电讯员也没有呻吟着重新复活过来。 他走到窗前,看见一条绳索直直垂到楼底。心中翻滚了无数次,终究是没有追下去的勇气。眼看远处灯光闪闪,人喊马嘶。显然是被惊动了的巡逻队追踪到了这里。他顾不得其他,探出半个身子朝外大喊道:“他们跑了,他们跑了!” 巡逻队按照他的指示,乱哄哄的涌进密林。军士这才松了一口气,从窗子里缩了回来。 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有些异样。他的神经猛然紧张起来,沉声喝问道:“是谁?” “别动。”军士耳边传来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威胁声。另一只手伸过来,毫不费力的把手枪从他手里拿走。 “转过身来。” 军士听令照办,眼前出现了两个身穿黑色秦装的年轻男子。他顿时心中了然,原来凶手一直都没有离开,半开的窗子和垂到地面的绳索都不过是假象而已。军士情不自禁的举起了双手,哀求道:“不要杀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们。” “带我们出去,你还有那么一点活路。”萧显和薛汉臣两人对视了一眼,低声道:“你知道的。电报我们已经发出去了,刘汉升完了。” “我知道,我知道。”军士六神无主的喃喃着,眼睛却一直朝窗外张望,渴盼着在门外等候的巡逻队能够赶紧发现自己的异常。但是他的期望落空了。薛汉臣眼中露出一丝杀意,他摇了摇头,一个箭步向前。掌心中隐藏着的匕首刺进了军士的胸膛。 萧显急道:“我们混在巡逻队里溜出去不是更好吗?” “那也能混进去才行。”薛汉臣冷冷回答。他飞身跃出窗户,回头道:“没时间啰嗦了,快走。迟了我可不敢保证刘汉升和楚尘会不会杀了你泄愤。” 萧显心中也是一惊,连忙抓紧了他递过来的手,跟着跃了出去。 两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窗外,刘汉升一脸铁青的推开了电讯室的房门。昏暗中,看不清房间里的动静。他哼了一声:“把房间里的灯给我打开!” 楚尘摸到房间里的开关,将房间里的灯打开。两人看见情景,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刘汉升快步上前,摸了摸军士的脖颈。直起身来道:“人还没有走远。命令巡逻队回来,封锁这里。” “没用的。”楚尘倚着门框无力的道:“抓住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你看……” 刘汉升循着他的手指朝着桌上望去,只见收发报机已经自动开始工作,一张打满了黑色字点的长条纸从收发报机里吐了出来。按照惯例,这时候电讯员应该站起来把长条纸撕下来,交给另一名译电员。但是两人此时都已经死了,一切工作自然就没有人完成。长条纸耷拉下来,垂落到血泊里。 刘汉升望着那张纸条,紧紧抿着嘴唇。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你说……进来的人会是谁?” “……暗面。”楚尘呻吟道:“该死!我们的努力已经失败了。大将军阁下,早做决断吧。” 刘汉升沉默了几秒钟,一掌击在桌案上。脸色狰狞的道:“我为帝国杀贼,谅皇帝陛下也不能说我什么。” 楚尘凝望着他的背影,沉声道:“大将军放心,所有责任我愿与你一起承担。” “能有什么责任?”刘汉升嘿然冷笑道:“大炮轰兮干他娘!让那些人从此断了念想也是好的!哼,最后的残局还不是我们军部的人来收?” 安宁堡。实验室外两秦里炮兵阵地。 “大将军阁下,火炮已经准备完毕。”带队军官脸上露出探询的表情:“现在就开始攻击吗?”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刘汉升疲惫的掐着额头,无力的摆了摆手道:“目标第五实验室。你们打得准一些,不要炸到其他的坛坛罐罐。记住……我只要孙铿的项上人头。因为你们炮击所造成的其他损失,我是一丁点都不会承担的。” 带队军官脸上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大将军阁下,这样的条件实在……”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壮起胆子道:“实在太过勉强了。” 楚尘见刘汉升想要发飙,连忙拉开了炮兵军官:“没关系,放胆子轰就是了。记住。孙铿不过是一个骗子,他的所有威胁都不过是危言耸听。把实验室区夷为平地,也不要放走了一个人。去吧!” “是。”炮兵军官回答,然后跑步回去阵地上去准备。 五分钟后,三门火炮喷出浓烟。紧接着,远处矗立着的第五实验室陷入了一片浓烟密布之中。 赵煦听见火炮所发出的呼啸声,猛地站定了脚步。回头怔怔的望着陷入一片火海的实验区,有些担忧的道:“林长官。院长他们……” “你就不要担心了。”林光一一边寻找着出山的道路,一边漫不经心的道:“耗子上将军的诨号可不是白白得来的。刘汉升这点火炮想要炸死他,可还不够看。我们走吧,天亮之前要走出安宁堡的地界。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我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 剧烈的爆炸声让两人差点从陡峭的高墙上掉了下来。薛汉臣推了推上面的萧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汉升怕是疯了。”萧显不忙着下墙逃走,朝着炮声响起的方向张望着:“他在炮击实验区!难道他就不害怕吃枪子吗?” “建国以来,还没有一个大将军被枪毙。”薛汉臣翻上高墙,哂然笑道:“他有恃无恐,自然行事乖张,无所畏惧。我们走吧,这会儿还是赶紧逃命要紧。要不然被那位大将军抓住泄愤就糟了。” “说得也是。”萧显答应着,就要翻身下墙。 薛汉臣随着他正要下去。蓦地一顿,停住了下墙的动作。望着前方密林,使劲揉着眼睛。 萧显站在墙下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薛汉臣仔细注视着密林,摇头道:“也许是眼花了,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再也没有碰上一个巡逻的士兵,路上安静的可怕。可以猜测到刘汉升已经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兵力都派往了第五实验室的方向去搜捕孙铿。薛汉臣忽然再次停住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林子里有人。” “什么?”萧显疑惑着问道。 “跟我来!”薛汉臣摸出从军士手里缴获的手枪,朝着他摆了摆手。然后猫着腰朝着林中摸去。 萧显见他一人冲进密林,连忙跟着冲了过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路上之后,另一侧的草丛里探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来。 沉默的望着萧显远去的背影,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再见。夫君。” 这一夜的变故实在太过离奇,以至于直到自己真正的脱离樊笼重获自由了以后都没有回过神来。他缩在草丛里,仰头望着那个拯救自己的深渊女子。仔细的思索着对方的身份,想了好久都没有头绪。只见那女子脸色一冷,垂首冷冷道:“已经安全了,跟我走。” 两人一先一后走进密林中,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味。卡蒂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心中稍微安定。她将萨明推进一个简陋的窝棚里,低声告诫道:“记住,哪里都不要去,不要动。窝棚里有吃的,最多三天,我会再回来,送你离开。”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萨明低声问道。 “没有必要。”卡蒂嘴角扯出一丝凄然的微笑:“我还想在这个帝国安静的生活下去。”说完她将窝棚口处的草丛挡得严严实实,萨明的眼前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一百九十七章翻盘2 林光一护着赵煦在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忽然他顿住了脚步冷笑道:“有人追过来了,身手还不错。” 赵煦紧紧抱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无线收发报机,紧张的道:“林长官……” “噤声!”林光一拍着他的肩膀道:“在这里等我。”说完,他的身影一闪,消失在半人高的草丛之中。 在此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赵煦曾经无数次的走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路。只有这一次身上承担着重大的责任,让他的心中忐忑如同几十只小耗子不断的抓挠着。他抱着包裹,踯躅着脚步。林光一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四处稍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忽然,一只手掌悄悄的在他的身后出现。重重的拍打在他的肩膀上。 “啊啊啊……”赵煦忍不住心中的惊骇,放声尖叫起来。尖叫声打破了密林中的寂静。那只手掌慌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却被赵煦狠狠一口咬住。 “混蛋!放手!是我,是我啊!” 赵煦的声音骤然停住,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一股女子身上特有的芬芳顺着口腔弥散到他的全身。他慌忙松了嘴巴,搂着包裹朝后退行了几步。朝着黑暗中迟疑的问道:“萧处长?” 萧冰现出了身形,眼中犹自含着泪滴。她提起手,手掌边缘已经被赵煦咬的鲜血淋漓。赵煦慌忙丢了包裹,手忙脚乱的扑上来。笨拙的撕下来一条衣衫,想要给她包扎伤口。 萧冰想要侧身让过,终究是没有狠下心来。摊着手让他将整只手掌都包裹起来。皱着眉道:“一点小伤而已,不至于这样吧?” “抱歉,抱歉,抱歉……”赵煦看见鲜血已经失了分寸,从嘴里吐出来的只剩下抱歉两个字。他望着鲜血洇湿了白布,抬起头关切的道:“痛不痛……痛不痛?” “怎么会……痛?”萧冰望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咬了咬牙道:“一点都不痛,你包扎的挺好的。” 赵煦心中强烈的负罪感这才稍轻,他小心扶着萧冰找了一块大石坐下。“萧处长怎么会突然从密林中冒出来?” “安宁堡跟长安一直都有秘密联系的。”林光一现出身形道:“想必萧处长一定是发现了异常吧。” “没错。”萧冰淡淡道。看见了密林中无声走出来的萧显,心中有些发虚,不着痕迹的离着赵煦坐得远了一些。毕竟刚刚一通忙乱,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朋友和同僚的安全距离。如果不是林光一适时出现,怕是自己和赵煦的暧昧关系都要被兄长看光了。 “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林光一却似没有看到萧冰脸上尴尬的表情,伸脚轻轻踢了踢地上的包裹道:“赵教员一路上视若生命的无线收发报机,说丢就丢了。啧啧……” 赵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漏,连忙捡起了地上的包裹。仔细检查了一番,幸好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 萧显瞪了萧冰一眼,沉默的找了一个位置,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此时大敌当前,实在不是教训小妹的好时机。不过他准备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要找到她好好谈谈。毕竟跟一个有妇之夫关系过于密切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安宁堡里忠于孙铿的力量在实验区外的密林里重新聚首了。萧显和林光一对视了一眼,林光一知道他的担忧,主动道:“没关系,特侦十一一直都呆在孙铿旁边;而且这么大的动静如果申博还没有发觉不对,那就真是又聋又瞎了。一机卫出动,我估计等不到我们送赵煦到长安,孙铿就会重新掌控局面。” 萧显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这位是薛汉臣。”他指了指一直都保持沉默的皇帝特使,又指了指林光一。 薛汉臣打断了他的介绍,讥诮的望着林光一道:“我们认识……而且我们的关系还不差。” “你们……”萧显有些呆滞的望着两人。只见他们两人互相对视的不像是熟悉的朋友,倒像是见面分外眼红的仇敌。 “呵呵。”林光一也没了从前的冷静淡然,皮笑肉不笑的道:“确实……关系不差。” “我现在很后悔。”薛汉臣把玩着手枪,眼神中似有杀意闪过:“当年应该在绝域等你一年。那样的话,你我的位置应该对调才是。当然,我也很感谢你。我发现你的遭遇确实让我避免了处于你现在尴尬的位置。” “你确实应该在绝域等我一年。”林光一冷道:“那样的话,你绝对不会从决斗场上活着走下来。” “好了!”萧冰拍了拍手打断了两人的言语争锋:“斗气的话等到安全了再说,现在我们距离这个目标还很遥远。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一辆前往长安的马车。” 林光一、薛汉臣两人这才停止了眼神之间的敌视,各自哼了一声分别护卫在了赵煦的身旁。萧冰在前探路,萧显殿后。一行五人朝着山下走去。 兄妹两人错肩的时候,萧显用极低的声音问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他们?”萧冰的秀眉微扬,眼中带着笑意道:“绝域里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连续两年的第一名。帝婿争夺战中坚持到最后的两个人,不过……都输给了孙铿。” “不过……这两个原本应该视孙铿为仇敌的人,现在却为了他的命运而努力着。”萧显忍俊不禁,拍了拍萧冰的肩膀溜到队列的后面去了。 …… 安宁堡。第一机动卫指挥部。 申博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沉着脸道:“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穿越雷区和夜间航行,我们挑一样吧。” 千禧毫不迟疑的道:“我选夜航。” “可是咱们的皇牌艇长被抽调走了。”申博忧心忡忡道:“而且安宁堡中心区的情况不明。万一被地面炮火射中,那损失你我可承担不起。” “失去院长的损失我们更承担不起。”千禧急迫的道:“下命令吧,卫指挥!我愿意作为第一梯队冲锋在前。” “你时时刻刻要记住:你是策士官,冲锋在前这种事,以后永远不要再提。”申博义正辞严的拒绝道。他缓和了一下口气:“这件事情,不需要一机卫全体出动。让第三中队去就可以了。” “第三中队……”千禧皱眉道:“院长的种子可都在那里了。这是真正的战斗,可不是过家家一样的实兵演习。” 申博冷笑道:“只有真正的战斗才能够培养出真正的铁血战士。去执行命令吧。告诉第三中队,我会在一号艇上监督作战。尽快解决战斗!” “是。”千禧凛然敬了一礼,快步走了出去。 申博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院长阁下。就让您亲自磨砺出来的帝国之剑来结束一切纷争吧。” 中心起降场灯火通明,地勤人员正在仔细的检查着两艘即将出征的飞艇。 山区里有些清冷的风迎面吹来,申博顿住脚步,仔细感受了一下轻柔冰凉的山风。 “长官……”站在他身后的侍从官探询的问道。 “没事。”申博淡淡道:“我们走吧。”说完他系上安全绳,迈上了通往一号艇的跳板。 “长官到!全体起立!”舱门刚一打开,值星官就大声提醒全体人员。已经先行上艇的艇组人员和策士官们齐齐站立起来,举手敬礼。 “稍息。都各就各位吧。”申博简单的回礼,沉静的道:“按照作战预案。我们先行起飞,掩护二号艇。” “收到!”艇长大声回答道:“先行起飞,掩护二号艇。” 随着艇长一声令下,操缆员解开了缠在系留塔上的缆绳。一号艇摇晃了一下,缓缓脱离了系留塔,悬停在了高空。 “风速三节,航向东南。” “航向东南!”舵手扳动巨大的方向舵,飞艇庞大而笨拙的艇身缓缓转向。 申博侧身望着窗外的情况,一言不发的等待着二号艇升空的信号。几分钟后,地面上两盏红灯亮起。 “报告。二号艇起飞。”观察员的报告声从艇身下部的观察窗中传过来。 “发灯光信号。二号艇为主艇,我艇负责僚护。”申博心中松了一口气,好得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现在两艘艇已经起飞,接下来就要看第三中队的小伙子们的了。 从天空中看的分明,安宁堡实验室区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这为空中航行的两艘飞艇指明了方向,它们掠过了如同巨人一样矗立的跳伞塔群,朝着目标飞去。 领航员快速测量出了两点之间的距离,抬起头来报告道:“距离目标十五秦里。预计二十分钟后抵达目标上空。” 申博命令道:“降低到作战高度,发信号通知二号艇准备索降。” 挂在艇身外的安全灯一闪一闪的将信号发送给距离一号艇不远处的二号艇。过不多时,二号艇发出灯光信号回应。紧接着艇身气囊中喷出几股白气,它们首先开始下降。 寂静的艇舱内,头顶上的安全灯一闪一闪。齐武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借着昏暗的灯光转头望了金辉一眼。金辉脸色苍白,正极力平复着紧张的情绪。感受到了齐武的目光,他伸出了自己的拳头。 两个有力的拳头碰在一起,仿佛从各自的体内汲取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为了胜利!战斗!” 第一百九十八章翻盘3 战斗的胜负在第三中队降落到地面上时就已经分出了胜负。无论如何,统帅部特遣队的战斗力都远远不如按照新式战争理念打造出来的第一机动卫。 更何况在得知了消息已经走漏的情况下,除了刘汉升和楚尘的亲信部队还在顽抗之外,其他人已经开始悄悄的想着后路。虽然不至于把刘楚二人打包卖给孙铿,但是消极抵抗倒也做得非常顺溜。甚至直接缴枪投降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第三中队一视同仁,无论缴枪投降的还是消极抵抗的全部都集中起来严密看管。 天才刚刚亮,战斗就已经接近尾声。刘汉升和楚尘两人已经没有了在安宁堡呆下去的勇气,带着少数亲信以及一些用于自保的文件逃之夭夭。而孙铿却没有“穷寇莫追”的妇人之仁,悍然下令特侦十一衔尾直追。 刘汉升坐在马车上,满脸都是阴沉;楚尘也没有了昨夜志得意满的表情,惶惶如丧家之犬。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之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颓然之色。 过了许久,刘汉升才阴恻恻道:“想不到那竖子竟悍然下令驻军参与进攻,这是实打实的不臣之心。楚老弟你可要给我记住,回去之后陛下问起该如何回答。” 楚尘故作镇静的道:“刘大将军不必多虑,楚某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车上已经装满了关于那竖子的罪证,相信陛下一定会作出最公正的判决。” “我最担心的还是陛下的密使。”刘汉升长长吐出一口郁郁之气,皱着眉头道:“他究竟会跟陛下说什么。楚老弟,你认不认识那个人?” 楚尘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可难说。陛下派出的密使,不到最后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唉……只能见招拆招了。” 刘汉升点了点头,正待说些什么。冷不丁忽然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思绪。随着枪声响起,在车队一旁护卫的一个心腹捂着胸口翻身落马。胸口飙出的鲜血迸溅在车窗上,顿时刘楚二人眼前就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距离山路数百米的山顶上,林摘星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拉开枪栓,退出枪膛里的弹壳。他的动作刚刚完成,就听见自己的耳边再次响起一声枪响。他被吓了一跳,恼怒的转过头瞪着距离他几米外的梁大珠。 梁大珠并没有察觉到林摘星杀人一般的目光,眼睛死死抵着标尺,似乎这样就能够保证弹头击中目标似的。林摘星口中发出一声低微的嗤笑:“林爷都打不准的目标,就凭你也行?”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惊讶的看见山路上的车队速度放缓下来。紧接着一匹驽马前蹄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上。受它的拖累,车夫即使倾尽全力也无法挽救失去控制的马车。马车立刻侧翻在地,将原本就狭窄的山路挡的严严实实。 “打中了!”梁大珠收起了步枪,低声念叨了一句。脸上却殊无喜色,仿佛做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这表情更是让林摘星火大,忍不住讥嘲道:“哟!梁队正好枪法啊!” 梁大珠这才感觉到林摘星略有些敌意的目光,他垂下头避过对方锋利的眼神:“敌人已经丧失了高速机动的能力,我们开始追击吧! “追击是必须的。”林摘星见他不主动迎接自己的锋芒,反而退避三舍。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的火气却越来越大。阴阳怪气的念叨了一句,歪了歪脑袋道:“第二队跟我上!别让菜鸟队把咱们的风头都抢了!小心回去让你们喝林爷的洗脚水!” 第二队的战士见到队正发飙,谁也不敢言声。一个个憋着劲头冲下山去。梁大珠身边的一名士兵凑上来道:“头儿,咱们是不是也要冲?” 梁大珠摇了摇头道:“我们掠阵。” 那士兵只道梁大珠怕了林摘星,低声怂恿道:“头儿不必害怕林恶人,那家伙只是面恶心善罢了。再说狐长官只喜欢作战勇猛的军官,若是头汤都给林摘星喝了,咱们回去怕是要吃挂落了。” “不是怕不怕的缘故。”梁大珠想了想,字斟句酌的道:“我们都冲下去了,万一对手打一个反突击怎么办?总有人要当绿叶吧。” 士兵被梁大珠说得哑口无言,退了下去。梁大珠板起脸命令道:“各自站住有利位置,全力掩护兄弟部队的突击!” 士兵们轰然答应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用密集的火力封锁住了路上车队所有逃生的方向。林摘星听到身后传来的枪声,回头望了如同一尊雕像一样伫立在山顶的梁大珠一眼。脸上的恶形恶状忽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慰的微笑:“这小子……看上去是个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在两个分队亲密无间的配合之下,刘楚二人最后的反抗土崩瓦解。直到林摘星端着手枪将两人从马车上请下来,刘汉升依然没有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浑身冷汗浸透了崭新笔挺的将军服,一张老脸又青又白,嘴唇不住颤抖着。想要说几句硬气的话,可是看到林摘星那张阴鸷的脸,一肚子的狠话又缩了回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刘汉升心中如是自我宽慰着,老老实实的把配枪交给押解自己的士兵,做起了缩头乌龟。 倒是楚尘硬气一些,不仅拒不缴枪而且还高声怒骂。当然他的怒骂并没有引起任何波动,看管他的士兵嫌他又跳又叫的甚是心烦,索性拿绳子捆了。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破抹布,图个耳根清净。 狐九重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从进攻开始到战斗结束,特侦十一只用了二十分钟就解决掉了所有的抵抗力量。己方无一伤亡,而刘楚二人的卫队则被全部歼灭,无一逃生。两个零代表着两支力量的巨大差距,在安宁堡时如果不是赵甲的地下卫队牵制,特侦十一怕是早已经解决了一切问题。也就不会造成现在这样令人难以承受的损失了。 她望着身边三名队正,抿了抿鬓间青丝。神色淡然道:“收队。” 安宁堡,实验区。 彻夜的炮击和战斗之后,实验区几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数座楼宇坍塌,几乎全部的实验器材毁于一旦。物质上的损失终究还是小节,重要的是在昨夜的战斗中,到底还是有几名技术人员慌不择路的走到了死路,被炮弹震塌的楼房压在下面。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挖出来,生还希望渺茫。 孙铿踩着满地的碎玻璃渣子在实验区的断壁残垣间走着,越是往靠近第五实验室的附近行走,他的心情就越是低落。到了最后,已经不敢再向前。心中越想越是悲愤,竟然有了一种想要蹲地放声大哭的冲动。 然而,他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有无数目光殷切的注视着自己。脆弱的一面留给自己好了,没有必要在人前显示。孙铿长长叹了一口气,脸色铁青的摆了摆手道:“我们去中心区。” 此时萧显和林光一两人都不在,只剩下韩康一人。安宁堡经过一番战乱之后,百废待兴。王戎和章淼夫两人都事务缠身,根本脱不出身来帮他的忙。望着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办公桌,孙铿欲哭无泪。心中涌起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他紧紧的攥着拳头,将那股恨意遮掩在心底。 “院长……”韩康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道:“赵乙……率队在门外求见。” “赵乙?”孙铿皱了皱眉,头也不回的道:“不过一群喂不熟的狗罢了。让他走吧,愿意带走谁就带走谁。我不拦着。” 韩康和赵乙平素里关系还不差。听见孙铿的评语,不由得面色一黯。知道院长此时心中怒极,他不似萧显和林光一那样文武全才,心中有话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好闷闷答应一声,转身出去通报了。 事实上在刘汉升攫夺大权以前,赵氏四兄弟一直都没有跟孙铿真正决裂的勇气。然而时也命也,最终还是让他们站在了孙铿的对立面。赵乙听到韩康传达的命令,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屋里那位院长盛怒的心情。他张了张嘴,爱惜的抚摸着右臂上镶着的臂章,迟疑了很久才恋恋不舍的将它撕了下来。 “请转告院长,只有我们四兄弟离开。”赵乙苦涩的道:“我们带出来的士兵,忠诚度不用考虑。而且……战斗中一直都没有向自己人开枪。如果我们想要拼死抵抗,怕是没有这么容易扳回局势。”他说完这些,郑重的将那臂章递到韩康手里。 三人并肩站成一列,朝着面前紧紧关着的房门敬了一礼,转身无言的离去。韩康手里捧着臂章,望着他们的背影。挽留的话终究还是烂在了肚子里。 第一百九十九章价值1 夜深人静,帝都长安南部的使节馆早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费姆普尔李子爵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在他旁边的床头柜上,一只灰色的智魔正做着离开前的最后准备。 “我教给你的说辞都记下了么?”灰色智魔口器中发出尖锐的声音,它的秦语居然说的非常纯正。 “记下了。”普尔苦着脸道:“但是主人,我应该什么时候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难道说,我永远都无法离开了么?” “离开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灰色智魔道:“从今天开始,你的敌人就是那天那个审讯了我们的人。把他搞死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别想当逃兵!如果你想死的快一点,就赶紧逃吧。” “没有主人您的允准,小人又怎么敢逃走呢?”普尔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可是那个人很强大,单靠我自己恐怕很难完成任务啊。” “你放心好了。有很多人想要他死。你只要适时地在其中推波助澜就可以轻松成事。”灰色智魔道:“你可以起来了,现在把我带到院墙那里去。记住,什么都不要问。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是。”普尔不敢丝毫忤逆智魔的吩咐,恭恭敬敬的将它捧在手心,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去。 墙头上站着一个全身被黑色紧身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看到普尔走出来,沉默的朝着他招了招手。普尔知道这就是主人所说的接应,连忙走过去,将智魔举过头顶,放在那黑衣人面前。 灰色智魔猛地从他手中跳起,落在黑衣人的肩膀上。黑衣人脸上露出厌恶之色,最终却默默的承受了。灰色智魔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久,白色的复眼找到了安放在墙下担架上的载体,它的八条触手猛力一弹,已经像一道灰色闪电一般扑了过去。柔软的身体从载体的鼻孔钻了进去,消失在黑衣人的视线之中。 黑衣人瞥了普尔一眼,冷哼了一声,从墙头跃下。他刚刚落在地上,就听到耳边一声浮夸的声音道:“非常感谢你们的协助,现在我想应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虽然认为跟你们合作和跟魔鬼打交道也差不多。但是在面对共同的敌人的时候,我们最好还是多多益善的并肩作战才好。”黑衣人望着担架上慢慢坐起来的年轻人说道:“尊贵的希罗殿下,您说是也不是?” “彼此彼此罢了。”希罗活动着久违了的肉身,感觉到浑身一阵舒爽。他微笑着道:“那么就此告辞,里面那个小家伙还需要你们多多照看才是。” “不等一晚上再走吗?”黑衣人虚情假意的挽留道:“也许明天夜里,你留下的这颗闲棋冷子就永远的失去作用了。” “鉴于数百年前那次失败的合作,我不认为你们能够轻易的得逞。”希罗微笑着嘲弄道:“我还是赶快离开吧,要不然那家伙愤怒起来报复到我头上岂不是要糟?”说完,他微微欠身,拱手一礼。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使节馆的院墙外,只剩下黑衣人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那次失败是因为我们需要在两方维持一个平衡。否则你以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焉?”只不过这话,希罗再也听不到了。 秦历716年十月二十二日,晴。长安,秦宫。皇帝陛下官邸。 自从收到那封神秘的电报之后,安宁堡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任凭长安电讯室如何呼叫都不再回应。 贺八方赶到时,距离收到那封电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望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皇帝陛下,他的心中不由想起一句老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然心中再怎么腹诽脸上也不敢透露分毫,少年皇帝的性格和耐心比之先帝相差甚远。若是恶了对方,君臣之间仅存的那点信任怕是要荡然无存了。 他拈着那封最后署名为暗面的电文皱眉道:“陛下。当务之急不是在官邸中忧心忡忡,应该派出距离安宁堡最近的部队前去探查情况。” 赢晚面露惭愧之色:“我已经命令驻扎在咸阳东的第二卫前去探查。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 贺八方才思敏捷,不禁对于陛下的小小心思感到更是不满。众所周知,魏溪跟安宁堡的关系非比寻常。孙铿大婚之时,魏溪就是指定向皇室送达婚书的人。赢晚舍近求远,显然是对于第三卫和孙铿的猜忌甚强。甚至不惜舍近求远,宁肯舍弃了第三卫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而选择相对中立的第二卫前去侦查。这一消一涨,因此而浪费掉的宝贵时间,已经足以改变整个事件的格局了。 如果安宁堡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失,那么无论赢晚如何后悔恐怕都是弥补不回来。贺八方不由得对于安宁堡和孙铿的命运感到担忧,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按照时间计算,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可以收到安宁堡发来的电报了。但是……至今咸阳仍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不知陛下作何打算?若是……”他沉吟了片刻,望着少年帝王的脸色,终究是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讲出来。 两人同时长长叹气。过了许久,赢晚才迟疑的道:“只能等待了。” “是啊。只能等待了。” 咸阳,安宁堡。一号土楼。 “人已带到,怎么处置?”狐九重把玩着精致如同玩具一样的袖珍手枪,瞥向刘汉升和楚尘二人的目光带着森冷的杀意。 “一个是统帅部副统帅,另一个是皇帝陛下的特使。”孙铿嘿然冷笑道:“我总不能像打狗一样的打死了。能怎么处置?关起来等待收到长安的命令后再说。”他瞥了坐在一旁的中年军官一眼,淡淡道:“施郎将意下如何?” 施亮故意不去看刘汉升那张又青又白的长脸,装模作样的迟疑了片刻道:“来者是客,待遇太差了对院长的名声可不太好。” “安宁堡被他们打得稀巴烂,我可没有多余的房子供二位贵客居住。”孙铿把“贵客”两个字咬的特别重,神色间满满的是不屑之意:“只能委屈两位去地下三层了。” “竖子!有本事冲着老夫胸口来一枪。否则陛下面前,一定让你好看!”刘汉升见到施亮之后,忽然勇气倍增。虽已经是六十余岁的老人,但挣扎起来两个卫兵都按不住他。 孙铿冷哼了一声不屑理会,摆了摆手命卫兵把两人拖了出去。 施亮却是坐不住了。忽然站起,面色不愉道:“院长,毕竟是你我的长官。如此慢待,非为下之道。” “去你妈的为下之道!”孙铿哂然笑道:“施郎将是想为刘大将军张目来着?” “你——”施亮咄指想要怒骂还口,可是想起对方身份根本是自己没有办法与之匹敌的。更何况刘汉升跟自己又不是一个系统,自己如此这般和稀泥若是落个两头不讨好就更加令人难堪了。一念及此,怒火也就收敛了去。双手紧紧的贴着裤缝道:“院长请自况,须知属下是负皇命而来。” “你如实回报便是。”孙铿道:“我的属下被他打杀,我的地盘被他损毁。今日若不让我出这口恶气,难道你想逼我当场杀人吗?” 任凭孙铿如何逼问,施亮就是一言不发。打定主意当个泥塑木雕。两头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何必为了这扯不清的乱事把两位都得罪了呢?反正刘大将军肚量大得很,一点点羞辱根本连他的面皮都不能刺破。他还是当好一个看客,是非曲直就让皇帝陛下慧眼明断吧。 孙铿见他识趣沉默,也就不再理会。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赵煦、林光一两人离开已经十四个小时。如果旅程顺利,这个时候他们应是到了长安。那么接下来,就是到了展现自己价值的关键时刻了。想必到时候皇帝陛下的板子落在谁的身上,也就有了定论。即使眼前这个正义感爆棚的近卫军军官据理力争,对于大势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孙铿所料不差。就在他心有所想的时候,赵煦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秦宫门前。萧冰前往未央宫找羽衣通报事情始末,先行告辞;薛汉臣是陛下派遣的密使不方便出面;前去通报的任务就落到了林光一的身上。幸好林校尉也算秦宫出来的老人,递上自己的证件之后,看门的卫兵立刻挥手放行。 一行人走进秦宫的时候,赢晚和贺八方也得到了卫兵通报的消息。 “十四个小时就从咸阳到了长安,你敢说孙铿对此事毫无预备?”赢晚冷笑着向贺八方道:“我不相信。” “陛下。”贺八方沉声道:“孙铿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您比我清楚。若是先帝认为他只是一个爱耍弄阴谋的小人,又何必委以重任且将长公主殿下许配与他?难道……你认为是先帝的选择出现疏漏了吗?” 赢晚阴怒道:“贺卿。慎言。” 贺八方昂头抗辩道:“陛下。臣下认为,您对于孙铿实在太过于苛刻了。” 两人无声的对视了几秒钟,赢晚最终是没有把自己心中真正的担忧说出来。他长长吐出一口郁郁之气,沉声道:“你们心中唯有帝国,而我心中……还有皇位啊。” 第二百章价值2 贺八方自然知道皇帝陛下真正的担忧是什么,因此对于他的叹息几乎无言以对。两人沉默了片刻,听见门外侍从通报。原来是安宁堡的来人已经到了。 赢晚连忙收拾起心情,命令侍从带他们进来。 对于林光一和萧显两人来说,皇帝陛下的官邸并不是什么神秘之所。倒是赵煦,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站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官邸一层那纤毫毕现的帝国全舆图立刻吸引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努力想要在全舆图上找到齐大志的那座岛屿。萧显急忙在他身后悄悄推了一下。示意这时候还是正事要紧。 赵煦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紧紧抱着怀里沉重的包裹走向皇帝陛下的书房。 他的脚步刚刚迈开,就被几名卫兵拦住了去路。一脸严肃的军士指了指赵煦怀里的包裹道:“里面是什么?打开!” 薛汉臣自始至终都对孙铿的发明报以强烈的兴趣,见卫兵要检查赵煦的包裹,也不阻止。抱着膀子站在一边作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萧显和林光一两人都不是傻瓜,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意味。从卫兵对他们的敌意上来判断出上位者的心思,也许……皇帝陛下对于安宁堡以及孙铿的成见已经达到了一个难以调和的地步。 让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帝陛下跟孙铿可是有着半师之谊的关系,又是他的姑父。皇帝陛下可以怀疑一切,但是对于孙铿这半个亲人抱有如此深的成见的确显的有些不可思议。 赵煦打开了包裹,让涂着深绿色金属漆的无线电收发报机呈现在卫兵的视线里。 “这是什么?”军士狐疑的问道。 “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的最新发明。”赵煦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抱歉不能向你们解释清楚。你们的密级不够。” 军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当“密级”两个字从眼前这位身穿卫将级军服的年轻人口中出现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立刻带领卫兵们侧身让开了道路,沉声道:“请进吧。” 赵煦小心翼翼的抱起这台仪器,走上了楼梯。萧显跟在他的背后,亦步亦趋。林光一嘲弄的瞅了薛汉臣一眼,拉住军士的衣袖道:“你们需要通知装备室,准备几组蓄电池备用。” 军士不敢怠慢,立刻去吩咐人去安排。薛汉臣追上了林光一,亲热的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能不能先透个底,孙铿那家伙究竟弄出了什么玩意儿?” “你想知道?”林光一冷着脸道:“可我偏不告诉你。呵呵……” 薛汉臣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望着林光一的背影跺了跺脚,不甘心的追了上去。 赢晚围着这台似曾相识的机器转了两圈。伸手敲着单薄的铁皮箱盖,望着赵煦沉吟道:“现在……你可以说说看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了。” “这是一台不会受到线路限制的收发报机。”赵煦沉着的回答道:“它运用的是无线电原理,可以在功率允许的情况下实现实时的远程无线通讯。另一台机器此时在安宁堡中,如果陛下有兴趣,我可以现场演示给您。” 赢晚微微点头道:“可以。就让我看看孙院长发明的这种新式发报机的实际效能究竟如何。” 赵煦将电报机与蓄电池组的电源相接,机箱中发出一声长鸣之后便开始工作。看到显示线路连接的绿色灯光亮起,他的心中稍微安定。手指按在电键上,沉默了片刻开始试着按下了第一个按钮。 “滴滴哒哒……”悦耳的声音在皇帝陛下的房间中回荡。以竖直的天线为圆心,一道无形的电波穿透了青砖红瓦。这颗沉寂的星球上,空白的大气层中,终于有了人类留下的痕迹。尽管它看不见抓不到,但它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与此同时,安宁堡。 一直都在工作着的无线电报母机忽然自动运作起来。电键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有韵律的起伏着。一条电报纸从机箱盖的出口中缓缓吐了出来。那上面写满了只有专业人员才能够看懂的点线符号。 “咸阳!这里是长安!赵煦向您报告:一切平安。” 孙铿的手里拈着电讯员译出的电文,仿佛它重逾千钧。他的手忍不住在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秒中就会拿捏不住任凭它从自己手指间飞出去。尽管这封电文仅仅只有十七个字,却让这个世界大大的向前跨越了一步。 沉默了许久之后,孙铿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命令道:“回电:请容许我向陛下和帝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秦宫,皇帝陛下官邸。 从机要室中紧急调来的译电员用最快的速度将誊抄的电报送到赢晚面前。皇帝陛下一直紧绷的表情终于松动下来,他望了薛汉臣一眼,将电文递到他的手里道:“你看一下。” 薛汉臣双手接过电文,仔细的阅读了一遍。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确认无误,孙院长的报告是真实的。我可以证明。” 赢晚脸上氤氲出一丝怒气:“楚尘那狗才枉我如此信任于他!刘汉升这个恬不知耻的蠢货!险些毁了帝国的基业。”他沉默了片刻,叹息道:“看来确实是我冤枉了他。说说看,赵煦。孙铿的这个发明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原理?” “遵命陛下。”赵煦将手里的工作交给跃跃欲试的电讯员,欠身一礼道:“是电磁波,陛下。电磁波在无线电收发报机的作用中就像有线电报机中电流的作用。它像池塘中的波纹,通过电力的作用,通过天线放大了信号。然后在咸阳的安宁堡中有一台同样的机器,它可以接收到信号。理论上来说,如果发射天线的功率足够,我们可以在帝国乃至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接收到信号。” 赢晚在一瞬间就已经明了了这种新式发明对于帝国的重要作用。从此以后,行进的军队将能够更加及时的收到来自于指挥部的信息;航行在海洋上的战舰、甚至是帝国的各个海外领地、风暴洋诸国……从此之后,帝国的首都与它的领土之间的距离将会大大缩短。不再受制于有线电报的局限性。只需要两台收发报机,皇帝陛下甚至可以直接指挥一个卫。 而这一切都是一个名叫孙铿的人赋予他的。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足以令帝国上下全部受益的礼物。而假以时日的话,他又会给帝国带来什么呢? 皇帝陛下陷入沉思之中,贺八方看见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在最危急的时刻,孙铿用他一贯的神奇表现拯救了自己。也许从这件事情之后,赢晚会对他的老师的认识更加深刻一些。 咸阳,安宁堡。 混乱之后,百废待兴。而与战斗无关的事情是狐九重帮不上忙的。特侦十一除了保留一小队人协助孙铿的卫队之外,剩余的大部分已经在夏八方的带领下返回基地修整。在孙铿的办公室里呆着气闷,狐九重索性溜出来在安宁堡里随意走动着。幸好特侦十一早已经习惯了独立作战,对于长官无故缺勤的行为根本视而不见。 如果不是昨夜一场几乎颠覆安宁堡的混战,那么此时此刻应该是少年营和新式陆军学校学员们出操的时间。只不过这个时候,红石小径上除了来回走动巡逻的士兵之外,就只有满地飘零的黄叶了。 一天一夜的奋战之后,狐九重只感觉自己的身上散发着难闻的硝烟血腥味道。她生性爱洁,平素里在营地时最爱之事便是换衣洗浴。可是很显然,在安宁堡这个略微生疏的地方是找不到合适的更衣之所的。脚步踯躅着,她沉思了片刻,欣然改变了之前的打算。转而走上了通往教工宿舍区的小路。 所有的教工被命令呆在宿舍区中,小路上安安静静的。卡蒂穿着一袭白裙,手里挎着一个装的满满的篮子慌慌张张的走出来。两个女子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在小路上迎面相遇。 狐九重背着手,调皮的绕着卡蒂转了一圈。笑嘻嘻的道:“卡蒂姐姐这是要去哪里?没在家里看着萧显哥哥吗?” 卡蒂心中一惊,抿了抿鬓间乱发不自然的道:“显昨夜偷偷出去,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我猜他应该是去找院长了。今天早晨做了点吃食,想给他送去。昨天晚上兵荒马乱的,让人真的挺担心的。” 狐九重狐疑道:“萧显哥哥没有跟我们在一起。” “那他会去哪里呢?”卡蒂跺了跺脚,半真半假的道。把自己的惶恐隐藏在对萧显的担忧里。 “骗你的啦。”狐九重实在不忍心欺骗这个明媚似水的女子,忽然展颜笑道:“萧显哥哥确实没有跟我们在一起。不过他没有事情,现在人已经在长安了。大概明天下午就会回来吧。” 卡蒂轻轻拍着胸脯,如释重负的道:“吓死我了。”她望着狐九重:“九儿姐姐这是要去做什么?”她纵起鼻子嗅了嗅,皱眉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用我家的浴室是不是?” “卡蒂姐姐最聪明的了。”狐九重撒娇道:“昨天战斗了一天一夜,身上快要臭死了。萧显哥哥不在家那是最好不过了,快点,快点儿!”说罢迫不及待的拉着卡蒂的手就要往她家走去。 卡蒂面色变了变,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提着篮子道:“九儿姐姐说得是极。显不在家那是再好不过了。走吧,今天我们姐妹俩就好好的凑在一起说说话。” 第二百零一章辗转侧1 浴桶中洒上了鲜嫩的花瓣,滑如凝脂的肌肤浸在温热的水中,晶莹的水滴都不忍在她的身上久留。她撩起水花,整个身体向下沉去。在水底睁开了眼睛,花瓣像是小船一样在平静的水面上载沉载浮。终于耐受不住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狐九重猛地站了起来,水花四溅。她扯过一条浴巾,包裹住自己几至完美的娇躯。 浴室中雾气氤氲着。卡蒂坐在另一个浴桶里,似是不耐越来越热的水温。她微微蹙着眉,急促的呼吸着。微凉的水花溅在脸上,她骤然睁开了双眼。倚着浴桶,出神的望着天花板上凝结的水滴,怅然的叹了一口气。 两个女子各自怀着心事,默默穿好了宽松的起居服。狐九重看到卡蒂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一动。好奇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几个月了。”卡蒂随口应道。轻轻抚摩着小腹,眼神中似有说不出的忧色。 敏锐的察觉到卡蒂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狐九重拦住了她的去路。吃吃笑道:“你是不是被萧显嫌弃了?等他回来看我好好教训他一通!” “显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卡蒂强颜笑道:“好姐姐,你就不要瞎想了。我们之间没事。” 狐九重仔细的端详着她略显圆润的脸庞,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端倪来。卡蒂心虚的别过头,避过她锐利的目光:“我去看看花嫂做的饭菜好了没有。马上就要到午饭时间了,吃了再走吧?” “你肯定有事瞒着我。”狐九重嘟着嘴道:“我就不走,偏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蒂回身嫣然一笑:“今天你就是要走,我也要把你强留下的。” “哼!神神秘秘的。” 两人盘膝坐在窗前炕桌前,一壶稠酒已经去了大半。卡蒂不胜酒力,媚眼如丝,两腮泛起一抹微醺后的酡红。死死攥着酒壶,就是不肯让狐九重把自己的酒盅满上。可是她哪里敌得过狐九重一身怪力?抵抗了许久之后,终于让对方得逞。 含着笑让她给自己斟满了酒,卡蒂端起酒杯盈盈笑道:“九儿姐姐,卡蒂还是多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以后看来还需要姐姐继续照顾下去。” “这话说得好生奇怪。”狐九重放下酒壶,托腮狐疑道:“向来都是我去你家蹭吃蹭喝,要说感谢也是我才对。” “……”卡蒂笑而不语,仰脖一饮而尽。甘美的酒浆顺喉而下,她似是难耐酒意,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一滴清泪从腮边滑落。 狐九重看得心疼,连忙劝止道:“卡蒂姐姐若是不胜酒力,那就不要勉强了。” 两人互称对方姐姐,早已成了安宁堡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异族女子与秦女略有不同,对自己年龄向来讳莫如深。试图纠正了几次之后无果,学院里其他夫人们也就随了她们混闹懒得再管。 卡蒂摇摇头,凄然一笑道:“九儿姐姐还是不要怪罪卡蒂今日得罪。” “嗯……你说什么?”狐九重猛然感觉自己一阵天旋地转,对面卡蒂绝美的容颜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心中警醒,却是为时已晚。全身气力尽失,仰天朝后倒去。 …… 残阳如血,白云如霜。 一场无梦的酣眠之后,狐九重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睡了多久?”她摸了摸身上被露水打湿了的衣衫,自言自语道。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侧有什么东西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心中一惊,伸手摸去却触到了一个软绵绵肉嘟嘟的小东西。她连忙直起身来,入眼所见的是一个小小的包裹。 “咪哑咪哑……”几声微弱的猫叫从包裹中传出来。 狐九重好奇的打开包裹,一个长着浓密金发的小猫女正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的望着她。 “你是……卡蒂的女儿?”狐九重在一瞬间忽然升起一种后怕的感觉。虽然她笃定卡蒂不会害自己,但是如果对方让自己一睡数年,等到醒来了以后发现物是人非。所有关心的、在乎的人都已经不在了那该如何是好? “咪哑咪哑……”小小猫女亲昵的用自己的脑袋蹭着狐九重的纤细手指。 她细细的端详着小小猫女,她的眉眼神似卡蒂,唯一与大多猫族不同的是她那如同黑曜石一样的瞳仁。可以确定,这就是卡蒂和萧显的爱情结晶。 狐九重蓦地想起,在猫族中有一种神秘的能力,可以将还没有足月的孩子从母体中提前产下。但是那样做的话,会让母体承受巨大的伤害。 卡蒂为什么会这样做? 狐九重心中猛地一紧,抱着小小猫女站了起来。她辨别了一下方向,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距离教工区并不远。 她站在山石上极目远眺,安宁堡安静如常,陷入沉沉的暮霭之中。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回忆起当时卡蒂喝下那杯酒之后的一些片段。问题出在那壶酒里,自己实在是太没有警惕心了。 “今天一别后,再见怕是没有机会了。”卡蒂转着酒杯喃喃道。 …… “宝宝就交托给你了,一定要好好待她啊。等到显从长安回来了以后,你就把孩子给他……” …… “我的使命就是这个了,那时候还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可是……现在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 “我走了,保重哦。” …… …… “一定发生了什么。”狐九重喃喃道,忧心忡忡的望着山下的安宁堡。她再也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发足朝山下狂奔而去。 安宁堡。一号土楼。 孙铿点着一支烟,任由烟雾袅袅上升。他望着狐九重怀里抱着的婴儿,淡淡道:“真是个好孩子。” “萧显呢?”狐九重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消失的这三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孙铿道:“卡蒂劫走了地下监牢中的一个重要人犯。我正要找你,把人带回来。” “萧显在哪里?我总得把孩子给他。” “先放在我这里吧。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孙铿望着她,沉声道:“无论死活,都要把他们给我带回来。” “无论死活?”狐九重凝眸望着他道。 “无论死活。”孙铿朝她眨了眨眼睛。“这是行动命令,你签收一下。”他将一份早已经填好的文件推到她的面前。 狐九重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孙铿望着她的背影思虑再三,终究还是没有把被自己掩盖住的某些真相告诉她。他站起身来,神情萧索的走出门去。 “孙铿,你有什么事情?”林光一出现在他的面前,表情依旧沉稳冷静。 “把他放了吧。”孙铿皱眉道:“从此以后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样对他对我们都好。” “对您不好。”林光一道:“您要为自己的前途负责。”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也许会对我的前途有些影响。但我的价值已经证明了。他们没办法放弃我。” “您这是妇人之仁。” “我总不能让那孩子失去了母亲之后又要失去父亲。”孙铿摇摇头苦涩的笑笑:“我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去执行命令吧。” 林光一注视了他很久,单薄的嘴唇上下开合着:“您会后悔作出今天这个决定的。” “那是以后的事情。”孙铿摸了摸兜,掏出一把纸币:“把这个都给他。跟他说:有多远跑多远。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林光一默默的将钱放进自己的兜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再次转过身来,望着孙铿道:“个人意见——在我看来,做您的下属是件幸福的事情。” “哦?谢谢夸奖。”孙铿有些惊奇,下意识的问道:“你幸福吗?” “对不起。”林光一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我姓林。” 孙铿哑然失笑,朝对方挥了挥手:“调皮。” 林光一立定,举手敬礼:“再见。院长。” “再见。林侍从官。” 安宁堡。一号土楼。地下三层监狱区。 阴暗的牢房中,豆子大的火苗忽闪忽闪着发出微弱而黯淡的光芒。萧显坐在烛台前,如同一尊尘封了许久的雕像。他痴迷的望着烛光,光影中,似乎再次出现了她的一颦一笑。 卡蒂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挥着手说:“显~你臭死了!” “臭么?”萧显闻着自己的身周,迷惑的道:“我没闻到啊!” “去去去……快去洗澡!”卡蒂推着他身不由己的走向浴室:“不洗干净就不要出来啊喵!” 他感受到身后的一双小手冰凉的吓人,回头望着她道:“你的手很凉。” “是吗?”卡蒂脸上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慌乱的笑道:“是你的错觉啦。”她背过手,表情严肃的道:“显你不许偷懒,要洗干净喔。” “好好好……都听你的。”萧显望了她一眼,放下门帘走进浴室中去。眼角余光瞥过卡蒂,他忽然想起了当时从没有注意到的某些细节。她的脸色苍白,甚至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在他前往长安的一天一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真的如同孙铿以及其他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潜伏在帝国内部的钉子吗? 一想到这些问题,他的呼吸顿时便急促起来。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带动着缠绕在身上的铁索,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正在他苦苦回想的时候,牢门突兀的打开了。林光一挥手命狱卒和看守退下,然后轻轻关上了牢门。 “还在纠结那天发生的事情吗?”林光一盘膝坐了下来,扯过一旁的方桌,然后打开了食盒。从食盒中取出一碟一碟的菜肴摆好,他望着仍在浑身颤抖的前侍从官道:“还不能从帝国英雄到帝国罪人的剧烈身份转变中适应过来吗?” 萧显蓦地停止了颤抖,他的表情冷静下来。尽管呼吸依旧急促,但眸子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清明。眼神落在林光一从食盒中取出来的最后一样事物上,浓郁的酒香蹿进他的鼻孔,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惨笑道:“果然。我死了的话对于大家都是好的。” 第二百零二章辗转侧2 林光一微笑,略显嘲弄的眼神注视着他。昏暗中,他的眸子闪着幽光,仿佛深夜草原中择人而噬的饿狼。 “你怕了吗?” 萧显摇摇头道:“我不能现在就死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 “比如……你得抓住那个落跑的女人,洗脱你身上的罪名。”林光一轻声道:“顺便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显默认了林光一的说法,也能看出对方并没有送自己上路的意思。他的心中稍微安定下来,沉声道:“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罪名。” “在安宁堡刚刚恢复平静的现在,你的老婆劫走了监狱里的人犯不啻于在孙铿的脑袋上丢一颗大炸弹。”林光一冷笑着走到他的身边,解开了绑在他身上的铁链:“让本已经稳定了的局势再次复杂化,你居功至伟。” 萧显活动着已经酸痛麻木的四肢,跟着林光一来到方桌前盘膝坐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找回我的老婆和孩子而已。” “你那么笃定找到了她,她就一定肯跟着你回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萧显闷头吃喝,也不知道心中转着什么念头。 “看来院长的考虑是对的。”林光一将一沓金币搁在方桌上。金币堆叠的塔垮了下来,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快点离开,有多远滚多远。” 萧显抬起头,望着到处乱滚的金币:“你准备打算在我走出牢门的时候在我背后来一枪?” “你想多了。”林光一道:“如果我想要杀你,没必要把你喂饱了之后再开枪。进牢门的时候直接赏你一颗子弹就可以了。院长知道你肯定不安心被捕,一定会想尽办法越狱。与其让你越狱失败害死更多的人,还不如让你现在就跑了。这样对你对大家都好。” “你还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萧显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 “过奖。”林光一对于他的评价没有任何表示,将滚到自己面前的一枚金币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给你三十分钟的时间,快点跑。”说着,他摸出怀里的一把钥匙,放在金币堆顶上。 萧显知道三十分钟之后对于他的追捕将是有史以来自己遭遇到的最大危机,他从林光一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认真。当他从这个牢门走出去之后,两人便不再是同僚和朋友。而是见面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但是他若不离开,身份也丝毫没有改观。林光一依然还是孙铿的侍从官,而他萧显则是一个择日送上刑场执行死刑的囚犯。他必须离开,为了他的女人和孩子。在这一刻,帝国荣耀、家族荣光已经无足轻重,他只是个为了家人而战斗的普通人而已。 心念如电转,萧显手上的动作绝对不算慢。他一把捞过那枚至关重要的钥匙,解开了铐住手脚的锁链。恢复自由之后他的第一个动作便将方桌上放着的所有金币都收进了口袋里。林光一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摸出怀表,仿若端详着一件绝世珍宝,盯着表盘上的指针旋转。 萧显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走到牢门处的时候,他忽然定住身形,半转身望着林光一背影道:“你们都要保重。” “还有二十九分钟。”林光一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口中冰冷的吐出了一个令人心悸的数字。 萧显咬了咬牙,猛地一跺脚便发足狂奔了出去。等到脚步声消失在甬道里的时候,林光一才慢吞吞的收起了怀表,拿起酒壶斟满了一杯美酒,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消磨着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才又重新响了起来。一个军士走进来道:“林长官,我们的人在山上失去了他的踪迹。是否需要增派人手追击?” “象征性的追一追就可以了。”林光一浅浅抿着杯中美酒漫不经心的道:“萧显曾经做过密探,干过远侦队的队正。兔子被逼急了是会咬人的。更何况……”他嘿然冷笑了几声,倾倒酒杯一饮而尽。 长身而起道:“回吧。上下都对好口供,随便拉一个死鬼过来充数就好……那些人还没有火化吧?” 军士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林光一轻轻叹了一口气:“被选中的家伙要多往家里送点钱粮。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他说完便扬长而去,直奔孙铿所居住的小院中。 房间里的灯依然亮着,孙铿伏案正在批阅着一份文件。听到房门声响,他头也不抬的道:“我听见枪声和狗吠声了,他是不是走了?” “院长阁下,我是萧冰。”耳边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把孙铿从聚精会神的工作状态拽了出来。 他抬起头,有些心虚的笑道:“萧处长怎么会来?” “本来是想看看我家那位不争气的兄长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必要了。”萧冰神色如常道:“只求院长阁下能够告知三哥死于何处,我明日好带人上山收敛他的尸体。虽然他是帝国的罪人,但总归还是我们萧家的子孙。” 孙铿耐心的听着她把话说完,抱着膀子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不经过军事法庭的审判而擅自杀人?既然带了酒,就坐下聊一会儿吧。我想最多五分钟,你就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孙铿的话音刚落,林光一的身影就出现在房门处。他扶着门框,脸上似是露出苦笑:“刚送走一个萧家的逆子,又来了一个萧家的掌上明珠。看来今天我跟你们有不解之缘。把你的刀子收起来吧萧处长,您知道冲动的后果只能是让情况变得更糟。” 萧冰的袖子动了动,转头微笑道:“林侍从官,别来无恙。” “当年长公主殿下的班底在这里重聚,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林光一倒是没有掩饰自己和萧冰熟识的过往,走到孙铿面前,不动声色的将孙铿保护在自己身后道:“不过我真不想见到你,所以也就不要说什么别来无恙之类的蠢话了。” “林侍从官还是那副老样子。”萧冰眼神中闪过一丝苦涩之意,将食盒放在手边的圆桌上道:“我只想知道我哥哥到底怎么样。” “别冲动,萧处长。”林光一脸上露出恶意满满的笑容:“如果他被我们处决了,你能够做的唯一一点就是收敛他的尸体。把刀子收起来。这是我的最后警告!” 萧冰知道,自己在这位神通广大的侍从官面前,一点机会都没有。她赌气似的将袖中暗藏的短刃丢在桌子上,发出“呛啷”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这才乖嘛。”林光一正色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了。萧显在半个小时之前,越狱逃走了。我们的人一时疏忽,没有抓到他。” 萧冰发现自己的情绪一直都被对面这位前帝婿候选人掌控着,她心中一点都没有哥哥成功逃生的喜悦,而是冷冷的道:“难道你们想放长线,钓大鱼?” “明天上午的十一点左右,从长安来的军法庭审判人员会准时到来。如果萧显不及时逃走的话,那么等待他的命运只有一个:当庭宣判死刑,立即执行。” 尽管早已经知道残酷的结局,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萧冰在听了他的话之后还是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但是他不能死。”林光一轻声道:“不是为了他的女人,而是为了他的孩子。我们仁慈的院长阁下认为无论如何,孩子是没有罪过的。她不能在失去了母亲之后还要接受失去父亲的噩耗。再者……所有人都知道,萧显罪不至死。但是长安的某些人显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判决。他们需要用一些人的死亡来洗雪某次行动的失败。” “这是妇人之仁!”萧冰当然知道作为全部事件的始作俑者,孙铿究竟背负了多大的责任以及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尽管得益者是她的兄长,但这不能妨碍她作出最正确的评价。 “哦。”孙铿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萧冰觉得自己的言辞似乎不够犀利,不足以对孙铿那已经锻炼的皮糙肉厚的脸皮形成伤害,于是又气鼓鼓的追加了一句道:“您会后悔作出今天这个决定的!” 孙铿为难的搔了搔头皮,望着林光一道:“两倍。” 林光一耸了耸肩膀,一言不发的回望着他。 萧冰不明白他们之间打得哑谜,但是发现自己的语言攻击如同泥牛入海一样时,心中又喜又忧的情绪顿时无法排解。眼眶中氤氲着泪水,这样柔弱的表情实在很少能在坚强勇敢的情报处处长身上看到。 “好了小姑娘。你先回去吧。”林光一打破了三人之间尴尬的沉默,用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安抚道:“这件事情已经到此为止了。就不要在这里给我们添乱了。回去告诉萧左相,这是我们所能付出的最大努力。我们已经尽力了。” 萧冰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本意上是希望孙铿能够说服军法庭的人收回成命,放自家兄长一条生路的。尽管那机会实在渺茫,军法庭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逼迫孙铿自己乖乖的让出安宁堡的位置。 所以萧显必须死,而萧南里一家也已经做好了失去这个儿子的最坏准备。因为他们知道:安宁堡时孙铿的基本盘,宁肯跟刘汉升楚尘之流硬钢都不会放弃的大本营。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孙铿居然真的会为了萧显的生死而放弃了自己的立身之本。 “人头不是韭菜,割掉之后还能长出来。”孙铿淡淡道:“张复亭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不能让萧显步了他的后尘。帝国的新鲜血液消耗在无休无止的内斗里,实在是太浪费了。他们想要这里,拿去就是。我不在乎。”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萧冰黯然回答道:“我会如实向家父禀报您所说的每一句话。” 第二百零三章辗转侧3 秦历716年十月二十四日,晴。咸阳,咸阳铁路客运站。 驶往石湖关的列车还有五分钟发车,列车员们在站台上摇着铃铛催促迟到的旅客赶紧上车。这条线路是六月份才刚刚开行的,热闹了一阵子之后又重新冷清下来。车厢里仅有寥寥几个乘客,他们倚在车窗前,或无聊或不舍的望着车窗外的景象。 一个身穿黑色秦装,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旅客匆匆走上站台。他两手空空,手里捏着一张汗津津的车票。快步走到列车员面前,将车票递上:“给。” 列车员随意检查了一番,票没有问题。然后他让开了通往车门的道路。 直到走进车厢里以后,萧显一直都忐忑不安的心才稍微平稳下来。逃离了安宁堡之后,他一路马不停蹄的向咸阳逃亡。因为不知道孙铿能够把自己逃走的消息拖延多久,他需要赶在军法庭的人发布追捕命令之前赶上火车。 很显然好运再一次站在了自己的身边,萧显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刚刚十一点整,军法庭的马车这时候应该已经驶进了安宁堡的大门,而火车也马上就要开了。他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会回来的。” 旁边耳尖的乘客听见了他的念叨,身子侧了侧想要问问清楚这位看上去风尘仆仆,神色忧郁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车身一震,车厢缓缓向前移动。乘客慌忙抓住扶手坐稳,一时间也忘记了要跟对方搭讪打发时间的初衷。 车轮与铁轨相互撞击,发出“哐当哐当”的单调声音。在这种机械声音的催动下,车上乘客昏昏欲睡。萧显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让他绝望的夜晚;想起那个让自己痛彻心扉的离别。 他默默站起身来,攥着一盒烟卷走到两列车厢的连接处。摸出火柴擦燃了火,点上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彻夜的欢愉之后,他躺在卡蒂的身边。玉人娇羞,伸出手推拒着他的索求。 “今天你有点奇怪。”萧显疑惑的问道。 “我有点不舒服。”卡蒂小声的回答着,悉悉索索的穿上了衣衫。 “是我不好。”萧显立刻想起了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不。你很好。”卡蒂转过身来,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喃喃的道。 月光下,萧显看到她的眼角处似有泪滴。心中爱怜,轻轻抚摩着她的小腹道:“我在想……我们的孩子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一定是个女孩儿啊。”卡蒂低声道:“只有女儿,等你老了之后才知道疼你。” “你就那么笃定,一定是个女儿?” “……”卡蒂沉默了许久,似是已经睡着。 萧显只道她是倦了,体贴的为她掖紧了被角。山上秋意已浓,夜里若是不盖被子是很冷的。 卡蒂忽然转过身,紧紧的抱住了他。她的脸庞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鼻尖沁凉如水。 “你怎么了?” “显……我们睡吧。” …… 指尖传来的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萧显丢掉了烟蒂,有心想要继续自己的回忆,望着瘪瘪的烟盒却没有了再继续下去的心思。从咸阳到石湖关需要两天两夜的时间,他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侍从官,可要好好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他低着头转身,举步准备返回车厢。面前忽然伸来一只素白的手腕。掌心里拖着一整盒还没有开封的烟卷。他顿住了脚步,视线逐渐上移。 对方是一个装束打扮跟他差不多的年轻人。齿白唇红,面如冠玉。唇上一抹短髭,修剪的整整齐齐。收束的紧紧的胸部鼓囊囊,很显然那里装的绝对不会是金币。 萧显怔怔打量了片刻,忽然皱着眉道:“你这身打扮,是想把在车上巡逻的暗探招来吗?简直丢尽安宁堡的脸了。” “时间紧张,来不及做什么修饰了。”那年轻人俏脸一红,低头诺诺道:“不过我有特别通行证,那些暗探们没胆子招惹我。” “下一站给我老老实实下车。”萧显斜睨了她一眼道:“别跟着我。” “我跟出来就是为了你啊。” “林三妮。你搞清楚这是我的事情,我不想把任何人都牵涉进来。”萧显低声咆哮道:“我已经把孙铿害得够惨了。怎么?你还想过来给我陪葬不成!” “我的名字叫林奕。林三妮早已经死了。”她瞪圆了眼睛分辩道:“萧显,我就是为了你才活下来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就算为你陪葬,我也心甘情愿!” “你爱死哪儿死哪儿去。”萧显冷哼了一声,伸手打落了她掌心里的香烟。转身刚走出一步,手臂已经被林奕拽住。 “我就赖上你了。”林奕盯着他憔悴的脸庞,痴痴道:“别想跑。” 萧显微微摇了摇头,叹气道:“真该让你死在那个村子里,我不该动什么仁慈的念头的。” “命中注定的事情。”林奕咬着嘴唇道:“这车厢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说着不容分说便拉着萧显朝后车走去。 驶往石湖关的列车是帝国名列前茅的长途客运线,大部分车厢都是卧铺车厢。将萧显推进一个小小的包厢里,林奕轻轻关上了房门。捧了一杯热茶放在他的面前:“车上只有这个,你先将就着吧。” 萧显这才想起一路逃亡出来已经一日一夜水米未进,昨夜里跟林光一吃的散伙饭也在高强度行军过程中消耗一空。只不过因为心中忧思过度,丝毫没有察觉罢了。这时候热茶的香气钻进鼻孔,他才发现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他顾不上客气,接过热茶大大的吞了一口。 一股暖流顺喉而下,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胃恢复了活力。茶汁中不知添加了什么奇异的配料,饮下之后连带着饥饿问题也一并解决。林奕此时已经摘下的唇上粘着的短髭,坐在包厢另一张床上,毫不避讳的脱下了身上紧裹着的秦装。一时春光盈室,少女妩媚的身姿在萧显面前不住晃动。 萧显面色一红,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我都已经被你看光了,你还假惺惺的干什么?”林奕哼道。 萧显被她言语挤兑的迈不动脚步,半转身避过了她半裸的娇躯。沉声道:“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那只老狐狸是不是给你交待过什么?让他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记恨孙铿的。毕竟是卡蒂做错在先。” 林奕换上自己原来的军装,肩头一枚银光熠熠的亮星足以惊退大多数敢于盘问的暗探。她扎紧了腰间的武装带,纤腰盈盈一握。坐下来面色自若的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跟院长没有一点关系,我只是担心你想不开寻短而已。” “天地毁灭我都不见得去死。”萧显冷冷道:“话已说完,我要走了。” “站住!”林奕神色一冷:“你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能找得到她吗?” “你有办法?”萧显顿住了脚步,急切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是。我有!”林奕毫不示弱的回视:“只要你留下来。” 萧显吐出一口沉郁之气,来到她面前道:“如果骗我,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杀了我,你就永远都找不到她了。但是不杀我……”林奕的声音忽然被噎在喉咙里。萧显迅疾的出手,已经毫不怜惜的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林奕毫无防备之下,顿时陷入窒息的绝境。双手紧紧攥住床单放弃了抵抗,眼中嘲弄之意越来越甚,面颊却涨得通红。 “我讨厌被人挟制。”萧显心中一软,松开了手腕退开。负着手背对着她森然道。 林奕捂着喉咙剧烈的咳嗽,痛苦的蜷曲在床上挣扎扭动着身躯。过了好一阵子才逐渐恢复过来,她呻吟了一声:“若是不杀我,你还有那么一丁点机会能见到她。” 萧显对于她如此不畏生死也是无语。双眼微闭假寐,索性不再理会她。旅途中多一个这样的帮手也不差,最起码在天高皇帝远的帝国北方边境不用担心密探们的盘查了。 靠着悍不畏死和撒泼耍赖,林奕才堪堪把这个心意已决的男人拴在自己的身边。想起临行之前老师交待给自己的任务,她不禁忧心忡忡。几分钟之前,那只铁腕扼住自己脖颈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她原本是不想死的,可是看到他仿若受伤野兽一样绝望凶狠的眼神,自己的心就莫名的一痛。 林奕心想:反正自己这条命是他给的,若是到时候不能够化解那如海一样的仇怨,大不了自己就交待在他手里就是了。一想到此处,心中便轻松了许多。她端详着对面床上端坐着那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想起那个羞人不眠的长夜。不由得脸颊发烧,身子滚烫。 第二百零四章辗转侧4 列车沿着铁轨一路向北,旅途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暮色沉沉,在包厢里呆了一整天的旅客们纷纷走出来,活动活动酸涩的筋骨。他们在走廊上走动着随意聊着天,沉寂已久的车厢顿时喧闹起来。 林奕的包厢里,依然死一般的寂静。萧显似是早已经睡着,林奕抱着膝盖缩在床内侧。外面嘈杂的人声传进来,她被喧闹声吵醒。站起来随意披了一件短衫,走过去将一直敞开着的内门关上。声音顿时小了很多,她望了望依然如同雕塑一样凝固的萧显,拍拍胸口松了一口大气。 她很害怕萧显清醒时候的样子,对方的眼神里氤氲着浓厚的死意。可见那个女人对他伤害之深,否则也不会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帝国精英变成现在憔悴颓然的模样。与其说这是一种恐惧还不如说是怜惜,她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萧显时的情景,那时候自己是那只绝望的小兽。时势易转,他和她的地位在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完全逆转过来。 ‘是到了报恩的时候了。’她轻声对自己说着。蹑手蹑脚的来到萧显身边,轻轻扶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放平。她在热茶里添了安神助眠的药物,就算是一头大象也可以轻易放倒,更不要说是萧显这样一个普通人了。 费力的脱下他身上那件已经有些酸臭的秦装,将它们丢进洗衣篮里去。她点燃了一根蜡烛,在凭窗的小桌上点检着萧显带出来的随身物品。 一个已经没有多少香味的香囊,绕颈的红线早已经颜色黯淡,看起来已经随身佩戴了很长时间;三十余枚金光灿灿的帝国金元,这是他仅有的财产了。如果不是遇上了自己,恐怕萧侍从官要过上一段苦日子了。林奕无声的微笑起来,然后轻轻拈起了面前的一张寸许大小的银版相片。 她在烛光下痴痴的看着相片上幸福微笑的青年男女,过了许久才怅然叹息了一声,将相片翻转过来。这幅相片的厚度超乎寻常,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背面一定会有一个隐秘的暗匣存放他最珍贵的物品。 她的手指在相片背部摩挲着。不一会儿,她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手指扣在一个隐秘的机簧上正要按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萧显阴冷的声音:“玩够了没有?” 林奕心中微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的手指缩了回来,低低道:“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她将所有的东西推到萧显的面前,可怜巴巴的望着对方。 萧显胡乱将那些东西收进口袋里,金属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没再看林奕一眼,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感受着身体下面车身有节奏的震动,半梦半醒间似是又回到了那一天。 …… 他是被一阵清脆的枪声惊醒的。 那一夜的疯狂之后,睡得有些沉。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枪声似乎刚刚响起来。增援部队还没有赶到,听起来不那么密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等到增援部队赶到之后,不管入侵者有多大的能耐都要留下一点代价才行。 卡蒂没有在身边,也许是出去打探动静了。他想了想觉得不妥,想要把她叫回来休息。毕竟最近不太平,万一被流弹伤了可就糟了。可是当他的手掌按在卡蒂那一边床铺上时,心中顿时猛地一阵乱跳。 床铺冰凉,显然她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想起卡蒂那些糟糕的习惯,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来不及再多想下去,他匆忙穿上军装走出房门。这个时候枪声已经比之前更加密集,增援部队应该已经赶到了。 枪声传来的方向,正是中心区那一带。很显然,入侵者的目标是现在居住在一号土楼里的孙铿。无论于公于私,他作为侍从官都要前去看上一眼。他想了想,又转回房间里摸出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枪揣在怀里。 现在的安宁堡不比几个月以前,刚刚被刘汉升大闹了一阵,防御上有很大的问题。他可不想半路上遇到敌人的时候,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一路上赶过来,很走运的没有遭遇到一个敌人。看来是小股入侵者,对于戒备森严的中心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得威胁。枪声渐息,那边的问题应该已经快要解决了。萧显担心孙铿的情况,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快要走到小院门口时,迎面正好遇上了林光一。 “你怎么刚来?”林光一阴沉着脸道:“有一伙潜入者趁着中心区防御松懈,冲进去险些把我们关押的犯人都杀掉。” 地下监狱关押着刘汉升和楚尘两人,如果让这两人死在孙铿的手里,那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潜入者呢?”萧显心中稍微安定下来,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 “打死了几个,剩下的跑到山上去了。”林光一道:“现在我们分一下工……” “不用分工了。”孙铿走出来道:“那些人一定要活捉!问清楚到底是哪方面派来的。要给他们一个警告,安宁堡不是有些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萧显和林光一对视了一眼:“那你的安全怎么办?” “有韩康在我身边,我又不出门怕什么?”孙铿毫不在意的道:“调集全部的精锐力量,去山上把那几只耗子抓出来。” “是!”萧显和林光一两人凛然回答道。 …… “嗡……”一声汽笛长鸣把萧显从半睡半醒的迷蒙中惊醒,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被。不消说,这是林奕的杰作。他揉揉眼睛,坐起来问道:“到哪里了?” “忻州。”林奕随口回了一句,伏在灯光下翻来覆去的打量着手里的银版相片盒子。 萧显眼神一冷,正要喝止。转念想起狐步左那身神鬼莫测的手段,料想他的学生应该也是不差的。说不定找到卡蒂要从这些东西上下手,他也就随着她去捯饬。 林奕注意到他态度的改变,知道对方抵触情绪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合作的心态。无声微笑了几声,随手按开了银版相片盒背部的机簧。“咔嗒”一声轻响,几缕金黄色的秀发从盒子里掉落在桌案上。 “萧显哥和嫂嫂还真是夫妻情深。”林奕掩口轻笑道。 “卡蒂小孩子心性,随手放着玩的。”萧显神色有些黯然。现在想来,也许她将头发放进盒子里时就早已经有了今日离别的预感。 “是吗?那可不见得。”林奕随口应了一句,摆弄着那几缕金发道:“也许嫂嫂早已经有了离别之意,却又放不下萧显哥。所以特地留了这个尾巴。也幸亏是我跟在你身边,换了旁人恐怕还真的无计可施了呢。” “这话什么意思?”萧显心中一动,探手握住林奕的手腕问道。 “嘻嘻……哥哥弄痛我了。”林奕手一抖,相片盒子跌落在桌上。口中虽然喊着疼,可是眉眼间哪有痛彻心扉的样子? 萧显觉得林三妮自从拜狐步左为师之后,性格越发琢磨不透。他忙松开了手,稳定了一下情绪道:“若是你有办法,不妨用出来。我们夫妻相见,定会感念你的大恩大德。重重相谢的。” “说得也是呢。”林奕揉着已经酸麻不堪的手腕,淡淡道:“且不说萧显哥家的显赫,就是卡蒂嫂嫂也不是一般家族的女儿。若是我真的促成了你们的相会,卡蒂嫂嫂会奖赏我一座金山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她的话语忽然顿住,单手托腮,仰望着萧显在阴影中的脸道:“萧显哥你真的想好了?要从此背离帝国,成为人人唾弃的叛徒吗?” “我绝对不会行此下作之事。”萧显嘴角抽动了几下,斩钉截铁地道。 “可是那天萧显哥的行为,已经形同叛国了呢。”林奕笑嘻嘻说道。可是话里的意思,却不似口气那般轻松。 萧显心中一沉,总算确定了一件事情。林奕一路追随而来,一定是狐步左那老头子所为。只是不知道他心中打着什么算盘。卡蒂的身世在帝国国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道。可是林奕话里话外,早就对卡蒂的来历了如指掌。结合着那一次野炊时狐步左说的那番没头没脑的谒语,想必老头子早就知道了内情也说不定。 就算他没有猜到全部,想必也猜到了一部分。恐怕这也是为什么那日出事,狐九重始终都没有现身的原因。那头老狐狸是在躲祸啊! “你知道了多少?都说出来吧。”萧显念及此处,心情倒是平静下来。幸亏来的是林奕,若是换了旁人自己一定不会轻易的相信他。对于这个自己曾经施恩的少女,萧显心中隐隐断定,对方一定是来帮助自己的。他坐了下来,决定开诚布公的好好跟对方谈一谈。 林奕小心的将卡蒂的头发收进相片盒里。抬头笑道:“我知道的没有萧显哥多,但我确定一件事。萧显哥和卡蒂嫂嫂身上背负着一个很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会动摇帝国的国本。用秘密来交换怎么样?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我帮你找到嫂嫂。” 第二百零五章伤离别1 林奕的话一吐出来,包厢里的气氛顿时掉进了冰窟之中。萧显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纤细的脖颈,好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林奕却似没有看到一样,笑意盈盈的回望着他。烛光摇曳着,似乎沾染上了一丝肃杀的气息,光芒有些冷淡。 车身猛地颤动,顿时让几乎凝固的气氛重新恢复到正常的状态。萧显垂下眼睑,面无表情的道:“这事情绝无可能。休要再提。” “那真可惜了。”林奕轻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原本我师父说他可能会出马帮你一把的,现在……你只能依靠我了。” “我不相信你师父。”萧显摇了摇头,抑制住心中那份强烈的渴望。尽管他知道,这几乎是自己最后能与她相会的机会。 “我会尽全力的。”林奕望着他轻声道。 “谢谢。”萧显点了点头由衷的道。 “不谢。”林奕甜甜笑着回答,轻启朱唇吹灭了蜡烛。 列车在原野之间穿行,萧显把银版相片的盒子放在胸口。这一次他再也没有胡思乱想,而是沉沉睡去。林奕借着车窗渗进包厢里的点点星光端详着萧显安详的侧脸,幽幽叹了一口气。心中低语道:“师父,我怕是没有办法完成您的交待了。” 昏昏沉沉中,列车不知经停了几站。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萧显从沉睡中醒来。车窗上不知何时结了一层冰花,外面的景色虽然看不清楚,但也能猜测出他已经接近了此行的终点。 他坐起身来,凑在窗前伸出手指刮掉遮挡视线的窗花。晨光照耀的大地上,一片广袤的黑土地呈现在眼前。他抱着肩膀,忽然怔住。心中蓦地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他们兄弟三人在帝国北方的一次巡行。 父亲也曾任军职,不过没有疆场上厮杀的机会。历代以来,家族中出来的战将屈指可数。到了他们这一代时,才有一个萧润打破了近百年来萧家在帝国军序列中没有高级军官的尴尬历史。 那个时候,父亲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左相。尽管已经不是军人了,但他身上依旧流淌不息的是澎湃汹涌,热烈的能把人烧死的军魂。 父子四人骑着战马走在一片同样的大地上。父亲一直低声唱着一首歌。 歌曲声调与萧显那时候听到的传统战歌有很大不同。他忽闪着眼睛,想要问父亲这首歌的来历。可是萧南里却摇摇头笑道:“你们听过就好了,不要多说多问。” “为什么?”萧润不解的问道。 萧南里微笑不语,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勒马停下,望着原野许久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道:“看够了,我们回吧。” 从那以后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从孙铿的嘴巴里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曲子。那是大概一年前,他们在石湖关的时候。大军出征,孙铿站在城头上目送着一支又一支身穿黑色近卫军军装的士兵开赴战场。他的眼中含着晶莹的泪光,嘬起嘴唇,一遍又一遍的吹着那熟悉的曲调。 “院长,您哼的这是什么曲调?”萧显轻声问道。 “嗯?”孙铿抿了抿嘴唇,忽然笑着道:“死了的毛熊才是好毛熊。” …… 想着往昔跟这位院长那些有意思的往事,萧显忍不住微笑起来。忽然房门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转回头看到林奕小心翼翼端着装的满满当当的托盘走了进来。 “萧显哥,帮帮我。” 林奕为了关上房门已经失去了重心,盛的满满的菜汤都快要从碗里洒出来。 萧显及时赶到拯救了即将倾覆的食物托盘,他稳稳的接过托盘,然后放在车窗前的方桌上。在他身后,林奕已经关上了房门,将一条湿润的手巾递到他的手里。 萧显接过来擦了擦手,然后坐下来望着这有些过于丰盛的早餐。 “列车长听说我们是安宁堡来的之后,特地给的加餐。”林奕坐在他的对面,笑嘻嘻的炫耀道。 “看来安宁堡还真是一个受人欢迎的好出处。”萧显淡淡调侃道。 “说起来,我能有今天最要感谢的人可是萧显哥你呢。” “呵呵……”萧显干笑几声,然后拿起筷子大口扒饭。林奕泡的茶虽然能够缓解饥饿的感觉,但给胃里填满食物的感觉还是最踏实的。而且一旦到了寻找卡蒂的关键时刻,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积蓄能量,以迎接艰难的挑战。那挑战可能来自于严酷的气候,更可能来自于自己人……曾经的自己人。 林奕只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单手托腮望着萧显一人在那里狼吞虎咽。他的眉宇间依然有着掩不去的忧色,仿佛进食不过是为了积攒能量的本能动作。待到他将托盘里的食物扫的七七八八之后,才停下了咀嚼,捂着肚皮打了一个舒服的饱嗝。 林奕收拾了托盘之后,便开始打扫房间。萧显枕着双手,望着她在包厢里不停收拾着。依稀想起跟卡蒂在一起的日子。 “显~油瓶倒了喔。” “显~帮我撑一下衣架……” “显~……” “显~……” “……”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微笑,卡蒂似乎是个从来都不会做家务的女孩子。把她放进厨房里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家里的厨房不知道失火多少次了。到了最后哪一次不是萧显自己亲自下厨,这种尴尬的情况一直到花嫂到家后才有所改观。 相比之下,林奕倒是比卡蒂强了不知道多少。这个农家出身的女孩儿天生就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不多会的功夫就把房间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甚至还有闲余时间从车厢尽头的走廊里摘了几束鲜花,插在空荡荡的花瓶里。不知名的小花弥散着淡淡的馨香,行走的房间中竟然也有了几分与家有关的温馨。 列车驶过已经上冻的原野,朝着目的地毫不停歇的奔驰,从早晨到晚上。 吃过晚饭后,林奕点燃了蜡烛,昏黄温暖的烛光点亮了已经有些昏暗的包厢。她坐了下来,从随身携带的皮箱里取出一个茶壶和两只茶杯。茶汤的清香钻进萧显的鼻端,林奕端着茶杯微笑道:“萧显哥,要不要来一杯?” “可以。”萧显点了点头,接过她递来的杯子。两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萧显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瓷杯和少女纤指的区别。端着杯子怔怔出神,忽然被林奕的低唤声叫回了魂魄。 “想什么呢?”林奕浅浅抿着茶水,微微蹙着眉问道。 “我在想……卡蒂为什么会那样做。”他沉默了许久,才深深的叹息道:“也许真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永远都不要放弃对自己爱人的信任。”林奕开解道:“也许卡蒂嫂嫂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有可能受到了别人的胁迫。” “谁会胁迫她?” 萧显锐利的眼神扫过她的脸庞,林奕的心中顿时感觉到一阵突突乱跳。她再次端起茶杯,喃喃道:“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吧。有些事情说出来会感觉好一点。” “……你想听?”萧显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那么好吧。” …… 接到搜索队的报告后,林光一和萧显第一时间赶到了那个发现情况的林地。 “我记得这里。”林光一顿住了脚步,仰头望着周围环境道:“还记得庞春江吗?他和那个金辉的秘密基地就在附近。但愿我们这次能发现一条大鱼。” 萧显依稀想起那次事件,林光一带人上门突击检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还没有等他说什么,就听见前面的搜索队发出了兴奋的呼喊声。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军士高声叫着奔跑回来。 “找到了什么?”林光一沉声问道。 “找到了那个跑掉了的小兔崽子!”军士兴奋的回答道。 “带我们去看看。”林光一心中一喜,那个叫萨明的男孩儿在那混乱的夜晚被神秘人救走的事情早已经成了孙铿和他心中的一根刺。没有料到最后失而复得,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密林间的一处平地上。在几盏马灯的照射下,蜷缩在窝棚里的男孩儿瑟瑟发抖的抱住了脑袋。一个膀大腰圆的士兵狞笑着弯下腰去,将那个男孩儿从窝棚里拉了出来。 “说吧。救你出来的人在哪儿?”林光一打着马灯照射在他的脸上,冷冷的问道。 男孩倔强的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林光一低沉的冷笑着,将自己的右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萧显只听到脑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劲风,他连忙一个前滚翻躲过了这背后而来的突然一击。再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林光一已经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制住。黑衣人指尖弹出的锋利骨刃抵在他的脖颈上,颈上的皮肤被骨刃激出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在数盏马灯的照射下,显的格外刺眼。 萧显第一时间拔出了配枪,指着黑衣人喝道:“放下他!” 黑衣人没有理会他的恐吓,而是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回答道:“放我们下山,不然就杀了他!” 萧显紧紧的握住枪柄,一时间两难抉择。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二百零六章伤离别2 列车在铁轨上疾驰。天色已渐晚,包厢外的走廊上人声渐息,旅客们已经各自回到自己的包厢。 包厢里,林奕把玩着手中的瓷杯,眼神幽幽的望着他:“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知道那个黑衣人是卡蒂嫂嫂了?” “当然。”萧显苦涩的道:“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无论她怎么变声,都逃不过我的耳朵的。” “然后……你就放她们离开了?” “林侍从官岂会是轻易可以对付的?”萧显叹息了一声,神色复杂的道:“卡蒂那么聪明,知道带着林光一上路的危险性不亚于把自己的脑袋送到砧板上等着砍。”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萧显眉头紧锁着,继续陷入了对于那场毁了自己和卡蒂之间一切的事情中去。 …… “开枪啊!不用管我!”林光一忽然大声喝道:“萧显。你愣着干什么?” 萧显摇了摇头,断然道:“别激动,还有机会。让开,放她们下山去。” 林光一忽然冷笑:“萧显,你的手怎么抖了?” 萧显怒斥道:“林侍从官,要留着有用之身为帝国效力。不过是一个不足为惧的杂兵而已,你又何必不惜性命的要把他留下?” “你知道什么?!”林光一怒哼道:“我命令你们开枪!瞄准了我打!都聋了吗?” 搜索队士兵们望着状若疯虎的林光一,都抬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了包围圈中的三人。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勇气扣动扳机。因为从始至终,萧显都没有下达开枪的命令。 “放她们下山,一切以林侍从官的性命为重。”萧显紧紧皱着眉头,沉声命令道。 “你……”林光一还待说些什么,可是他才刚一张口,就被身后的黑衣人用骨刃顶住了喉咙。只能无奈愤怒的望着露出一条缝隙的包围圈。 黑衣人逼着林光一,带着萨明缓缓朝山下退去。萧显带人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一点雷池都不敢逾越。 孙铿听到消息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几乎被先后赶来的卫队团团包围。卡蒂指尖的骨刃死死顶着林光一的脖子,林侍从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用森冷的眼神盯视着萧显。 萧显头上的冷汗渗了出来,他知道林光一敏锐的观察力一定发现了什么。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必须保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够在眼下的绝境中,为她换来一点生机。 而此时此刻,天已经蒙蒙亮。下山的过程中花费了太多的时间,萧显这才发现他们所对峙的地方,距离一号土楼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在一号土楼的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他知道那是昨夜里差点被杀死的刘汉升和楚尘两人,今天正是要把他们移交到长安的日子。 顺着他的视线指引,卡蒂也已注意到了那两辆马车。低沉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我就要那辆马车!”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卡蒂突然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林光一。投出一颗黑乎乎的球体。它在空中爆裂开来,所有人顿时嗅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臭气。 待到眼前黑烟散尽,萧显才惊恐的发现。卡蒂已经丢下了林光一,指尖戳在孙铿的胸口。场中情势急转直下。 林光一横眉瞪了萧显一眼,捂着胸口走到卡蒂面前。沉声喝道:“放开他!我可以答应你一切要求!” “我答应你,但不是现在。”卡蒂遮掩的严严实实的面孔下发出低沉的嗓音:“让马车过来。” 孙铿落在敌人手里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萧显知道,卫队里有这方面的完备预案。这个时候,特侦十一的神射手大概已经在寻找最佳的射击时机了。他的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改变这个看上去必死的局面。 可是特侦十一的神射手没有出现,刘汉升和楚尘两人倒像是嗅到了臭味的苍蝇一样扑了过来。他们原本以为自己的努力将彻底失败的时候,从天而降了如此美妙的机会。如果不趁机抓住,那么他们自己都看不过去。 “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所有人听我的命令!”刘汉升威严的声音在人群外响了起来。 “军研院院长孙铿自造假象意图叛国,我命令你们开枪打死这些叛逆!” 林光一剑眉一纵,望着人群外上蹿下跳的刘大将军道:“是谁让他们过来的?”他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站着的赵甲身上,忽然冷笑着摇了摇头:“蠢货。” 赵甲用这样的行动表示了自己与军研院决裂,的确是有些蠢。但是没有办法,他身上挂着的标签证明了自己将永远无法在安宁堡受到重用。只有去抱皇帝陛下的粗腿才能展现自己的价值。作为一个小人物的悲哀,就是这样。但是他选择的这个时机的确不是那么好。刘汉升和楚尘两人跑出来给孙铿带来的,不仅仅是生命的威胁。 卫队自然不会向自己的长官开枪,然而很显然,刘汉升的命令不仅仅向他们下达。赵甲听到了命令,狞笑了一声之后,率着身边的士兵朝这边靠近过来。 林光一的下巴朝着韩康点了点,韩康立刻会意。厉声喝道:“所有人枪口对外!保护院长!” 局势变动之快,直让人目不暇接。短短不过一分钟时间,刘汉升的直属势力就跟孙铿的卫队对峙起来。这个时候,包围圈中心的几个人倒是不那么引人关注了。 萧显的目光凝在卡蒂脸上,心中乱成了一团麻。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的手抖索着,第一次感觉到手指扣着的扳机似乎有千钧重。 卡蒂回望着他的表情凄然而绝望,整个身体缩在孙铿的背后。她似乎同样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但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下,显然不是夫妻相认,抱头痛哭的好时机。 刘汉升和楚尘想要把水搅浑的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了。尽管特侦十一失约,但另外一支部队却一直都游弋在安宁堡附近。那就是金辉率领的第三中队。 如果说,卫队之间的对峙只是轻武器之间的碰撞的话,那么第一机动卫出现之后立刻就让胜利的天枰向孙铿一方无限倾斜。面对前来寻衅滋事的刘汉升卫队,金辉丝毫没有客气。几挺六管火神机关枪毫不犹豫的架设完毕,沉重的枪管旋转着,发出“嗡嗡”的慑人声响。林光一抱着肩膀冷冷道:“刘大将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不知道你们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有什么用意。”楚尘阴恻恻的道:“是想要给我们传达什么讯号么?抱歉我没有看出来。” “楚特使机巧聪明,自然是想多了。”林光一道:“只是一桩突发事件,放心好了,不会有您期待的场面发生的。金辉,把他们礼送出境吧。” “林长官……”金辉欲言又止,望着人群中的孙铿。 “这里有我们。去吧。”林光一摆了摆手让他安心。 等到无关人等都离开之后,孙铿才道:“我可以答应你们的要求。但是……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你放心好了孙院长。”卡蒂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只要你大发慈悲让我们离开,你永远都是安全的。” 孙铿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不远处泥塑木雕一样的萧显。 “让我的侍从官给我驾车是可以的吧?” “可以。”卡蒂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回答道。 “萧显。去备车吧。”孙铿浑然没有身陷敌手的自觉,表情依旧淡定从容。 马车缓缓驶出安宁堡的大门,走到十几里远的一处岔道上。忽然听见孙铿的声音。 “可以停车了。” 萧显依言勒停了驽马,马车稳稳停在路边。过了片刻之后,车厢门打开。卡蒂和那个少年从车厢中走了出去,快速的隐没在茂密的山林之中。 萧显担忧的从小窗窥视着车厢里的动静。看见孙铿倚在车窗前,平淡的眼神正注视着窗外的风景。感觉到目光注视,孙铿微笑的眼神中隐隐有杀机氤氲。 萧显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眼前这个温顺平和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经意间,他早已经跟过去那个身影说了再见。而自己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和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孙铿,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你不打算跟她们一起离开?”孙铿淡淡微笑道:“赖在我身边,等着吃枪子儿吗?” “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有问题的?”萧显没回答他的问题。 “在你一下山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孙铿有些懊恼的道:“我不该凑过来的。” 萧显心想:你的确不该凑过来。但是他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是有些忐忑的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这很难办啊。”孙铿低声喃喃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回答他的问题:“幸亏她的任务只是带走一个俘虏。如果……”他没有说下去,而是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萧显。 萧显无地自容,低头道:“真的很抱歉。” 这时候林光一已经带人追了上来,他命令卫队站在车门外等候,自己则走进了车厢。冷冷的眼神盯视在萧显身上。 “萧侍从官,我需要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萧显苦涩的说了一句,然后解下自己的配枪,轻轻搁在孙铿面前。 第二百零七章生如夏花1 往事讲完,萧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面前的茶已经冰凉,他注视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林奕乖巧的给了他一点消化往事的时间,泼掉已经冰冷的残茶,倾斜茶壶重新注满温热可口的茶汤。 “萧显哥,小妹有一点看法不知道您想不想听?” “说来听听。” “小妹认为,整桩事情很可能是孙铿设下的一个局。”林奕轻声说道。却宛如晴天霹雳,在萧显已经宁止如死水的心境中震起了惊涛骇浪。 “何以见得?” “特侦十一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如果他们在,卡蒂嫂嫂可有一丝活路?”林奕缓缓道:“这是疑点之一。” “继续……”萧显心中活泛了一点,端起茶杯缓缓呷了一口。 “林校尉的身手在孙铿身边应该是排到稳稳的第二位。面对卡蒂嫂嫂时竟然没有一丝还手之力就被生擒。这是疑点之二。” 萧显深深沉思着,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一点,既然已经发现了林光一校尉被制服,孙铿为什么还会不知死活的凑上来?”林奕嘲弄的笑道:“小妹可是知道,在整个安宁堡,孙铿的安全等级是最优先的。他有什么理由要凑上来等着被卡蒂嫂嫂挟制?难道那个时候,他不应该被韩侍从官带到安全屋里去等待事件处理完毕再出来吗?” 林奕一语惊醒梦中人。萧显只是当局者迷,在她的点醒下,他顿时便发觉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显的那么蹊跷。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一点被利用之后的怒火都没有。而是淡淡说道:“我只是不明白,孙铿此举意欲何为?” “很有可能……”林奕猜思片刻,犹疑道:“问题出在那个少年魔族俘虏身上。” “但是我亲耳听说过,孙铿是想要把那个人杀死的。” “除此之外几乎无法解释。”林奕道:“卡蒂嫂嫂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也许她的一切行动早已经在孙铿的监控之下。只有像卡蒂嫂嫂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保荐,那个少年才有进入到高层的机会。” “卡蒂的身份,孙铿不可能知道。” “但是我师父知道。”林奕不容置疑的道。 “狐步左那老头子?”萧显摇了摇头道:“他又想干什么?” “师父他老人家一直都想要找到一根能楔进深渊的钉子。也许正是这一点才和孙铿一拍即合。” “说不通。”萧显摇头:“当机立断,还是先把卡蒂找到才行。只有找到了她,找到了那个小兔崽子。我们才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如果真的是孙铿所为,那么我就要回咸阳找他好好的讨论一下了。” 林奕看到了萧显眼中的杀意,她的心微微悸动了一下。无论如何,自己已经按照师父交待的把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发展,那就要看棋子们的意思了。而她的任务就是好好的守在他的身边,报答当日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列车依旧不知疲倦的奔驰着,他们距离最后的目的地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漫长的夜的距离。 …………………… 秦历716年十月二十七日,小雪。帝国北方边境石湖关附近。 卡蒂升起一堆篝火,然后将一只死兔子丢在萨明面前。 “粮食吃光了,现在我们只能吃这个了。”卡蒂冷冰冰的对他说道。 萨明拔出腰间揣着的利刃,熟练的开始剥皮。卡蒂在一旁冷眼瞧着,忽然讥讽道:“肢解同类的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萨明头也不抬的道:“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有点明白那边为什么那么想要得到你了。” “姐姐,能告诉我您到底是谁吗?”萨明抬起头望着她明媚的容颜:“我回去给您立长生牌位,永生永世记着您的大恩大德。” “没有必要。”卡蒂冷冷道:“送你到边境之后,我还是要回去过我自己的生活的。我有男人,有孩子。”卡蒂说着,憧憬的望着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我在咸阳有家,我夫君家里有权有势。实在不愿意回到那个苦寒之地了。”她说着,晶莹的眼泪从脸颊滑落下来:“你们毁了这一切。” 萨明无言,他抿了抿嘴。话憋在肚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默默地将兔子剥洗干净,架在篝火上翻烤着。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很快弥漫了整个营地。 卡蒂却没有一点食欲,望着皮焦肉香的兔肉冷冷道:“你多吃一点,明天翻山越岭才有力气。而且我估算着追兵们也快要到了,若是打起来顾不上你,你就一直向北走就可以了。” “我有一个问题。”萨明忽然打断了她机械的吩咐,故作好奇的问道:“是不是那位院长阁下吩咐你去救我的?” “不是。”卡蒂冷漠的拒绝道:“我潜伏在安宁堡,就是为了完成救你的任务。这在我来帝国之前就已经注定了,无可更改。” “姐姐,您是什么时候来帝国的?” “两年前。” “有人在两年前就已经推算出我可能会落在人类手里。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从军。” “有一种方法叫做预言术。”树丛里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原来卡蒂姐姐跟萧显哥真的只是逢场作戏。”随着话语声歇,狐九重披着一件白色斗篷缓缓踱步出来。 萨明骇得跳了起来,不知道这时候撒丫子逃跑好还是留下来等死好。 “不是逢场作戏。”卡蒂的解释有些虚弱,这件事情上,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院长吩咐我来,带你们回去。”狐九重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短剑。尽管她知道这个场合下枪械更加合适,但能够和平解决还是和平解决的好。 “我可以跟你回去领死。”卡蒂道:“只求你将我们夫妻二人合葬于一处便是。但是这个孩子我必须送走,他是深渊一族的希望。希望九儿姐姐不要阻拦。” “你这样说,我更加不能让你们轻易的走了。”狐九重瞥了萨明一眼,忽然嫣然笑道。 “看在孩子和我没有杀死孙铿的份上,让他走。”卡蒂睁开了眼睛,莹莹泪光闪烁。 “在你的心里,是深渊重要还是萧显和你们的孩子更加重要一点呢?”狐九重没有动手的迹象。她站立在原地,雪花打着旋儿从她面前飘落。她伸出手指接住了一片雪花,凑在眼前凝视着。微微哈出一口热气,雪花倏地便化为了一滴晶莹的水滴。 卡蒂紧紧抿着嘴唇,指尖在微微颤抖。看到狐九重一丝防备都没有的样子,她有心发动突然袭击。但心中总有一丝不忍,锋利的爪子最终没有从指尖中弹出来。 狐九重没有等来卡蒂的回答,也没有等来她的袭击。卡蒂倚在一株干枯的树干下,任由雪片纷纷扬扬落在自己身上。仿佛一尊白玉雕塑,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神采。 狐九重知道她强行把胎儿产下就已经是受了极大的创伤。在这种高度紧张而且气候极其恶劣的情况下,再这样拖下去说不定会对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我爷爷告诉过我:如果有一件事情本心和接到的命令是相悖的时候,那么遵从本心就好了。”狐九重扬声打破了三人之间令人难以忍受的沉寂。 “遵从本心?”卡蒂睁开了双眼,望着狐九重疑惑道。 “是的。”狐九重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带回你和那个小家伙。死活勿论。但我不想那样做。我为孙铿做了那么多,任性一次又怎么样?” 卡蒂知道,就算在自己保持全盛时期的状态下,跟狐九重交手的胜率也不会超过三成。而现在几乎山穷水尽,能够侥幸逃到帝国边境附近已经是走了撞天的大运。她和萨明两个绑起来都不会是狐九重的对手。而就在这几近绝望的情况下,听到她这样说。不禁有绝处逢生之感。 然而萨明却不那么想。他警觉的望着这个突然示好的敌人,一言不发的转动着烤架上的兔子肉。 “为什么这样做?”卡蒂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我说过原因了。”狐九重走过来,摊开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藏匿任何武器:“你现在需要休息,而不是与我对峙浪费你宝贵的体力。” “追兵不知什么时候赶到,我怎么能休息?” 狐九重那么一说,卡蒂顿时感觉自己的精神体力已经接近枯竭。她强自抵抗着强烈的晕眩感,虚弱的抵挡着狐九重的诱惑。 但她知道自己恐怕抗拒不了多久,双腿已经失去了气力。倚着树干软软向下倒去。快要接近冰冷地面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她。 “好姐姐,就请你休息一小会儿吧。”狐九重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轻轻将卡蒂放在一张温暖柔软的毯子上。 侧耳倾听着卡蒂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狐九重转头望着一脸惊恐的萨明,轻声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的谈一谈了?” 萨明感觉到她身上释放出来的恐怖气息,颤巍巍的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你的一切问题。”狐九重走到篝火旁盘膝坐了下来,撕下一缕兔肉放在嘴里咀嚼着:“我全部都感兴趣。” 第二百零八章生如夏花2 问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萨明知道,如果不能够满足这位看着柔弱实则凶残的大姐姐的好奇心,恐怕这将是自己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冬夜。 并没有迟疑多久,他决定敞开自己的内心。答应对方不管是合理亦或不合理的所有要求。 “您想问什么,尽管说吧。”萨明嗅了嗅味道,发现烤架上的兔子已经熟了。他将兔肉一分为二,递给狐九重一份。 狐九重接过他的兔肉,上下打量着他。慢悠悠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萨明……萨明迪罗迪亚。” “名不见经传的姓氏。”狐九重吃吃笑道:“为什么深渊会那样看重你,想必你是知道原因的吧?” “是……我曾经去铂金之塔深造过。而且……我还是艾利安理事长的学生。” “你是艾利安那个老家伙的学生?”狐九重狐疑道:“那个老家伙不是一个狂热的唯血统论信奉者么?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地位低微的小家伙。” 萨明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帝国女军官对于深渊的秘梓如此熟悉,他支吾了几声,含糊道:“其实……我是在说谎。” “说谎?”狐九重不动声色的微笑道:“真是个不乖的小家伙。也许我需要给你一点惩罚才能让你老老实实的交待一切。” “求您了……不要!”萨明失声哀求道:“我愿意告诉您一切。” “那就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如果你想隐瞒,我不介意让你吃上一点苦头。” 萨明心中冰冷。他知道这女人说得一切都会变成现实。为了自己脆弱的肉体不再经受折磨,他决定将自己的一切都和盘托出。除了心目中的最高机密之外,其他一切没有什么不可出卖的。 萨明不停的说,狐九重极少打断他。仿佛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只有事实与认知产生偏差的时候才会问出自己的问题。在篝火旁,卡蒂沉沉的睡着。她似乎正在做着一个甜甜的梦,嘴角勾出一丝甜蜜温馨的笑意。 雪花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给大地披上了一层圣洁的白纱。天蒙蒙亮的时候,卡蒂睁开了眼睛。昨夜里狐九重的到来似乎不过是一场梦境,但是身子底下垫着的行军毯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而已。她心中猛地一跳,四处张望着。篝火早已燃尽成灰,萨明身上披着一条毯子蜷缩着睡得正香甜。狐九重却不见了踪影。 卡蒂的尖耳抿了抿,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她知道此地不可久留,急忙站了起来,拎起萨明的衣领沉声道:“快些跟我走!” 萨明揉着惺忪的睡眼,兀自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卡蒂抓起一把雪塞进他温热的脖颈里。少年惨叫了一声,缠绕身边的瞌睡虫顿时跑的一干二净。 “昨天那个女人问了你什么?” “和在监狱里一样。”萨明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也罢。他们想知道的不过就是这些了。我们走吧,今日要趁雪停赶紧翻过山去。要不然等到他们醒过神来,可就插翅难逃了。” “她昨日说要护送我们出境的。还要我们在这里等着她回来,她去给我们捕猎了。” “你傻不傻?她是敌人!我们根本无法信任。”卡蒂摇头道:“只有把你安全送出了国境线,才能算是真正的安全。快些走吧。等她来了,我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萨明缩了缩脖子不敢违逆,听话的跟着卡蒂一起朝着北方艰难前进。 半个小时后,狐九重拎着两只野兔回到了早已经空无一人的营地中。怔忡了许久,她才懊恼的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许诺宝儿的事情怕是没有办法完成了。” …………………… 与此同时,石湖关郊外。 萧显和林奕两人冒着扎人的冰碴子走进荒野之中,望着苍莽起伏的崇山峻岭,林奕顿足道:“这样盲目寻找的话,难度不啻于大海捞针。如果师父在就好了……” 萧显摇了摇头道:“你师父在也无济于事。有些秘密说出来会死很多人的。” “我尽量试试看吧。”林奕见还是无法说服他,心中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林奕。”萧显突然叫住了她。 “……萧显哥什么事?”林奕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的问道。 “如果找不到,不要勉强。”萧显道:“但绝对不要误导我……我会杀了你的。” 林奕知道他是认真的,点头回答道:“我知道的,萧显哥。请你相信我。” 萧显认真的注视了她一阵,然后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林奕从腰间小包里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竹签。她有些羞赧的笑了笑道:“萧显哥,小妹就献丑了。”言罢,将竹签放在面前平地上演算起来。 萧显知道,这是一种早已失传了的占卜术。狐步左那老狐狸身上所学繁杂,熟习这种上古先民占卜求卦之术倒也不那么稀奇。林奕的动作很是繁复,萧显只看了一会儿就感到头昏脑涨。端详着她的侧脸,林奕的鼻尖沁出一滴晶莹的汗珠。 将地上竹签按照一种神秘的算法分开之后计算,如是者三。林奕的俏脸上阴云密布。 “算得如何?”萧显心中一沉,低声问道。 “艰难危险,重险重陷;事多困阻,谨慎行事。”林奕迟疑了许久,最终打算如实相告。 “何解?” “得此卜者,运气不佳。”林奕沉吟道:“进固险,退亦险;危机重重,进退两难。” “也就是说:她就算现在退缩,也没有好结果咯?” “确实如此。”林奕轻轻咬着嘴唇道:“卡蒂嫂嫂目前所在方位在北方,应该已经快要接近国境线方向。萧显哥,我们得抓紧行动了。” “那就走吧。”萧显没有任何迟疑,艰难的在风雪中辨认了一下方向,义无反顾的投进荒原之中。 林奕站在他的背后沉默了许久,幽幽叹了一口气。终是跟了上去。 …………………… 石湖关。国防军第一百一十三卫驻地。 穿上簇新的国防军军服,王易满意的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转了一大圈,再次回到国防军的序列里。只不过今夕已非往日可比,身上曾经有过的辉煌履历,让樊东来对他青眼有加。不仅衔级连升三级,更是将手底下最强悍的一个部交给他统帅。 身旁的卫兵望着镜子里英武的帝国军官,不禁看呆了眼睛。翘起大拇指恭维道:“部指挥当真是画里的人儿一样。比之当今的名将风范也没差了。” 王易听了之后,只是矜持的无声微笑片刻。从卫兵手里接过自己的马鞭,沉声道:“我们走吧。别让樊郎将等得着急了。” 卫兵殷勤的为他撩起了帘子,王易出门之前回头望了巧儿一眼,柔声道:“我去部里了,你在家好生将养着身子。有什么事情再也不要自己亲力亲为了,都交给仆佣去做就好。” 巧儿乖巧的点了点头,走上来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军服上的褶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荣光:“你要保重自己,千万别再像往常那样争勇斗狠了。” “我记得了。”王易点了点头,俯身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两人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雪,纵马一路疾奔到一一三卫指挥部。刚一下马就看到了樊东来的侍从官许虎急匆匆奔出来。看见王易忙高声喊道:“王易老弟,樊郎将找你有急事。快快随我一起去见他。” 王易沉稳的点头应了一声,转手把缰绳递给身边的卫兵。自己则疾步走上前去,笑吟吟的道:“许大哥,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居然劳动您亲自出来。” “接到上面的紧急电令,要咱们出动协助抓捕几个重要人犯。”许虎漫不经心的道,在前面领路,路过岗哨见是樊郎将的侍从官,无不让开了道路。两人一路通行无阻的赶到了樊东来的办公室门前。 樊东来见王易披着一身雪花走了进来,知道就算自己没有派人去催,王易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快要到了。可是自己接到的命令实在急如风火,他也不得不虚应故事一番。 上前亲热的拂去王易身上的雪花,顺便命人端来了一杯热茶。樊东来立刻让王易心中暖暖的。受宠若惊的接过热茶,欠身道:“樊郎将有事情派传令兵直接到部里下令就是,折煞小子了。” “此番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行事。”樊东来摆了摆手命许虎和侍从出门去等候,表情凝重的道。 王易见他如此慎重,不由得心中一紧:“莫非是什么紧要人物逃了?” 樊东来摇摇头道:“跑掉的倒不是什么大人物。是从安宁堡里跑出来的一个小角色而已。上面发来的命令是格杀勿论,我心里有些吃不准意思,特地叫你来问问虚实。” “安宁堡?”王易对于这个名词可是熟悉的很。脑筋一转轻声道:“可是那个人逃了?我听说此人最近屁股不稳,难道……” 樊东来摇头道:“那个人自有更高层面的大人物们对付,我们是掺不上脚的。我倒是对通缉令上的人名挺感兴趣,这位正巧是我的世交。萧显……你可曾知道他到底为何叛逃?” 樊东来吐出的人名在王易心中如同巨石坠入水面一般,激起一阵激烈的动荡。他勉强维持着平淡的表情,沉吟道:“属下对这个人倒是略知一二。” 樊东来人老成精的人物,如何看不出王易眼中极力掩饰的恨意?他微微一笑也不揭穿。探询的问道:“这个人到底掌握了什么要紧的秘密,以至于长安那边对他志在必得?” 王易努力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属下不知。不过此人讨了一个猫女做老婆,当时也是给孙铿制造了好大的麻烦。” “讨了一个猫女……”樊东来沉吟了片刻:“王易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希望你这次能帮我一个忙。” 王易忙欠身道:“属下定竭尽全力。” “嗯。”樊东来见他答应的干脆,心中也是微微一喜道:“这次是一场大行动。我麾下的三个卫都要参与进来,力图要把逃犯们阻截在国境之内。你的部前出帮我做一件大事,把萧显夫妇两人活捉。能做到吗?” 王易沉吟了许久道:“定不负所托。” “此事办成之后,好处一定少不了你的。”樊东来微笑道:“我要活的萧显和他的女人。等我拿到需要的一切之后,他们都由你处置如何?” 樊东来的话说到了王易的心坎上。王易望着善解人意的樊东来,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零九章生如夏花3 秦历716年十月二十九日,大雪。石湖关防御面指挥部。 陈暮办公室里,陈暮和安宇两人面对面坐着。陈暮的手里,拈着两份内容截然不同的电报。 “截获的这份电报是统帅部越过我们直接发往国防军指挥部的。”安宇沉声道:“命令石湖关驻扎着的国防军进入战备状态,樊东来所属的三个国防军卫向石湖关西北边境一带移动。封锁西北一带的国境线,同时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目标是确认已经叛国的萧显、卡蒂和一个名叫萨明的深渊族人。搜捕部队可以不经审讯就地枪决。” “统帅部为什么会越过我们直接向樊东来发电,这个值得商榷。”陈暮沉吟道:“孙铿发来的电文却是与他们的判断恰恰相反。你怎么看?” “孙铿要保萧显的命。”安宇断然道。 “我不信孙铿会没有后手。三个国防军卫看上去很可怕的样子,但是谁都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货色。”陈暮抿嘴道:“也好。省了我特地下令调动他们去西北协防了。这件事情上,我们看戏就好。命令我们属下的所有部队,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调动。” “不做一下支援吗?”安宇沉声道。 “没有必要。”陈暮冷笑道:“我对于叛国者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孙铿想要去保人,让他去保就好了。最近这小子越来越嚣张了,他和统帅部的龃龉,我们不掺和。” 安宇无声苦笑,陈暮对孙铿的感觉并没有出偏差,这人自从结婚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接二连三的与帝都的意见相左者爆发冲突,最近与刘汉升之间斗得不可开交。据说前些日子都在安宁堡大打出手,孙铿更是毫不留情的将刘大将军锁拿起来。这让处在他们两个之间的陈暮很难下场说和。 知道这是属于孙铿和刘汉升两人争斗的后续,陈暮索性来个一推二六五,连管都懒得管。心中却是对这两人如此不顾大局的死斗感到非常不屑。眼见大战将起,两位还那么任性。刘大将军的年纪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孙铿以往常见的冷静也丢到风暴洋里去了。 鹅毛般的雪花纷落而下,卡蒂和萨明两人的北上的速度越来越缓慢。在积雪过膝的山林里第三次休息之后,萨明喘着粗气道:“要不……我们休息一天再行动吧?” 卡蒂断然摇头道:“不能停下,继续前进。我能感觉到,追兵已经越来越临近了。距离国境线还有二十里的路程,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萨明劝说无果,只得奋起最后的力量向山顶发起冲击。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风雪之中没有多久,一支小队衔尾而至。为首的正是狐九重。 她扬起右手,命令整支小队停止了前进。俯身仔细检查刚刚过去的两人留下的痕迹。过了片刻之后,她直起身道:“两个人已经精疲力尽了,情况很危险。全体战斗准备,必要时候可以动用武力。” “头儿,追捕他们的可都是咱们自己人。”夏八方为难的道:“真要动手?” “孙铿的命令是务必把他们安全送过国境去。”狐九重道:“阻拦者格杀勿论。自己人?你先问问他们有没有把咱们当成自己人。” 夏八方一时语塞,只得接受了狐九重的说辞。站在山顶眺望着山下道:“他们追上来了,咱们要不要阻他一阻?” “动作倒是挺快的,跟一般的国防军部队不太一样。”狐九重冷笑道:“大家也该活动活动了,把他们打疼了就好。去准备吧。” …… 王易踩着没膝的积雪气喘吁吁的翻过一座山岭。他回头望望身后蜿蜒犹如一条长蛇的队伍,皱着眉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指望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把渣滓锻成精钢是不现实的,眼下他只能脚踏实地的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把每一次出动都当做自己壮大的机会,假以时日一定会给自己带来最肥美的果实。 根据可靠消息,叛国者最可能的逃亡路线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秦里。三个国防军卫积极地调动起来,围成一个口袋型自东向西缓缓推进。而王易这支突出来的部队就像是扎紧口袋的绳索,他们如果能够抢先一步控制位于石湖关西北的飞燕关哨卡,那么叛国者们就算插上翅膀也难逃樊东来所设下的天罗地网。 就算没有办法完成优先目标,而如果能够发现叛国者们并且有效迟滞他们行动。等待沿着国境线运动的国防军第一一三卫赶来,一样可以把萧显他们关进铜墙铁壁之间。 尽管王易有针对性的加强了所属一部的训练量,可是这种超常规的军事行动还是让部下们苦不堪言。不过,慑于新任部指挥严苛的御下之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中队队正敢于向他提出相左的意见。当然,这也和陈行的“银弹攻势”有着分不开的干系。 “弟兄们再加把劲儿!”王易跳上一块大石,卷起袖子朝正奋力攀爬着的士兵们呼喊道:“早一点赶到飞燕关哨卡,就多一点胜利的希望。陈策士官的辎重车就在铁索寨等着,只等我们控制了飞燕关,钢元你们想要多少老子给你们多少!给我卯足了劲头冲啊!” 一听到完成任务还有钱拿,早已经被王易喂馋了的军官士兵们顿时眼珠子都红了。在金钱的强烈刺激下,仿佛都化身为上足了发条的时钟。队正在前面领头,军士拉着队正,老兵拉着军士,新兵拉着老兵……三个中队如同百足虫一般衔尾而上。王易望着一队队士兵从自己面前经过,忽然感到万分的满足。自己削尖了脑袋钻进军营中,要的不就是这份满足感吗?他拔出腰间佩着的手枪,亢奋的喊道:“还有二十秦里,还有二十秦里!前进!为了胜利!为了你们的票子!为了石湖关等着你们抚慰的女人!” 士兵们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越过高高的山岭。王易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双膝一软,摇晃了一下。 “砰!”一声枪响,打破了山林里的宁静。所有人循着枪响的方向朝山顶上望去。只见王易目瞪口呆的站立在山石上,黑熊皮缝制的军官帽摇摇晃晃的挂在几米开外干枯的树枝上,早已破烂的不成样子。 “敌袭!”不知是哪个军官尖着嗓子嚎了一声。士气高涨的行军队伍顿时便炸了营。紧接着,密集的枪声从对面的小山包上突兀的响了起来。 王易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一股热流涌了下来,他茫然伸出手抹了一把脸,放在眼前只看到刺目的殷红。他眼前一阵发黑,一头栽倒在巨石下面。只听见耳边传来密集的枪声,以及他麾下军官士兵们惊恐的尖叫声。 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片杀戮血腥的战场。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袭击他们的从凶狠蛮横的魔族人变成了自己人。王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密集火力射击的间隙朝外看了几眼。对面一百多米开外的山包显然已经预先埋伏了一支战斗力凶悍的部队。 自己的部队被压制在山下抬不起头来,军官们胡乱喊叫着,试图驱赶士兵用冲锋来逼退敌人的行动被发现,在几次精准的射击后,所有敢于站起来指挥士兵冲锋的军官都被打倒。现在山坡下方活着的军官寥寥无几,王易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败亡只是时间问题。必须要作出及时的反应了。 “不要硬拼了!敌人是远侦队级别的,我们打不过的。退!退回来!” 战场上突然传来传令兵们的大喊声。王易闭眼沉思了片刻,然后命令趴在他身边的几个传令兵们道:“继续喊,不要停。确保让对面的人也听到我们的喊话声。” 传令兵们连连点头,按照王易事先交待的命令继续呼喊:“带上受伤的军官,举白旗后退。他们不会赶尽杀绝的。” 果然不出所料,对面的部队在看到数面摇动的白旗后便停止了射击。这让王易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凶狠的目光。躲在大石后面举起望远镜远远观察着对面山包中隐藏着的军队。 山坡下,已经下山的各中队正在有条不紊的收拾残局然后撤退。他们将回到这一片山岭上,构筑阵地与对面的神秘军队形成对峙态势。但这仅仅是假象而已。 “统计一下伤亡情况。”王易蹲在临时建好的指挥部里望着几位灰头土脸的队副道:“不要灰心,我们面对的可能是帝国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就算输给他们也没什么丢脸的。” “第一中队队正阵亡,五名军士受伤。” “第二中队队正和六名军士受伤。” “第三中队队正受伤,其他没有人员伤亡。” “第四中队无人伤亡。” 几个队副相继报告了自己的伤亡情况。王易的目光停留在第四中队队副的脸上,阴森森道:“你们队正呢?” 队副脸上露出羞惭的神色:“枪声一响……跑了。” “临阵脱逃的罪过你清楚。”王易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冷道:“你带上人把那个混蛋抓住,就地枪决。老子的队伍里没有逃兵。” “可是……”队副的脸色有些发青,他扯了扯王易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道:“部指挥……” “住口。”王易猛地掏出配枪指着队副的脑门阴声道:“两个选择,第一,老子毙了你,你的家眷去领他们的人情;第二,你毙了那个胆小鬼,谁敢动你先从老子身上踩过去。你来选。” 队副吞了一口唾沫,谁也不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他并没有迟疑多久,点点头艰难的道:“我去毙了那兔崽子。” 他站起身来,朝王易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临时指挥部。王易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子深处,这才转过头来对剩下的几个军官说道:“现在,你们担负着一个艰巨的任务。组织防线在这里拖住他们。” 军官们相顾默然无语,这才刚刚处置当了逃兵的四中队队正,他们的部指挥就又要逃了? 王易知道他们的想法,冷笑着也不揭穿。一件件整理着自己的装备,等到差不多收拾好了的时候,才淡淡命令道:“你们从各自中队中挑选几个腿脚灵便,枪法好的士兵跟我一起出发。” 一个军官猜到了他的想法,急忙出声阻止道:“部指挥,您可不能冒险啊。万一被那伙军人杀了,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冒险的话,功勋就要溜了。”王易冷笑道:“别蘑菇了,快点去挑人吧,我们要趁着天还没黑出发。这次,我要给某些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二百一十章生如夏花4 太阳落山之后,气温快速降低下来。夏八方望着那支并没有退走的部队,两条浓眉紧紧蹙了起来。狐九重这时候已经脱离了大队离开,现在他作为特侦十一的最高指挥官,身上肩负着保证队伍安全撤离的重任。 这支与众不同的国防军部队并没有像大多数同行一样,在遭受了挫折之后便溃不成军。他们据守着二百多米外的山岭,稳稳扎住阵脚。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布置在侧翼的哨兵就曾发来过消息。有一支小部队脱离了大队,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他们的目的是想迂回还是回去报信搬救兵?无论是哪一点,对于受限于兵力的特侦十一而言都是非常不利的现象。 是走是留?这的确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对面的指挥官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他把皮球踢给了自己。现在处于险境的不是对面被压制的国防军部队,而是看上去强势无比的特侦十一。 夏八方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夜里的八点多。距离跟狐九重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两个小时后他们就可以悄无声息的撤离到出发阵地,登上早已经等候多时的飞艇返回咸阳。 但是那支脱离了大队的小队就像一根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让夏八方坐立不安。他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是理智告诉自己,就算那支小队胆大包天来包抄自己的后路,也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而现在,特侦十一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 闭目沉思了片刻,夏八方吹了声口哨。 梁大珠猫着腰潜行过来,蹲在他的身边:“夏头儿,有什么事?” “带上你的人,去我们后方守着。”夏八方道:“有一小队人脱离了大队,我猜他们是想要包抄咱们的后路。小心一点没差。” “是。”梁大珠点了点头回答道。 夏八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欲言又止。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将所有的担忧都埋在心底。 “但愿……一切都顺利吧。” …… 卡蒂和萨明两人已经走出了雪区,顺着一条缓直的坡道一直向北行走。已经能够听到潺潺的水声,卡蒂面色一喜,掏出一张制作精细的地图,借着夜色找寻自己所处的位置。 萨明站在她的身侧,惊慌的望着四周。他总是感觉到暗中有人在跟踪着自己,可是又寻不到对方的踪迹。只好紧紧的拉住卡蒂的衣襟,想从这位把自己从地牢中拯救出来的女子身上找到一点安全的慰藉。 “还有五秦里就可以到达飞燕关哨卡。”卡蒂如释重负的道:“那边已经有人在等你了。只要把你交托给他们,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可是您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回去只能是死路一条啊。”萨明不解的道。 “我有爱人的。”卡蒂凄然一笑:“纵然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 萨明摇了摇头,心中叹息:又一个被所谓忠贞的爱情迷惑住的傻瓜。 似乎看出了萨明心中的想法,卡蒂并没有恼怒。她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轻声道:“失去了一切的我,就算回去也不过是个空壳而已。活着有什么意义?” 萨明心中完全没有半点蔑视的意思。人和魔之间的感情不可能有好结果,他早已经明了这个残酷的事实。知道眼前这痴情的女子已经堕入情网之中九头龙都拉不回来,还不如祝福她得偿所愿。 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大概就是这个道理。萨明想通了此节,也就不再坚持己见。轻声催促道:“那我们赶快动身吧,早一点把我这麻烦交托出去,你也好早一点去找你的情郎。” …… 尽管绕出了三四里的距离,但是因为全力行军不用担心其他的缘故,王易和他的小分队已经越过了桑河,在一处开阔的河滩处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王易顶着披风支起的帐篷,小心的将灯光隐在黑暗中。追随他一起北上的士兵都是各个中队中挑选出来的老兵,他们懂得作战纪律。在长官思考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他们都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石湖关西北边境上,通往桑梅草原唯一的通道就在飞燕关。从拦截自己的那支神秘部队上推断,那位大人物肯定还会在飞燕关哨卡留有后手。这样一来,飞燕关哨卡是绝对不能去的死地。很有可能自己的小分队还没有建功立业就会被那位大人物设置的后手干掉。那么,到底什么地方才是自己合适的狙击地点呢? 王易仔细研究着飞燕关哨卡附近的地形图。忽然,他发现了一个绝佳的伏击地点。这个地点名叫燕子喙,是一块突出地面数米高的怪石。距离哨卡只有一秦里的距离,而正好扼住了通往哨卡的唯一通路。 “就是这里了!”王易的手指几乎要把地图戳出一个洞来。他打定了主意,吹熄马灯。把披风放下来重新披在肩上。 “都过来,我布置一下任务。”王易沉声吩咐道。 老兵们聚成一团,把王易围在中心。王易扫视着他们道:“飞燕关暂时不能进,我决定在燕子喙设伏拦截。你们分成两组埋伏在桑河北岸,听我枪声号令。等到天明如果没有人来,那么我们就进兵飞燕关哨卡。想办法点燃烽火台,让大部队跟进。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士兵们低声应和道。 “这次任务凶险,无论是那萧显还是猫女,都身手了得。”王易话锋一转,沉声告诫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全力以赴完成这次任务。事成之后除了樊郎将那份赏金,老子再给你们双倍的赏钱。”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早已经安排好的心腹就附和道:“就知道跟着部指挥走有肉吃。您就下命令吧,我们都听你的!” 老兵们见有人应和,又被丰厚的赏钱蛊惑。顿时眼热心燥,唯恐答应得晚了部指挥再反悔。顿时鼓噪着应下了命令。 王易见士气可用,又勉励了几句。这才让两个心腹各自领着一个小队,去燕子喙附近的河滩分头埋伏。而他自己背着步枪,则径直朝燕子喙走去。 …… 狐九重伏在河滩上,注视着卡蒂和萨明两人牵着手走进冰冷湍急的河水之中。护送任务进行到这个时候,几乎已经算是圆满成功。 趟过桑河之后,距离飞燕关哨卡就只有不到两秦里的直线距离。所以按照事先的计划里,她的护送任务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应该原路返回去跟自己的部队会和,然后乘坐飞艇回去复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狐九重的心中老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情绪。她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决定还是救人救到底,大不了就让夏八方多等候一会儿算了。 她小心的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皱着眉望了一眼河水,然后小心的踏入水中。 沁凉的河水浸没了她的脚踝,狐九重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身后,将身形伏低到与水面平齐。夜色是她的伪装,她悄无声息的趟过河流,隐在了一片干枯的芦苇荡里。 忽然,她顿住了脚步。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远处,卡蒂和萨明两人浑然未觉,也许是快要接近胜利逃亡的那一刻让他们彻底放松了警惕。 狐九重从靴筒里摸出一根黑黝黝的绳索,朝芦苇荡中的某个凹地潜行过去。果不其然,凹地中藏着几个身穿国防军蓝色制服的士兵。他们如同蓄势待发的饿狼,凶厉的目光盯视着不远处道路上迈着轻快脚步前行的卡蒂两人。 …… 王易趴在那块名叫“燕子喙”的巨石顶端。他的手边,放着一枝秦七乙型精确步枪。这枝步枪是陈行花了很大的代价才弄到的高级货,精度甚至要比一般的近卫军神射手装备的秦七乙型步枪都要高。尽管国防军装备的秦六型步枪可以获得更高的射速,但王易还是不喜欢那种牺牲了射程和威力的老式武器。 陈行管他这种心态叫做“近卫军情结”,王易倒没有觉得自己跟近卫军还有什么牵扯不断的瓜葛。自从他的英雄梦幻灭之后,他就开始向一个实用主义者进行快速转变。樊东来赏识他,可以给他更高的地位和更加丰厚的待遇。那么他就会向樊东来效忠。至于为帝国牺牲的崇高想法,他更是早就把它丢到风暴洋里去了。原因很简单,在他受难的时候,帝国可没有站在自己身边。 如果能够手刃仇人的同时还能够获得更丰厚的奖赏,那将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王易将一颗冰冷的子弹推进枪膛,打开了保险。他轻轻吻了吻枪身,然后将远处大路上出现的身影套进准星里。 三点一线,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手指轻轻扣在扳机上,微微下压。 “再见。萧显。” 一声清脆的枪响击破了寂静的夜晚。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狐九重猛然抬起了头颅。在她的身周,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余温犹存的尸体。枪声响起的方向让她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这熟悉的枪声却让她心存一丝侥幸。她没有犹豫太久,而是飞快的冲出了芦苇荡。 大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狐九重小心翼翼的潜行到路中央。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敌人很可能会射出第二颗子弹,她知道自己的行动非常危险,但危急情况下已经顾不得其他。她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判定到底有没有人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受到伤害。 敏锐的夜间视觉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路中央的一滩鲜血。鲜血中浓烈的腥味让她的心中猛地一沉,愤怒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座陡峭的怪石。 王易确定自己已经击中了目标,他还没有来得及庆幸,就看见那瘦削的身影在中枪的一刹那猛然加快了速度,像一道闪电一样须臾间穿越了上百米的距离。他连忙半蹲起来,快速的推上了第二发子弹。据守在方圆不到两米的怪石顶部,警觉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耳边传来蹭蹭的脚步蹬踏声,芦苇荡里像死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王易期盼的援军并没有出现,看来黑暗之中还隐藏着其他的敌人。他不敢在此地久留,怪叫了一声,翻身跳下怪石。他刚刚跃下怪石,就感到背后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心中一点反击的心思都不敢提起,落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堪堪避开了身后敌人接踵而至的狠厉攻击。 仓皇之中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看清了袭击者的面孔。他的心中一阵快意,但他来不及庆幸。只有自己从猫女的垂死反击中逃出性命才能享用丰美的果实。他打赌还有一个小家伙需要看护的猫女绝对不会追出太远,一种强烈逃生的欲望支持着他连滚带爬的朝南方狂奔。两人一追一逃,竟然距离桑河越来越近了。 眼前就是冰冷刺骨的河水,王易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就在此一搏。他毫不犹豫的冲进了湍急的河流之中。只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一声恨恨的利啸声,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破空声传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扭动一下身子躲避,背后就重重的捱了一下。他眼前一黑,脚底一软,顺势倒在河水中,仰天朝着下游漂去。 卡蒂掷出那块飞石击伤了敌人之后,心中恨意依旧难平。冲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嘶吼了一声,这才踉踉跄跄的返身回到芦苇荡中。 黑夜中不知道潜伏了多少这种持有致命武器的枪手,她再也不敢朝着飞燕关哨卡前进。皱眉思忖了一会儿,不由分说挟着萨明就朝哨卡附近的山上攀爬。 爬到了半山腰上时,卡蒂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腿脚也酸软无力。她将萨明丢在地上,冷冷道:“就送你到此地了。你翻过这座山,一直向北走就是桑梅草原。到时候自有人去接应你。” “这位姐姐。能告诉我您的姓氏吗?”萨明知道这一别即是永诀,爬起身来低声急切的道:“我回去之后必会见您的家人,百倍的报答于他们。” 卡蒂的脚步顿住,回眸凝视了萨明一眼。忽然轻声笑道:“倒是个情深义重的小家伙。虽然我家不一定需要你的报答,但还是谢谢了。我姓蕾吉蒂,卡蒂蕾吉蒂。记住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喔。” 萨明如遇雷殛,怔怔望着金发女子惨白的容颜。颤声道:“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卡蒂嫣然笑道:“其实蕾吉蒂家族不需要你这小家伙施恩,我有一件事情要郑重的拜托你。” “我一定全力以赴。”萨明点头郑重的道。 “你以后要是有机会杀进人类帝国,记得找到一个姓萧的男人。”卡蒂急促的喘息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一定还会带着一个女孩儿。到时候如果你还记得我……就请饶他们性命吧。” “我记住了。”萨明点头答应。 “那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再会……不,永别吧。”卡蒂微微笑着摆了摆手:“快点走吧,天一亮大军就会追上来。到时候你就算插上翅膀也逃不脱他们的追捕了。” 东方已然露出鱼肚白,萨明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他深深的望了卡蒂一眼,单膝跪地朝她行了一个最尊贵的礼节:“救命之恩,永志不忘。” 卡蒂抿了抿鬓间乱发,坦然受了他的大礼。萨明这才站起身来,朝着自由发足狂奔。待他爬到山顶的时候,再回头望去。只见晨曦照耀之处,只留下枯黄草丛中一小片鲜艳的血痕。哪里还有她的踪影?他忽然感觉自己有些想要哭泣的冲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抑住了眼泪。 面前是一片广袤而荒凉的草原。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他不再停留,不再迷茫,朝着近在咫尺的自由奔行而去。 …… 连日的阴霾之后,阳光终于普照大地。谷地里到处都洋溢着秋日的温暖气息。卡蒂倚着一株干枯的柳树,一双白玉似的嫩足浸泡在清澈的水里。桑河的水潺潺的流淌着,几尾被腥气引来的小鱼在她的足间嬉戏。脚心痒痒的,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回味的甜蜜微笑。 在她的身后,一大片蝴蝶花怒放。在深秋的某个早晨释放出自己最后的娇颜。她解下已被浸染的湿透的衣衫,抛入河中。暗红的裙裾打着旋儿漂向下游,仿若献与河神的嫁衣。 和煦的晨光打在她赤裸的背上,她扶着柳树枯干的树身站起来,踩着圆润湿滑的卵石走向桑河的河心。温暖的河水包围着她,温柔的浪花仿佛他坚实的怀抱。在她的身后,蝴蝶花忽然花瓣飞扬。落在她的四周下起了一阵缤纷的花雨。 天空真蓝。她如是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一十一章尾声 秦历716年十一月一日,晴。咸阳,安宁堡。 秋风阵阵,秋意萧瑟。枯黄的树叶落满了地,却没有人打扫。小院中显的落寞而荒凉。 落地窗已经很久都没有擦过,几次风雨溅起的泥点早已让屋内的人看不清院外的动静。小径上不时经过几个抱着书籍文件进出的士兵。锃亮的军靴带起落叶,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凝重的表情。 房子里的壁炉熊熊燃烧着,两个守候在火炉边上的士兵不断的将废弃不用的文件丢进火炉中,纷飞的纸灰犹如穿花蝴蝶一样从壁炉中蹿出来,落在空荡荡的办公桌上。 孙铿若有所思的伸出手指试图拈起纸灰,手指落下,立刻变成一小团灰烬。他收回手指,抬起头望着林光一道:“你继续说。” “魔族人兑现了他们之前的承诺。”林光一坐在孙铿面前道:“无名山要塞和盖达城遗迹现在已经是安全的了。” “这说明我们布下的钓饵他们已经吞下去了。”孙铿道。 “可以这么认为。”林光一回答:“我们还没有高级别的钉子,其他方面一直都没有进展。所以近期内我们也只能依靠他。” “不要拘泥于短期的情报。”孙铿淡淡道:“要放长线钓大鱼。对了,萧显夫妻有消息了没有?” 林光一黯然摇了摇头。两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孙铿叹了口气道:“只要他们还在国境之内,总归是有见面的机会的。他们的孩子就暂且先交给九重抚养,我相信她会把小家伙带好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考虑您的处境。院长阁下。”林光一嘴角扯出一丝嘲弄的微笑,他望着孙铿一字一句的道。 “我的处境?”孙铿苦笑起来:“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想皇帝陛下大概已经想好了我的去处了吧。”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封电报,摊在桌子上推到林光一的面前。 “果然,你的盟友在最关键时刻伸出了援手。”林光一脸上嘲弄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这样一来,皇帝陛下大概又要感谢你了。陈刘两家一百多年的姻亲关系就这样被你给拆了。” “依然还是有职无权。”孙铿摇头微笑:“陈大将军巴不得我去做他的高参。而且一些新式装备的应用确实需要我去那边盯着。” “说不定在那里你真的能碰上萧显夫妻。”林光一道:“情报上显示,萧显最后一次出现在桑河的源头桑山。桑山距离石湖关只有一百一十秦里的路程。” “是么?”孙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站起身将那封电报塞进火炉里。火光熊熊中,他回头望着林光一道:“该动身了,我们走吧。” …… 秦历716年十一月二日,大雪。石湖关要塞防御面,桑河镇。 最近一段时间,桑河镇周围流传着野人的传说。本就人心惶惶的边民变得更加惶恐不安。口口相传中,甚至连野人身高两丈,青面獠牙的传闻都活灵活现的流传于桑河镇周边的几座堡寨。 桑河镇中心十八街的一座酒馆里,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正举着酒壶往嘴里灌酒,酒液从他嘴角处淌出来,浸湿了他身上破旧的黑色秦装。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布衣荆钗的少女,满脸担忧的望着他,却又狠不下心制止他这种近乎自虐的行径。 两人坐在临窗的酒桌前,凄冷的北风裹着大片的雪花落在桌上,须臾间就变成了冰冷的水滴,佐酒的菜肴早已经变得冰凉,年轻人依旧无休无止的将度数极高的烈酒灌进嘴里。他的眼珠被酒精熏得通红,随手把喝空了的酒壶掼在地上,醉醺醺道:“你不是很有钱吗?继续给我上酒!” 邻桌的客人纷纷侧目,都觉得这少女委身于一个醉鬼实在是误了终身。年轻人却不觉得,拍着桌子朝她吼道:“上酒!” 少女被他吼得打了一个哆嗦,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钢币,塞进侍立一旁的酒保手里。嘴里却劝道:“萧显哥,不要再喝了。” “要你管!”形销骨立的年轻人正是寻妻许久而不得的萧显,而始终陪在左右的少女正是林奕。他斜睨着林奕道:“你他妈算老几?连身子都不敢给我的人,也配来命令我?” 萧显早已大醉酩酊,旁边的酒客却都没醉。适值冬日封山期,小镇里整日都是无聊。忽然听见这年轻人口处隐晦的淫言乱语,一个个支棱起耳朵等着听下文。只见林奕俏脸涨得通红,嘴唇嚅喏了许久。正当酒客们等着萧显再爆出什么了不得的花边时,林奕忽然站起身来,拎起萧显衣领道:“老娘今天就把身子给你,看是哪个不敢要?” 这声“老娘”一出,酒客们顿时就感哭笑不得。这少女看上去柔弱秀气,楚楚可怜。原本是想听听花边,顺便出言讥讽那醉鬼几句,沾沾小娘子的便宜。没成想,这姑娘凶悍起来比那醉鬼还要匪气十足。一声老娘倒是把酒客们占便宜的心都吓的拔凉。一时间酒馆里冷了场,酒客们看热闹的心顿时就淡了大半。 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要是醉鬼强上俏姑娘,说不得酒馆里得站出十几号护花使者为姑娘鸣不平;可要是人家姑娘心甘情愿的被要了,这十几号护花使者上去怕是要灰头土脸的逃回来。 林奕把披在外面的秀女外皮丢到风暴洋里,露出乡间悍妇的本色来,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二话不说拉着萧显的衣领就朝酒馆楼上的客房走去。 酒馆掌柜过来相劝,立时就被一摞金元砸了回去。 “本姑娘今天就要跟我夫君共寝。这些钱就是要把酒馆买下来做嫁妆的。”林奕一手拎着萧显,一手指着掌柜道:“从今儿起,本姑娘就是这酒馆的东家了。今天在座的客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本姑娘嫁人的亲朋。婚嫁需要什么置办的,你这就去张罗。缺了的钱我明个给你补上。” 掌柜手里捧着一摞金元,像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开。这姑娘文文静静坐在那儿时,像个富贵家小姐;谁知道一站起来立刻就变了个模样,更让人害怕的是她那身布衣里面,穿着的黑衫子明显不像普通人家的碧玉。 掌柜踯躅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敢违拗半句。苦着脸捧着钱去置办了。酒客们感念新东家大方,顿时轰然叫好。叫好声中,林奕已然拎着醉猫一样的萧显径直走上了楼梯。走进一间装饰奢华的客房之中。 萧显清醒过来时,已经穿上了大红的吉服。头上不伦不类的纶着红巾,周围一圈面貌生疏,显然都已经喝高了的酒客高声叫好。他拍着脑袋回想了许久,才想起林奕拉着自己做下的一桩桩荒唐事。幸好自己醒的及时,要是再晚上几个小时,怕是要糊里糊涂的把人家姑娘的童贞给要去了。 “你闹够了没有?” 驱散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酒客,客房中只剩下萧显和林奕两人。 “我是认真的。”林奕自斟自饮早已半醉,一双眸子湛然有神,炯炯的盯着萧显硬朗的侧脸。 “第一我是有妻室的人;第二我是帝国高价悬赏的通缉犯。你把终身托付给我,是认真的?”恢复了清醒的萧显决定把自己说出来的醉话统统咽进肚子里。 “大不了做一对同生共死的苦命鸳鸯。”林奕道:“我就怕你临阵脱逃。” 萧显嘴角抽搐了几下,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道:“我怕你误负终身。” “我不在乎!” “我在乎!”萧显冷冷的注视着她:“重申一遍:我是有妻室的人。现在,请你从房间里出去。” 林奕冷笑:“这是我买下的房间,要出去也是你应该出去才是。” “好。”萧显毫不犹豫的点头,脱了一身不伦不类的吉服,转身走出门去。 “你……你给我回来!”林奕咬了咬嘴唇,在他身后可怜巴巴的挽留道。 萧显故作没有听到她的软语央求,重重关上房门。倚在房门前,重重叹息了一声。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办法接受林奕的感情。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找到失踪的卡蒂才是。可是桑河自西向东蜿蜒一千余里,光是流经石湖关境内的就有数百里之遥。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萧显深信,在这条河流的某个地方,卡蒂一定在痴心的等待着他的到来。 一想到这儿,他就感觉到自己不能在这个地方虚度年华了。望着窗外依旧纷飞的风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返身走回房间里,提起了早已经收拾好的装备。 “大雪封路,你想要进山去送死吗?”林奕冷冷的质问道。 “在找到卡蒂之前,我的命还不能被任何人和事收走。”萧显提着行李箱走向房门,转头微笑道:“我有信心活下去。” “事已至此,你寻寻觅觅最终找到的唯有伤心而已。”林奕低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 “我说过了。收起你那套骗人的鬼把戏。”萧显把行李箱背在身后,冷淡的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多少也能寻到她的最后一丝痕迹。”他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林奕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忍不住跺了跺脚。她并没有迟疑太久,毅然追了出去。跟他肩并肩的走进漫天风雪中:“你别想溜!你昨天说了什么,本姑娘记得清清楚楚。” “我说了什么?”萧显眯着眼睛望向行人寥寥的长街,随口调侃道。 “我等你清醒着,亲口告诉我的那天。”林奕执拗的从他的手里抢过一件包裹,费力的单手提着:“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半步不会离开。” “那你就跟着吧。”萧显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就算我死,那种话也不会说第二次。”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掌柜慌慌张张的捧着一对红烛追了上来:“东家。这红烛买来了,不把喜事办了再走?” 林奕将红烛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拍着掌柜的肩膀道:“你做的很好。酒馆你就先经营着,等到来年开春我会回来接管。”她说着,似是不经意亮了亮插在肋下的枪柄。掌柜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剧烈的哆嗦。慌不迭点头道:“东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人必定好好经营酒馆,等着东家开春回来。” 萧显知道林奕此举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也就冷眼看着她敲打酒馆掌柜。只见林奕软硬兼施,将酒馆掌柜收拾的服服帖帖之后,两人继续上路。 一直走出桑河镇,林奕才低声解释道:“只是为了找个落脚的地方罢了。” 萧显无声冷笑,没有揭穿她的小伎俩。他相信林奕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但这份感情在惊天的秘密引诱下还能存留下多少值得商榷。这个秘密必须托付给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林奕并不是那个可以放心托付秘密的人。而这种事情在目前这个风口浪尖上也没有办法让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公众面前。所以,只有等待;也只能等待。 两人走出桑河镇,投入漫天风雪之中。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天地间一片苍茫,再也寻不到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 争锋之卷(1)序章 秦历716年十一月三日,晴。北方桑梅草原无名山要塞。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无名山要塞迎来了难得的休战期。士兵们从堡垒中走出来,懒洋洋的晒着太阳。顺便把自己快要发霉的心灵拉出来通通风,好去迎接更加残酷的挑战。 齐优站在一座堡垒顶上,举着手里的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忽然他神色一冷,沉声道:“来了。” 站在身后的传令兵吹响了含在口里的哨子,尖锐的哨声响起来。军士们驱赶着士兵回到战位上,尽管事先已经得到了通知,这是一场跟“和平”有关的军事行动。但是为了防备可能会发生的袭击,无名山要塞前沿阵地上的每一个士兵都要做好战斗准备。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长列敞篷大车,护卫着大车的魔族士兵持着手中武器神色木然,机械的随着大车一起行进。在他们的身后,是串成长长一队的衣衫褴褛的人类奴隶。而几个骑着战马的锦衣贵族巡弋在松散的队列之外,在十几个高级武士的保护下,先行朝着预先商定好的地点驰来。 那里早已经摆好了两条长桌,长桌上铺陈着崭新平整的白色桌布。六张锈迹斑斑的长条铁凳搁在长桌两侧,劲烈的北风吹起桌布的一角,露出长桌上暗红的血渍。 贵族们勒住了缰绳,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武士们纷纷下马,手持着武器用警惕的眼神注视着远处沉寂的要塞。 皇甫华整了整身上皱巴巴的军装,仔细的对着勤务兵高举在手里的一块残破镜片端正了自己领口镶嵌着的珍珠领花。重新获得军衔之后,他无比珍视这得之不易的荣誉。站在他身边的马连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情,站得如同一杆标枪,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皇甫华对着镜子再次端详了自己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仰头朝堡垒顶上望去。他和齐优两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怀疑的信任之色。 “我要出发了。”他举起右手,潇洒的朝着齐优敬了一个军礼:“要塞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齐优冷漠的微笑,举手回礼道:“放心。如果魔崽子有诈,我会第一时间给你一个体面的牺牲。” “被自己人的二零三毫米大炮炸得四分五裂……”皇甫华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真的不是我希望的死法。但我会感谢你。” “然后我会亲自率领敢死队冲锋。”齐优低头望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庞,沉声道:“就算战到最后一人,也要为你报这个仇。” “还是希望你不要冲动。”皇甫华知道他不是说笑,认真的劝说道:“留下种子好建军。” “种子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齐优举起的手缓缓放下:“我还是希望一切平安。就祝君此去平安吧。” “谢谢。”皇甫华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转身走出要塞高高的围墙。跟在他身后的马连低喝道:“卫队全体都有!跟我上!誓死保护将军!” “杀!”士兵们握紧了手里的步枪,迈着整齐的步伐跟着皇甫华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 “皇甫老兄,你要知道。撑过这个冬天之后,我们就将迎来一个辉煌的明天。”齐优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喃喃着:“所以,一定要活下来啊。” 要塞区距离换俘区的距离只有一秦里的距离。如果魔族贵族们知道秦军早已经在会谈之前紧急空运了一门二零三毫米要塞炮来,肯定不会把换俘区设在这么危险的距离。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齐优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制止了自己将炮弹射向那群会走路的功勋的冲动。他紧紧的攥着拳头,举起望远镜注视着远处的会谈现场。 站在皇甫华对面的,是一个举止得体的年轻人。他右手抚胸,微微欠身致意道:“尊贵的皇甫将军阁下,我是深渊桑梅草原代理总督希罗。见到您我倍感荣幸。” 皇甫华却不买他的帐,冷冷质问道:“为何最高指挥官米卢斯大公没有来,而是来了你这样一个无名小卒?” 希罗平和的微笑着回答道:“米卢斯大公迫切想要见到贵国军研院院长孙铿阁下。既然孙院长未能亲来,那么我这无名小卒也只好代替公爵大人前来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交还几个战俘而已。我们做下属的替上官分忧,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么好吧。”皇甫华也挑不出希罗这番话里的毛病,既然最高长官米卢斯大公没有出现,他和齐优预先设下的伏笔也就不需要再动用。炮弹留着打魔崽子更加痛快一些,打在自己人身上未免有些太过肉痛了。他吩咐自己的侍从官带着一份名单走上前来,放在长桌上道:“这是释放俘虏的名录。其中一个叫萨明的小子在几天前已经通过另一条途径返回桑梅草原。你们的诚意在哪里,我还没有看到。” 希罗随意审视了一下名单,只见梅里尔伯爵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他心中一松,对于排在后面的虾兵蟹将也就不那么关注。转手将名单递到身后随从的手里,笑嘻嘻道:“大秦帝国此举甚是人道,让我国众多贵族的亲眷免受亲人离别的痛苦。诚意马上送到,希望下一次能让孙院长亲自前往神都做客。我们必将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 “院长日理万机,想必是没时间去极北酷寒之地受苦。不过我可以转达院长对米卢斯大公的问候。院长也非常希望大公可以去咸阳做客。年初我们可以去九号城带人回来,当然现在也可以。”皇甫华如何听不出希罗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当即针锋相对的反驳道。 两人假惺惺的相顾微笑片刻,这时运送奴隶的大队人马赶来。随行押送的魔兵们将这些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人类像圈养的牲口一样聚成一堆。人群中稍有行动迟缓的奴隶脱队,魔兵便毫不留情的一刀砍下。 皇甫华看得目眦欲裂,断然道:“希罗总督这是为何?奴隶送到我们地头上就已经是我们的私产。你这一刀砍下倒是爽利,我是不是也要杀几个俘虏相谢呢?不如从那位伯爵脑袋上开始动刀如何?” 希罗却是混不在意的笑道:“不过个把奴隶的性命而已。皇甫将军这是想要撕毁我们好不容易达成的和平协议么?虽然我们来的人少,可是想要留下你的性命却很容易。皇甫将军想不想试试?” 皇甫华慨然道:“为国而死,幸哉。希罗总督年少有为,我看还是不要把性命浪费在我这种罪将身上的好。” 谈判桌前的空气骤然紧绷。希罗深深呼吸了几口冷冽的草原空气,神色从容的道:“各退一步好了。我这就勒令部下不再对奴隶施暴,你还需要快快行动把战俘归还我们。时间紧迫,实在不宜浪费在彼此仇视之中。之后我们重整旗鼓,在战场上见真章好了。” “我意亦如此。”皇甫华也懒得与他多说。转头命令侍从官向要塞发出安全信号。 希罗心中辗转了数个念头,将强行动手,留皇甫华在手中的念头压在心底。既然对方敢单骑来见,必有后手。他不想节外生枝,自从亚达大公的援军到来之后,梅里尔伯爵的地位就直线上升。为了笼络住这位野心勃勃的大公,就必须用梅里尔伯爵作为联系交往的纽带。 交接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作为最后一个被释放的战俘,梅里尔乘着大车驶出无名山要塞区。希罗率队迎了上来,谦恭的下马微笑道:“伯爵大人,欢迎回家。” “感谢伟大的魔王陛下,梅里尔重新回到您的庇护之下了。”梅里尔颤巍巍的走下大车,亲吻着脚下冰冷的土地。可是还没有等他站起来,希罗就已经一脚踩在了他的脊背上恶狠狠的道: “你这该死的老兔子。到底出卖了多少深渊的秘密?” 梅里尔五体投地,魂不附体的讨饶道:“魔王陛下在上,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啊!” “论起对深渊的忠诚来,你还不如另一个跟你一族的小贵族。”希罗道:“我们在萨明的身上看到了数不尽的鞭痕和受过酷刑的伤口,而你呢?又发福了啊,尊贵的伯爵大人。” “饶命……饶命啊希罗大人。”梅里尔伯爵哀求道:“我有重要情报要报告……我有重要情报要报告给您。” “你能得到什么重要情报?不会是和秦人商量好了来蒙骗我们吧?” “小人岂敢?小人可以用灵魂起誓。这个消息真真切切。” “喔?说来听听。”希罗当然不能真的就踩死了他。这种胆小如鼠的贵族,敲打一下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要是做得过了,难保不会激起这家伙的逆反心理。万一在亚达大公面前说几句不利于联盟的话,那么他和艾尔的谋划可都要落空了。 “是战争!秦人正在准备对桑梅草原的战争!就在这个冬天。”梅里尔不顾一切的喊道。 “他们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泄露给你?”希罗冷笑道:“你认为秦人的脑子跟你一样蠢吗?” “千真万确。”梅里尔道:“他们把我关押在一个叫做安宁堡的地方。我是在被交换之前听到他们这样说的。他们以为我不懂秦语,实际上我在被关押的这快一年时间里,多多少少的学到一点。战争的消息在帝国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是秦人的诡计而已。”希罗摇头道:“他们只是想用战争的谣言来打乱我们的备战节奏。但凡秦国的皇帝还有那位陨星者有一点脑子,都不会在冬季发动攻势。这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不会发动战争的。就像小富即安的农人一样,只会在获得一点收益之后想尽办法保护自己得到的财产。” 听到希罗的推断,梅里尔伯爵的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等待着这位权力大得惊人的上位者作出最后的判决。 “你起来吧。”希罗没有再难为他,而是亲热的将梅里尔伯爵从地上搀扶起来,拍打掉他身上的土道:“你的远亲亚达大公回来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相信我,会有战争的。希罗大人。”梅里尔伯喃喃道,似乎没有把希罗告诉他的好消息放在心上。 希罗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我相信你,我们和秦人一定会大战一场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今年这个冬天。” 第一章雪月边关1 秦历716年十一月七日,大雪。帝国边境,石湖关南第三兵站。 时隔一年,故地重游。这里的冰天雪地让孙铿感觉到了一丝难言的亲切。他站在站台上呼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转过头来望着面前一个面熟却想不起名字的高级军官。 “我们见过……去年大战的时候。” “胡毅。”高级军官自我介绍道:“我原来在国防军三八一卫担任卫指挥。现在是石湖关要塞副指挥。” “想起来了。”孙铿恍然,脑海中的记忆与眼前的人物重合在了一起。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无论如何自己竟然没有想起已经是一方诸侯的高级军官的名字,这在比较正式的场合中,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愿对方大度,不要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有些杞人忧天的想着。 “像我这种庸才在军中数不胜数。院长事务繁多,记不起来也是常事。”胡毅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连忙开了一个玩笑。气氛总算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胡指挥说笑了。”孙铿道:“陈暮已经前往前线了吗?” “是啊。”胡毅回答道:“大将军已经在三天前抵达前线,现在石湖关留下来的大部分是辎重部队和预备兵员,主力已经开始向北方移动了。预计在中旬的时候,就可以悉数抵达出击位置。” “冬季作战……”孙铿脸上露出一缕忧色:“后勤最重要啊。” “院长所虑甚是。”胡毅胸有成竹的道:“这一年时间我们也没闲着。在天海城和石湖关修通了一条简易货运铁轨。沿线还修建了十几座大型棱堡,不得不说院长您开发出的速干水泥帮了我们大忙了。” 孙铿不置可否的一笑,有时候一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发明就可以改变一场战役的格局。恐怕魔族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短短一年时间,大草原上便耸立起十几座难以被攻克的堡垒。就算秦军在接下来的冬季攻势中失利,也绝对会防御住敌人的反击。单单这一点,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更加让他们绝望的是,孙铿手中的底牌可不仅仅是速干水泥一项。如果能够让魔族人在战争中大量失血,那么最终的成果将会非常丰硕。不仅仅能够进一步拉大跟他们之间的代差,而且整个桑梅草原都可以一鼓而下。帝国的疆域将会扩展到一个前人所不敢想象的面积。 到时候,据山而守的秦军在有了桑梅草原那样的纵深之后。北方的心腹大患将就此彻底平定下来。世界两级的格局将会在这一战中,彻底抵定。而前提是,帝国能够在魔王觉醒之前获得足够的战略优势。 胡毅与孙铿乘坐的马车抵达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在天海城之战结束后,石湖关要塞的作用便大大下降。从帝国最重要的边关要塞降格为前方物资兵员集散中心;后勤医院,后勤兵工厂都设于此;再加上大量平民北迁到此地。一年前冷冷清清的要塞里,居然有了一点中原地带繁华都市的味道。 不过相应带来的问题也是让人头疼。首先,陈暮北上带走了绝大多数的主力部队。留守在要塞区的只剩下了三个边防军卫。这些兵力要负责保卫石湖关要塞周边数十个要害区域,平时都已经捉襟见肘,到了战时兵力的缺口将更加的让人寝食难安。其次,大量平民的涌入让原本还不错的治安状况也开始恶化。原本驻军只需要面对随军家属之类身份家世清白,上有可循的人物。而现在,石湖关要塞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因此而产生的治安案件节节攀升,当地刑事部简直招架不住。 孙铿听完胡毅的介绍,对石湖关的现状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站起身来,望着指挥部大厅中的照壁。照壁上贴着一幅石湖关要塞全域地图。很显然,这张地图已经过时了。至少在天海郡还在秦军控制下时,这张地图都是一张只剩下装饰效果的壁画。 他沉默了一会儿,用手中细长的权杖敲打着地图上的某一个点问道:“铁索寨目前的驻军还是蔡韶吗?” 胡毅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蔡韶已经荣升天海郡国防军总指挥。已经随主力去了前线。” “喔。”孙铿摇摇头:“目前来说,我们也只能依靠国防军的弟兄们了。你拟一下名单,明天上午石湖关要塞二级郎将以上军官过来见一见。” “是。”胡毅连忙点头答应下来。他虽然是石湖关要塞名义上的总指挥,但是孙铿到来之后,他的位置将会自动向后顺延一位。陈暮事先交待的是一个原因;而就算没有陈暮的嘱咐,孙铿的军阶和地位在那里摆着,他一个二级郎将也没有办法与距离大将军仅一步之遥的“前”军研院院长争权夺势。 官大一阶压死人,这铁律早已经烙印进帝国军政官员的骨子里了。 只是,孙铿到这里来的原因着实耐人寻味。当胡毅发来的消息传到樊东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樊东来不敢怠慢,连忙召来了自己的直属侍从官林丘过来商量此事。 “根据可靠消息。因为受到萧显事件的影响,孙铿作为军研院院长和皇帝陛下老师的影响力在帝国核心圈大为减弱。被皇帝陛下和刘汉升为首的军方保守派势力排挤出帝都也是应有之意。”林丘手持一把羽扇,神态自若的道。作出一副古风十足的军师风范。 此时极北之地已经是天寒地冻,夜间室外气温足有零下十几度。樊东来的书房里虽然点着炉火,但远远没有到需要摇扇退热的时候。因而他的做派虽是十分潇洒出尘,可是在樊东来眼睛里,多少显得有些可笑。但现在不是取笑对方的时候,他知道自家智囊的臭毛病,也就哂然一笑,随他喜欢好了。 “他为何到此地来,而没有去南洋?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为何会到此地来而没有去南洋。这是一个好问题。”林丘道:“无非陈大将军是他的秘密盟友罢了。这件事虽然是个秘密,却也瞒不住绝大多数有心人。由此可以看出,这位天纵奇才的军研院院长阁下政治嗅觉真的和白痴一样。哈哈。” “何以见得?” 樊东来的话接的恰到好处,林丘顿时志得意满起来。羽扇狠狠一挥,神采飞扬道:“陛下已经恶了他的跋扈,跟他提出了警告。若是一般人肯定会暂别军政圈子,到地方上韬光养晦数年。做的极致一点的就如贺八方,躲到山里养望十几年。等到再出之时,必有举世皆惊之举。 而再看看这位孙院长……不仅不以为然,反而到北地与陈大将军汇合。他在意的,不就是军功么?可是已经位极人臣,再多的军功又有多大用处?加之再有结党的嫌疑,真的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陛下不敢斩他?现在或许陛下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可以稍加忍耐。可就算天纵奇才如同先圣皇帝一般,也总有才尽的时候。” 林丘阴冷一笑,左手比作刀状上下错动:“陛下少年英才,等到他羽翼丰满之时,又岂会容得下他?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之后,就只好赐一杯仙酒,送他去与先帝唱一首君臣相得了。” “这么说,孙铿此次来石湖关竟然是取死之道?”樊东来若有所思,缓缓问道。 “不过是为他的棺材板上,钉上最后一颗钉子罢了。” “那么……”樊东来听出了林丘的言外之意,沉吟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主公也不必做到跟他划地绝交,割袍断义。若是能跟在后面捡些功勋也是好的。只是不要跟他走的过近就是。”林丘冷笑道:“别看现在陈大将军有颇多仰仗他之处,他在军政两界也是呼风唤雨好不得意。不信我们走着瞧,十年之后,就是他孙铿的死期。” …… “樊将军……” “樊将军?” 樊东来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神游物外的状态中醒过神来。他转头四顾,便看见坐在首位的孙铿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他心中猛地一紧,思忖着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么破绽。再看孙铿那表情时,愈发觉得心虚。当即干咳了一声,沉声道:“思索院长的问题过于投入,以至于有些忘形了。院长有事请说,属下必全力以赴。” “倒也没什么事了。”孙铿温声道:“会议已经进入尾声,想要问问樊将军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没……没什么需要补充的。”樊东来干笑道:“院长所言甚是详实全面,属下唯有以身作则,上下效命就是。” 孙铿点了点头,轻轻将手放在桌上:“那么这就散会吧。各位长官需要抓紧时间整饬防务,争取在大战当中,给前方的将士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众将官走出了要塞指挥部大楼。樊东来地位与胡毅相当,故而落在了最后。正想也随大流离开的时候,却听见孙铿在他们身后道:“两位请多留一些时间,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 胡毅和樊东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停住脚步,微微欠身道:“遵命。” 第二章雪月边关2 三人在指挥部的二楼小会议厅重新落座。因为是小型会议,因此三人坐得都比较随意。孙铿也没有刻意的去往大办公桌后坐下,而是寻了一张软软的沙发。胡毅知道孙铿的嗓门肯定没有职业军官们那般洪亮,因而就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樊东来本想跟他们拉开一点距离,可是担心那样做的话未免太过明显。见胡毅落座,也只好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值班的卫士给三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奶茶,孙铿抿了一口茶之后,皱着眉头道:“请两位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商量。” 胡毅和樊东来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挺直了腰杆。目视着孙铿,等待对方的问询。 “两位以为:在战役开始之后,石湖关要塞有多大的概率会遭到魔族军奇兵的袭击?” “不会超过三成。”胡毅解释道:“魔崽子们的远程机动能力和攻坚能力都很弱,天海郡和石湖关的筑垒区已经连成一片的情况下,没有哪个魔崽子的指挥官会冒着被我军要塞守备兵牵制的风险进攻后方。或许他们取道西京进攻我们会更加容易一点。” 樊东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胡毅的看法。 孙铿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想了想道:“这件事情,跟石湖关的防务有些关系。外来平民日渐增多,治安条件每况愈下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我准备抽调出一个国防军卫,改造成警备部队。配合刑事处对境内进行一段时间的治安整治。两位意下如何?” “属下认为,平民作乱,不过疥癣之疾。”樊东来沉吟道:“抽调一个国防军卫,是不是太过于高看了他们。” 孙铿摇了摇头道:“不然。平民作乱,看上去无关紧要。可是一旦有不法之徒混迹其中,登高一呼。就会造成向一五年玉门叛乱那样的乱象。如果不是最后天佑大秦,我怕是早已经死于乱军之中,玉门也恐落入敌手。”他双手交叉于胸前,沉声道:“稳定。我要的就是一个后方的稳定。” “一个国防军卫……”樊东来嘬着牙花子为难道:“倒不是属下小气。院长您见惯了大场面,目前石湖关的现状想必您清楚的很。能战之兵也不过三个边防军卫,五个国防军卫而已。抽出一个国防军卫之后的缺口倒是好补,属下就是担心万一天海郡战事不利,我们无兵可援就糟了。” 孙铿道:“若是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陈暮岂会进行这次作战?” “难道此役必胜?”樊东来目光炯炯的望着孙铿。 “在我看来,胜券在握。”孙铿肯定的回答道。 ‘狂妄!’樊东来心中不屑哼道,面上却神色如常:“院长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孙铿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的立场,转头望向胡毅道:“胡将军,你意下如何?” 胡毅沉吟道:“如果院长您确定前线不需要石湖关的兵力不需要预备部队的话,那么我可以从三个边防军卫里抽调出一些兵力来。组成警备部队。这样既让我麾下的三个边防军卫精简了冗余兵员,又能增强地方治安。而且……总体来说,边防军卫的素质要比国防军卫的兵员素质要强上一点的。您放心,我抽调出来的都是邻近退伍的老兵。虽然不再适合高强度作战,但绝对不是缺胳膊少腿充数之流。” 胡毅没有盲从,而是提出了一个利于自己的可行性很高的折中方案。孙铿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抽出这些兵员后,边防军卫的战斗力会不会受到影响?” 胡毅道:“完全不会。请容属下为麾下弟兄们考虑,抽调出来的兵员,都是四十五岁以上的老兵。他们经验丰富,但是体力已经大不如前。如果就这样放他们回乡,在家里为生计奔波四五年就差不多没有再征召的价值了。还不如把他们补充进警备部队里,由他们作为骨干,院长您再通过民政部门征召一些平民之中的青壮。组成一支全新的警备部队。这样历练一段时间的话,我们的后备兵员也就有了来源了。” “这倒是条好计。”孙铿笑道:“就依你所言。我需要在三天之内看到一份完备的书面计划。” “这倒不是我的想法。”胡毅朗声笑道:“是我之前的一位同窗的想法。当年他在蜀郡治政时,就曾经将此策大行于蜀地南北。结果短短三年时间,蜀郡的兵员不仅没有丝毫削减,反而增加了十几万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后备兵员。我不过是重施故技罢了。” 能在蜀郡治政的,当今帝国只有一人而已。孙铿凝视着胡毅的双眼,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就依胡将军所言。但是我还是要看到一份详细完整的计划。” 胡毅凛然站起答道:“遵命!长官。必不负您所托。” 送走了胡毅和樊东来两人,孙铿有些疲惫的在小会议厅里坐了下来。把玩着手里的骨瓷杯,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光一送了客人回来,悄无声息的关上房门。站在灯光没有照射到的阴暗角落里,安静的望着他。 两人沉默了一阵,孙铿才叹息道:“那个樊东来对我总是有些敌意。难道是做贼心虚?” “他不过是一个挺在最前面的过河卒子,心虚的话怕还轮不到他。”林光一道:“顶多是做做表面文章,顺便向他的后台讨要一些好处罢了。”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这间会议室里,下达了第一个作战命令。”孙铿仰头作出思索的样子:“当时是为了清理掉帝国这边的一个叛徒。” “七十六卫。”林光一淡淡道:“你成功了。” “是的。那个时候,萧显是我的侍从官,千禧也还在我身边。皇甫华是我的副手,皇帝陛下……”孙铿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他的鼻音有些重:“今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人总不能总是活在回忆里。别忘记了,去年的你可是戴着沉重的枷锁。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有十几双眼睛在盯着你。”林光一微笑道:“不要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你去见狐九重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目睹。” “但是你为什么没有举报我?”孙铿眼神一冷,望着他道:“我一直在想,你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你想知道答案?”林光一笑得很神秘。 孙铿点了点头。 “那就等你权倾天下的时候。等你了解了帝国的最高秘密,或许能看到一些端倪。”林光一道:“现在的我是你最忠诚的盟友。” “如果我失败了呢?” “第一时间杀了你。” 林光一的笑容里隐含着杀意。那杀意让孙铿心中无比寒冷。 “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把全部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你的。你自己也要有信心。同志。” “真是个沉重的称呼啊。”孙铿脸上露出苦笑,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林光一望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房门轻轻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走廊里的灯光也随之一盏一盏的熄灭。窗外月光皎洁,雪后的石湖关仿佛披上了一层圣洁的白纱。林光一走到窗口前,倚着栏杆发起了呆。 这是孙铿第一次担任地方军政最高级别长官。不得不说,石湖关真的是他的福地。第一次涉及军事方面职务和第一次涉及民政方面的职务都是在这座北方边陲要塞中完成。是石湖关成就了他还是他成就了石湖关?这个问题几乎不言自明。 赢晚虽然让他离开了核心权力圈子,却也给了他相应的补偿。手中握有帝国北方六郡地方官员的生杀大权。掌管一切关于冬季攻势的后方事务。 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行事作风,与他的祖父肖似。只不过少年帝王的手段略有些生涩僵硬,以至于朝臣们完全错估了形势。趁机落井下石却不小心砸倒自己脚的官员不在少数。 想要一鼓作气扳倒帝国有史以来最强劲的一位政敌,没成想却遭遇到了皇帝愤怒的斥责。皇帝陛下和孙铿的关系虽然降低到了冰点,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失去了皇室的信任。除了萧家和贺八方以及财相吕谦益没有动作之外,其余五部几乎都有人涉及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政治攻击之中。 然而最终的处理结果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作为争斗中“获胜”的一方,刘汉升和楚尘被强令赶出帝都。一个东渡大洋去了东瀛担任驻军指挥,另一个则被派到桂州去与江流做伴。处罚之重,之不念旧情着实让所有人都对皇帝的愤怒感到胆寒。 赢晚的反击并没有随着人们的愿望而停止。他派出骑兵,连夜将已经前往车站准备出发的孙铿请回秦宫。好言安慰,并且连续驳回了七封攻讦孙铿的报告。经过上一次的历练之后,这一次赢晚的处置手段进步了许多。 林光一依然记得发生在几天前的那一幕。几乎等身的攻讦奏报堆叠在孙铿身边,赢晚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院长不必忧心,朝臣们对你有误会,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他说着拍了拍手,几个侍从立刻抬着准备好的火炉走进房间。 从始至终,孙铿一直都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林光一知道:这位得脱樊笼的前囚徒对于皇帝陛下的观感,绝对不会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恭谨就是。 第三章皇帝特使1 火炉熊熊燃烧着的光亮,照亮了赢晚和孙铿两人的脸。赢晚拈起一份奏报,随手丢进火炉之中。火焰骤然蹿升了几尺,房间里大放光明。 “这些奏报,不过都是捕风捉影,不负责任之言。”赢晚淡淡笑着道:“我向来都是懒得看一眼。今天当着院长的面,我把他全烧了。谁写出了这些东西,我心中都有数。你放心,这些冒犯了权威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掉。” “陛下。”孙铿抬起头,神色淡然。他悠悠道:“大战在即,若是肆意处置,恐有君臣失和之虞。泼在臣下身上的污水,不过尔尔。烧便烧了,陛下万不可为我强行出头。” “那怎么行?”赢晚作色道:“院长为国忠心可鉴,怎能让宵小栽赃?再说您毕竟是我的姑父,他们这样肆意作践,皇室的脸面可要践踏入泥了。”火光灼灼中,皇帝气愤填膺,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一张才是他真实的面孔。 “不如这样。”孙铿淡淡道:“明日大殿中,臣下辞别之时。陛下将这些奏报付之一炬。可以收拢朝臣之心,以后断断不会有朝臣再作出诬枉之语。” “这……”赢晚面露难色:“不追究他们,我心难平。” “我确实有错在先,也不怪他们攻讦。”孙铿连忙欠身道:“若是能够以此为契机,对于陛下也是好事一桩。” 两人对视了片刻,赢晚反反复复的确认了孙铿的各种微小动作,确实发之于肺腑。这才去了疑心,笑道:“只是难为院长了。” “为帝国,为陛下。这点污名算不得什么。”孙铿依旧欠着身,恭谨的回答道。 孙铿的表演瞒过了赢晚,却瞒不过站在一旁的林光一。他愈发相信这位从天而降的家伙身体内肯定有一个不愿意被束缚的灵魂。从他青筋绽露的手背上可以体会到此时此刻的愤懑心情。 果然,赢晚照搬了孙铿头天夜里的建言。第二天大殿上,孙铿得到了殿上辞行的最高礼遇。一众自以为得计的朝臣无不惶惶,赢氏的每一位皇帝都不是眼里揉沙子的角色。看着被侍从搬到大殿正中,堆积成小山样的奏报,有胆小的官员差点吓晕了过去。 正当谁都以为皇帝将会大范围清洗议政大殿中的官员势力,正当贺八方叹了一口气准备丢了这官帽也要劝皇帝收回成命的时候,赢晚却突然一笑:“你们的所作所为,我已经记在心里了。然而大战将起,我国君臣还需上下一心。昨日征得孙院长的同意,他也不愿让你等前途就这么毁在无谓的攻讦之中。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我便一把火烧了这些奏报。从此刻起,你们和孙院长就化干戈为玉帛吧。” 自然是完美的大结局,官员们无不把感激的眼神投向了大度宽赦他们的帝王身上。贺八方在感念赢晚突然转变的大度的同时,也将担忧的眼神望向了一旁站立的孙铿。不知道昨天夜里,孙铿究竟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只不过以他对皇帝陛下的了解程度,若是昨夜孙铿坚持,那么今天被赶出议政大殿的官员绝对不会低于两手之数。说不定他贺八方也会在被驱逐人员之中。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袅袅的青烟中,君臣之间的“误会”冰释;孙铿与众官员之间的龃龉“消除”。帝国的核心圈子依旧在按着往日的轨迹运行着,所有的让步都为了一个最终极的目标——战争! 走出议政大殿的时候,已近黄昏。孙铿用他的大度和宽容换来了皇帝陛下的褒奖。以帝国皇帝特使的身份前往石湖关,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信任。这个结果让孙铿和林光一两人都觉得,他们的冒险是值得的。 坐在前往车站的马车上,林光一喃喃道:“不知道我们煞费苦心保下来的那颗钉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挥作用?” “那需要等待。”孙铿安静的回答了一句,转头朝窗外望去。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古老的城市戴上了一条金纱,辘辘车轮滚动声中,马车走出了繁华地带,朝着车站方向驶去。 在梦里,马车一直朝前行进。在漫天的金色光辉中,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 翌日,石湖关南郊单庙村。国防军第二七二卫驻地。 因为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意外,二七二卫的整备作战计划足足迟缓了半个月之久。等到安宇下属的情报处将卫指挥和策士长放出来时,陈暮早就已经领着大军前往天海城。无奈之下,二七二卫只好被列为第二梯队。遵循着化学战教员们留下来的训练手册,继续等待他们大放光彩的时刻。 几辆马车停在驻地外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物资仓库前,孙铿一行人走走停停。 如果被平民们知道,这座毫不起眼的国防军营地中储存着足以杀死数万人的毒气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内,刚刚在石湖关落户的平民就会集体南逃。魔族人或许可怕,但他们总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相比起来,还是这种看上去直观的威胁更加让人心生恐惧。 “院长,眼看就要开战了。我们还在这里猫着。”方盛大着胆子赔笑道:“能不能找陈大将军说说,让我们提前上去?” 孙铿摇了摇头:“一切战时事务全部归陈大将军处理,我没有插手的能力。就算有,恐怕他也不会轻易给你们打开口子。也罢,狼吻更加适合的是防御作战。你们排在第二梯队也是有情可原的。放心,少不了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狼吻”是统帅部最新给予毒气部队的代号。原本是想命名为“毒刺”的,但是考虑到魔族人一贯的单线条思考方式,万一让他们望文生义就不好了。 在石湖关,知道国防军第二七二卫就是“狼吻”的人只有寥寥十几人而已。陈暮深知这种新式武器的可怕之处,因此也要制造出最大的战果。没有什么比毫不防备的魔族军更加适宜制造最大战果了,这位战略大师显然深谙此道。因此宁肯让他们失去首发上阵的机会,也要将最好的一块钢留在刀刃上。 草草视察过一番之后,孙铿离开了第二七二卫的驻地。作为后方军政最高长官,他的事务非常繁忙。小册子上满满当当的记录着每天的工作行程,在他的策士队还没有抵达石湖关的时候,就只能由他自己挑起这幅重担。 方盛和孟如晖两人站在驻地大门目送着孙铿的车队离开,孟如晖懊恼道:“都怪那个蟊贼!要不是他坏了我们好事,现在你我已经在天海郡安营扎寨了。” 方盛一直渴切的心情此时倒是平静下来,淡淡安慰道:“不着急,院长第一个到我们这里来,说明我们的地位在他心中还是很占分量的。安心等待吧,老弟。总有我们绽放光彩的时候的。” …… 西--石铁道线。 军列正在荒凉冰冷的北国大地上全力驰骋,这趟满载着作战物资的军列从咸阳出发,已经是第三天了。车前部的高级车厢中,闫峰放下手中茶杯,站起来舒展四肢,观望着外面的景色。 一个月时间来,他一直都奔波于石湖关和西京一带。现在终于完成了一切前期准备,前往石湖关去和孙铿汇合。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担忧。 “真不知道这帮连鸡都没有杀过的小崽子们能派上什么用场。”他摇了摇头,将这担忧排除出脑海。说起乳臭未干的小家伙中,孙铿分给他的那只才是个真正的能够搞情报的好苗子。若不是他的出身有些问题,闫峰就动了带一个徒弟的心思了。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愿意姓百里还是姓庞。若是前者,那可就要担心养虎贻患的风险了。”一想到这里,闫峰心中那丝想要破格提拔的热诚又消逝了三分。 “再观察观察吧。若是能把这小子收归帐下,西京地区组织负责人的人选也就不用头痛了。”闫峰继续自言自语着,重新坐回舒适的软床上。 与此同时,军列后段车厢。 这是萧孟第一次搭乘罐车,最初的好奇心过后,就剩下旅途的无聊和枯燥。 罐车里搭了十几张床铺,载着这次从少年营遴选出来的直属策士队。十个男学员,三个女学员。他作为少年营一五期毕业生以及女学员们的师兄,俨然成了这帮半大孩子的头儿。只不过头儿可不是好当的,光是处理好三个女孩儿的个人生理问题就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 这个时候,见习策士们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他无聊的倚在机械的发出叮当叮当声响的侧壁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布帘另一边的女孩轻声聊着天。 车厢门被猛地从外部推开,一声尖利的哨子将大家从迷蒙中唤醒。 “闫长官命令!”一个身材魁梧的独眼军官出现在他们面前厉声喝道:“全体起立!” “哗啦”一声,少男少女们慌慌张张的从床铺上跳了下来,在独眼军官面前排成整齐的两行。 独眼军官满意的点了点头,学员兵们的反应速度还算差强人意。他的目光扫视一番,沉声命令道:“军列即将抵达目的地石湖关。为了提早适应北方寒冷天气,全体人员穿上冬装,携带武器前往露天车厢段。” 第四章皇帝特使2 命令一下达,少年兵们的脸色就垮了下来。帝国北方的气温早就降到零度以下,列车时速达到五十秦里,站在露天车厢段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射到了萧孟的身上。 萧孟知道他们的想法,但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为他们出头的。但当他看到三个女学员的脸色时,心中顿时改了主意。他举起了手,望向独眼军官。 “说。”独眼军官阴沉着脸,仅剩下的一只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是全体人员吗?” “命令不需要重复第二遍。” “是。”萧孟双腿并拢,站直了回答。 十分钟后,少年兵们走出了温暖的车厢,来到寒风刺骨的露天车厢段上。他们抖索着似乎变成了一群鹌鹑。独眼军官冷冷的瞧着他们,沉声道:“冷吗?” 萧孟挺直了腰背,用力咬了咬嘴唇。大声回答道:“不冷。”少年兵们稀稀拉拉的应和着,只希望这难熬的时间赶紧过去,回到温暖的小窝里呆着。 “你们之中有勋贵之后也有英烈的后代,而你们的表现,真是让他们感到丢脸。”冷风中,独眼军官只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他脸上露出讥嘲的笑容:“看看站在你们对面的那些普通士兵们!” 少年兵们的目光投向露天车厢段边缘上挺立着的秦军士兵们。距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士兵。冰霜已经在他的眼睑上凝结,他依旧保持着立正挺立的姿势,似乎没有察觉到十几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 “谁都不是生下来就含着金匙的人,也没有谁生下来就注定要饮冰卧雪的。你们既然已经穿上了这身军装,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呆在温暖的车厢里纵然舒服,可是——你们也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独眼军官道:“现在听我口令!准备交接。少年营见习策士队,从现在开始进入战备值班序列。” “是。”少年们稚嫩的嗓音响彻在奔驰的列车上。 司全进来的时候,闫峰正在擦拭自己的配枪。他头也没抬的道:“小鹰们表现如何?” “表现还算正常。不过……以我的标准,他们还差得远。”司全端起热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闫峰对面道:“他们可都是院长发话带过去历练的人,给咱们冻坏冻病了不太好吧。” “谁告诉你院长发话带去的人咱们就不能操练的?”闫峰发出“嗤”的一声冷笑,斜睨了他一眼。将最后一粒子弹压进弹匣里,然后将弹匣推进枪柄。金属相击发出一声脆响,他将手枪放在眼前对着明艳的阳光端详着。笑着道:“羡慕吗?” “最新型号?”司全的独眼里放出炽热的光芒。 “嗯。”闫峰遂了他的心意,将弹匣退出来然后交到他手里:“院长的意思是,在五年内取代现有的中高级军官配枪。” 司全将弹匣里的子弹一粒一粒的取了出来,黄澄澄的子弹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9毫米口径,七发弹容量。”闫峰随口把枪的技术参数报了出来:“有效射程五十米,采用最新式的反冲枪机,复进弹簧在枪管底部。” 他说着的时候,司全已经将手枪零件全部拆开,又全部装上。尽管是第一次操作,但这毫无滞碍。 “挺好的一把枪。”司全评价道:“结构简单,动作可靠。什么时候装备给我们?” “现在一条生产线全力生产,你们排在第二批。”闫峰道:“毕竟情报处下属的行动队在优先级上不如特侦十一。” “要不这个我先拿着?”司全爱不释手的抚摩着枪身,试探性的望着闫峰道。 “这可不行。”闫峰摇头道:“枪柄上有编号的。这是院长参与的第一批试制品。一共有五十个编号。也许这次到了石湖关,你会领到一枝。” “是吗?”司全仔细看了看枪柄,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看见了一个镌刻的数字“4”。 “五十枝限量版,第一号送给了皇帝陛下。”闫峰解释道:“2号在特侦十一狐九重的手里;3号给了林光一。”言语之中,颇有些自得之意。 司全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闫峰猜出了他的想法,点头微笑道:“是。如果萧显在,林光一拿不到3号。” “我看到萧家老四也在见习策士队里了。”司全声音低沉的道。 “这小子啊……”闫峰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放弃了前往统帅部的优渥前程。巴巴的跑到王戎那里求了这个差事。” “也许他想找到他的哥嫂。”司全沉声道:“一个家就这么散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闫峰道:“萧孟来,不仅仅是这个意思。还是萧家对咱们院长身上砸下的筹码。你知道……如果萧显没出这个事情,他的未来会怎样吗?” 司全缓缓摇了摇头。他是个纯粹的军人,对于高层间弯弯绕完全没有涉猎。 “统帅部专司情报分析部门长官或者战略情报分析中心的头儿。未来可军可政,炙手可热的人物。”闫峰悠悠道:“他是自毁前程。” 司全只能报之以沉默。没想到那个曾经化名“付晓生”的帝国密探竟然会有如此远大的未来;更没有想到,原本以为会在军研院的地下研究所呆一辈子的自己,今天会重新扛起枪奔向壮怀激烈的战场。 列车在前进,而他们也在各自道路上前进。只不过各自的终点并不相同罢了。司全如是想着,却听闫峰道:“狐九重也没有来。这就很奇怪了。” “奇怪什么?”司全对于闫峰好奇孙铿这边的核心人物的隐私的爱好,一点都不感冒。因而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据说是因为上次追击卡蒂受了伤。”闫峰若有所思的道:“卡蒂的身手……真有那么好?两人的关系不错,这其中难免有猫腻。只不过院长不追究,别人自然也懒得管了。” 司全接话道:“萧显家的那个婆娘,我倒是见过几次。猫族一向擅长争斗,她若是隐藏着一些身手倒也不稀罕。只不过……这跟狐队正又有什么关系?老闫,你这样整天猜东猜西的,院长可不会喜欢。” “院长?我猜这件事内里一定有些事情跟他脱不开关系。我当时要是在现场的话,应该能分析出更多的内情。” “然后呢?”司全的独眼里闪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然后?”闫峰笑了起来:“然后我会向长公主殿下报告,说发现了院长在外面有女人的确实证据。” 司全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可笑。他认真的道:“你知道这对狐九重来说有多不公平。” “是啊。对她不公平。”闫峰的声音低沉下来:“但是皇帝陛下做的那些事情对院长就公平吗?” 司全心中一凛,闫峰这话的意思充满了对皇帝陛下的不屑。如果传到外面去,虽然说不上大逆不道,但他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慎言!老闫,你最近的情绪总是有点奇怪。” “没什么。”闫峰疲惫的笑了起来:“我们搭档了这么久,你何时见过我做过对院长不利的事情。只不过某人没有实现他的诺言,我有点丧气罢了。” 还没有等司全明白过来闫峰话里的意思,就听见闫峰语速极快的道:“到了石湖关后,第一时间跟我去见院长。有一场大富贵等着你。” “什……什么?”司全完全没有明白闫峰的话,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你以后会明白的。”闫峰神秘的微笑着:“我今天有点累,你替我巡视一下车厢怎么样?” 这是一个很委婉的逐客令。司全会意,站了起来:“好吧,也该转一转了。” “辛苦你了。”闫峰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这笑容一直维持到司全的脚步声在前部车厢里消失。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沉默不语。 …… 秦历716年十一月十一日,阴。天海郡,天海城。镇边要塞。 在一年前的天海郡攻防战结束之后,魔族军彻底败北。在即将过去的一年里,魔族军眼睁睁的看着一座又一座堡垒以极快的速度建设起来。 在战役结束后的前三个月时间,还有小股骑兵进入郡内骚扰破坏。但在雨季之后,这种行为就变成了找死。原因无他,当秦军的防御工事成规模的建设起来之后,小股骚扰部队很快就会被闻讯而来的秦军机动部队配合防御工事将他们彻底消灭。 更大规模的魔族军或许能够完成破坏任务,但这样规模的调动根本瞒不住天空中几乎二十四小时悬停的飞艇。一旦魔族军进行这样的调动,那么严阵以待的秦军就会做出相应的反应。最终的结果也就是大家在边境上动刀动枪,而境内的建设工作一刻钟都不会停下。 镇边要塞是天海城的前卫据点。在镇边要塞的身后,是以天海城为支点,宽度达到五十秦里,纵深达到二十秦里的防御带。这条防御带的侧翼和与后方建立紧密联系的铁道线,由十几座棱堡严密的保护着。一年时间,足以让帝国工兵们把天海郡变成一座巨大的军营。虽然还是不能够抵挡魔族军的全力一击,但应付眼下的场面已经足够了。 第五章前哨1 镇边要塞是距离魔族军防线最近的前沿阵地。站在要塞最高的瞭望塔上能够看到对面魔族军饭盆里的菜色。这样的话并不是一句玩笑,至少陈暮和安宇两个今天已经看到了魔族军最底层的士兵们一日两餐的质量。 对面巡逻的魔兵打死都不会想到,站在瞭望塔上不断拿起望远镜观察自己的人竟然会是天海郡最高长官和他的侍从官。若是这时候有一个法师向瞭望塔发射一颗火球会发生什么?底下的一众策士们想都不敢想。 安宇估摸了一下时间,侧身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到了换岗的时候了。”瞭望塔的塔顶空间并不宽裕,勉强能够挤下三个人。原本依着陈暮的意思是让他自己上去观察敌情,但是在全部军官的坚持下才不得不勉强带上安宇一起。 为了防止被对方发现,陈暮和安宇两人都换上了普通的士兵制服。因为对面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这边,他们严格按照正常的换岗流程。在瞭望塔上呆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陈暮放下望远镜,擦了擦鼻端下凝结出来的霜花。“看来敌方被我们大兴土木的防御态势给蒙蔽了。完全都没有防备。” “米卢斯的战争思维还停留在上一次大战时候。不过话说回来,深渊大多数军官的战争思维都还是那个样子。他们丝毫不知道火神机关枪,飞艇,一式火箭的出现对于战争的改变将是颠覆性的。”安宇肯定的道:“所以他们活该要变成我们的功勋。我一点同情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想笑。” “看来你是想彻彻底底的当一个叛徒了。”陈暮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不知道你们的魔王陛下醒来以后,抓住你会不会把你的汁水挤干净,然后做成一只魔皮灯笼挂起来?” “魔王陛下抓住我的情况只有一种。”安宇狡狯的微笑着:“到时候魔王陛下的灯笼房里还挂着许多只熟人……熟灯笼。我就算挂在那里,倒一点也不孤单。” “调皮。”陈暮哂笑了一句,低头看到塔下已经有士兵在等待了。于是活动着冻僵了的关节,做好下塔的准备。 两人下塔之后,蔡韶一直提溜在嗓子眼的心才放回肚子里来。连忙迎上去道:“大将军请跟我来,暖房里已经给你们备好了御寒的姜汤。” “老蔡。暖房不是我一个人的特殊待遇吧?”陈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道。 蔡韶擦着冷汗道:“大将军想到哪里去了。镇边要塞虽然是半永固工事,但官兵们的后勤设施可是按照永固工事的标准制定的。不仅仅是镇边要塞,定边,永边,安边等十几个要塞都是一样的标准。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位于要塞底部的暖房门口。蒙昆将房门推开,一大股热气腾腾的蒸汽喷了出来。 “进去再说吧。”陈暮也不客气,脱掉冻得硬邦邦的外套便走了进去。 蔡韶吩咐了一句,也跟着进去。陈暮在瞭望塔上站了多久,他就在塔下呆了多久。一直担惊受怕,疑神疑鬼。耗费的心神可比曾经担任卫指挥时多得多了。 热气腾腾中,陈暮惬意的叹了一口气。端起姜汤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的道:“作战计划已经批复了。战役发起时间定在十一月十五日。” “向北?”蔡韶试探着询问道。 “不!向西。”陈暮微笑着,气定神闲。“到时候无名山要塞和天海郡连城一片,帝国的整个北方就彻底安定了。” “不拿下六号城吗?” “早晚都是我们的。”陈暮道:“我们攻出去后,你的任务就沉重一些了。” “据城而守本来就是我们的看家本领,倒也没什么好怕的。”蔡韶道。 “你只要负责好正面就是了。”陈暮交待道:“如果有敌军从侧翼进攻,就交给侧翼的堡垒和机动部队。只要天海城扎住阵脚,后面打成白地我们也不怕。最不济补给断了我们还有空中线路。” 蔡韶从陈暮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他的决心。水雾中凝视着他的眼睛,探询的道:“大将军,下官斗胆想问一句。” “问吧。” “下官想要知道这次冬季攻势的作战意图。” “此战之后,我们至少将重创魔族军米卢斯兵团的势力。并且将逼迫他们不得不向我们发动进攻。” “明白了。”蔡韶点头道。 陈暮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气已经被驱散,三口两口喝完了姜汤,然后披上一件宽松的长袍走到外间。勤务兵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干净的军装。 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道:“我今天就要回天海城,明天你就不要呆在这里了。毕竟是前沿阵地,你这个防线最高长官还是在天海城坐镇比较让我放心一点。” 蔡韶唯唯诺诺,在陈暮的手下做事,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发言的余地。这位控制能力极强的大将军已经将一切都处理的妥妥帖帖,手下的将领只需要像机器上的每一个零件一样,各司其职就好。 陈暮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老蔡啊,从现在起天海防线就交给你了。在主力回来之前,我只有一件事要交待给你。” 蔡韶恭谨的欠身:“大将军请明示。” “天海防线是倾注了先帝心血的。无论多大的牺牲,你都要保住它。哪怕被敌军合围,也要保住它。” “大将军请放心。”蔡韶沉声道:“从就任天海郡职务的第一天起,下官就做好了被合围的准备。必不会让魔崽子沾到一点便宜。” “有你这么一说,我放心多了。”陈暮笑道,抬脚朝外走去。蔡韶送出几步,站在台阶上目送着陈暮远去。 蔡韶沉默了半晌,转头看向一直站立在雪中的蒙昆:“你先去召集防线上的各卫指挥。今天晚上在这里商量一下。” 蒙昆垂首道:“卫指挥,我有一个请求。”尽管蔡韶已经高升,可他还是改不了之前的称呼。幸好蔡韶知道这耿直汉子的性子,也不怎么在意。 蔡韶目光闪动,断然道:“我不允。”他自然知道蒙昆的心思,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得力手下已经被陈暮调走。除了蒙昆,他想不到还有谁是可以托付的。 “如果能在镇边要塞御敌以外,后方的天海防线就会安全一点。就算他们绕过我去围攻天海防线,镇边要塞里驻扎的骑兵部队也不会让他们轻易的把后背露给我们。”蒙昆据理力争道。 蔡韶缓缓摇着头:“你知道什么?二七二卫是我起家的老底子。他们断断不能消耗在战役的最开始阶段。不要小看你手下的三千骑兵,他们还有更大的用处。今天我就会下达调防命令,从今天起你部就后撤到天海防线后方。这里就交给罪军营去守卫就是了。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危险工作,交给那些罪人正是恰如其分。” 蒙昆认真地看着他,蔡韶的表情不容置疑。最后也只好点了点头,无比艰难的道:“遵命。” 进入冬季以后,桑梅草原上的夜晚来的早了很多。夜色刚刚笼罩大地的时候,陈暮的马车堪堪赶到天海城。经过一年经营的天海城比之前大有改观,原本低矮的城墙早就完全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帝国北部边境防御城市为标准建设的新型城墙。 这种城墙的高度达到五米,宽度达到七米。护城河重新挖掘之后,河水深度达到了两米。护城河中遍布着铁钉和削尖的木棍。如果敌人想要涉水攻城,如果不付出足够的生命献礼,是不可能接近到城下的。 城门处的守备兵核对了灯光信号后,转动绞盘放下了一直高悬着的吊桥。马车在守备兵的注目礼中快速驶进城中。但他们并没有停留,而是径直奔向了天海城的南门。拉开窗帘,注视着城市中有条不紊进行战备的场面,陈暮终于打破了沉默:“把防御交给蔡韶是对的。这种老成军官,恰恰是我们缺乏的力量。” 安宇轻笑一声道:“毕竟我们出去是捅马蜂窝,不留下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家伙,实在不怎么放心。我们这就去出发阵地吗?” “当然!得连夜赶过去。到了定边要塞再给孙铿发电报吧。”陈暮说着,拉过一条毛毯盖在身上:“赶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到了之后告诉我。” “你还真是人尽其才啊。”安宇笑了几声,长身而起走出了车厢。来到车队最前方的先头马车上,取代了车夫的位置:“后车跟紧我,全车队听我指挥!” 车队迅速完成了整备,扬鞭出发朝着南方奔去。 …… 石湖关要塞指挥部。 孙铿坐在大厅中,目光定在巨大的沙盘上。沙盘上标注着天海郡和石湖关一带的防御态势。在他的手边,放着一张刚刚收到的绝密电报。 这是无线电报在战争中的第一次应用。可以看得出来,时效性非常好。不过,在电文的最后,陈暮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能够把发射天线再改良一下就好了。毕竟全军轻装前进的时候,随军带着高度达到三米的发射天线实在有些不便。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让陈暮大将军勉强克服一下了。孙铿正这样想着,林光一推开了房门,走进大厅中。 “迟到的列车刚刚到站,闫峰带着见习策士队来了。” 孙铿心中一松,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总算要告一段落。见习策士队的到来将让他从繁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而且,特侦十一和情报处行动队的加入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手段应对前线战局。 “让他们快点过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六章前哨2 闫峰扑打着身上的雪花,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路上铁轨断掉了,不得已停下了几天,发动全部乘客客串了一下工兵部队。” 孙铿递给他一杯热茶:“暖暖身子,你们来的还算及时。作战计划今天刚刚批复,冬季攻势准备在十一月十四日开始。天海郡动用二十个卫,向西进军。作战意图是打通无名山要塞和天海郡的交通线,把帝国北方边境连成一线。从此以后,西京将和石湖关一样,成为帝国的第二道防线。” “动用二十个卫?”闫峰吃了一惊:“大将军这是要倾巢出动吗?天海郡和石湖关只有三十八个卫,我猜大将军最多调走了二十五个卫。调走二十卫,整个北方防线的防御空门大开,米卢斯就算再蠢,也会引兵攻击的。” “确实是这个情况。”孙铿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魔王沉睡的良机,每一个方向的统帅都不愿意轻易放弃。所以留下的烂摊子就交给我们来处理了。如果战事进展顺利的话,陈暮的大军将会在十一月二十五日抵达无名山要塞,从侧翼攻击围困无名山要塞的敌军。在击溃了那里的敌人后,他会相机行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情况是顺势挥军西下,试图占领九号奴工城;另一种情况是维持现在占领的地盘,把敌人拖进天海郡的血肉磨盘里。用绞杀战逐步让桑梅草原上的敌人失血。这两种情况的最终结果是一致的。桑梅草原的全境将会在未来一年到两年的时间里,成为帝国的领土。” “前提得是我们能够守住桑梅草原上重要的两个节点。无名山要塞和天海郡。”闫峰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孙铿道:“好消息是,我已经获得了一机卫和飞艇部队的调动权和指挥权。皇帝陛下亲自签发的命令。” 闫峰暗暗松了一口气,能够得到帝国重器的支援对于未来的作战自然是好的。而更深层次的意义,孙铿并没有说出来。而闫峰很轻松的就明了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管如何说,皇帝陛下始终都还是清醒的。知道在孙铿的手里,这些武器才能发挥他的最大作用;同时也是皇帝陛下依然对他保持信任的征象。 两人相顾沉默了几秒钟,片刻后某种情绪烟消云散。闫峰哈哈一笑道:“这次可是大行动,当年妘焕西征,帝国可是倾尽举国之力,才堪堪保证妘家军的后勤。院长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二百年前的旧事跟今天没有可比性。”孙铿不以为然的道:“见习策士队的任务就是做这个的。先让他们拿后勤供应练练手,等到战役转入第二阶段的时候,就真正让他们上战场历练。” “这……太草率了吧。”闫峰迟疑道:“二十万大军的后勤供给交给一帮最大年龄不超过十七岁的孩子,一旦供给不上,院长您的半生英名就毁在他们手上了。” “永远不要小看初出茅庐的雏鹰。”孙铿低声念叨了一句,转脸苦笑道:“我有什么办法?后勤这一块交给其他人我可一点都不放心。手里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赶鸭子上架了。见习策士队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发展?你帮我盯好他们就可以了。” “还让我做孩子王?”闫峰的表情垮了下来。 孙铿笑而不语:“不要小看孩子王这个差事,未来终究是他们的!借着这场大战的东风,假以时日让他们茁壮的成长起来。你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闫峰讪笑几声,忽而正色道:“说真的,院长。听说你离任的消息之后,我真是担心了好几天。不过……看现在的情况。皇帝陛下似乎依然对你有很大的信心。您放心,我会为你调教出一批合用的手下来的。” 孙铿微笑:“去做事吧。让我们把青春风暴从这里吹向全国。” “青春风暴。还真是一个妥帖的名词。”闫峰古怪的笑着,意气风发的走了出去。 孙铿望着他的背影,悄无声息的吐出一口气来。闫峰的动摇,他看在眼里却没有办法明说。毕竟这是第一个向他效忠的心腹,强拉反而会产生离心离德的反效果。 也幸亏在长安安胎的羽衣出了大力,才让皇帝陛下的天枰重新保持了艰难的平衡。他自然了解自己付出的代价:十年之内不得重新回到军研院主事。这个院长的头衔,在他离开的那一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军研院的一切就只能依靠章淼夫和王戎两人了。希望他们可以把自己留下来的思潮完整的保留下来。等到自己真正可以站到天下人面前的时候,这些从军研院走出来的少年们便都是他最大的助力。 他们以为把自己从起家之地驱逐出去就斩断了自己的根基。可是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孙铿真正起家的根基是他自己而不是什么外力。 他摇了摇头,伸手摇了摇铃铛。铃声刚落,一个独眼军官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军事研究院情报处行动队队正司全。向您报到。”独眼军官挺直了腰背,仅存的独眼炯炯的注视着孙铿。 “放松。”孙铿坐着没有动弹。现在的他早已非同往日,在办公桌前需要他站起来迎接的人,在整个帝国都寥寥可数。 司全不丁不八的保持了一个舒服的站姿,目光依然恭谨有礼。 “你是跟萧显一起进军研院的吧。”孙铿把玩着手里的礼盒,目光淡然的望着司全。 “比萧侍从官早一段时间。” “这几年来,一直都在行动队。”孙铿补充道:“护卫、新型武器实验……我还记得你当时受伤的事情。这件事是我的疏忽。” “新型武器实验充满了危险性。只是我运气不好,不怪院长。”司全认真的回答道。 孙铿点点头,他有些喜欢这个人的性子。随手打开礼盒,礼盒中陈放着一柄银白色的手枪。 “来时的路上,闫峰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孙铿取出手枪,枪柄上镌刻着一个数字“23”。他望着对方,开诚布公的道:“你意下如何?” “能成为院长的核心成员,属下感到非常荣幸。但是……属下有些问题不解。”司全知道自己只要应答就可以得到一份难得的信任,但是有些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如鲠股在喉不吐不快。 “你说。”孙铿不动声色得道。 “萧显的事情,院长事先是否知情?”司全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孙铿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如果事先知情,你认为我会放他夫妻二人活着离开?你知道他们救走的那个人的身份,魔族方面的天佑之子!他们给帝国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司全沉默了好久,才沉声道:“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孙铿回答道。将手枪放进礼盒中,向前推了推:“我知道你是一个纯粹的人。希望这把枪能够帮助你完成夙愿。” 司全双腿并拢,立正道:“是。院长。” “成为核心成员的要求和守则,你可以去找闫峰讨要。”孙铿淡淡道:“一年的观察期,观察期满后你需要得到其他二十一位成员的支持。然后才能成为正式成员。在那之前,你随时有可能会被我们剔除掉。” 司全沉默了片刻,点头答道:“我知道了。” “去吧。”孙铿摆了摆手:“三天后这个房间,我会组织第一次碰头会。具体时间闫峰到时候会通知你的。希望你到时候能来。” 司全重重的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孙铿没有丝毫犹豫的打开抽屉,在一个密写本上翻找到了司全的一页。沉思了很久之后,在那一页上划了一个重重的问号。合上本子之后,他拿起铃铛摇了摇。 林光一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有什么吩咐?” 孙铿沉吟道:“事态有变。司全的意志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坚定。” “你担心?”林光一脸上露出冷然的笑容。 “有点。”孙铿在他面前不会伪装自己的真实情绪,他搓着下巴道:“他对萧显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 “你知道我们对于意志不坚定者的处理方法吗?”林光一冷笑着反问道。 “怎么处理?”孙铿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但还是追问道。 “清除。”林光一的脸上露出冷酷的表情。 “不能这样做。”孙铿本能的摇了摇头:“萧显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我只要他的忠诚,他献出了他的忠诚就足够了。” “也许,他在向你效忠的时候,也会向别人单膝跪地。比如皇帝陛下……”林光一感受到孙铿愤怒的眼神,连忙改口道:“或者他们。” 孙铿沉思了一会儿,犹豫的道:“不如就延长观察期吧。如果我这就把他拒之门外,他一定会起疑心的。” “你这样优柔寡断,可不是什么好事。”林光一毫不客气的嘲讽道。 “容我再想一想。”孙铿道:“三天后我们的碰头会照常进行就好了。我会让闫峰通知他。” “随你。”林光一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孙铿一人,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萧显……这个时候你又在干什么呢?” 第七章前哨3 秦历716年十一月十四日,晴。天海郡,定边要塞。秦军出发阵地。 从空中俯瞰下去,定边要塞和安边要塞中间巨大的空白地带已经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和马车。炊烟袅袅升起,将碧蓝的天空遮蔽。一艘飞艇穿过炊烟形成的烟云,飞艇上的舷窗打开,一只白鸽振翅飞了出去。 “预计行程十五天,每天行进二十秦里。不能再快了,再快的话没有办法保持阵型。石湖关方面已经在沿途安置好了补给点,可以提供食物和水。我们这次行军,几乎搬空了北方六郡的军需品仓库。”侯森跟在陈暮身后,兴奋的大声道。作为这次行军的副指挥以及前哨先头部队的最高指挥官,这位三十四岁的青年将领顿时感觉到,自己比其他同僚更早的迎来了创造功勋的机会。 喧嚣的出发阵地里,侯森的嚷嚷声传进陈暮的耳朵里。陈暮顿住了向前疾行的脚步。转身告诫道:“你们先头部队,动作一定要快。轻装简行,士兵不需要携行干粮,在补给点取用就是。” 侯森诺诺称是,陈暮这才放心下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只有快,才能让对方反应不能。三百里路,急行军的话需要几天?” “抛弃一切补给,全力行军的话。”侯森沉吟了片刻道:“七天。” “太慢了。”陈暮不满的道:“去年的时候,第三卫冒着严寒和大雪,带着辎重从西京出发,到天海城只用了六天。我只给你五天的时间。如果五天不能到达无名山要塞,我就依军法处置了你。你知道后果。”他一开始时还能和颜悦色,维持一个虚伪的笑容;而到了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侯森重重点头,他知道这位大将军心中对于军功的渴切不比自己稍弱。更能了解对方的心情。但还是担忧道:“我们足足有二十个卫。一旦跑开了,战线会拉得很长。我担心在无名山要塞那里会遇上苦战,我们的兵力跟不上的话,不就成了添柴战术?这对我方非常不利。” “出奇之处就在于速度。”陈暮道:“你的担忧很有道理,但有些事情不能用常规来考虑。孙铿已经在无名山要塞做好了布置,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帮助他扩大战果。” 孙铿布置的事情,侯森在之前的作战会议上已经略有耳闻。出于保密的原因,作战计划上对孙铿的详细计划语焉不详。只是说会借着夜色对魔族军进行空中打击,这让一众军官满头雾水。飞艇已经不是稀罕物,大多数军官就算没有亲自坐过,至少也听同僚或者上司说过。孙铿再神通广大,能给飞艇装上大炮么? 侯森相信陈暮时知情者之一,但既然对方不愿意明说,他也不会傻傻的去追问。反正作战计划里已经计划好了,他的任务就是赶在魔族军崩溃的时候加入追击。务必求得更加巨大的战果。这个时候,只要全部心思用来赶路就是了。相比于几天之后的作战,还是急行军长途跋涉这种任务更加让人头痛一些。 他心中正想着如何在急行军中少落下一些人的对策时,又听陈暮说道:“现在你开始去准备吧。今天傍晚时候出发。前哨部队是我们分割敌人的尖刀。你的作战顺利与否,与我们下阶段作战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希望你能够抓住机会,为我们赢得更多的可能。” “是!大将军。”侯森郑重的应答一声道:“属下定不辱命。” 陈暮目送着侯森进入他的前哨指挥部,心中盘算着。这是孙铿即将站在世界棋局上的第一战,真的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全部的信心压在他的身上。但是,面对帝国南方的大好形势,帝国的北方必须破局。二十个卫已经是战前能够配给自己的极限,能用这个极限作出极限之外的事情,想必那位雄心勃勃的皇帝陛下也会非常欣慰的吧。 一念及此,陈暮忍不住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北方天际。天海城隐没在地平线下,在那座要塞的城市中心,矗立着一位老人的雕像。他用力握了握拳头,紧紧的抿住嘴唇:这一战,献给你。让你的帝国从此长治久安。 傍晚时分,前哨部队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以近卫军第七卫为核心战力,边防军第十六卫、第十七卫、第十八卫、第十九卫四个齐装满员的卫为框架。随着传令兵的一声令下,早已经养足精神的各卫士兵齐齐站起。仿若黑云压城。 “全军听令!目标无名山!”侯森拔出腰间指挥刀,回头望着竖立在定边要塞的主帅旗。厉声喝道:“出征!” 与此同时,一道电波穿透了云层。位于石湖关要塞机要室里的无线收发报机立刻滴滴答答的响了起来。 房门轻轻敲响,孙铿抬了抬手命令干部们暂停交流。林光一站起来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隙:“现在正在开会,有什么事情?” “报告林侍从官。是天海城要塞发来的紧急军情。”身穿见习军装的机要员敬了一个礼后,干脆的回答道。 “我来转交就可以了。”林光一隔着房门伸出了手。 机要员原本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见到自己敬仰的院长。可哪儿知道,林光一接过电报之后,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砰”得一声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机要员扁了扁嘴,挟着密电本怏怏的往回返。快走到楼梯的时候,一条灰影从楼梯处冲了上来。她一个闪避不及,就被那灰影撞到。 “哎呀!”一声惊呼让萧孟从沉思中警醒。他定睛一看,忙扶住摇摇欲倒的少女道:“令狐谷雨!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同属见习策士队中的成员。她是三个女孩子之一,在见习策士队中负责收发和破译电文。而萧孟则是后勤补给小组的临时长官。两人虽然在同一间大楼里工作,但见面的机会实在寥寥。 “我去给院长送电文。”令狐谷雨先是吃了林光一的闭门羹,又差点被萧孟撞倒。心里委屈极了,眨了眨眼睛。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林校尉凶你啦?”萧孟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连忙关切的道:“林校尉就是那种脾气的人,你可别在意。” 萧孟不说还好,一番温言宽慰,令狐谷雨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她抽噎了几声,埋怨道:“都怪你,我本来不想哭的。” “这事包在我身上。”萧孟拍着胸脯道:“你先回去吧,我去跟院长说。让院长找一个好说话的侍从官不是什么难事吧。” 令狐谷雨止了眼泪道:“你也就安慰安慰我吧。我真得回去了,这几天挺忙的。” 萧孟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他目送着谷雨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孙铿房门前,按照之前约定的信号,轻轻敲了几下门。 房门拉开一条缝隙,萧孟连忙矮身闪了进去。只见大家都已经在等着自己了,他连忙讪讪一笑,欠身道:“院长,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孙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萧孟捡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才有余裕打量着屋里的几位核心成员。当看到局促不安的坐在第一排的司全时,心中忍不住一惊。下意识的多看了对方一眼。 感觉到有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司全微微偏转头察看。正好迎上了萧孟的目光。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闪电般的移开了视线。司全想不到萧孟已经是孙铿麾下的核心成员,而且地位还不低的样子。再联想到几个小时前两个人刚刚见过一次面,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一并把事情都说出来。 他心中反复揣测着萧孟的心思,一时间心乱如麻。幸好他的表情狰狞阴沉惯了,就算心中惊涛骇浪,波动不已。面上的表情也一如往常,让人瞧不清虚实。 萧孟没有想到的是,短短一年的时间,院长的触角就已经开始向外蔓延了。而且吸引的都是自己身边掌握着武力的要害人物。如果对方不是帝婿身份,如果不是父亲对他赞赏有加,自己恐怕真的要对他的野心保持警惕。 就是因为知道孙铿一定会维护王室的利益,萧孟才如此突破常规的站在他的身边。他加入这个组织的时间要追溯到一年多以前,那时候少年营才刚刚开营。因为齐修的关系…… “各位都停一下。今天的议题是,关于新晋成员司全的审核。”孙铿轻轻敲了敲桌子,沉声打破了在场诸人纷乱的窃窃私语。 “今天到场的人员有五人。”林光一道:“首先进行无记名投票。投票数过半,则允许加入;反之……”林光一没有把话说下去,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孙铿。 “开始吧。”孙铿没有多说什么,抽出四张白纸。一一递交给身边的几人。 第八章核心成员1 一张白纸摊在自己的面前。萧孟无声的笑了笑,和自己的遭遇还真的很相似。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是寥寥几人的审议会。完全公开透明的评选过程,神秘莫测的地下组织。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所参加的那次审议会孙铿并没有到场。齐修是引荐人,而最终的审核人是王戎。 并没有犹豫太久,萧孟很快的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意见。折叠起来递交了上去。在他之后,林光一、闫峰和另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中年军官也递交了自己的意见。 孙铿将五张白纸混合起来,重新排序。然后一一把结果念了出来。四人赞成,一人反对。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迎上了林光一坦然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然后站起来笑着走到司全面前道:“欢迎你的加入。” “这不是一个谋反组织吧?”司全也站了起来,有些迷惑。 “这个组织已经存在了一年多的时间。包括现任的皇帝陛下赢晚也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孙铿点头道:“你是不是认为皇帝陛下也会反对自己的帝国?” “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司全疑惑的问道。 孙铿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指了指林光一道:“你来告诉他。” “是为了寻找真正愿意抗击魔族入侵的盟友。”林光一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难道您认为帝国的抗击力度还不够吗?” “不。”孙铿道:“我不否认为抗击魔族人入侵而付出鲜血和生命的军民的努力。我质疑的是某些人,某些利益既得者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初衷。比如……他们。这就是一个为了抵抗‘他们’而存在的组织。你明白吗?” 司全默然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孙铿的说法。只不过他没有注意到,林光一望向孙铿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嘲。 与此同时,咸阳安宁堡。 深秋已至,暮霭沉沉。许久都没有访客的小院终于有了人迹。落满了灰尘的落地窗前,赢晚无声喟叹。他摆摆手拒绝了侍从的好意,走到房门前,轻轻一推。 房门并没有落锁,发出令人牙根酸涩的吱呀声。赢晚闪身走了进去。 “你们不要跟来,我想一个人静静。”年轻的皇帝落寞的声音从空洞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跟随在他身后的贺八方和章淼夫两人无奈的对视了一眼,依言等候在门外。 房间里黑乎乎的,依稀可以看得出当时的摆设。满地凌乱的文件,可以想象得道当时他走的有多么仓皇。 赢晚走到壁炉前,微微俯身望着地上燃尽的纸灰。房间的密闭性非常好,时隔多日纸灰依然保持着燃烧殆尽时的模样。他错动了一下脚跟,想要俯身看看纸灰上残留的字迹。可是身体移动时带起的微风拂动,纸灰立刻化为点点灰烬,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他有些恼怒的哼了一声,轻车熟路的走到墙壁旁,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柴。 房间里突然大放光明,赢晚保持着点火的动作,过了好一会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转头瞪视着擅自走进来的章淼夫:“我说过想单独一个人呆一会。” “这房间里一直都通着电……”章淼夫道:“汽灯里早就没有油了。” “也罢。”赢晚摇头苦笑:“既然进来了,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章淼夫不卑不亢的答应了一声,走到房间正中转头四顾。发现房间虽大,却无可以落座之处。索性便站在赢晚的面前。 “他离开之后,这里的情况怎么样?”赢晚没话找话的问道。既然已经有人进来陪他,那么沉默着干瞪眼也不是办法。 “时间还太短,目前看不出什么影响。”章淼夫如实道:“但大家都很担心,继任者会破坏现在已经形成惯性的良好氛围。” “没有继任者了。”赢晚神色萧索的道:“安宁堡时帝国除了秦宫之外最重要的腹心之地。我知道他在这里的作用比离开之后的作用要大,但是……”他倔强的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他想章淼夫应该懂自己的意思。 “我明白陛下的想法。”章淼夫坦然道:“所以陛下不必过分自责。您是为了保护他。” “呵呵……”赢晚自嘲的微笑起来,看了章淼夫一眼。他什么都没有说,踱着方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办公桌上空荡荡的,紫檀木桌面平整而光滑,在灯光照耀下闪着幽幽的光泽。桌头处放着一盏电铃,电铃的按键磨得很光滑。尽管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用过,但积灰还没有留存在上面,仿佛那人才刚刚使用过一样。 赢晚望着电铃,忽然笑道:“习惯了孙铿那张永远乱糟糟的桌面,乍一看见办公桌的真面目还感觉不怎么舒服。” “是啊。”章淼夫悠悠道:“这张桌子放在这里的确浪费了一些,我已经准备命人搬走它了。” 试探之意,几乎昭然若揭。赢晚怔了怔,随口道:“搬走就搬走吧,但需要在我离开之后。” 章淼夫心中一沉,知道有些事情恐怕已经无法挽回。叹了口气道:“陛下您高兴就好。” 赢晚轻笑一声,似是没有听出章淼夫言语中的讥嘲之意。伸手在办公桌上轻轻抚摩,眼眸微阖道:“七一五年的时候,祖父命我前往这里做他的侍从官。对这里的回忆,我比你深刻。” 章淼夫不得不承认赢晚说得是事实,他心中此时满是失落,只是默默点头,却没有搭话的心情。而赢晚只是自说自话,根本就没有在意。话锋一转,沉声道:“可人不能总是活在回忆里。那是我即位前过得最充实,最轻松的时光。在那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变故。时局转变如此之快,没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我和他的情分就消耗到此等地步了。” 皇帝陛下猜忌孙铿,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大家看在眼里,绝不会宣之于口。而此时此刻,赢晚亲口说出了他与孙铿之间面临的问题。章淼夫张口结舌,却是只能沉默。 如果贺八方在就好了。章淼夫心中懊恼的想道。他身上的烙印太重,说与不说都是错。可是难得看到赢晚对人袒露心迹,他知道如果有些话不说,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说出来了。 章淼夫深吸了一口气,正待开口劝说。却听到身后有一人言道:“陛下此言甚为不妥。”他转头回望,恰好看见贺八方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门缝狭窄,贺八方身材伟岸。脑袋已经进来了,可身子还留在门外。灰头土脸,好不狼狈。但他的神情却刚毅果决,满脸正气的望着赢晚道:“臣下驽钝,不知陛下为何会对孙铿感到恐惧?” 贺八方好容易穿过半开的门缝,朝着章淼夫摆了摆手示意他暂且回避。章淼夫点头朝外疾走,却听赢晚在背后冷嘲道:“淼夫卿何须回避?难道都以为我是睚眦必报之人不成?” 章淼夫进退不得,求助似得望了贺八方一眼。贺八方沉声道:“臣下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 “我疏离他是因为他前后反差巨大。用胆小懦弱的外皮蒙骗了我的祖父,却在祖父死后真相毕露。骄纵跋扈,专横专制。目无余子,心机重重。”赢晚重重一掌拍在办公桌上,厉声喝道。 “荒谬!”贺八方低声斥道。 赢晚登时瞪圆了双眼,怒视着贺八方。贺八方毫不示弱的与之回望:“陛下,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主观臆断了吗?如果一个人心机深重,他会被刘汉升激怒而无谓的与之争斗不休?如果此人目无余子,他会一手创建一个安宁堡,为帝国培养出数以百计各种学科的科研人员?如果他骄纵跋扈、专横专制,先帝会青眼有加,甚而将女儿陪嫁与他?” 贺八方将赢晚说出来的话逐条批驳回去,最后更是抬出赢祯的赏识。这逼迫着赢晚不得不冷静下来,认真的思考自己的言行。如果自己继续一意孤行下去,那么将会对自己这一方的人造成多么巨大的伤害。 “陛下。您和以前不一样了。您现在是帝国权势最大的人,有谁能威胁你呢?就算他现在有了脱离严密管控的趋向,他也还是那个既没有兵权又没有政治影响力的帝婿。您还会荒唐的认为他会威胁到您的皇位么?” 贺八方的话几乎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赢晚真正担忧的地方。赢晚哑口无言,脸色铁青的望着他道:“贺卿,你是不是说得太过露骨了?” “道理不辩不明。”贺八方诚恳的道:“如果陛下认为我此言虚夸,大可以革职查办,另择良臣名相辅佐您成就大业。但若是陛下依然还认为孙铿会是那个动摇了您帝位稳固的人,臣下愿以项上人头作为担保。他日如果孙铿有反叛之心,臣下这颗脑袋便是属于您的了。” 赢晚对他这般说辞气得笑了起来:“我又不是茹毛饮血的魔崽子,要你脑袋有什么用?我倒是对你很好奇,你与孙铿关系并不密切,此前甚至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偏袒于他?” “陛下。”贺八方欠身一礼,郑重的道:“自先圣皇帝子婴陛下时开始,我们大秦就一直在与魔人进行着殊死的斗争。就在我以为子子孙孙都会在永无止尽的战争中流干鲜血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们希望。就算我们现在看不到,但我们的子孙后人总有希望看到胜利的曙光。自他提交那份计划书时我就暗暗发誓,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不要让别人伤害到他。即使那人是陛下也不行。” 第九章核心成员2 赢晚脸色阴沉下来,怫然不悦道:“我很伤心。” “但臣下不愿意用虚假谎言蒙骗您。”贺八方深深施礼道:“在您下定决心排挤他之前,臣下一直都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先帝创下了数百年来最好的战略局面;陛下是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英主;文有我等议政大殿朝臣忠心耿耿;武有张广武、章英夫等大将扶持;后勤科工有孙铿这样的天降奇人领军。帝国的盛世将会降临,开疆拓土不再是美梦和幻境,与魔族人分庭抗礼甚至战而胜之也不是痴人说梦。” 贺八方顿了顿,诚恳的望着赢晚道:“陛下。那个时代就在你的脚下。” “被你说动了。”赢晚的嘴角露出笑容:“贺卿,我很高兴有你这样忠心敢言的臣子。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和孙铿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臣下自然心花怒放。” “我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不过是用来蒙蔽他们的一个局。”赢晚语调轻松起来,他望向章淼夫道:“你是几号?” “臣下忝居五号。”章淼夫躬身答道。 “我是一号。”赢晚的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来,走到一直躬身的贺八方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来道:“这是一个考验。贺卿,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贺八方如坠五里雾中,摸不清头脑。他完全没有听懂赢晚和章淼夫之间如同暗语一样的对答。摊着双手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章淼夫。 章淼夫笑了笑道:“这件事情始于这个房间的一次密谈。你知道,孙铿在来到帝国之后曾经遭遇到了多次暗杀。甚至在他大婚庆典上都不消停,那一天被斩杀的行刺者有数百人之多。他们与孙铿以及陛下的关系,早已经是势同水火,不可调和了。” “于是,你们就以楚尘为饵,自导自演出一幕君臣失和的闹剧来?意图蒙骗住他们的目光,再趁机将其彻底消灭?”贺八方才思敏捷,立刻便接触到了问题的核心。 “正是。”赢晚接过话头道:“在秦历七一五年的夏天,秦帝国青年复兴联盟正式成立。核心成员一共五个人,孙铿、淼夫、魏溪、王戎和我。” “原来如此。”贺八方喃喃自语道:“原来被蒙在鼓里的人是我。” “也不算被蒙在鼓里。”赢晚淡淡笑着道:“后来孙铿和我确实出了一点误会。是张复亭被杀之后的事情。但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过就是家事而已。他毕竟是我的长辈,我也不能一味苛责是不是?” 赢晚对于那次龃龉不欲多说,但贺八方能猜的到究竟是为什么。干笑了几声绕过这个话题:“陛下的意思是以暴易暴?” “他们的存在对于帝国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威胁。对付暴力最好的方法还是暴力。”赢晚并不否认这个说辞,点头道:“但是,他们的身份神秘。除了目前我们已经确定了的目标以外,大多数成员都隐藏在帝国的各行各业中。官员系统,军方甚至内务部都被他们渗透的千疮百孔。唯一能够确保纯洁性的是安宁堡,因为孙铿制定了严格的审查制度,暂且挡住了来自于外界的侵蚀。” “安宁堡的纯洁性可以保证,这里面都是忠于帝国和陛下的人。”章淼夫在一旁背书,神情间满满是骄傲之色。 “那么,不知臣下能够帮什么忙?”贺八方恭谨的问道。 “青年复兴联盟需要你,就看你意下如何了。”赢晚笑吟吟道。 “这……”贺八方沉吟着,不肯轻易便下结论。 赢晚并不着急,耐心的等待着贺八方的考虑结果。这并不需要等太久,贺八方已然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臣下以为还是站在外圈远远的支持着你们为最好。”他说出这句话时无比艰难,几乎咬着牙一字一字从嘴唇里迸出来。 赢晚万万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个结果。笑容僵在脸上,过了好久才干笑道:“贺卿……可是信心不足?” 作出决定之后,贺八方的思维才恢复到正常状态。他略一思忖,恳切的道:“陛下,臣下以为若满朝都是您的人,您还能做到兼听则明吗?臣下对‘他们’的所为无比憎恶,因为他们结党,因为他们不顾大局,只为私利。而我们若是以结党对抗结党,以暴力对抗暴力,岂不是要变成和他们一样了?” “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赢晚嘿然笑道。 “臣下以为,还是怀柔政策更得人心。若以暴易暴,恐怕多有伤及无辜。岂不是把一些原本想要亲近我们的人,推向了他们的怀抱?” 赢晚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劝说下去的心思。人各有志,他总不能强逼着对方屈服,再说贺八方也不是强硬就可以逼迫的人。既然他已经作出了选择,那就尊重他的选择吧。 “贺卿所言甚是,是我唐突了。”赢晚难掩失望之色,但还是保持了皇帝应有的风度。 贺八方欠身告退,他知道自己作出选择后,必定会让自己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受到一定损失。但他是帝国的宰相,而不仅仅是皇帝一人的家臣。 赢晚转头对章淼夫道:“你也一起出去吧。我想单独静一静。” 章淼夫看出少年眼中蕴着的怒意,微微叹了一口气。与贺八方两人走出房间。 小院中,贺八方略微不快的道:“淼夫,皇帝陛下私设秘党的事情你是知情的吧?” “确实知情。” “简直混闹。”贺八方怒哼了一声:“皇帝结党,这事传出去的后果你不会不清楚吧。到时候《佞臣传》里,你们几位的污名可是洗脱不掉了。” “八方君若是不说,这事便无人知道。”章淼夫不卑不亢的答道:“今日站在这小院里的,不是军研院代理院长和堂堂帝国左相。而是两个普通人而已。联盟唯一的任务就是让帝国富强,扫清内部的腐朽和不安定势力。我个人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你想得太简单了。”贺八方剑眉一扬,冷冷道:“若是有人假借名分,意图行不轨之事又如何收场?” “断断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章淼夫道:“我们有非常严密的惩戒方案,如果出现这种事情,那么等待他的最终结果就是死亡。” “如果是皇帝陛下本人呢?”贺八方压低了声音,用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不是危言耸听,我想你们最好考虑一下后果。帝国一旦被皇帝陛下本人所完全掌控,最终会是什么结局想必你比我清楚。” 章淼夫心中猛地一紧,断然摇头道:“不可能!”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贺八方道:“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同意。希望你们也好自为之。如果把皇权从樊笼里放出来,那么危险性或许比他们还要大。” 贺八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负手望着星空。章淼夫站在他的身后,冷汗涔涔而下。 房间里,赢晚疲惫的坐在高背椅上。他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的寒冷,明亮的灯光并不能给他带来一点温暖。他摸出一直别在腰间枪套里的手枪,放在手中把玩着。 这是首批制作出来,唯一一柄使用合金材质的手枪。冰冷的枪身在明黄色灯光的照耀下,闪耀着亮银色的光芒。枪柄防滑握手中间镂空,镌刻着一个“1”字。 “孙铿……告诉我,你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赢晚低声喃喃道。 此时此刻,孙铿对于赢晚在咸阳所进行的危险的招揽一无所知。他站在一副刚刚制作出来的帝国北方边境图上。如果忽略掉曲折的边境线,那么帝国的北方就像是一个东高西低的斜面。天海郡的位置在斜面的顶点,而无名山要塞则处在斜面的下方,直线距离为三百秦里。 然而桑梅草原上并不是一块平板。在两个要塞之间,密布着高低起伏的丘陵;在平缓的地带也不是安逸闲适,茂密的蒿草下方也许就隐藏着一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 孙铿的手指在两点之间来回移动着,皱眉思忖。在春季的时候,曾经有一支小部队穿越了那片地带,并且带回了一份详尽的路线图。这份路线图现在已经印刷成册,发放到了陈暮麾下各卫部指挥以上军官的手里。 而现在,这就是秦军足以克敌制胜的利器。孙铿思索了片刻,然后招了招手命一直在旁等候的萧孟过来。 “院长,您有什么吩咐?”萧孟站在一旁恭声问道。 “去给西京发报,命令西京区域飞艇起降场的各艇群今日开始作战准备。五天以后,准时启航发起攻击。此命令抄送给陈暮大将军。” “是。”萧孟干脆的应了一声,在记录本上快速写下孙铿口述的命令,交还给他签字。 孙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闭目沉思片刻,又在末尾快速写下一行字:致陈暮将军,利剑已经准备好。祝旗开得胜。 第十章冬季攻势1 秦历716年十一月十六日,阴。桑梅草原南部丘陵,秦军预设第一补给点。 一昼夜的强行军,让侯森麾下的士兵们陷入了极度的疲惫中。一进入补给点,大多数士兵都选择了倒头就睡。留给他们的休息时间非常少,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军官们不得不一遍遍的巡视着营地,把贪图便利,席地而卧的士兵叫起来,吩咐他们展开行军毯再开始休息。 先头部队指挥部。 侯森的精神依旧旺盛,他瞪着眼睛望着几个卫指挥,冷笑道:“这才离开营地一昼夜,你们就叫苦连天了?接下来还有一整片桑梅草原等着我们用双脚去丈量,你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哗变?” “倒也不是叫苦连天。”边防军第十九卫卫指挥吕世强干笑着辩解道:“问题出在路线图上,今天我麾下的一个中队在按照路线图行进的过程中陷进了沼泽,一百多号人最后只救出来十几个。我们一直都按照战斗队形在行军,远远大于路线图指定的安全宽度。非战斗损伤很伤士气的。” “我们卫也是一样的情况。”其他几个卫指挥七嘴八舌的应和道。 “有伤亡要克服。”侯森不为所动,淡淡道:“你们别忘了,我们是先头部队。在我们的背后,尾随着一支十余万人的大军。如果我们不先行把安全的道路探索出来,那么后面的主力部队会遭遇到更大的损失。这对于整场战役非常不利。伤亡的人统计出来,按照战时抚恤标准给予优待。”他顿住了话语,望着几个卫指挥缓缓道:“能够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我希望你们不要老想着自己能够得到多少功勋,一切以大局为重。” 吕世强见侯森说的如此决绝,也就没什么话说了。戴上军帽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办。” 侯森又叫住了他道:“等会出发,吩咐弟兄们尽量多携带三号口粮。那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就那么一点,能顶多大的事?”第十八卫卫指挥高崇光不屑道。他攥着拳头比划了一下,其他几人纷纷笑了起来。 “是院长专门为北方高寒地带部队研究的高热量行军干粮。”侯森一点都不着急,缓缓说道:“一口可以顶的上平常一餐。目前仅仅在几个实验卫装备,信不信由你。” 听侯森抬出了孙铿的金字招牌,几个卫指挥都收敛起了不屑的笑容。吕世强道:“那就多谢指教了。” 侯森能够感觉到边防军军官们跟自己之间那淡淡的隔阂,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军研院的时光。目送着他们走出指挥部,身边的策士长林又然凑上来不满的道:“这几个家伙都是许久未见功勋的饿狼,只顾着自己舒服,不顾他人死活。卫指挥为何不跟他们说说咱们一昼夜损伤了多少弟兄?” “跟他们说那些没用。”侯森面无表情的道:“袍泽一般的情谊是在战火中培养起来的,叫苦可不是咱们近卫军的作风。” 一天后,秦军西征主力部队抵达第一补给点。 安宇带着几个后勤军官清点着补给点里消耗的粮食物资。远处漫无边际的大军已经扎下了营盘,一直蔓延到几里外的一座小山脚下。 秦军外线作战的经验极其稀少。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更加喜欢在完备后勤的支持下作战。这一点在帝国和深渊高层早已经达成了共识。妘焕大将军的西征是一个奇迹,更是举国倾力达成的战果。 而陈暮的冬季攻势,比之妘焕大将军的西征作战难度更加巨大。只有西京防御面和帝国北方防御面两处提供后勤支援,第一阶段作战距离虽然只有区区三百秦里,但其复杂的地形已经足以让数百年前的妘大将军甘拜下风。 这一点在侯森的先头部队留下的路标上就可以清楚的认识到。几乎每一处危险地带,都是用人命指示出来的。大大小小树立的木牌上,简单的写着士兵的所属部队番号、姓名、阵亡或失踪时间。 短短一天时间里,五万人的先头部队竟然有超过数百人的非战斗伤亡。这还是在孙铿派出的特战部队探索出路线图之后的结果,安宇不敢想象,如果大军贸然突入这片完全没有开垦的处女地,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换一位资质稍差的将军,怕是全军覆没也不稀罕吧。安宇如是想道,将后勤军官们统计的结果收集起来。踩着泥泞的道路,走进陈暮设立的指挥部中。 指挥部中只有策士官们在忙碌着,看来各个卫指挥已经回到部队去了。陈暮坐在一张折叠椅上,单手托腮注视着眼前的地图。 “在想什么?”安宇走过去,从暖水壶中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捧在手里。 “这一带区域你原来到过没有?”陈暮指着处在“斜面”底端的盖达城遗迹问道。 “去过几次。”安宇看了一眼地图,干脆的回答道。 “无名山要塞毕竟和天海郡那边的平原地带不太一样。”陈暮缓缓道:“如果想要采用天海郡的模式,难度恐怕会增加一百倍。所以我在想,如果我们想要把无名山要塞和盖达古城跟帝国联系起来。用铁路的话恐怕得需要十几年的时间经营。” “这个问题让工兵部队去头疼吧。”安宇笑道:“这次战役的目的不是绝望山脉东麓么。元气大伤的深渊军恐怕没有余力再翻越山脉跟我们进行大规模会战了。到了那个时候,无名山要塞的作用会大大降低。我们只要控制住九号城,六号城还有天海郡三个要点就够了。” “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陈暮道:“一旦战事不利,帝国北方唯一一支主力部队被他们牵制在无名山要塞的时间长一天,天海郡的危险就多一分。我们的老对手米卢斯虽然是个庸才,但绝对不是个蠢材。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向天海郡发动进攻的。” “问题是,桑梅草原上还有第二位公爵大人吗?”安宇道:“米卢斯最多只有三十万军队可以供他指挥。如果他战斗力突然暴涨,在无名山一带拖住了我们。那么天海郡就一定是安全的。深渊军不会想到我们在冬季还能发起攻击,想要新的增援也得等冬天过去。到那个时候,我们的主力早已经占领九号城了。” “你的信心可真足。”陈暮忽然冷笑道:“我记得一年前,你可是最坚定的反战分子。” “时过境迁,今时与往日大有不同。”安宇笑了笑:“给我最大信心的,其实还是你啊。要不是去年那一场奇迹一样的战役,怎么能打破我心目中战无不胜的深渊军神话?”他顿了顿,耸肩笑道:“这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支深渊军了。” “你说的话让我莫名充满了信心呢。”陈暮嘲讽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沉思了许久之后道:“两个小时后叫醒我,我们需要加快一下速度了。” “如您所愿,将军阁下。”安宇肃然起身,恭谨的回答道。 陈暮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微微合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石湖关要塞指挥部。 已经是深夜了,孙铿坐在房间里久久都无法入眠。放在手心里的怀表发出低微的“咔咔”声,每一次向前移动都意味着属于他的那个时刻就更加近了一步。 按照见习策士队测算出来的行军速度,这个时候的先头部队应该已经抵达了第三补给点到第四补给点的中间地带。三百里的路程已经走过了一半。再有两天时间,他们就会抵达预设好了的出发阵地。 只有短短半天的休息时间给他们,然后飞艇部队就会飞临围困无名山要塞魔族军的头顶,他们将会倾泻数以千计的炸弹。尽管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备,可是最终得以成型的航空炸弹还是连一半都没有。剩下的都是由手投炸弹或者炮弹改装而成。前者威力太小,后者可能存在引信不灵的毛病。 可是事到临头孙铿已经顾不上了。现在一个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这份功勋如果他不去做那么早晚会有人想到将飞艇用在战场。索性就作出一份教科书似的答案,想必后人对他的做法也只有感激而没有其他。 一念及此,他的心中就通达了许多。信手摸了摸袖口,却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软肉。他眉头一皱,站起来拉开了房门。 “林光一!你看到我那只宠物了没有?” “没有。”林光一摇摇头莫名其妙道。 “该死!跑到哪里去了。”孙铿咕哝了一句,望着侍从官道:“下达一份命令,让各个部门的军官哨兵注意一下。看有没有发现一只粉红色的软体动物。找到后请及时送回来。” “大战在即,您这样不太好吧。”林光一冷冷的劝诫道。那只粉红色的智魔他倒是见过几次,不过他始终弄不明白,一位帝国高级军官豢养魔兽到底是出于何种心理。 “很重要的……道具。”孙铿不想让对方知道迪亚西罗的真正作用,只好想了一个由头。他指了指脑门道:“我有偏头痛,那玩意是用来镇痛的。” “真是牵强的理由。”林光一讥讽道:“好吧,尊敬的院长阁下。我这就下达命令让人给你注意一下。” “万分感谢。”孙铿脸上扯出一丝微笑,轻轻的关上了房门。在黑暗中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材矮小,胡须稀疏的人影。 第十一章冬季攻势2 几分钟后,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四层。安全监管办公室门外。 “尊敬的院长阁下。一年多不见,您的风采依旧如故啊。”优蔺从高大的软椅上跳了下来,走到孙铿面前恭维道。 孙铿懒得和他蘑菇,冷冷问道:“我那只智魔是不是跑到你这里来了。”在他的身后,林光一懒洋洋的把玩着一柄通体银白色的手枪。 优蔺干笑道:“什么智魔?属下听不懂您的意思。” 看到他躲躲闪闪的表情,孙铿便知道迪亚西罗的失踪一定跟这家伙脱不开关系。失踪了这么久,怕不是连尸体都做成标本了。一想到这儿,他的怒火便压抑不住。 “不知道?”孙铿冷笑道:“看来我有必要教训一下我的下属,让他的记性变好一点了。”他朝后摆了摆手,命令林光一上前。 林光一狞笑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优蔺,阴森的目光在侏儒身上梭巡,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下刀部位。手枪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的手里拎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 刀刃的锋利程度让优蔺的心霎时提溜起来,喉结上下滑动着,他望了望林光一手里的小刀,又望了望孙铿阴沉的脸色。陪着笑脸道:“我真的不知道。” 孙铿淡淡道:“我没心情在你这里扯淡。林光一!” 林光一冷笑着将优蔺从地上拎了起来。单手卡住了侏儒纤细的脖颈。优蔺立刻就感觉自己像是一条从水里掉到沙地里的鱼,他涨红了脸,手脚胡乱踢蹬着。 “院长阁下饶命……饶命啊!”优蔺从齿缝里崩出几个字来,拼命地求饶道。 “说!迪亚西罗在哪儿?”孙铿不为所动,依旧冷冷的问道。 “它……它在……”优蔺已经憋得说不出话来,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注视着正对着房门的墙壁。 “放他下来,别弄死了。”孙铿叮嘱了一句,走到墙壁前仔细观察了一阵。最后在墙壁的夹角处发现了一道隐蔽的缝隙。 “把门打开。”孙铿站在门前命令道。 优蔺过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了急促的呼吸,他走到办公桌前,按下了一个按钮。 暗门无声无息的滑动开来,露出了隐藏在门后的秘密空间。狭窄的空间里,只放了一张铁床。铁床上横陈着一具躯体,蒙着一条血迹斑斑的白布。 优蔺道:“不是我不想蒙骗您。而是这场面实在太过于血腥了。”他的话音刚落,一股血箭从白布下方蹿了出来。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暗红色的血渍在白布上绽开了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这……是什么情况?”孙铿低声问道。 “今天上午在机要室发生了一起漏电事故。”优蔺道:“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子说没就没了。” “今天上午?”孙铿眉头一皱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优蔺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场。你当然不会知道。”他说着走到床前,伸手扯开了白布下蒙着的人体。 一张黯淡的秀气脸庞呈现在孙铿面前。他的心猛地一沉,失声道:“是令狐谷雨!” “原来是叫做这个名字。”优蔺道:“我当时一直在听她念叨着什么。那个小智魔恰逢其会,我就把她带到这个房间里来了。” 孙铿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需要多久才能寄生完成?” 优蔺心中松了一口气,道:“还需要等两个小时。明天你会看到一个全新的令狐谷雨出现在你的面前。” “好。”孙铿干脆的道:“我等着你明天把这女孩送回来。” 优蔺擦了一把冷汗,欠身恭谨的目送他们离开。过了好久,白布下才传来幽幽的低微声音:“孙铿……已经走了?” “是啊。”优蔺叹了一声,心有余悸的道:“为了你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啊。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白布掀开,轻轻落在地上。密室里的灯光幽暗了一下,优蔺感觉到对方靠了上来,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道:“谢谢你呢,优蔺大人。就让我来好好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吧。” 优蔺怔了一下,瞳孔猛然放大…… …………………… 再有两个小时就是黎明了,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孙铿坐在办公桌后,听见房间外面走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的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挺直了腰背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吱呀”一声轻微的响动,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走廊中倏地闪进房间,然后紧紧的关上了房门。“令狐谷雨”如同受惊的小兽一样,担惊受怕的望着坐在办公桌后面审视自己的孙铿。怯怯的道:“主人……我回来了。” “优蔺许给你什么好处?”孙铿从腰间枪套里取出配枪,放在办公桌上。 “令狐谷雨”吞咽了一口唾沫,惊慌的望着办公桌上摆着的手枪:“主人,不要杀我。我对您还是有用的。” “只是想让你说实话而已。” “真的……是意外。”少女低头道:“这具身体暗藏着一种奇特的疾病。看见优蔺之后,惊吓过度……” “用一个谎言顶替另外一个谎言。”孙铿冷笑道:“你可真是聪明的过头了。” “这是真的。”少女昂起了头,眼中氤氲着盈盈泪光:“我现在就可以证明。” 孙铿冷眼望着她,拱着双手支起下巴。手枪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震人心魄的寒光。 “令狐谷雨”走到了灯光下,双手高高扬起示意自己身无长物。然后,她羞涩的望了孙铿一眼,伸手解开了军装上系的紧紧的纽扣。 上衣脱落在地上,然后是粉红色的衬衣。可以看得出,这个女孩曾经是一个非常爱美的女孩子。教官们严禁少年营的女学员私自修改自己的军服,但很显然禁令并没有发挥作用。灯光映射着雪白的肌肤,有些病态的美感。 她的身体瑟瑟颤抖,在灯光和孙铿近乎无情的目光中挺起了胸膛。 在少女裸露出来的胸膛正中,一条暗红色旧伤痕呈现在孙铿面前。它几乎穿越了少女的整个胸腔,如同蜿蜒的蜈蚣一般。 “你可以把衣服穿上了。”孙铿冷冷的吩咐道。 “如果我想……”少女并没有理会他的命令,素手在腰间摆弄了一下,长裙垂落在地。暴露出两条修长的腿,双足赤裸着,长裙内里竟是什么都没有穿。她魅惑的笑着道:“这伤口可以清除掉,你可以得到一个从外到里完美无缺的我。” “一想到你的脑袋里储存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软体动物……”孙铿头也不抬的道:“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令狐谷雨”咬着嘴唇吃吃的笑了起来:“真想不到院长大人您竟然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过奖了。”孙铿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枪,对准了她的胸膛:“如果不想死,立刻把衣服穿上。” 枪口稳定的对准了她的脑袋,“令狐谷雨”的表情又变得惊慌起来。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这表情只在他工作的时候见到过。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快速的套上了衣衫。规规矩矩的站在房间正中。 孙铿放下手枪,沉默了许久才扶着额头道:“天亮以后,我会签署一份命令。令狐谷雨即日起去找侍从长官林光一报到,不再担任机要员的职责。” “是。”少女脸上露出喜色,干脆的回答道。 “从今天开始,我会让林光一在隔壁收拾出一个房间来。”孙铿道:“作为我的第四侍从官。你会明白拥有一具人的身体不一定是好事。” “我早已经在准备了。我的院长大人。” “哼!”孙铿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扬了扬手道:“现在交给你的任务是去向原来的同伴告别。注意不要露出破绽,令狐家族是我未来重要的盟友。” “我会的。” 令狐谷雨敬了一礼,转身轻松的走出孙铿的房间。 石湖关要塞指挥部,一楼见习策士队居住区,机要员宿舍。 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漏进房间,令狐谷雨轻轻的合上房门,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床前。 “谷雨。我看到你了……”隔壁床上忽然发出一个低微的声音。 她吃了一惊,转头望去。只见陈葭双手抱膝坐在床上,星眸迷离的在她身上游移。 “看到什么了?”少女心中一惊,故作轻松的干笑着。 “你半夜进了院长的房间……”陈葭冷冷的道:“这个时候才回来,还衣衫不整……” “哪儿有?”令狐谷雨露出一副被撞破奸情的尴尬表情。 “院长真不是个好东西……哼!”陈葭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果然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令狐谷雨迷惑的道。 “懒得理你。”陈葭躺倒在床上,双眼直直的望着房顶。却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再跟她交流的样子。 重获新生的令狐谷雨自然不会在意这单薄而脆弱的友谊,她轻笑了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被她弄出来的响动惊醒,上铺的女孩好奇的俯身问道:“谷雨姐你这是要去干嘛?” “别理她!”陈葭冷冷道:“攀上了高枝儿,以后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令狐谷雨冷笑了一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歪着脑袋回望陈葭道:“院长很强壮,也很温存。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你这种干巴巴的身材,他永远都看不上。别以为我没看见,每次看到院长,你的眼神都跟往常不一样。你敢说心里没有?” 陈葭别过头,作出不屑跟她言谈的架势。心中却在呐喊道:“我恨不得杀了他!” “我只是捷足先登,想到便去做就是了。”令狐谷雨轻蔑的笑道:“可笑的是你!永远只会在房间里想,永远都不敢去尝试。再见了,陈葭妹妹。今后见到我,要叫长官喔。” “你……”陈葭愤怒的双眼似乎喷出了火。 “我什么我?”令狐谷雨走到她的床前,挑衅的道:“有本事你可以来啊。院长大人的房门永远都没有锁过,你知道吗?蠢货!” 说罢,她潇洒的拎起背包,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出门去。 “感谢我吧。那个凶巴巴的女孩已经被我气疯了。”她低声自语着,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第十二章冬季攻势3 秦历716年十一月十五日,晴。石湖关要塞,要塞指挥部大楼。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流言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在这个年代,花边新闻是最能娱乐大众的项目了。尤其是传闻中的男主角是现在帝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没什么新闻能比这个更加劲爆了。 “大战在即,你却给我捅出这么大的娄子。”孙铿坐在办公室里,冷冷的望着令狐谷雨道:“我该怎么处罚你才好呢?” 令狐谷雨乖乖的站在房间正中,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她的一切都死死的掌握在对面这个男人的手里,而对方并不稀罕自己的肉体。如果现在她站出去把事实说出来,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林光一坐在房间的阴影里,嘴角时不时勾出一丝嘲弄的微笑。他知道孙铿早已经动了杀心,可是却被迪亚西罗所寄宿的身份阻挡。如果昨天晚上他果断一点,就不会有今天这个情况发生了。现在流言满天飞,如果令狐谷雨再不明不白的死了的话,孙铿怕是会陷入更深的漩涡中。 这个时候,全权交给孙铿去处理就好了。反正麻烦是他的,出了问题也是皇家的面子受损。长公主殿下就算再恼怒,也不会真的休了他另娶一家。就算另娶一家也不会选择他林光一。 不知为什么,林光一看到孙铿如此窘迫,心中倒是快意的很。他自以为多年过去早已经把那个为人妻,为人母的尊贵女孩放下。果然是自欺欺人而已。 “你出去把事情说清楚。”孙铿沉声道:“我会安排你离开要塞指挥部回家,然后你再死回来。” “你就不怕我跑了?”令狐谷雨低着头道:“不过找一个女人而已,难道院长大人想要做什么贞烈节夫吗?” “噗!”林光一听到少女这不伦不类的比喻,一口热可可没含住喷了出来。 孙铿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转头望着少女道:“你知道长公主殿下现在快要当母亲了。这是给我和她添堵。我保留了你的性命,养了你那么久。你就这么回报我?”他摇了摇头:“我的意志不容置疑。要么你听我的,要么我……我会杀了你。然后让你的身份暴露出来。这样一来,我的嫌疑就洗清了。” “我会挤干净身上最后一滴液体!就算死也拖你下水。”少女脸上露出倔强的表情。 “空洞的脑壳就可以证明一切。”孙铿冷笑道:“你还能变出一个脑子来?而且,我会让仵作对你进行尸检。总之……我会用尽一切方法证明我的清白。肯定不会轻易被你挟制。” “哦。”少女脸上露出讥嘲的笑容:“你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皇室走狗。” “孙铿。”林光一在孙铿暴走前打断了两人的争吵:“现阶段还是压下这件事来最重要。这个家伙就交给我吧,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哼。”孙铿站起身来:“就交给你吧。我不希望失去令狐一家,也不希望我们夫妻的感情被一只软泥怪破坏。” “就算我是软泥怪,也是一只漂亮的软泥怪!”令狐谷雨嘟着嘴唇道:“你需要我!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思想呢?” 孙铿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少女面前无法掩饰。他抿着嘴唇,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的确需要你。但这不能与我的根本相违背。”他没有容许少女再说下去,摆了摆手命令林光一出去。 林光一走到令狐谷雨面前,咧嘴微笑露出满口白牙:“别耍花样。你这只宠物真的一点都不称职。” “我喜欢他!这有什么错吗?”令狐谷雨不满的道。 “收起你不切实际的幻想吧。”林光一推着她走出了房间:“现在我们需要帮助那家伙消弭一切不安定因素。把你捅出来的窟窿完美无缺的填补回去。” …………………… 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大楼,见习策士队居住区,机要员宿舍。 陈葭抽泣着整理着自己的个人物品。另一个女孩如同鹌鹑一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 “总有一天正义会得到伸张的。”陈葭猛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昂着头怒视着林光一道。 林光一面无表情的回答道:“那就请你继续等待。姑娘,你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萧孟站在走廊里,手中拈着一份文件。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这个女学员是被监管对象,她的父亲是曾经因为百里泉案被发配到泉州的前军研院兵工处副处长陈春。”一名军纪部军官在他身边低声解释道:“我们派出的医官对令狐谷雨小姐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发现她依然是一个处女。令狐谷雨小姐也对这件事情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证实。学员陈葭因为父亲的缘故对孙铿院长非常憎恨,所以编织了谎言试图诋毁院长的声誉。”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她?”萧孟探询道。 “每一名少年营的学员都是宝贵的财富。”军纪部军官道:“目前无名山要塞那边很缺人,院长的意思是让她去那里服役。” 萧孟的心猛地抽紧,将档案交还到军官手里道:“这处罚还不如枪毙了她。” “这是院长的意思。”军纪部军官道:“帝国培养一个学员不易,而且陈葭学员是有天分的。短短三个月时间,已经获得了两个专业职称。军械师和译电员。院长希望她能够戴罪立功,洗涮掉自己身上的罪过。” “好吧。”萧孟心想:这总比因为散布谣言被枪毙或者开除军籍的下场要好很多。无名山要塞虽然危险,但齐优师兄在那里总能照拂一二。一念及此,他也不再纠结。提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军纪部军官道:“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他将文件放回文件夹里,歪了歪脑袋道:“我们把人带走吧。” 两名女兵走进房间,带着不住哭泣的陈葭走出房间。林光一落在最后,体贴的为房间里的女学员关上了房门。望着萧孟道:“见习策士队的舆情一定要控制好。他们都是院长的希望,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他们产生疑虑。” “这是院长的命令?”萧孟疑惑问道。 “你可以认为是。”林光一冷冷的回答了一句,径直朝前走去。 站在四楼的窗口处,孙铿注视着陈葭被军纪处的执法军官带到一辆马车上。把罪责全部强加在一个女孩身上,这种事情是他不愿意做的。尽管她并不无辜。 迪亚西罗站在他的身后,也许现在应该叫她的新名字令狐谷雨了。她望着缓缓驶离指挥部大楼的马车,轻声道:“机要处只剩下了一个关蓉,也许你应该加派人手了。” “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够了。”孙铿冷冷的告诫道:“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 令狐谷雨正要反驳几句什么,可是看到萧孟心事重重的走进来时,立刻规规矩矩的站好,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院长。陈葭已经带走了。”萧孟瞥了令狐谷雨一眼,少女低着头玩弄发辫,似乎没有看到自己。 “机要室需要人。你草拟一份备选人员名单,发给章淼夫。”孙铿背着手,没有回身。 “是。”萧孟迟疑的回答,顿了顿又道:“但是这几天机要室的任务繁重了一些,关蓉一个人我担心忙不过来。” 孙铿不为所动,依然冷冷道:“令狐谷雨另有重要任务安排,让关蓉辛苦几天。等第一阶段作战结束,我会给她批假。” 话已至此便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萧孟无声叹了一口气道:“是。” 走出房间,径直回到位于一层的居住区。几个没去值班的见习策士官围在机要室宿舍门前窃窃私语。 “你们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萧孟轻咳了一声,作色道:“院长依然还在气头上,你们是不是打算再把关学姐逼走?” “萧……策士长。”一个叫李保秦的见习策士官结结巴巴道:“关蓉学姐只是在哭,一个字都不肯说。陈葭学姐从来都没有说过假话,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萧孟望着他冷冷道:“该干嘛干嘛去。人证物证俱在,军纪部的长官难道还能说假话不成?院长是陈葭的仇人,为了报仇她可是什么都敢做的。” 李保秦惊得一窒,低呼道:“陈葭学姐……是院长的仇人?” “事情刚刚得到证实,陈葭自己也承认了。”萧孟脑海里闪现着陈葭被审讯时泪眼模糊的样子,硬下心肠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们就不要为难关蓉学姐了,她也很难受。毕竟还没有肄业,就背着一张处分对未来而言非常沉重。都散了吧,这件事情以后你们最好烂在肚子里。谁敢说出去,我就打报告让他去无名山要塞!” 无名山要塞是一个如同炼狱一样的地方。萧孟此话一出,众学员便都如同鹌鹑一般缩了回去。怏怏的回到各自房间,关上了门不敢出来。 萧孟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滚啊!”房间里传出关蓉羞愤的吼叫声。 萧孟轻声道:“关蓉学姐,是我。能出来聊聊吗?” 几分钟后,房门打开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该说的都已经告诉军纪处的执法军官了。”关蓉俏脸带霜,说着就要关上房门。 萧孟伸手挡住房门,沉声道:“你想背着这张处分一直到肄业吗?你和她们两个不一样!令狐谷雨有一个财势雄厚的家族,陈葭的家族也是咸阳有名的。您搀和在她们交锋的漩涡里,是非常不明智的。” 听到萧孟说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关蓉伪装出来的坚强终于烟消云散。她犹豫了片刻:“请您稍等一下。” 第十三章冬季攻势4 秦历716年十一月十八日,晴。桑梅草原无名山要塞,第一起降场。 一艘飞艇飞临无名山要塞上空,缓缓降落在地。地勤人员奔上前来,将木制舷梯架好。 舱门打开,一个背着背包的少女有些迷惑的站在舱门前,仰头注视着面前那座低矮的小山。 “欢迎来到无名山。”飞艇艇长从驾驶室里走出来大声喊道。 少女回过头,惊慌的回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离开了艇舱,双脚站立在坚实的大地上。天空分外的蓝,空气也异乎寻常的清冽。她曾经无比向往这样世外桃源一样,没有严苛的律法制约的地方。但现在梦想成真,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哟!是个娘们儿啊!”一个粗鲁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定睛看去,只见距离飞艇不远的地方,一群穿着破旧军装的男人正对着她发出一阵哄笑声。 “什么娘们儿,明明是个雏儿!”胡子拉碴的老兵背着枪作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伸出乌黑的手指,点着一帮手下道:“你看那两条腿,并的笔直连条缝儿都没有。你们家的娘们儿,长得是这个样子的?” “哈哈哈哈……”汉子们发出一阵恶意十足的狂笑,十几双眼睛赤裸裸的盯视着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处裸露的部位。 “咳。”齐优在士兵们身后哼了一声。老兵立刻住了嘴,打着手势让手下们收敛一点儿。 齐优并没有寻事的意思,冷冷的瞪了有些兴奋过头的士兵们一眼:“把飞艇上的东西抬到山顶去。刚才的事情我就可以当做没看到。” 十几条汉子噤若寒蝉,在老兵的带领下乖乖去当苦力。齐优走到少女的面前,温声道:“陈葭是吧?院长已经捎来了口信,让我过来接收你入队。我是齐优,军研院一四期毕业生。” 陈葭匆忙点了点头道:“齐师兄,久仰大名了。” “没什么大名。”齐优淡淡的微笑着:“这里除了快要烂死的士兵之外,就剩下围的我们死死的魔崽子了。我们边走边聊。” 说着在前领路,两人一先一后离开了起降场。沿着狭窄的山路朝山顶走去。 “现在山上的条件比一年前好了很多,但还是没有办法达到安宁堡的水平。”齐优道:“我们想办法在山顶上给你建了一座单独的窝棚,平常你在山顶活动就可以了。到下面来的话,尽量找一个军官陪着你一起。” “下面很危险吗?”陈葭不解的问道。 “倒不至于危险。”齐优半开玩笑道:“你知道女性在军营里是多稀缺的生物,我担心我的士兵们看到你之后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原来是这样。”陈葭道:“我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而且我的工作也不允许经常会出去乱跑。” 齐优点了点头,随口道:“听说你是军械师和译电员双料职称,前途本来是很光明的。能告诉我为什么做那件事情吗?” 陈葭立刻涨红了脸:“我保证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是军纪部的军官并不相信我的证词。而且,关蓉可以作证。那个卑鄙的女人确实跟我们说了那样的话。” “另一个女生啊……”齐优淡淡道:“她已经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证言。”不等陈葭接话,他快速而严厉的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实的,一个女孩子赌气说出来的话而已,你又何必把它传扬的人尽皆知呢?你知道那个男人对我们的作用有多大吗?” 陈葭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齐优望着他道:“我知道你对他有很大的情绪。但是我有一句话必须要告诉你。在这座山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受过他的恩惠。如果你还是一直都保持着对他的敌意的话,我担心你很难撑过这个冬天。” 这不是威胁,而是严肃的警告。陈葭虽然早已经在心中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毫无意义的死在不为人知的荒山野岭实在不是她所希望的。 “齐师兄……也受过那人的恩惠吗?”陈葭怯怯的问道。 “我?”齐优认真的想了想,耸耸肩膀笑道:“说起来,我还真的没有受过他什么恩惠呢。不过,我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虽然说,这其中有我自己的努力。但我还是很感谢他的。” “敢情我是掉进贼窝里了。”陈葭低声自语道。 “你这么说也没什么差别。”齐优的耳朵很灵,头也不回的道:“这座无名山要塞上,有一半是被魔崽子逼得活不下去的自由民,有一半是帝国内部犯了罪被押送到这里来赎罪的囚犯。就算是带队的军官,皇甫华和皇甫罡的名头你听过没有?” “都是有罪的人。”陈葭喃喃道:“我是被冤枉的。” “冤不冤,十年以后再说。”齐优悠然道:“审判书已经秘密下达了。你的诽谤罪名成立,判处十年徒刑。姑娘,在这天地苍茫的草原上好好享受人生吧。” 齐优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陈葭的头顶炸响,在荒无人烟的大草原上呆十年还不如现在就让她死了。一念及此,心中对那人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你可不要恨他。”齐优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温声开解道:“这也是为了保护你。” 陈葭冷冷哼了一声,神情间尽皆是不屑之意。齐优见她的情绪很是不对,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她恐怕都置若罔闻。索性也就不再解释,淡淡道:“走吧,去看看你的新住所。在未来的很久一段时间,你恐怕都是一个人独居。要做好心理准备。” 两人很快来到了山顶,无名山的山顶只有方圆二百多米的平地。平地四周修建起了高高的围墙,围墙的四个角上站着持枪的哨兵。每隔几步远的距离,还有瞭望孔和射击孔。从外面看,山顶就像一座单独的堡垒。而通过大门走到山顶内部时,才发现所谓的围墙不过一人高而已。 “大部分的防御设施都在山腹内部。”齐优用脚踩了踩地面解释道。落脚之处,发出中空的“嗵嗵”声。 “就算魔崽子占领了要塞地表,要想彻底消灭我们,只能把整座山都推平才行。” 他自信的笑了笑,领着陈葭继续朝前走。山顶上的建筑寥寥无几,反倒是菜地显的特别醒目。一座半地下的窝棚在菜地正中,十几个在山下见到的口出不逊的士兵,气喘吁吁的瘫倒在窝棚旁边。 “这就是你的住所了。”齐优指着窝棚道:“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我们特别给了你优待,让你享受大队队正的待遇。” “真看不出这是什么优待。”陈葭瞧着那手法简陋还不如自家原来冬暖棚的窝棚,撇了撇嘴说道。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齐优也不置辩,在前面领路。当先一人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进到窝棚里面,陈葭才发觉自己的想法错的离谱。这是一间所有女孩都梦寐以求的玻璃房,灿烂的阳光从透明的顶蓬中洒下来。让人通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脚下是一层艾叶铺成的松软地板,从地板的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到第二层玻璃。她打量着四周简朴的布置,用疑惑的眼神望着齐优。 “这是山腹里居住空间的采光通道。”齐优微笑着解释道:“同样的采光通道在其他的地方。我和皇甫他们商量的时候,发现这一个地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废物利用起来。正巧你们女孩子,似乎也喜欢这个道道。” “那这些玻璃板……”陈葭心中有些担忧,弯腰望着松软草毡下方若隐若现的玻璃。她倒是不虞走光,主要担心这些看上去非常脆弱的艺术品。会不会在某天自己酣眠的时候垮塌掉。 “哦,这些玻璃板采用了一种新型的加工方法。”齐优掀开一块草毡解释道:“除了有支撑木在作用以外,每一块玻璃板的中间夹层都是柔韧性很高的钢丝。就算碎裂也不会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变成碎片,而是会在钢丝的作用下,整张留存在支撑木上。给你留下逃生的时间。” “是这样。”陈葭点着头说道,故作没有看到玻璃板下方空间里仰着头流哈喇子的军官们。大约自己的日常生活,也是他们的“福利”之一。她羞恼的想着。 “这里是逃生通道。”齐优指着屋角处一扇上下开合的舱盖说道:“现在唯一的难题是这个。因为山腹里面的危险性,这条逃生通道不能锁闭。有了危险你可以向下逃,而我们在山腹里的弟兄则需要靠着这条逃生通道跑到地面上来。” “意思我懂。”陈葭点头道:“我比较担心的是,下面会由谁来驻守?” “是罪军营的指挥机构。”齐优微笑着回答道:“也就是皇甫兄弟和我三人。你放心好了,我们会保护好你的隐私的。” “军官特别福利?”陈葭冷笑着诘问道。 齐优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战争中别把自己当女人,那样会让你受到更多的伤害。” “我明白你的意思。”陈葭回答道。 “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齐优认真的注视了她片刻,最后道:“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我们的指挥所?” “每天被你们看实在太不公平了。”陈葭收拾整理好心情,故作轻松的道:“我正好也想看看帝国有名的皇甫兄弟到底长什么样子。” “固所愿也。”齐优拽了一句文,逗得陈葭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冬季攻势5 要塞指挥所内,突然进来一个青春年少,活力四射的女孩。原本嘈杂的指挥所里顿时陷入死寂之中。 陈葭沿着狭窄的扶梯走下来,注视着昏暗的指挥部内一众军官们。没有人敢与她清澈的目光相对,甚至有人自惭形秽的垂下了脑袋。 点点阳光从屋顶的草毡缝隙中罅漏下来,打在每一名军官的脸上。与乌黑的油泥,黯淡的肤色交杂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图案。他们身上破旧褶皱的军装,散发出来一股股浓烈的男人气息。顿时就把陈葭冲得晕头涨脑。 皇甫华走上前来,望着陈葭道:“欢迎来到无名山。你就像一股清泉,滋润了山上山下万余将士的心田。” “我……我还什么都没有做。”陈葭慌乱道。 “要知道,从无名山要塞建立到今天,还没有一个女性自愿来到这里服役。”皇甫华把“自愿”那个词咬的特别重。似乎是要刻意跟他们这些罪人分开。 “不要自谦了。你就是我们的清泉。”站在远处的皇甫罡抱着肩膀道。 陈葭想大声的告诉他们:自己是和他们一样的罪人。但是看到皇甫华眼中隐隐暗藏着的警告之色,那句话憋在嗓子眼里,终是没有吐出来的勇气。 这时候,在皇甫罡的鼓噪下,指挥所里的军官们齐声高呼起来:“无名山清泉,无名山清泉!清泉!清泉……” 一瞬间,陈葭福至心灵。大声道:“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无名山要塞的无线电呼号就叫做‘清泉’!” “是个好代号。”皇甫华和齐优交换了一下眼神,点头称赞道。 “的确。”齐优的手依然没有从鼻子上放下来。 陈葭立正,敬礼。用清脆的声音报告道:“皇甫华将军,军研院一五期实习生陈葭请求即刻开始工作。” 皇甫华郑重回礼,答道:“可以。欢迎加入无名山要塞。” 陈葭重重点了点头。 皇甫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一起上去走走。顺便看看你的设备安装好了没有。今天晚上我们就要靠它跟友军联络了,可不能掉了链子。” 走到地面上时,皇甫华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朗声笑道:“在地底下待得久了,已经快要忘记阳光是什么样子了。” “皇甫师兄为什么要骗他们?”陈葭疑惑的问道。 “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是和他们一样的罪人。那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永远陷在泥潭里拔不出腿了。”皇甫华淡淡道:“而代号‘清泉’的女神降临到他们中间的时候,他们会感受到,祖国还没有放弃他们。” “善意的谎言吗?”陈葭若有所思道。 “差不多吧。”皇甫华随意道。走到已经搭建好的天线前,仰头望着涂满黑漆的三米长杆。 “其实,我并不算完全欺骗了他们。”皇甫华道:“这根天线,架设起了帝国和无名山要塞连接的桥梁。从今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皇甫师兄被包围过吗?” “直到现在我们依然还在重围之中。”皇甫华登上了矗立在山顶上的烽火台,指着北方天际线上一层黑色的细线道:“看见没有,他们一直都在虎视眈眈的等着我们犯错。一旦我们的防御稍微放松片刻,他们就会像闻到血腥味儿的豺狼一样扑过来。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他轻蔑的笑了笑,转头看着陈葭道:“你怕不怕?” “我可是诋毁过院长声誉的坏女孩。还有什么好怕的?”陈葭自嘲道。 “是啊。你是和他有仇的。”皇甫华喃喃道:“其实我们有些相似的地方。我父亲的死,跟他也有些关系。但我不恨他,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陈葭摇头,抿了抿鬓间被风吹乱的秀发。 “慢慢你就会明白了。”皇甫华道:“那个悲天悯人的混蛋,到底有什么可亲可敬之处。” 陈葭这半天的时间,已经被灌输了太多关于孙铿的是与不是。她不想再听到有关这个人的一切传闻了,但是这不是她的问题。站在无名山要塞山顶的烽火台上,身体所接触到的,眼中所看到的,耳中所听到的。到处都是孙铿,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陈葭心中喃喃低语着,有些疲惫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潜移默化之下,她对他的恨意还能存留多久? 也许放下仇恨是个不错的选择?陈葭第一次被自己心中升起的念头惊呆了。皇甫华早已经离开,烽火台上只有她一人孤独的站立着。凌乱的风撩起了她的裙裾,她感到了一丝冷意。收拾起混乱的心绪,她回到温暖的小窝里。 打开电报机的开关,她犹豫了几秒钟后开始按下电键。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但没有人为她欢呼。只有滴滴答答的电键敲击声陪伴着她。 “石湖关要塞。这里是无名山清泉。识别码一六一一二七,请求加入联络序列。” 无线电波携带着信息穿越了广袤的空间,被此时正在工作的电台接收到。 几分钟后,无线电发报机上的指示灯闪烁起来。电键自行工作,将信息记录下来。 “无名山清泉,这里是石湖关飞鸟。识别码一六一一二六,请求允许。” 这条信息抵达后,第二条,第三条信息接踵而至。 “无名山清泉,这里是长安凤巢。识别码一六一一零一,欢迎加入联络序列。” “无名山清泉,这里是咸阳小溪。识别码一六一一零二,欢迎加入联络序列。” “无名山清泉,这里是……” 最后一条收到的信息来自于石湖关的另一部电台。接到信息的一刹那,陈葭顿时热泪盈眶。心中百般滋味,不知该如何诉说。电文如下: “无名山清泉,这里是石湖关核心。不要恨我。你不是一个人战斗。孙铿。” “你让我不恨你,又为何把我发配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陈葭喃喃着,小心的将那条长长的电报纸撕得粉碎。搀和着泪水,洒向地面。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思绪中时,脚下的无名山要塞指挥所也进行着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议。 “今天晚上,是预定发起攻击的时候。”皇甫华在齐优和皇甫罡两人的注视下,拆开了几天前送来的铅封军令。 “交给我们的任务有两个。第一,跟已经抵达接应地点的天海郡先头部队交接,并且引导他们进入攻击路线;第二,要给空中轰炸部队指引出一条线路,最好是火光信号。” 三人面面相觑,第一个任务还好说,不过就是交接而已,识路的士兵在要塞里一抓一大把。第二个任务就有些棘手了,半夜里在草原上放火,送死不要太快。魔族军的夜间巡逻部队一定会笑纳这份大礼的。 “分配一下任务吧。”皇甫华将军令交到齐优手里,慢悠悠的道。 “放火的活,只有远侦队才能做。”皇甫罡看了一遍军令,淡淡的道:“其他部的弟兄,都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半夜里跟拥有夜间视觉的魔崽子打,怎么看都是我们吃亏。”齐优摸着鼻子道:“而且火堆持续燃烧不易,我们还不能离人。这可有点麻烦了。” “其实我有一个对策。”皇甫罡低声道:“提前潜伏,设好点火点。在飞艇部队到达前点火。点燃后派出小队阻击,迟缓敌军灭火动作。阻击部队只要坚持到飞艇部队到达就可以了。” “阻击部队怕是要抱必死的决心才能完成任务。”齐优叹息道:“谁去做呢?” 皇甫华闭目沉思了片刻,断然道:“这件事,还是要交给小罡。”他知道齐优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提出来罢了。 “猴崽子们歇了好久,也该活动活动手脚了。”皇甫罡狞笑道。 皇甫华将担忧的情绪隐藏在心底,望着皇甫罡沉声道:“任务至关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儿戏。一旦任务失败,无名山上万的弟兄就全都葬送在你的手里了。” “放心吧。”皇甫罡扯着嘴角冷笑道:“只要我不死,这任务就没失败的道理。” 齐优道:“我让十万的第三部在侧翼保护你。这样的话,也多少增加一点胜算。” “还是算了。”皇甫罡断然拒绝道:“要塞上下患夜盲症的弟兄可不少,还是不要让他们白白送死了。平常就属远侦队的伙食最好,最危险的活计,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齐优还待再说,却被皇甫华截住了话头:“远侦队是要塞的一把尖刀,我们应该完全信任小罡的能力。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定了。下午的时候要塞进入一级战斗准备,要做好出击准备。说不定这一次,能让我们捡到一份大大的功勋呢。” “侯森那家伙会把功劳白白让给咱们?”皇甫罡笑道:“除非这小子崴了脚。” “哈哈哈……”三人同时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皇甫华道:“不管怎么说,今夜的任务完成后,无名山要塞的重围也该解了。我这里还珍藏着一罐酒,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我们把酒给干了。也算是为我弟弟壮行。” 齐优望了望兄弟俩,摇头道:“我也藏了一罐。你那罐酒就留着晚上给远侦队的弟兄们喝吧,要喝酒喝我的。” “没想到齐优你这滴酒不沾的怪物也会藏酒?”皇甫华哭笑不得道:“就依你。现在喝你的,晚上喝我的!” 齐优站起身来,朝外走去。把宝贵的单独相处时间留给了皇甫兄弟。他知道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危险任务,想必兄弟两人之间,有很多的话想说。 第十五章大轰炸1 皇甫华站起身来,走到弟弟的身边。皇甫罡依旧笑着,没有一点站起来的意思:“大哥,没必要这么正式吧?这样的任务我都执行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一次不一样。”皇甫华沉声道:“站起来。” 皇甫罡摸着脑袋憨笑道:“我没看出哪里不一样了。”说归说,他还是没有违拗哥哥的话,规规矩矩的站在了皇甫华的面前。 皇甫华仔细的整理着弟弟身上那件破旧军装。无名山上唯一一个没有罪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这个真相只有少数人知道。而且,皇甫罡的军衔也一直都是无名山上最高的。只不过他自己并不愿意用所谓的威权去压人罢了。 “已经是郎将了呢。”皇甫华将他领口的银花摘下来,使劲用袖口揩了揩,擦得亮晶晶的放在眼前端详着。 “哥哥可是上将军,怎么会羡慕我的郎将?”皇甫罡平静的回答道。 “我的上将军衔级已经被免去了,这会儿我还得给你敬礼。” “但无名山上下,都认为你才是头儿。” “对啊。”皇甫华淡淡道:“是头儿就得作出牺牲。为了完成任务就算亲弟弟也不过是一枚有用的棋子而已。”他将银花别回皇甫罡的领口上,摆的端端正正的。 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的朝着皇甫罡敬礼道:“郎将阁下!一级卫将皇甫华向您致敬。” “哥……别闹了。”皇甫罡扭捏道。 “你不回礼我的手可不会放下来。”皇甫华认真的道。 “好吧。”皇甫罡叹了一口气,举手回礼道:“放松,一级卫将皇甫华。” 皇甫华这才放下手,拉着弟弟坐了下来道:“还记得不,小时候你可是对我不忿的很呢。因为我衔级一直比你高,直到最后我被软禁的时候。” “我记得。”皇甫罡点点头。 “爸爸妈妈已经离开了。”皇甫华叹了一口气道:“昔日军功赫赫的皇甫家也星散了,就剩下咱们三兄弟。你几乎就是我的全部,这你不知道吧?” “我知道。”皇甫罡摇头道:“我一直都知道。就算哥哥和爸爸你们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也一直都知道你们实际上是为了这个家好。” “选择并没有错。”皇甫华否认道:“所托非人罢了。是我愧对孙铿。说实在话,我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除了你们,也只有他了。” “哥……你……”皇甫罡欲言又止,他能够明显感觉到皇甫华身上释放出来的浓烈死志。 “不要多想。”皇甫华道:“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祖国需要你去用生命来诠释我们的忠诚。但是……一切责任都是我的。答应我,不要死。” 似乎感觉到了皇甫华的坚决,皇甫罡沉默了许久,才咬着牙道:“我答应你。”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皇甫华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笑道。转头望着楼梯处催促道:“别躲躲藏藏了,赶紧滚出来。早就在等你的酒了。” 齐优一手端着酒坛,一手摸着鼻子。有些窘迫的笑道:“被发现了。我还以为能多听些你们兄弟之间的真情流露呢。” “少废话!”皇甫华恍若没有听见他的打趣,拿过几个酒碗道:“我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嗅到酒味儿了。” 琥珀色的美酒倒进酒碗里,醉人的酒香满溢整个房间。皇甫罡吸溜了一下鼻子,叹息道:“好酒!齐小哥是不是偷了院长家的酒窖?要不然哪儿去找这么醇的美酒来!” “这酒跟院长还真有点关系。还记得梁大珠吗?”齐优放下酒罐,端起碗咂了一口。 “你有大珠的消息了?”皇甫罡眼睛一亮,连酒都顾不上喝,兴致勃勃的问道。 “是啊。”齐优随口道:“这就是他托百里雄给我们带来的。还说等我们都能回国的时候,他要在咸阳摆一桌子好酒等我们。” “真的!”皇甫罡大笑道:“院长果然有一双点石成金的妙手。在咱们这里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居然也这么有心了!”笑着笑着,几滴泪花飞溅出来。 “怎么……你不信?”齐优一本正经的质问道。 “信信信……怎么不信。”皇甫罡闷头干了一碗酒,啧吧啧吧嘴道:“好久都没有尝过咸阳正宗的稠酒了。难为你了,齐小哥。” “哪里的话?喝酒!”齐优客气了一声,又给皇甫罡满上。 皇甫罡三人酒到杯干,不多功夫就把一坛酒全送进了彼此肚中。话也说了,酒也喝了。再多说就是小儿女矫情。皇甫罡酒意上涌,打了一个酒嗝。站起来望着两人道:“我去整饬部队。两位哥哥,先告辞了。” “去吧。”皇甫华沉声道。端坐在椅子上,目送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齐优知道他心中一直都悬着,但没办法相劝。只能希望这位主心骨能够赶紧从负面情绪中摆脱出来,无名山要塞还要靠着他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呢。 沉默了很久,皇甫华才低声道:“你刚才说的,几句真几句假?” “都是真的。”齐优平静的回答道:“梁大珠……发达了。我收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他受到了院长的赏识,去了一个秘密的地方。那个地方不能通信,只能拜托百里雄给你们捎了一坛酒。” “呵……”皇甫华轻笑了一声,没有揭穿齐优的谎言。在这个需要用生命作出抉择的时候,每一分对生的牵挂都有可能是最后活下来的重要筹码。他转过头来,郑重的道:“我替弟弟谢谢你。” “应该的。”齐优正色道。 皇甫华的眼眶湿润了那么一瞬,转眼间便恢复正常。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晚上的作战计划吧。” 无名山要塞,远侦队出发营地。 三十来个队员或坐或站,将皇甫罡围在中间。 “任务就是这个,很简单。”皇甫罡望着手下们,淡淡道:“阻击、迟滞敌军半小时以上,坚持到飞艇部队开始轰炸就算我们赢。怎么样,有信心吗?” “不知道今天晚上活着回来的能有几个。”独眼军医坐在门口喃喃道。 “老东西!你怎么不说两句吉利话?”马连有些恼怒的骂道。 “怎么看都是全军覆没的路子,我说能回来几个已经是吉利话了。”独眼军医冷冷回敬了一句,浑浊的老眼望向皇甫罡道:“罡长官,你说句话吧,今天晚上得带上我。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皇甫罡道:“老军医,你还是在营地里等着吧。弟兄们都好好的想想,这次的任务九死一生。不想去的就留在营地里,远侦队打光了还得指望你们重新建军。我还是那句话,冲锋我在你们前面,撤退我最后一个走。就这么着吧,多说那就是矫情了。” 三十多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有挪动脚步。马连道:“罡长官,你这就是瞧不起我们兄弟了。这么多场仗都熬过来了,哪一次弟兄们离你而去了?生一起,死一起。能跟着罡长官你,是兄弟们的福气。” 独眼军医哀叹了一声:“完咯,完咯!热血冲脑子的长官再加上一帮用手指头想问题的部下。远侦队明天怕就是个过去式的名词了。” 马连见他一脸灰败模样,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斥道:“独眼,你不敢去就别去。远侦队带着你就是个累赘。真不知道那时候你混进来到底是咋想的。” “你懂个屁!”独眼军医斥了他一句,转向皇甫罡,央求道:“罡长官,我跟着你混吃混喝也有段日子了。今天晚上的任务务必带上我。你先别着急拒绝,我虽然是个庸医,可总也有战场救护的经验。带上我,弟兄们也多一条命不是?” “老军医,你真想好了?”皇甫罡认真的望着他道。 “想好了。”独眼军医干脆的回答道。 “就带着你。”皇甫罡终于点了点头,应允了独眼军医的要求。 独眼军医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坐下。马连却是疑惑的很,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道:“你这老东西不是挺怕死的吗?这次怎么转性了,难道是看到有功勋可捞,赶紧跟着去沾点便宜?” 独眼军医似乎没听出马连的嘲讽,叹了口气道:“你们都走了,老东西我守着这空荡荡的营房多不是滋味?你小子有句话说的挺对,生一起,死一起。有你们陪着,死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我老胳膊老腿,自己一人上路,摔跤了怎么办?” 他笑了笑扳开马连的胳膊,挟在自己臂弯里:“还是你小子搀着我才好赶路啊!” “算你老小子过关!”马连恶狠狠道,嫌恶似的抽离了自己的手臂,在墙壁上蹭了蹭。转身间,已经把一柄手枪塞进老军医的怀里。“长枪你也扛不动,这个短小家伙留着防身。再不济拿他打脑袋,省得被魔崽子抓去受活罪。”他低声咕哝着嘱咐了一句,混若无事的走到墙角坐下,再也不看他一眼。 独眼军医笑得欢畅,拿起手枪放在手里擦了又擦。放在烛台下端详着,眯着眼睛道:“混了几十年行伍,倒真是第一次能有机会用一次手枪。谢谢你啦,干儿子!” “呸!谁是你儿子!”马连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撸起袖子一副就要上来干架的架势。 众人都笑呵呵的看一老一少两人耍宝,人群中有人起哄道:“马队副,还不赶紧叫爹!” 马连更是羞恼,朝人群中连踢带打:“要认爹你去!马连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独眼老爹你把女儿许配给我还差不多!想认我当干儿子?没门!”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连串哄笑声。独眼军医把枪揣进怀里,笑眯眯道:“想娶女儿,成啊!过来叫爹!” “不!”马连羞愤的拒绝道。 “过来!” “不!” …… 皇甫罡看着乐呵成一团的下属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转身走出门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支烟卷。借着墙壁上悬挂的烛台,他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来吧!死亡。没什么可怕的。” 第十六章大轰炸2 秦历716年十一月十八日十二时,晴。帝国西京防御面,一号起降场。 为了完成孙铿交给的任务,最近几天吕琛差点把自己的腿都跑断。联系了好几天,总算是把大半个帝国的飞艇收拾的妥妥帖帖。分别安置在紧邻国境线上的数个起降场里。 虽然还没有取得正式的名分,但孙铿私下里开玩笑时的称呼也让吕琛感到很得意。 “未来的空军上将。”吕琛自言自语了一句,加快了脚步奔向设立好了的临时指挥所。 无线电收发报机自动工作,吐出了一条印满黑点的电报纸。译电员将它翻译成大家熟悉的秦字,然后交到几个见习军官的手里。 跟别处的作战指挥部有很大的不同,这一次的作战完全是依靠安宁堡少年营的见习军官们。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吕琛只能依靠他们。毕竟,总不能让一伙指挥步兵或者骑兵的老派军官去指挥空中的大家伙们。不出乱子才怪。 “吕教员,石湖关要塞来电。”一个见习军官拿着电报纸道。 “念吧。”吕琛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一幅空域图上,这是各飞艇群今天晚上的重要工具,能否按时抵达目标区上空就全靠它了。 “天气情况如何?能否及时起飞?孙铿。”见习军官念完,兴奋道:“是院长的来电!” “院长啊。”吕琛随口附和了一句,在空域图上画下最后几个标识点。然后将图卷起来交给身边一个见习军官道:“给各个飞艇群引导艇送去,记住千万不要抄错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切记切记。” “是!”见习军官郑重的敬礼,然后将空域图装进随身携带的文件筒里。转身飞跑着离开。 吕琛这才有时间处理孙铿发电询问的事情,思索了一下道:“回电。天气晴好,无风。各艇群准备完毕,随时准备启航。” 随着他的口述,译电员快速把文字重新编译为数字讯号。快速的敲击电键,滴滴答答声中,电文随着无线电波传送出去。 吕琛知道自己所口述发出的电文意义重大,它将帮助远在近千里之外的孙铿下定进攻的决心。为了这一刻,他早已经准备太久。手心里都快要攥出水来,耳边军官们忙乱的声音似乎与他隔了千万里的距离。时间过得如此缓慢,他感到有些焦躁起来。如果不是起降场严禁烟火,他都忍不住摸出放在上衣口袋的烟卷来上一枝。 “吕教员,石湖关回电。”一个见习军官走到他的面前,将电报纸呈到他的面前。 吕琛感觉到自己的焦虑瞬即一扫而空,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电报纸,飞快的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喜色。 “行动按原计划进行。孙铿。” 终于尘埃落定。吕琛心中想着,点点头道:“各位同学,都再努力一把。任务成功之后,我请你们去十八街彻夜狂欢!” 见习军官们欢欣的互相望了一眼,原来战功也可以如此轻易的到手。他们都知道这场任务背后所蕴含的重大意义,有幸成为其中参与者的他们,不管最后能不能得到奖赏都是一份难得珍贵的履历。 这世界上每天都会诞生无数次成功,唯有第一次才值得纪念。而作为这个史无前例第一次的始作俑者,孙铿正站在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大楼的大厅中,紧紧的注视着眼前的沙盘上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点。 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并不为过。天公作美,棋子都已经摆到应该摆的位置。现在只差最后一个拼图,他的作战计划将会得到完美无憾的执行。 随着他的沉默,指挥大厅里的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林光一站在他的身侧,低声道:“侯森卫还是没有联系上。” 孙铿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命令飞鸟继续呼叫。同时准备第二套作战方案。” “是。”林光一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去了。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再指派给哪个军官,他的嘴再快也快不过自己的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孙铿喃喃自语着:“侯森啊,侯森!你到底在哪里呢?” 萧孟急匆匆走进大厅。感觉到大厅中凝重的气氛,沉默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道:“院长,刚刚收到西京来电。十四时正,各飞艇群已经按时启航。” “我知道了。”孙铿淡淡回答道。目光凝在预设的接应点上,仿佛想把那个点灼出一个洞来。 一个小时后。 林光一迈着稳定的步伐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故意放重了脚步,以便让深深忧虑的某人暂时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果然如他所料,孙铿收回了目光,转头望向他。 “联系上了。”林光一淡定的道:“侯森部队的机要员和无线电发报机设备沉进了沼泽里,接应部队跑了三十秦里才把消息传递过来。” 孙铿紧紧攥着的双拳倏地松开:“那个传令兵事后要嘉奖。”他故作镇定的道,可是话一出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指挥大厅里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所有人都大声欢呼起来。孙铿任由他们发泄了一通之后,转过身来沉声道:“诸位,高兴的时候还太早。今天晚上才是决胜时刻。” “现在我们还有什么需要做的?”萧孟是见习军官中最为克制的几人之一,他探询着问道。 “现在?”孙铿嘴角勾出一丝微笑:“能做的只有等待。” 桑梅草原,无名山要塞东南三十里。预设接应点。 预设接应点设在一座低矮的山丘背后。侯森蹲在山顶上搭建好了的临时指挥所里,大口的啃着一块应急干粮。 “慢慢吃,不够还有。”齐优笑眯眯的把手里水壶递了过去。 “谢谢,我还不想撑死。”侯森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接过水壶一通牛饮。 “说说看,院长沿途设置了那么多补给点。怎么你们还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按照院长提供的路线,五天绝对到不了。”侯森道:“所以我们弯中取直,抄了近道。” “在毫无标识的桑梅草原南部地域行军,没有全军覆没是你运气好。”齐优讥讽了一句,又道:“损失有多大?” “各卫非战斗减员约一成。”侯森叹气道:“大部分是被沼泽地给吞了。”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补充道:“不过我们把近路给标识出来了,为了战役顺利进行,这点损失还是值得的。” “那你就盼着今天晚上的战斗能把魔崽子们打垮。”齐优冷笑道:“要不然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我看好这次作战,最多也是功过相抵。”侯森信心十足的道。 “功过相抵不是白忙活?”齐优不屑道。 “这条近路一旦被开辟出来,两个要塞之间的联系将更加紧密。”侯森低声道:“难道这不是功勋?” “五千士兵的性命买一项大功,这买卖做得!”齐优面无表情的赞道。 侯森却是不管他到底如何去想,反正就算日后有人以贪功冒进之罪控告,他也有的是说辞回应。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完成陈暮大将军交待的任务,配合孙铿院长的天降奇兵,彻底将无名山要塞之围解开。 进而北上威胁桑梅草原的核心城市九号奴工城,到那时候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在送呈统帅部的功勋表里的位置都不容抹杀。 一将功成万骨枯。齐优没办法对侯森的所为大加鞭挞,帝国军官的晋升之途大抵如此,区别大同小异。侯森只不过其中把话都透彻的说出来的人而已。对于侯森而言,那五千士兵是他获取功勋的棋子;然而在更高层级的人而言,他与侯森之流又是那些大人物们的棋子。谁能说自己就一定是无辜的呢? 默默为那死去的五千余士兵哀悼了片刻,他收拾起心情道:“候指挥,我知道你的难处。客气话就不多说了,无名山一定会全力帮助你完成作战任务。这是向导的名单,你签收一下。” 侯森接过名单,掏出怀里的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你放心,我有分寸。你的人我一定会保护好的。” “那就多谢了。”齐优道:“祝君作战顺利,大胜而还吧。” “一定。”侯森回答道。 齐优朝他点头致意,然后再也不说其他,带着卫队朝山下走去。侯森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枯黄的草丛中,转过身来沉声命令道:“带着人把向导送到下面部队里去。告诉那些兵头儿,老子费了那么大的代价已经把他们带到地儿了。接下来的作战就看他们的了。” 传令兵亢声答道:“是!” “还有……”侯森叫住传令兵补充了一句:“要向保护眼珠子一样保护你们的向导。老子把人全派下去了,一个后备都没留。向导要是没了,半夜掉队可没人管你们!” “是!”传令兵点头表示记下了,然后带着一队衣衫褴褛的士兵走向在山下展开的军营。 边防军第十八卫营地,卫指挥所。 高崇光扫视着一群衣衫破烂,抖抖索索的所谓士兵。瞪着眼朝向传令兵道:“候指挥说得话我没听清,你再重复一遍。” “要向保护自己眼珠子一样保护向导。”传令兵大声回答道。 “我自己的兵还护不过来,哪有闲工夫管他们?”高崇光不屑的嗤道:“那是老侯自己跟无名山许下的诺,他自己圆去。你跟他说:我知道了。” 传令兵用同情的目光瞧了这些“袍泽”们一眼,转身离开了。 高崇光绕着这些士兵们转了一圈,不屑道:“真搞不懂无名山这么穷,大将军和孙院长还巴巴的过来给你们解什么围?” 向导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将军的问话。 “连枪都没有,军装都没穿。你们也配叫做军人?”高崇光又讥讽了一句。队列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木然的听着他的冷嘲热讽。 “妈的!一群不开窍的木头疙瘩!”高崇光一人唱独角戏总是会烦,低声怒骂了一句之后,吩咐侍从官道:“给他们每个人配上一身军装,再发一把枪。在我的麾下穿的像个乞丐是来耻笑我的吗?” “是,卫指挥阁下。”侍从官挺直了腰板回答道。 第十七章大轰炸3 边防军第十八卫第三部出发营地。 胡子拉碴的部指挥王谦和围着眼前一高一矮两个士兵转了几圈。这两人身上穿着极不合体的边防军军服,斜背着步枪。胸前松松垮垮挂着的子弹带;刺刀和一些零七碎八的物件一笼统都别在腰上。 王谦和心想:这要是他自己的兵,肯定不会让他上战场丢自己的人。先赏他一顿鞭子让他先学会当一个兵再说。可惜这不是自己的兵,只不过是两个向导罢了。 过了半晌,他才迷惑的问道:“你们俩……是哪儿来的?” 如果不是卫指挥所的传令兵带来的,他保准会以为这是两个草原上的自由民,扒了边防军哨兵的衣裳跑到他这里来混吃混喝。但从他们木然的表情,极不职业的穿着来看。把他们称作军人,实在太过勉强了一些。 “我们是无名山要塞守备军团,第七部第三大队的。我叫十九,他叫十七。”高个向导语速极快的回答道。他的秦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以至于王谦和寻思了好久才弄清楚他到底说的什么。 帝国以外的地带,魔崽子废除了一切姓氏,只保留了五大姓。即:魔原五大姓,个十百千万。两人虽是一个姓氏,却肯定不是一个祖先。只不过是被魔族统治者们强行捏合在一起而已。 王谦和踱了几步,冷冷道:“你们对这一带的路熟悉么?” 高个子十九道:“从小就在这一带长大,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他说话的时候,矮个子十七也不断的点着头。 这一直让王谦和犯嘀咕,若是个哑巴向导就扯犊子了。他指着十七道:“你会打枪么?” “户为……的。”十七张开嘴,极其艰难的回答道。 “怎么回事?”王谦和冷哼道。 “报告……长官!”十九快速道:“回去报信的路上,十七跑得太急咬伤了舌头。” “这么说,你们是报信的?”王谦和语气和缓了一些。 “俺俩都是。”十九挺起胸膛,略有些骄傲的回答道。 王谦和为难的叹了口气:“带路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们俩就一点也不害怕?” “没啥好怕的,长官!”十九满不在乎的道。 “奏……奏是!”十七也含混不清的应和着。 “一群为了军功连性命都不要的疯子。”王谦和低声咕哝了一句,皱着眉叫来一个传令兵吩咐道:“分出一个小队来,看好他们。” “部指挥,咱们的人手……”传令兵低声提醒道。 “对待咱们的恩人可不能怠慢了。”王谦和道:“要不是他们,说不定咱们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地方呢。” 十九和十七两人听见长官这么说,都有些不明所以。但王谦和显然没有解释的心情。挥了挥手便命令他二人离开。 无名山要塞,烽火台。 皇甫华负着手向北眺望,此时此刻,太阳已经西垂。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烽火台上的烟柱垂直上升,山顶上一丝风都没有。地平线上那条厚重的黑线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如同一根坚硬的刺一般横亘在每个人的喉头。这吞不下,吐不出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受。 今天过去之后,也许这根刺就到了要拔掉的时候了。皇甫华心中正想着,忽然听见齐优在他背后道:“远侦队准备出动了,我们一起下去吧?” 皇甫华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酒就藏在柜子里,你带上给他们壮行。” “不去……好吗?”齐优探询的望着他的背影。 “嗯。不去了。”皇甫华道:“让他有一点遗憾也好。” “明白了。”齐优点头,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远侦队出发营地。 昏暗的油灯下,酒坛打开散发出一阵阵醉人的酒香。许久都没有尝过酒味的士兵们禁不住吞咽着唾沫,眼巴巴的望着空着的酒碗。 “酒不太多,就是个意思。”齐优一边倾斜酒坛往酒碗里倒酒,一边用轻松的语调说着:“今天有个难办的事儿需要劳动几位。把事儿办成了,小弟削尖了脑袋也要给你们弄到足够的美酒。” 皇甫罡无声微笑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好酒!”他啧吧啧吧嘴赞道。 马连见他喝了,也就不再摆着架子。尽管这个有点阴沉的策士长为他们所不喜,但这个时候需要大家精诚团结不是? 他也走上前来,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唇道:“齐策士长,酒不错。弟兄们可都记心里了。” 齐优无声叹了口气,重重点头道:“诸君保重,他日若在咸阳重聚,小弟必做东请诸位哥哥一醉方休。” “有齐策士长一句话,哥几个一定拼命活着!”马连打趣道,招呼着弟兄们走上前来,一个个端起了酒盏。 酒到杯干,三十多个汉子举起空空的酒盏,碗底朝上。向所有人展示着自己的豪爽。 “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皇甫罡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就此别过。”他走到营门口处,拨开了挡在门口处的枯草。回头望了齐优一眼,沉声道别。 “珍重!”齐优举手敬礼,目送着远侦队的士兵们一个个消失在视野中。 太阳落山的时候,无名山要塞守备军团远侦队全员抵达阻击阵地。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项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距离魔族军营地两秦里的时候,皇甫罡命令部队停了下来。这里是距离无名山要塞最近的一座营地,第一支反击的部队肯定会从这里出击。如果能够拦下他们,那么他们的任务至少就完成了一大半。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晚霞铺满了天空,荒凉的草原也陷入了平静之中。魔族军营地里传来喧嚣的声浪,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吃吧,吃吧……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独眼军医缩在草丛里喃喃着,紧紧盯着远处军营里混乱的抢食场面。 一座土丘下面,皇甫罡仰天躺着。望着天空中朵朵红霞,嘴里叼着一根干枯的草茎。目光悠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草丛中传来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马连微微侧转头,低声喝道:“口令!” “闪电。”草丛里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马连放下手中的枪,翻了个身滚到草丛里。 “回来了!铁西瓜都放好了没?” “都放好了,就等着魔崽子攻过来给他一个好看。”那士兵兴冲冲的压低了声音。 “人有点太少了,魔崽子万一不顾伤亡硬冲过来,咱们这点人可挡不住。”独眼军医有点担忧的道:“皇甫长官,还有援兵吗?” “人多了反而要坏事。万一有个家伙被魔崽子吓傻了提前跳出来就不妙了。”皇甫罡淡淡道:“独眼,你一会儿去侧翼,帮忙照看那两挺火神。咱们要想阻住千军万马,那两挺火神可不能哑火。” “为什么让我去?”独眼军医道:“要去也是你去才对。” “正面要有主心骨顶着。老东西只能去侧面。”皇甫罡轻笑了一声:“再说,弟兄们还等着你救命呢。万一你先他们一步死了,到了地底下他们要揍你我绝不拦着。” “行!我知道了。”独眼军医仅存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他朝皇甫罡伸出手道:“那铁疙瘩还有没有?分我几个。” 皇甫罡摸着腰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机枪阵地前面是一片沼泽,你要这东西干嘛用?” “放心好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得。”独眼军医固执的朝他伸着手。 “最多给你两个,省着点用。”皇甫罡被他缠的没法,只好摸出两枚手投炸弹塞进他的手里:“你老眼昏花,别搞炸了。” “不用你教。”独眼军医满足的瞅着手投炸弹,猫着腰朝机枪阵地的方向小跑过去。 “马连!”皇甫罡见自己的侍从官还在草丛里和那布雷的士兵蘑菇,不满的哼了一声。 听见皇甫罡的声音,马连赶紧跟布雷士兵分开,一个利落的翻滚回到他的身边:“头儿,喊我啥事?” “你爹去照看机枪阵地了。”皇甫罡淡淡得道:“我琢磨着咱们的口袋阵还有点薄弱,你带几个人去机枪阵地那边,加强一下侧翼的防护。” “我走了,你这边咋办?”马连犹豫着不愿挪动脚步,支吾道。 “侧翼打得好了,我正面的压力就小。”皇甫罡嗤笑道:“再说,我前方是地雷阵,魔崽子能轻易跑到我面前来?” “不行。我不能过去。”马连总感觉自家头儿这话哪里不对。倔劲上来,脸红脖子粗道:“我是你侍从官,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你小子想抗命不是?”皇甫罡虎着脸瞪了他一眼:“赶紧滚!” “就不去!”马连梗着脖子在土丘后面跟他顶起牛来。 “你爹要是死了,他闺女你这辈子就别指望了。”皇甫罡半是威胁半是调侃的道:“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打不过我还不会退?你当我傻啊。” 马连哪儿还敢相信他的话?双脚钉在地上就是不肯离开。皇甫罡摇摇头笑道:“你和你爹真真是天生父子一对儿。妈的,倔起来都一个样。我跟你保证——只要战事不利,我肯定向后撤。行了吧?” “当真?”马连的表情松动了些,他知道自家长官言出必诺,吐一口唾沫落一颗钉。 “当真。”皇甫罡回答的斩钉截铁。 “暂且相信你。”马连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只好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等把两人都打发了走,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皇甫罡趴在土丘上朝魔族军营地观望了一眼,无声叹了一口气。为了最后的胜利,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将是自己有生以来最严酷的一次挑战。他紧紧的攥了攥拳,低声喃喃着: “来吧,死亡!我无所畏惧!” 第十八章火链 夜光怀表的时针指向“10”的位置,皇甫华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到了约定中发出信号的时间了。 “烽火台点火。”他低声命令道。 早已经准备完成的士兵们将木柴投进火膛中,泼上一桶黝黑的原油。火焰冲天而起,热浪炙烤着他的脸庞。熊熊火光照亮了整座山顶,恍若一盏明灯。 齐优道:“已经安排好了,十万的第三部在点火后,除了留下少量人员照看火堆,其他人全部增援远侦队。这样的话,我们在一线阻击阵地上的兵力将达到四百五十人左右。这几乎是我们全部的夜间作战力量了。” “然而对比那个营地里的兵力,这点人还不够他们一口吞吃的。”皇甫华苦笑道。 “最好多点信心。”齐优回答道:“我已经把要塞里所有的手投炸弹和火神配给了十万的部队。现在我们的那条阵地,就像一只刺猬。要想在短时间内啃下来,他们至少需要十倍的伤亡。而在没有确定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袭击的时候,魔崽子绝对不会轻易的投出自己手上全部的好牌。除非是他们疯了。” “他们会整队,集中在大营里等着我们的步兵跟他们夜间决战。绝对不会想到攻击会从天而降。”齐优信心满满的道。他必须强迫自己相信,否则绝不会原谅自己那过分功利的思想。 “但愿如此吧。”皇甫华淡淡回答道,攥紧了双拳。他瞪大眼睛望着黑沉沉的北方。 随着烽火台的指示,漆黑的草原上开始有了亮光。起初是一个、两个,到后来更多的火堆燃烧起来。在苍茫的草原上形成了一条火焰的链条,如同一个巨大的箭头,径直指向远处的魔族军大营。 “现在,真正的考验要开始了。”皇甫华平静的道:“根据预定计划,飞艇群将在五个小时后到达魔族军营地上空。”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留给魔崽子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齐优缓缓道。 “看他们的了。”皇甫华沉声道:“命令要塞各部做好战斗准备。” “是。”齐优沉默了几秒钟,慨然回答道。 魔族军营地。 “人类在搞什么鬼名堂?”希罗苦苦思索着,总也想不出一个头绪。 “大人!请相信我,这是人类发动进攻的信号。”梅里尔伯爵惊慌失措的喊道:“我们应该整军准备后撤,夜里实在不是我们的主场。” “闭嘴!你这只被吓破胆子的傻兔子。” 希罗还没有开口,他麾下的皮德罗伯爵已经按捺不住开口怒骂道。皮德罗伯爵是一只银发的狼族,银灰色的鬃毛快要拖到地上,仿佛两条巨大的扫帚。 “半夜里不能贸然出动。”希罗缓缓道:“如果我们离开防御严密的营地,那么他们无论是追击还是伏击……对于我们而言都是几乎灭顶的灾难。当务之急还是要了解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前哨营地或许能够完成大人交待的任务。”皮德罗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合适的炮灰:“再说,前哨营的任务也就是干这个的。” “好吧。”希罗干脆的回答道:“希望你能去做传令使者。” “愿为您效劳!大人。”皮德罗躬身,然后急匆匆的出去传讯。希罗等他走的远了,才转过头对着身边侍女道:“阿莲哪,今天这件事情,一定要详细的记录下来。” “遵命大人。”名叫阿莲的侍女木然的回答道。 梅里尔伯爵偷眼打量着希罗的侍女,总感觉这个看上去细嫩的女人有些熟悉的样子。 察觉到梅里尔的目光,希罗淡淡道:“法师协会给我制作的尸傀如何?” “竟……竟然是尸傀!”梅里尔伯爵虽然胆小懦弱,可绝对不是那些脑满肠肥的弱智贵族。在桑梅草原上出生长大的他,自小就要接受非常丰富的知识。他自然知道尸傀的珍贵,艳羡的目光在阿莲的身上梭巡着,忙不迭的恭维道:“希罗大人真是能量巨大,居然能说动法师协会的理事长大人给您亲手制作这样一具尸傀。如果卖到黑市上,这具尸傀怕不是要值五万枚金币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价格吧。”希罗淡淡敷衍道:“不过我是不会卖的。这样优秀的一具皮囊,是很难找到的。”他叹了口气,抚摸着阿莲光滑的裸背。接着道:“要制作优质的尸傀,魔原上的奴隶大部分是不够格的。这具尸傀的材料,是我去年时候在人类帝国的边境找到的。为了驯服她,我可是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 “人类越来越强大,获得这样的材料已经很难了。”梅里尔伯爵心有所感,幽幽叹息道:“伟大的魔王陛下当年横扫天下的尸傀军团怕是再也没有办法出现在世上了。” “你错了。”希罗微笑道:“只要有战争,我们的材料就会源源不绝。大秦帝国的人类勇敢而不缺乏反抗精神,正是最好的制作尸傀的材料。” “但是他们……已经今非昔比了。”梅里尔伯爵打了一个寒颤,惊惶道。 “那只是你的错觉罢了。”希罗不屑道:“人类的帝国,我也去过。他们热衷于内斗,刚刚取得一点成绩就开始相互厮杀。他们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办法奈何对方。这样的帝国,也只有你才会感到恐惧。” “但是他们强大的武力,已经切实对我们造成了威胁。” “你已经被吓破胆子了。”希罗冷冷笑道:“回你的营里去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 梅里尔伯爵还要再劝说一下,但是希罗已经微微阖上了眼睛。他只好站了起来,欠身行了一礼,颓然走了出去。 “这个人,我很讨厌。但是还不能杀了他。”希罗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把他制成和阿莲一样的同伴。”阿莲掩住嘴巴娇声笑道。 “是个好主意。不过不是现在。最少也要等那位亚达大公的势力从顶峰消退下去以后才可以。”希罗看了阿莲一眼:“放心,你不会孤单太久的。” “我从没有感觉到孤单,只要主人您在我的身边就足够了。”阿莲一双美目中只有希罗的背影。 “也许皮德罗伯爵会是你的第一个手下。”希罗冷笑道:“使唤一个深渊伯爵,这可是人类帝王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你期待吗?” “只要主人您在我身边就足够了。”阿莲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依然呆滞的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睡着了吗?”希罗爱怜的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转头望着营帐外注定不会安静下来的夜空。 魔族军前哨营地。 “让那个法师小子立刻整军,前去搞清楚人崽子在搞什么名堂。”皮德罗伯爵大喇喇的坐在木屋中,趾高气扬的命令道。 “营里的兵力自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一直都没有补齐过。”格列抱怨道:“而且军官也严重缺乏。不明白为什么希罗大人把这种任务交给我们。” “让你们去就去,啰嗦什么!”皮德罗伯爵须发贲张,勃然大怒道:“那个法师小子为什么不来见我?难道是吓得尿裤子了吗?” “赛恩斯大人并没有在营里。”格列忍气吞声的回答道:“他在几天前已经回到九号城了。现在我们部队士气低落,一旦强行出征,所有士兵恐怕会逃得一干二净。这些都是萨明大人辛苦训练出来的心血,我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浪费在你们的手里。” “你敢抗命吗?”皮德罗伯爵阴恻恻道,手已经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眼里闪动着残忍的杀机。 “我……”格列正待亢声抗辩,可是还没有开口就被多诺捂住了嘴巴。 “皮德罗大人。”多诺连连打躬作揖,赔着笑脸道:“前哨营里只有我们两个副将在,就算您要出征,没有主将也是不成的。” “我难道没有管理你们这帮低贱后备军的权力?”皮德罗不屑道:“一帮绿皮崽子,什么时候有了自己是人上人的错觉?你们两个这就去整军,一刻钟后我们便出发!” 他刻意将准备时间缩短到一个无法容忍的境地,爱干净的地精族仆人他可是垂涎已久了。只要这两个低贱的犬族不识时务想要拖延,就不要怪他辣手杀人夺军了。 无论种族还是位阶都在皮德罗伯爵之下的两人只能诺诺连声。格列忍不住想要抗辩,多诺暗地里踢了他一脚,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从木屋中退出来后,格列忿忿道:“你为什么阻止我?” “朋友。我虽然傻,但还是知道性命是可贵的。”多诺义正言辞的道:“我们没有必要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浪费自己宝贵的生命。” “你别忘了,我们是谁的人!”格列愤怒的低声咆哮道。两颗犬齿在火光下闪着慑人的寒光。多诺能看的出来,这家伙今天晚上是真的动怒了。 “放心。我有办法。”多诺贼兮兮一笑,附在格列耳边道:“别忘了我的看家本事。伯爵大人可以强逼我们出征,部队逃散了,可怪不了我们吧?” 格列转怒为喜:“多诺,我发现最近你变聪明了很多。” “哎,没办法啊。”多诺幽幽的叹息道:“萨明大人和赛恩斯大人都不在,我这个忠心的仆人总要为他分忧解愁吧。不学的聪明一点,你以为这大半年来咱们得到的物资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第十九章赤星1 远处营门洞开,一阵乱糟糟的吼叫声中,大队魔兵像一团乌云一般从前哨营地中涌了出来。 “全体做好战斗准备。”皇甫罡精神一振,低声命令道:“等把他们放进有效射程再打!” 远侦队所选择的阻击阵地是魔族军前往火点的唯一道路,阵地前沿埋设了不少地雷。虽然不足以给敌军造成巨大伤亡,但足够对方喝一壶的了。 如果运气好碰上的是一支鱼腩部队,说不定一枪不放的远侦队还能捞到一些功勋。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一整支部队,放在几年前的国内,可是会被连篇累牍夸赞的大功劳。 而现在,对于帝国两个主要防御面的秦军来说。这种功劳已经越来越多,多到让军方高层开始感到厌烦,不得不开始考虑废止击退敌军的军功。 曾几何时,狂妄不可一世的魔族军竟然会沦落到这等境地。这在一些老行伍的眼中是不敢让人相信的,然而他确实就发生在了眼前。到底是秦军进步太快还是魔族军堕落太快,恐怕谁也说不清楚这个问题。 “报告!魔族军前哨部队溃败了。”潜伏哨直起身来,不敢置信的道。 皇甫罡发出一声嗤笑:“看来是一支连鱼腩都称不上的部队。命令各战斗小组继续潜伏,大鱼还在后面。” 魔族军前哨营地。 皮德罗伯爵骑在一头巨狼背上,气急败坏的看着一群放了羊的地精们。万万没有想到,集结起来的地精在营门打开的一瞬间就丢下了手里的武器,撒丫子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去。如果这之中没有那两个耷拉耳朵的家伙从中作梗,打死他都不会相信。 “多诺!格列!你们两个给我等着!”皮德罗伯爵愤怒的咆哮道,座下的巨狼感受到他的心意,反身一口叼住一只不长眼的地精,三口两口咽进肚子里。 剩下的地精见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狼族大人如此残暴的模样,更是不敢凑近他的身边。 皮德罗伯爵恼怒得拍着巨狼的脑袋道:“不要咬死了,你知道这样训练好的地精在黑市上卖多少钱吗?” 巨狼无辜的呜咽了一声。它揣摩主人的心意,一口吃掉了这看上去浑身散发着古怪药水气味的地精。没想到却换来了一句呵斥。瞪着眼睛在营门口转悠,却是再也不肯卖力去追赶那些可恨的家伙了。 “等着?”多诺贼兮兮一笑,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喊道:“士兵们造反,我也没有办法啊。对不住了,伯爵大人。”话都还没喊完,就被一帮地精扛的没影儿了。 格列在队尾中收拢着部队,以防止变成真的溃散。毕竟这些士兵都是萨明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万一葬送到他俩手里可就不好了。 “多诺啊,我们这幅样子去大营一定没有好结果的。”格列低声道:“你有什么法子没?” “傻子才去大营呢。”多诺为难的挠挠头皮:“趁着天黑咱们可得赶紧跑。人崽子古怪,大半夜点火。多诺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往哪里跑呢?”格列举目四望,茫然道。 “自然是去找咱们的主官啊!听说萨明大人回来了,我们去找萨明大人总是没有错的。”多诺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拍着一个地精的脑袋大声叫唤道。 地精吃痛逃走,临时搭建的台子顿时便缺了一角。其他人吃不住劲,四散而逃。将多诺一个人丢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 “没想到多诺你也有聪明的时候。”格列大笑着把尘埃中的多诺搀扶起来:“就听你的,咱们去九号城找萨明!” 对于前哨部队的逃亡,希罗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没有赛恩斯这个主心骨在,指望多诺那只狗头人也只能想出这么龌龊的点子。 不过,皮德罗伯爵的心意还是要照顾的。虽然没有如愿把赛恩斯坑进战场,那么皮德罗伯爵还有一点作用等待下一次牺牲。他懒洋洋的直起身,望着回来传信的伯爵亲信道:“回去告诉皮德罗,他想出来的坏主意自己去填补空缺。狼骑兵适合夜间侦查,就出动自己的部队去看一下好了。”他顿了顿又道:“要是能够趁机把无名山要塞打下来,我是不会吝惜爵位和奴隶的。” 亲信等得就是这句话,立刻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自以为得计的前去伯爵营地调兵。 希罗忍不住轻笑出声:“真是愚蠢又贪婪的狼族。”他回头看着阿莲道:“你去通知我们的亲信部队,准备集合。” “遵命。希罗大人。” 远侦队阻击阵地。 “头儿,这次真来大鱼了。”观察哨带着激动惊恐交加的复杂情绪朝皇甫罡报告道。 “我看到了。”皇甫罡冷笑道:“狼骑兵而已,他们不敢夜间冲锋。那是找死。准备战斗,换秦六式转轮步枪。用弹幕压制。” 每一名出征的远侦队士兵都随身携带两枝步枪。秦六式步枪的射程稍近,但是胜在射速很快。短时间内全速射击的话,很容易给敌军造成人数众多的错觉;另一种兼顾射程和杀伤力的秦七式步枪,射速稍慢。在这种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中很难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士兵们都拿起了压满子弹的步枪,凝神望着面前的黑暗。比之拥有黑暗视觉的狼族,他们眼前十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皇甫罡将一枚特制子弹装进信号枪的枪膛里。半跪在土丘后面低声命令道:“等我的信号一起开火。照明效果消失后停止射击。传下去。” 两秦里的距离不远不近,狼骑兵们在灯火通明的前哨营地中随便整了整队便开始出发了。后队还没有从营门口走出来,前卫便踩响了远侦队布下的地雷。 “敌袭!” “敌袭!” 道路上血肉横飞,吓破了胆子的狼骑兵抱着脑袋趴在地上胡乱叫喊着。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战火,但这样还没有正式展开战斗队形就遭遇打击的战斗还是第一次遇见。 “埋伏我们的不是一般部队。”皮德罗伯爵冷静的道:“是年初劫走蠢货梅里尔的人。” “那我们怎么办?”下属们惶然问道。 “前卫下马行军,按搜索队形展开。”皮德罗伯爵冷笑着:“让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崽子明白,到底谁才是黑夜的主人。” “遵命!伯爵大人。”一个传令兵立刻飞奔着离开了他的周围。 “等等!”皮德罗伯爵叫住了他,叮嘱道:“注意脚下,人崽子在草丛里埋设了魔法地雷一样的防御道具。绕开就是了,他们人不多。两个百人队足以解决一切问题。” 狼骑兵们从巨狼背上下来,散开成了一条松散的阵型。朝前方搜索前进。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藏在草丛中的古怪,小心的绕开之后,继续朝着远侦队的防御阵地扑来。 “咱们的地雷阵被这伙狼崽子给破了。”观察哨发出惶急的报告。 “看到了,别着急。”皇甫罡胸有成竹的笑了笑。举起手中的信号枪对准天空扣下了扳机。 天空中冉冉升起了一颗白亮的星,战场上大放光明。 狼族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啊!我的眼睛瞎了。”一个狼族士兵绝望的狂吼道。不辨东西的发足狂奔出去。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趟到了一颗地雷。巨响声中,一团烟雾升腾而起。 百夫长已经来不及去管因为暂时失明而狂性大发的属下了,隐约恢复了的视觉看见,从不远处的草丛中探出几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半弯着腰朝他们射出炙热的子弹。 百夫长暴跳如雷,却没有一点办法。他们位于地雷阵的正中,无论进退都是个死。好不容易捱到那颗巨大的亮星熄灭,他才堪堪带着残兵退回到了地雷阵的边缘位置。 清点逃回来的士兵,一个百人队竟然在刚才的战斗中损失了一半。侧耳似乎还能听见躺在前方重伤垂死的伤兵呻吟,百夫长只感觉自己的心被刀子割去了一半。 一个面容沉郁的千夫长走到他的面前,沉声喝道:“你这懦夫,为什么不前进?” 百夫长羞愤不已,几乎无地自容。沉默了很久才昂头哀求道:“费列罗大人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千夫长费列罗冷酷的摇了摇头,拔出佩刀一刀斩下。百夫长的脑袋飞上了半空。残兵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都以为自己的小命怕是要被千夫长大人给夺去了。 “狼族的荣耀都被你们丢尽了。”费列罗冷冷哼道:“你们之中最高头领是谁?站出来!” 一个身穿羊皮袄,满头褐发的年轻狼族站了出来。躬身道:“尊贵的费列罗大人,我是十夫长格里高利。” “任命你为百夫长,带领百人队准备进攻。”费列罗命令道:“你们的任务是把眼前的地雷阵清理掉,不要管后面射冷枪的人类。” “遵命,大人。”格里高利沉声回答道。 “如果你敢后退,我绝对会杀了你。”费列罗阴鸷的眼神注视着年轻的狼族百夫长,沉声说道。 格里高利将手放在胸前:“狼神在吾心中。”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向了队列中去。 费列罗赞许的笑了笑,负着手站在他们身后。这句话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听到过了,这时候从一个年轻狼人的嘴里喊出来。不由得让他想起了那段辉煌的旧日时光。 “如果你活着回来,我会让你当我的亲兵。”费列罗大声向着年轻狼族喊道。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格里高利自负的回答。他欠身一礼,然后带着部队再次冲向了战场。 第二十章赤星2 “听着!”新任百夫长格里高利将手下们聚拢到身边。“你们想不想活下去?” “当然想。”格里高利的同乡,灰发的狼人比利率先回答道。 “把我们的坐骑牺牲掉,让它们替代我们去闯地雷阵。”格里高利道。 众狼人迟疑着,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情愿格里高利的命令。 “那怎么行?坐骑是我们的伙伴。”人群里有人不满的反对道。 “那你就把伙伴放在安全的地方,你自己去趟地雷阵。”格里高利讥笑道:“看看你死了以后,你的伙伴还记不记得你。” 那人顿时语塞,缩到后面去了。格里高利见大家都没有了反对意见,便知道他们都已经默许了。 他趁热打铁道:“你们放心,我会让我自己的坐骑冲在最前面。它们的速度很快,冲过地雷阵之后也许还能替你们带来功劳呢。”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还在犹疑中的众人,有人在低声喊:“格里高利,你说我们做。我们都听你的!” “很好!”格里高利道:“去准备吧。咱们让人崽子大吃一惊的时候到了!” “我们不能散的太开,那样的话还是会有遗漏的炸弹藏在草丛里。”比利大胆的建议道:“我们应该让巨狼们排成一条紧密的横线,而我们沿着那条道路前进就对了。” “你说的对。”格里高利从善如流:“我们的兵力还太少,不能像大人物们一样挥霍。比利,你的建议很有道理。我任命你为我的亲兵,跟在我的身边一起冲锋陷阵。” 因为格里高利的一句话,比利的身份立刻就比同行的众狼人高了半级。尽管百夫长依然还是需要冲锋陷阵的小角色,但已经算是阵中数得上号的军官了。 如果这次战斗侥幸没有死,又获得了小小的功勋的话,那么格里高利只需要千夫长大人的一句话便可以成为一个贵族。他的遭遇不由得让其他众人又羡又妒,一丝不那么正常的气息在人群中蔓延。 这时候,又有人从人群中说道:“我看这个格里高利比咱们原来的百夫长强多了,我看好他!” 众狼人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红发狼人正用信任的眼神注视着格里高利。 “哼!你又不知道这小子的秉性,这么胡吹大气不怕闪了舌头?”其他人顿时七嘴八舌的奚落道。 “我虽然不认识他,可我认识比利。”那狼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没看见吗,只要跟他提议就会有亲兵的待遇。要是咱们都奋勇作战,他会亏待了咱们?” 众人顿觉这狼人说得甚是在理。对那个正在一旁嘱咐巨狼的年轻百夫长的观感又变好了一点。 巨狼们排成一排,在地雷阵边缘做好了出发准备。格里高利一个一个的检查过去,抱着巨狼的脑袋低声交待着什么。 众狼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可是百夫长大人不说,他们这帮做下属的也不好问。走到队列的末尾,格里高利给那个矮小的狼人使了一个眼色。 抱着巨狼脑袋私语的时候,矮小的狼人凑上前去假装去听。只听见格里高利压低了声音道:“杨科,你做的很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矮小狼人丝毫没有自得的表情,嘴唇轻轻蠕动着,发出低微到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 “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做我的亲兵的。等会的战斗,你在我身边不要离太远。”格里高利交待完,站起身来拍了拍巨狼的脑袋朝队列正中走去。 “出发吧!我的伙伴们。”格里高利大声喊道:“我已经给你们施下了狼神的祝福,奋勇前进,一往无前。冲吧,人类热乎乎的鲜血在等着你们!” “嗷呜!”巨狼们发出一阵凄厉的嗥叫,埋着头冲向了远处的地雷阵。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不时有巨狼趟到地雷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是其他的巨狼无视身旁同伴的伤亡,红着眼睛一股气的向前狂奔。一秦里的距离,须臾间便冲了过来。 皇甫罡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准备肉搏战!”就看见麾下的弟兄们跟冲过来的巨狼混战在了一起。 “胜利在望!冲啊!”格里高利见巨狼们缠住了人类,跳起来振臂高呼道。一百多狼人顿时发出兴奋的呼喊,跟着他兴冲冲的沿着巨狼趟出来的生路,朝远侦队的阵地扑去。 皇甫罡听见喊杀声由远及近,倒是不怎么担心。侧翼还有机枪阵地没有发言,这些人根本不够两挺火神塞牙缝的。 他挺起刺刀撂翻了一头巨狼,把一个士兵从狼口里拯救出来。脑子里不断的思索着对策。自己已经亮出了所有的底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大队敌军。 在阵地战中对付两个百人队已经吃力的远侦队,等到了狼骑兵主力过来的时候肯定是全灭的结局。难道就这么退下去? 他摇了摇头,又对上了一头凶狠的巨狼。挺枪做了一个假动作,巨狼向后跃去,正好落进身后两个士兵的夹击陷阱。两柄锋利的刺刀插进狼腹之中,巨狼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挣扎了几下便死在了刺刀上。 马连高举的右手骤然放下,身后机枪阵地上便迸发出巨大的枪声。两条火舌喷吐出来,犹如两条火鞭将冲锋道路上的狼人们一一扫倒。 密集冲锋的狼人们几无幸存的道理,格里高利见机的快,只来得及把两个挚友压在身下。火鞭便从他们头顶上横扫而过。 杨科头上的帽子都被子弹打飞了。他捂着耳朵发出绝望的尖叫,格里高利将他揽在在即怀里,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脑袋。 三人倒卧在冰冷的草原上,身边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垂死的狼人发出最后的呻吟,前方的战斗已经停止下来。格里高利知道,他的努力在人类绝对优势面前失败了。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活下去,士兵打光了可以重新得到补充,而小命没有了就再也不可能复活过来了。 皇甫罡气喘吁吁的坐了下来,右臂上多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那是一头临死前绝望反扑的巨狼最后的战果。刚刚经历过一场肉搏战后,士兵们精疲力尽的瘫倒在各自战位上。但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皇甫罡知道更严酷的挑战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推开拿出纱布想要给自己包扎的马连,厉声喝道:“清点弹药,坚守各自战位。敌军大队马上就要上来了。” “头儿,我把侧翼的人都带过来了。”马连道:“你去侧翼指挥,这里有我在就好了。” 皇甫罡狠狠的瞪着他:“回你应该待着的地方去。我有命令让你回来了吗?” “头儿。”马连认真地道:“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不能在这样的战斗中就把你给折了。所以,恕我不能从命。”他摆了摆手,命令手下的战士向皇甫罡迫近。竟然是想把他硬捆起来带到安全的地方。 皇甫罡冷笑:“翅膀硬了,敢抓老子了?”他将手枪塞回枪套里,望着马连道:“你们三个一起上,能打得过我么?” 马连吞了一口唾沫,干笑道:“头儿,您别硬撑着了。你有必须活下去的原因!我们这些条烂命,早就应该丢在战场上赎罪了。” “在战场上,就是战士。”皇甫罡道:“没有谁必须要活下去。谁都不想死,都想活着。我和你们是一样的,这些话不要再提了。下次我会打你。” “您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滚。”皇甫罡冷哼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马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调头离开了。 “弟兄们都给我听着。”皇甫罡包扎好了伤口,用沙哑的声音咆哮道:“敌人势大,我军在此地死守无异以卵击石。全军覆没的结局,实已无法避免。如果有伤重不能坚持的弟兄,可以现在退出战斗。留下来的,我也没有任何保证。” 远侦队士兵们直起了身子,静静倾听着皇甫罡的最后发言。远处,狼族士兵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准备开始进攻。最后的战斗一触即发。 皇甫罡瞥了一眼即将冲上来的敌军,狠狠地往枪膛里压进一发子弹。接着道:“生而为军人者,为国而死是毕生之愿。我皇甫罡能够做的,只是身先士卒而已。今日,便让我们痛快一战吧。” “誓死为将军效命!”士兵们发出低低的呼喊声,各自持枪进入到了战备状态。 皇甫罡轻笑了一声,将一枚照明弹塞进信号枪里。狼族士兵们吹响了进攻的号角,而他也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即使力量相差悬殊,他也绝不会退缩。 他站在土丘上,缓缓举起了信号枪。心中若有所感,蓦地转头望向黑沉沉的南方天际。一群暗红色的星正缓慢的从头顶飞过。 “他们终于来了。”皇甫罡心中一松,绝处逢生的喜悦完全占据了他的内心。 “弟兄们都给我听好了!咱们的援军就要来了,魔崽子的末日就要到了!都给我可劲儿的打,只要熬过这场战斗,我们就能回去喝齐优的酒了!” “援兵在哪儿?”士兵们东张西望着,都在怀疑自己长官是不是疯了。 “皇甫长官。”一个稚嫩的嗓音忽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无名山要塞守备军团第三部前来向您报到。”十万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困惑的摸着脑袋。他自以为潜行几乎完美无瑕,到底哪里出了破绽? 皇甫罡吓了一跳,他才刚刚跟弟兄们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十万就从草丛里冒出来给自己凑趣。上下打量着脸涂得黑黝黝的少年,他也不说破对方的小心思。只是淡淡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敌人已经准备对我们发起进攻了。” 第二十一章赤星3 “我们这次还带来了五挺火神机关枪还有手投炸弹。”十万将自己的情绪掩饰下来:“皇甫长官,请您接收一下吧。” “来不及接收了。”皇甫罡道:“赶快进入阵地吧。你带来了多少人?” 十万回答道:“部里的弟兄除去照看火堆的,基本都带来了。有四百来个吧。” “能顶一气子了。”皇甫罡道:“一旦我军开始攻击,敌军必退。这功劳,你们拿定了。” “真的吗?”十万面色沉静回答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呢?” “那是你的错觉。”皇甫罡摆了摆手:“最近的潜行功夫又有进步了。继续努力。” “是。”十万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喜色:“谢谢你的夸奖,皇甫老师。” 皇甫罡有些汗颜的微笑。当时情急,真的没有发觉少年已经逼近到自己的身边了。没想到误打误撞,把十万给惊了出来。这小子大概又要郁闷很久了吧。 就让他闷着去吧。皇甫罡默默想道。他抬头望了一眼,那片赤星已经掠过了头顶向北方魔族军的大营飞去。因为他们一番折腾,整个大营都已经沸腾了起来。 灯火通明的大营在空中俯瞰的话,应该会很容易分辩的。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欣赏到愤怒从天而降的壮观景象了。 然而正在准备进攻的狼族步兵们没有察觉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依旧在准备着进攻。皇甫罡信心十足的想:这就是技术的差距,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桑梅草原石湖关要塞北,魔族军大营上空附近。 “光辉”号装甲飞行舰是帝国最新入列的硬壳飞艇。它大量的使用了开始量产的铝,防御性能远远超过了它的前辈;在结构上,使用了前所未有三层舱室。 但是这依然不能改变“光辉”号自己身为实验性装备的现实,冶金部的负责人已经开始挠头如何增加铝金属的产能了。估计这种事情最后还是要落到孙铿的头上。 作为飞艇攻击群的旗舰,吕琛有幸成为第一任舰长。站在舰艏巨大的舰长室内,他扶着栏杆朝大地俯瞰。 要塞驻军点起的火堆为后续的艇群指明了进攻的方向。远处的魔族军营地里,星星点点的火把组成了一条条长龙。 看来无名山要塞的动作已经成功的引起了魔族的注意,现在魔族军大营已经像是切好了摆在盘子里的肉。只是没有一个人认识到,自己的末日即将到来。 “发灯光信号,各艇群打开一号弹仓。准备开始轰炸行动。”吕琛打开作战计划,照本宣科的念道。 这是战略情报分析中心根据收集到的情报,为飞艇攻击群制定的作战方案。飞艇群将以一列横队的阵型,对魔族军大营进行数波如同梳篦一般的炸弹投掷。 孙铿将这种攻击方式形象的命名为“地毯式轰炸”。吕琛想了想,倒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两艘艇横向距离为一百米,纵向距离一秦里。魔族军大营绵延达到八秦里。四千米的长度上摆放四十艘飞艇,这次出动飞艇达到一百七十三艘飞艇,几乎占据了帝国目前总数的一大半。 他可是亲眼目睹了飞艇群在空中集结编波的壮观景象。黑色怪兽遮天蔽日,占据了整个视野。组成一支强有力的大军,浩浩荡荡的向敌国的领土进发。 “光辉”号提升了高度,站在制高点上。作为指挥舰,它并不参与这次进攻行动。尾部红灯一闪一闪的将信号传达给身后各艇,第一波次飞艇编队已经进入魔族军营地上空。 秦飞甲一五一一九号艇排在第一波次的正中位置。它是攻击群中为数不多的软壳飞艇。能够排在相对靠前的波次,完全是因为艇长的原因。除了帝国皇牌艇长吕琛之外,田振光是往返于无名山和西京最多的一个。 看到了灯光信号之后,田振光扫了一眼高度表。 “高度三百米。打开一号弹仓。” 站在艇舱边缘的通信兵将脑袋凑到一根铁管前,竭尽全力的嘶吼道:“艇长命令,打开一号货仓!”和装甲列车上一样,飞艇内部的通讯基本靠吼。 通信兵接连吼了三次,直到听到传声筒内传来稳定的三下敲击声之后才闭上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快撕裂了。他赶紧灌了一口水,凝神等待着艇长发布下一个命令。 从三百米的高空上向下俯瞰,在邱贺的眼里就像是指挥部里摆着的沙盘模型。只不过更加精细,而且还会活动罢了。这时候货舱门已经打开,凛冽刺骨的寒风呼呼的往货舱里灌。 第一次在空中打开货舱门,这和地面上开舱卸货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总有种错觉,那些看上去很不安全的炸弹会在推离舱门的一瞬间爆炸。 邱贺不放心的扥了扥安全缆绳,回头大声喊道:“我去丢炸弹了!” “去吧!”昏暗的红光中,装卸长郭亮朝着他比了一根大拇指。 邱贺点了点头,心想:但愿一切顺利。他小心翼翼的走向货舱门的边缘,弯腰将阻住滑车的木楔拔下。 为了便于装卸,货仓内部的滑轨有一定的坡度。失去了阻碍之后,滑车开始缓慢的前移。邱贺站在一旁,胆战心惊的望着一颗颗黑黝黝的炸弹从自己眼前翻滚着落下,消失在视线之中。 飞艇的高度骤然向上拔升了几米,又重新稳定下来。邱贺和郭亮两人听见地面上传来的一连串巨响,都知道第一次尝试已经成功了。来不及喜悦,两人齐心协力的把滑车从半空中拉了回来。 滑车不过是个带铁轮的架子,在半空中被烈风吹得不断摆动,仿佛一条滑不溜手的鲶鱼。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滑车收了回来。 重重关上舱门之后,他俩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坐在舱门背后,听见耳边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看其他货仓里的弟兄们的了。 邱贺并不知道,他投下的第一颗炸弹并没有爆炸。而是像一块石头似的穿过了一顶帐篷,把一个偷懒没有出去的倒霉小子砸成了碎肉。 倒霉魔兵临死前的半声惨呼把营地里集结的魔兵们吓了一跳,还没有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四周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 弹片四散横飞,睡眼惺忪的魔兵们成片被死神的镰刀收割;一条断臂兀自抓着火把在半空中飞舞,落在一堆草垛上熊熊燃烧起来。火药的味道、鲜血的味道、烤肉的味道、屎尿的味道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最终冲进鼻孔里的是一股中人欲呕的战争气息。 爆炸声中,魔兵们成片的倒下。侥幸未死的人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可是在这到处都是绝境的情况下,哪里又有什么安全的所在呢? “敌袭!” “敌袭!” 魔兵们惊惶的喊叫起来,这是一副末日降临的景象。除了可恨的人类袭击几乎想不出来第二种可能性。但是,敌人的攻击究竟来自哪里呢?谁也没工夫注意头顶的异状,只是狼奔豕突,将脑袋扎进草丛里祈求着能够从这几乎灭顶的灾难中存活下来。 “败了,败了!”一个被吓疯了的魔兵疯狂的从燃烧着的中心营帐前跑过。 剑光一闪,那魔兵的脑袋飞上了半空。鲜血飚到帐篷上,火焰得到了助燃似的又旺盛了几分。希罗脸色阴沉的从帐篷中走了出来,提着血淋淋的长剑怒声喝道:“都不要乱!各自整队准备作战!”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混乱依旧在继续。接连数百次爆炸之后,营地里恢复了安静。只不过映入希罗眼中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苍凉。 火焰燃烧的壁驳声,伤患们惨绝人寰的嚎叫声,失去了亲友同乡的哭喊声交杂在一起。让希罗本已经沉重慌乱的心情更加绝望。 敌人到底从哪里来,他们的进攻还有下一次吗?这不是希罗熟悉的火箭攻击,也不是秦人的大炮轰鸣。这些会爆炸的武器似乎从天而降,他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浓烟遮蔽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部队集合起来,准备给来犯之敌以强有力的打击。希罗如是想着,抓住一个百夫长拽到面前。 百夫长看着他手里血淋淋的长剑,以为这位大人又要杀人泄愤。吓得立刻大叫起来。 “闭嘴!去收拢你的手下!” 百夫长连滚带爬的脱离了他长剑的攻击范围,单膝跪地回答道:“是,大人。” 希罗还剑归鞘,目光定格在不远处只被遗落的号角上面。他灵机一动,奔过去把那染血的号角捡了起来。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在营地上空,混乱的局势为之一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希罗身上,看到他们的主心骨依然还活着,不少军官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主将还没有死,这仗就还有的打。 “部队集结,把伤患集中起来。”尽管遭逢大乱,但希罗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知道人类的进攻马上就要展开,救治伤患这种事情暂且先放到一边。 “遵命!”附近的军官们齐声回答。 “用号角联络周边大营。”希罗将号角甩给一个亲兵,大步朝着营门方向走去。现在他需要确定敌人的袭击到底来自于哪个方向。 而在他看不见的夜空中,飞艇群已经完成了再次编波,掉转航向朝着魔族军大营再次飞来。 “发灯光信号!打开二号弹仓,准备投弹。”吕琛望着沸腾了的草原,沉声下令道。 第二十二章溃败1 第二波次炸弹从天而降的同时,也让希罗明白了敌人的攻击到底来自于何处。只不过他这时只能望天兴叹,冬季到来之后,深渊的飞行部队已经迁徙到更加温暖的桑梅草原东部过冬。 谁都没有想到人类竟然真的会在冬季发动攻势,更没有想到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他们竟然已经发展出了如此庞大的空中力量。 希罗的应对本没有错,然而在采用非常规手段发动进攻的人类面前,他的对策反而造成了魔族军更大的混乱。在营地中集结起来的魔族军就是目标明显的靶子,周围燃烧着的建筑物也为空中的飞艇照明了他们的方位。 经过第一次轰炸成功鼓舞的帝国飞艇,在第二次轰炸中显然士气大涨,投弹高度压得更低。有很多炸弹甚至直接在人群中爆炸,刚刚有一点起色的魔族军士气又再次跌落到谷底。 真正轰炸造成的伤亡并不是很大。对于一个集结了将近二十万兵力的庞大兵营来说,因为炸弹爆炸而死掉的人,连半成都没有。 但是爆炸产生的硝烟和火光对于感觉敏锐的魔兵来说,简直比炸弹原本的杀伤力还要巨大。 更何况,这是他们有幸第一次品尝到地毯式轰炸的滋味。如果是炮击或者最近才刚刚熟悉的火箭攻击,至少还有迹可循。无论哪一种远程攻击,敌人都远在几里以外。 而不像现在这样,敌人就站在几百米处的高空,无论他们如何躲藏,都会产生一种无法避开的错觉。 绝望的念头在越来越多的士兵军官心中滋生,即使是希罗自己,也对于这个夜晚的战局感到越来越没有希望。 天空中不知道集结了多少艘人类的飞行战舰,这样的轰炸已经来了两次,会不会持续下去?如果这样的攻击再持续一到两次,全军溃败的局面怕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现在的军营里,就已经开始出现逃亡者了。各部落头领也都在动着逃走的心思。彼此间传递着消息,对希罗的命令也开始阳奉阴违起来。 希罗看出了端倪,心中不由得一叹。毕竟他不是魔王陛下,麾下统率的军队也不是昔日横扫天下的一流强军。 不知道今日这一败之后,还能带回多少部队回到九号城。但愿损失不要过于惨重,否则被亚达公爵占据了主导权就糟了。 一念及此,希罗心中的战意也消退了不少。战局发展至此已无可挽回,还不如主动撤军断尾求生。 “麾下各部听令。趁着敌军第三次攻击还没有开始,离开大营向北撤退。” 一个心腹疑惑问道:“这个命令是不是转达给其他军营?” 希罗道:“分散逃出营地,到了野外之后再重新集结。人类没有那么好的视力,他们只会攻击视线之内的目标。” 仅仅遭遇了两次攻击,希罗便已经敏锐的注意到了帝国空军的弱点。 “其他营地……”心腹追问了一句,但迎上希罗阴冷的眼神时,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他们的攻击间隔为半小时左右,抓紧时间!跑得慢了就留在营地里等死吧。” 希罗留下了一句话,朝着阿莲摆了摆手,主仆二人当先朝着营地外走去。 远侦队阻击阵地前沿。 轰炸开始的时候,秦军阵地上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而与之相对应的,皮德罗伯爵的部队也陷入到了绝望的境地之中。 “天上!人崽子插着翅膀飞过来了!”一个心腹指着天空中的赤星惊慌叫道。 皮德罗伯爵眼中杀机一闪,拔刀捅进了这个心腹的胸口。 “大……大人!”心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招惹到了杀身之祸,捂着胸口软软倒下死不瞑目。 皮德罗掏出一方绸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腥,沉声喝道:“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该死!” 众亲兵噤若寒蝉,谁都不敢跟皮德罗伯爵对视。 “伯爵大人,咱们今日只带出了两个千人队,主力还留在大营未动。”另一个心腹凑了上来低声道:“现在这个情况,恐怕阵线很难维持。不如留下费列罗作为后卫,大人还需回到大营重新掌控局面。” 皮德罗伯爵早已经有了退意,见到心腹提议,装模作样的沉吟片刻道:“你说的很对,眼前的敌人不过一小撮苍蝇罢了。我们的主力可不能就折在这里了。你去告诉费列罗,让他务必把面前这些敌人歼灭。我们回大营去!” 心腹苦着脸接受了这个命令。现在谁都知道战场上已经很不安全,多留下来一分钟就会多一分危险。心中顿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有心想要找一个替死鬼帮他去传递命令,可是大家见机甚快,早已经逃得没影了。哀叹一声,只好认命的朝着前方出发阵地赶去。 前沿阵地上,费列罗感觉自己陷入了危机。隐隐能够看得出,对面的秦军已经得到了增援。而己方出师不利,已经先丢了两个百人队。己方在明,敌方在暗。这场仗已经越来越难打了。 难道就这么退走吗?千夫长心中苦涩的想道。他不甘心!战争发展到今天,魔族军已经丧失了在三号城与人类进行战略决战的勇气。只能退缩到这里来。一退再退,退到哪里才是终点呢?他摇了摇头,身为狼族勇士的尊严不容许他就这样夹着尾巴逃走。那种事情,只有草原上的野狗才做得出来。 “费列罗千夫长,你在什么地方?” 黑暗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费列罗疑惑问道:“是马马耶罗?你不是在伯爵大人手下当差么!” 马马耶罗总算找到了大队人马,心中总算有了点底气。干咳了一声道:“千夫长大人,有紧急军令。” “是什么?”费列罗心中一阵难以自抑的激动,沉声问道。 “大营遭遇秦军的突然袭击,伯爵大人已经率军返回大营掌管部队。他命令你放弃眼前之敌,绕开大营前往北部给水驿接应大军。如有违逆,定斩不赦。”马马耶罗脸色阴沉的说道。他心中一阵狂跳,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一点松动。 “为什么是这样?”得到了一个与自己期望中完全相反的命令,费耶罗完全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怒,悲愤的咆哮道:“每次作战都是这样,我们要退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的要退到我们贫瘠的故土,我们才能真正认识到人类的威胁吗?” 马马耶罗狞笑着拔出一柄匕首,狠狠的朝着费列罗的胸口刺了过去。费耶罗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向自己下死手,眼睁睁的看着刀尖捅进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仰天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伯爵大人的命令,难道你没有听到吗?”马马耶罗冷哼道:“反正你早晚也就是个死,不如让你死的更有价值一点。”他拔出了匕首,在手臂上随意蹭了蹭血迹。朝着周围被吓傻了的百夫长和亲兵们道:“费耶罗违抗军令,已经被我杀了。伯爵大人有命,命令我们前往给水驿接应狼族大队。” “但是我们面前还有人崽子纠缠,如果全军退却的话,恐怕会被他们缠上。”黑暗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 马马耶罗定睛看去,见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狼族。想起被皮德罗伯爵无情抛弃的结局,他心中不由怒起。阴声笑道:“说得对,我们不能贸然全军退却,必须有人断尾求生。你叫什么名字?” “格里高利。大人。”年轻狼族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好的,格里高利。”马马耶罗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决定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我给你留下五个百人队,任命你做新任的千夫长。”他说着,俯身摘下费列罗的翅翎朝着格里高利招了招手。 所有的百夫长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短命的千夫长。因此没有人羡慕他,反而用同情的眼神望着他。 格里高利走上前来,接过那依旧沾着血迹的翅翎。垂着手站在马马耶罗的面前。 “你留下来断后。”马马耶罗不敢直视他那双清澈的双眸:“我带走剩下的部队去接应狼族的大军。” “您在说谎。大人。”格里高利平静的揭穿了马马耶罗的虚伪。 “你说我在说谎?”马马耶罗攥紧了袖口里的刀子。 “你想杀死我吗?像杀死费列罗大人一样?” “在场的百夫长有很多,你死了还有其他人可以接替。”马马耶罗狞笑道:“我是伯爵大人身边的亲兵,而你——什么也不是。” “费列罗大人并没有死。”格里高利忽然说道。 “不可能!”尽管喊着不可能,但马马耶罗还是下意识的低下头。费列罗早已经死透了,怒张的双眼无神的望着夜空。 上当了!他心中惊呼着。抬起头来时,格里高利高举着一把匕首猛刺过来。 鲜血喷溅出来,溅了格里高利满脸。马马耶罗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压在费列罗的身上。 格里高利转过身,把玩着手里已经被鲜血浸湿了的翅翎。 “今天下午进餐的时候,诸位都还是需要我仰望的大人物。”格里高利将翅翎交给比利,示意他给自己戴上。百夫长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现在,我是你们的头儿了。说说看,下一步我们如何是好?”格里高利摆弄着肩膀上的翅翎,笑吟吟的望着他们问道。 第二十三章溃败2 在场剩下的百夫长们听见格里高利如是说,都有些接不上话来的感觉。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长官下令、自己冲锋的行动模式,骤然让他们开动自己的脑子,着实有些不适应。一个个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木愣愣的看着格里高利。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众人的死寂,百夫长们都感激的看着那拼命跑来的哨兵。 “慌张什么?”格里高利沉声喝道。 “侧翼……侧翼五里外发现一支人类军队正在逼近。”哨兵结结巴巴的道:“兵力超过五千!” 超过五千的兵力,怕不是无名山要塞里的人类军队已经倾巢而出?众位百夫长们惊得脸色煞白,在之前他们对付一支小小的伏击部队都吃尽了苦头,这时候大队人马上来,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黑暗中又有一个哨兵连滚带爬的奔了回来,带着哭腔道:“七里外……七里外发现敌军大队,兵力超过七千!” 黑夜里,接连发现了两支部队。格里高利沉吟了一会儿,展颜笑道:“你们不用紧张,他们是冲着大营去的。只要我们不主动招惹,就不会有灭顶之灾。” “那我们怎么办?”百夫长们被他的镇定所感染,共同把他视为新的主心骨。 “收缩阵型。”格里高利冷笑道:“跟现在混乱的大营相比,我们更像是一只刺猬。你们放心好了,秦人眼里只有功勋。我们差不多就是一块小小的骨头,他们看不上眼的。” 说是这么说,所有人都心中恻然。曾几何时纵横天下的狼骑兵,到今天也成了砧板上的肉。既然千夫长这么说,那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后方现在已经不安全了。”格里高利思索着说道:“不管怎么逃,都逃不过一个死。我们现在唯一的出路,是向前!” “向前?”百夫长们惊疑不定的望着格里高利。 “打败眼前的敌人,才能绝处逢生,杀出一条血路来。无名山要塞倾巢而出,肯定没有多余的兵力对付我们了。他们虽然得到了增援,但在这个战场上来看,我们还占据着优势。” 格里高利观察着战场,指着侧翼方向道:“那里有人类的那种可以连续射击的枪械,我们要把那里设为主要进攻方向。只有打掉了那些连射枪的威胁,我们的集团冲锋才有胜利的可能。” “那如何进攻呢?”一个看起来长得很老成的百夫长大着胆子提问道。 方法很对,格里高利也拥有成为一个名将的潜质。跟着这样高明的头领,未来是可以预见到的。但是谁都知道,这样的任务必须要有人去送死才可能完成。那么,谁去送死就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格里高利冷笑了一声:“我来亲自带领集团冲锋的部队。至于攻击侧翼的任务,就交给你好了。” 老成百夫长听得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千夫长大人,您是认真的?” “当然。”格里高利道:“你找一个同伴,两个百人队去进攻。等我们的冲锋开始后,你们就出发。有异议吗?” “没……没有。”老成百夫长被格里高利的风格震慑住了。从这个少年的身上,他看到了在长久的和平中早已经磨平了的头狼气质——做最危险的事,承担最重的责任。 “那就去准备吧。”格里高利没有再看他一眼,领着比利准备去动员冲锋部队。 “请等一等。格里高利大人。”老成百夫长忽然追了上来,急迫的喊道。 “还有什么事情?”格里高利停下脚步,转身疑惑的望着他。 “格里高利大人,我已经想好了。待会跟着您一起冲锋。从侧翼打击敌人这种事情,交给勒夫那小子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手下全都是步兵,冲锋起来比较擅长。” “勒夫?”格里高利的眼神落在一个瘦高的狼人百夫长身上。对方深深鞠躬,朝自己行了一礼。 “好吧。”格里高利没有迟疑太久。毕竟这些长时间呆在行伍的百夫长们更加了解彼此的秉性。他望着老成百夫长道:“忘记问了,你的名字。” “我叫泰罗。”老成百夫长回答道。 “好的,泰罗。”格里高利道:“待会你的部队编入冲锋序列。放心,我会站在冲锋队列最前面的。” “我必定誓死为大人而战!”泰罗表情一肃,右手抚胸,单膝郑重的跪了下去。 “我必定不负你们所托。”格里高利站着没动,从容的让泰罗完成了自己的礼节。他望着秦军阵地,沉声道:“让我们肩并肩,杀出一条血路来!” 远侦队阻击阵地。 “这么久都没动静,他们是不是退了?”一个士兵朝远处黑沉沉的草原眺望,结果什么都没有看到。转头望着十万,少年正合着眼半躺在枯草从里假寐。 “不要想得那么乐观。”十万翻了个身,似是梦呓一般:“狼崽子啊,可是草原上最危险的族群。无论是两条腿走路的,还是四条腿走路的。” 十万的脑子里,依然还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有些自怨自艾的想道:明明已经很完美了。为什么皇甫长官依然能够发现我? 他睁开眼睛偷瞄着不远处伏在草丛里观察远处动静的皇甫罡,轻轻叹了一口气。 “皇甫长官。您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 “直觉。”皇甫罡忍住笑,一本正经的回答。 “怎么才能得到?”少年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词,十分费解。 皇甫罡被他问住了,搔了搔后脑勺。摘掉一根粘在头发上的草茎。 “啊!等我们回去了再跟你解释这个问题。” “魔族军正在向前移动。”观察哨传来的声音,让十万只能把话题中止。他郁闷的低下头,沉声喝道:“全体准备,听皇甫长官的号令。” 一颗白亮的星冉冉升上夜空,第二次战斗打响了。 亮星大放光明的一刹那,格里高利下意识的紧紧闭上了眼睛。回头大喊着:“全体伏低身子,不要抬头看那颗亮星。” “我们狼族哪有趴着进攻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狼族武士不满的哼哼道。 “活着砍掉人崽子的脑袋,或者在这里烂掉。”格里高利冷冷问道:“你选哪样?” 高大的狼族武士咆哮了一声,不情不愿的伏低了身体。 一排弹雨从他们头顶上掠过,发出“嗖嗖”地破空声。高大的狼族武士脸色发白,如果他还固执的站着,那么这时候怕是早已经变成尸体了。 照明弹的持续时间不长,几分钟后天空便再次黑暗下来。格里高利呼哨一声,命令狼族步兵继续前进。 “狼崽子们学精乖了!”皇甫罡又压上一发照明弹,对准了天空。 “告诉你的手下们,不要乱放枪!瞄准了再打!” 前进,匍匐;再趁着照明弹发射的间歇前进,再次匍匐。格里高利的进攻,成功的让前来增援的第三部士兵产生了慌乱。整齐一致的枪声也显的凌乱起来,再也没有了最开始时的威势。 十万有些愤怒,麾下的士兵是整个无名山最训练有素的部队。经历过残酷的要塞守御战,经历过鲜血的洗礼。为什么在野战之中,他们的表现连刚入伍的新兵都不如呢? 狼族步兵步步逼近,转瞬间已经突破了一百米的距离。格里高利已经看穿了对面人类的孱弱本质,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天空中一颗照明弹快要熄灭,当黑暗再次降临的时候,就是他们狼族勇士的主场了。 “还有多少照明弹?”皇甫罡回头望了传令兵一眼。 “三……三十个。”传令兵结结巴巴的回答。 皇甫罡将沉重的信号枪塞进传令兵的手里。“听我的命令,现在开始每数十五下,就对天发射一颗照明弹。能做到吗?” “只有三十个了。”传令兵点着头说道。 “足够让狼崽子们丧失耐心了。”皇甫罡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地上捡起一枝步枪。 “长官!您要去哪儿?” 皇甫罡利落的将子弹推上弹膛,回头咧嘴笑了笑:“去战斗!” 照明弹放出的光芒开始变弱,格里高利高高举起了右手,所有狼族步兵们将热切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战场上陷入了可怕的宁静之中。有的士兵忍不住双股战战,总有一种丢下枪抱头鼠窜的冲动。 “跑也没用。”一个远侦队的老兵叼着烟卷嗤笑:“你的腿再快,也快不过四条腿走路的畜生。” 几个士兵深以为然,情不自禁的往老兵的身边凑近了些。仿佛这样一来,就能够获得安全感似的。 “远侦队的弟兄都听着……” 阵地上突然响起了皇甫罡的声音:“最危险的时候就要到了。你们是骨头,身边的第三部弟兄是血肉。有血有肉才是一个完整的人!第三部的弟兄也给我听着!” 第三部的士兵们都竖起了耳朵,侧着身子望向站在小高坡上的皇甫罡。 “你们身边的远侦队弟兄们,是你们在战斗时的最大依仗。听从他们的指挥!你们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话音刚落,又一发照明弹射上了天空。战场上重新大放光明。 皇甫罡拄着步枪,轻蔑的看着对面伏低了的狼族步兵。 “照明弹还有的是,扛到天亮胜利就是我们的!” 第二十四章夜战1 格里高利高高扬着的手一直都没有落下去,狼人们再度骚动起来。他们似乎感觉到肚皮底下有一千只小虫在蠕动,恨不得赶紧跳起来抓挠一番才能解了这蚀骨挠心一般的酸痒。 “千夫长,下命令吧。”泰罗在他身边催促道:“人崽子快要撑不住了。” “等。”格里高利丝毫不为所动,高举的右臂如同铁铸一般矗立着。 胜利的天枰似乎重新向秦军一边倾斜。但皇甫罡心里明白,目前的局势不过是假象罢了。当照明弹都用光了的时候,就是真正的战斗即将到来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是期待狼族的指挥官能够按捺不住跳起来进攻。如果他们能够站起来,那么战斗的优势将重新回到己方这一边。 怎样逼迫他们站起来呢。皇甫罡快速的思索着。第十四颗照明弹打上夜空,他灵机一动,转头朝着传令兵厉声喝道:“下一颗子弹不要打,听我的指挥。” 照明弹的照明时间是三十秒。它宛如一颗璀璨的超新星,骤然闪亮,逐渐熄灭。战场上的夜空渐渐暗了下来,格里高利心中一喜,手臂重重的落了下去。 “我们杀啊!一鼓作气打败那群人崽子!”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狼族步兵们站了起来,发出一阵震天的咆哮声朝着秦军阵地发动冲锋。 大地在颤抖,数百狼人一齐进攻的威势让阵地上的每一个秦军士兵胆颤心惊。有的士兵被吓破了胆,丢下枪抱头离开了阵地逃走。站在后面的十万掂着枪追上去,扣动扳机把那些胆小鬼射倒在地。 “不要怕!他们看不见我们!”听到枪声,格里高利大声喊了起来:“加速冲击!敌人就在我们面前。” 狼族士兵们听到他的呼喊,都各自加快了脚步。追随着他们的狼王,朝秦军的阵地发动了决死的突击。 与此同时,皇甫罡终于下达了自己的命令:“照明弹射击。全体注意,步枪三连发。放!” 传令兵得令,举枪便扣动了扳机。一颗小太阳骤然闪亮,光明重回世间。秦军阵地上枪口凛然,枪声大作。 天空中闪耀光辉的一刹那,格里高利的心骤然坠入谷底。“中计了!”他敏捷的一个滚翻伏到地上。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埋头冲锋的狼族士兵们像被削了皮的苹果,顿时便薄了一层。正面的枪声刚刚响起,侧翼的机关枪也吼叫了起来。 在光明的战场上,站起来冲锋的狼族就像靶子一样被逐个放倒。格里高利深知秦军这种阵势的厉害,回头大喊着:“趴下,都趴下!” 泰罗匍匐着爬到格里高利身边,脸上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迹。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悲愤的叫道:“千夫长大人,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冲上去?” “没用的。”格里高利指着前方:“侧翼的火力会轻松的把我们射杀在道路上。在勒夫成功和秦军消耗干净那种能够照明的弹药之前,我们必须忍耐。” 泰罗狠狠地捶着地面,转头朝着侧翼望去。他从未如此急迫的等待一个人的消息。“勒夫,勒夫!为什么你还不动手?” 侧翼火神阵地。 得到了第三部机枪兵的增援之后,独眼军医的工作变得更加轻松惬意。完全不像在正面战场上那样紧张,他只需要给士兵们送送弹药,打打气就足够了。 照明弹一颗接着一颗的升了起来,六七挺火神不断的喷吐着火舌,将试图站起来冲向阵地的狼人扫倒在地。终于,战场上再也没有人敢挑战火神的威力。 “以夜战闻名的狼人也不过如此嘛!”独眼军医仰天打着哈哈,摸出上衣口袋里的烟卷,分发给刚刚辛苦射击的弟兄们。 “谢长官了!”一众射手们拈着烟卷朝独眼军医道谢,顿时就把独眼军医窘得不行。 “什么长官?不过是跟大家一样的小卒子罢了。”独眼军医将包里最后一根烟丢给前面草丛,草丛里伸出一只手准确的把烟包截下。拿出烟卷,又将烟包丢了回来。 独眼军医头也没回,伸手便将烟包抄在手里。显然这动作两人已经不知道练了多少次。点上了烟卷抽了一口道:“最多也就是个比你们多吃了几年行伍饭的老兵而已。” 众士兵顿时肃然起敬,望着坐在一边淡然抽着烟卷的老军医。这个中年谢顶的老男人尽管坐在那里,身材还是显得很伟岸。然而…… “独眼你个老骗子!吹!接着吹!”草丛里传来一声不屑的笑骂:“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跟他们说说,你到底多吃了几年行伍饭!” 哄笑声中,独眼军医苦心营造出来的形象轰然倒塌。 “马连你个小兔崽子。别家儿子都往老子脸上贴金,就你小子往老子脸上贴屎。”独眼军医在哄笑中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捡了一块石头就丢了过去。 “就你小子还想娶我家娟儿,做梦去吧!”独眼气咻咻得,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别,别……”马连一骨碌从草丛里爬了出来,腆着脸凑到独眼面前赔笑道:“老独你消消气,我不是说着玩说顺嘴了吗?” “还有别的部的弟兄在眼巴前,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独眼军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把后脑勺亮给马连。 马连直起身来,冲着瞧热闹的士兵们笑骂:“行了,都别看了。这是我们的家事。”他摆了摆手,一脸坏笑道:“岳父大人,还是要哄。” 不说倒好,马连这么一说,阵地上的哄笑声更大了。 独眼军医气笑不得,“小兔崽子,我宁肯让我家闺女当一辈子姑娘,也不嫁给你这油嘴滑舌的家伙。” “别别别……”马连道:“我不是都把人轰走了嘛。”他给老军医又点上了一支烟,顺着他后背捋了几下:“莫生气,莫生气。” “这么着吧。”独眼军医见他服软,立马顺杆往上爬。“叫我一声爹,咱俩就此揭过。” “不是,老东西。”马连困惑的挠着脑袋。“你为啥总纠结这个呢?” “我膝下无子,自然总想要个儿子。”独眼道:“要是没有这档子破事,想做我儿子的人多得是。你连边都挨不上。你是个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孤儿,怎么!我做你的爹辱没了你吗?” “倒不是因为这个。”马连持续的抓着头皮,不知道说什么好。夜凉如水,一老一少两人无言对视着。过了许久,独眼军医才怅然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独眼军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怕我是个拖累。” “我不是这么想的。”马连摇头否认道。 “你是。”老军医的眼神似乎能看破一切。 “不是。” “是。”他捋着胡须道:“不要否认了,你就是。” “不是!”马连已经有了点火气,却没办法对着他发泄。第一次在和老军医的交锋败下阵来,有些颓然的叹了口气,仰天在草甸子上躺了下来。 “谁不想有个爹妈?老东西……”他怔了怔,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算了。” “有话别憋着。小心憋出内伤。”独眼军医悠悠道,悠然抽了口烟。见马连真的没有接话的意思,怔了好久又道:“你不想认我也罢,我先把话说清楚了。为什么老是纠结这个事儿?因为我害怕。” “你怕什么?”马连嗤道:“打仗你躲最后面,每次执行任务不都是等战场上没动静了才让你过来?就这样你还担心死,那真是没法了。” “你们照顾我,我心里清楚着呢。”老军医嘬了一口烟,将烟屁股丢进身旁的泥潭里。“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院长怜悯咱们,犯下死罪,却只给了十年的徒刑。我今年已经五十八了,哪有十年好活?家……是回不去了。” “能回的去。”马连安慰道:“老东西你命长好比王八,我们都埋了你都死不了。自然能回得去。” “在草原上这一年多来,我感觉自己又老了好几岁。身子骨越来越不如前了,怕是熬不过几年。”老军医道:“有客死异乡的风险,总得找个叶落归根的办法。” “什么客死、什么叶落。”马连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我读书少,您说点我能听懂的吧。” “就是我死了得找个人给我送终。”老军医没好气道:“把我的遗骨带回去交给我的闺女。如果这个人还顺我的眼,我可以考虑把闺女嫁给他。懂了吧?” “懂了。”马连腆着脸笑道:“你想把闺女嫁给我,直说嘛。绕这么多弯子干嘛?” “滚。”老军医佯怒踢了马连一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把闺女嫁给你了?我瞎还是你瞎?”被他这么一闹,独眼的伤感情绪也去的七七八八。 两人各自笑了一阵,独眼军医忽然正色道:“你可是允下了,日后要给我送终。” 马连一脸迷惑道:“我啥时候说的?” “大丈夫,一言九鼎。”独眼拍着马连肩膀道:“要娶我的闺女,就得给我送终。要不……门也没有。” “……我从不走门。”马连笑眯眯道:“爬窗。” “爬窗就把你腿打断。” “我怕你舍不得。” “油嘴滑舌!怎么舍不得?” 独眼军医还要多絮叨几句,可是马连却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破空声中,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旋转着从他头顶飞过。一瞬间,独眼军医身上的冷汗全都冒了出来。 杀声四起,黑夜里冒出无数双闪着莹莹绿光的双眼。 “敌袭——”一声凄厉的吼叫刺破了侧翼阵地上的宁静,战斗就这样突兀的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夜战2 狼人从背后掩杀上来,固定在阵地上的机枪根本来不及掉转枪口,机枪兵就被杀死在掩体里。 感受到奇耻大辱的远侦队护卫从阵地前沿发起了反冲锋,手投炸弹和秦六式步枪配合着将暂时占领了机枪阵地的狼人赶了下去。 前来袭击的狼人显然深知那些笨重的连射武器的厉害,竟是拼命都不让阵地上的秦军有喘息的机会。还没有等士兵们把枪口掉转过来,十几个悍不畏死的狼人就扑了上来。跟远侦队士兵混战在一起。 “你老实在这里呆着。我去把狼崽子打下去!” 独眼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马连使劲按住他的肩膀,把怀里的手枪摸出来塞进他的手里。老军医的手不住颤抖着,手枪好几次都差点掉在地上。 “千万别动。”马连又叮嘱了一句,毅然返身投入战场之中。 活下来的士兵只剩下不到十几人,他们围成一圈,背靠着背用刺刀逼退了想要扑上来的狼人。 草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冲锋失败的狼人尸体,一个瘦高的狼人头目带着一群狼族武士已经占领了至关重要的机枪阵地。 他打量着这些杀死了无数同胞的致命武器,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狼嚎声中饱含着得意与兴奋的情绪,在他的带动下,狼群集体嚎叫起来。 “战斗……已经结束。”瘦高狼人头目拨开众狼人的卫护,走到兀自死战不降的秦军士兵们面前,用生硬的秦语说道:“投降……饶你们不死。”他对这些保存完好的武器非常感兴趣,知道如果拿回去献给大人物一定会获得不小的功勋。 “只有战死的秦人,没有投降的秦人。”马连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挺起刺刀吼道:“来吧!” “那就……成全你们。” 瘦高狼人头目挥了挥手,眼神中带着森然杀意。麾下狼族武士们握紧了手里的弯刀,步步逼近上来。 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马连和袍泽们握紧了步枪。刺刀在若明若灭的火光中闪烁着慑人的寒光,他转头望了望独眼军医藏身的草丛。 “这辈子没法给您老送终了。独眼老爹,好好活下去。”他心里念叨着,双目赤红的望向了逼近过来的狼人,怒吼道:“来啊!来啊!” “轰!”在瘦高狼人头目背后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猝不及防的狼人狼狈的从机枪阵地上逃了下来。浓烟滚滚中,独眼军医抖抖索索的站在高处,纵声狂笑着。 “都给我趴下!我手里……可是有家伙事儿的!” 狼人武士们龇牙咧嘴的朝他逼近,独眼军医高举着仅存的一枚手投炸弹,眼睛却瞟着不远处的马连。 “你们都不怕死吗?跑!跑啊!” 老男人的手在颤抖,重重威压之下,他坚持不了太久。 狼族士兵在逼近,战刀的锋芒都快要把他的眼睛刺瞎。他抖抖索索的摸出引信,朝着手投炸弹的尾端插进去。 “砍死他!”瘦高头目发出一声凄厉恐惧的吼叫,他知道如果任由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兵引燃炸弹,恐怕会让他的打算就此变为泡影。 “叫我一声爹吧。” 独眼军医准确无误的将引信插进炸弹的尾端,朝着马连望了望,嘴唇嚅喏着。 “爹……爹啊!”马连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眼泪的滋味,舔了舔嘴角。咸涩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一如往日般熟悉。涕泪横飞时,依稀看见老男人欣慰的朝他微笑着,决然拉燃了引信。 手投炸弹冒着青烟,却最终没有投掷出去。狼族武士们蜂拥而上,乱刀砍下。血肉横飞中,轰隆一声闷响将逼得最近的狼人炸得血肉模糊。 马连狂吼着站起来,端起步枪朝重围外杀去。十几个远侦队士兵发了一声喊,簇拥着他朝狼族人占领着的阵地扑了过去。 人在绝境之中,所迸发出来的力量是出乎意料的。被接连两颗手投炸弹炸得晕头转向的狼人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挡已然杀红眼的马连。尽管拼命留下了几个人的性命,但还是被这支孤军杀出重围。 近战无敌的狼人们感到他们的自尊心遭到了践踏,纷纷请战要求追上去杀死他们。瘦高的狼人头目制止了他们的举动。 “不要追了。让他们逃吧。现在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看格里高利大人的了。” 秦军阻击阵地。 狼嚎声和爆炸声传来的时候,格里高利就知道自己的战术成功了。他兴奋的和泰罗对望了一眼,咆哮道:“准备冲锋!让人崽子尝尝我们的厉害!” 草丛里忽然冒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狼头。格里高利站在阵列的最前方,他扬起指挥刀。 “前进!为了活下去。” “嗷~~~~”狼人们吼叫着向前迈步,迎着弹雨向秦军阵地迫近。 “上刺刀!准备肉搏战!” 秦军阵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吼叫,士兵们狠命扣动扳机,将枪膛里最后一发子弹发射出去,拔出腰间挂着的短刃,套进枪口之中。 敌人在逼近,皇甫罡站在高处,俯瞰着他的士兵们。回头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大地。“如果还有援军,一定能把他们都留在这里。” 传令兵探出身子来,焦急喊道:“皇甫长官,还有最后五发照明弹。” 皇甫罡伸脚挑起一杆步枪,踢落到他的面前。 “间隔一分钟,弹药打光后加入战斗。” “是!长官。”传令兵虎吼了一声,捡起步枪背在肩上。咬着牙扣动了扳机。 此时此刻,格里高利已经逼近到了五十米的距离。 “手投炸弹准备!”远侦队临时军士们吼叫着,作出了示范。几十枚冒着青烟的铁疙瘩在空中闪过一条美妙的弧线,落在狼族武士的面前。 爆炸声中,有人倒下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跟在后面的武士踩过血肉模糊的同伴尸体,继续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前。 照明弹清冷的灯光照耀下,灰色的潮涌与黑色的堤防终于狠狠撞击在一起。 数量处于劣势的秦军在肉搏战拉开序幕之后就陷入到危机之中。孱弱的魔原自由民的身体素质与健壮的西北男儿无法相比,三个士兵结阵才能对抗一个狼族武士。血腥残酷的肉搏战一开始,阵地上就不断有秦军士兵发出临死前绝望的惨叫。 黑色的堤岸在狼人一往无前的突击下,一退再退。当仰攻的局势被改变,居高临下的变成了狼人时。战场上的局势似乎变得已经无可挽回,秦军阵中开始出现了零星的逃兵。 尽管这些逃亡者很快就被后面督战的军官开枪杀死,但格里高利已经看清了这些人崽子的虚弱本质。失去了光明的护佑,失去了远程武器的依仗。这些身穿黑色军装的士兵,仅仅比草原上待宰的奴隶稍稍强一点。 他刀锋一指,对准了依旧固守着坡顶死战不退的一块黑色礁石。皇甫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挺枪刺倒了一个扑上来的狼族士兵,伸出小指朝着格里高利轻蔑的勾了勾。 这是人类武装最后的支撑,格里高利知道。如果能够冲入敌阵之中阵斩敌酋,对于战事是多么巨大的帮助。他似乎看到了贵族的装饰在向着自己缓缓招手。转头朝着泰罗呼哨了一声,带着一直紧紧跟随在身边的武士们,朝皇甫罡所站着的高地扑了过去。 跟在格里高利身边的武士有五六十个,簇拥在皇甫罡身边的士兵也差不多数量相当。在这片高坡上,整齐的倒着一圈狼族士兵的尸体。那是在格里高利挑战他之前,失败者的下场。 如果能击败你……皇甫罡心中想着,握紧了手里的步枪。 格里高利的步伐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十几米的时候都已经冲了起来。战刀一扬,斩向皇甫罡头顶。他喘着粗气想:……战斗就结束了。 皇甫罡举枪迎击,架住了大力斩来的刀锋。格里高利收势不及,从他身边掠了过去。脑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回手立刀,又挡住了皇甫罡顺势而来的枪托横扫。 沉重的枪托仿佛流星锤一般,与战刀重重撞击在一起。两人各自退了一步,都感觉对方战力惊人,是个难缠的对手。 “有点意思。”皇甫罡甩了甩手,重新摆起冲锋的架势。刀尖寒光闪闪对准了格里高利,闷着头冲刺过来。 “叮当”一声,战刀和长枪再次对撞在一起。皇甫罡甚至可以看到对方鼻孔中虬曲茂密的鼻毛,他顿感一阵恶心,使尽全身力气将格里高利反顶了回去。 格里高利倒退了两三步,指着日渐稀疏的战场狞笑道:“人类,你的部下已经快要死光了!就算没死的,也都逃走了。你还要傻傻的等着我来取你的头颅吗?” 几经厮杀后,能够站着的人类士兵已经寥寥无几。依然在与数量和体力都占据着绝对优势的狼人进行殊死的抵抗。 皇甫罡松了松脖颈上的领扣,粲齿笑道:“宁战死,不投降。” 他的话音刚落,腰间突地一麻。他右腿一软,单膝跪倒在格里高利的面前。 格里高利微微摇头,望着阴影中狼狈退却的狼人。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着想,可是眼睁睁看着一个行事磊落的勇士以这样的方式落幕,心中依然不是滋味。 皇甫罡捂着腰间伤口,拄着枪杆从地上站了起来。时而清明,时而浑浊的眼神扫视着整个战场。 远侦队的最后一个士兵已经落进了重围之中,十几柄战刀劈砍到他的后背,将他的后背砍得一片稀烂,白森森的骨头茬子露了出来,他的眼神早已涣散,气息微弱而凌乱。而他手里的刺刀兀自死死扎进一个狼族武士的肚子里,直没至柄。 那狼族武士吓得魂不附体,双手紧紧抓住刀刃,即使已经感觉不到从刺刀另一端传来的力量,口里依然发出恐惧的嚎叫。直到那人类的尸身扑倒在他的身上,其余狼人把他拖出来之后,才发现这个受伤本不致命狼人竟然已经被活活吓死了。 “这就是我们的决心。”皇甫罡指着身后惨绝人寰的战场说道。他望向格里高利的眼神忽然清澈起来,格里高利知道,眼前这个人类军官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为了防止他临死之前的一击,格里高利紧紧攥住了刀柄,向后退了几步。 第二十六章将星陨落1 皇甫罡拄着步枪,摇摇晃晃的前进了几步。那来自背后致命的一刀所造成的伤害正在他的身上成倍增加。每向前前进一步,都感觉到自己随时会倒下。 狼族武士将他团团围住,尽管知道这个人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只需要稍稍捅出一刀就会像一根枯木一样被打败。可是没有人上前。 快些倒了吧。有人在低声念叨着。但皇甫罡依然执着的一步一步朝着格里高利的方向逼近。 十步,五步,三步…… 皇甫罡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拄着步枪停在格里高利的面前。他张了张嘴,然后停止了呼吸。 格里高利微微欠身,向眼前这位骄傲的敌人致意。他举起战刀,高高扬起。 “吾乃格里高利,送人类堕入地狱之人。” 刀光一闪,皇甫罡的头颅飞上半空。无头的躯体倒下,一股鲜血汩汩的涌了出来。这时狼人士兵们才发现,在皇甫罡最后前行的十余米,鲜血铺成一条暗红色的道路,浸透了他脚下的大地。 高坡下人类的残兵仓皇退去,但得胜的狼人们却没有一点喜悦之心。他们赢得了一场战斗的胜利,却输掉了整场战役。北方大营已经陷入到浓烈的烟火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在人类如同梳篦一样的攻击下命丧异乡。 格里高利再也不看地上的尸首,朝着他麾下的士兵们说道:“现在集合,目标——九号城!” 草丛里一双眸子幽幽闪着仇恨的光芒,目光锁定在格里高利的身上。十万攥紧了双拳,鲜血一滴滴从嘴角滴落在脚下。 “此仇必报。” 黎明时分,捷报与讣闻几乎同时抵达无名山要塞。 一夜的鏖战,侯森麾下的五个卫秦军成功的击破了魔族军的大营。追击溃败的魔族军足足二十秦里。一路上倒毙的尸体成了通往九号奴工城的最显著的路标。 持续大半年之久的无名山要塞之围一夜间宣告解除,帝国的边境线再一次得到了扩张。前来增援的秦军部队在原魔族军大营建设了新的防线,但那只是暂时的。等到陈暮大将军所率领的主力部队抵达之后,他们将会在这里短暂修整两天。然后继续向北方九号奴工城进发。 与侯森此时得意喜悦的心情相比,皇甫华的心情晦暗沉重。他站在早已熄灭的烽火台下,眺望着北方依旧平静的草原。 “尸首已经收敛好了。”齐优站在他的身后轻声道:“我们找了一个最好的裁缝。检查结果也出来了,你要不要听听?” “我不想听。我只想问问侯森,为什么见死不救?”皇甫华的双拳骤然攥紧,声音沉郁的像能滴下水来。 这个问题,齐优没办法回答。他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钟。 “马连回来了,远侦队就剩下五个人。怎么处置?” “马连继任队正,重建远侦队。第三部的人呢?” 齐优正要回答,一个军官跌跌撞撞的冲上高台打断了他。军官惊慌失措的喊道:“皇甫长官,十万正在山下虐杀逃兵!” 皇甫华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双手紧紧握拳。“走!我们赶快过去。” 瘦弱的少年赤裸着上身,手中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他眼神阴冷的望着百十个下属,在他们面前慢慢挪动着脚步。 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四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横陈在他的脚下。脖颈处的断口汩汩的朝外躺着鲜血,四颗人头摆放在皇甫罡尸首的身前。人头上残留的表情依旧惊慌恐惧,很显然他们临死之前都没有想到自家长官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昨天是谁先逃的,我心里有数。”十万伸出舌尖,舔舐掉溅在脸颊上的鲜血。神色形同一头噬人的魔兽。“自己站出来。” 士兵们心虚的低下了脑袋,不敢跟少年的目光对视。少年目光一凛,迅捷如闪电一般出手,将一个士兵从队列里揪了出来。那士兵早已经吓得浑身筛糠,如同木桩一样丝毫没有反抗。 十万一脚踢中他的腿弯,士兵身不由己的跪了下来。面对着皇甫罡的尸首,裤裆里洇湿了一大片。嘴里只剩下机械的两个字:“饶命,饶命……” “我问你,对得起皇甫长官?对得起战死在高岗上的远侦队弟兄们吗?”十万不为所动,高高举起了柴刀。 士兵无言以对,少年的柴刀狠狠落下。人头滚了出去,无头的尸体重重栽倒在地上。鲜血在脚下流淌,十万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神色。他转过身来,望着士兵们。“下一个,你们猜猜会是谁?” “杀够了没有?”一声冷斥在十万身后响起,少年呆了呆,脸上的杀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木然绝望的表情。 皇甫华带着齐优走到他的面前,劈手夺走了十万手里的凶器。转身朝着面前第三部士兵喊道:“解散!” 逃兵们顿时作鸟兽散,山下广场只剩下了皇甫华,齐优以及十万三人。 “你把他们全杀了,皇甫罡也没法子活转来。”齐优好容易喘匀了,生怕皇甫华怒极一刀斩了这潜力巨大的少年。挡在两人中间,朝着十万作色道。 “他们是懦夫,不配成为战士。”十万脖子一拧,望着地上安静的躺着的皇甫罡说道。 “追根究底,是我害死了小罡。”皇甫华冷笑道:“你要不要给我脖子上也来一刀?” 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摇着头道:“这事跟华长官没有任何关系。” “是我低估了魔族军方面的抵抗决心,高估了友军。我是主将,理应承担最重的责任。不仅仅是我的弟弟,我还要为死去的远侦队弟兄,战死在高岗上的第三部弟兄负责。”皇甫华反手将刀柄递到十万的手里。“十万,你真的应该在我的脖子上砍一刀。” 冰凉的刀柄握在少年的手里,却仿佛滚烫的烙铁一般拿捏不住。十万手一松,任由柴刀落在地上。他努力摇着头道:“不。昨夜一战我们本能胜利的。怪只怪我们……太过懦弱。” “我并没有为那些逃兵开脱的意思。他们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皇甫华拍着十万的肩膀道:“正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才会有诸如懦弱,恐惧的各种情绪。你认识到了,很好。但是,你应该考虑如何克服这种情绪。而不是一味的用手里的刀去将一切问题斩断。你以后还是要带兵的人,如果再遇到了这种情况,难道还是要杀吗?杀得血流成河,只会让你的属下对你更加恐惧。下一次战斗他们会更加处心积虑的逃走,怠战……甚至会反噬。堵不如疏,你要学会解决一个问题:如何才能让你的手下毫不犹豫的赴死。” 十万低垂着头,认真听着皇甫华语重心长的教诲。皇甫华道:“你心中的戾气太重,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指挥官。你暂时不要担任第三部的部指挥了,我另有其他的任务交给你去做。” “皇甫长官,我已经记下了仇人的相貌和名字。请容许我为皇甫罡长官复仇!”少年猛然抬头,亢声辩道。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你还太小。现在最需要的是学习系统的军事作战知识。”皇甫华转过身去。“复仇的事情,等你从咸阳回来再说吧。我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有更多的信心来面对他。” “我不想去什么咸阳!”十万执拗的道:“我只想为罡长官复仇!” “华长官是为了你的未来。”齐优劝道:“你要清楚,真正的仇敌不是一个人,不是一支军队。而是压迫了我们数百年之久的庞大集团。如果你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只能让你变得更加充实,变得更加强大。而不是一个人逞匹夫之勇!想想看,你杀了一个狼人的千夫长,对于整个战局有什么改观呢?同样的道理,我们虽然损失了一个皇甫罡,但是对于现今的战局有什么改变呢?魔族人丢下数万具尸体,夹着尾巴逃走了。你的罡长官非常看好你,我也抱持着一样的理由。不能让你在这修罗场上过早的折翼,你有更加广袤的舞台去表演。华长官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要抗拒了,再说……这也是他的意思。” 齐优略带哀伤的眼神落在白布下覆盖的躯体上,沉默了片刻。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转身急匆匆离开。 皇甫华转过身来,望着齐优的背影。他知道那个看上去永远冷着脸的家伙的情绪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迫切想要找一个地方发泄自己的哀痛。 他叹息了一声,撇开少年走到担架前。轻轻揭开了蒙在他脸上的白布。“我的意思也是一样。去准备一下,下午货运飞艇来就离开吧。”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可是少年看到大滴的泪水溅落在皇甫罡的脸上。少年知道,皇甫长官心中的痛楚绝对不亚于自己和齐优长官。难为他一直压抑着情绪,语重心长的劝说自己。他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冲上来抱住了皇甫华。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洇湿了军装。 “华长官,我错了。” “少年心性,难免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皇甫华抚平了少年乱蓬蓬的头发,低声道:“最后看他一眼吧,以后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二十七章将星陨落2 秦历716年十一月二十日,晴。石湖关要塞指挥部。 孙铿捏着手里的电报,眼神幽幽的望着远处的窗。窗外阳光正好,在地面上照出一片白亮的方块。 冬季攻势第一阶段圆满成功,无名山要塞的围困解除,魔族军大营在空军和陆军的双重打击下崩溃。残部化整为零逃往桑梅草原西部城市九号奴工城。形势一片大好,可他的心中却怎么也提不起兴奋的情绪。 在电文的末尾,皇甫华简单的报告了一句。皇甫罡在战斗中阵亡。可以想象得到,这个满腹才华、命运多舛的年轻将领在写下这段电文时的悲痛心情。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一个词:将星凋零。未来的特种部队指挥官看来要重新确定人选了。 孙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随手将电报递到林光一的手里。林光一看了一遍,也随着他叹气。 “迄今为止,加上皇甫罡。你的学生到战争结束怕是剩不下几个了。” “他本没错,却非要去苦寒之地。想必离开那时,心中早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吧。” “学院里还有皇甫家的一个小的,要不要给他一点优待?”林光一探询道。 “让章淼夫去头痛吧。怎么说他现在才是安宁堡的精神领袖。”孙铿朝着一旁站着的令狐谷雨摆了摆手:“去!拟一份电文发给咸阳。” 令狐谷雨恭谨的欠身应答,款款走了出去。 咸阳,安宁堡。 十一月的安宁堡已经凉意逼人,巡逻的哨兵早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冬装。尽管阳光依旧灿烂,但它并没有让人们感到暖和。 “左右、左右……” 一阵阵口号声从窗外传了进来,那是新一期的学员正在进行例行的体能训练。往日听着非常悦耳的声音,此时却让章淼夫的心情更加烦乱。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到窗前凝视着脚下冰冷的大地。稍早一些时间,他收到了石湖关发来的噩耗。他和孙铿的学生,又有一个永远沉眠。 对于已如昨日黄花般的皇甫家族来说,皇甫罡的阵亡多少洗清了一些屈辱。这个家族的后辈子孙们,依然对帝国保持绝对的忠诚。 但是对于章淼夫来说,他宁肯皇甫罡活下去。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容不得他继续想下去。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重新回到办公桌前,按响了电铃。 “副院长阁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年轻的侍从官恭谨问道。 “立夏。去少年营把皇甫云叫来。”章淼夫回头望着他吩咐道。令狐立夏,是新近配属给他的侍从官。这位令狐家族廿四子之中的佼佼者,放弃了前往石湖关要塞追随孙铿的机会,心甘情愿来到他的身边担任侍从官。很显然,这个年轻人的眼光非常独到。他也愿意给这个年轻人更多历练的机会。 令狐立夏道:“是。”他顿了顿,却又不急着离开。端详着章淼夫脸上的神色,沉吟着探询道:“要不要请王戎总教官一起过来?” “好,请他一起来吧。”章淼夫想了想便应允下来,目送着令狐立夏恭谨的退出办公室。 走回到办公桌前,章淼夫打开手边上了锁的抽屉,拿出一枚黑色三角形印章。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在一张信纸上埋头书写起来。 “咚咚咚……”办公室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门没有锁。” 章淼夫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就看到王戎面色沉郁的走了进来。 “是有什么坏消息吗?”王戎随手把军帽摘下来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我刚刚写完一份阵亡通知书。”章淼夫道:“我寻思着,这份通知书由你签字是最恰当的。” “是谁?”王戎面色一肃,沉声问道。 “皇甫罡。”章淼夫吐出一个名字,长长呼出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早晨,举起右手肃立的年轻军人的面孔。 “他是自愿前往无名山要塞的。虽然跟过陛下一段时间,但人事关系一直都挂在原长公主卫队下面。你是他的长官,来签署名字自然是最合适的。” 王戎点了点头,章淼夫对于安宁堡内部的人事档案几乎倒背如流。既然他如是说,那么肯定没有错。他走到章淼夫面前,要过那份文件。俯身不假思索的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要把通知书发给皇甫云吗?” “皇甫家也就剩下这一根独苗了。”章淼夫道:“孙铿的意思是,给他一点照顾。南洋那边也需要青年才俊补充。” “你这样说,就太不了解他们了。”王戎摇摇头苦涩的道:“皇甫云不会答应的。最大的可能是你又要签署一份休学申请。” “这就是我让你来的目的。”章淼夫道:“我决不允许一个还没有接受完系统训练的学员仓促的去面对死亡。” 王戎抿了抿嘴唇。“我尽力而为吧。”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少年营一六期学员皇甫云,奉命前来报到!” 章淼夫和王戎两人表情都是一肃,王戎退到旁边,倚窗伫立。章淼夫将文件摆到面前,沉声道:“进来。” 房门推开,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走了进来。站在章淼夫面前,举手敬礼。然后用坚毅的目光注视着章淼夫道:“院长您好!” 章淼夫微微抬了抬手。“放松。” 少年双腿微微分开,神色略微松快了一些。他放下手臂,双手背在身后。一身笔挺的军装穿在身上,如同松柏一般端正挺拔。 章淼夫打量着他那张与皇甫华酷似的面孔,叹了口气。拿起印章在文件上盖下。 “我要跟你说一个沉痛的消息。你的哥哥皇甫罡在前天发动的代号为冬季攻势战役中,不幸阵亡。” 皇甫云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柄大锤敲中,瞬间难以呼吸。他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望着章淼夫。“这不是真的。” “现实如此残酷。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章淼夫站起来,将手里的文件递到皇甫云的手里。 少年的目光定格在“阵亡”那两个字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下,打湿了刚刚写好的文字。他死死的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抽泣出声。王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用力把少年的脑袋揽进自己的胸膛里。 “哭吧!我给你五分钟尽情悲痛的时间。”王戎仰着脸望向房顶,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眼眶。 “教官……”皇甫云想要拒绝,可一张口就发现自己泣不成声。悲伤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闭不上,少年响亮的哭声让自以为见惯了生死的两个成年人都心酸不已。 章淼夫感到两股热流从脸颊上划过,他低咳了一声,掏出手帕抹了一把脸。有人可以肆意发泄自己的伤感,但他不能。作为安宁堡里所有人的支柱,他必须要把最坚硬的一面当做能给他们遮风挡雨的墙。 孙铿……如果是你,会如何去做?章淼夫郁郁吐出一口气,仰头出神的想着。 少年的抽噎声终于止住,他擦干了泪水。双手紧紧贴着裤缝,用自以为最坚强的目光凝视着章淼夫。“报告院长,学员皇甫云请求……” “你现在的任务还是好好充实自己。”章淼夫打断了他的话。“至于未来么……我们的意思是让你去南洋历练。毕竟南洋方面也需要青年才俊去补充。” “可是我……”皇甫云张了张嘴,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双手使劲压了压。他闭上嘴巴,仰头望着王戎。 “这也是院长的意思。”王戎轻声道。 沉默了几秒钟后,皇甫云终于点了点头。“我服从命令。” 皇甫罡的死对于依然处于和平时代的长安和咸阳而言,不过是一朵微末的浪花。仅仅打了一个旋儿,就消弭于平静的海面之中了。而对某些人来说,这不啻于一场天崩地裂的末日。 长安,帝国财相吕府。 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吕谦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帝国财务扛在一人肩上,着实有些不堪重负的感觉。 家中使唤的仆人给他端来一杯药茶,他皱着眉抿了一口。正好望见夫人进门,放下茶杯随口问道:“那丫头还在绝食吗?” 夫人叹了口气,坐在吕谦益身侧。“也不知道皇甫家的老二当初给这妮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两天没吃没喝了。这么下去……” “死了倒好!”吕谦益浓眉一扬,将药茶杯子扫到地上。瓷片到处崩飞,屋子里侍候的仆人见老爷生气,无不噤若寒蝉。 “丢人现眼!放着大好前程不奔,自寻死路我才懒得管她。” 夫人忧心忡忡道:“老爷莫生气,总归是你的骨肉。眼睁睁看着她死也不是办法,说出去对我们家风可不是太好。” 吕谦益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冷冰冰的撇下一句:“你自去想办法!北方战事正紧,孙铿又在张口给我要钱!我现在也头痛的紧。” 见自家主心骨把家事弃之不顾,夫人也是气苦。自言自语道:“孙铿、孙铿!一天到晚为了那个没了仰仗的帝婿操心烦劳。陛下都恶了他,老爷您到底是图的啥?” 牢骚归牢骚,儿女们的生死大事还是要过问。夫人想了想,站起身来朝后院走去。女儿一心求死,她这个当娘的总不能眼睁睁的送她去死。总要想出个办法解决才是。家里已经出了一个不省心的,再来一个真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第二十八章有女多情 仆人刚刚把晚餐送进去,就听见房间里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夫人隔着窥孔朝内望去,只见白米饭洒了一地,碗儿碟儿碎成八瓣丢在屋角。 披头散发的少女安静的坐在床上,似是察觉到门外窥视的目光。别过头冷笑一声:“别看了!你们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夫人感受到她决绝的心情,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就忍心让娘看着你死?” “想让我活着可以。放我走!” “锦衣玉食你不稀罕,外面兵荒马乱的你想去哪儿?” “我要去北方,替我夫君报仇。” “说得什么傻话?皇甫家连婚约都解除了,你还自认是他的女人?” “我跟你说不清。”少女别过头去。“死或者走。只有两个选择。” 夫人气得跺了跺脚,冷着脸道:“你走不了也死不了,不信我们走着瞧!”说罢也不等女儿回答,“啪”得一声狠狠关上窥视窗的铁门。转过身来对着几个健壮的女仆道:“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有半点不周到我拿你们是问!” 几个女仆诺诺连声,夫人见她们都记下了,这才放心离去。 她刚刚走了没多久,庭院里又来了一个年轻人。女仆们看见他的身影,都惧怕的低下了头,不敢跟他的视线相对。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吕谦益家里最小的儿子,吕夫人的“眼珠子”——吕耀明。 吕谦益家有二子二女,在帝都重臣圈子里,算是子女众多。长子已经出仕,在财部被视为下一代财相的候选者;长女吕嫣四处游历,很少在家。留在家里的两个孩子,自幼就被吕谦益视作掌上明珠。小儿子吕耀明今年刚过十八岁,吕谦益的意思是再留家一年半载的,就送去咸阳军研院。反正他吕家的另一个天才吕琛也在那里扎下了根基,去到那里的话倒也不虞吃亏。 吕耀明本来对父亲的安排耿耿于怀,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他不管不顾就逃到吕琛那里,兴许自家二姐就真的活生生饿死了。这事既然叫他碰上了,就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对于自家那位极少谋面的二姐夫,先前可是吕耀明的人生偶像。即使后来家族败落,可是皇甫家两兄弟的事迹在二姐吕情的嘴巴里也听到不少。 皇甫罡即使把婚事退了,可在吕情眼里,那不过是情郎为了庇护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吕情小意维护着这段微弱如萤光的爱情火苗,她几乎成功的瞒过了所有人,除了自己的小弟。唯一期待的,就是有朝一日皇甫罡洗清了家族所有的罪孽,得胜而还。到时候堂堂正正来到自己家门前,向父亲提出婚事。 而现在吕情心丧若死,只恨不能与皇甫罡同殉。吕谦益和吕夫人都认为不过姑娘家心性,过几天心情就好了。不过吕耀明可是知道,自家二姐对二姐夫用情之深,已经到了一个旁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吕耀明心里清楚的很,如果依着自家爹妈那么对待二姐,最终结局就等于是让二姐去死。他绝对不愿意让那种情况发生在自己家人的身上。因而早就想到了对策,就等爹妈都放松警惕的时候行事。就是不知道二姐的心意如何,直到藏在柱子后面听到娘亲和二姐的对话之后,才算放下心来。 吕情要去北方给皇甫罡报仇,那么大仇未报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轻易寻死。更何况在无名山要塞那里还有“二姐夫”的大哥皇甫华在那里坐镇,有他在想必自家二姐想死也死不得。若是两人日久生情,说不定连二姐的终身都解决了。那皇甫华的才华比他弟弟还要高,又是那军研院院长孙铿的得意门生。 一想到这儿,吕耀明的嘴角就忍不住想要往上翘。但现在正事要紧,他赶紧干咳了一声,压抑着笑意来到一众仆人面前。 “这是干嘛?我二姐又不是犯人,值得你们这么如临大敌的对待吗?”他故意把声音扬得高高的,好让屋子里的二姐听见。 “小少爷。不是我们想这么干,是夫人安排的。” “把门给我打开,我要进去见我二姐。”吕耀明说着,就要往前闯。几个仆人不敢用手推他,只是用身体挡住去路,说什么也不敢让开。家里上下都知道小少爷跟二小姐姐弟情深,万一被他开门把人放跑了,他们这帮仆人可就遭了秧了。 吕耀明可敌不过膀大腰圆的家中健仆,挤了两次没能成功突破人墙,瞪着眼睛作色道:“你们……你们欺负人!我回去告诉娘亲,让她狠狠惩治你们!” 为首的仆人苦着脸道:“小少爷见谅。不是我们无礼,实是夫人严令。若能有夫人命令,我们一定放行。” 吕耀明眼珠转了几转,觉得也是无计可施。就是不知道屋子里的姐姐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来了,若她能配合自己,那么今天这事十之八九就可以成了。 心中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噗通一声闷响。一个仆人从窥视窗探头望去,顿时变色。 “了不得啦!二小姐悬梁了!” 她这一声喊不打紧,一喊之下院子里的仆人们顿时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都乱了方寸。扎着手乱喊道:“怎么办,怎么办?” 吕耀明见一群仆人手足无措的蠢态,皱着眉提醒道:“还不赶快打开门进去救我二姐?你们这是想害死她不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仆人们见小少爷发话,虽然都觉得有些古怪,但这会人命关天,就算有古怪也顾不上了。一窝蜂冲上前去把房门推开,冲到吕情面前。 吕家二小姐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双手死死攥着,披头散发仿若厉鬼。众仆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把人放下来。 事发突然,眼看好端端的二小姐就这么没了。众仆人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 吕耀明挤过人群,看见二姐这般模样。眼圈顿时红了,不管不顾扑上去哭嚎起来。 “小……小少爷。”为首的仆人壮着胆子走上前来,小心翼翼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禀报老爷和夫人才行。” 他不提醒倒也罢了,只见吕耀明哭声顿止,转过头来阴森森望着众仆道:“是你们……害死我二姐。” 为首的仆人心中打了一个突,双手连摆退却道:“小少爷明鉴。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吕耀明从怀里摸出一柄闪着幽蓝光泽的手枪,对准了仆人的脑门。阴声笑道:“你害我二姐,我杀了你谅我爹也不会把我怎样!” 不知道小少爷是从哪里搞来的真家伙,为首的仆人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摆着手语无伦次道:“小少爷饶命,小少爷饶命啊!” 吕耀明嘿嘿冷笑着扣动了扳机。击锤张开,狠狠地击在撞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为首的仆人自忖必死,裤裆中一阵热流不受控制的奔涌出来。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倒在冰凉的地上。他动了动手脚,疑惑的坐了起来。 “我没死?”劫后余生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大脑,差点让他精神错乱。只见吕耀明正摆弄着手里那柄能杀死人的物件,满脸迷惑。 其他仆人哪还敢跟这小阎王一般的人物同处一屋?搀着地上的仆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这人间地狱。一路上哭爹喊娘的朝夫人的房间跑去报信。 吕夫人刚坐下来缓口气,就听见门外一阵大乱。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亢声斥道:“外面是什么人喧哗?” “禀报夫人,二小姐悬梁自尽了!”为首的仆人仓促间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一路小跑进来欠身禀告道。 “那丫头怎么会寻死?” 知女莫如母,吕夫人第一感觉就是不肯相信。她望着抖若筛糠的仆人,问道:“还有谁在那里?” “小少爷疯了,拿着枪在那里要杀死老仆。要不是枪出了故障,老仆怕是没法活着过来见你了。”仆人心有余悸的道。 一听到吕耀明也在,吕夫人顿时便冷笑了起来:“你们怕是被他俩给蒙了。我们快些赶去,这两个忤逆子这会怕还没来得及跑出吕府。” 说罢急火火的站了起来,朝着关押吕情的小院走去。仆人不明所以的跟在身后,等到进了吕情的房间之后,才恍然大悟。 房梁上悬着一根白绫,吕耀明和吕情两人早已经逃之夭夭。吕夫人顿足怒道:“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孩子!快去通知耀辉,让他跟长安城防军指挥部打声招呼。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给抓回来,省得丢我们吕家的脸!”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纵使吕家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可是吕耀明有心算无心。当吕耀辉急急忙忙的拿了父亲的名帖赶往长安城防军指挥部的时候,一辆外观丝毫不引人注目的马车缓缓驶出了长安西城门。马车上坐着的少男少女,自然便是假死脱身,逃家成功的吕情和吕耀明姐弟两人。 第二十九章北方,北方!1 秦历716年十一月三十日,晴。咸阳,十八街赵家铺子。 一个中年军官行色匆匆的走进赵家铺子之中。面对前来招徕的伙计,中年军官亮出证件,表情凝重的说了一句什么。伙计立刻会意,欠身行礼。神色恭谨的领着军官走进一间雅舍之中。 吕耀明见中年军官进来,连忙长身而起。双手一拱,神情亲热的喊道:“琛二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吕琛,刚刚结束了第一阶段作战任务的他,得到了难得的一段时间休假。他摘下军帽,挥手赶走了伙计。走到吕耀明面前道:“昨天才接到婶母的电报,今天就看到胆大包天的二位。” 吕耀明讪讪笑道:“琛二哥不要说笑了。若是对你没有信心,我姐弟二人也不会来找。” 当年在吕琛还是吕家破落子的时候,吕家无论长幼,都对这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家伙报之以鄙薄的态度。而财相吕谦益的四个孩子,几乎就是吕琛仅有的几个朋友。 能无视吕夫人的电报,来见他们。自然就说明了吕琛此时所秉持的一种态度。 吕琛礼貌性的朝吕情笑了笑,然后坐了下来。吕耀明端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稠酒。 “我暂时庇护你们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吕琛抿了一口稠酒道:“但是时间长了肯定不行。叔父那边的压力一下来,院长都顶不住,更别说我了。” “没想在你身边呆一辈子。”吕耀明神秘兮兮的笑道:“我是咸阳陆校的预读生,这算是提前到校报到了。主要是我二姐——”说着,他朝着吕琛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我二姐想去无名山要塞,你来想办法。” “荒唐!”吕琛大吃一惊,脱口斥道:“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吕耀明摊了摊手,无奈的道:“我二姐现在满脑子都只剩下复仇的心思了。强留她在后方,只能是让她等死。” 吕情和皇甫罡的那段无果的恋情,吕琛略知一二。他没想到叔父家的二妹居然用情如此之深,不由得有些妒忌那个死在北方大草原上的年轻人。 他眉头紧皱的抿了一口稠酒,叹气道:“如果一定要去的话,倒也不是去不得。可是,万一情妹在无名山要塞出了什么岔子……叔父的怒火我可是吃不消的。” “不是还有我帮你一起顶缸嘛。”吕耀明揽着吕琛肩膀笑嘻嘻道:“再说,有皇甫华在那边照看着,我二姐纵使想死也轻易是死不得的。” “兵凶战危之地,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吕琛悻悻道:“要不然,皇甫罡也不至于战死了不是?”他此话一出,吕耀明顿时就沉默下来。用心一想,他也有些后悔自己肆意妄为的把二姐从家里带出来的举动。他担忧的望了吕琛一眼,试图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些值得庆幸的眼神。但是从他的神色里,只看到了深深的担忧之色。他的心跌落下去,心中升起了一股想要把二姐带回家去的冲动。但哪儿有那么容易? “二哥。”一直沉默的吕情开口道:“我知道前线凶险,我也做好了战死的准备。请你带我走吧。我会留书一封给我爹爹,他决计不会迁怒于你和耀明。” 吕琛只是不住举杯饮酒,一言不发。吕耀明望着心意已决的二姐,心中满是懊恼和悔恨。 吕家兄妹三人相顾沉默了许久,吕琛才声音干哑的开口道:“二妹……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吕情认真的点着头,神色间没有一丝悔意。 “好吧。我带你们去,今天晚上有一班货运飞艇飞无名山要塞。你准备一下。” “如此,就多谢二哥了。”吕情心中一阵轻松,落落大方站起身来,欠身一礼。 “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你们一起胡闹。叔叔知道了,大概会骂死我罢。”吕琛摇了摇头苦笑道:“耀明啊,你未来是怎么打算的?” “我?”吕耀明耸了耸肩,浑不在意笑道:“不知道章总教官会不会收下我。那个家,我是打死都不想回去了。” 吕琛知道他的心思。未来财相只可能是吕耀辉,他这个吕家的老幺要么离开家独力闯出一片天空,要么就只能浑浑噩噩的在大哥的阴影下过一辈子。吕谦益还在的时候,还能给他一些优待。但是一旦吕耀辉接掌了财相的大印,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会对自己血亲的弟弟形成压制。 “我会去找章总教官分说,恳求他留下你。”吕琛思索了几秒钟后郑而重之的道:“但是你自己也要记住,在安宁堡你就是吕家的脸面。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维持住咱们的尊严。再不要像以前那么行事。” 吕琛说得严肃,吕耀明也听到了心坎里。他点了点头道:“记住了,琛二哥。我们这就走吧。” “好。”吕琛干脆的答应道。在军中待得久了,他也沾染上了浓重的军人气息。讲究雷厉风行,行事果决。 吕耀明呆呆的望着与自己印象中大相径庭的琛二哥,不由得对那可以改变一个人秉性的军营深深羡慕不已。一想到自己将要投身进那个大熔炉里,他的心顿时加速了跳动。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总之一切都会变得更好吧。 三个小时后。安宁堡西,帝国飞艇第一起降场。 秦运乙零零七九号货运飞艇在起降场的一号起降坪上待命。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停在巨大的艇身下面。 吕琛从车厢里走出来,朝着驾驶舱的位置瞥了一眼。 “今天是哪位艇长出勤?” “报告吕郎将,是叶真艇组。”一名地勤军官迅即回答道。 “知道了。”吕琛淡淡回答,然后踱着步子走到驾驶舱的下方。驾驶舱的密封窗从内测推开,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来。 “吕郎将,有什么吩咐吗?”叶真掏了掏耳朵问道。 “有点事情。”吕琛指了指马车:“你得捎个人去无名山要塞。艇上还有配重吗?” “别说一个人,就是一个中队也能想办法给你拉走。”叶真笑眯眯回答。 “少吹牛了。”吕琛朝马车招了招手,车厢门打开,换了一身军装的吕情走了过来。吕耀明扒着车窗望着姐姐的背影,强忍着把她拉回车厢里的冲动。 舱门打开,一条软梯垂落下来。吕琛深深望了吕情一眼,低声道:“我就不多说了。到了那边之后记得照顾好自己。我会拍电报知会皇甫华和院长,让他们给你一定的优待。” “我不求什么优待,只想上阵杀敌。”吕情抿了抿鬓间乱发,垂着头回答道。 “我估计入伍通知会在不久之后给你发过去,就是不知道院长和叔叔怎么处置我。”吕琛苦涩的笑笑,扶住软梯道:“现在还有机会回头。如果你不想走,马车就在那儿等着。” 吕情抓住软梯,奋力朝上攀爬。她向下望了吕琛一眼:“谢谢你,二哥。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后悔。”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再见。”吕琛低声喃喃着告别,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处。软梯收了回去,舱门紧紧关上。 艇首处打出信号:我艇已经准备完毕,请求起飞。 等候在地面上的地勤人员一斧砍断了系留绳索,飞艇冉冉升起。吕琛眯着眼睛,注视着它渐渐上升。直到变成一颗小黑点,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 “妹妹,保重。”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转过身朝着马车上走去。 吕耀明弓着腰伏在车厢里,听到车厢门开合的声音也不肯抬起头来。吕琛关上车门,坐在他的对面道:“走吧,我们去见章总教官。” 与此同时,秦运乙零零七九号已经离开了安宁堡的上空。安静的朝着目的地航行。 叶真确定了航向,拍了拍手将任务交给身边的副驾驶。整个飞行途中,艇长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悠闲的。驾驶舱的门推开,押运队的军士走过来,俯身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吕郎将吩咐带上来的,是个女娃儿。” “哦?”叶真饶有兴致的道:“你都看清楚了?” “胸那么大,缠的再紧也能看出来。”军士回答道:“要不要去套套她的路子?” “我看你脑子是进水了。”叶真脸色一沉,低声斥道:“告诉弟兄们不要去招惹她。吕郎将能带上飞艇来的角色,岂是你们这帮大头兵能调戏的?小心惹恼了背后的大人物,去了你们的小兄弟。把你丢到深渊魔王宫去当宦官。” 军士见艇长表情严肃,不似说笑。心中顿时打了个突,诺诺称是退了出去。他送军士走到舱门处,关上舱门的一刹那朝吕情所坐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中思忖着,交给上司的报告里应该如何措辞。 吕情感受到自己距离皇甫罡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她趴在舷窗前,眺望着窗外苍茫的大地。紧紧握着拳头,轻声呢喃:“等着我……我来了。” 第三十章北方,北方!2 秦历716年十二月三日,晴。咸阳安宁堡,一号土楼。 吕耀辉翘着二郎腿,一副兴师问罪的阴沉表情。章淼夫看见他这幅尊荣,不由得搔着后脑勺苦笑起来。 “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章淼夫将一张薄薄纸页推到他的面前说道:“这是昨天拟定的处罚文件。吕琛私自送人出境,事关重大。拟给予降三级,罚薪一年的处分。按孙铿的意思,吕琛挟功自傲,目无军纪。这个处罚显然是轻了。” 吕耀辉心中一紧,妹妹跑了还是小事。要是因此把自家好容易安进军界的根基给拆了,那才是罪莫大焉。他收起问罪的表情,探身问道:“不知道那位有何看法?” “开除军籍,剥夺功勋。按叛国罪,交由军法庭处置。”章淼夫抑住微笑的冲动,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吕耀辉一瞬间就明白了孙铿的心思,这哪里是处罚?分明是以退为进啊。若是自家老爹还对这事死咬不放,那就不是丢一个女儿的事情了。说不定连吕琛都要牵涉其中,没法脱身。他摇了摇头道:“舍妹一心从军,家父只是挂念而已。还望章院长能容一位老人思女之心。” “那吕琛之事……”章淼夫抖了抖那张处罚文件,似笑非笑的望着吕耀辉。 “咳……”吕耀辉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违心道:“家父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心中却想着:这孙铿对待自己的部属,也忒狠了一些。 以新建飞艇军中的积功速度,吕琛被降的三级怕是飞快的能补回来;被罚没的薪水,也能从吕家的私库里拨出来补偿给他。但吕耀辉明白,若是自家老爹还埋怨,恐怕会把吕琛彻底推到孙铿那边去。到时候一番布置就真的打了水漂了。只好回去劝劝老爹,看看能不能默认了这样的结果。至于吕情也只好由得她去,家里装聋作哑了。 心事重重的站起来告辞,未来的财相在安宁堡碰了一鼻子灰回去。章淼夫送他上了马车这才回来,一推开门就看见吕琛正揣揣不安的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端详着那份处罚文书,苦着脸道:“总教官,院长真是那么说的?” 章淼夫虽然继任了院长一职,可安宁堡里的老人都改不了习惯,一直这么叫下来。也幸亏是章淼夫,换一个人恐怕都容不下这叫法。 “真的。”章淼夫点了点头,阴沉着脸道:“老吕啊,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尽跟着吕耀明和吕情他们胡闹?” 吕琛叹气道:“总教官您不知道,我妹妹那死心眼儿。万一真把她强留下来,那才是逼她去死呢。” “那你就拿着自己前途开玩笑?”章淼夫冷笑道:“得亏这事协调好了,吕相爷和孙铿两人都是明事理的。要不然别说你的前途晦暗,他俩好容易结成的联盟怕也是要报销了。这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我是知道厉害了。”吕琛道:“以后再不冒这种险了。” “知道就好。”章淼夫敲打过他,也就放下了。毕竟现在吕琛已经是安宁堡里举足轻重的一员,不再是往昔那个不受重视的吕家废柴了。敲打一番之后,还是要重用的。这也是为了他们这个小集团的未来着想。 两人沉默了一阵,章淼夫又语重心长的道:“吕相爷虽然还生你的气,不过那都是私情了。你过一段时间再带着礼物去看看他,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就这么恶了也不是办法。” “知道,知道……”吕琛连连点头回答道,神色间满是懊悔之色。章淼夫知道这个醉心于学问和飞行的呆子自此之后再行事应该会三思,也就不再为难。摆了摆手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这才静下心来拖着腮打开另一份电文。 这是无名山上的齐优发来的。吕情以私人身份前往无名山要塞,无名山要塞那边就算想要接收也没有什么办法。这封电报就是询问他,到底如何处置这棘手的事情。 章淼夫想了想,无名山要塞那边以后肯定是要常态化。而且,也是帝国未来北部重要的边境城市。这时候先行派去一些女兵是必要的,仅仅只有陈葭一人还太孤单,吕情过去也算是开了先河,给国内有心建功立业的少男少女们做了榜样。安宁堡这边不仅不能把事情藏着掖着,还要大加褒奖才是。他并没有考虑多久,而是快速誊写了一份电文。吹干墨迹,摇铃唤来了一直等在门外的令狐立夏。 “发给无名山要塞,另外抄送一份给石湖关的孙铿。”章淼夫吩咐道。 “明白了。”令狐立夏沉稳的点了点头,拿着文件走了出去。 无名山要塞,电讯室。 透明玻璃房里发出“滴滴答答”有节奏的声响,吕情看着陈葭忙碌的背影,双手情不自禁的攥紧了雪白的床单。这应该是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封电报,她的视线落在床头上挂着的枪套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的神色。 陈葭简单的解译出电文,神色轻松的朝着吕情望了一眼。 “是好消息。”似乎看出吕情眼中的死意,她轻声透露出一丝天机。 吕情这才感觉到冷汗已经浸湿了贴身的衣衫,她感觉自己双腿发麻,一时间竟是无法动弹。眼睁睁的看着陈葭将破译出来的电文装进文件袋里,走了下去。 过了许久之后,才看到皇甫华和齐优两人一起走了上来,在她面前站定了脚步。 “吕情五级军士,欢迎你加入无名山要塞。”皇甫华沉声道,朝着她伸出右手。 吕情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她站起来木然的跟皇甫华握了握手,手足无措的望着他们。 齐优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位比平民略微强一点的姑娘寻死觅活的跑来无名山究竟出于什么心理。以后对待这两位娇滴滴的姑娘可是有的要忙了。电讯和情报部门都归于他的辖制之下,陈葭倒还经过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倒是这位吕情,去哪里给她寻一位合格的军事教官才好呢? 对于齐优所担心的事情,皇甫华才懒得去管。现在随着陈暮的主力部队依次抵达无名山要塞北方,秦军已经建立了新的防线。先头部队朝着九号城的方向挺进,无名山要塞由最开始的防御支点转而变成了重要的物资中转基地。从西京和天海郡两个方向运来的物资源源不断的在这里堆积,并且发到前线。 前线的秦军并没有一场决定性战役的胜利而骄傲。恰恰相反,在陈暮指挥下的远征军步步为营向九号奴工城逼近。毕竟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差不多两倍于己的魔族军主力,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就需要己方犯得错误比对方少,由不得陈暮不慎重对待。 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一线,形成了一只强有力的拳头。而皇甫华在无名山要塞的作用,则转变成了全力维持补给线的畅通这方面。新进晋升为大公的米卢斯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正在全力收拢败兵。在九号城城下集结,准备与秦军决一死战。而更多的部队则分散出去,意图攻击秦军的后路。如果能够切断秦军漫长的补给线,那么对于秦军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正因为察觉到了这种危险,陈暮宁可拉长战役时间,也不愿意贸然突进。而是在茫茫草原上与层出不穷的敌人骚扰分队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绞杀战。力图在稳定后路的同时,持续向九号城施加压力。他深信魔族军已经是一根绷得紧紧的弓弦,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弹性而从中断裂。在强大的后勤支持下,秦军将是这场意志战争中获得最后的胜利。 …… 秦军兵锋威胁下的九号奴工城,已经是风声鹤唳。城中居民人心惶惶,巡逻队每天都要处死数以百计怠工的奴隶。所幸现在处于滴水成冰的寒冬,城外万人坑里堆积成山的尸体没有腐败变质的威胁。更何况,气候的天然冰箱也为溃军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军粮储存地。无人看守的万人坑边每天都有附近的溃军伙夫前来这里挑选“食材”。 米卢斯大公拒绝战败的溃军进入城市,这些已经被“天兵”吓破了胆子的部落头领们只好在城外展开防御。从无名山要塞附近死里逃生的格里高利千夫长也是其中的一员,不过因为向米卢斯大公献上了数十个秦军头颅和几挺火神机关枪的面子上,他的千人队被容许靠近城边驻扎。这让其他的部落头领又羡又妒,后悔那夜逃得太过匆忙,没有收集一些人头来糊弄上面。 从失去部族庇护的散兵那里,格里高利的千人队又重新补满了缺额。此时此刻,他正坐在新搭好的帐篷里,摆弄着刚刚从大公那里获得的战功翅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败,大公并没有心思来奖赏他这个另类。只是仪式性的赏赐了他一根可以扩军的翅翎,并且告诉他,可以把自己的千人队扩充为两千人规模。只不过现在来看,每一个士兵都是非常重要的资源。他这种卑微的小军官连肉汤都喝不到一口。 到底从哪里获得兵员呢?格里高利苦苦的思索着,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第三十一章北方,北方!3 泰罗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见自家首领眉头紧皱,就知道他此时在想着什么。他放重了自己的脚步,以期引起格里高利的注意。 果然,格里高利循声抬起头来。望着泰罗道:“你回来了?” “今天在军需处碰见了一位熟人,所以多留了一会。”泰罗将几条腊肉干从肩上卸了下来,又从腰间解下了一壶烈酒。这位红发的狼人百夫长目前是格里高利最为信任的心腹,也承担着营中一千多张嘴巴吃饭的任务。 “你还有熟人?”格里高利忧心忡忡,根本对那些令人馋涎的腊肉视而不见。随口打趣了一句,便又陷入沉默之中。 “不知道大人您还记得那支爱干净的地精部队吗?”泰罗拧开壶盖,灌了一口酒递给格里高利。笑吟吟的问道。 格里高利在那夜之前,仅仅是一个十夫长。对于营外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他茫然的摇了摇头,嘲弄的笑道:“地精居然有爱干净的?真是闻所未闻的稀奇事。” 泰罗略一思忖,就想明白了原委。当下也不卖弄自己广博的见闻,简略的把那支地精部队的过往说了一遍。最后道:“那位被大公看重的小兔子回来了,他的部队立刻就获得了重视。现在多诺爵士正在军需部队当差,当年我们之间还是有一点交情的。” 狼族和犬族素来就看不对眼,虽然说不上世仇,可关系也绝对没有常人想象中的融洽。所以对于泰罗百夫长所说的关系,格里高利还是不以为然:“你那位犬族朋友没有对咱们落井下石就已经是照看有加了。他已经是贵族了,你以为还会像从前那样对你恭敬如常吗?” “大人,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泰罗笑眯眯道:“那位多诺爵士可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不仅没什么贵族的架子,还是一位少见的善良绅士。他知道了我们的情况之后,答应给我们去找那位大人物分说。也许今天晚上,我们就能够得到进入城中驻扎的军令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格里高利大口喝了一口烈酒,打了一个酒嗝。“我麾下的第二千人队就交给你来统领。” 泰罗眼中放出渴望的光芒,他拍打着自己的胸脯道:“大人您就放心吧。我对多诺可是很有信心的。” 泰罗并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口中的那位善良绅士,已经对自己夸下的海口开始后悔了。他此时正站在萨明和赛恩斯的住所外,犹豫再三。就是不敢迈动脚步走进门去。 有心想要退回去,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刚一转过身来,脑海里就浮现出格列那张讨人厌的长脸。似乎还能听到对方嘲弄的笑声。 “多诺你这蠢材!我说过这件事情你绝对不会敢冲着两位大人说出来的。” 多诺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心遭到了践踏,还是被自己的好朋友以及唯一的随从所践踏。真是无法让人忍耐。他又转了一个圈,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原地。 他多么期盼,这个时候赛恩斯大人或者萨明大人能够站在窗边问自己一句。可是他等了那么久,连门口的雪地都踩出一个圆圈了,都没有等到赛恩斯以及萨明哪怕其中一人的身影。 该怎么办才好呢?多诺为难得摊着手想到。正着急的时候,恰好看到萨明身边的侍卫长莱因哈特走了出来。莱因哈特也是被交换俘虏的一员,自从被交换回来后,就和恩里克十九在一起成为了萨明身边的侍卫长。 多诺不喜欢恩里克十九那个不太像地精的地精,倒是对莱因哈特那个跟赛恩斯有些相像的小家伙颇感兴趣。见到他出来,不由得一喜。连忙迎上前去,欠身道:“哇!尊敬的莱因哈特大人。见到您可真高兴。” “不敢当。”莱因哈特向后退了一步,有些不习惯多诺男爵对自己的这份礼貌。 “当得,当得……”多诺的客套话仅仅限于那么几句,干巴巴的说完之后就只剩下了一些无意义的话语。 莱因哈特低头便注意到了多诺脚下踩出来的,雪地里一圈醒目的脚印。他心中一动,探询问道:“多诺大人可是有事情求见萨明大人?”这话刚一出口,他立时便后悔了。多诺男爵跟萨明大人的关系并不一般,如果有什么事情他都感觉到有些棘手的话,再交托给自己岂不是白白去触萨明大人的霉头? 可是他后悔已经晚了,多诺要的就是这一句。听见金发的男孩发问,立刻顺杆往上爬,根本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哈哈……”他干笑着挠了挠脑袋,头上的乱毛被雪水打湿之后变成一绺一绺的耷拉下来。“莱因哈特大人您真是慧眼如炬啊!我确实有些事情想要请您跟萨明大人转达一下。” “是什么事?”莱因哈特见躲不掉,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不错的朋友。他和他的部队现在在城外想要调进城里来。我想问问萨明大人,有没有兴趣接收……” “也是犬族吗?”萨明还很虚弱,只能倚着床半躺着。 莱因哈特欠身恭谨的回答道:“多诺大人说是狼族。现在他正在门外等着,您是不是要召他进来详细询问?” “让他进来吧。”赛恩斯道:“真是奇怪了,没想到有一天犬族的贵族居然会为狼族说项。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融洽了?”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出去把多诺请了进来。 多诺欠身给两人行了一礼,夹手夹脚的站着。赛恩斯有些奇怪,忙吩咐莱因哈特给他搬来一张杌子。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多诺连忙摇头,夹手夹脚的坐了下来。“萨明大人,赛恩斯大人。我的确是有些事情要请求两位。泰罗大人是我的好朋友,现在他的部队迫切需要进城修整。所以我希望……” “等等……”萨明扬手打断了多诺的急迫发言:“多诺大叔,我可是知道您的秉性。什么时候的朋友?可靠吗?我知道,狼族可是出了名的背信弃义,反复无常。你让他进城来,不会给我带来麻烦吗?” “我……”多诺一时语塞,只感觉满肚子话吐不出来。他抓耳挠腮的沉默半晌,期期艾艾的道:“这个人,可以信任的。我可以保证。” 萨明和赛恩斯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抑制不住笑意。看来时间的确是一个人进步的催化剂。在他们两人都顾不上这支部队的时候,为了把自己最后的本钱维系下去,多诺也在艰难的改变着自己。 “好吧。”萨明点了点头。“既然你认为他可以信得过,那么我就相信你。” “萨明大人……您,您答应了?”多诺喜出望外道。 “答应了。”萨明言简意赅道。 “好!我这就去告诉他。”多诺赶忙站起来朝外走去。但是萨明又叫住了他。 “别着急。让他进城还需要大公的允许。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和赛恩斯去见大公殿下。”说完,他在莱因哈特的帮助下费力的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赛恩斯连忙过来,搭住了他另一条肩膀。 “总要下来走走。”萨明试着挪动了一下脚步,剧烈的疼痛立刻让他的脸庞扭曲起来。他咬了咬牙,艰难的挪出房间。坐上了一辆铺着软垫的驭兽车。 天空中飘洒着细细的雪粒子,自从入了冬以后,天就再也没有晴朗过。路两旁厚厚的积雪已经快要没过膝盖,路中间被无数人踩硬实的冰壳子坑坑洼洼。木制的轮子碾过去,不时颠簸一下。让坐在车上的萨明总有一种车子随时都会倾覆的担忧,他双手紧紧扶住粗糙的栏杆。凛冽如同刀刃一般的寒风在手背上切割,颇有一种马上就要皮开肉绽的感觉。 这感觉一直持续到驭兽车驶入法师设置魔法屏障的区域内才消失不见。进入魔法屏障区之后,赛恩斯和萨明两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两人相视都是一笑,才发觉这短短一段路程下来,彼此额头都已经渗出了冷汗。 年初的那场袭击对于侥幸逃命的九号城权贵来说,实在是一场不能言说却又永远都不敢忘记的惨痛经历。自那之后,九号城的核心区域就一直撑起了以警戒为主的魔法屏障。所有非经过法师协会许可的进入者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并且列为最高级别威胁。一次警告不回应之后,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杀。 虽然法师团和法师警戒团在这一年里一直都没有办法参加战斗,但这道魔法屏障对于九号城的权贵们而言,它的作用其实已经大过了法师团出现在战场上的作用。 从驭兽车上下来之后,两个人高马大的狼族武士抬着一张软榻将萨明放上。赛恩斯在一旁跟着,两人径直进入了希望之塔,在塔内侍从的带领下,来到最高一层。在那里,新晋大公米卢斯大人和希罗大人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第三十二章北方,北方!4 侍从推开厚重的紫檀木门,一道亮光顿时让习惯了昏暗的赛恩斯和萨明两人感觉到眼睛有些昏花。 迷迷茫茫的视线中看到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华服中年狼族和一个容貌妖冶的年轻新族人站在他们面前。自然便是米卢斯大公和希罗大人。 希罗扬起手掌,轻轻拍了几下。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喔~喔~我们深渊的小英雄萨明回来了。欢迎,欢迎。” 萨明不知道为什么希罗会向自己表达善意,但是他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因为在房间里他看到了另外两位陌生的同族。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兔族浑身不住的微微发抖,显然是因为希罗的话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萨明立刻猜到了这位同族的身份,应是比他稍早一些时间被俘的梅里尔伯爵大人。他偷偷将视线瞥向站立在梅里尔身旁的另外一个兔族,只见这个兔族和他所认知的兔族并不相同。这位同族的身上竟然散发着一股杀气,正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他。更加慑人的是,对方的嘴唇两侧,凸出了两对尖锐的獠牙。 如果不是他灰色的皮毛和兔耳是兔族身份的明证,单凭那两对獠牙去判断的话,萨明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把对方误认为食肉族。认错种族可是深渊上的大忌讳,他打定了主意,在希罗没有介绍对方的真正身份之前,自己绝对要管好嘴巴,以防祸从口出。 幸好,希罗并没有给那位古怪的兔族为难萨明的机会。快速的伸手介绍道:“这位……是从遥远的第三十一领地归来的亚达公爵。” 对方竟然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公爵,赛恩斯和萨明两人同时吃了一惊,赶忙欠身行礼。 亚达公爵哼了一声,稍稍抬手。“我听说米卢斯这里有一支神奇的部队,因此在出发前特别来看看指挥官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想到……让我大失所望了。” 赛恩斯和萨明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是好。希罗满脸带着虚伪的微笑,快速接过话题。“亚达公爵见笑了,您的麾下有三十万能征善战的大军,当然不会在乎这支小小的地精部队。” “爱干净的地精……是很不错的仆人。”亚达公爵不屑道:“但他们只能做仆人,做不了战士。”说着,他站起身来。望着米卢斯大公道:“战机稍纵即逝,我在这里不能久留。要马上出发了。”他斜睨着萨明和赛恩斯,似是不屑与他们交谈。 “那种干净的地精给我准备五百只。这次去东方与土著作战,我的行宫需要足够的人来打扫。” 萨明虚假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位深渊之门后过来的大公好大的口气,张口就要带走麾下一半的士兵。他有心想要拒绝,可是立刻就看到米卢斯大公满脸堆笑的道:“亚达大公看上什么带走就是。何必如此见外?” “哦?”亚达公爵似笑非笑道:“我认为艾尔小姐很不错,能把她带走吗?” 他此话一出,顿时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不仅米卢斯大公的脸色阴沉下来,希罗和赛恩斯两人也像斗鸡似的瞪着他。亚达公爵虽然忌惮米卢斯大公和希罗两人的势力,对赛恩斯却是不屑。 “这种实力低微的小法师也敢冲我瞪眼睛。”亚达公爵冷哼道:“是你们动手还是我来动手,把他的一双眼睛给挖掉?” 米卢斯顿时就感觉自己骑虎难下,跟希罗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见希罗朝他微微摇头,他顿时会意,知机的保持着沉默。 亚达公爵却是不依不饶,朝前踏出一步。咄指指着赛恩斯怒喝道:“既然你们不好意思,那么就让我来教训他懂得什么叫做礼貌!”话音未落,虚空中闪现出一条黑影。手中擎着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叉,朝着赛恩斯面门攻去。 米卢斯沉默,希罗袖手旁观。萨明就算能够看清,也没有办法在这种高段战斗中派上用场。赛恩斯更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叉尖在视线中越来越大,直至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就当他以为自己必死的生死关头,半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霹雳。黑影尖叫一声,啪的一声拍在地上。这时萨明才看清楚,原来攻击赛恩斯的是一只扑闪着一双肉翅的蝠族。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无声推开,艾尔抱着肩膀站立在房门处,清冷的视线扫过房间内的众人。她的身后站着满脸怒色的法师团团长吉尔伯特法师。 “怎么?亚达公爵是不想得到铂金之塔的协助了想要单独去和人类决斗了吗?” 亚达公爵吃了一个暗亏,一时间也顾不上那只放出去的蝠族。一边朝外挪动着脚步,一边皮笑肉不笑的否认道:“怎么会?我只是在教训一个微不足道的法师学徒而已。” “一个微不足道的法师学徒?”艾尔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眨着一双美目,笑吟吟的澄清道:“这位赛恩斯赛格斯奈斯是维特勒金袍法师的学生。你竟然说他只是一个学徒?亚达公爵,我看你在三十一领地作威作福惯了,已经忘记了到底谁才是你的恩人这个事实了。” “法师协会已经沦落成阿猫阿狗都要收容的三流场所了吗?”亚达公爵心中微微吃了一惊,不由得暗恨希罗没有把事情完全告诉他。可是却没有办法跟对方置辩,只得咬着牙强词夺理。 “维特勒金袍法师在年后即将晋任为铂金之塔的理事长。”吉尔伯特法师缓缓补充道:“我非常清楚那位法师的为人,他一向是个爱护短的老师。” 亚达公爵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身形快速向外移动而去。他再也没有办法放出一句狠话。如果在王子殿下还没有过来之前同时跟神殿和铂金之塔交恶,那么一旦战事不利恐怕对方会把所有的黑锅丢在自己身上。他不想做替罪羊,所以也就只好饮恨而去。 在满房间人的怒目注视中,亚达公爵讪讪离开。艾尔走过来,望着希罗冷笑道:“希罗大人是何居心,为什么刚才不阻止亚达的举动?” 希罗瞥了吉尔伯特法师一眼,若无其事的笑道:“抱歉。是我误判了形势。我以为那只肌肉比脑子多的兔子不敢下狠手。” “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艾尔冷冷告诫道。 希罗欠身,保持着谦恭的沉默。毕竟无论哪一种身份,他都稳稳排在对方的下面,尤其在这个时候。没有婚约束缚的情况下。他的地位尤为尴尬。 吉尔伯特法师俯身捡起那只被电的毛发竖起的蝠族护卫,伸手施出一个解除咒语。将束缚在蝠族护卫身上与亚达公爵连接的契约解开,丢到萨明手里。 “公爵级别的护卫,你的运气不错。” 萨明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而是望着艾尔道:“我认为赛恩斯才更有必要拥有它。” “不。”艾尔摇头道:“我从来不认为金袍法师有依仗外物的特权。这样不利于他的成长。” 赛恩斯对于艾尔的话非常认同,也笑眯眯的道:“艾尔小姐永远是对的。所以,我认为你还是赶快收下吉尔伯特法师的好意才是。如果那种情况再来一次,莉莉丝怕是要担心坏了。” 赛恩斯毫无征兆的提起莉莉丝,萨明想起那个生死未卜的救命恩人,脸上表情顿时黯淡下来。在场几人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因此都是默然一叹。 吉尔伯特法师取过那只晕头转向的蝠族,又取了萨明的一滴鲜血。帮助他们完成了主仆认定契约。这才说道:“卡蒂殿下有她的选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就不要过分担心了。莉莉丝伤心一段时间后,会平复情绪的。现在,我们需要关注的问题是九号城的防御问题。秦国军队的冬季攻势咄咄逼人,我们迫切需要一些足以挽回败局的对策。” 希罗是败军之将,米卢斯也还没有从去年的败阵中恢复信心。现在几人中,实际上真正的核心是艾尔。赛恩斯和萨明两个虽然位阶还没有达到可以参加全军会议的级别,但出于某些不可言明的缘故,无论希罗还是米卢斯都没有反对艾尔的决策。因此,当吉尔伯特法师用探询的语气向萨明询问的时候,在场几人都没有表示异议。就连萨明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之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时,侍从已经展开一幅匆匆绘制好了的九号城附近的地形图。上面用炭笔勾勒出几条粗糙的箭头,那代表着秦国军队的进攻路径。最为靠近九号城的一条箭头,已经切断了九号城与其他奴工城的道路。将九号城与桑梅草原整体分割了开来。优势的秦军正在大量飞艇的掩护下向九号城进逼过来。而九号城下集结的,是刚刚经过一场彻底的败仗的米卢斯大公的不到二十万大军。 有史以来第一次,人类在对外进攻的战场上取得了绝对意义上的战略优势。米卢斯大公所面临的危局,将是比去年的那场战役更加危险的一个境地。如果失败,就是彻底的将桑梅草原拱手让给人类。这个结果,无论是魔王陛下亦或他的忠诚臣下们都是不可能答应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北方,北方5 萨明扫视着制作粗糙的地图,发现深渊与人类在战争学科上相比,差的不是一条街的距离。人类在漫长的抵抗史中,已经发展出了完备的与战争相关的一切学科,而深渊似乎依然停留在数百年前的古老架构,甚至连地图绘制都没有丝毫进步。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看上去几乎是必败的。”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艾尔道。“如果我们能够拖延到亚达公爵攻占天海郡……” “天海郡是一个陷阱。”萨明道:“去年的时候,我们的大军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都没有消灭那支孤军。今年换了一位亚达大公,你们以为就可以了吗?”他用手点着地图上代表天海郡的黑点,嘲弄的道:“要知道,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人类可不是原地踏步。或许你们不知道,我在监狱里的那段日子里,可没少听他们说起关于天海郡的事情。” “这么说……亚达大公的前景并不光明咯?”米卢斯大公幸灾乐祸的说道。比之于三十一领地来的亚达公爵,他只是一个资历很浅的新晋大公。如果不是梅里尔伯爵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中人作用,那么他和希罗恐怕会被亚达压制的更惨。 “看看三十一领地的强兵在战争面前的表现吧。”萨明不置可否的道,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幅熟悉的画面。交叉设置好的机枪阵地,一层又一层猬集的战壕,深渊族士兵前仆后继的牺牲,永远都走不到终点的死亡之路…… “那我们怎么办?”赛恩斯担忧的道,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只有拼死抵抗咯。”萨明轻声道,抬头望向艾尔。“当务之急,是要在短时间内恢复低落的士气;同时想办法,抵消人类强大的空中优势。” 希罗道:“我们的空中部队目前还没有冬季作战的能力。上一次的战斗,已经让那些扁毛畜生们超负荷作战了。” 萨明为难的道:“只能从地面上想办法了。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在一周之内人类的飞艇部队就会飞抵我们城市的上空。大家——现在就请做好挨炸的准备吧。” “明白了。”艾尔微微颔首表示已经知道了。她看了萨明和赛恩斯一眼,轻声道:“对付人类空军的事情,就交给法师们了。至于恢复士气,重新组织防御的工作就交给米卢斯和希罗两位。” 短暂的战前会议结束,萨明和赛恩斯两人告退。吉尔伯特法师送他们两人出来,挠头道:“萨明,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如果能把飞艇引诱到一百米以内的低空,我想我们法师对空释放法术可以对他们造成一些威胁。”萨明低声道:“不过,这种战术只能使用一次。而且要保留到最危急的时候才能使用。如果底比斯在就好了,那位炼金术师的祖先有很多好点子。” “我们没办法复活底比斯,但是我们可以让他的后代到这里来。”吉尔伯特法师对底比斯十一世并不陌生,笑眯眯的道:“战时征召令可不是仅仅针对平民的。” “能来得及吗?”萨明心中一喜,转念一想又开始担忧起来。 “法师协会还是有几条飞龙的。虽然不堪大用,但是长途运输可以胜任。” “那就好。想必那位天才会很喜欢有一个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萨明回答道。与赛恩斯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忽然,萨明想起自己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是自己已经出来了,再想回去可有点难。 赛恩斯也想起他们到底遗忘了什么,拍了拍萨明的肩膀让他别担心,微笑着道:“包在我身上好了。”说完,跟吉尔伯特法师打了声招呼,返身又折回希望之塔的顶层。 因为最近战事不利,米卢斯大公的心情相当糟糕。希望之塔的顶层一个仆人都没有,赛恩斯没有受到任何盘问和阻挡,就这样到了房间外。 他正要伸手敲门,忽然听见艾尔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虽然知道站在门外偷听别人谈话是大忌,但事关自己和萨明,容不得赛恩斯不把事情听下去。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的手终究是没有敲下去,神色变得落寞无比,转身脚步踉跄的走下楼去。隔着窗台朝外望去,躺在软榻上的萨明正和吉尔伯特法师交谈着什么。赛恩斯感觉心中一片冰冷,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原来真正的幸运儿是他,我只不过是个陪衬罢了。”他微不可察的摇着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毫无缘由的痛恨之情。 “我活着究竟是为什么!”他轻声叹息着,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力搓了搓脸颊,试图让自己变得正常起来。然后,他转身再次走向议事厅的房门,举起右手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来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之后,艾尔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赛恩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的眼睛扫过房间,最后落在米卢斯大公的身上。 “公爵大人,我在城外发现一支挺有潜力的部队。想要拉进城里,补充到卫队来。” 米卢斯装模作样的思考着,眼神却瞟向一旁的艾尔。艾尔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表示许可。 米卢斯道:“看中了就去做吧。” 两人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赛恩斯的眼睛,他心中愈加晦暗,点头致谢后退了出去。 艾尔托着腮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小家伙今天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头。” “你玩过头了,神官殿下。”希罗满脸不悦的说道:“别忘了您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更别忘了您的未婚夫正坐在您的身边。” “抱歉。”艾尔不耐烦的道:“我们说好了互不干涉的。” “但没必要做的那么露骨。”希罗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说到哪儿了?” …… 赛恩斯心事重重的从希望之塔的塔门处走了出来,眼神复杂的望了吉尔伯特法师一眼,突然发现自己蠢得像一头驴子。所有人都知道,唯独蒙骗了自己。偏偏自己还自以为是,以为一切成功都源于自己不懈的努力。 “事情已经办成了。”他意兴阑珊的道。 “嗨!哥们儿。”萨明察觉出了些微端倪,疑惑问道:“你怎么啦?” “没事。”赛恩斯强颜欢笑道:“我们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多诺那家伙吧。想必他已经等得着急了。” 一路上行来,赛恩斯对萨明的关于对付人类飞艇的设想兴致缺缺。萨明察觉了一丝不对,转头望着挚友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从希望之塔回来后变得怪怪的样子?” “如果有一天,你我的身份掉转过来。我们还会是朋友吗?”赛恩斯没头没脑的道。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啊!”萨明认真的回答。“永远都是。” “呵……”赛恩斯叹了一口气,“答应我,萨明。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干嘛说那么奇怪的话?” “没什么,也许是重压之下难免多想。”赛恩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回到他们的住所之中。 要变强,一定要变强。变得更强!才能得到机会,才能真正得到艾尔的垂青。赛恩斯持续的麻痹自己的思维,也只有如此,他才能从无休止的沮丧情绪中挣扎出来。 “萨明,我准备进行晋位冥想。”交待完事情,赛恩斯打发走了碍事的多诺。正色对萨明说道。 “这个时候,九号城随时都有可能被攻破。我觉得不妥。” “你估计我们还有一周的时间,晋位冥想只需要三天。”赛恩斯道:“而且我有很多问题要从那里得到答案。拖延下去的话,我真的会死掉的。” “既然你坚持……”萨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决绝和不顾一切。他没有再说什么劝阻的话,点头道:“你放心去冥想,我会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怎么保证?”赛恩斯有些惊奇的望着他。 “你在冥想室里呆一天,我就守护这个九号城一天。人类想要进去,只能踩着我的尸体进去。”萨明认真的道。 “这才像是我的护卫骑士说的话。”赛恩斯心中一宽,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那……你去准备吧。”萨明道:“我也要去整饬部队准备作战了。” “祝好运!”两人同时祝福着对方,伸出拳头轻轻碰在一起。 对于赛恩斯突然提出来的晋位冥想申请,艾尔和吉尔伯特法师都没有阻拦的意思。毕竟一个青袍法师的缺席对于战局来说几乎无足轻重。而当赛恩斯晋位成紫袍后,对于九号城也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补益。 三人目送着赛恩斯带着辎重走进希望之塔的最底层,各自叹了口气。 第三十四章烽烟又起1 六号奴工城,城南野芦荡。 仿佛世界末日,地表上的生物全部失去了生命。呼啸的北风中,一具尸体直挺挺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只手不甘心的扬起来,似是要做最后的挣扎。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保住自己的性命,成为万千献祭的生命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单元。 一双浅灰色的军靴站在他的脸侧,军靴的主人俯下身来,试图将那支挺起来的手臂放平。可是他的努力最终化为泡影,身边的人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人都已经硬了,除非把手臂掰折。” “队正……他们为什么要杀光所有人?”一个年轻的声音用悲愤的声音低声问道,生怕惊动了这里沉睡的亡灵。 “这事里透着邪性,得赶紧回去报告才是。”张延鹤放眼望去,只见去年曾经潜伏过的野芦荡如今已经变成了万人坑。漫山遍野数不尽的尸体,这些天杀的魔崽子怕不是已经把六号奴工城附近的奴隶都搜罗出来杀掉了。 身后的士兵正在摆弄着贵重的银版相机,从此人类的抵抗史上又要多上一笔饱蘸血腥的记录。三天的连续行军下来,张延鹤和他的远侦队没有发现一个生还者。这天寒地冻的,就算有人能幸存下来,也要给冻死了。 “要是有幸存者就好了,最起码我们也不用在这里瞎猜。”张延鹤低声咕哝着,有些费神的把玩胸前金灿灿的勋章。那是上次大战时的奖赏,院长的新玩意儿。 “队正,快看那边!”身边的士兵忽然惊呼了一声,伸手指向远处。张延鹤的视线转向“万人坑”的边缘方向,只见一个小男孩拉着一个小女孩,在起伏不平的尸堆上踉踉跄跄的奔跑。 张延鹤沉声道:“上去几个人,不要伤了他们!” “知道!”军士沉稳的点了点头,扬手一挥。几名士兵便飞速包抄上去。 这场力量相差悬殊的特殊战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士兵们挟着两个孩童回到了张延鹤的面前。张延鹤曾经见过不少草原上的自由民,他们在帝国和魔族之间的夹缝中艰难的生存。见到自己曾经的同类后,更多的是麻木。但是这两个孩子不一样,军士刚一把他们放在地上,两个小家伙就默不作声的冲了上来。朝张延鹤挥舞着小拳头,仿佛不自量力想要挑战狼王的狼崽子。 张延鹤一脚一个踢翻了他们,孩童们眼神中的仇恨之色让他心底发寒。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如此仇视同为人类的自己。 “先捆起来,带回临时营地以后再说。”张延鹤挥了挥手,命令小队准备离开。 芦苇丛里动了动,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两个孩子突然不再挣扎,满脸担忧的望着远处的芦苇丛。 “还有一个?”张延鹤决定亲自去解开这个谜团。他掏出手枪,走向尖叫声响起的地方。 拨开乱蓬蓬挡住眼睛的草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浅浅的土坑。一个怀里抱着婴儿的少妇用惊恐仇恨的眼神瞪视着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块尖锐的石头。 张延鹤举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少妇。他的视线落在少妇嘴角上残留的干粮渣,又望了望怀里依旧贪婪的吸吮着母乳的婴儿。他的心中一软,枪口垂了下来。 临时营地处在六号奴工城和天海郡之间,并不是魔族军的主要行军线路。对于危险的前线而言,这里已经是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 张延鹤巡视完营地,想了想并没有前往自己的营帐,而是径直走向被严密看管起来的临时战俘营。那里关押着这次远行的唯一收获,一大三小四个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的人类。 闲着没事的士兵们站在围栏外,像看珍惜动物一样围观着远侦队的收获。梳洗干净后,大家都发现那个抱着孩子的少妇居然颇有姿色。不过一想起对方的凶悍,所有人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为了把婴儿跟她分开,拼死护崽的母亲咬伤了三个士兵。最后还是营里的苏草护师出马,才让她暂时安静下来。把婴儿和母亲隔离开,送到医护队去诊治。 如果不是张延鹤的部队发现了这母子俩,恐怕这孩子活不过这个冬天。所以在看到张延鹤走过来的时候,少妇的脸上竟然露出些微羞赧的红。她揽着小男孩和小女孩,垂着头站在这英武的帝国军官面前。 “能听懂我说话吗?”张延鹤试着用秦语询问道。 少妇微微点了点头,把孩子揽得更紧了。 “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吃草根和死人身上带着的干粮。”小男孩忽然昂起头,坦然面对着对方审视的目光。 小男孩并没有说谎,从他们干瘦的身躯便可以看得出来。 张延鹤知道: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很容易丧失一切理智。尤其是在这种严重缺乏社会和法度制约的情况下,人比野兽更加可怕。他咧嘴笑了笑:“为什么没有吃人?” “姐姐说:‘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小男孩干脆的回答。 原来他们是姐弟。张延鹤心中居然升起一股庆幸的念头:“幸好不是三个孩子的妈。” 他马上就醒悟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苦笑着想道:我他妈的在想什么?想归想,他的眼神却还是落在少妇的脸上狠狠地多剜了几眼。 比起终日戴着口罩的苏草护师来,还是天然不怎么会害羞的自由民少妇更加惹人注目一点。 “能不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死那么多的人?”张延鹤伸出手,习惯性的想要拍拍小男孩的脑袋,却被对方一歪头闪了过去,满脸警惕之色。 张延鹤尴尬的笑了笑,正色道:“如果你们能够回答,那么我可以做主让你们进入帝国的领土生活。” “真的?”小男孩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转瞬间又黯淡下来。转头看着他的姐姐,似是言不由衷的道:“哼,秦人和魔崽子都是一路货色。帝国……我们不稀罕。” 能够成为帝国的臣民,对于草原上向往安定生活的自由民来说,不啻于一张直通天堂的通行证。张延鹤见过多少眼神麻木、表情淡漠的自由民在一听到可以进入帝国国内生活的消息后,立刻便活转过来变成一个会哭、会笑、会叫、会嚷的活人。可是这样对平静的帝国生活不屑一顾的小家伙,张延鹤不敢说是平生仅见,总得来说见到的却是不多。 “我们秦人怎么会跟魔崽子相提并论?你倒是说说看。” 张延鹤倒没说什么,不过他的侍从官却听得有些火大。站在长官身后冲着小男孩凶巴巴抢白了一句。 少妇拉了小男孩一把,警告他不要再说。张了张嘴,极其艰难的开口道:“谢谢长官的救命之恩,没有秦人就没有那个孩子。他拖累了我那么久,这次碰上你们算是找到亲人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谢谢你们的一饭之恩。请放我们离开吧。”言语之中的绝情之意,竟是与刚才护崽的行为判若两人。 张延鹤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神色一动,淡淡的追问道:“莫非,曾经有秦军欺辱过你?” “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多提。”少妇别过头,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你把他的番号和姓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雪耻。”张延鹤的表情沉凝下来。奸淫掳掠是军内的大罪,这种事情被他遇上,却是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放过。 “他已经死了。”少妇凄然一笑:“被我杀死的。长官您难道不想为你的士兵复仇吗?” “杀得好。”张延鹤冷冷说道:“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畜生,被我抓到也是枪毙了事。我为他的不冷静行为向您道歉,但是现在确实没有办法放你们离开。” “为什么?”少妇眼中露出惊奇之色。 “这里马上就要成为战场,我不能把你们抛下去填了魔崽子的肚囊。”张延鹤道:“而且,我有一个问题很想找你了解。魔崽子为什么要杀死六号城的人类?我有种直觉,你一定知道其中的原因。” “其实不仅仅是人类,还有在六号城居住的低阶魔族也被屠杀了。”少妇简短的回答道:“因为他们要进行血祭,但为什么血祭我也不知道。这下,您能放我们离开了吧?” “还是不能。”张延鹤摇头道:“原因我已经说过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条。因为你们所掌握的消息太过重大,我们已经确定你是关键的人证。今天晚上我们就将拔营启程,回去天海城甄别清楚之后再说。” 少妇姐弟三人一心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想离开没有那么容易。左思右想了一阵,她终于也是想通了。认命似的道:“从记事的时候就开始流浪,我也倦了。既然长官您好心,就请您善待我们吧。” “你放心。”张延鹤沉声道:“等到战事结束后,我一定会亲自给你们姐弟三人找到一个安稳的居处。让你们从此以后过上宁静的日子。” 少妇凝望着他,美目闪动。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怅然叹了一声,认命似的领着弟弟妹妹回到营帐中去了。 第三十五章烽烟又起2 秦历716年十二月一日,晴。天海郡郡城天海城。 经历过三昼夜的急行军之后,前出到六号奴工城进行战略侦查的远侦队安然返回到出发营地。将随军的医护队和无名姐弟三人都安顿好,张延鹤翻身上了战马,一路扬鞭疾驰到天海城郡守府。 蔡韶正在那里等着他的消息,他可一点都不敢耽搁。 十天前,驻守在定边要塞的罪军营发现对面的魔族军大营一夜之间突然空了。罪军营营正舒坤命令一个小队前出侦查后发现,这些原本驻守在大营里的魔崽子们一夜之间走了个干净。而且离开的非常匆忙,甚至连放在案板上待宰的人类奴隶都没有来得及杀死。 舒坤连忙将发现的情况上报,这才有了张延鹤受命对六号奴工城进行战略侦查的事情。截止到今天,陈暮所发动的“冬季攻势”进展可以说非常顺利。大军势如破竹,已经对九号奴工城完成了切断分割。按部就班的开始准备第二阶段的作战。天海郡防线也一如往常的平静,如果不是对面魔族军大营突然全部撤退的诡异情况,蔡韶都要产生这个冬天将会这样平静的度过的错觉。 现在,蔡韶从梦里醒过来了。张延鹤回报的消息以及几个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的名词。屠杀、血祭、空城……他心中的不安预感越来越强烈。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越安静也许之后魔崽子们造出来的动静越惊人。他站在天海郡防御全图面前看了又看,终于下定了决心。 “给石湖关孙院长和陈暮大将军发电。魔族军最近动向诡异,建议提升警戒级别。” 侍从官快速记录下电文,推开门走了出去。蔡韶坐了下来,托着下巴向张延鹤道:“还得需要你再劳动一下,我需要得到确切的情报。魔崽子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是远侦队的分内事。”张延鹤知道这个任务的难度,却没有一点退怯。 “辛苦你了。”蔡韶站起来,目光落在张延鹤别在胸前那枚金光闪闪的勋章上。“等你回来,我向统帅部给你报功。” 张延鹤立正敬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有些事情需要蔡长官知情。白大将军的孙女在营里,希望您到时候能够给她一定的照顾。” “是那个……”蔡韶神秘兮兮的多嘴了一句。张延鹤微笑着没有回答。 蔡韶顿时就读懂了他的表情,重重点头道:“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如此就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张延鹤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倩影,他叹了口气道:“我去召集人手,今天晚上出发。” 从郡守府出来,张延鹤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径直回到远侦队的营地,翻身从战马上跳了下来,将手里的鞭子掷给侍从官。脸色阴沉着吩咐道:“命令各分队队正立刻到我房间里集合,有任务。” 医护队的营房就建在远侦队队部的旁边,听到篱笆另一边传来的熙攘声,紫苏直起身朝对面望了一眼。正好看见张延鹤面色沉凝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张队正,出了什么事情?” “有紧急军情,今夜就出发。”张延鹤朝她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言不由衷的搪塞道。 紫苏只是略一思忖,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悠闲轻松的任务。她倚着篱笆,急切的道:“如果有战斗的可能,请带上我一起。毕竟我是天海郡唯一一个具有医师护师双证的人,你们需要我。” “苏护师。还是算了。”张延鹤张了张嘴,依旧喊着她的化名。毕竟她的身份特殊,在天海郡还是有不少熟人的。自从院长名草有主之后,她的身份就一直尴尬无比。索性就当做那个紫苏已经死了,唯一活在世上的,是个名叫苏草的普通女孩。 “带上我。”紫苏亮了亮自己肩膀上的衔级,郎将级别的护师在帝国可以说如同凤毛麟角。她用命令的口气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疯狂与决然。 “怕是不行的。”张延鹤依旧固执的摇着头:“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蔡韶指挥可以照顾你。有人给我下了死命令,你绝对不可以接近战场一步。” “是谁?”紫苏的口气冷淡下来,神色间露出一丝试图挑战的表情来。 “是长公主殿下。”张延鹤朝她微微点头致意,脚步疾快的走了出去。 紫苏怅然叹了一口气,落寞的转身回到医护队的房间里。无名兄妹两人躺在病床上,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这位温婉的女医师。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能体会到少女心中的愁苦之意。 长时间野外生活的经历,让他们经受了恶劣的自然环境施与他们巨大的摧残。已经十二岁的少年男女,看上去和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而且他们的体表和体内,都聚集着数量繁多,各种各样的寄生虫。有一些还具有极其强烈的传染性。如果处置不当,那么他们就是威力巨大的传染源。这也是为什么自由民在成为帝国平民后,需要隔离修养半年以上的原因。 当然在现在这个简陋的条件下,紫苏只能简化隔离的条件,顺带使用一些药剂加快他们的隔离进程。两个孩子现在进行的,就是清除寄生虫的治疗。他们的长姊——那位无名少妇,同样也有着相同的待遇。只不过这会儿她已经结束了治疗,先回去住所了而已。 张延鹤推开临时收容站的房门时,正好看见无名少妇无意中裸露出来的光滑脊背。他的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站在门口驻足不动,轻咳了一声示意有客人来访。 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后,无名少妇撩开了隔在两人中间的白布帘子。脸上的羞意更浓,微微垂着头道:“原来是张队正,请坐吧。” 张延鹤扫视着房间,临时收容站的单人间里设备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而已。他堂堂一位帝国军官,当然不能席地而坐。当然,也更不能坐在一个跟自己没啥关系的少妇的床上。他怔了怔,还是选择原地站定。轻声说道:“我过来看看你,听说上午苏护师已经给你进行治疗了。” “是。”无名少妇简单的回答道。她有些不习惯自己的新发型,医护队的护师们为了便于洗涤护理,已经将她的齐腰长发剪短,短到一个几乎可以让任何女人抓狂的程度。如果不是她鼓囊囊的胸部和姣好的面容,任谁都会以为这一定是个男子而不是个女人。 少妇回答了一句之后,便垂着头坐着。两人之间难堪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张延鹤没话找话道:“你有名字吗?” “草原上的野花野草,哪有什么名姓。”无名少妇神色凄然道:“如若长官不嫌弃,叫我的乳名四娘好了。” “四娘……”张延鹤念叨着这个平凡到无以复加的名字,点头微笑道:“记住了。我叫张延鹤,希望你也能记住我的名字。” 四娘美目频眨,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长官为何与我互通名姓?” “我们军人,娶妻生子不易。”张延鹤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今晚我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去做,几乎十死无生。我看你挺对眼的,觉得一个女人带着没成年的弟弟妹妹和一个婴儿都能在草原上生存那么久。不想让你以后受苦了。如果这次我能侥幸生还,回来我就向上级申请跟你成亲,以后孩子随我姓;要是我运气不好,死了也没关系。我会在离开前写好遗书,所有的抚恤金全部归你。等你去了帝国,随便找个好人家就能嫁了。” “多谢长官美意。”四娘看到他眼中蕴含着的情绪,别过头道:“难道长官不在乎?” “兵凶战危之地,有老婆就不错了。实在没什么挑拣的余地。”张延鹤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如果你答应,我这就把遗书写好交给你。” 四娘凝望着他,沉默了许久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嫌孩子有个野爹。” “你答应就好。”张延鹤感觉自己的心中一块大石落下,他掏出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纸笔,拉过桌子开始书写自己的“遗书”。 四娘一直沉默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张延鹤将“遗书”写完,又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之后。才似从梦中惊醒,“我等着你回来。” 张延鹤笑了笑,将那张信纸仔细的折叠好后放在四娘的手心里。“拿好了,这可是你们以后幸福生活的保证。” “我等你回来。”四娘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张延鹤粗糙的大手上,认真而倔强的道。 “好吧,等我回来就打报告。”张延鹤试着将自己的手抽回去,但没能成功。他忍住想要抱住这个女人,一起扑向那张柔软的床的冲动。郑重的点了点头承诺道:“老子要结婚了!” 四娘羞涩的笑了笑,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这是嫁妆,不要嫌少。” 第三十六章烽烟又起3 入夜,远侦队营地依旧灯火通明。 这次是一趟凶险的任务,出战人员宜精不宜多。到了最后,能有幸跟张延鹤一起出发的士兵,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已。 为了加快行程,每个士兵都准备了三匹战马。几十匹战马一齐嘶鸣,营地上空充满了一片肃杀的气息。张延鹤带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然后翻身跨上战马。他回头望向安静的营地,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栋已经熄了灯火的房间。沉默了几秒钟后,他重重的挥下手臂。“我们出发!” 天海城的城门早已经打开,马队全速前进,飞快的驰出城市,奔向黑沉沉的旷野之中。马蹄声早已经听不见,但是在房间里依旧能嗅到那男人残留下来的温暖气息。 四娘紧紧的攥着拳头,忍住没有朝窗外看一眼。过了很久听见敲门声,才趿拉上一双软绵绵的拖鞋,走到房门前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个年龄与她仿佛的少女,她的怀里抱着已经恢复了健康的婴儿。 “是你?”四娘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惊呼了一声之后赶忙将紫苏让进房间里来。 “本来是不想让孩子跟你的,但是张队正临走前交待过了。”紫苏将小婴儿放在床上,细心的给他掖了掖被角。小家伙似乎刚吃饱,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甜。 四娘重新点亮了灯,房间里又恢复了光亮。紫苏已经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你不会伤害他吧?” “总归是我的骨肉。”四娘冷淡的回答道:“而且我和那男人之间的仇怨已经两清了。” “孩子总是无罪的,希望你能够善待他。”紫苏将一罐牛乳放在桌上,又叮嘱了一句。“我就住在附近,如果他不舒服,随时来找我。” “看上去你挺喜欢孩子的,为什么不找个男人嫁了,生一大堆自己养着?”四娘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我是个不祥的人,天底下没有男人敢要我。”紫苏不欲解释过多,随口敷衍了一句就要告辞。 “我不信你心里没男人。”四娘拦住了她的去路,“那男人肯定想要你,你不去找他又怎么知道结果?”自从看到紫苏与张延鹤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后,四娘的心里就一直搁着一根刺。如果有机会能把这根刺挑出来,想必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舒心的紧。“他还没有出城门,如果你抓紧时间,一定能追得上。” 紫苏何等聪明的姑娘,话里话外便听出了四娘的心结。她微微一笑道:“张队正是个好人,我祝你和他白头偕老。我的心上人啊……”她索性不急着离开了,坐在床边托着腮道:“他可是个大英雄呢。” “救过你的命?”四娘试探着问道,不想却是歪打正着。 “嗯。”紫苏重重的点着头,思绪似乎又飞回到数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如果没有那次的舍命相救,长公主殿下也许就不会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他,自然也就没有以后发生的种种。让一切都平安无事的进行下去的话,说不定现在她和他的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一想到这儿,少女禁不住双颊飞红。 “张队正也救了我们的命。”一说起这个,四娘立刻就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跟自己的共同话题多了起来。而且,她也迫切的想要了解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延鹤啊。”紫苏笑了笑:“他是个好男人,你有福了。”说着,便叽叽喳喳的讲了几件他的趣事。那英武的帝国军官的形象立刻便在四娘的脑海里变得立体起来。 长夜漫漫,两个女人却睡不着在那里窃窃私语。由陌生变得熟悉再到后来的相交莫逆。而与此同时,张延鹤却在面对一场真正的生死考验。远侦队的小分队刚刚行进到原魔族军大营的地方,就与一队魔族军士兵不期而遇。 照明弹升上夜空,黑暗的地平线上涌出一队又一队魔族军士兵。张延鹤没耽误任何时间,立刻命令手下调头撤退。很快一队骑兵扑上来衔尾直追,箭雨没头没脑的射了过来,不时有倒霉的战马中箭扑翻在地。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定边要塞的黑影,张延鹤心中稍微轻松了一点,回身放了一枪。黑暗中,也不知道这一枪到底有没有命中目标。 “再加把劲儿!到了定边要塞之后,有罪军营的弟兄们帮忙,咱们就得救了!”张延鹤大声呼喊着,好让自己的麾下不要放弃逃生的希望。 死死咬在身后的是一支狼骑兵小队。张延鹤知道,如果放任他们这么追下去,定边要塞就算有一千个胆子都不敢放他们进城的。但是停下来反击的话,自己这支小队肯定会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魔兵海洋里。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只有舍弃小部分人的性命,才能让大部分人的性命保全下来。他没有多想,放慢了马速,落到了队尾。 “黄七、赵子午!你们两个跟我留下来断后。其他人死命朝前冲啊!” “这事用不着劳烦队正您!有我们俩就够了。”黄七是个黑脸汉子,远侦队里跟随张延鹤时间最久的军士。十年里他眼看着张延鹤从校尉晋升到卫将,又从卫将晋升成郎将。而他一直打熬到霜花染上双鬓,却依旧是个军士。 “少他妈废话。你俩能行?”张延鹤打马过去,笑骂着想要跟他们站到一起。却没料到自己脖颈一紧,已经被人从坐骑上拎了起来,打横放在马背上。 “是谁?谁他妈敢跟老子动手!”张延鹤气急,手足并用的挣扎却总看不到动手的人。他心中隐约猜到了到底是谁,却不愿意就这么说出来落他的脸面。 赵子午勒停了战马,在张延鹤面前炫耀似的打了个旋儿。目光落在那黑塔一般的大汉身上。“晁奉,队正就交给你了!” 晁奉只用了一只手,便将自家队正死死按在马背上。他憨憨的点了点头:“你俩可按时回来,不要误了归期。明儿个还要一起出操呢。” “你傻不傻?晁二愣子,那是个送死的任务。你当他俩是去春游呢?”张延鹤不知道这俩货到底使了什么办法把晁奉哄的滴溜溜转,这会儿被人摁住,气得三尸神暴跳。梗着脖子转头冲着晁奉喷了对方一脸唾沫星子。 晁奉却不听他的,朝黄七和赵子午两人拱了拱手。“两位哥哥,保重。明儿个见。”任凭张延鹤好话说尽,晁奉的大手就是分毫都没有松动。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相伴,纵马朝着反方向远离。晁奉深深的望了他们的背影一眼,拨转马头朝着大队追了过去。 一直走到定边要塞城下,叫开了城门之后。晁奉才将张延鹤放到地上。 张延鹤活动活动筋骨,就要翻身上马去把那两个人接应回来。这会儿魔族大军还没有掩杀上来,应该还有一点非常渺茫的生还机会。晁奉却是摆了摆手,又有两个士兵纵马过来。一个牵住了马缰绳,另一个则死死靠着张延鹤的坐骑,逼着他朝城门方向移动。 “你们今天是想集体造反怎么着?”张延鹤怒极,挥舞着马鞭胡乱抽打着。 “队正,你老叫我二愣子。老晁我是有点傻。可还没有傻到啥也不知道的份上。”晁奉站在吊桥的另一端,目送着士兵们把张延鹤拥进安全地带。吊桥缓缓升起,把他和张延鹤分隔在生与死的天堑两边。 “远侦队里,黄七、赵子午和我关系是最好的。这事是我们谋划的,跟他们没关系。”晁奉微笑着解释了一句,目送着吊桥遮挡住两人的脸。张延鹤从马上滚落下来,推开阻拦他的士兵,跌跌撞撞的爬上定边要塞的城墙。 晁奉一直勒着马等着,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队正怕是要记恨他一辈子。因此当看到张延鹤的脸孔从垛口中出现的时候,晁奉憨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帝国里从军有法令,独子不征。队正您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却舍了家跑到北方来。老弟兄们都知道,生怕你在我们手里折了,让远在楚州的张老爹伤心流涕。所以,我们几个早就商量好了。今天来得是我们,肯定拼死也要把你送回去;换了老刘他们几个,对你也是同样的待遇。” “晁奉!你这二愣子!”张延鹤抹了一把脸,也不知道脸上是急出来的汗还是痛出来的泪。满手湿漉漉的扶着垛口,朝下喊道:“老黄和赵子午救不回来了!我这就放下吊篮,拉你上来。这个仇,咱们日后一起去报!” 晁奉固执的摇摇头,掉转马头朝向排山倒海而来的魔族军摆出一个冲锋的架势。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张延鹤也是自己听。 “那可不行。俺跟老黄和老赵约好了,明儿个一起出操呢。” 他放开了缰绳,挺着步枪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张延鹤痛叫一声,翻身想要跟他们一起去的心都有。可是自己身子一动,就被一双大手按住了肩膀。 “身为军人,每一个选择都有自己的道理。”舒坤沉声道:“您身上还有紧要的任务,当务之急不是为袍泽悲号。替他们报仇的事情,就交给我们罪军营好了。” 张延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视野里已经再也看不见晁奉的身影。涌上来的只有遮天盖地的魔族军士兵。他点了点头,朝着舒坤道:“谢谢舒营正点醒。时间不早,我这就回去禀报军情。我们——各自努力吧。” 说完,他举手敬礼。转身一言不发的下了城墙。舒坤没有去看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双手扶住垛口,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 “格老子的。等你们那么久,终于来了!吹响军号,命令全营进入战斗准备。告诉罪人们,雪洗罪名的机会来了。” 第三十七章怒涛1 秦历716年12月2日,晴。天海郡,北方定边要塞。 一整夜的鏖战之后,定边要塞最高的瞭望塔上,依旧飘扬着帝国的战旗。 晨雾逐渐消散,阳光普照大地。从北方而来的魔族军暂缓了进攻的步伐,扎稳阵脚,恍若一头巨大的凶兽停下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一夜强攻,让上万士兵的尸体铺满了冰冷的大地。鲜血将土地染红,连草尖上都蒙上一层薄薄的血色。垛口上粘连着一颗眼球,而眼球的主人头朝着城墙的方向,空洞的眼窝仰天对着湛晴的天空。后脑上一大片凹陷,也不知道是什么武器造成如此惨烈的打击。 罪军士兵提着尸体的两只脚,然后将他推下城墙。尸体重重坠地,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他妈的!丢远一点!你想让魔崽子踩着这些肉梯爬上来杀死我们吗?”带队军士毫不客气的斥骂着做错了事的手下,挥舞着鞭子凭空抽击了几下。 士兵们撇撇嘴,看在这家伙昨天夜里曾经救过他们好几次的面子上,暂且无视他的恶形恶状。他们拎起下一具尸体,将他远远抛出。尸体在半空短暂滑翔了几秒钟,然后击穿冰层坠入冰冷的河水中。一股鲜红的血立刻染红了周围一片河水,很快就与周围的水色融为一体,再也没有彼此之分。 舒坤倚在一截断墙边,虽然满脸倦容但精神却出奇的亢奋。他叼着一根烟卷,微眯着眼睛假寐。受伤的左臂斜挂在胸前,鲜血从细纱布下渗透出来。 “营正。炮队的弟兄们说,咱们的炮弹打光了。如果没有后勤过来,今天下午咱们就再也没有炮队的支援了。”一个传令兵跑到舒坤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不会有物资支援了。”舒坤摇头道:“蔡韶这个时间应该在进行最后的动员,他顾不上我们了。让炮队的弟兄们打光炮弹以后,分发给他们步枪,上城墙吧。” “那咱们不就完了?”传令兵满脸绝望之色。 “从你我进罪军营的第一天起,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舒坤冷笑一声:“我们本来就是该死的人,现在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坚守下去,保证城不破还有一线活路。城破了,大家就一起完蛋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城门方向传来一阵欢呼。舒坤扶着墙站了起来,冷着脸吩咐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传令兵才刚刚迈开脚步,就险些被一个军士撞翻在地。那军士奔到舒坤面前,满脸喜色道:“蔡指挥……蔡指挥给咱们送弹药来了!” 听说有弹药支援,舒坤顿感自己所有负面情绪一扫而空。他大步生风的走下城墙,朝南城门方向望去。 城门边上停着五辆满载的大车,一小队身穿笔挺军服的士兵护卫在大车四周,仰着脸打量着这座刚刚经历了战火荼毒的要塞。 舒坤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车队前。一个年轻的校尉正用嘲弄不屑的眼神望着自己,可是这时候他已经不在乎那异样的眼神了。搓了搓双手,喜滋滋的道:“那得多谢蔡指挥了。” “蔡韶这会儿可没工夫管你。”年轻的校尉歪着脑袋道:“这是远侦队的旧友托我给你带来的。五百发炮弹、十万发子弹。你签字接收吧。” “远侦队的旧友?”舒坤皱着眉头寻思了许久,都没有想起这号人来。 年轻校尉等得不耐烦了,将手里的文书朝舒坤怀里一丢。转身就要离开。舒坤连忙叫住了他。 “还望告知那位旧友的姓名。若我舒坤命大不死,战斗结束后必将上门拜谢。” “不必谢了。”年轻校尉道:“你等在此地拼死杀敌,为国尽忠就好。我家队正稍后就来。” 舒坤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昨夜那个英武悲痛的帝国军官。“原来是他……”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顿时释然了。目送着年轻校尉带队离开,他转身又再次回到自己的战位上。 “弟兄们,现在咱们有了弹药,就更不能放弃。战斗才刚刚开始,你们要努力的活下来。活下来的,才有一线生机;活下来的,才能赎清你们的罪!” 舒坤站在瞭望塔上,挥舞着手里的手枪。厉声喝道:“都提起精神来,准备战斗!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用必死的觉悟去争取明天的生存。咬死每一个入侵者,让他们血债血偿。” “咬死他们,咬死他们!”城墙上,军士们举枪呼喊着。罪军们的情绪被带动起来,感觉自己胸臆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举起各自的武器狂吼起来。一时喧嚣声震彻草原,声音一直传到魔族军后队的移动营帐里。 亚达大公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他并没有理会昨夜的战斗,而是早早的就上了床安歇。原本以为今天将直接去面对秦军在天海城的主防线,没有想到的是大军依然停滞在人类帝国的国境之外,一夜的进攻居然没有丝毫进展。 一边享用着丰盛的早餐,一边把昨夜作战不力的万夫长请去炮烙。亚达大公的好心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邀请自己的远房表兄梅里尔伯爵坐在自己的身侧,笑容堆在他的脸上,大公神态悠闲的说道:“身为一名远方领地的贵族,无论如何都要保持优雅。” 梅里尔伯爵战战兢兢的坐下,远处传来那位万夫长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心里打了个突,食不知味的将一截胡萝卜咽进肚子里。 将双腿几乎烤熟了之后,万夫长才结束了自己漫长的痛苦。亚达大公的早餐已经临近尾声,他小口小口的呷着一碗浓汤,漫不经心的道:“问问麾下的崽子们,哪一位愿意去给我把那些胡喊乱叫的人崽子的脑袋摘下来送到我的面前?” 移动营帐外,一个虎首人身的健壮头领站了出来,跪在亚达公爵面前,粗声粗气的道:“尊贵的公爵大人,您最卑微的仆人丘林愿意为您解忧。” “既然你这么识趣,那就是你了。”亚达公爵将手里的空碗轻轻抛出,空碗打了几个转儿,滚到丘林的面前。 “拿去!”亚达公爵微微阖上双眼。“赏给你麾下第一个攻上城头的勇士。” 丘林脸上露出欣羡的表情。他将那盏银碗捧了起来,双手高举着退出移动营帐。他大步奔向忠于自己的那片方阵前,将银碗放在手边的高台上,望着麾下近万虎族步兵们喊道:“儿郎们,刚刚大公赏赐给我他最珍爱的器物。告诉我说:谁第一个登上前方那座城,这东西就是谁的。你们——有这个胆子吗?” “有!”虎族步兵们注视着那盏普普通通的银碗,眼中露出狂热的光芒。震天的吼声立刻席卷了整个大营,将人类爆发出来的喊叫镇压下去。 “光比嗓子可看不出来。”丘林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来。他大喇喇的往椅子上一坐,扬起随身的佩刀指着远处的定边要塞说道:“用你们的行动,来向公爵大人表达忠诚。太阳升到头顶以前,我要看到你们带着人崽子的脑袋走到我面前来。去吧!” 一队队士兵朝着他们的万夫长行礼,然后转身奔赴战场。肃杀的气氛再一次笼罩了荒凉的草原,连吹拂在脸上的微风似乎都带着一丝尖锐的气息。移动大营的最顶端,是一座装饰华美的观礼台。全程目睹了出征过程的亚达公爵侧身望着梅里尔伯爵,笑吟吟道:“表兄麾下有多少兵马?” 梅里尔扶着栏杆瑟瑟发抖。天可怜见,他从来都没有冒险攀爬到如此的高度。不敢去看栏杆外的风景,伯爵死死的盯住自己的脚尖。听见公爵发问,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可战之兵约有三万出头,其余不足挂齿。” “比之丘林的兵如何?” “大有不如。”梅里尔伯爵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他本也不是能征善战的贵族,祖辈传下来的本事到了他这一代,就只剩下聚敛财物这看家本领了。 “无论在哪里,强者为尊的道理都不会改变。”亚达公爵淡淡笑着道:“等到平定了人崽子的帝国,我可以借给你十万兵,助你成就这草原之主如何?” “那自然是感激不尽。” “那就这么说定了。”亚达公爵道:“你就先看看我麾下的虎将是如何让人崽子们尝到教训的。” 他的话音未落,丘林的万余虎族步兵已经接近了战场。他们拉开了一条漫长而稀疏的散兵线,朝着远处的定边要塞发起了冲锋。第一夜的挫折让亚达麾下的将领们学到了很多,至少他们不会再傻傻的保持密集阵型冲锋。密集阵型虽然可以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优势,但在冲锋过程中,也是敌人的火炮最好的靶子。 昨夜的大部分伤亡,都是在冲锋路径上造成的。能够冲到护城河边的士兵们只有一半,大部分人都被猛烈的炮火夺去了生命。狡猾的人类设置了层层密布的陷阱,好容易挺过炮火的士兵在护城河上再次遭遇了致命的伤害。河床上插满了数寸长的铁钉,更为糟糕的是他们还阴险的截留了上游的水,以至于第一波次冲进护城河的士兵们都变成了水底的游鱼。幸好这招数只能使用一次,要不然随时都要担心上游的浪头可不是好消息。 虎族步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步一步的接近了火线。趁着人类的炮声还没有响起来,他们的脚步开始加快。 第三十八章怒涛2 舒坤扬着的右手一直都没有放下去。站在垛口后面的罪军士兵们开始骚动起来,一双双渴盼的目光投注到他的背后。 “格老子的!魔崽子们学精乖了。”舒坤摇摇头,似乎没察觉到部下们担忧的目光。恶狠狠的吩咐道:“告诉炮队,暂缓射击。等他们冲过护城河以后再给他们来点厉害的。” “是!”传令兵应了一声,飞跑着下去通报。这下不仅普通士兵,连一向都安之若素的军士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可是慑于一贯以来舒营正的赫赫威名,他的命令还没有人敢质疑。舒坤下达了命令之后,整个城墙上立时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士兵们从彼此的表情中,看到了绝望的神色。 “咱们就指望那些大炮撑腰了。”舒坤感觉到了军心的紊乱,脸色阴沉下来,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炮弹不多,就五百发。打光了就只能等死了。现在敌军的冲锋队形拉得很散,放几声炮只能听个响,顺便给你们这帮没卵子的东西壮壮胆。起不了什么大用。都给我稳住了!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冲不上来。” 舒坤说话的功夫,虎族步兵已经冲到了护城河畔。舒坤瞅了一眼标尺,这个距离已经达到了秦六式步枪的最大射程。他依旧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老神在在的点上一根烟卷,指着城下的虎族步兵笑骂道:“半渡而击之,这帮家伙们迟早都要灰飞烟灭。你们怕什么?” 舒营正的镇定给士兵们吃下一颗定心丸,尽管昨夜已经经历过一场殊死的战斗,但大多数人依然还是新手。将是兵之胆。不得不说,一支部队的战斗力是否强劲,有一大部分的原因要归结于他们的将领到底是平庸还是优秀。罪军营在舒坤的带领下,在战火中迅速的成长起来。守御作战已经有了一支强军的样子,但到目前为止,依然还仅仅只是样子而已。舒坤心里明白的很,他的这支部队,拉到野外去跟魔崽子一刀一枪的死拼的话,怕是连十五分钟都坚持不了。 只能是边战斗,边成长了。舒坤暗暗想着,将期待的目光投射到不远处带队随时准备上来增援的年校尉身上。不管伤亡有多大,但只要有种子存留下来,他的这些心血就不会荒废。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保留更多的种子是罪军营日后涅槃重生的关键。只可惜,军旗飘扬的那一天他怕是看不到了。 心中转念间,虎族步兵们已经开始整队渡河。在日光良好的情况下,魔族军们终于不用摸着钉子过河。他们连夜打造了很多简陋的云梯,在还没有接敌的时候,这些云梯就是他们渡河的利器。 护城河的宽度只有五六米,云梯架在河上,两端都凸出不少。这让走在上面的步兵们暂时不用担心会掉进河里。浑浊的河水中不时有泡的肿胀的尸体浮上来,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桥上行走的同伴。士兵们一手提着沉重的铁刀,一手挺着盾牌在桥上小心翼翼的行走。距离城墙越来越近,他们建功立业的心情就愈加迫切。城墙上守御的人类一直都保持沉默,冷眼看着他们步步进逼。有些天生乐天的家伙,已经开始畅想拿到那盏银碗了。 美梦如同泡沫一般,起来的快,破灭的也快。舒坤终于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居高临下的守军立刻就把枪里的子弹快速射了出去,他们丢下打光了子弹的步枪,迅即从身边捡起第二枝。在魔族军还没有完全合围要塞的情况下,舒坤的人手充裕的很。每个射手都有三到四个辅兵支援,因而自从命令下达之后,城墙上射下的弹雨就没有一刻停止的时候。 一颗旋转着的炽热子弹从枪口喷出,飞行了极短的距离之后钻入身材壮硕的虎族排头兵的身体里。双手持着巨斧冲锋在前的排头兵痛吼了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但是站在他身后的同伴却不愿意轻易失去这么好的肉盾,两个身强体壮的士兵一左一右挟着他的身体,强行劈开一条血路,顶着密集的弹雨向前艰难的行走了几步。 更多的子弹射入排头兵的身体内。血花迸溅,筋肉横飞。排头兵千疮百孔的尸体终于丧失了作用,被同伴们无情抛弃在脚下。接着是第二个被迫作为肉盾的人,继续朝着城墙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行。虎族排头兵的尸体被迫与冰冷的大地进行了最后一次最紧密的接触。无数双大脚从他的身体上踩过,他硕大的头颅被踩进坚硬的泥土里。鲜血和脑浆从他的七窍中流淌出来,浸湿了士兵们的裤管,让鞋底变得泥泞不堪。 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定边要塞的北城墙下已经堆积了近千名步兵的尸体。但是丘林万夫长对此毫不动容,他冷漠的向聚集在面前的第三个千人队下达了命令。虎族步兵们继续向着城墙前进,血腥而残酷的战斗从早晨一直持续到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候,第四个千人队也投入了战斗之中。而战线却一直停滞在定边要塞北城墙与护城河之间,丘林万夫长的正面强攻取得了完全的失败。 但他一点沮丧的表情都没有表现出来,脸上反而露出了淡淡的得意笑容。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他看到了自己苦心营造出来的局势已经产生了作用。人类守军的注意力已经被完全吸引在了北城墙,虎族步兵持续不断的攻击已经对人类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其他三面城墙上的守军被持续不断的抽调到北城墙增援。 丘林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时刻,他微微一笑。“其他三个千人队可以突击了。直属卫队也投放到北城墙。一个小时之内解决战斗,第一个登上城头的人自己过来领赏。”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丘林便不愿意在冰冷的高台上多呆一分钟的时间,他披上羊皮披风,缓步走下瞭望塔。在他的身后,一队队士兵狂嗥着投入最后的战斗。那座抵抗了一昼夜的边城,已经注定要变成丘林万人队的第一个军功。 在舒坤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北城墙的时候,他就有城破的觉悟。因此当其他三面城墙几乎同时发出警号的时候,舒坤在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正确的决断。除了第一线与敌人缠斗的士兵留守在最后,罪军营的有生力量迅速从城墙上撤离下来,退到要塞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之中。同时,他命令炮队向北城墙开火。对北城墙的周围地带进行了整整三轮无差别攻击。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但也是必须要执行的。在留守城墙的士兵们已经注定要死亡的前提下,不如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一些。密集的炮火覆盖了聚集了双方士兵的城墙,爆炸和随之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将敌我双方所有的生灵全部湮灭。 炮击结束后,第一个虎族士兵终于踏上了热浪滚滚的北城墙。他举起战刀大声狂啸,向人们宣扬自己的武勇和运气。但是后来者却没有他的好心情,沉默的望向要塞内部。人类的抵抗并没有结束,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秦军军旗依然顽强的飘扬在要塞内部的城堡最高点。一个斗大的“罪”字仿佛是营正舒坤向自己的对手发出的最强烈藐视。 秦历716年12月3日,晴。天海郡郡府天海城。 自从三天前,定边要塞的烽烟点燃之后。蔡韶就一直在进行着最后的战争预备。战事并没有朝着他所期盼的方向发展,而是转了一个死弯之后,走向了最坏的局面。数量不少于三十万的魔族大军凭空出现,天海郡的官兵立刻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远征九号城的秦军主力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师救援,留守的不到十万秦军大都是二线,甚至三线部队。 从定边要塞和张延鹤传回的情报来判断,这支魔族大军的战斗力犹在米卢斯公爵之上。一时间蔡韶忧心忡忡,有些担心自己恐怕没有办法完成陈暮的交待。他一方面向陈暮和石湖关申明情况,一方面发动所有能战之兵投入防线。争取在定边要塞拖住敌军主力的这几天宝贵时间,将自己的防御加强到最高等级。 蔡韶刚刚从天海城北部的烽火台回来,好消息是定边要塞的狼烟一直都没有熄灭,坏消息是远侦队在通往定边要塞的大路上发现了魔族军游骑的踪迹。 双方并没有接战,而是各自朝着己方的阵线后撤。占据了完全兵力优势的魔族军显的好整以暇,面对着天海郡这块巨大的蛋糕显示出了优雅的进食能力。可以预见到的是,从现在开始定边要塞的作用已经无限制的下降到了一个可以忽略的程度。蔡韶心里清楚的很,他所统帅的堤岸,终于等到了一个足以名扬千古或者遗臭万年的机会。 解下沾满了晨露的披风,蔡韶接过侍从官递来的热毛巾抹了一把脸。侍从官脸色古怪的递来一封大红喜帖。 “蔡指挥,远侦队张队正派人送来的。他说:‘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定在今天了。’” 蔡韶摇了摇头,接过喜帖道:“张延鹤也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这个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给防线各卫指挥送个口信过去,让他们也去喝一杯水酒。孙院长学生的婚礼,我们怎么也要认真对待才是。” 侍从官应命而出,蔡韶从背后又叫住了他。“别光顾着热闹忘了防务。我看今天情势很不对,说不定晚上魔崽子就得打过来。让他们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第三十九章他们的爱情1 杜鹃夜啼,蜡炬始灰。 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她的男人仍然没有回来。四娘惆怅的叹了口气,紧紧拥着薄薄的软被打量着临时婚房里陈放的各式礼品。 前线战场上,有钱也没处花销。来客们体贴的考虑到这对即将建立家庭的小夫妻未来的生活,送来的都是杂七杂八一些能派的上用场的家用。难得的是人人都这么想,事情就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张延鹤的新家里变成了杂货铺。若是四娘愿意张罗,整饬一番第二天就能开张了。这当然是玩笑,张延鹤倒真的说了那么一句。只不过两人都没有把那话当真罢了。 她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动静,最后的喧嚣声渐低,看来酒宴这就要散了。一想起即将迎来的事情,她的身体就抑制不住的发抖。脑海里禁不住就回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午后。 当她用剪刀刺穿了她的第一个男人的心脏,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受更大的屈辱甚至死去的准备。但是其他人尚未泯灭的人性让她得以生还,也造就了一段孽缘。 在之后的日子里,她拉着两个未成年的弟妹,挺着硕大的肚子在草原上艰难求生。饥馑的时光眷顾了她和孩子,初产的孕妇在绝境下挺过了最为凶险的一关。 诞下发育不良,瘦弱不堪的孩子,她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只能栖身在芦苇荡里,魔族人在芦苇荡旁边杀死了上万的奴隶,却没有发现漏网的三只游鱼。 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她,唯有依赖着弟弟妹妹从死人口袋里存留的最后一块口粮生存下去。孩子发着高烧,她也日渐虚弱。当她以为自己即将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的时候。她遇上了张延鹤。 所以,当张延鹤告诉她。他准备把这个家建立起来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活命之恩,舍身难报。唯一让她有些顾虑的,便是那个孽子。但是他明确的告诉自己:他不在乎。他愿意像养自己的孩子一样,把他养大。听到这句话后,四娘一直颠沛流离的心和身体从那时候起就找到了最后的港湾。 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杂乱的传进她的耳朵里,还没等她拭去眼角流出来的泪滴,临时婚房的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 “队正,我们就送到这儿了。”几个声音异口同声的道着别,不约而同的将安详静谧的时光留给了新婚夫妻两人。 张延鹤将房门缓缓合上,晃了晃脑袋。凝望着床上依旧没有睡去的女人。久经风霜却依旧不失清丽的容颜,令人热血燃烧到口干舌燥的美丽曲线。他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机械的走到床前。 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四娘的肩膀上,像一条从火山口中涌出的岩浆,缓缓向下流动。点燃了她沉寂已久的心。 这一刻她是木柴。哪怕明天天地毁灭,此时此刻,也要拼命品尝属于她和他的欢乐时光。 张延鹤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心中唯有一个感觉。有一个女人永远在家里等着你回来,这一辈子都没什么遗憾了。他颤巍巍的伸出手,端过放在床头橱上的两杯酒味都跑光了的冷酒。 “喝一杯润润喉咙吧。” 张延鹤将四娘扶起来,对于久病初愈的新妇来说,新婚之夜实在是一件消耗甚大的重体力劳动。软软靠在男人宽厚的胸膛里,眯着眼睛将冷酒咽进喉咙。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两人相依相偎着,半躺在床上。窗外传来几声鸡鸣,一夜就这么过去了。除了最疯狂的时候,四娘喊出几声不知何地,听也听不懂的方言之外。大部分时间,她都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机械而沉默。如果不是她温软的身体,张延鹤有时候会有自己跟一个假人同床共枕的错觉。 他嚅喏着嘴唇,想了很久才道:“有件事情,我要跟你先说清楚。” 怀里的女人轻微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张延鹤没有感觉到她的动作,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给……儿子想好名字了。”憋了好久,张延鹤才把“儿子”两个字从嘴唇里崩了出来。“就叫‘承宗’吧。我是延字辈,下面承字辈。他是长孙,老爷子一定喜欢。” “都随你喜欢。”四娘柔柔的道。此生已无所求,对于他对孩子的心意,她准备都随这男人的喜好去行事。 “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张延鹤迟疑了很久,才把自己真实的心思说了出来。“老晁为了救我,死在阵中了。他以为他不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在家里,他也是独子。没结婚,也更别提有后了。我准备……以后咱们的第一个孩子,过继给他家。不管是个带把的还是不带把的,每年清明的时候,总归有个人能为他上柱香。你说……行吗?” “都依你。”四娘道:“救你回来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活命之恩,舍身难报。更不要提过继孩子给他了。再说,孩子不过是随了他的姓氏。最后还不是我们养?” “放心。无论是承宗也好,你和我的其他孩子也好。我都一视同仁。” “嗯。”四娘点了点头,倚在张延鹤的怀里沉沉睡去。张延鹤不敢稍有动弹,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了日上三竿。 秦历716年十二月五日,晴。石湖关,要塞指挥部。 孙铿的假期结束了。突然从北方出现的三十万大军,让他对于短时间内结束战事的妄想彻底破灭。接到蔡韶发来的紧急电报后,他连夜从石湖关北部的修养地回来。等赶到指挥部的时候,他收到了开战以来第二个坏消息——“秦飞侦七零五号”帝国飞艇被魔族军击落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孙铿刚一从马车上跳下来,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着留守的林光一。 “昨天。”林光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秦飞侦七零五号是他做主派出去的,结果这个不甚光彩的“第一”结结实实的落在他的头上。 “飞艇对于魔族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物,出现伤亡是难免的事情。”孙铿淡淡的安慰道:“你的应对很正确,在没有常规办法掌握敌情的情况下,派出手里的侦查飞艇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孙铿说得在理,林光一当然知道。只不过对于他的军事指挥生涯中,“帝国史上第一艘被敌军击落的飞艇就是他派出去的”……这样的评语势必要成为他一生的“污点”。对立志要青史留名的他来说,实在有些沉重。 况且飞艇的艇组培养不易,从飞艇服役至今合格的艇组不过三十多个。其他大部分都是刚刚从快速培训班中培养出来的前海军军官。每折损一个艇组,无论孙铿还是林光一,此时此刻都感到自己的心头在滴血。 但是,现在还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无论是战略情报分析中心还是统帅部的策士长组,对于桑梅草原上的魔族军进行过全面的研判。得出的结论是——直到次年五月前,魔族军都不会得到任何兵力上的增援。这也是皇帝陛下下定决心要对桑梅草原用兵的最关键因素。 然而这支几乎是从天而降的魔族军大军,却在战情分析中心和统帅部策士长组的脸上狠狠的掴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帝国上下脑袋发蒙,眼前直冒金星。从得到蔡韶的紧急报告到北部狼烟点燃,帝国皇帝和统帅部同时失声。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孙铿能够理解年轻的皇帝陛下此时的心情。锐意进取,一心想要超过先辈的年轻帝王想必此时的心情很复杂。原本想要用一场彻底的胜利向他最敬重的长者致敬,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如此尴尬的一个境地。 只是皇帝没有想到的是,对于孙铿来说,已经挖好了的大坑早已经准备埋葬魔族人的生命。无论对方是三十万兵力还是六十万兵力。他坚信只要天海郡的守军不临阵自乱,那么无论对方多少兵力来犯,最终将要填进那个血肉磨盘之中。 “武器和军事技术的差距,可不是单纯靠人命就能堆积胜利的。”孙铿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摇着头朝指挥部内部走去。 “长官莅临,全体起立。”值星官看到孙铿和林光一两人疾步走进来,连忙站起敬礼。 忙碌中的见习策士们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用异常狂热的眼神注视着孙铿。 “各自报告一下截止今天前线的情况。”孙铿在主位上落座,摆了摆手吩咐了一句。 “报告院长,十二月三日魔族军前锋部队切断了定边要塞和天海郡主防线的道路。但是定边要塞并没有陷落,狼烟一直持续到昨天都在燃烧。”萧孟作为见习策士长,第一个发言。 “报告院长,截止到昨天,天海郡已经向后输送平民三千多人。大多数是居住在天海郡南部的自由民。目前这些平民在石湖关西北部铁索寨一带临时落脚,国防军正配合当地警备机关加紧对他们进行排查。排查工作将在今天晚间完成。”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少年接着报告道。 孙铿打量了他一眼,对方立刻腼腆的垂下了脑袋,脸颊开始泛红。 “是个腼腆的家伙。”孙铿摇了摇头,心想道:“还得多历练历练才是。” 第四十章他们的爱情2 “萧十三,抬起头来。”孙铿淡淡道:“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萧十三抬起头,飞速的朝着某个方向瞟了一眼。脸涨的通红。 孙铿心中低叹了一声,颔首道:“继续吧。” 分属不同职责的学员依次报告完情况,孙铿对于眼前的战局已经有了底气。不得不说,陈暮是一个非常有识人之明的统帅。他没有任用一些经年的老将,而是破格将蔡韶提拔。原本就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但现在来看,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面对来势汹汹的数十万魔族军,蔡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按照之前的既定策略进行有条不紊的布置,将整个天海郡的防务梳理的井井有条。虽然敌我兵力相差悬殊,但魔族军在两天的试探性进攻中并没有找到可以突破的漏洞。 沉思了片刻之后,孙铿缓缓开口道:“针对于境内的动员令下达了没有?” “已经下达到各个卫了。”萧孟回答道。 战情有了新的变化,原定于次年才会出发的支援部队需要提前出动。短暂的战时会议宣布结束,孙铿将临时指挥权授权给林光一。而他则站起身来朝二楼走去。 论指挥艺术,他颇有自知之明。恐怕四五个孙铿绑在一起,都敌不过一个林光一。两人也有分工,只有涉及到新式战术及装备的时候,孙铿才会插手作战之中。其他时候,一切部署都由林光一代劳。 刚刚走上楼,就看见令狐谷雨正站在二楼的阶梯处恭候着他的到来。 “有什么事情?”孙铿警觉的问道。 “身体的前主人托付我两件事情。”令狐谷雨道:“那个萧十三您打算如何处理?” “派去人多的地方历练一下吧。性子太过软弱,养在指挥部里恐怕难堪大用。” “他今天表现反常是有原因的。”令狐谷雨道:“他曾经暗恋着我身体的前主人。而他的出身却为我的家族所不喜。” “那她有什么要求?”孙铿皱眉道。 “没什么要求。”令狐谷雨道:“前主人托付我用一天的时间让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所以,我需要向您请一天假。” “去吧。”孙铿摆了摆手。对于少男少女这些胡乱的心思,他实在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目送着令狐谷雨婷婷袅袅的走下阶梯,他想了想,重新回到一楼的大厅之中。 毕竟战争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他一直还故步自封的做着一位“有特色”的指挥官的话,那可不是长久之计。他必须要熟练的学会一些指挥技术,而不仅仅是依靠“新奇特”继续前进。最好的老师,当然是此时被他拉了壮丁的林光一。 萧十三面前摆着一份意料之中的调令。他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僵硬的微笑。 “各位同学,今日小弟就要跟你们分别了。” 萧孟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他们已经从学院毕业,拿到了一张肄业证书。但是对于他们而言,新一轮的竞争才刚刚开始。能够获胜的人留下来,获得更好的机会和更加广阔的晋升空间。输了的人虽不是世界末日,可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何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 “院长此举,也许另有深意。”萧孟安慰道。 萧十三点了点头:“那就战争结束之后再见面吧。若是有幸能在战争结束后生还,我必将在长安宴请各位。” “一定会的。”学员们七嘴八舌的安慰着。萧十三听着他们的劝慰,心中更是一片苦涩。正当他收拾桌上的物品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如同天籁般的声音。 “萧十三,你出来一下。” 他惊喜的抬起头来,学员宿舍门外站着的不是他日思夜想的令狐谷雨又是谁?他下意识的想要朝前迈步,可是随即顿住了自己的脚步。拧过头颤抖着道:“对不起,我马上就要出发了。” “你爱来不来。”令狐谷雨高傲的昂起头。 几秒钟后,萧十三走出了自己的宿舍,跟着令狐谷雨的脚步走到要塞指挥部后面的花园里。 令狐谷雨脚步悠悠,似是没有察觉到身后少年的忧色。停停走走,时不时对着花园中枯败的冬景感慨一番。萧十三有心想要言明两人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可是担心自己一旦开口,所得的必定是那个最坏的结局。索性把调离的命令放到一边,专心致志当起令狐小姐游园的陪客来。 令狐谷雨终于走的累了,侧身站在已经上冻了的池塘边。伸出白玉般细嫩的小手。“调令拿来,我看看。” 萧十三一阵狂喜,“难道……”他心中自语了一句。忙不迭将上衣口袋里攥得皱皱巴巴的调令掏出来,递到少女的手上。 令狐谷雨拈过那张调令,信笺纸中间的部分被汗水浸湿。可以想见萧十三接到调令时的心情有多郁闷。不过那与自己已经无关了,她的目的就是按照身体原主人的心意,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认清真正的自己罢了。 “萧学长可是心有不忿?调令可是院长出具,我的兄长令狐立春亲自签发的。”令狐谷雨扬了扬手里的调令,讥嘲的望着满脸窘状的萧十三。 “不不不。”萧十三连忙矢口否认道:“我只是太过紧张了。” “哦?这还是那个自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萧学长么?你也会紧张?” 萧十三的心沉了下去,他摊着双手,无言的望着令狐谷雨。不知道为何,这个脸上永远带着柔顺微笑的少女,竟然用如此尖刻的话语刺穿他脆弱的心。 见到自己让萧十三哑口无言,令狐谷雨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很能言善道么?今天怎么哑巴了。” 萧十三抿了抿嘴唇,沉声道:“够了。我的心,难道你不明白么?” “抱歉。我要的你给不了。”令狐谷雨摇摇头,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令狐小姐不喜欢,明白直说就是。何必折辱萧某!” “这叫折辱你吗?我只不过在阐述事实。顺便看看你有没有自暴自弃。” “能成为院长的学生已属不易。萧某何必自暴自弃?”幻想幻灭后,萧十三终于认清楚自己的现状。心中的大石被移开,眼前也豁然开朗。不仅神色恢复了许久不见的自信,连话语也变得硬气起来。“院长栽培学生的心意,学生知之甚深。不过就是去一线部队嘛,萧某投军,不就是血战沙场,为国尽忠么?” 令狐谷雨惊疑的望着他,放下了包袱的少年神采飞扬,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中不禁喟叹了一声。若你早一天变得这样,令狐小姐何至于如此举棋不定,以致抱憾终生?想归想,托付还是要去完成。只不过这场面跟原主交待的剧本不太一样,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让这场戏收场。 沉默了许久,少女幽幽叹了一声。身体前倾,雀啄似的在少年脸上轻轻一吻。 萧十三大惊,轻抚着脸颊不知该如何是好。少女却嫣然一笑,混若无事的道:“萧君此去凶险。话不多说,就请君旗开得胜,平平安安吧。” 帝国少年情侣间标准的临别致辞。用在刚刚点明了关系的男女之间显的有些诡异。萧十三举棋不定,果然女人心,海底针。娘亲告诉他的话真真是准的不能再准。心中纷涌出乱七八糟的念头,连少女何时离去都不清楚。 拈着汗湿了的调令,萧十三失魂落魄的回到宿舍。同窗们此时已经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了,宿舍里空荡荡的。他在床铺旁坐了几分钟,终于下定了决心。拎起行囊,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指挥部二楼的窗台前,两个男人正看着少年孤单的背影走向远处等候的马车。 “我原以为这小子会被打击到,然后家乡那边正好缺少一个合适的内政人才。没想到……”其中一个咬着大烟斗的中年男人若有所思自语道:“我妹妹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果然女生外向……呵呵。” 孙铿对他的调侃,保持着沉默。直到目送着萧十三走上马车,才转过身来望着对方道:“谁也不会想到,令狐廿四子的老大,居然是个比我年岁还大的老男人。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位老兄的口无遮拦,的确让我心服口服。” “谢谢夸奖。”令狐立春淡淡道,将对方的揶揄照单全收。眼中却是一副男人都懂得的神色:“临来时,老爷子已经吩咐过了。我们家不求什么名分,但求院长阁下能够善待谷雨就好。” “说得什么话?”孙铿眉头一皱,似是有些不悦。 令狐立春却是对他的作色毫不在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当我没说好了。”说完转身招手道:“我先回去处理事务。告辞了,院长阁下。” 话虽这么说,可是神色间的调侃之意却昭然若揭。孙铿只得无奈摇头,他抱着肩膀,望着令狐立春施施然远去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 第四十一章血肉磨盘1 秦历716年十二月七日,晴。帝国新北方防线。 从空中向下俯瞰,帝国花费一年时间修造的新北方防线呈一条弯月型。厚度最大的地方,便是天海郡的郡城。如果说将新北方防线比作一张待射的弯弓,那么天海郡正北方向十二秦里的定边要塞便是弦上的利箭。无论攻守,定边要塞都是无法绕过的一个坎。 自从十二月一日与人类正式接战后,亚达公爵麾下的丘林万夫长接替前任万夫长未能完成的任务,在一天时间内成功的攻破了定边要塞的外城,将守卫要塞的秦军驱赶到了内城之中。 而他的下一步行动,则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守军防御之顽强,令他这个见多了尸山血海的老将都为之瞠目结舌。几乎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秦军掘洞的本事与矮人族相比都不遑多让,定边要塞是座城中之城,内城的所有防御要点都有地道相通。往往是刚刚拿下一个要隘,到了晚上一定会被秦军夺回去。如此反复争夺数日,丘林万夫长惊愕的发现,数日的血战自己依然被阻挡在要塞内城的城边,未能寸进半步。 相比于丘林万夫长的苦恼,亚达大公麾下其他万夫长们的日子就好过许多。他们绕过已经被重重围困的定边要塞,按部就班的在秦军防御工事面前展开部署。亚达公爵面对这面防御严密的铜墙铁壁,并没有着急着发动最后的总攻。在他看来,强大的堡垒从来都不是被别人攻破的。很多时候,恐惧也是很有效的武器。 两个狼骑兵组成的万人队率先出发,准备绕行到秦军防御工事的背后去袭扰。在对外领地的征服战中,对付这种防御严密的要塞,两种手段最为有效。第一便是屠城,第二就是驱赶大批平民进入敌军防区。 屠城的作用是让敌人恐惧,而驱赶平民进入防区则会加大敌军的后勤负担。这种孤悬于外的突出部,最是害怕这种侧面手段了。到时候也许兵不血刃就能拿下这块肥美的土地,先前送出去的平民也能完好无缺的收回来。 亚达公爵的算盘打得山响,不过他的美梦并没有做太久的时间。派出去袭扰的狼骑兵很快就回来了,向他报告了一个很棘手的消息。原来自己所看到的防御工事只不过是秦军防线最为厚重的一部分,秦军在修建工事之初,就已经很好的考虑到如今的局面。侧翼都有像定边要塞那样防备严密,城高沟深的要塞防护。而且周边数百里都荒芜人烟,想找到一个自由民聚居区屠城示威都做不到。 “这是什么鬼地方?如此贫瘠的土地居然会被陛下当做保护地一放数百年!”亚达公爵心中不屑嘀咕着,表情却一如既往的随和。望向一旁恭谨相陪的梅里尔伯爵,笑眯眯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去年时候,不知道那只小狼崽子是怎么跟秦人作战的。” 梅里尔知道,这就是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如果对他来说有用,那么自己未来的日子会舒舒服服的像个君王。如果对他没有任何作用,恐怕那根炮烙铜柱便是自己最后的下场。 远房表兄……说出来好听罢了。他不敢怠慢,当下详细的将自己所知的天海郡战事从始至终都说了一遍。从帝国皇帝远征一直到最后秦军绝地反击为止。亚达大公自始至终听他讲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梅里尔只讲得口干舌燥,见亚达大公没有任何表示,自己也不好擅作主张。双手垂在身边,低头等着对方的指示。这个动作在战俘营里学了很久,终于熟练的掌握了。每次典狱长看到他如此驯顺,总会给他比别的战俘丰盛的多的食物。 亚达公爵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梅里尔伯爵的姿势非常顺服。他的心中顿时对这位便宜表弟感到了由衷的喜爱。“是我的错,让你站了这么久。口渴了吧?快坐下喝口热汤。” 天寒地冻,银盏里的热汤早就冰冷了。但是大公有令,梅里尔只能遵从。端起汤碗将已经冰凉的汤水咽进肚子里,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口腔又回复了往日的湿润。 “谢谢大公的恩赐。”梅里尔伯爵脸上露出由衷感谢的表情,似乎喝下去的不是带着冰碴子的冰冷汤水。 “客气了。你我兄弟,可不能如此生分。”亚达大公挥挥手道:“你且去休息吧,我要好好想一想,究竟该如何对付这些凶悍的人类。” 梅里尔伯爵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亚达大公的表情随即阴沉下来。他恨恨将面前汤碗掼在地上,发出“噗”得一声闷响。看着瘪瘪的银碗在地面上滚出好远,大公的郁闷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如果不是迪加罗殿下力邀,他是绝对不会耗费巨大人力物力从遥远的三十一领地回到这里的。光是开启双向传送门所贡献给魔神的血祭,前前后后就屠杀了接近十万生灵。如果不能捞到值回票价的财富回去,这次冒险就真的血本无归了。 但是很显然,魔王陛下后花园里的权力人物并不喜欢殿下和自己。不仅严重隐瞒了这个世界上土著的战斗力,还优先挑选了更加好对付的敌人。让自己的子弟兵去对付武装到牙齿的土著,可以想象得到,即使他能够啃下这块硬骨头,之后得到的好处也不会太多。这块领地那么贫瘠,方圆数百里内都看不到人烟。三十一领地的随便一个奴隶领都要比这里丰饶许多。 传说在这座巨大的要塞背后,隐藏着一个非常巨大而且丰饶的国家。可是亚达大公非常有自知之明,他明白自己的斤两。打打秋风、捏捏软柿子还是可以的,但是要他去跟一整个土著国家为敌,这种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更加强力的大公去解决吧。 但不打又不行。没有足够的血祭支撑,吝啬的魔神绝对不会为他敞开回家的通路。要是靠着双腿回去三十一领地,怕是走到老死都看不见故乡的炊烟。 一想到此处,亚达就感觉自己的牙开始剧烈的疼了起来。他嘬了嘬牙花子,心中打定了主意。在迪加罗殿下到来之前,权且先跟这帮权力人物虚与委蛇。只有打下眼前这座坚城,这些泥腿子贵族才会对自己刮目相看。魔王陛下众多子嗣当中,迪加罗殿下才是货真价实的大金主。只要殿下高兴了,回家还不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迪加罗殿下想要代替魔王陛下过过瘾,陪他玩玩就是。亚达公爵打定了主意,心中也就不慌不忙。扬起手轻轻拍了几下,一个全身铠甲的武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欠身道:“公爵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召集所有的万夫长以上首领,到我的营帐来议事。”亚达沉声下达了命令,然后缓缓合上了双眼。即将到来的一场血战让他的心情开始兴奋起来。那座坚城显的不是那么可怕,公爵心中冷冷的想:想要跟我比一比谁的战斗意志更坚韧么?秦人,这次就让你见识见识。 亚达公爵麾下,实行严格的等级制度。因为对事态判断的过于乐观以及高昂的通行费用,这次过来,大公只带了多半个侯爵领随行。如果让他带足全部势力,区区一个天海郡防线倒还真的不放在眼里。 打仗比的就是谁兵多,谁的战斗意志更加坚韧。大公一直秉持着这个观点。二十八个万夫长先行到了大公的营帐外,因为他们的等级过于卑微,并没有参见公爵的权力。万夫长们到齐了不久,麾下几个伯爵相继在营帐门口求见。 麾下的三位侯爵还要帮他治理领地,这次没有随行。这几个伯爵是那颜侯爵麾下的精兵。那颜侯爵是亚达大公的女婿,因此这几个伯爵对公爵几乎是言听计从。 亚达公爵也要听一听一线首领们的意见,虽然大方向已经定下了,但是实际执行时,还要看这些首领们的执行力是否符合他的要求。听到门外仆人通传,公爵没有丝毫迟疑。 “请他们进来,快去准备些新鲜的血食。” 那颜侯爵是银狼一族,他的下属也多是吃肉的。其实公爵自己来说,也是喜肉多过食素。原因无他,三十一领地虽然地域广袤,却有一个毛病。土地贫瘠总也长不成庄稼,奴隶牧场倒是兴旺的很。久而久之,三十一领地的殖民者们便都成了最忠诚的肉食教信徒。已经快要达到无肉不欢的程度。 说是血食,不过是几条不怎么新鲜的大腿,皮毛上还有烧焦的痕迹。不过伯爵们并不在乎这个,对他们来说,有肉吃是最好的。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颐,对他们而言,这样连续数天都嚼吃面食的日子,实在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亚达大公耐心的等待下属们饱餐了一顿。等到最后一个贪吃的伯爵终于放下啃得干干净净的腿骨,拿起桌上的银签心满意足的开始剔牙时,他才清了清嗓子,森然开口道:“我准备用最血腥的方式,将面前的防御碾碎。众位以为如何?” “当然没有问题!”一个狮头人身的伯爵狞笑道:“那样就有数不清的肉食可吃了。科里一族全力支持公爵大人。” 有他开头,其他四个伯爵也纷纷赞同。这样平淡的日子,他们已经过够了。三十一领地上的生活常常烽烟四起,不仅仅是不堪凌虐而奋起反抗的奴隶战争,还有贵族们之间如同玩笑一般的战争游戏。对于他们而言,吃或者被吃。这几乎就是他们一辈子所追求的事。没有什么比吃更加欢畅,也没有什么比被吃更加悲哀的事情了。 第四十二章血肉磨盘2 秦历716年十二月九日,晴。帝国新北方防线。 亚达公爵不喜欢那些虚伪的贵族,他们在真正的战斗开始前,假模假样的派出劝降的使者。最终的结局不过是沦为别人的口中食而已,就算投降也不过得到一种相对比较轻松的死亡方式。何必呢? 当然,公爵大人更不喜欢另一种自诩为战略指挥家的贵族。他们喜欢在战争开始前排兵布阵,安排好谁先谁后的序列;再派出全副武装的斥候,跟敌方的斥候混战一阵。要么就派出几个能打的武士,穿上沉重的铠甲跟对方的武士一对一决斗。对于这种人,公爵只想送他们一句话:“你今天吃饱撑着了吗?” 战争对于三十一领地的部族而言,就像吃饱了饭拉一泡屎那么简单;死亡对于三十一领地的部族而言,就像困极了躺在地上睡觉一样随便。无非吃与被吃而已,谁先谁后有什么区别吗?所以,亚达公爵不想做什么布置。他的布置只有一种——全军列队,碾压过去。 战斗在第一天就达到了白热化的状态。这是秦军第一次在战场上面对如此悍不畏死,又不讲任何道理的敌人。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重伤员流水一般从前线后送下来。永备工事与前线野战医院的距离只有不过三秦里。但是很多人都撑不到那个时候,在担架的颠簸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前线医院的木栅门外,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永远都不再需要抬进去的担架。微风撩起白布单,露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几个身穿黑色军服的军士,正挨个检视着亡者的遗物。把它们装进一个陈旧的黄色信封中,连同骨灰瓮一起变成思念的寄托。 紫苏刚刚为一个伤兵做好了清创和缝合,旁边的护师助手瞅准了空闲机会,将一根竹管塞进她的口中。她只来得及喝了两口又咸又甜的怪味水,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浑身散发着浓烈硝烟味道的士兵抬着一个昏迷的军官奔了进来,看见紫苏就哭诉道:“求求你,军医!救救我们的长官吧!” 紫苏推开护师助手的水壶,走到军官面前。自早晨开战至今,前线送下来的伤兵撕裂伤特别多。这个军官也莫外如是。胸骨以下一直到肚脐,豁开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一个士兵把血淋淋的肠子捧在手里,脸上露出惊恐莫名的表情。如若不是他敬重的长官,换一个人的话。恐怕这士兵早就精神崩溃了。 紫苏检查了一下伤口和军官的生命体征。军官的气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他的运气不错,伤口中没有其他器官受损。紫苏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便开始了自己新一轮的工作。 两个小时后,紫苏和抬着军官的担架一起从前线医院的救治室里走了出来。送军官来的士兵还有两个留着听消息,见到紫苏出来,立刻就围了上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她的面前。 “护师救我家长官活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俺一拜!” 紫苏连忙侧身让开了这位与她父亲年岁相仿的老兵的跪拜。吃力的弯下腰扶着老兵的臂膀,让他起来。“是他自己争气,我只是顺手帮他一把而已。再说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若我救活一人你们便来跪谢,那谁还去战场上杀敌呢?” 老兵却是不理,恭恭敬敬的跪拜之后才站了起来。眼睛瞅着已经送进病房的军官,自己身边那个年轻的士兵已经跟了进去。这才放心道:“护师您说得甚是,俺这就回前线告诉弟兄们这个好消息。”说完,举手行了个军礼,转身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前线医院。 紫苏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狭窄的街巷尽头,略感欣慰的笑了笑。当她的目光落到眼前一片白花花的担架上时,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在玉门战场上的时候,她也见识过这样的场景。但那里是后方总医院,而她现在所站着的地方,只是天海郡众多前线医院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而已。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有超过五百条鲜活的生命离别了这个世界。她沉吟了几秒钟,然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天海郡城防指挥部。 蔡韶刚刚从前线走了一圈回来,这帮魔崽子显然跟米卢斯公爵的部队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魔族军的进攻就让前线连番吃紧。 他望着站在眼前的少女,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前线战事凶险,我不允许你们这些非战斗人员走进炮火连天的战场。你要知道,有些地带看上去是很安全的,但是我们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它还是不是属于我们。” “有很多士兵还没有撑到医院就死了。如果我们能够距离他们近一些,他们也能更加安心的作战。”紫苏据理力争。她知道,任何一个前线指挥员都不会拒绝这样自己的决定。 蔡韶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终于他决定支持她的建议。“好吧,我答应你的请求。前线医院前移到城外。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请说。” “一旦出现有威胁到你们的迹象,我会立刻派兵护送你们回来。”蔡韶双手支起下巴,语气凝重。“你们是士兵们的保护神,他们的伤亡大一些我可以接受。护师和前线医院绝不能出事,这是我的底线。” “我答应你。”紫苏微微点头向前线指挥官致意,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蔡韶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面前的铃铛。稍顷,他的侍从官从门外走了进来。“长官,您找我。” “把我的卫队派出去,保护好这个女孩子。”蔡韶指了指窗外迈着轻快的脚步朝前走的少女。 “但是您的安危……”侍从官欲言又止。 “有要塞保护着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蔡韶不屑道。 侍从官违拗不过他的坚持,只好前去。做完了一切安排后,蔡韶疲惫的瘫坐在高背椅上。孙铿院长和陈暮大将军不知道有没有考虑过当前的情况,这些来犯的魔族军完全不是米卢斯的二流部队。不知道以目前的伤亡速度,还能不能把这场战役坚持下去。 与此同时,石湖关要塞指挥部。 突然爆发的天海郡防御战,长安在短暂的晕眩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一方面命令周边数郡整军备战,另一方面命令王素火速前往石湖关坐镇指挥。 “预料之中。”林光一扬着手里收到的电报,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目前来看,帝都方面唯一能够机动的大将军就是王素了。只是不知道王大将军就位以后,院长您的位置应该摆放在哪里?” “自然是应该摆放的位置。”孙铿的目光定格在眼前沙盘的某个地带,嘴角勾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啧啧……”林光一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凝聚之处。不由冷笑道:“你这可是把自己往狼口里送啊。我记得你可不是一个英勇的人。” “我自置险地,只是为了向皇帝表明我对天海郡以及冬季攻势的绝对信心。顺便帮助陈暮减轻一点压力。” “我有点佩服你了。”林光一笑笑:“毕竟世界上蠢人有很多,像你这样蠢得有特色的家伙却很少见。” “相信我,秦军的表现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好吧。我拭目以待。” 谈话到此结束,林光一身为要塞临时指挥官,身上的担子还是很重的。他离开的这一会儿,一楼指挥大厅中已经忙得四脚朝天。请求援兵和物资的,接收伤员和平民的……各路消息已经让所有策士脑袋都膨胀了一圈,恨不得爹妈多给自己生两只手,好快一点处理完手里的事务。 有人忙乱的要死,有人却悠闲的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与石湖关要塞指挥部毗邻的是一片低矮的平房,那里是石湖关国防军指挥部所在地。 曾经有人笑言,魔族军不需要派出多少探子打听消息,只需要看建筑的形制就能大概看出部队的战斗力。言下之意,当然是暗指几乎已经沦为三流部队的国防军。 曾几何时,近卫军和国防军是帝国防御外侮的两大支柱。只是时过境迁,再辉煌的部队也要在漫漫时间之河中泯然众人。真正给予国防军战斗力以重创的,是边防军脱出国防军的序列造成的。而那件事情的最初原因,则要追溯到妘焕大将军西征时。 从那之后,帝国多了一块领地。边防军也永远不再是国防军军旗下一支能打的部队。他们拥有了独立的军旗,独立的番号,以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装备供给。仿佛盘古开天辟地的一斧子,妘焕西征这一斧子之后,国防军就彻底的在泥地里沉沦。深蓝军服的威名埋没在故纸堆里,成了一个说出来都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的古老传说。 国防军指挥部里,樊东来却是舒心的紧。意料之外的敌人大举进犯,看到孙铿的谋划吃瘪,他也仿佛跟吃了人参果似的浑身舒泰。还没有等他高兴劲儿过去,更大的好消息传来了。老天有眼,皇帝陛下总算不想让这位不学无术的“耗子上将军”在这里厮混下去了。大将军王素将要前来,有确切的消息说。王大将军来石湖关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取代眼下的最高指挥官孙铿的职务。 第四十三章血肉磨盘3 樊东来吩咐多点了一个火炉还觉得冷,正寻思着是不是再多加一个手炉暖暖冰冷的手脚。转头瞥见自家谋士正坐在火炉边摇着折扇呼呼扇风,不由哭笑不得道:“你到底是热还是冷?” “面冷心热。”林休淡淡道,扇子摇动的频率又快了几分。 樊东来听他话里有话,探询道:“此话怎讲?” “如果来得是张广武,那么我敢现在就放言:那竖子命不久矣了。然而来的却是王素……”林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神色中尽是落寞不甘之意。 “有什么区别吗?”樊东来道:“此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前几日那场惊天动地的大轰炸,一举击退了米卢斯的大军。有人跟我说,那次战例要写进教材,从今以后军官学习战技,就肯定能知道孙铿这个人了。” “雕虫小技尔。”林休不屑道:“不过借助魔崽子不熟悉的东西,取得一场侥幸得来的胜利罢了。若我是当时领军的将领,必将所有军队派出营地,寻来犯的侯森卫决战。夜间作战,我军与魔族军相比差之甚远。到时候侯森的先锋军肯定逃不了一败,魔族军若是行动迅速,果决敢战的人,说不定无名山现在都要改姓魔了!” 樊东来哂然一笑,这自然是马后炮。自家谋士书生意气,鸡蛋里面挑骨头的说法。战阵上的事情还不就是出其不意?以正合,以奇胜。秦军坐拥那么巨大的空中优势,会去地面上跟敌人拼刺刀?再者说,魔族军的将领也不是未卜先知,只有从没有上过战场的书生才会想出那么奇葩的主意。还跟秦军决战?任何一个有脑子的魔族军将领都不会那么干的。 想归这么想,樊东来却是不愿意打击自家谋士的自信心。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能和王易那样的年轻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一想起王易,樊东来便忍不住微笑。这个被孙铿抛弃的棋子自从入了自己的麾下以后,几经磨砺已经有了一丝名将的影子。若不是这小子已经有了妻室,他都想用个漂亮女人把这雏鹰永远的拴在自己的身边。 目光落在兀自扇着扇子的林休身上,樊东来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小林啊,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一做。” “樊郎将有何吩咐?”林休收了扇子,站起来欠身问道。 “前些日子国防军总部下发了一些冬季军服,战时忙乱没顾得上发给王易的部队。你带着军需官去他家里走一趟。” “是这件事情?”长官有令,林休不敢怠慢。虽然觉得颇有点大材小用之嫌,但总是在这低矮破旧的国防军指挥部呆着早就呆腻了。于是领了差事,急匆匆的去了。 樊东来望着他的背影,笑得更是畅快了。他抿了抿嘴唇,端起茶壶抿了一口。这时一个军官走进房间来,敬礼道:“报告樊郎将,收到要塞指挥部的通报,是关于石湖关要塞区最高指挥官更迭的。” 樊东来早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自然毫不吃惊。摆了摆手道:“我已经知道了,知道孙铿的下一站是去哪里吗?” 军官回答道:“最高指挥官孙铿申请前往天海郡要塞防区督战,皇帝陛下和统帅部已经批准了。” “什么?!”樊东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站了起来。阴沉着脸道:“消息属实吗?”话已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立刻摆了摆手道:“你去忙别的吧,我已经知道了。” 军官怔了怔刚想要回答,却看见樊东来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他不敢揣度长官的意思,举手敬礼之后走了出去。 樊东来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嘿然笑道:“这个耗子上将军,倒还有几分胆气。” 石湖关要塞指挥部。 胡毅望着一片忙乱的指挥部大厅,欲言又止。孙铿却不以为意,温和的笑着道:“我和王大将军是老交情了,他必不会怪罪的。既然统帅部的军令已经下达,我在这里呆着也是无用。还是抓紧时间上任才是。” “前线战事凶险,院长您真的有万全之策?”胡毅对天海郡的占战局忧心忡忡,在大多数军官的心目中,天海郡虽然有着崇高的精神意义,但本质上依然是一座城池而已。即使守不住丢了,也还有石湖关撑着。大不了日后再夺回来就是。可是看到孙铿对天海郡的守御战寸土必争的心态,他总觉得有些忐忑。丢了城池倒还是小事,万一不小心把孙铿再折进去。对帝国的重创可不是一座城市的得失可以比拟的。 “你放心,我就老老实实的在要塞里呆着,魔族军还能千里飞剑取我人头不成?”孙铿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笑话,拍了拍胡毅的肩膀走上了马车。 “王大将军的专列大概在两天以后才能到。”孙铿回头望着胡毅道:“你替我给他带个好。告诉他——只要我孙铿不死,陛下的心血就荒废不了。” 胡毅凛然,他能感受到孙铿此时的心情。那个将女儿许配给他的老人,在他的心中究竟占据着多么巨大的分量。他点了点头,郑重敬礼道:“祝平安。” “谢谢。”孙铿洒然回礼,转身钻进车厢。林光一和令狐谷雨已经在等着自己了,他朝两人一笑道:“我们走吧。” 林光一敲了敲前车厢壁,车夫立刻会意扬鞭纵马。马车缓缓驶离了要塞指挥部前的广场,从一个背着行囊的少年面前经过。 萧十三立正,朝着马车庄严敬礼。车厢里的孙铿扬起手朝少年回礼。嘴里喃喃道:“没想到吧小子,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天海郡怎么样?” “那小子可不一定领你的情。”林光一笑着调侃道。 “领不领情不看现在。”孙铿回了一句,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秦历716年十二月十一日,晴。天海郡天海城。 刚一下火车,孙铿就感觉到了北方草原上的冰冷问候。他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感觉到自己的鼻腔熟悉了这干冷的空气。 “指挥官阁下。战事紧急,蔡韶将军在一线指挥作战。很抱歉没有来迎接您的到来。”一个身穿国防军深蓝制服的郎将小心翼翼的朝孙铿说道。 “不妨事。”孙铿摆了摆手,蒸汽机隆隆声中,隐隐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枪炮射击声。天海城铁路兵站距离前线有五秦里的距离,能在这里听到枪炮轰鸣声,可以想见战事的激烈程度。眼前这位郎将显然也是刚从火线中下来的,脸上烟熏火燎的硝烟都没有来得及擦拭。 孙铿心中一沉,淡淡道:“战事进展如何?截止今日,魔族军是不是突破了我们的防线?” 郎将摇了摇头。“还没有。但是接连几日高强度作战,被攻破防线只是时间问题。” “统帅部已经下达了战斗命令。从我出发的那天起,大同郡、石湖关、遂州郡、西京便都已经开始了动员。疲劳的问题不是问题,只要你们能够咬牙撑住目前这最艰难的时刻就好了。” “如果有兵力增援而且补给线路能保持通畅的话,魔崽子休想在我们的防线面前前进一步。”郎将听说有增援,顿时精神一振。 “这天冷的榨人,指挥部还是老地方吗?”孙铿搓了搓手笑道。 “还在老地方。”郎将闻言赶紧将孙铿往一旁等候许久的马车上请。顺便解释道:“原三号奴工城城主府,去年我们已经把它重新修建起来,就算被魔崽子攻进城里来,光是我们的防御工事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 孙铿微笑不语,天海城的整条防御工事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位郎将显然不是知情者。不过他也懒得说破,随着郎将走上马车,一行人沿着重新构造过的狭窄道路,径直抵达了天海郡要塞的中心地带。 现在是桑梅草原上最寒冷的时候,可就算是这样的天气,赢祯铜像广场周边还是有不少人在劳作。察觉到孙铿的目光,郎将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们在战场上俘获的新族人……他们早已经背叛了人类,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 孙铿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是种族之间的战争,不杀死他们已经是非常的仁慈了。他将关注的目光移开,定在赢祯的铜像上。先皇帝的铜像高达三米,是天海城的标志性建筑。在铜像广场的背后,便是修葺一新的天海城防线指挥部。 新指挥部沿用了城主府的结构,依旧是地上两层,地下一层。桑梅草原上土质呈两季分化,夏季松软适合挖掘,冬季坚逾精钢,铁锹砸在地上,只能砸出一个白点儿来。 就是看准了这片土地的土性,孙铿才有胆量在冬季的时候发起攻势。结果魔族军如愿攻来了,来得却是比米卢斯还要凶残的家伙。不得不说,这种情况是孙铿和陈暮在策划攻势之前始料未及的。 第四十四章血肉磨盘4 身为整个天海郡军衔最高的军官,孙铿进入大厅之后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位上。跟在石湖关时不太相同,这里的防御事务主要就都压在了蔡韶一人的肩膀上。陈暮临走之前,给予了他极大的权力。而蔡韶从军几十年,到了战争爆发前的衔级才刚刚摸到郎将的边儿而已。 不过这次战争以后,只要他能够守住帝国北上进攻的胜利果实。衔级连跳三级似乎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那郎将把要塞指挥部的指挥权交接给了林光一,然后便来到孙铿面前。“总指挥阁下,要塞指挥部已经交接完毕。我也要去前线继续指挥作战了。您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孙铿摇了摇头,“告诉蔡韶,让他全力以赴的打。我不是来抢功的,我也不缺那份功劳。打赢了这仗,想要跟我平起平坐也不是没机会。到时候我和老陈一起给他报功。” 郎将点了点头,面色露出轻松的神色。作战最忌讳的便是军令不一,万一这位心高气盛的帝婿也想在战场上显摆显摆那就麻烦了。 孙铿察言观色,便知道这位郎将想多了。自忖眼下在帝国军中,他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名将了,可这位郎将却一副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模样。他心中一动,沉吟道:“不知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隶属那支部队的?” 郎将原本打算要离开,听孙铿这么一问。连忙立正回答道:“下官姓李,单名一个渊字。隶属国防军第三六四卫,任卫指挥。” 孙铿听他自报家门,一口茶水险些从嘴里喷出来。他仔细端详着李渊,心中狐疑着是不是老天跟自己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历史早已经面目全非,居然能让他在帝国的北部边疆看见大唐帝国的开国皇帝。他宁肯相信这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也不相信这位真的有一个叫李世民的儿子。 大秦都还没亡,唐帝国的开国皇却蹦出来了。这世界实在是让孙铿有些搞不懂了。他摆摆手打发走了李渊,端着茶杯陷入沉思之中。林光一道:“这个人有什么不对吗?要不要处理掉他?”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孙铿惆怅的道:“一些跟这个世界没有多大关系的往事。” “你是后悔了,还是害怕了?”林光一自以为抓住了孙铿的心理。 孙铿摇了摇头:“我不用上战场,有什么好怕的?”他摊了摊手,“我只要在这里做好吉祥物就可以了。” 林光一表示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从词语中揣摩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指神像、护身符一类。他不禁哑然失笑道:“吉祥物……倒是个好比喻。” 两人相顾干笑了几声,都觉着无趣。孙铿只觉得身下的椅子仿佛带着刺一样,无论怎样都坐不安稳。 “陪我去前线看看怎么样?” “抱歉,不行。”林光一干脆的拒绝道:“为了你即将出世的孩子着想,我可不想接受皇帝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双重怒火。” 孩子……吗?孙铿叹了一口气。耳边重新又听到隆隆的炮声。前线不足五秦里的地方,数万帝国将士浴血厮杀。今夜过后,又有多少年轻人永远都失去做父亲的权利呢? 这该死的战争! 与此同时,帝国新北方防线第六前线医院。 “快快快……”担架队抬着几个重伤号脚步匆匆的走进栅栏内,营地里等待护师救治的伤号几乎要把空地占满。呻吟声此起彼伏,听在耳朵里,足以让任何人都忍受不住这煎熬落荒而逃。 战地医院位置前移后,的确缩减了伤兵得到救治的时间。但对于医师和护师们来讲,工作负担较之之前强了数倍不止。因为连续工作不堪重负的医师们,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个时候甚至连他们身边的医师助手和护师助手都派了出去,但对于每日剧增的伤员数量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蔡韶带着随从,紧随着担架队走进了第六前线医院的大门。望着满地的伤号,他不禁皱起了眉头。防线后方共设置了六所战地医院,其他五所他一个一个的巡视过来,伤员都得到了快速有效的治疗。唯独这所战地医院,却是一副忙乱的景象。是医师水准不够?还是有人在偷懒? 如果是后者……蔡韶的脸色阴沉下来,他不介意用几颗人头来震慑一下那些胆敢在战场上玩忽职守的家伙。 “哪位是战地医院的最高长官,让他出来见我。”蔡韶负着手语气不善的质问道。听着伤号们的呻吟声,他的心在隐隐作痛。这些都是好小伙子啊!如果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那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谋杀。 院子里忙碌的都是医师和护师的助手们,正职的军医一个也没有。助手们面面相觑,望着这位表情阴沉的长官,其中一个少女站出来怯怯的道:“报……报告长官。苏护师正在休息。” “休息?”蔡韶冷笑道:“前线战火连天,每分钟都有我们的战士死去,每分钟都有我们的战士受伤。而他却在休息?他休息的房间在哪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让这么多伤兵等着他。” “这位长官,您这话就有些想当然了。”一个双腿受伤的伤兵不以为然的道:“院子里的弟兄们虽然叫唤的响亮,可俺知道俺们都是性命无忧的。重伤号都在房间里,为了救他们的命,医师和护师们已经连续两天两夜都没合眼了。” “那为什么这所医院里的伤号那么多?别的战地医院我也去过,他们那里都收拾的井井有条。轻重伤患都得到了稳妥的处置。” 伤兵脸上露出一丝讪讪之色,嚅喏着嘴唇,期期艾艾的道:“那都怪老李了。”他的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听不清,说完之后,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少见的羞赧。 蔡韶可是清楚的很,这些长期服役的老兵们脸皮厚如城墙。想要他们害羞,那是相当有难度的。他脸色和缓了一些,虽然没听清楚伤兵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可以猜测的到一切一定与这所战地医院的某位医师有关。而且这位医师一定是个女性。 他轻轻拍了拍伤兵的脑袋,低声笑骂道:“胡闹!老子也是从普通一兵一步步打拼出来的。你们肠子里的那些弯弯绕,以为我会不清楚?” 伤兵被他说中心事,顿时便低头不语了。不过察言观色,见长官没有为难自家女神的意思,他也就放下心来,顿觉自己这一巴掌加一顿数落挨得颇有价值。 “就让你们的苏护师好好休息吧。”蔡韶教训完伤兵,又转头对着一开始那个少女助手说道:“我已经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我会告诉担架队,让他们适当减少往这里的伤员数量。” 医师助手们唯唯诺诺的答应了,蔡韶也不愿意多呆,交待完了就告辞离去。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多耽搁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放在之前或许还有大不了与城同殉的决心,但现在有人在自己的背后站着,他可不能轻易就舍弃掉自己的性命。 尽管每天都要承受四千到五千士兵战死的沉重负担,但是对面的魔族军依然没有停止猛攻。第二次天海郡防御战的惨烈程度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秦军整建制阵亡在防御工事上的事件不止一次的发生。 幸运的是,石湖关通往天海郡的铁路线依然畅通。这条大动脉的贯通是秦军能够坚持下去与魔族军打消耗战的最强力依托。就当所有人一直悬着的心慢慢的放回肚子里,以为这个冬天将这样一程不变的过完的时候,战局的再一次转变让所有人的心都再一次被拎到半空。 秦历716年十二月二十日,阴。天海郡要塞指挥部。第三次前线作战会议。 随着战事进展,第一批增援部队已经与参加防御战首轮的部队完成了轮换。不知不觉中,蔡韶发现自己麾下统帅的士兵已经从深蓝军服的国防军换成了黑色军服的近卫军。一介国防军的郎将却成为一大票近卫军卫指挥的长官,这在帝国军事史上堪称少见。可是这会儿却没有人关注这个,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住面前的沙盘,焦灼的目光似乎能把木制沙盘底座烧出一个洞来。 “两个坏消息。”林光一伸出手里的木棒,轻轻点在代表新北方防线的弯月形木模上。淡淡介绍道:“九号城的攻势受阻,魔族军的抵抗意志突然大大增强了。这意味着整个冬天我们都不要去想陈暮大将军的增援了。他将会以无名山要塞和盖达城遗迹为核心,对九号城的米卢斯军发起连绵不断的攻势。这场攻势将会持续到明年春天的时候。” 所有人的心里同时一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石-天铁道线运力有限,每次只能运载一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卫填补到前线。所以坚持了那么多天,天海郡一直都在被动防御中,连小打小闹的反击都做不到。大家伙唯一期望的就是陈暮能带着大军回师了,可是回师的时间被推迟到次年的三月以后,这意味着未来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秦军和当面的魔族军都将进入到一个缓慢失血的阶段。看谁能熬得过谁吧。 “第二个坏消息是——魔族军又增兵了。” 第四十五章血肉磨盘5 林光一的话仿佛重锤一样砸在众军官的心尖上,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阵阵的发黑。会场里沉寂了许久,才有人站起来用不敢置信的声音问道:“消息属实吗?” “很遗憾。”孙铿双手托着下巴,面色沉郁。“消息已经得到了证实。” 其实到目前为止,孙铿一直都很困惑。魔族军究竟是依靠什么办法进行远程投送兵力的,这一直都是一个未解之谜。况且,冬天大草原上什么都没有,几十万兵马人吃马嚼,每天都要消耗掉一个恐怖的数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帝国的冬季攻势才陷入到了一个两难的窘境之中。但是魔族军显然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他们究竟是如何获得补给的呢?他翻遍了自己所能够查阅到的资料,最终得到的答案是——无解。 陈暮的冬季攻势戛然而止,实际上就是源于糟糕的后勤。战役初期还好,石湖关和西京两个大郡负责提供陈暮部队的后勤工作。而这种乐观情况在天海郡战事吃紧之后,陈暮的部队获得补给的线路骤然断了一条。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使陈暮有天大的本领,也没有办法凭空变出粮食和弹药来。于是攻城变围城,闪电战变成持久战也是情理中事了。 如果对面的敌人一直这样持续的补兵,那么谁先崩溃就是一个很难判断的事情了。秦军虽然也在进行有预谋的轮换作战,但补兵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手段神鬼莫测的魔族军。 更要命的是,人虽然可以轮换,但一些重要装备却一时半会没有办法运送上来。最近三天来,一线部队使用的火神机关枪枪管损耗严重。而附近的几座兵工厂全力加工也没有办法补充这种差额。一旦失去了火神机关枪的强大威慑力,秦军的伤亡数字恐怕还将进一步上升。由此产生的连锁反应足以让天海郡整条防线摇摇欲坠,甚至有崩溃的危险。 “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清魔族军的补给线路。如果能够查到他们的软肋所在,那么我们可以再复制一次无名山奇迹之战。目前在桑梅草原的天空,还是我们说了算的。” 长官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难题便交给了下面的军官们。为了军功能够实打实的落入手里,他们必须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军官们开始了激烈的讨论,孙铿靠着椅背点燃了一根烟卷,看着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在头顶弥漫。几分钟后,讨论终于有了结果。一个军官将最终计划恭恭敬敬的呈送到他的面前,沉声道:“我们拿出了可行的计划。一致认为,这是我们目前能够使用到的最好方法。” 计划简单粗暴,但是有效。集结目前所有的远侦队乘坐飞艇绕过魔族军的围困地带,然后在魔族军的后方展开武装搜索。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远侦队在一线战场上的作用大幅下降。 孙铿微不可察的笑笑,自己处心积虑的让他们接受新鲜的军事知识,如今终于结出了甘美的果实。他毫不犹豫的在文件底部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就按照你们想得去做。我只要结果。” 会议结束后,各卫卫指挥兴冲冲的去找他们各自直属的远侦队发布集结的命令。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孙铿和林光一两人。他们看着面前的沙盘,厚重的仿若积雨云一般的魔族大军将天海郡正面的月牙防线堵得严严实实。而在侧面,还有数支快速机动的狼骑兵万人队蠢蠢欲动。魔族军的统帅虽然作风粗犷,攻击手段大开大阖。但很显然那只是假象而已。他真正的杀手锏隐藏在侧翼。一旦秦军将防御重心前移到防线的正面,那么侧翼上游弋的狼骑兵就会像致命的匕首一样刺中他们的软肋。 看上去,正面的强攻更像是佯攻。却又不完全是佯攻。侧面上布置的狼骑兵看上去是闲棋冷子,可实际上却是毒蛇的獠牙。孙铿知道,自己是在一条钢丝绳上走着,虽然还系着安全绳不至于从高空中掉下去摔成肉饼。 但他不能失败只能胜利,而且需要的是一场漂亮的胜利。所以他雪藏了自己所有的利器,期待那个足以一击致命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能够把这次战役当成一个试炼的机会,看看帝国军官们的观念比之两年多以前有了怎样的改变。 诚然,这样的试炼对于一线作战部队的士兵来说有些残忍。这意味着他们将要付出更加巨大的牺牲。但这是关乎一个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必要的牺牲可以让他们激发出更加强大的作战意志。他不想让这些士兵们变成没有高科技,没有后勤就变得不会作战的少爷兵。只有拥有了钢铁一样的作战意志,配合领先魔族进化水平一个时代的先进武器和战略战术,才能让这个帝国领秀于世界之林。 而孙铿和他所处的这个时代,将成为这座永远都不会倒塌的帝国之塔的奠基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笔属于自己的烙印。 天海城郡直属远侦队驻地。 张延鹤刚刚睡下,就听见一阵急促的砸门声。他披衣坐起,沉声喝道:“是谁!” “队正。蔡韶将军命令您马上到他的指挥部去。”房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嗓音,是最新派到队里来的见习学员萧十三。他在远侦队里担任文书兼电讯员。 “那帮老滑子怎么让你来了?”张延鹤一听有军令,不敢怠慢。一边披上衣服,一边趿拉着鞋下床打开房门。 “今天刚好是我值班。”萧十三老老实实的回答,低着头不敢朝张延鹤看。能闻得到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淫靡味道,很显然几分钟前自家队正做得事情正是一起值班那帮老兵们津津乐道的。 张延鹤没心思理会萧十三的小心思,他回身朝着四娘打了一个安心的手势,轻轻带上房门走了出来。“知道是什么事情吗?”一边系着领扣,一边问着少年。 萧十三摇摇头道:“传令兵的嘴巴挺严,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有紧急军情。” 张延鹤心中一阵激动,兴奋的道:“来大买卖了!你去队部告诉那帮老滑子,让他们去各自分队紧急集合。我这就去指挥部一趟,回来要看到全员都在广场。哪个迟到,老子给他好看。” 萧十三不敢怠慢,立正敬礼道:“是。”等手臂放下来,却看到张延鹤早就跑得没影儿了。他从没见过这般没正形儿的长官,不由得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任务还很艰巨,赶忙一溜小跑回到队部通报去了。 半个小时后,张延鹤满面红光的回到远侦队队部前的小广场上。望着手底下百十个睡眼惺忪的士兵,笑眯眯道:“老子所料不错,果然是大买卖!大买卖啊!” 长官一说有大买卖,士兵们顿时便睡醒了一般。各个瞪大了眼睛望着张延鹤。萧十三从未发现过一支军队竟然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几秒钟前还像是刚睡醒的绵羊,下一秒马上变成了凶猛的狮子。他发现院长把自己派到前线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看到许多自己从未敢想的事情。 张延鹤沉默了三秒钟,吊足了手下们的胃口。军官和士兵们的耐心快要溜走的时候,队正炸雷一般的声音骤然在营地上空回响。“各支队队正带着手下开始休息,明天天亮出发。这次是大任务,提前把念想都准备好。别怪老子没告诉你们。” 他的命令刚刚从口中说出来,萧十三就看见队伍轰的一声四散开来。各支队队正带着麾下士兵撒丫子回到各自的营地之中,等他回过神来,只抓住了一个平时交情淡淡的老军士。 “这位老哥,能告诉我咱们队正说得念想是个啥吗?”萧十三恭恭敬敬的给军士敬了一根烟。 军士接过烟卷看了一眼,随手夹在耳朵上。漫不经心的道:“小子!多学着点儿,念想就是你的遗产,遗书,零七碎八的想要留给家人的东西。大任务知道不?有可能死人的,会死很多人。连尸骨都找不回来的那种。怕了吗?” 萧十三本能的摇了摇头,望着军士一摇一摆的远去。他回想起队正说话时满不在乎的态度,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心中生出一丝悔意来。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后悔已来不及了。 心中虽如是想,可脚下已经开始迈步走向自己的宿舍。他在队中的地位比较特殊。地位比一般的军士高,而且只听从张延鹤的命令。张延鹤实在没地方安排他,因此单独给了他一间宿舍。脚步木然的走进宿舍里,他点上油灯,提起笔想要写下一点什么。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坐在书桌前,一直到起床号吹响第三遍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提起笔在白纸上写了一行字,郑重的折叠起来,装进信封中。他起身想要离开,却顿住了脚步。想了想在信封上写了几个字:如果我不能回来,请将此信转交给令狐谷雨。萧十三。 将刚刚领到的薪水压在信封下面,然后摘下自己胸前的咸阳陆校肄业纪念章也搁在一起。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感觉自己浑身轻松,像丢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郑重的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他拉开房门走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第四十六章血肉磨盘6 简陋的木床吱呀吱呀的响了很久,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后终于静止了下来。 四娘躺在张延鹤的臂弯里,胸口轻轻的起伏着,似乎已经睡着过去。张延鹤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轻轻点了点她裸露的肩膀。探询着问道:“再来?” 四娘的眼睛没有张开,却含羞点了点头。于是吱呀声再次在房间里回荡,直到天快要亮了的时候,他们才从激烈中恢复了平静。 起床号吹响第三遍的时候,张延鹤终于从温柔乡里挣脱出来。他爬起身,站在窗前一丝不苟的穿上军装。四娘早已经醒来,却依旧躺在床上。双眼紧紧闭着,枯瘦的手臂紧紧攥着床单。 “这次我出去,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张延鹤对着窗前的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语气淡淡的对四娘说道。 “嗯。” “东西都准备好了,就放在床头的抽屉里。我这几年攒下的津贴,咸阳的一处宅子,还有留给爹娘的一些东西……” “嗯。” “还有一封信,你拿着它去郡府找孙铿院长。”张延鹤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是他的学生。知道你是我的遗孀,总要照拂几分。有了他帮忙,就算我爹我娘不喜欢你,你也一样能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我要你活着。”四娘如同蚊蚋般低哼。 “尽人事,听天命吧。”张延鹤苦笑了一声,对着镜子系上最后一颗领扣。取下衣架子上的枪套,挂在身上。然后他最后望了四娘一眼,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朝阳照在四娘的脸上,格外的刺眼。四娘猛地坐了起来,瞪着张延鹤的背影,执拗的道:“不管你是死是活,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张延鹤决然的脚步顿了一顿,他想要回过头来,跟这女人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一起到老。然而他是军人! 从前的他不相信爱情,不相信世界上还有牵挂这种念头。但当他懂了,体会到了以后,却发现似乎有些晚了。 “随你。”他轻轻合上了房门。 这是一次完全由秦军军官们自己来策划的敌后特种作战任务。集中了目前在新北方防线的五个卫直属远侦队和北方防线直属远侦队,共计超过了五百名士兵。他们将分乘十艘飞艇绕过正在激烈交战的广袤区域直飞敌后。查清敌军增援的谜团,并且指引飞艇部队对敌军的补给线路进行空袭。 正如张延鹤所说:这是一次大任务。甚至是说这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特种作战行动也并不为过。现在唯一令前线指挥部感到担忧的问题就是——这批斗志昂扬的士兵连一分钟的空降训练都没有进行过,飞艇需要进行危险的低空航行才能够完成投送兵力的任务。一旦他们的行踪被魔族军的游骑发现,那么整个任务将会是一场噩梦。 正在各远侦队进行积极的准备的同时,天海郡郡守府内也进行着一场关于这次行动的会议。 孙铿虽然没有插手陆军军官们的谋划,但是对于自己的本行却是不遗余力。为了保障这次行动,他说服了统帅部。一口气从咸阳调来了十个艇组。要知道,目前整个帝国加起来合格的艇组才不过三十余个。几乎抽走了一机卫一多半的空中输送力量。甚至连在西京过着“未来空军上将”瘾的吕琛都连夜赶来,就是为了这次行动能够顺利实施。 在即将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每一位合格艇组的毕业考试便是对桑梅草原进行一次全境巡航。魔族军并不知道,桑梅草原对于帝国来说早已经是脱下底裤的姑娘——一点秘密都没有。 房间里摆着一张绘制精密的全境地图。尽管在座的都是孙铿手下的王牌艇长,但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显的十分凝重。敌军覆盖的面积极广,如何在敌人不能发现的情况下将兵力投送到敌人腹心之处成了目前最为棘手的一个问题。 “距离他们预定的出发时间还有十二个小时。”孙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打破了房间里难堪的沉默。“都说说吧,有什么好的对策。老是这么愣着对事情一点助益都没有。”说着,他将探询的目光投射在吕琛的身上。 吕琛干咳了一声道:“好吧。我认为应该在夜间出击。白天的话,我们的目标太过显眼。一旦出动就会被他们猜到我们的目的究竟是去哪里。夜间出击的话,我们几个的夜航水平都没有问题。” “夜间降落怎么办?”孙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只能……只能先索降一部分士兵,然后……”吕琛突然卡壳,飞艇与明火简直是天然的仇敌。在明火附近着陆跟找死没什么区别。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身边一个娃娃脸的年轻艇长,打算从他那里获得一些帮助。 娃娃脸艇长感觉到吕琛的目光,连忙站了起来道:“院长,虽然夜间着陆是有一定的风险,但与整个特遣队被敌军发现的风险相比还是比较低的。其实我们可以达到微光条件下的着陆,最近的天气条件允许,而且最近几天月光条件也很不错。” “微光条件下的着陆……”孙铿沉吟了一会儿。“你们有把握吗?” “我们都有三次以上夜航起飞着陆的训练,包括恶劣条件下的起降训练都进行过。”娃娃脸艇长回答道。 “那么好!”孙铿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就这么定了。夜间出击投送兵力,然后你们返航。等到他们发现魔族军的后勤补给线路并且发回信号之后,你们负责在他们的引导下发起攻击,再把他们给接回来。有信心完成任务吗?” 几位艇长相互看了几眼,同时沉声回答道:“有!” 秦历716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晴。帝国新北方防线,天海郡天海城。 广场上临时搭建起十几座木制的高塔。不断有士兵奋力爬上高塔,然后沿着绳索降落到地面上来。广场边缘的棚子里,吕琛等一众艇长和远侦队的队正们站成一圈,无声的望着远处士兵们训练的场面。 “每个士兵都至少要完成三次这样的训练。”吕琛忧心忡忡的道:“到了实际索降的时候,高度大概在三十米左右。实际索降条件是这种小跳台模拟不了的。我担心即使你们熟悉了索降要领,到时候也免不了产生非战斗伤亡。” “其实就是命好与不好的区别。”张延鹤干笑道:“就算是正牌子一机卫的士兵,每次伞降索降都没法保证百分百成功吧?” “那是自然。”吕琛道:“我只是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够做好心理准备,另外每个远侦队都要找好备份军官。” “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张延鹤毫不客气的道:“您只管把我们安全的送到搜索区域上空就行。” “那正是我们的职责。”吕琛瞪了他一眼,冷冷的回敬道。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各自转开了视线。 “今晚十二点,起降场等你们。过时不候。” 张延鹤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回答道:“远侦队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迟到这个词。” 气氛有点尴尬,吕琛这才发现飞艇军官们与远侦队军官们站成泾渭分明的两排。彼此间的态度虽到不了相互敌视的危险程度,但总归不那么融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相对于远侦队这种历史悠久的老牌精锐而言,飞艇军不过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但就是这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在军中的地位已经越来越重要,甚至有压过其他各军兵种,成为军内第一的趋势。这也难免让飞艇军的军官们成为其他各兵种军官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了。 吕琛思忖着,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这次任务结束之后要跟院长好好谈谈才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整天就在艰苦的训练中度过。各个远侦队开始进行最后的作战准备,因为需要八个小时的时间飞越敌我双方交战空域,所以军官们非常珍视得到的训练和修整的机会。 天海郡直属远侦队的营地里,也许是最后一次聚餐的大家都非常安静。营地内已经戒严,四娘站在栅栏外等着,想要再看张延鹤一眼。门口值班的哨兵虽然知道她的身份,但军令如山,并不可能因为某些人的意志便可以转移。 “嫂子,回去吧。”哨兵苦口婆心的劝道:“队正这会儿正召集分队长官开会,出发要到深夜。您就别等了。” “没事。”四娘朝年轻的士兵露出和善的微笑。“这点冷不算什么,我能等。” 哨兵只好闭起了嘴巴,持枪庄严的站立着。也许这是他的最后一班岗,但身为哨兵一分钟,也要将哨兵的职责进行到底。 萧十三脚步匆匆的从营房中走出来,瞅见了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四娘。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默默退回到房间里。会议依然在进行着,几个分队正和张延鹤将逼仄的房间里弄得烟雾弥漫。身为军官,他们要指定详细的搜索计划。他们要抓紧最后一分钟的时间,把目标区域的一切牢牢的记在心里。 萧十三蹑手蹑脚的走到张延鹤背后,用只能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队正,嫂子在营门外面等你。” 第四十七章血肉磨盘7 张延鹤回过身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萧十三,直到少年羞愧的低下了脑袋。 “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张延鹤的声音低沉的可怕。“从现在开始,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找出敌军的补给线。至于其他——等回来再说。” “是。”萧十三立正严肃的回答。 张延鹤摆了摆手,像驱赶一只苍蝇。四娘舍不得他,他又如何能舍得下那个还没有来得及暖热的被窝?但既然穿了这身军装,该舍下的就得撇下。他强迫着自己忘记栅栏外苦苦守候的四娘,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地图上。 萧十三跑步离开营地,前往天海城装备部的位置。他再也没看四娘一眼,两人低着头擦肩而过。萧十三此时眼睛里只有道路,四娘的眼睛里此时只有灯火通明的营房。 自从得知了孙铿也要到来天海郡的消息之后,他曾经无数次的奢望着能够在前往指挥部的时候遇见过她一次。但命运似乎总是在捉弄他,每一次满怀希望的前往,每一次都失落的返回。直到快要出征的最后一次行程,萧十三的心中已经再也不抱任何的希望。 特种装备处的位置与指挥部毗邻,只用一道墙隔开。等待军需官去拿装备的间隙,萧十三望着低矮的围墙跃跃欲试。心中一个念头一直在怂恿着他:翻过去看一眼,就看一眼也好。可是刚一迈动脚步,就似乎感觉到张延鹤锐利的目光刺在自己的后背上。 “我是军人。”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悄悄迈开的腿又缩回原处。 张延鹤掏出夜光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他竖起耳朵侧耳听了听外面的炮声,火炮发射的速度依然和白天一样。看来对面的魔崽子还在没日没夜的攻城。真不知道这样绞肉机一样的战场究竟还能持续多长时间。 自从战役开始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前线。据换防回来的士兵描述,一线阵地前的平坦地带已经当得上“血流漂杵”四个字。无数魔族军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发起冲锋,然后被火神机关枪和大炮成建制的消灭掉。 “那不是战斗,是一面倒的屠杀。”换防回来的士兵摇摇头干呕了几声。显然是想起那场面产生了严重的不适感。能让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产生呕意,可以想见前线的情势是多么残酷。 不过,那老兵还是属于比较幸运的一批人。在他换防离开之后,作战强度骤然增强了数倍。成建制被杀死在阵地前沿的不再只有魔族军,还有因为弹药打光,后勤来不及输送的秦军。当秦军在猛烈的炮火下收复失地以后,很难在战场上找到一具遗体。可想而知,袍泽们的遗骸究竟去了哪里。那是一群真正的食人野兽,即使如张延鹤这样的百战老兵,都不愿意往深里去想自己兵败之后的下场。他打了一个寒噤,拍了拍手示意下属们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空话套话就不多说了。都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他,消灭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命令道:“出发!” 一帮军官杀气腾腾的走出临时营房,分别去召集各分队的士兵。 帝国新北方防线指挥部,夜间零时零分。 孙铿握着怀表,站在沙盘面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房门被猛地推开,萧孟疾步走了进来。“院长,刚刚接到消息,特遣一号已经准时出发。” “呼……”孙铿长长出了一口气,脸色郁郁。“命令咱们属下所有的电台开机。一旦接受到他们的消息,立刻向我报告。” “明白!”萧孟沉稳的点头答应一声,悄无声息的关上房门。 当房间中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孙铿才能听到从北方传来的隐隐炮声。仿佛夏日里响动在天边的闷雷,轰轰隆隆不绝于耳却怎么也不肯靠近。 对面那位不曾谋面的敌军统帅看来也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将。决意用疲劳战术拖垮秦军的意图非常明显,而这却是秦军最脆弱的环节。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在绝对兵力优势的敌军面前,秦军的任何挣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除非…… 孙铿在房间里急促的踱了几个来回。防线上的士兵无比希望一枝兴奋剂的出现能够帮助他们稳住阵脚。在没有找到敌军的补给线路前,军心动摇才是最危险的情况。稍有不慎,便是全线崩溃的彻底溃败。虽然打败他们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不能再等待下去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办公桌前摇了摇铃铛。 “院长,您有什么吩咐?”令狐谷雨推开房门柔声问道。 孙铿掐了掐额头,疲惫的道:“去把孟如晖和方盛叫来。” 作为孙铿身边的侍从官,令狐谷雨非常清楚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帝国中级军官的重要性。她的心一瞬间抽紧,情绪有些复杂。看见孙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连忙摒弃了所有杂念,垂首答道:“明白。” 方盛和孟如晖两人接到军令,赶到指挥部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指挥部值守的卫兵早已经得到了命令,看见两人直接一路放行。以至于见到孙铿的时候,结在两人眼睑上的霜花还没有融化。 房门轻轻推开,方盛和孟如晖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里来。只有一盏油灯幽幽的燃烧着,孙铿半倚在一张高背椅上,微微阖着眼睛。似乎正在睡梦之中。 “院长……”方盛按捺不住心中鼓荡的激昂情绪,颤抖着声音轻声唤道。 “我清醒的很。”孙铿倏地睁开了眼睛,淡淡的回答道:“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一刻不得安歇。我怎么能安心休息?” “战斗本来是战士的职责,苦一点没什么的。”方盛答道:“院长您吩咐我们过来,不就是为前线解忧的么?” “说得很对。”孙铿扯了扯嘴角,“在特遣一号还没有任何确切消息传来时,是最危险的时刻。我需要你们为我分忧。让敌人的嚣张气焰遭遇到一次沉重的打击。” “只要天气条件许可,我们随时可以出击。”方盛沉声答道。 “我会命令气象部门全力保障你们的行动。”孙铿伏案在桌上签署了一份文件,然后在文件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授权你们可以采取一切行动。”孙铿将文件递给方盛,“这次行动将会备案,并且载入帝国军事史的史册。是英雄还是屠夫,是圣人还是罪犯……让后人去评说吧。” 方盛明白孙铿话里的意思,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笔尖颤抖的几乎写不出名字。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切杂念抛诸脑后。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掷笔慨然道:“院长!属下愿与您共担此责。” 孙铿喟叹一声,摆了摆手道:“去做战斗准备吧。” 方盛向后退了一步,与孟如晖两人同时举手敬礼。 与此同时,桑梅草原六号奴工城附近。 “一号艇准备降低高度。其他各艇注意掩护。”吕琛站在旗舰的指挥室里,沉着的下达了第一条作战命令。 “打开舱门,放下索降缆绳。” “报告艇长,高度三十米。” 站在飞艇舱门边的飞艇兵朝着张延鹤竖起了大拇指。 “长官!运气不错。请出发吧,祝好运!”飞艇兵几乎用吼的声音才成功的把自己的祝福传达给他。 张延鹤咧开嘴笑了笑,“借你吉言。”说罢,他抓住缆绳,第一个扑向了大地。 秦历716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凌晨时分,特遣一号成功在敌后降落。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飞艇缓缓拔高了飞行高度,借着北风逐渐离开了远侦队官兵们的视线。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将真正的成为一支孤军。唯一与大后方的联系,就建立在萧十三携带的那部笨重的无线电台身上。 尽管每一个人都小心再小心,但意外最终还是发生了。有两名士兵在索降的过程中,失手从二十余米的高空坠下。张延鹤带着军士们将他们的尸体掩埋在着陆点附近做好了记号,以便事后起出他们的遗骸带回国内安葬。 或许他们的死亡才是幸运的,因为剩下的人将要面对的是数十万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是以这次任务出发之前,每一名官兵身上都随身带着剧毒的药物。务必把自己的身体要当成了武器,就算是变成了食物,也要拉着这些魔鬼一起陪葬。 几个远侦队的队正凑在一起,正合伙研究着一份高精度地图。短短十几天时间里,他们所需要搜索的区域绝对不算小。这之中还要面临十分巨大的风险,每在敌后多呆一天,他们所冒的风险就越大。因此如何更好的保存自己,便成了搜索目标之外最为重要的任务。 “张队正,咱们哥几个的命可就都拴在你身上了。到时候联系撤退的时候,一定别把咱们给忘记了。” 特遣一号唯一的电台就在张延鹤的远侦队里,一个与他平时关系不错的远侦队队正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叮嘱道。 “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张延鹤嚼着提神的烟叶,眯着眼睛道:“你哪只眼睛看见过我老张丢下过自己人?” “那可不一定。前几日在定边,你还把晁奉他们……”这个队正顺嘴说了半句,抬眼迎上张延鹤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连忙住了嘴,讪讪干笑几声。 其他几人见他马上就要发飙,连忙扯开了话题。张延鹤却是不依不饶,红着眼睛低声咆哮道:“老晁的事儿,是我一辈子的痛。今天哥几个既然提出来了,我张延鹤在这里跟你们发下毒誓。如果这次任务最后被咱们弄成了,撤退的时候若是丢下一人,我第一个从飞艇上跳下去陪他!” 第四十八章风雷动1 秦历716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晴。帝国新北方防线,前沿阵地。 这是孙铿第一次如此接近战场。前方数百米的地方便是火线,剧烈而密集的枪声一刻都没有停歇过。士兵们在队正和军士们的带领下,鱼贯走上战场。或者永远留在那片土地上,或者血肉模糊的被担架队抬下火线。 蔡韶苍白着脸,沉声劝道:“您该离开了,长官。”喊杀声越来越近,很显然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不再安全。 长达一个多月的拉锯战中,兵员补给不上的秦军阵地被魔族军一点一点蚕食。虽然蔡韶的心思是想要跟魔族军打一场寸土必争的攻坚战,但在几乎无可抵御的疲劳面前,人类善守的天赋还是被魔族军彻底压制。 他们脚下站着的土地,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魔族军的铁蹄践踏。半月型的防线已经越磨越薄,分布在两翼的守军已经有了被切断后分割包围的危险。 战略性的收缩已经提上议事日程,现在已经不是退不退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退,怎么退? 蔡韶动了无数次念头,启用麾下唯一一支骑兵部队,对攻势正盛的魔族军实施反突击。也许可以让如日中天的魔族军攻势稍微缓上一缓。但是之后的日子将更加难捱,失去了骑兵牵制的秦军将会彻底龟缩在要塞中被动挨打。面对耀武扬威的魔族军一点办法都没有。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现在绝对不是一个投入骑兵进行反突击的好时机。但就这样纠缠下去,两翼防御的秦军迟早会落进包围圈里。他们的结局比定边要塞的罪军营更加凄惨,至少罪军营还有坚城可守。而他们在无险可守的平原,最终就是全军覆没,沦为魔崽子的口中食物。 可是如果不投入骑兵,沦陷在两翼的秦军部队足足有六个卫。这个数目已经是目前天海郡全体守军的一半,即使这场战役最后能够取得胜利,那么这六个卫的损失,也足以让蔡韶的功勋失色不少。更加糟糕的是,这六个卫的士兵,都是经历过最残酷的战斗的老兵。对于之后的攻防战而言,简直是没顶一样的打击。 前沿阵地上的枪声渐稀,魔兵的咆哮声却越来越盛。在场的一众军官齐齐变了颜色,知道又一处阵地沦丧在了魔族军的手里。一阵北风袭来,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不用多想,就可以知道现在的阵地上将是一副何等残酷的场面。 大口吞食了人类残躯的魔兵,他们在重新填满肚皮之后将会迸发出更加残暴的力量。孙铿紧紧闭上了双眼,拔出佩在身边的礼剑,重重插在地上。 “要退你退,我今天就想看看是魔崽子们吃我的尸体,还是我们把他们杀回去。” 蔡韶急的来回走了几步,怒声喝道:“预备队还有没有?跟老子冲!把丢了的阵地抢回来!” 几个军官为难的摊了摊手,刚刚派上去的是他们手里最后的预备队,如果想要得到增援,至少也要等待今天的运兵列车抵达之后才可以。 从三天前开始,秦军再也无力进行轮换作战,而是集中所有兵力全力应对魔族军的中间突破进攻。但即使如此,骤然增强数倍的消耗还是让守军入不敷出。三天时间,魔族军的进展非常迅速。疲劳所造成的伤害成倍施加在秦军身上,自从最后一批火神枪管用磬之后,单凭手投炸弹和火炮,秦军已经无法阻止魔族军的步步进逼。战局急转直下。 喊杀声越来越近,阵地上的战斗气氛也越来越浓重。韩康站在了孙铿的前面,将自己随身的配枪都摘下来放在面前;林光一冷笑着咕哝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从地上捡起步枪跃进战壕里。 “也许……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孙铿微微摇了摇头,双手拄着剑柄,目视着前方。地平线上烟尘滚滚,无数袒胸露怀的魔兵涌了上来。 蔡韶使劲咬着嘴唇,沉声喝道:“蒙昆!” “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大汉向前跨了一步。 “出击!”蔡韶道:“以当前阵地作为反击点,将它们赶回去!” “是。”蒙昆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干脆。他深深的看了蔡韶一眼,抿着嘴唇再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再与长官相见的机会已经非常渺茫。 “现在不是反击的时候。”孙铿伸手拦住了大汉的去路。“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用我们的卫队就可以把他们顶回去。足以支撑到今天的运兵列车抵达。” “我们的身后,距离天海城的北门只有五百米。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一旦让魔崽子站稳了脚跟,我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将会是现在的十倍。”蔡韶指着城门解释道:“两翼的守军就指望着这座生命之门,一旦我们被迫封城,就等于是把他们置于死地。身为指挥官,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这么白白死了。” 孙铿知道这是非常艰难的抉择。一边是蔡韶起家的老底子,他的嫡系部队;另一边是整整六个卫的秦军。这六个卫的有生力量如果能够完整保存下来,对于之后的战局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放下了阻拦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战场指挥官,我尊重你的意见。” “谢谢。”蔡韶微微点头致意,孰重孰轻他分得很清楚。转头望向蒙昆,他低声道:“三七三卫能出动么?” “养精蓄锐,只等今日。”蒙昆狞笑着望向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魔族军,“请下命令吧!卫指挥!” “出击!” 北城门突然洞开,一股黑云从城中涌了出来。从战役开始之初就一直被按在后方的三七三卫终于亮出了他锐利的爪牙。帝国北方乃至整个帝国唯一一支重甲骑兵卫,终于用他最大的热诚出现在它的缔造者们面前。 如果说魔族军的先锋部队是骄狂无比的浪头的话,那么以蒙昆为矛锋的三七三卫便是坚如钢铁的磐石。 铁蹄滚滚,从北城门前的阵地边缘绕过,扑向战场。仿佛一片黑云蔽日,孙铿面前的土堆被整齐的鼓点声震得扑簌簌的向下落灰。 “为了练成这支精兵,想必你费了不少心血。”孙铿望着冲锋之中,阵型纹丝不乱的骑兵部队。若有所思的问道。 “都是他的心血,我可不敢冒功。”蔡韶眺望着前方,早已经看不见蒙昆的身影。只能看得到边缘还没有被扫到的魔族军残部,在慌乱的到处奔逃着。转瞬间又被从大队中分出来的矛尖,狠狠的碾压成肉泥。 “呕心沥血,只为复仇。” 孙铿想起这个沉默不语的莽汉与萧显的过节,不由得叹了一声。他曾经动过把蒙昆调到后方培养的心思,可惜之前的误会实在太深,况且他也对孙铿的理念并不感冒。所以断然拒绝了招揽,潜心留在蔡韶身边整治强军。也许官职和军功在他的眼里,都不过浮云。这个男人从始至终所追求的,只是复仇而已。 杀声渐息,三七三卫仿佛一杆大锤将魔族军分割秦军防线的野望狠狠地砸了回去。在他们争取出来的宝贵时间里,蔡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留下一部分人断后,伤兵和后勤先行开始撤退。带不走的装备物资就地销毁,挖出来的水井全部投放了毒药。撤退预案其实早已有所预备,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启用的会是这么早。 亚达公爵发现了秦军发动的反冲锋,第一时间已经猜到了对手此时迫切想要断尾求生的念头。他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应对。一个早已经预备好用来最后冲阵的狼骑兵万人队迅速向前,与蒙昆的部队纠缠在了一起。而在侧翼牵制的魔族军,则先后增强了攻势。誓死也要把一心想要脱离的秦军撕扯下一块肉来。 战事空前激烈起来。下午的时候,运兵专列刚一抵达就被蔡韶派上战场,但是两个小时以后,前线再一次发回了求援的急报。有条不紊的撤退已经成了奢望,现在蔡韶唯一希望的就是蒙昆的牺牲不要白费,能从前线撤下一个卫是一个卫。 整队,冲锋;再次整队,再次冲锋。蒙昆仿佛一架永远都不会磨损的机械,率领着越来越薄的骑兵方阵朝着永远都不会减少的敌军发起猛扑。也许下一次冲锋,他就会从马上坠落,重重跌进尘埃。但他想要在还能够呼吸的每一秒宝贵时间里,用魔族人的血来偿还自己永远填不满仇恨深渊。 他们已经陷入重围之中,自从杀出去的那一刻起,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知道自己走着的是一条不归路。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头,战马累得跑不动了,弃了战马挺刀而上;双腿打断了,用手支撑着也要向前;被敌人围住了,掏出怀里的手投炸弹拉燃了引信…… 绝境之中,国防军三七三卫发挥出了数倍于前的战斗力。反复纠缠的战斗之惨烈,令不远处移动行营中观战的亚达大公为之动容。他微微侧转身,望着梅里尔伯爵道:“这支骑兵部队是人类最后的精锐吗?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梅里尔摇着头道:“我最亲爱的表兄,并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像这样的人类军队,战场上肯定还会出现的。我看他们的军服,他们仅仅是人类帝国最差一等的部队。等到他们的天子亲军出场时,我们遭受的阻力只会比现在更大。” 亚达大公哼了一声,“你被人崽子吓破胆了。我亲爱的表弟。不信的话,我们来打一个赌。最多需要十天时间,我们就可以到那座坚城中去过冬。” 第四十九章风雷动2 一昼夜的缠战后,三七三卫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此时此刻,能够跟随在蒙昆身边的士兵,还有仅仅不到一百人。四面都已经被狼骑兵包围,一场饕餮盛宴就在耳畔几十米的地方展开。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同袍的尸体被撕掉了破烂的军装,被十几头巨狼分而食之。 蒙昆坐在一块巨石上,目光幽幽的望向远方。一个军士瘸着脚走上来,将一枚纸包放在他的面前。嘶哑着嗓子道:“卫指挥,咱们哥几个都已经吃了。不愿意吃的身上也绑了炸药,就算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蒙昆摇了摇头,拒绝了瘸腿军士的好意。他敞开了胸口,露出胸前密密匝匝捆着的手投炸弹。“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今天。” 瘸腿军士见他坚持不受,也不在意。张口把那纸包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囫囵吞了下去。眉开眼笑道:“还真有点儿甜味。” “都准备好了吗?”蒙昆拄着刀站起身来。一条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他就命人把这条胳膊跟身体绑在一起,唯一能动的手指死死勾着手投炸弹的拉绳。 “药劲儿上来了可就没力气杀敌了,快下命令吧卫指挥!”瘸腿军士在人群中起着哄。在他们身后,坐骑也早已经喂了毒药,此时药效已经发作,软软的委顿在地上。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那就走吧。”蒙昆朝南方望了一眼,领着三七三卫最后的战士,朝着敌军阵营冲杀过去。 一连串的爆炸声后,阵地上重新陷于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国防军三七三卫用全体士兵的生命作为代价,为天海郡的守军撤退争取了一个昼夜的时间。 秦历716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晴。帝国新北方防线指挥部。 “截止到今天零时,在两翼防守的六个近卫军卫已经大部撤回了天海城。其他来不及进城的部队,经由其他路线也脱离了与敌军的纠缠。敌军目前攻势暂缓,但是休整的时间不会太长。预计今天夜间将会重新发起进攻。”李渊站在蔡韶身侧,表情恭谨的朝着孙铿报告着最新的战役态势。 “定边要塞的烽火依旧在燃烧。由此可以看出,我们眼前的这支敌军野战能力很强,攻坚能力弱。我们可以依托天海城,跟他们好好的周旋一番。”蔡韶脸色阴郁的补充了一句。看来他还没有从嫡系损失,爱将阵亡的噩耗中恢复过来。他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目前防线上的守备部队损耗过大,暂时还不能再次上战场作战。而布置在侧翼的部队需要保卫我们的补给线不能轻易调动。所以,我们的兵力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紧张。只能依靠三六四卫作为主力守城部队,每天下午抵达的援兵作为辅助。” “如果天气条件允许,目前正在修整的国防军七十六卫就可以出战。到时候可以给对面的敌人来一阵狠得。”孙铿道:“所以,在风向转为南风之前,你们需要咬咬牙,扛过目前最后一道难关。” “院长……桑梅草原的冬天,一直都是刮北风。风向改变的时候可是少之又少。”蔡韶沉吟道:“如果天气条件一直没法达到要求,三六四卫的情况就危险了。” “那就想想办法,从休整部队里抽调出一个卫来。让林光一暂代卫指挥。两个卫轮流防御,应该能减轻一些压力。” “也只有如此了。”蔡韶想了想,没有更好的对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海城和无名山要塞一样陷入了难题之中。只不过陈暮那边不缺人,却缺粮食弹药;孙铿这边倒是反了过来,在魔族军的重压之下,一样不好受就是。 …… …… 天海城北方前沿阵地。 魔族军正在进入被秦军放弃了的领地。近一年时间里首次收复了失地,不过在场的魔族军将领们却没有一点兴奋的表情。因为,这是一片被人类主动放弃的战场,更加凶险残酷的战斗在前方等着他们。 人崽子已经把焦土防御的战略做到了极致。前线找到的水井不是填满了尸体就是投下剧毒;带不走的辎重物资大部分都被烧掉,没有来得及烧掉的,就散落在营地里的四处。 可是自从几十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贪嘴士兵吃过了秦军留下来的铁皮罐子里的肉之后,立刻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满地乱滚。还没等部族里的巫医赶过来,就七窍流血的死掉了。剩下的士兵,眼睁睁看着这些香气诱人的食物,就是不敢下嘴。 亚达大公走上刚刚恢复平静的战场,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整整一个秦军骑兵卫与数倍于己的魔族军纠缠战斗了一昼夜。最终全部战死。但是他们的牺牲并没有白费,超过五万的秦军士兵成功从各条预设的路线撤回到第二道防线。对于这样一支秦军,亚达大公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暴怒,对于保卫家园的战士,他向来非常尊重。 几个饥肠辘辘的魔兵啃食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看到亚达大公一行缓缓走来,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凶猛的争夺起来。三十一领地的部族战争中,从来都找不到战死者的尸体和俘虏。他们去了哪里,百夫长以上的军官们心知肚明。亚达大公也是从低级士兵一步一步爬到高位的统帅,见到这样的场景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但是现在,他却感觉到有些不满。 站在魔兵身后,亚达大公朝自己身后的随从使了一个眼色。随从会意,提刀走了上去。刀光闪过,几颗头颅飞上半空。临死前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犯下了什么罪过。 大公负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杀人表演。随从们退回到他的面前收刀归鞘,大公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 “传令下去,这支秦军部队的所有遗骸都给我好生安葬了。我们的补给线已经贯通,从今以后我们需要活着的秦人给我们运送食物,而不是把他们变成粪便。” 他遥望着远处那座坚城,唇间流露出轻蔑的笑意。“对面的守军可能还不明白,在之前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为什么这么轻松。因为那是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士兵。而现在……是该让他们见识到我们真实实力的时候了。” …… …… 天海城。前沿战地医院。 忙了一整晚之后,终于把伤兵都安顿下来。前沿战地医院里一共收治了差不多两千多伤员,战地医院的所有护师和医师全部都行动起来,甚至连城里来不及撤走的随军眷属都征召起来,才堪堪让这些伤员都得到了及时的安置。 替班的护师接替了紫苏的工作,她礼貌的朝着那个年轻的护师点了点头,然后走出昏暗而充满了血腥味的病房。 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早已经让她忘记了天原本是什么颜色的,硝烟弥漫了天空,连太阳的颜色都变成血红。 “苏护师。”一个身材伟岸的青年男子出现在病房走廊里。 “嗯。”紫苏停住了脚步,“令狐院长,您叫我?” “你已经连续工作三个昼夜了。今天我放你假,休息一天。”男子温和的笑着:“把我们的伤兵女神累坏了可不成。” “是吗?”紫苏有些担忧的回望着依旧忙乱不堪的病房。“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好吧。谢谢。”紫苏微微点头向他道谢。男子伸出手想要宠溺的摸摸她的头,但她敏感的侧身避开了。 “令狐院长。这里是公众场合,请自重。” “真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子啊。”令狐院长若无其事的收回了那只悬空的手,笑眯眯道:“去吧。洗个澡,睡一个好觉。这几天你着实累坏了。” “嗯。”紫苏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令狐院长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敛去。“还没有忘记那个男人吗?这让我很难交差呐。”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转身走进病房之中。 城南远侦队驻地。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军营,从前线上退下来的士兵在这里暂时休整。充斥着男人气息的世界里,前远侦队驻地就成了唯一还稍微带着色彩的点缀。不少精力过于旺盛的士兵都扒在栏杆上,冲着那些留在营地里的军眷们品头论足。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大家都是从死亡线上侥幸生还的家伙。军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作出过分的举动,也就懒得管了。不过为了避免出现极端情况,军法处还是派出了巡逻队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紫苏避开了一队巡逻的士兵,这才推开营门走进驻地。这才发现,驻地里早已经躺满了伤兵。问过一个护师才知道,伤势较为严重的伤兵都被安置在了这里。等候一天一趟的列车,把他们转运回去。 每一个重伤员都有两个军眷在照顾,紫苏站了一会发现自己完全没机会帮忙。她摇头苦笑了一下,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卧室。幸运的是,那里还没有被征用,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休息了。 “哎哎哎……你怎么用生水给伤员清理伤口?” 她刚刚推开门,就听见身后一个尖利的呵斥声响起来。 第五十章风雷动3 紫苏回身望去,看见一个护师正训斥着一个军眷打扮的女子。那个军眷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熟悉,似乎从哪里见过。想了好久才愕然想起,原来是张延鹤新讨得老婆——四娘。 “对不起长官。烧开水的师傅说要等一会儿,可是伤员急着用水。所以我就……”四娘委屈的辩解道。心里面却感到挺麻烦,秦军士兵就是娇贵,清理个伤口都要用煮熟的水。换了大草原上的儿女,没有这些繁文缛节一样活蹦乱跳,过得好好的。 护师眼睛一瞪,正要狠狠训斥一番。谁料话还憋在嗓子眼就听到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些烈酒,可以给伤员清理伤口。” “呃……”护师把话憋回肚子里,转头望着身后娇俏的少女护师。他想了想没有从自己的下属中想起这个人,不过看她的服饰,可能刚从前线医院下来。一个能随身带着烈酒的女人肯定不是醉鬼,十有八九也是个护师。 紫苏说这话,已经把身上的水壶摘了下来。朝着伤员柔声道:“你忍着点,可能有点痛。” 伤员点点头,紧紧咬着牙关。烈酒浇上去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护师生怕他扯开了身上其他的伤口,抬头朝四娘吼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快点给我按住他!” 四娘的力气之大超乎护师的预料,她的双臂牢牢按住了伤员的上身,将伤员的挣扎消弭于无形。护师吃惊的望着她,直到紫苏清理完伤口,手都忘记从伤员身上抬起来。 “长官,您弄疼我了。”重伤员不满的哼哼着,护师吃了一惊,这才讪讪的站起身来。 紫苏把手里剩下的多半壶烈酒交到四娘手里,柔声叮嘱道:“生水里有很多致病因素,如果没有熟水,用烈酒也可以起到清洗伤口的作用。记住了吗?” “用烈酒清洗伤口……太浪费了。”四娘嗅了嗅瓶口处渗出来的酒香,摇着头惋惜道。 “人的生命最宝贵。与人命相比,其他一切都是可以抛弃的。”紫苏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四娘答应了一声。 “你的孩子呢?”紫苏问道。 “在房间里,我妹妹照看着。” “我来帮你照看一天吧。”紫苏笑了笑。“今天我休假。” “那就拜托你啦。”四娘喜出望外。妹妹毕竟还小,照顾自己还有些吃力,更不要提照顾娇嫩的小婴儿了。 两人随口闲聊了几句,然后各自分开。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观察她们两人的护师走过来,挡住了紫苏的去路。 “你好。我叫宫成。重伤员转运中心的负责人。请问您是……”他礼貌的问道。 “我姓苏,隶属天海城前线医院。”紫苏微微一笑,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假名。 “苏护师,有么有兴趣到我的转运中心来工作?”宫成道:“这里的工作远离战场,而且我的手下缺少像您一样的资深护师。” “我认为还是前线的工作更加适合我。”紫苏微笑着拒绝道:“谢谢您的好意。” “那太可惜了。”宫成神色自如,完全没有被拒绝的沮丧。“能问一下您的芳名吗?” “我认为没有必要。”紫苏依然在微笑,似是不经意露了一下肩膀上的领花。她欠了欠身朝对方致意,然后绕过怅然若失的宫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宫成从失落中回过神来,仔细回味着她的一颦一笑。忽然悚然一惊。刚才紫苏的动作,肩膀上露出一半的领花证明她是一个一级郎将。郎将级别的护师……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暗示。 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自言自语道:“还好刚才没有做出过激举动。” “宫护师长,您在自言自语什么?”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女医师站在远处好奇问道。 “没事。”宫成脸上露出一丝慌乱的笑容。“我们去忙吧。” …… …… 前线战地医院。 “长官到,敬礼!” 哗啦一声,在场的医师护师都站了起来。在他们的注视中,孙铿和蔡韶两人一先一后走进战地医院的临时会客室中。 “放松。”孙铿皱了皱眉,一丝不苟的回礼。“人都在这里,伤员们谁照看着?” “报告院长,伤员目前已经包扎处理完毕,伤情稳定。有护工和从军眷中征召的临时护师在照看。”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站了出来,恭谨的回答道。 “你是……” “下官前线战地医院负责人,令狐立冬。”身材伟岸的男子脸上堆满了笑容,却又不失自信的回答道。 “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孙铿若有所思。 “自从祖父下令,我们就各自寻找最快的方式进入军营。”令狐立冬道:“几位兄长都进了一线战斗部队,我这个做弟弟的慢了一步,只好就近跑到前线医院应募。”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皇家医师学院,还有一年毕业。”令狐立冬顿了顿又补充道:“乔季医师是我的老师。” “哦。”孙铿淡淡应了一声,随口问道:“乔老已经一年都没见过了。他近况如何?” “在长安。身体康健的很。” “回去了替我带个好。” “一定带到。” 两人公式化的敷衍着,对视了片刻。孙铿环视四周,望着一众无所事事的医师和护师。“去病房看看吧。” 令狐立冬伸手虚引,请孙铿走在前面。各病房的医师和护师在前面领路,他自觉落在最后。跟令狐谷雨并肩走在一起。 “好久不见啊,小妹。” “吓!”令狐谷雨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行踪,脸上露出被惊吓的表情。“四哥~”她低声嗔道。 “想什么呢?” 这时候孙铿已经进了第一间病房,病房里的空间并不大,除了天海城两大高级长官和医师外,其他人都在外边等着。因此令狐立冬缺席也并不显眼。他宠溺的拍了拍令狐谷雨的脑袋瓜,笑眯眯的低声问道。 “没想什么。”令狐谷雨搓了搓冰凉的小手,站在门口朝里望去。孙铿正在一一跟伤兵握手,然后俯身询问他们的状况。这个男人已经越来越有高位者的派头了,她幽幽的想道。感觉自己自从变成人以后,和他的距离似乎开始无限制的扯远。 “祖父还以为你得晚一段时间完成任务呢,没想到这么快。”令狐立冬低声取笑道:“我们家的小谷雨也长大咯。” “四哥,我现在最想的就是赶紧回家把爷爷的胡子全拔下来。”令狐谷雨气鼓鼓的道:“把自己的孙女往火坑里推,你这些男人们可真没趣。” “身为家族的一份子,就得随时做好为家族献身的心理准备。”令狐立冬正色道:“要不然你四哥我怎么会放弃悠闲的皇家医师学院的工作,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来受苦?小妹,你也一样。争取快一点跟他生出个孩子来。这样的话,家族和他的关系就更加稳固了。” “呵呵。”令狐谷雨意义不明的微笑起来。“四哥,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呃……说罢。”令狐立冬迟疑了片刻,心中能猜出小妹应该没什么好话,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她。无他,只因为她是孙铿的女人。 “不知道四哥心中,家族与帝国孰轻孰重?”令狐谷雨望着房间里的孙铿,轻声问道。 “这……为什么要问这个?”令狐立冬已经做好了接受小妹冷嘲热讽的准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一个这样的问题。 令狐谷雨望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丝嘲弄的微笑。“回去替我问爷爷好,顺便让他小心胡子。” “如果你能怀上孙铿的孩子,别说祖父的胡子,你就算把他的古籍都烧了,老家伙也没啥好说的。”令狐立冬笑着调侃道。 “孩子吗……”令狐谷雨怅然叹息了一声,却是没有回答兄长的意思。 令狐立冬也不敢催促过甚,他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知道催促过紧反而会让已经进展良好的事态变得糟糕。正好此时孙铿已经开始朝外走出,拍了拍小妹的肩膀道:“爷爷的意思,你不要太着急。毕竟这种事情,得看老天爷的脸色。”他指了指天空,神秘莫测的笑了笑。 天海城防线指挥部。 尽管令狐谷雨的行为引起见习学员们的集体抵制,但很显然这位出身世家的少女依旧我行我素。并没有把同学们毫不掩饰的异样眼光放在心上。 将一份誊抄好的电文送到机要室,令狐谷雨双手插着兜缓步穿过走廊。 楼梯口突然闪出一个人来,让少女吃了一惊。但很快她就放松下来,望着她道:“关蓉学姐,难怪刚才没在机要室看见你。” “哼!小狐狸精。别以为你傍上了院长就可以这样招摇。”关蓉冷着脸斥道:“你永远只能当一个在阴影里没法见人的情妇。而我们,有更加光明的未来。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令狐谷雨望着一反常态的少女,秀眉微蹙。“关蓉学姐,您今天怎么了?” “你早晚会付出代价的。”关蓉贴近了她的身体,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径直朝前走去。只留下走廊上的令狐谷雨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的背影。 第五十一章风雷动4 轻轻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令狐谷雨走进孙铿的书房兼卧室。入眼见到的,便是那张熟悉的乱糟糟的书桌。 林光一没在,自从来到北方以后,这位院长身边的第一侍从官便开始承担起作战任务,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指挥大厅里。孙铿低着头看一份从石湖关发来的电报,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贴身侍从官一脸惆怅的表情。 “帮我倒一杯茶水,谢谢。”孙铿没抬头,将已经喝得只剩下茶根的杯子推了过来。 “不必客气,院长大人。”令狐谷雨将杯子拿走,在一旁的茶几上续满了水又端到他的面前。“您不想问点什么吗?” “问什么?” “关于……我的宿主的……家庭情况。”令狐谷雨坐在他的对面,单手托着腮。 “你的那位四哥啊。”孙铿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没什么好问的。我倒是好奇,你舍身相许,有多少是你自己的意愿,又有多少是宿主的意思呢?” “一半一半吧。”令狐谷雨的回答很干脆。过了半晌,她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四哥让我跟你抓紧时间要一个孩子。” “噗!” 孙铿一口把含在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脸上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他们还真是心急啊。那个问题你有机会说出去吗?” “已经问过了。不过没有得到回答。”令狐谷雨道:“我想你心里早已经有答案了,是不是?” “知道就不要再说了。”孙铿抬起头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嗯?” “陈葭在无名山受伤了。以后遇见她,可要小心一点。说不定她现在恨你胜过于我。” “伤势严重吗?会不会死?”令狐谷雨的心忽然揪紧,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个女孩终究是因为她而受到了牵连。自从变成人以后,她发现自己多余的感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多。这实在是一件挺让人费解的事情。 “死倒不会。”孙铿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脸上多了一道伤口。从眼睑到嘴唇。” “为什么会这样?”令狐谷雨知道,容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时候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 “深渊出动了飞龙。”孙铿叹了一口气。“他们袭击了无名山要塞。死了三百多士兵才把那头飞龙给击退。” “难道陛下醒了?”令狐谷雨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魔王陛下未必会憎恨人类,但一定会憎恨他们。一想到最终失败后,那些背叛的人们的可怕下场,她顿时就有一种想要立刻死去的念头。 “应该是没有。”孙铿皱着眉道:“你的那位前辈并没有发出这样的警讯。我想……这应该是米卢斯大公的一次个人行动。” “米卢斯没有权力调动飞龙。策划行动的另有其人。”令狐谷雨断然否认了孙铿的推断。 “你这么笃定?”孙铿的眼中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令狐谷雨察觉失言,垂头心虚道:“我也是猜的啦。” “说谎话可不是好孩子。”孙铿摇着头道:“看来你最近有些得意忘形。” “我……”令狐谷雨心中抗拒着来自于对面男人的强大压力。毕竟还是软体形态时,她受到的刺激太过剧烈。以至于孙铿露出“你懂得”那样的表情时,她的身体甚至出现了几乎快要失禁的强烈反应。可是心底却在隐隐期盼着他的行动,她有一种预感,如果任由事件发展下去,今天可能会出现令她期待的某个结果。 但是某人的到来却让这个期待变得遥不可及。房门被猛地推开,林光一表情严肃的站在门口。 “院长。魔族军发动了进攻。” “这么快!”孙铿悚然一惊,腾地站了起来。 令狐谷雨依然心如乱麻,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孙铿的诘问。可是孙铿却没有顾及她乱七八糟的心思,推了她一把道:“跟我上城。” “你的安全……”令狐谷雨从胡思乱想中警醒,抬眼欲言又止。 “如果城破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孙铿沉声道:“扛过最艰难的这几天时间,我这个最高指挥官不应该只坐在指挥部里当吉祥物。” 林光一摘下衣架上挂着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孙铿的目光与他对视在了一起。“你去召集卫队!现在需要让我们的士兵休息,今天晚上应该是最难熬的。” “明白。”林光一沉稳的点了点头,“包在我身上。” 占领了前沿阵地的魔族军几乎立刻发起了进攻。后续赶上来的士兵甚至连坐下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阵型显的有些凌乱,像灰色的潮水一样,一层一层涌了上来,将秦军的第一道防御阵地严严实实的踏在脚下。 孙铿赶到城上的时候,刚好遇见蔡韶也急匆匆的赶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相顾苦笑起来。 “看来魔崽子是不想给咱们分毫喘息的机会啊。”蔡韶道:“前线危险,长官您还是到指挥部坐镇吧。” 孙铿固执的摇了摇头:“这次不会……也不能再后退一步了。”他指了指北城门的制高点,“升起我的将旗,告诉守城的将士。我就在那里看着他们。” “那可不行。”蔡韶着急道:“您知道升起将旗的意义吗?这样做等于是在向对方的统帅挑衅,告诉他您就在这里。无论战败还是退却,都是您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我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孙铿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新北方防线的第一道阵地就是我主动放弃的。想要获得全胜,先摘走我的头颅吧。” “您简直是疯了,长官。”蔡韶直言不讳的道:“这和我所认知的孙铿院长没有一点相同。” “是爷们,总得在该站出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孙铿望着他,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我个人的生命安危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属下明白了。”蔡韶点了点头。“放心吧,长官。有我和三六四卫在,必不让敌人跨进天海城一步。”言毕敬礼,转身去了。 魔族军的前锋部队在接近到城下两秦里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与宽度达到二十秦里的新北方防线相比,天海城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个点。 亚达大公所能够采用的进攻方式,只能够跟一年前在此地折戟的米卢斯大公一样。稍微又有不同的是,这一次与一年前的战斗相比,秦军显然增强了侧翼的防御。若是还想向一年前那样,狼骑兵突入敌后如自家后花园的舒适畅快已经没有可能再见到了。任何一支想要迂回敌后的魔族军,都要承受到布置在天海城后方的秦军的顽强阻击。别说是绕到敌后完成迂回,单单是撕开秦军防线就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是逼着魔族军在天海城跟秦军硬钢。尤其是看到了孙铿的将旗冉冉升起的那一刻,亚达大公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秦军将领。他是谁?” “陨星者——孙铿。”梅里尔伯爵的上下牙关开始止不住的打颤。 “那个被魔王陛下关注的人。可惜最后也没有杀得了他。”亚达大公叹息了一声。“就让我来捡回陛下失落的荣耀吧。” “表兄,小心。这个人跟其他的秦军将领不一样。飞艇、火神连射枪、手投炸弹都是出自他的手笔。现在,他又在这里摆明车马的跟我们叫阵。是有反常即为妖啊!”梅里尔总是感觉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一迭声劝道,想要让亚达大公冷静一点,不要上了孙铿的当。 “我的勇士会教会他什么叫做强者为尊。”亚达大公不为所动,轻轻抬起了手道:“谁来打头阵?” 一个狼族人站了出来,灰白的长髯一直垂到脚踝上。他的肩膀蹲着一头独目巨鹰,仅存的一只眼睛寒光闪闪的注视着四周的将领们,被它的眼睛盯视的人,无不感觉心中一阵难言的悸动。 “铁伊达愿为大公解忧,麾下三个万人队已经蓄势待发。” “就是你了。”亚达大公没有丝毫犹豫,像这样勇武的将领在他的麾下有接近三十个。一个一个的轮着上,累也要把守城的秦军累死了。 在他的眼中看来,天海城不过是一座大一点的定边要塞罢了。既然定边要塞可以用人海战术磨死,那么相同的奇迹一定可以复制。 铁伊达大步走向战场。他须发贲张,战意高昂。 “儿郎们!人类的将军狂妄的向我们的大公挑衅。他卑鄙无耻的升起了将旗。他并不承认我们取得的伟大胜利。我就问你们一句话: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战场上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好!儿郎们,前进!摘下那个狂妄不自知的人类的头颅,把他的头盖骨制成酒碗,盛满鲜美醇烈的血酒献给我们的大公!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 袒胸露怀的狼人士兵狂吼了起来。 “现在进攻!”铁伊达满意的点了点头,双手缓缓下压。“把我们面前的城池,碾成粉末!” 第五十二章风雷动5 狼人方阵开始向前推进。整整三万人的大军遮蔽了整个战场。他们早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学会了如何才能有效的避免人类炮火的杀伤。前一排冲锋的士兵与后一排冲锋的士兵间隔了很远的距离,而大量临时赶制的攻城器械则被铁伊达放在了第二梯队。 这些个头臃肿,行动笨拙的机械家伙只有接近城池以下才能发挥战斗力。原本亚达大公以为在定边要塞时可以试试发挥它们的威力,但狭窄的要塞内部空间摆不下哪怕一架投石机。这些机械也只好一直尘封,直到现在才正式的拿上战场。 站在制高点上的孙铿举起望远镜,狭窄的视野中,一部部原始的攻城机械出现在映入眼帘。这些早已应该进入历史博物馆的东西,如今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异样情绪。整个世界就是沦陷在这样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种族手里。对于贵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来说,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就让我在这里,教会你们什么叫做现代战争吧。”孙铿嘴角露出一丝冷漠残酷的微笑,将目光投向前线指挥部中站着的蔡韶。现在战场上的主角是他,而自己安心做好一个看客的身份就足够了。 站在城头上防守的是秦军第三六四卫。士兵在军士的带领下,严阵以待。但数量与占据绝对优势的魔族军来说,相差实在悬殊。不过,让魔族军想不到的是,秦军在城墙的背后,足足配属了五个卫直属炮兵大队。这样的炮兵数量足以在前方厚盾挡住兵锋的同时,深刻的让魔族军了解到战争之神的魅力。 魔族军先锋部队已经接近了护城河的边缘。因为在定边要塞的惨痛教训,先锋部队的百夫长们已经做足了功课。数十架云梯瞬间被送到前线来,隔空架在河对岸。嘴里衔着短刃,身上穿着轻甲的狼人轻步兵敢死队,手足并用的攀上。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在河对岸狭窄的空地上建立一片安全地带,供后续主力部队攻城之用。 城墙上的守军似乎已经吓呆了,敌军已经抵近城下,却没有任何要攻击的举动。更没有滚石和檑木从天而降,把这些足以危害到城池安全的尖兵消灭。先头部队的千夫长顿时感到胜利在向自己招手,他狂吼了一声,撇下部队带着亲兵朝前杀去,抢过一架扶梯便爬向对岸。 首战得胜的功劳,他要定了。千夫长的眼前出现了成功之后的幻想:亚达大公端起盛满血酒的雪白头盖骨,向自己缓缓走来。 “请满饮此杯。”大公笑容满面的说道。 千夫长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但是突如其来的尖啸声,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循声翘首望天,只见天空突现异象。数百道黑色的烟尘轨迹,掠过他头顶的蓝天,向身后的己方方阵飞去。他的腿突然蹬空,失足落下。身后的亲兵死死的拉住了他的手臂,险而又险的把他从死亡线上拯救了回来。 双手紧紧抱着冰凉的扶梯,千夫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冰面以下的河床上,竖立着密密匝匝一片尖锐的木刺。若是这么掉下去,岂不是会被戳成筛子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幸运,就听到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回转头望去,只见一团团黑色烟云升腾而起,浓烟之中血肉横飞。这些黑色轨迹准确的命中了队形密集的方阵后队,瞬间造成了正在准备冲锋部队的重大伤亡。 “火箭,是火箭!”梅里尔伯爵倏地想起自己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难怪在第一道防线攻防战中没有看见过这种武器,原来被狡猾的秦军将领集中在天海城。就等着魔族军发起攻击时,给己方放了好大一阵焰火。 “什么火箭?”亚达大公疑惑问道。 “秦军一种比大炮射程还要远的武器。”梅里尔伯爵脸色苍白的道:“表兄,我们还是向后撤退吧。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为什么之前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是我的疏忽,表兄。”梅里尔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刺耳的尖啸声再次响起来。 在移动行营看得非常清楚,从天海城的城墙后方升腾起一条条尾部喷吐着火焰的黑龙。它们发出尖锐刺耳的恐怖尖啸,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战场。越过已经拉开阵型开始突击的先头部队,狠狠的坠在后方正在整队的主力方阵中。 铁伊达的部队还没有投入进攻,就遭遇了从天而降的打击。更要命的是,这种攻击完全无法预测,无法防御。无论军官还是士兵的士气都陷入了严重的低谷之中。 但秦军的反击才刚刚开始,一阵阵低沉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战场。几秒钟后,炮弹掀起的烟尘将魔族军先头部队的突击阵型笼罩其中。烟尘中传来惊慌失措的哭喊声,这样的惨景在之前的平原攻防战中从未见到过。 铁伊达的心沉了下去,他拔出战刀狂吼道:“亲兵,跟我冲上去!距离城墙只有短短七百步的距离,冲过去!人崽子的大炮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铁伊达大人!大公派我来命令您,停止进攻。”一个体型瘦削的兔族传令兵出现在铁伊达的身后。 “停止进攻?不!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挫败。请回报大人,给我一点时间。铁伊达一定给他奉上那个狂妄人类的脑袋。”铁伊达红着眼睛咆哮道。 “大公的命令您都敢违抗了吗?”兔族传令兵阴恻恻道:“铁伊达大人,我看您的脑子已经被战功烧糊了。我最后再说一遍,这是大公的命令。” 铁伊达悚然一惊,冷汗涔涔而下。他立刻垂首道:“是我的疏忽。这就下令停止进攻。” 兔族传令兵冷冷道:“希望你下次能冷静一点。” 铁伊达诺诺连声,躬身送走了来使。自己一个人站在高处脸色阴晴不定。 肩膀上的独目巨鹰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心思,宛如铁钩一样的鹰喙发出人言。“你在害怕什么?怕大公会杀了你吗?” “确实如此。”铁伊达扫视着下方的战场,人类接连的两次重击已经让他的部队陷入到了混乱之中。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单方面屠杀真是让人憋屈。 “放心。非战之罪,大公不会迁怒你的。” “……”沉默了许久,铁伊达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阴沉着脸下令道:“命令各部,停止攻击!退回出发营地待命。” 天海城前线指挥部。 “敌人退下去了!”负责瞭望的传令兵欢呼了一声,但他很快发现,指挥部里的军官们完全没有一点兴奋的表情。 “不好对付啊!敌军阵容严整,既没有被我军的超远程打击丧失士气,也没有因为我方攻击而暴跳如雷进行抢攻。”蔡韶微微摇了摇头,“看来要迎来一场苦战了。” “倒也不至于。”李渊站在他身侧毕恭毕敬的道:“院长阁下不是说了吗?只要咱们熬过这几天,等风向一转咱们就能给他们一下狠得。我看对方的统帅这是出了昏招。” 蔡韶看了李渊一眼,心道这位倒是对孙铿信心很足。但风向这种事情,可是天老爷说了算的。他们都是一介凡夫,怎么能当得起老天爷的家?李渊可以抱有幻想,而他作为全军统帅却不能。敌军进退有度,看来并不是米卢斯那种庸才。他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否则蒙昆和三七三卫作出的牺牲就全部白费了。 “风向转变这种事,可遇不可求。”蔡韶哂然道:“现如今你我还是赶紧整饬防务吧,我想接下来敌军的进攻,就不会那么轻易被击退了。你我都要做好一场苦战的准备。” 李渊见他说得慎重,也收起了对孙铿盲目信任的心思。重重点头应下,两人便分头前往各防御阵地检查战斗准备情况。 “对面的统帅是个人物。若是米卢斯,恐怕早就怒不可遏的攻上来。谁料到他却是不受激,即使被我们按在地上狠狠的暴打一顿,也丝毫不带火气的退下去了。”林光一笑道:“院长啊院长,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对策?要是没有,还是赶紧向石湖关发电请求增援吧。” 孙铿的心中此时清楚的很,林光一看上去是在讥讽,实际上却是一种特殊的劝谏。对于他手里捏着的底牌,林光一是除他之外最了解的人没有之一。 化学战部队需要苛刻的天气条件才能发挥作用;飞艇部队的空中袭击属于战略武器,上一次的空袭已经消耗掉了百分之九十的弹药储备,再想组织起无名山要塞那样的进攻,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而三个月之后,恐怕天海城早就变成一片焦土了;而李忠的那个卫则是孙铿用来进行战略反击的力量,不到最后时刻绝对不会轻易动用。 亚达公爵的退却看上去是被秦军的火箭吓退,实则是将战斗的压力转移到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秦军身上。大军引而不发,这种如同山崩一样的压力会让人发疯的。 由此看来亚达大公也是一个擅长玩弄人心的魔鬼,他正在拼尽全力让秦军拥有的优势化为乌有。一旦天海城的守军被强大的压力压垮,那么他将用最小的代价获得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 但是他漏算了一点,所有成功的基础都建立在秦军没有其他奇谋的情况下。而杵在天海城督战的孙铿,注定会让这里变成让深渊胆寒的血肉沙场。 第五十三章风雷动6 秦历716年12月29日,晴。帝国北方天海城郡守府。 自从无线电报投入使用后,长安与天海城的联系在无形之中紧密了很多。 从战斗开始至今,赢晚已经数次向天海城的将士们发报以鼓舞士气。蔡韶在指挥作战的闲暇时间几乎全部耗费在宣读皇帝陛下的鼓动宣言。看来用不了多久,蔡韶那个“读报指挥”的绰号就要落实了。 “我也没办法啊。”蔡韶听着孙铿的取笑,无奈的摊着双手抱怨道:“皇帝陛下发来的电报,我总不能像您一样无视吧。再说,有陛下关注的目光投射,军官士兵们的军心也稳定一点。对于守城有帮助的事情,再多也是不嫌麻烦的。”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你高兴就好。”孙铿翻阅着长安发来的一叠电报,头也不抬的道。 亚达公爵的攻城战进入了第三天,他们的进攻仍然没有取得丝毫进展。每一次都是组织起方阵,被秦军的火炮或者火箭攻击一波之后便鸣金收兵。前来攻城的旗帜都已经换了三面,原本做好了打算准备血战一场的秦军都对魔族军的攻击习以为常了。 只不过高级军官们心中却暗暗警惕,一方面命令麾下士兵提高警惕,另一方面加紧从后方向前调动援兵。对手这种反常的表现正说明对方正在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攻势。之前种种不过是为了试探出守军的防御弱点而进行的佯攻,一旦让对手测出了己方的虚实,那么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可能是自开战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战。 “不必担心,时间拖得越久,对我方的防御态势便越有利。”孙铿看出了蔡韶的担忧,淡淡的安慰了一句。“现在天海城的兵力补充的如何了?” “这三天来一直都是全力增兵。带上从前线撤回来的六个卫,目前已经达到了十个卫了。”蔡韶道:“但是我们实际的兵力只有七个卫。” “七个卫已经差不多了。”孙铿道:“我估摸着,新年前后魔族军可能会对我们进行一次大得进攻。飞艇今天传回来的情报你来看一下。” 蔡韶起身接过孙铿递来的一叠图文情报。自从银版相机搬上飞艇之后,秦军高级将领们第一次如此直观的认识到准确的情报对于战争的增益作用。 遗憾的是银版相机的分辨率只能用坑爹来形容。但即使如此,这些近乎实时的图文情报对于军官们判断敌情的帮助依然非常巨大。 “这……”蔡韶快速翻看了几张图片,吃惊的抬起头道:“魔崽子又增兵了?!” “魔域研究处的人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他们准备对这些拍下来的照片进行研判。到底是什么物种还需要几天时间。不过……这次出现的怕是我们的劲敌。要提前告知各卫的卫指挥,让他们把这个问题足够的重视起来。” 令狐谷雨走进来,怀里抱着厚厚一叠文件。蔡韶知道他最近几天一直都在参阅最近几年天海郡的天气情况,心中不住苦笑,脸上却是分毫不敢表露出来。他站起身来准备告辞,随手把情报放在桌沿上。 令狐谷雨似是不经意瞧了一眼,忽然吃惊道:“这……这是恐龟?!” “什么恐龟?”孙铿抬头疑惑问道。迪亚西罗自从附身到令狐家小小姐身上后,表现出来的特性便越来越神秘。这次又认出来了他和蔡韶都不认识的深渊魔兽,这让一直都对她防范甚深的孙铿感到十分忌惮,心中杀意猛地蹿了起来。 蔡韶却是不管,难得见到一个对深渊魔兽有研究的人,他岂能轻易放走?当下也不急着离开了,拉住令狐谷雨的衣袖急迫道:“令狐侍从官,不知您说得恐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令狐谷雨感知到孙铿心中的杀机,惊慌的向后退了一步。“我小时候在祖父书房的一本古籍上看到的。这种深渊魔兽名字叫做恐龟,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战争巨兽。它主要被用作于攻击要塞和运兵。曾经在秦历362年的东北陆桥攻防战中出现过一次,那一次险些让我们的黑河要塞失陷。”她匆忙的解释了一下这东西的来历,同时向孙铿证明自己并没有跟他隐瞒什么。 “它有什么缺点没有?”孙铿心中的警惕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放松下来。 “几乎是完美的战争巨兽,除了移动缓慢之外就没有任何的缺点了。”令狐谷雨道:“每一头恐龟的背部都可以搭载几十名士兵。它们可以无视要塞的任何防御设施,即使死亡之后,巨大的身躯也可以作为天然的攻城阶梯。”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家先祖曾经有一位在当时参加了那场猎杀恐龟的战斗,最后他侥幸生还,编写了那部指导手册。但是之后数百年一直都没有出现这种恐怖的怪兽,那位先祖编写的指导手册也成了屠龙之术,放在祖父的书房里吃灰。我小时候喜欢翻看祖父房间里的书籍,那本书的内容至今记忆犹新。如果院长和蔡指挥你们需要,我这就可以默写下来。” “你去写吧。”孙铿冷冷道。他才不相信令狐谷雨说得每一句话,令狐家那位老东西的书房里有没有这本书都是个问题,但他却没办法拆穿对方的满口谎言。所以也只能顺坡下驴,默认了令狐谷雨的解释。 “是。”令狐谷雨如释重负,点头告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孙铿一人,继续翻看从石湖关发来的北方气候记录。 鸡鸣第三遍的时候,孙铿才放下手里的气候记录。他疲惫的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在杂乱的文件堆里翻找了一番。最终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张被展开了很多次的电报。 “院长阁下钧鉴:长公主殿下已于今日下午二时入院,预计预产期为十二月三十日。皇家医学院医师乔季。” “我要做父亲了。”他仰起头,低声喃喃着。 与此同时,长安。 赢晚赶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姑姑已经被推进了接生室里。助产水平的提高,已经让帝国的预备母亲们的危险下降了很多。生产不再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生死考验,但即使如此,年轻的皇帝陛下还是感到一阵阵的揪心。 这种揪心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 “陛下。长公主殿下已经于半个小时前安然产下一胎男孩。母子平安,已经安然返回病房。”乔季面带笑容的向皇帝陛下通报了喜讯。这意味着子嗣稀少的皇室又新增了一位成员。 “现在带我过去。”赢晚迫不及待的道。毕竟姑侄情深,在最初的适应期度过之后,赢晚与羽衣的关系再次缓和。虽然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个状态了。 “马上就要天亮了,陛下您需要的是休息。”乔季委婉的劝诫道。 “不消多说。”赢晚摆手制止了乔季的劝谏。“政事有贺八方,军事有统帅部。现在来讲,皇家子嗣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带我去!”他不容置疑的下达了命令。 “好吧。”乔季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阻拦。 小肉团已经擦干了身上的血水,躺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着。刚刚生产过后,羽衣的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两个侍女帮她按摩腿部肌肉,以加快她下床的进程。作为掌管着帝国情报机构的最高长官,羽衣对于皇帝陛下的重要作用几乎无可取代。 赢晚打量着这个熟睡中的男孩儿,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他叫什么?” “赢雨。”羽衣爱怜的抚弄着婴儿头上浓密的黑发,脸上满溢着浓浓的爱意。他同时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皮肤白皙,四肢修长。五官虽然还没长开,但已经能瞧得出未来的些许端倪。 赢晚心中为孙铿默哀了几秒钟,这家伙这辈子几乎不会有随自己姓的后代了。也许令狐家送出去的那个少女可以为他诞下孙姓的庶子,不过据前线的耳目回报说:孙铿依然守身如玉,对令狐家的“好意”坚辞不授。 也许前线战事激烈,孙铿这会根本没时间去想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也许是他真的对小姑忠贞不二。不过他还是更加倾向于第一种猜想,人难免把另一个人想得更坏,这是通病。就算赢晚贵为一国之君,也不能免俗。 “我已经让人把好消息通知他了。小姑您还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 “战争是你们男人的事情。”羽衣微微的笑着:“我们女人养活好孩子就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 赢晚见她一副安心相夫教子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地。嘴里却是劝说道:“侄儿离不开小姑您的辅佐,还请您尽早能回去掌管起职责。” 羽衣摇了摇头,却是不肯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今天我乏了,陛下你也应该去处理国事了。晚些日子再聊这个话题吧。” “好。”赢晚站起身来告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羽衣将唇轻轻覆在赢雨的额头上,轻轻呢喃着。“你的哥哥越来越有你外公的神采了,对我们娘俩儿而言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第五十四章风雷动7 秦历716年12月30日,晴。帝国天海郡天海城。 天海城攻防战第四天。魔族军昼夜不息的骚扰进攻令守城的秦军彻夜难安。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魔族军总算发起了一次像样的进攻。大约三个千人队借着夜色摸到了城墙根上,然后被如同瓢泼大雨一样密集弹雨打得落花流水。 值守的帝国军官早就发现了这支小股部队的动向,一直按捺着引而不发。直到全军进入火力射程之后才下令攻击。结果当然是值得欢欣鼓舞的,来犯的三千魔族军只有几百人逃了回去。 天亮之后,秦军官兵们站在城墙上向下俯瞰。寒冷的气候早已经将这些尸体冻结在冰原上,他们依然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头朝着天海城的方向匍匐着。 远处魔族军的移动行营在缓缓向前移动,看来他们终于不愿意再继续等待了。秦军城池里发出凄厉的战斗警报,士兵们拿起枪,走上战场。 战场的边缘,出现了几座移动小山。城墙上的士兵都感觉到大地在隐约的震颤着。与此同时,魔族军的攻城方阵开始发出一阵阵的欢呼。配合着强烈的震颤,给秦军造成了极为震撼的心理冲击。 “恐龟出现了。”蔡韶阴沉着脸说了一句。“准备一场苦战吧。” 飞艇升上天空,肆无忌惮的从魔族军方阵的上空掠过。在魔族的飞行兽部队并没有到场的时候,人类的造物是这片天空当之无愧的霸主。 吕琛扶着栏杆朝下俯瞰。这种名为“恐龟”的巨型生物有着宽阔厚重的背甲;粗壮的步足周围生着宽大的蹼,每一次踏步向前都将脚下的冻原按下一个深深的凹坑;巨兽的头很小,它的头顶站着两个身着盛装的魔族人负责驾驭巨兽;背甲上站满了赤着上身的魔兵,他们手提着明晃晃的长刀,身体随着巨兽的前进像波浪一般的起伏。 “距离三秦里,已经进入一式火箭的最大射程。”传令兵站起身,将刚刚接到的消息通报给了孙铿。 “命令炮兵部队继续待命。”孙铿沉声命道:“放进有效射程后,集中火力打掉他们的气焰。” 恐龟的行动非常缓慢,但这种如山一般倾倒下来的巨大压力是它最有力的手段之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毕竟是少数,在它们漫长的生命中有多少次还没有走到城墙边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那样的记忆,数也数不清。 整个战场上铺满了人。亚达大公为了毕其功于一役,一口气在先锋部队投入了三个万人队。从恐龟出现在人们视线里开始,围绕着天海城的战斗就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往日秦军轰鸣的火炮今天并没有发言。这固然让秦军防守的难度增加了许多,也让亚达大公对于前景产生了些许的忧虑。可以想见秦军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早已经有了应对的手段。 现在双方的杀手锏都已经投放到了战场上,是成是败就只能看战争女神的裁决了。 “距离两秦里!”传令兵的嗓音都开始微微颤抖,这个距离已经可以用肉眼清晰的看到那头巨兽的真容。长满了獠牙的血腥大口不住吞食着冰原上的尸体,它的舌头布满了倒刺,每一次伸出都能将尸体卷入自己的口中。难以想象,如果放任它接近城墙,那么站在城墙上的己方士兵真的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孙铿和蔡韶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同时点了点头。蔡韶猛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命令炮兵部队开火。” 听到他的命令,站在城墙边上的旗手将一直高举的红旗狠狠劈下。 秦军的火炮部队一直都是跳跃性的发展。从先皇帝子婴时代的前装滑膛炮时开始,绵延七百年后,秦军装备的大炮早已经从打击视距内的敌人发展到打击视距外的敌人;由平射发展到曲射;由圆形炮弹发展到锥形定装炮弹。尤其是在孙铿到来之后的几年时间,后装线膛炮迅速取代了前装滑膛炮的地位。成为了帝国陆军军内毫不显山露水,却又不可替代的重型武器。 本着战斗部队优先供给的方针,帝国在716年全年生产的新型火炮几乎全部都配给给了天海郡。新生产的各式火炮三百多门,虽然数量比去年的防御作战时有所减少,但威力却已经跟过去不是一个数量级。 源自另一个时空的法制七五小姐的各种仿制品。孙铿在最初赋予火炮部队新生的时候不小心便让他们自然带上了天生浪漫的异时空法兰西的血统。这一特性,在天海城炮兵指挥官兰若河的身上可以明显看观察到。 长着一头金发的兰若河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帝国人。从自己的曾曾祖父那一代便举家迁到帝国。他和大多数被动的成为帝国国民的外国裔国民不同,他成为帝国人的过程中有着那么一丝神异的色彩。 很多很多年前,兰若河的先祖忽然回家对全家人说:“我得到了天神的指示,他让我们举家搬迁到遥远的东方去。”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变卖了房产和全部家当,换来了足量的粮食、水和马车。全家五十九口人便挥泪离别了故乡,前往遥远而未知的东方。 三年零七个月的长途跋涉,翻越了崇山峻岭和干渴的沙漠,全家五十九口人最终抵达帝国境内的时候只剩下了十八个精壮的汉子。老人、孩子、女人都葬身在那艰险的迁移道路上。 成功抵达目的地的兰家先祖跪拜在秦帝国的土地上,亲吻着大地。然后他站起身来才发现,自己一家人已经被好奇的秦国人围观。 又过了很长时间,兰家先祖终于学会了秦人的语言,他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请问,这里是哪儿?” “秦地,兰郡。”教授他语言的地方官简短的回答。 “好,我的姓氏就是兰。” 从那以后,那个名为“雅克”的伟大家族不复存在,留在人们视线中的只有秦地兰郡的兰氏。 兰若河十六岁从本地兰郡的中等专业学校肄业,之后便加入了玉门军官培训学院。主修专业炮兵科,三年后毕业,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帝国炮兵三级校尉。之后经历了715年玉门关守御战,在战役中指挥麾下炮兵部队对魔族军冲锋部队造成了巨大杀伤,因此积功擢升为玉门炮兵部队最年轻的帝国炮兵一级卫将。孙铿筹备冬季攻势,迫切需要一批经历过战火、能熟练使用新式武器的军人。利用与章淼夫的密切关系,从玉门调回了一批军官和士兵。兰若河便与张延鹤、紫苏等人一起踏上了东去的列车。 年仅二十一岁的炮兵卫将,兰若河得到了令他欣喜若狂的新玩具。崭新的三百余门各式火炮,全部归属于他一人统管。孙铿旨在用对兰若河这个非咸阳系出身的军官的偏爱,来打消军内对他的一些敌意。 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成立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咸阳系这个名头已经在各个军事系统里踊跃的冒出头来。对于老派军官来说,当鲶鱼的个头足够大了之后,就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威胁。要是再加上他们的靠山强力支持,那未来的战争就真的没有他们这些老派军官用武之地了。 兰若河恰逢其会,成了孙铿手中用来安抚非咸阳系军官的标杆。他深知这种机会得来不易,决定用最优异的表现来回报对他赏识的人。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这话虽从未宣之于口,却早已经成了他的座右铭。他暗暗咀嚼着这句话,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城墙上挥动的红旗。 “兰长官,指挥部都下命令了!”聚集在他周围的分队军官都用渴切的口气轻声催促着。 “看到了,急什么!”兰若河伸手指了指头顶,“瞭望哨还没消息呢?咱们这隔着个城墙呢,得算精准了才行。” 瞭望塔上站着的,是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兰若江。兄弟俩几乎同步行动,只不过晚了三年,他还没有赶上好机会。目前还是三级校尉,天海城直属炮兵队长官最信任的火炮观察员。 兰若河话音刚落,一根小竹筒就顺着瞭望塔的梯子滑了下来。他眼疾手快,伸手一抄便将那竹筒抄在手里。 展开一看,心中顿时就有了底。回头喝道:“一号炮组,标定射击诸元。最大仰角,两倍药包,榴霰弹。射击!” 炮台上五门火炮齐齐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炮兵阵地上顿时升腾起一阵烟雾。随着这阵炮声,秦军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先头的恐龟顿时被秦军密集的炮火包围了,恐怖的破片四处横飞,将龟背上站立着的魔兵成片扫倒。鲜血汇集成小溪,汩汩的从龟背上流了下来。烟雾中传来巨兽凄厉的嚎叫,正当人们感到轻松的时候,浓烈的烟雾中冒出一只狰狞的脑袋。血流披面的恐龟从烟雾中冲了出来,丝毫不顾及背上幸存的魔兵,朝着天海城的城墙,发足狂奔而来。 第五十五章风雷动8 正在人们惊恐的发现火炮的射击对恐龟无效的时候,魔族军攻击方阵也陷进了极大的麻烦之中。发狂的恐龟朝着天海城的城墙进逼,无论敌我完全无视。然而秦军早已经龟缩到了城墙上面,偌大一个战场,恐龟造成的巨大伤害,就都落到此时正在进攻的铁伊达的部队身上。巨龟过处,硬生生趟出一条血路来。 未伤敌先伤己,真不知道这个时候魔族军统帅的心中转着什么念头。大概想要把那头惹事的巨龟生吃的心都有了吧。 不过在付出一定伤亡之后,麻烦转嫁到了守城军的一方。形如天堑的护城河在恐龟眼中连水沟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跨步便越过了护城河。短小的脑袋狠命一扬,便重重撞击在坚固的城墙上。 轰隆一声巨响,城楼指挥部里屋顶的灰土簌簌落下。所有人都惊恐的望着窗外那头发狂的巨兽,谁也不知道它的下一个目标到底是谁。 趁着恐龟在城墙上制造出来的混乱,铁伊达知道击破人类密集防线的机会就在此一举。当下也顾不上已经损失惨重的部队,战刀一挥便下令全军开始突击。 秦军这边也毫不示弱,蔡韶脸色阴沉着下达了命令。炮兵遮断式射击,同时调遣敢死队上前杀死已经将半个脑袋探到城墙上的恐龟。 在恐龟失控的第一时间,林光一已经下令卫队带着孙铿向后撤退。这个时候他站在炮兵阵地指挥所,目瞪口呆的望着城墙上一片混乱血腥的情景。 恐龟并不是那么好杀的,尤其是魔族军想要拼死保住他们通往胜利的桥梁的情况下。围绕着这头因为受伤已经敌我不分的恐怖巨兽,魔兵和手持冷兵器的秦军厮杀在一起。只不过大家在厮杀时都默契的避开了恐龟那张血盆大口的攻击范围,在恐龟撕开的人类防线上,形成了一片令人窒息的真空死亡地带。 没有一具尸体保留下来,只有满地血迹和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道。秦军的拼死攻击,只为了打通一条攻击的路线。他们深知,单单依靠自己的血勇是没有办法杀死这只巨兽的。他们真正的杀手锏此时已经搬上了城墙,一杆刚刚组装好了的一式火箭被火速运上城墙。 尽管从未见过这种杀人武器的真容,但负责守卫桥头堡的魔兵已经察觉到了危险。领头的百夫长呼喝了几声,立时便有一队身材健壮的士兵脱离了战团。朝着正在运送火箭的秦军炮队成员杀去。秦军护卫部队立刻迎了上来,就在一式火箭的周边再次形成了一团刀光血影。 双方为了各自的目标浴血厮杀,一式火箭早已经准备好,但接二连三的有魔族军士兵拼死冲上去挡住了射击线路。秦军的反击迟迟不能奏效,眼看魔族军主力攻城部队已经全线杀上,有跑得快的魔兵已经拽住恐龟的尾巴奋力朝上攀爬。 胜利就在眼前,亚达大公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如果能够拿下这座城,那么再多的损失也是值得的。如果能够在这一役中能够成功擒获魔王陛下都倍感兴趣的陨星者,那么结果就将更加完美了。 天海城的城墙摇摇欲坠,另外两头恐龟已经接近了城墙之下,一旦三头巨兽连成一片,那么这场攻城战的主导权将彻底移交到魔族军的手里。 炮兵部队的射击越来越密集,弹着点距离城墙也越来越近。但即使这样,也阻断不了如同潮水一般层层进击的魔族军大队。铁伊达已经孤注一掷的投入了手头上所有的部队,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占领秦军的城墙,打破这层看上去厚重无比的龟壳。 无数云梯架在城墙,密密麻麻形同蚁群的魔兵沿梯攀爬。一时间,城墙几乎处处告急。蔡韶和孙铿一直极力避免的近战终于发生,秦军教条中有一句话:“距离是胜利的基础。” 当敌人与秦军始终保持着一百五十米距离时,秦军就是近乎无敌的存在。而一旦被对方接近,那么胜利的概率至少要降低一半。 城墙上辗转腾挪的面积不大,双方几乎脸贴着脸捉对厮杀。往往一个大队的兵力刚刚投入战场,就被这不断吞噬着人命的绞杀战消耗殆尽。但秦军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只有将战斗继续下去,才能维持一线生机。尽管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么继续打下去,城墙上的败局已经无法避免。之所以坚持,无非都是在期盼奇迹发生的那一刻而已。但是……真的有奇迹吗?越来越多的目光都聚集在孙铿身上。 背上血肉模糊的士兵拼命点燃了一式火箭尾部的导火索,嗤嗤喷燃的火化灼焦了他的短发。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攻击路线已经被清空,在城墙的两端,只剩下垂死的士兵和依旧暴怒的恐龟。这场引发秦军全线危急的危机终于走到了终点,结局惨烈令人不忍直视。 导火索燃尽,一式火箭贴着城墙的地面蹿了出去。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带着强大的惯性将整条箭体射进恐龟大张着的口腔。恐龟剧痛之下,上下咬合似乎要将这令它重创的物体撕碎。下一秒,一式火箭在它的口内剧烈爆炸。恐龟的头盖骨被整个掀飞,血肉四处迸溅,在这段城墙上仿佛下了一阵极为猛烈的血雨。 巨兽无头的躯体软软的倒在城墙上,它的生命已然结束,但它的使命却刚刚开始。无数身着铁甲,手持兵刃的魔兵沿着它的身体奋勇上前。而与之相对应的,是一队刚刚投入战场的秦军。仿若两条黑色巨龙,双方毫无花俏的对撞在一起。脚下泥泞的血肉,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死了以后却如同热恋的情侣紧密的贴合在一起。 “败局已定,不能再这样空耗下去了。”林光一断然道:“我们应该早作决断。” “早作决断?”孙铿缓缓摇了摇头。“就算退却,也要打退这场突击。否则一溃千里,天海城我们可保不住了。” “我们有应急预案的。在极端情况下,用炮兵对城头进行无差别覆盖射击。”林光一冷笑道:“现在的情况,难道你还在奢求着上天的眷顾吗?” “蔡韶还在城墙上。”孙铿继续摇头:“整整两个卫的士兵刚刚投入战场,这不是应急预案,这是屠杀自己人。” “你要天海城,还是娘娘腔的妇人之仁?”林光一冷然道:“这个责任你不想承担,我来!” 孙铿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不是妇人之仁!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天海城的城墙就绝对不能失守。” “守不住了。”林光一苦笑道:“侦查飞艇刚刚传来了消息,第二波次冲锋已经在突击的路上。而我们现在仅仅杀死了一头巨兽而已。如果有五头巨兽一起攻城,那么我们只能放弃这里了。” 孙铿似乎没有听到他对于未来的恐怖预言,转头紧紧盯视着城头上死蛇一样耷拉着的旗帜。“我需要一个奇迹。而这个奇迹的发生,需要时间。命令——” 兰若河的双手忽然攥紧,开炮的命令下达起来容易,但一想到杀死的不光是敌人还有自己人,这种感觉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孙铿的目光越过了他,朝向城市的南方。“命令李忠卫投入战斗。七十六卫推进到城市中心广场,随时准备投入作战。兰若河,你的部队换装二号炮弹,瞄准目标……天海城北城墙。” 他一连下达了三道命令。林光一脸色骤变,沉声道:“你是想孤注一掷?目前情况下,李忠的反击很可能一无所获,甚至我们还有失去他们的风险。” “我在来这座城市之前就已经想好,对于这场战役,我只有四个字来应对:寸土不让。” “你简直疯了!” 孙铿望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这里对我很重要啊,我不能失去它。”他顿了顿,低声补充了一句。“哪怕用死亡作为代价。去执行命令吧。” 林光一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不知是该怜悯还是嘲弄。如果他此时真正的了解那位已经故去老者的心思,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执着。只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就算他把真相说出来,恐怕孙铿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纯粹的人也有好处。认准了一个人的好,就永远以为他好。为了报答对方的赏识,哪怕对方已经故去,也要拼命守护住他的荣耀。 “先帝哟……瞧瞧您给自己找的这个好女婿。”林光一低声自语了一句,转过身头也不回的飞速离去。 城墙组成的堤防已经阻挡不住越来越满溢的黑色怒潮。不时有漏网之鱼从防线的罅隙处溜进城池里,但这些落单的魔兵随即被守御在第二道防御阵地的秦军绞杀干净。但这仅仅才是开始而已,当防线的罅隙变成缺口,缺口再连成一线的时候,秦军在天海郡防线的第一场败绩就会如山崩一样无可阻止。 不知道消息传回帝国,国内会如何评价自己的行为。孙铿心中转着杂乱的念头,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那条死蛇一样的将旗忽然抖动了一下身体,他的心中一动,目光炯炯的盯着将旗。“我需要奇迹……”他低声念叨着。 在他身后,兰若河抬起手臂指着城楼上的将旗。颤抖着声音道:“起风了!” 第五十六章风雷动9 蔡韶不是皇甫兄弟一样的战将,但这个时候也已经提刀上阵。指挥部里已经没有了军官和士兵的区别,每个人都是防御作战的一颗螺钉。但凡有需要自己的时候,就义无反顾的合身堵上前去。 他所在的指挥部早已经在开战之初就被魔兵盯上,集中了所有精锐力量进行猛攻。如果不是他及时把孙铿转移到后方去,恐怕这个时候失去了指挥和主心骨的秦军会更早的面临一场惨败的结局。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蔡韶大胆的跟数倍于己的敌军在指挥楼附近周旋缠战。可是这样一来,最后一丝逃生的机会便溜走了。唯一一条逃生线路被魔兵紧紧堵死,援兵被阻隔在城下数次突击都没有成功。墙外的敌人突破进来补上缺口持续对指挥楼施压,指挥楼附近的战局险象环生。 从自己提起指挥刀上阵迎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早已经把生死之念撇到一边。为了最终的胜利,将军也不过是棋子。只可惜再也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刻了。蔡韶惋惜的仰头望着头顶的指挥旗,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缕凉意拂过他的面颊,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火辣辣一阵疼痛。伸手一摸,竟摸到了满手的鲜血。他这个将军已经不知道多久都没有遇到过如此狼狈的境地了。不过这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再次抬起头望向头顶高悬的指挥旗,旗面微微摆动,一阵阵从南方行来的湿润温暖的风瞬间覆盖了整个战场。 “起风了。”蔡韶喃喃说了句,他将目光遥遥投向远处指挥作战的孙铿。尽管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依然能够感受到他此时此刻狂喜的心情。 “喏……你要的奇迹。”蔡韶又咕哝了一句,只感觉全身力气凭空消失。双腿一软,缓缓坐倒在地。 “指挥!” “将军……”身前身后的卫兵急忙扶住了他,一边挺枪击退杀到身边的敌人,一边朝着指挥楼的顶层退去。 “快……把孙铿发给咱们的面具戴上。我们要胜了。”蔡韶喘着粗气吩咐了一句,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孙铿下达了载入史册的一条命令。 “命令:李忠卫停止前进,原地待命;七十六卫跑步向前准备作战;炮兵部队换装三号弹药,最大仰角!对战场进行阻断射击!” 城墙上还有多少士兵来不及戴上面具,这个危机关头孙铿再也顾不上了。当务之急是利用千载难逢的良机把敌人进攻的势头狠狠压下去。为了这场胜利,再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三号弹药早已经捧在装弹手的手里,事先已经接受过训练的装弹手们小心翼翼的将陶瓷炮弹塞进弹膛里。这些弹药的制作花费了后勤部门不少心思,终于制造出了与新式武器配套的容器。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兰若河还是命令手下们都戴上防毒面具。 戴上面具的士兵们显的有些可笑,这些貌似土豚族的面具在魔兵们眼里似乎只剩下了搞笑的作用。城墙上的战团倏地分开,站在前排的士兵用刺刀和身体挡住后面的袍泽。正当魔兵们面面相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头顶传来了一阵阵炮弹的呼啸。 几秒钟后,这些特制的弹药在坠落到城墙上。轻微的爆炸声后,一团团黄绿色的烟雾缓缓升腾而起。 这些暗绿色的雾团透露着诡异的气息,雾气顺着风向北飘散。嗅到了雾气的魔兵们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实在有些搞不懂这种味道有些古怪的绿色雾气有什么玄机在其中蕴含。 特制炮弹接二连三在城墙上掉落,更多的雾团升腾了起来。几分钟后,魔兵们终于弄清楚了这些黄绿色的气体的作用。不过他们明白的时间似乎有些晚了。 剧烈的呛咳仿佛会传染一般迅速在方阵里蔓延,每一个吸入气体的魔兵都感觉到似乎有火焰在肺里燃烧。但这才仅仅是开始而已。秦军的反击已经悄无声息的展开了。戴着土豚族面具的秦军完全没有受到这些黄绿色气体的干扰,挺起刺刀将一个个咳得喘不上气的魔兵刺倒在地。 没用多长时间,北城墙的主动权就再次回到了秦军的手里。而这时,七十六卫的士兵已经在孟如晖的带领下赶到战场。来不及走上战场的士兵组成人链,咬着牙将一枚枚数十公斤沉重的钢瓶送到了城墙上。 一条黄绿色的气体墙在天海城的城外缓缓成型,在轻微的南风吹送下,犹如一面巨大的死神镰刀,以缓慢却无法阻止的速度向北方推进。被黄绿色气体墙吞没的魔族军冲锋方阵,再也没有人能够走出来。 诡异的黄绿色浓雾过处,魔兵倒在地上拼命的咳嗽着;他们大多数人都已经变成了瞎子;有的魔兵开始呕吐,当胃袋里没有食物可以涌出的时候,从嘴里喷出来的变成了鲜血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绿色泡沫。这不是他们苦难的终点,他们将在痛苦中煎熬很久后才会迎来生命的终结。 城墙上的普通士兵已经开始后退,把阵地交给了七十六卫这些身穿橡胶制密封衣,头戴土豚族面具的神秘士兵。他们的任务便是不断打开盛满了黄绿色气体的钢瓶,将它们倾倒到城墙下。 黄绿色雾墙逐渐生成,战场上的魔兵们再也忍受不了这非人的折磨,丢下兵器四散奔逃。进攻方阵顿时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亚达大公望着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时有些懵然。所幸梅里尔伯爵并没有丧失理智,对面可是有“陨星者”这样奇迹一般的存在,秦军出现什么样的反击都是有可能的。他第一时间拉住了大公的胳膊,沉着脸喝了一声道:“速速带大公后退,我看这绿雾有古怪。” 这等同于废话,但在大公丧失了指挥能力的时候,将领们需要一个人站出来为他们的撤退担责。很显然,梅里尔伯爵有这个资本。他的话音还未落,早已经退却心切的护卫们便涌了上来,簇拥着亚达大公离开了移动行营的最高点。在他们身后,滚滚绿雾正朝着他们的大本营方向推进过来。 魔兵们拼命远离这些夺命的气体,为了能够距离他们更远一些,他们亮出了刀子,捅进袍泽的身体里。战场上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占尽了上风的魔族军攻城大军,竟然被一团雾气击败了。 一个小时后,雾气散尽。战场上恢复了往日的清净安宁。 孙铿迈着稳定的步伐走上了久经战火的北城墙,魔兵的尸体已经收拾干净,城墙上只剩下了恐龟巨大的尸身倚着城墙立着。李渊跟随在他的身后,目睹着远处尸横遍野的战场,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一点兴奋之意都没有。再看向前方安静前行的孙铿时,心中只剩下了深深地恐惧。 “不知道这巨兽的肉是不是好吃。”谁也没有想到,天海城最高指挥官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场面有些尴尬,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除了裙甲的肉质还算鲜美以外,其他地方的肉质只能算得上一般。”令狐谷雨在他身后轻声回答,眼神中尽是浓浓的景仰。 “把裙甲的肉割下来,送到战地医院去。”孙铿淡淡吩咐了一句,绕过巨龟的尸体,扶着垛口站在城墙上俯瞰着整个战场。 “敌军的队形密集,我们的两次毒气攻击收到了奇效。”孟如晖的声音有些颤抖,心中情绪复杂。既有击破敌军挽救败局的兴奋,也有对手中掌握着的武器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从铁笼子里放出了一头恶魔,更不知道当胜利的消息传回帝都时,人们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注视着形同“杀人魔王”一般的自己。 吸入过量毒气的魔兵早已经变成了僵硬的尸体,侥幸未死的也逃不了最终的裁决。魔族军部队的后勤比之秦军大有不如,秦军军医自己都束手无策的毒气,更不要提只会念咒的巫医了。 战场上到处遗落着被魔兵丢掉的兵器,兵器表面上渗出了黑绿色的光泽。孙铿知道那是氯气与金属接触之后的反应。大胜之后他的心中依旧沉静安宁,更没有属下们惊慌不安的情绪。仿佛这只是做了一道习题,完成了一次实验。而不是下达了作战命令,在一场耗时不长的战斗中夺去了数以万计敌军的性命。 “我方有多少损伤?”孙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安静的问着身后的李渊。 “释放毒气前,参加城墙防御战的三个卫伤损过半;释放毒气后,城墙上有三百多弟兄没有来得及戴上面具……”李渊抿着嘴唇回报道。 “这些士兵按照最高规格给予抚恤,同时以我的名义向他们的家人致以歉意。为了胜利必须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如果他们想要憎恨,就来憎恨我吧。” “我认为这样的道歉信对于那些家人们并没有什么作用。如果不告诉他们真相,我想会更加好一些。”令狐谷雨道:“他们抱着死在敌人手里的幻想,总好过在胜利的前一秒死在自己人手里的憋屈。” 孙铿摇了摇头,没有解释的心情。“照做吧,不要问为什么。” 第五十七章波澜兴1 秦历717年元月7日,晴。帝都长安,第九大街。 “号外、号外!帝婿率军大破魔族攻城部队,三百勇士殒命己方之手!!!”背着纸篓的报童喊叫着穿过大街,卖力的招徕客人。 《观察者》为他们慷慨的付出重酬。每多卖出一百份特刊,奖励钢元一枚。一枚钢元足以报童全家饱餐三天,加之北方战争的消息牵动人心。外因与内因同时作用,一时间《观察者》报社在这次事件中赚的盆满钵满。相比之下,报童们获得的蝇头小利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最近北方传来的消息都是令人消极的。九号城攻势停滞、无名山要塞出现飞龙袭击、天海郡外围防线被攻破……每传来一个坏消息都让帝都人感到一阵阵战争脚步邻近的惊恐。 而现在,久违的胜利消息终于出现了。带来那消息的不是别人,而是在帝国人心中有着莫大分量的帝婿孙铿。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兴奋呢? 因而在拿到特刊的时候,读客们都想看到的是关于那位帝婿所带给他们的安全感。但是当他们展开那张粗制滥造的黄纸时,脸上的表情却是从兴奋变得失望,继而被一种莫名的愤怒取而代之。他们不再念叨那场久违的胜利,而是狠狠的朝地上啐一口唾沫,带着压抑的抒发不出来的愤怒走回家里。然后把锅碗瓢盆砸的叮当作响,似乎不那样做,胸口那股郁郁不平的气便无法发泄出来似的。 胜利当然是有的,但这份特刊的关注点却不在胜利的本身。而是用娓娓道来的口气介绍一位位普通士兵的生平。 他们来自不同的郡县,有着各异的样貌,有着各自不同的家世,分属于各个陌生或者熟悉的部队。但他们有一个难以磨灭的共同点——殁于秦历716年12月30日的下午。距离胜利仅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距离717年的新年只有一天多的时间。 不可同日生,但能同日死。诠释了同袍之间的最高信念。但他们的死因却耐人寻味。军医给出的尸检报告上有着同样一个结论:中毒。 战场上阵亡,哪里来得毒?谁那么狠心,用毒药杀死一个个为了帝国奋战的忠勇战士?矛头指向了获得一场大胜,同时当上了父亲的孙铿。 有时候人的思维就是那么简单,对于胜利只字未提的特刊,却对一个有功的将领产生了不应该出现的质疑。杀人犯的帽子狠狠扣在孙铿的头上,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诬蔑,但这一次对他的伤害却是最为致命的。 毕竟胜利的光芒再盛,也掩盖不住杀死麾下士兵的罪行。更为蹊跷的是,在战斗结束后的论功大会上,三百余毒发身亡的士兵都被授予了英烈的称号。用最高规格的褒奖,厚待了战死者的家属。孙铿试图掩盖什么?这便是这份特刊中没有提出来,却逼着读客们不得不去思考的问题。 一股暗流从民间鼓荡,如同春雨后生发的野草疯狂蔓延滋生。等到帝国高层察觉到异常时,情势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现在,帝都长安已经没有人关注那场沾满了自己人血腥的胜利有多么伟大。他们将愤怒的目光投注向长公主的寝宫,想要问这个“杀人魔王”一个问题,到底是长出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肠,才会对自己人下了如此毒手? 长安十八街,黄家铺子。 精致茶室里,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人。其中一人将一枚鼓囊囊的信封推到另外一人面前,满脸堆着笑容道:“普尔大人,这是鄙报社的一点心意,万望收下。您撰写的号外实在太有影响了,现在那个人焦头烂额,怕是不日就将被陛下召回问罪。真是解了我家东主心头大恨。” 普尔费姆李不动声色的将那枚信封收进自己的怀里。没有什么奖赏比诋毁他们的英雄还要接受敌人的赞美更加美妙的事情了。如果能够经此一役彻底扳倒那位大敌,想必他以后在帝国国内的日子也更加舒坦一些。一想起那个令人惊悚的夜晚,普尔费姆李便忍不住浑身发抖。他不害怕死亡,但是万分畏惧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羞辱。 那天夜里,黑暗中站着十几个彪形大汉,用一种看待兔子的眼神望着自己。一旦自己有所隐瞒,立马便会是一场菊花不保的恐慌之夜。最终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也记不清楚了。唯一刻骨铭心的便是孙铿离开之后,宿主对自己的残酷惩罚。一想起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便立刻感觉到浑身一阵莫名其妙的战栗。太不堪回首的往事,普尔费姆李恶狠狠想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等着吧,这还是开胃小菜。等你失势之后,某家定要夺走你的一切。让你的女人,在我胯下呻吟。” 茶室里只剩下他一人,送给他钱财的神秘雇主早已经离开。这场交易到此为止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他心知肚明。 长身而起,丢下几枚钢元算作小费。他负着手走出皇家铺子,沿着长街径直走向不远处的秦宫。他的目的地并没有在那里,而是就与秦宫一墙之隔的未央宫。作为帝都最为春风得意的外国使节,他已经通过特殊渠道为自己打通了一条通往天堂的通衢大道。 未央宫门前已经被正义感爆棚的愤怒市民堵满。宫门紧闭,门口站着一排从秦宫里派遣过来的卫兵。皇帝陛下不希望他的小姑受到市民的滋扰,市民们中总算还有冷静的家伙存在。还能分得清长公主殿下与孙铿之间的区别,知道祸不及家人这句话的根本意思。 普尔费姆李失望得低叹了一声,如果发生了流血事件,那么对于他的谋划恐怕会更加有利。到时候那个女人怕也是要求助于自己了吧。一想起那尊贵的女子的曼妙娇躯,尽管刚刚升级做了母亲却依然充满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妩媚。他立刻感到自己口干舌燥,恨不得立刻冲进未央宫去,抓住她狠狠的蹂躏一番。 当然这种想法只能想想而已,甚至脸上的表情都不能泄露出分毫。否则下场将会无比凄惨。普尔费姆李收敛了情绪,朝着卫士们亮出自己的身份卡。卫士们都已经跟他非常熟稔,草草的检查过证件,挥手放行。 “李教授。殿下正在休息,请您移步静学厅稍歇。殿下一会就到。”明媚皓齿的娇小侍女朝他欠身一礼,普尔费姆李风度翩翩的回礼,脸上露出和煦如春日阳光的温和笑容。“谢谢提醒,我自去便是。” 珠帘背后依稀能看清她的倩影,普尔费姆李心知肚明,侍女所谓的休息不过是托辞而已。此刻她正罗衫半解为世界上唯二的男人敞开自己的胸怀。 “真是个幸福的孩子。”他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转身缓缓向不远处的静学厅走去。心中的火焰却燃烧的越来越炽烈,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伪装多久,但他知道如果彻底敞开那火焰,他将毫不犹豫的烧死自己和那个艳绝天下的女子。 “让那火焰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普尔费姆李心中发出难耐的呻吟。 在静学厅没有等待多久,羽衣便在侍女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李教授,让您久等了。”人还没有进门,便听到她如同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 “能够教导殿下是小使三生荣幸,等待也是一个美妙的时间。”普尔欠身微笑道:“殿下准备好了吗?今天我们要进行的是第三阶段的美体课程。” 最近一段时间,帝都刮起了一阵“美体塑形”的风潮。而这股风潮的引领者,正是普尔。这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异国贵族,通过特殊渠道走进帝都一位尊贵的贵妇人的别院之后,一夜之间便成为了风靡帝都长安的潮流人物。一时间风头无两,无数贵妇对他趋之若鹜,想要将这位落魄的异国贵族纳入自家别院,让他成为专供自己进行身材重构的专属技师。 然而普尔对于金钱视如粪土,对于名望不屑一顾。成名之后便谢绝了各路盛情邀请的宾客,回到破旧简陋的驿馆。直到有一天,未央宫的一位年轻侍从官到来,才让他重新“出山”。 苦心孤诣的布局终于产生了作用,普尔很高兴能够走出第一步。如果能够得到这位帝国实权人物的赏识,甚至更进一步成了她的入幕之宾。那么那位一直想要自己难堪的陨星者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心中转着龌龊的念头,脸上却洋溢着庄严和圣洁的光辉。他一丝不苟的转身,作出一个动作。 “殿下,美体塑形的最大意义在于坚持。只要坚持便卓有成效。请随我从第一阶段开始,等热身完毕之后,我们便可以开始接下来的授课。” 第五十八章波澜兴2 羽衣站在塞尔班国使的身后,并没有依言照做。看向那男人的背影时,眼神中隐藏着的是淡淡的敌意以及探究之色。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和孙铿的关系,却还是这么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找上门来。孙铿当时查了他很久,最终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结论。隐藏在暗处的情报机构对于他的调查本来已经告一段落,但是一则消息引起了战情分析中心李小楼的注意,对于塞尔班使节的调查已经重新开始。 顺应那位贵妇人的提议,让普尔进入未央宫担任自己的塑形教师只是调查的一部分。只不过自从他进入未央宫以来,就一直规规矩矩。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可正是因为太过安分,才显得异常。 今天过后,对于他的调查就要升级了。如果不是李小楼坚持,恐怕羽衣根本连敷衍都不想。随便找个什么罪名,把这个意图诡秘的男人打入监牢。三木之下,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求不得的。 察觉到身后丽人的异常,普尔额头上的冷汗顿时便渗了出来。他顿时便回想起最近突然勤快起来的尾巴,没想到夫妻二人的警觉性竟然如此同步。自己只是稍微得意忘形了一下,便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一次怕是比孙铿对付自己的那次更加凶险,隐藏在暗处的盟友绝对不会来援救自己,宿主那边的势力更加指望不上。一切都要依靠自己才行。 心中转念如同闪电一般,身体却一如既往认真的做完了全套动作。他停下身来,转身回望着羽衣恭谨问道:“殿下为何不照做?可是小使有什么讲解不周的地方?” “我有一个疑问,想要问问你。”羽衣清冷的声音在静学厅里响起来,一丝情感上的波动都没有。 这样的情绪让普尔感到莫名的沮丧,看来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努力几乎全部白费,他的印象并没有在这个女人的心中深深的刻印出什么痕迹。 “殿下请讲,小使洗耳恭听。” “七个月前,你的故国塞尔班被深渊军毁灭了。”羽衣说出这句话时,暗暗打量着普尔的神态。如果让她抓住一丝破绽,那么等待这个男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投入监狱,永无出头之日。 “……什么?!”普尔的脸上露出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剧烈的摇着头道:“不可能!我国国土远离大陆,深渊军没有航海能力,怎么能越过大洋来打击我们?” “事实就是如此残酷。”羽衣淡淡的道:“举国上下二十万臣民无一人幸存。我们的商船在最后一刻侥幸逃脱,目睹了皇宫方向冒起冲天大火。三个月后再次回返,我们的人在岛上发现了十几个填埋尸体的大坑,塞尔班国从此已经可以从抵抗联盟名册上抹去了。” 随着羽衣的话语,普尔的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地。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滑过光滑的脸颊。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却在冷笑。塞尔班国确是毁灭了不假,但长公主殿下却明显是在诳他。当时深渊军先行攻陷了海港,为的就是封锁消息。在那种情况下若是还有秦国的商船跑出来,那才真的有鬼了。 “没有能救出你的家人以及塞尔班国的皇室来,我们感到非常遗憾。”羽衣从他神色上没有看出破绽,例行公事的敷衍道。 “此仇……必报。”普尔嘶哑着嗓音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来。 他的双拳紧握,一缕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显然是指甲刺破了掌心,如果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故国没有情意,怕是很难做出这样的举动的。羽衣心中对普尔的怀疑消退了一些,却不肯完全放弃警惕。一切的结果,都要从事后全面的分析来评价才是。隐在暗处的战情分析中心情报人员,正在对普尔的所有表现进行着科学的评估。 这些经过严格训练培训出来的微表情专家,将会辨识目标人物的每一个动作。无论他作出什么样的谎言,都无法欺骗到他们的眼睛。两人之间的对话……或者说长公主殿下的独白依然在继续,普尔的危机还没有完全度过,他必须集中全副精神。 “目前塞尔班的国境内依然有深渊军在驻扎,我们已经在泉州开始训练一支志愿军,可以帮助你夺回故土。普尔阁下,你意下如何?” 这是一招毒计。普尔心中狠狠的咒骂着出谋划策的人。无论自己离开还是留下恐怕都能让对方满意。但自己绝对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就意味着之前的全部努力统统白费;而留下的话……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恐怕之后的日子也会无比的艰难。 他沉默了半晌,断然摇头道:“贵国好意,某家心领了。但我实在无法离开,还请殿下见谅。” 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羽衣心中大定,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鄙夷。冷淡得问道:“普尔阁下莫非对于祖国毫无热爱之情?” “殿下此言谬矣。”普尔打起全副精神,诚心诚意的道:“我选择留下,正是因为对祖国深沉的爱。塞尔班已然不复存在,我……和贵国商船上拯救来的我得同胞便是祖国最后的种子。种子应该留下来栽种,而不是把它们丢进锅里做成米汤。所以我想请求殿下您……允许我向帝国提出避难申请。请殿下放心,我等在此暂居绝对不会招惹是非,我还会号召祖国幸存的臣民,让他们在留下后代以后,踊跃参加贵国军队。为抗击深渊军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理由说得冠冕堂皇,而最终的要求只有一个。他绝不会离开,而是趁机提出了留下来的要求。在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普尔发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果然风险与机遇并存,只要自己抓住机会,恐怕凭借这次事件之后,他的忠诚度在帝国高层的眼中还会更上一层楼。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等于是将塞尔班盛在盘子里贡献给了帝国。普尔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但是他就这么选择了。他们会在秦帝国安居乐业的生活下去,但之后那座岛屿姓秦还是姓塞尔班可就不好说了。 对于海外领土极为渴盼的帝国来说,普尔的选择简直就是为帝国在风暴洋合法的安插一根钉子体贴的送来了锤头。塞尔班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有天然深水港可以躲避风暴,岛上还有极为稀少的淡水资源。想必海军部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个礼物,只是普尔的选择未免也太干脆了一些。羽衣心中却在思忖,到底这个男人心中此时正在想着些什么。他的反应虽然无可挑剔之处,但她作为女人的直觉却总是感觉有些异样。 这个请求于公于私都无法拒绝,羽衣认真的思考了几秒钟。“你的请求我需要上报给陛下和统帅部。今天只是问问。普尔阁下,今天你的情绪很不好,那么授课的事情就暂且停止吧。等待陛下作出裁决之后,会对你的未来作出合适的安排。”她将最后一句话咬的特别重,相信普尔已经从中得到了足够的含义。 普尔知道自己如果再坚持下去,反而会引起这女人的疑心。他也就不再坚持,点了点头道:“非常感谢殿下您的宽容仁慈。我也想去祭奠一下我死难的同胞,请容许我向您致歉,今天的授课……暂且告一段落吧。” 羽衣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这时卫士已经走上前来,礼貌而又不容置疑得请他离开。普尔心中叹了一声,知道自己今日离开之后,再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自己能够在帝国站稳了脚跟,那么未来的日子里还是有大把的机会来接触这个他心仪的女人的。他望着羽衣远去的背影,心中调整了一下情绪。脸上露出一副悲戚而沉重的表情,迈着踉跄的脚步失魂落魄的走出未央宫。 果然不出他所料,刚刚坐上回驿馆的马车,他就察觉到尾随上来的尾巴。 “还真是阴魂不散哪。”普尔低声咕哝了一句,吩咐车夫道:“去最近的祭奠用品店。”既然演戏,就要演个全套。普尔作为一名演员,可是深知这个道理。 与此同时,羽衣已经拿到了战情分析中心送来的研判报告。她随意翻阅了一番,淡淡问道:“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在得知自己祖国毁灭之后,普尔的反应非常微妙。”一名精神干练的情报员回答道:“而他从悲戚状态到作出有效反应之间,停顿时间也低于正常人。照理说,不可能会如此。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普尔很可能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祖国毁灭的消息。” “他作出了自己最准确的判断,这个判断对于他、对于帝国都非常有利。唯一被牺牲掉的是塞尔班。”另一个情报员补充道:“这让我怀疑普尔对于塞尔班的忠诚,很可能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高。甚至在他的心中,早已经有了投奔帝国的念头,只是没有机会提出来罢了。” “都是怀疑,而没有确凿的证据。”羽衣叹了一声,将报告丢在一旁。“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只能是继续监视。”为首的情报员恭声道:“殿下,我们需要加派人手。” “加派人手是不可能的,而且也容易让他警觉。”羽衣摇摇头回绝了他的建议。“发一封文件交给我们的燕子,让她去跟这位普尔交涉。尝尽天下男人的滋味,我想这也是她最乐意做的事情。” 三个情报员面面相觑,终是没有人敢违拗她的意思。齐齐躬身应是,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第五十九章波澜兴3 正在羽衣出谋划策对付普尔费姆李的同时,普尔连同自己的盟友所泛起的波澜也即将达到了爆发前的临界点。这场自下而上的浪潮让孙铿以及他的下属们走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位于咸阳的军事学院大门外,已经陆续出现了前来请愿的国民。他们拉起一条条上书“我们要真相”“孙铿站出来负责”……等等内容的横幅,想要用相对激烈一些的手段来逼迫帝国高层作出一定让步。 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门前滋事的国民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帝国皇帝赢晚就在这里。民间议论纷纷,朝堂上虽然表面上平稳无波但暗地里已经是惊涛骇浪。官员们若不是上次打脸过重,到现在还在观望,不敢上书攻讦。恐怕这时候贺八方的桌案上早就被各地来的弹章给填满了。 只不过表面上的平静已经难以维系下去,民意汹汹之下,肯定会有按捺不住的家伙想要跳出来。也许他的下场会很惨,但接下来的追随者们一定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一样蜂拥而来,把皇帝陛下试图复兴的野望咬的只剩下一副骨架。 现在只需要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赢晚所面对的情况很糟糕,他需要这个帝国平稳的从目前这个时期过度到战争状态。给“骆驼”减负就变成了他和贺八方等一众保皇派官员处心积虑想要解决的重要问题。 摆在赢晚面前的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怀柔路线,迅速由统帅部和秦宫联合发布一份关于前线的详实战报。讲明那些士兵的真正死因,用舆论来对战舆论,打消普通民众的疑虑,重新取得民心的拥戴。这本来是最佳解决方案,却因为孙铿的一些条件而让它根本没有办法实施。 原因无他,孙铿在前线战场要求帝国后方尽可能的为他掩盖事情真相,以便让深渊军对这种武器的畏惧感持续的时间更加久一点。盖子一旦揭开,就不再神秘。更糟糕的是,一旦深渊军隐藏在国内的间谍得到了这种新式武器的详细信息,那么他的作用很快就会被聪明的深渊军抵消掉。甚至对方还会研发出相似的武器来反制自己,到时候天海郡就真的要危险了。 所以在化工所研究出新一代的毒气之前,帝国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要提。 正因如此,摆在赢晚面前的便只剩下了华山一条路。那就是出动军方和情报机构,快速的对幕后始作俑者进行弹压。用强权暂时将这些作乱的家伙们压服。但那样很容易引起民间和官员的不满,一不小心还会激起民变,对于帝国的备战非常不利。 就算赢晚想要放手大干一场,作为温和派代表的贺八方和章淼夫两人也不会答应。强权虽有效,可也是把双刃剑。而皇帝陛下一旦爱上了这把武器,将来杀起自己人来也一样爽利无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贺八方和章淼夫两人根本不想动用军方的人去镇压那些被煽动起来闹事的民众。 赢晚不由得有些惆怅,自从萧南里荣休之后,秦宫里的强硬派便迅速凋零。在他的身边,尽皆是些温和派官员的翘楚。贺八方是个干才不假,但他却是个坚定的反对暴力者。尤其是现在,民众变成了他们的武器。 而幕后的操纵者也非常明智,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高度的克制。只是发动民众进行这种相对温和的抗议,同时利用军属这一帝国最为庞大的民间团体向帝国其他阶层施压。 在被帝国压迫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们也一改之前的暴力策略,用绥靖对绥靖;用非暴力对非暴力;用民众对付民众。背后包藏的祸心昭然若揭,就是想要把帝国官方逼到一个必须先动手才能维持的地步;或者召回孙铿,从实交待发生在天海郡的真相。 前者帝国军方和官方将会陷入一个对人民施暴的不义之地;后者则会让在天海城的大好局势不保,甚至还有祖父心血白费,帝国被打回原形的危险。 如果小姑在就好了。赢晚暗暗想着。掌握着最强大的情报机构,长公主如果在,那么他选择的手段会多上很多。而不是现在面对着这些非暴力不合作的家伙们束手无策。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贺八方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和章淼夫对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 赢晚除了苦笑,这时候什么也做不出来。第三条路怎么走,他心知肚明的很。若是在半年甚至三个月之前,说不定他真的就这么答应了。可是现在,帝国需要一个“完人”来竖立信心。所以这盆脏水,能不泼到孙铿身上就不要泼到他身上。 但是眼下,似乎除了让远在天海郡的孙铿背锅,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孙铿离开之后,帝国的情报机构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混乱。直到羽衣重新将他们整合起来,可是又因为生产,暂时又让情报机构陷入了停滞状态。结果就导致帝国的耳目对于即将发生的风暴一无所知,直到事态几至不可收拾时,才慌忙想办法补救。可这时候最佳的介入时期已经错过,摆在赢晚面前的是一个顶级大麻烦。要么帝国皇室替他背锅,要么孙铿自己去背锅。 赢晚还是个少年皇帝,他爱惜自己的名声甚至胜过自己的生命。他不想自己刚刚即位还没有一年的时间就背上“暴君”的名头,所以……只好让孙铿替代他来完成这个任务了。 还没有等贺八方开口,赢晚已经点头道:“就依你所想,把事情做了。事不宜迟,去发电报给广武大将军。最好在太阳落山之前,让事态稳定下来。否则拖到明天,怕是不可收拾了。” 章淼夫知道,赢晚这么做,就等于把孙铿推向了一个几乎看不见底的深渊。从此以后,他不仅仅是深渊的仇人,更是三百名死难士兵的仇人,还是帝国千万军属所要提防的危险人物。但是赢晚不是他的祖父,两位皇帝各自有各自的行为准则。想必孙铿在下达那个可以载入史册的命令时,早已经将今日的局面预料在内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联合声明的文章让我来拟吧。八方毕竟和孙铿不太熟,我怎么说也是他的朋友。” “私下里给他一些补偿。”赢晚有些心虚的道:“贺卿看看有没有什么爵位,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贺八方心中冷笑不止,又是这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也得亏孙铿是个帝婿的身份,换了别人怕是早就厌烦了。心中如是作想,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来。欠了欠身道:“莫非陛下想让孙铿封王?他已经是侯了。” 赢晚想说:只要能给自己减轻压力,封他个空头王也没什么。可是看到贺八方脸上的严肃表情,知道自己这么想可是绝对不对的。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也一时想不明白。只好沉默望着对方,等着他解释给自己听。 贺八方道:“封王可是需要领地的。不知陛下做好准备了没有?自从先圣皇帝至今,可是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异姓王的成例了。” 赢晚顿时语塞,沉默了许久道:“可是让他作出如此牺牲,我总是于心不忍。” 章淼夫道:“孙铿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他会体谅陛下您的苦衷的。如果陛下您真的过意不去,可以给他写一封私人信件言明原委。我想他不会太过在意的。” 赢晚思考了几秒钟,便放弃了为孙铿封王的打算。贺八方言之有理,确实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不是自己的祖父,可以牢牢的把孙铿掌控在手心里。他摇了摇头:“也只好这么打算了。” 三人计议已定,立刻便开始分工协作。章淼夫口述,贺八方执笔。赢晚稍作修改之后,便吩咐电讯室将全文发给统帅部。 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张广武接到了这封电报。大将军沉默了几秒钟,雪白的胡子抖了抖,然后挥手命机要军官出去。 “大将军,您的意思是……”机要军官硬着头皮多问了一句,立刻便看到了张广武冷冰冰的眼神。他畏惧的低下了头,知趣的退了出去。 过了许久,张广武才喟然叹息了一声。望着墙壁上悬挂着的赢祯相片道:“你走的太早,我们观察的太少。事到如今,也只好将错就错下去了。” 是日,帝国王室与统帅部发布联合声明。声明详细内容如下: 一,帝国最高统帅部对发生在天海郡的惨剧毫不知情,已经发电勒令孙铿对此作出解释;二,帝国对三百余名无辜死难的官兵表示最沉痛的哀悼。 联合声明迅即传遍全国的每一个角落,这一晚注定将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十八街黄家铺子里,普尔和那位年青人再次相聚到了一起。年青人站起来,亢奋的将联合声明的手抄本拍在桌面上。 “这是庶民的胜利!从此之后,完美无缺的雕像崩落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碎片。而这正是我们所期待的开始,他将彻底的被时代和人民推进尘埃。” 普尔微笑着看着年青人的表演,他端起一杯淡茶呷了一口,缓缓道:“接下来,就是该发出最后一击的时候了。那个杀人魔王只是名声受损,他人现在还好好的呆在天海郡。也许正搂着令狐家送给他的女人,等着看你我的笑话呢。” “你放心,这仅仅是开始而已。我说过了,好戏还在后头。”年轻人脸上露出阴狠的微笑,他双手交握着坐在普尔的对面。“我的朋友,接下来还有需要到你的地方。希望你不要介意才是。” 第六十章一步之遥1 秦历717年元月8日,晴。帝国北方防线,天海郡郡守府。 一份联合声明和一张电报摆在孙铿的案头,林光一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坐的四平八稳。屋角的地方,令狐谷雨警觉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虽然他现在已经摆脱了桎梏,但依然还是要提防一切可能的监听。 “我有一种忠诚被狗吃了的恶心感觉。”过了许久,孙铿才缓缓开口。阴沉的脸色敛去,伸手一挥将两份文件都扫到桌子底下。 “当今陛下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他可不像先帝那么无所顾忌。”林光一劝道:“所以我劝你还是早些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为自己的未来多做打算吧。” “哼!”孙铿瞪了他一眼,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尽管事先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他心中还是隐隐期盼着帝国内部能够为他分担一些压力。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事到临头还是被赢晚和统帅部毫不犹豫的抛弃掉。 目前虽然魔族军被新年前的战斗当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战事稍微和缓。但是蔡韶的意外受伤,让孙铿依然没有办法从战场上抽身。皇帝陛下本人和统帅部揣着明白装糊涂,孙铿自然也懒得向统帅部解释什么。新年战斗的行动报告全部发回了统帅部备案,只要时机恰当便可以丢出来为自己脱罪。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三百名死难士兵的家属,一旦他们都被有心人煽动起来,可不是作出解释那么轻松的处置了。 军法庭那帮家伙们,怕是早就等待孙铿犯错的时候。他们才不会管帝国北方刚刚收复的土地有多重要,他们只是想搞倒搞臭自己而已。 孙铿有种预感,这次的事情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能过关。他必须未雨绸缪,在事态恶化之前让局势恢复到可控范围之内。现在他在前线,可没有什么地方能做研究。而想要一次性的解决问题,只有获得一场奠定桑梅草原未来局势的大胜才行。而现在很显然不是发动攻势的良机,能够获得补给的魔族军一直都在源源不断的补血。如果特遣一号能够及时探察到消息,那么他一直都在暗暗预备的冬季攻势第二阶段将会开始实施。到时候挟一场大胜的余威回到帝都,想必那些反对派人士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特遣一号还是没有消息吗?”孙铿望向林光一。 林光一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缓缓摇头道:“一点音讯都没有。” “希望他们能给我带来一些好消息。”孙铿叹了口气道:“如果能够获得一场大胜利,那么民众自然也就听不到那些反对者的声音了。” “那就要看你的学生的本事了。” “也许还需要一点点的运气。” “还是不要做梦的好,准备应付最坏的情况吧。”林光一打断了他的幻想,站起身来道。 “呼——”孙铿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阴郁道:“我还是期待有奇迹的发生。” 而令孙铿和林光一想不到的是,张延鹤和他麾下的小队,距离奇迹仅有一步之遥。 六号奴工城以北,桑梅草原的地势开始有了起伏。五百名士兵投放到这片区域,好比米粒落进小石子堆。张延鹤每天最不愿意听到又不得不听的话语就只有那一句:“没有任何收获。” 携带的电池电量有限,仅能维持一次完整的发报行动。从落地之后,张延鹤就命令专门分出一个小队去保护萧十三和他带来的设备。这是他们回家唯一的希望,必须要像保护眼珠子一样保护好了他。 带来的干粮已经消耗了一多半,如果在粮食消耗光之前还是不能找到敌军秘密补给线路的话,等着他们的也只有撤退一条路可以走。 好在最近连续的阴雨天帮了他们大忙,魔族军巡逻队都缩在营地里懒得出来。火头军们也迎来了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辛苦劳累了很多天的弟兄们终于可以喝一口热汤了。 天刚蒙蒙亮,张延鹤就被冻醒了。低矮的窝棚里点着的火堆早已经熄灭,身边的萧十三搂着薄薄的行军毯蜷缩成一团。 他轻轻的将自己身上的毯子揭下来,盖在少年身上。萧十三倏地睁开双眼,警觉问道:“师兄,你醒啦?” 在私底下,萧十三总是改不了口。张延鹤试着纠正了几次,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之后就随他去了。只要这小子在外面能维护自己的尊严就行。 “睡吧,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张延鹤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朝外走去。准备开始每天例行的巡营任务。冬夜十分寒冷,即使有御寒衣物,也没有办法避免被冻伤的可能。他们这些做军官的只好辛苦一点,每天这个时候便开始巡营。一个窝棚一个窝棚的检查过去,防范烟毒和冻伤的情况发生。 火堆闷燃的时候极易发生中毒事故,这么寒冷的天,难保有些士兵不愿意开窗通风把窝棚里的热气消散出去。 巡视了几个窝棚,张延鹤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踏踏”的脚步声。站定了脚步等着少年追上来,淡淡道:“没必要跟着,马上就巡视完了。” “我学过战场急救,带着我有用处。”萧十三打了个寒颤,执拗的回答。 张延鹤轻声笑笑没回应,闷着头在前面带路。他们的巡视任务直到火头军营地里升起炊烟的时候才算结束,窝棚里已经有士兵从睡梦中醒来,各自收拾着装备,准备开始一整天的行动。 这时候又开始飘洒细细的雪粒子,张延鹤叹了一句:“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对于特遣队而言,这的确是好天气。懒惰的魔崽子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是绝对不会出窝的。 不虞担心自己的行踪会被魔族军巡逻队发现,远侦队的敌人只剩下了天气。随着搜索圈的范围越画越大,现在他们的营地已经距离最初的降落地点走出了百余秦里。战士们每天早出晚归,得到的依然还只是四个字:一无所获。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沮丧的事情,张延鹤能够感觉得到,远侦队目前的士气正在急速向下跌落。虽然军官们身先士卒,延缓了这种速度,但是距离他们任务失败,打道回府的时候已经越来越近了。 集结的哨子吹响,早餐时间到。火头军抬着行军锅过来,给每一个士兵携带的饭盒里浇了一勺热气腾腾的肉汤。肉汤里上下翻滚着不知名动物身上剔下来的肉块,但每一个人都面不改色的将它们塞进嘴里拼命咀嚼几下后咽进肚子里去。 天寒地冻的时候,靠近极北的荒凉之地几乎找不到一只活着的走兽。捕猎队已经连续好几天化身为掘地虫,方圆十几里的鼠窝和蛇窝差不多已经给掏干净了。 五百多士兵的吃喝是除了侦查之外最大的事情,目前负责补给的部队唯一能够给士兵们足额提供的物资只剩下了盐和水。 张延鹤带头把肉汤咽进肚子里,胡乱抹了抹嘴巴。他回头望着已经整装待发的手下们,沉着脸道:“咱们这就出发吧。留下一分队守家,其他人跟我们走。十三!” “到!”萧十三向前跨了一步。腮帮子鼓得老高,看来分给他的肉块有点儿老,少年还没有把它咀嚼成可以从容吞咽下去的状态。 “今天你守家,老这么跟着出去也不是办法。”张延鹤皱了皱眉,装备太重了,要保持体力。能多坚持一天就多坚持一天。 “头儿,我没事。”萧十三努力抬了抬自己单薄的胳膊,示意自己能行。尽管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胳膊似乎没长在身上似的。 “行不行?”张延鹤上下打量着还没有完全长开的少年,他几乎是队列里最瘦弱的,却是整个搜索队里最辛苦的人。 “没问题!”萧十三大声回答。 “行了行了,别吵吵了!”捕猎队一个队正不耐烦呵斥道:“今天挖不到耗子,就都因为你把它们吓跑了。” 捕猎队队员们顿时哄笑起来,萧十三窘得差点没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张延鹤揶揄道:“找不到是你们本事不到家,可别找客观原因。” 捕猎队一帮哄笑的家伙们顿时就没话说了。那队正摸了摸鼻子道:“啥也不说了,今天肯定给弟兄们带点实诚的来。也希望你们能带回来好消息。” “我有预感,我们已经距离好消息越来越近了。”张延鹤深吸了一口气,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各自努力吧。” 说罢带头冲进漫天风雪之中,捕猎队队正却没他那样充足的信心,摇摇头道:“为啥我觉得咱们离好消息越来越远了呢?” 他回头望了望手下们,发现他们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沮丧表情。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嘴巴,虎着脸喝道:“都没吃饱啊!看看人家十三,干的活比你们累多了。打今儿起都给我提起精神来!每人都得给我找到三个耗子窝,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第六十一章一步之遥2 早餐时喝的一碗肉汤用不了多大会儿就变成汗,从身体各个毛孔里渗出来。浸湿了贴身的衬衣,黏糊糊湿漉漉的难受。大片的雪花落在身上融化成水,顺着披风向下滑。用不了多久就会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子,每走一步身上都有冰屑掉落下来,浑身上下哗啦啦作响。 搜索队展开扇面队形,每两人之间相隔五六米的距离。他们不敢离得太远,雪越来越大,五六米的距离已经是目力所及的极限。稍有不慎,掉队的人就再也找不到大队的行踪了。 萧十三照例跟在扇面队形的尾端,他这身行头是搜索队里最重的一个。三米长的实心天线,两块液体电池外加笨重的无线电发报机。要不是张延鹤专门给他配了士兵帮忙,光是这身装备就能把少年压趴下。更别提跟着大队一天走三四十里的路了。 离开营地之后,搜索队立刻转向北方沿着山谷搜索前进。魔族军的补给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痕迹都找不到。张延鹤由此推断,对方的补给部队并不像秦军一样需要每天维持,而是那种断续的形态。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寻找了这么久,连一丁点痕迹都找不到。 不过,连续多日的搜索侦查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至少他们已经确定了补给点的大致范围。他们也发现:布置在外围平原上的魔族军巡逻营地同时也是补给点的接应营地。因此远侦队特地分出少量人手去监视巡逻营地的动向。 守株待兔虽然是个笨办法,但也总好过坐以待毙。 搜索队在山谷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时有人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没膝的雪阻碍了敌人的同时也成了他们的大敌,张延鹤见手下们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扬起手臂沉声喝道:“传下去。停止前进,就地休息一个小时。” 五分钟后,搜索队在一个背风的凹地上集结起来。士兵们在军士的带领下筑起雪墙,这样可以有效的阻挡寒风的侵袭。其他士兵抓紧时间撕开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包,就着冰冷的雪开始进食。 水壶里储存着的可可水早就变成冰凉的,但没人在乎这个。拧开冻得结结实实的瓶盖,仰着脖子大口大口的灌进肚子里去。因为产能的缘故,这种苦涩的饮料目前只装备给少量的部队。它能够给士兵们提供足够的能量,只不过口味上就显得差了很多。 张延鹤三口两口吞掉了今天的口粮,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冰凉的雪在口腔里融化,舌头和牙齿一起颤抖着似乎已经不堪重负。他皱着眉头又填了一把雪进去,嚼得“咯吱咯吱”作响。极度的冰寒将身体里的不良感受封印,他擦掉残留在唇边的雪沫,爬起身来走到萧十三的身边。少年气喘吁吁的呆坐着,似乎还没有从疲劳中恢复过来。 “不吃东西身体可受不了。”张延鹤道:“再累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嗯。”萧十三勉强点了点头,学着身边士兵的样子把干粮混着雪一起吞进嘴巴里。 吃过东西以后,士兵们在雪墙下挤得紧紧的蜷缩起身体。从彼此的身体上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流,他们小心呵护着这难得的温暖,一边诅咒着糟糕的天气一边又期盼这天气不要这么快就离开。就在他们两难的抉择中,一个小时的时间须臾而过。军士们挨个拍打着士兵,将他们从雪窝子里拽出来。 在酷寒的野外,每一次行军和休息都需要面临看不见的敌人的威胁。死亡就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生,一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性命,不知什么时候就悄然凋零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随军医师徒劳的对一个失去知觉的士兵做最后的努力,站在周围的军人们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迅速变得冰冷。 “别忙活了。”张延鹤站在一旁,冷冰冰的闷哼了一声。 “滚!他明明还有救,我刚刚听到他的心跳了。”随军医师愤怒的抬起头咆哮,大滴汗珠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张延鹤点了点下巴,身边站着的军士扑上去强行把随军医师从士兵身旁拉开。 “放开我!你们这是谋杀!”随军医师的脸狰狞扭曲着,拼命想要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 “十三,去看一眼。” 萧十三点了点头,走到士兵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抬起头朝着张延鹤摇了摇头。眼角余光从随军医师身上掠过,医师兀自在挣扎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军士都按不住他瘦弱的身体。萧十三总感觉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他眼眶有点热。 “寻个避风的地方葬了吧。”张延鹤的嘴角抽搐着,沉默了许久才吩咐道。说罢,他摘下头顶上沉重的铁盔,端正的放在右臂上。周围的士兵也随着他的动作,齐齐低头默立。 雪片落在冻死士兵的身上,很快就将他的面庞覆盖。萧十三看着他已经冷凝了的安详表情,心中冷不丁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了他的模样,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境。 士兵所属小队的军士走过来,摘下了他脖子上悬挂着的兵牌。郑而重之的揣进贴着心口的口袋里。 “兄弟,以后就不再冷了。”军士低声念叨了一句,用力眨了眨眼睛。 他轻轻地给士兵整理着有些褶皱的衣领,做着最后的告别。站起身来,别过头等着士兵将他用行军毯裹起来,小心翼翼的抬到担架上。生怕弄疼了他,似乎他依然还有感觉。 张延鹤没有呆在原地,这样的死别场面他已经见得太多。以至于那颗柔软温暖的心早已经坚硬如钢。走到一段雪墙后面,蹲在随军医师的面前。 随军医师已经冷静了下来,闷头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抽吸着一枝攥得皱巴巴的烟卷。 “今天你有点反常了。”张延鹤从兜里摸出一包还没破开的烟卷,塞进随军医师的手里。 “敌人连毛都没看见,我们这边已经折了多少弟兄了?”随军医师叼着烟屁股,没好气的抱怨着。 “没办法的事情,一天找不到补给线,我们就得呆在这儿。直到找到为止。”张延鹤温声劝着,伸手从随军医师嘴里摘下烟屁股,放在嘴唇上吸了一小口。 他品味着那浓烈的味道,缓缓站起身来。“省着点抽,这也是我最后一包了。”说罢,叼着烟屁股重新走进风雪之中。 随军医师摇了摇头,将烟包塞进怀里。站起身来朝身边两个军士道:“别看着我了,我没事。” 军士们打量了他一阵,确定没有异常后才无声离开。随军医师伸手抹了一把脸,朝着不远处站着发呆的萧十三道:“十三,过来。” 萧十三慢腾腾的走过来,敬了个礼。低声道:“梁医师,有啥事?” “我看你小子的手艺,是不是偷学了几手三脚猫的急救技术?”梁军医斜睨着他,冷着脸嘲弄得道。 “报告!”萧十三啪的一个立正,严肃的回答道:“我在少年营获得过战地急救丙等证书。” “丙等?哼哼……”梁军医嗤得笑出声来:“没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历练的,都是三脚猫手艺。甭管什么甲等丙等!” 梁军医是远侦队里的保护神,说话有时候比一般的队正都管事。萧十三心中虽然不服,却不敢顶撞半句。出门在外难免受点什么伤,得个什么病。得罪了他可就等于是把命交待到他手里了。虽没有性命之虞,但能让你受点活罪也是应分。 萧十三原本打算自己受一顿气就结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却没想到,梁军医话锋一转,朝他招了招手道:“小子,我还缺个徒弟,这次回去了有没有兴趣跟我学着?” 艺多不压身。萧十三慌忙点了点头,表示答应。梁军医见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木讷,不由笑骂道:“挺机灵的小子,不知道为啥却往这死胡同里钻!得罪人了?” 萧十三摇摇头,却是一个字都不愿意跟他分说。梁军医也不以为意,正要再跟他套套近乎。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听声音,显然是刚刚去埋葬袍泽的小分队所去的方向。 难道是遇敌?萧十三心里一阵激动紧张,转身拔腿就往外跑。刚跑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 “留在后边保护军医。”张延鹤阴沉着脸道:“非战斗人员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萧十三撇撇嘴,没敢违拗他的命令。乖乖站在雪墙边上,手足无措的站着。梁军医一点临战的紧张感都没有,老神在在的点着了第二根烟卷。 “怕什么?枪口朝下开的,否则也不会那么闷。不像是遇敌,倒有点像是示警。可这荒山野岭的,除了我们一帮傻缺,连个鬼影儿都没有。示个毛线的警?光他妈的浪费子弹。” 梁军医看上去是个健谈的人,从痛失战友的伤痛中恢复过来之后,立刻就是发了一大段感慨。顺带着把那个胡乱开枪的毛躁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 第六十二章一步之遥3 “有你发牢骚的时间,我们早就走到了。”张延鹤头也没回的刺了梁军医一句,大步走进风雪之中。 梁军医也不恼他,自顾自的摸出揣在心口的火柴,划燃了之后点着了烟。美滋滋的抽了一口,瞪着萧十三道:“滚过来坐着,怕我吃了你不成?” 萧十三在追过去和留下来的两难抉择中权衡了几秒钟,最终选择了服从命令。坐下的同时,张延鹤也赶到了凹地外的一处山坡上,军士带着几个士兵正翘首等着他的到来。 “谁开的枪?” 军士举了举手,脸上露出窘迫得表情。 他已经是经年的老兵,知道纪律的严肃性。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恐怕也不会想出这么蛮干的手段。走上前来,看见了一个挖开的浅坑。那个死了的士兵已经放进坑里,填了一半的冻土。 冬天里把坑刨开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凑齐足够的土修筑一座至少看的过去的坟茔了。张延鹤目光扫过,已经明了了原委。积雪覆盖下的冻土里,露出一条僵硬的手臂。毛茸茸的,绝对不是人类的肢体。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乍一看到这场面,他还是吃了一惊。 “把它刨开。”张延鹤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阵,指着冻土命令道。 军士将功补过似的带头冲了上去,几个人一阵猛刨之后,冻土层被铲开一大片。呈现在张延鹤眼前的是一辆残破的平板车,两具尸体蜷缩在平板车旁。那条手臂伸到平板车上,似乎是要抓住什么。 平板车上堆积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跟泥土掺混在一起。张延鹤走到车前,弯腰伸手抄起一把那不知名物体,放在鼻端嗅了嗅。他闻到了一股食物特有的腥味儿。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大自然无限延缓了有机物腐烂的过程。 “跑步回去,让梁军医过来看看。”张延鹤知道自己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他的口气有点儿冲,可这会大家已经顾不上关注他的心情了。因为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一样振奋。失去战友的痛楚被这喜讯一阵冲击,顿时便消散了许多。 风雪中,梁军医围着刨开一半的坟坑转了几圈。萧十三在一旁整理着他随身携带的小包,那里储存了一整套野外手术工具。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几瓶麻药,一柄小锤、一柄小锯外加几柄寒光闪闪的手术刀。 要想确定死亡时间,剖开死者的胃部检查胃内容物是最快捷的手段。但是梁军医却似乎没看到他的准备,捉着下巴点了点头,似是已经有了断定。 “能确定大约的死亡时间吗?”张延鹤沉声问道。 “最多不超过半个月。”梁军医作出了肯定的回答。“也就是说,半个月前他们肯定从我们脚下的谷底走过。” 所有人的心中都松了一口气。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切正在向乐观的方向发展。大海捞针式的搜索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要做的是把他们的老巢揪出来。 萧十三摊开地图,迅速在地图上标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六号奴工城五百七十秦里的丘陵地带,虽然还是算在桑梅草原的范围之内,但实际上已经靠近了极北之地。 在这个地带,白天变得极短。天气晴朗的时候,还可以看到绚烂的极光横贯夜空。在飞艇没有入役之前,秦军仅仅依靠双脚根本都不可能抵达这个人迹罕至的地带。张延鹤他们不知道,当他们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无形之中已经创造了一项足以载入史册的“第一”。 飞艇艇长们绘制出来的地图边缘处,标着一个不那么显眼的黑点。第一次接触这张地图的人肯定会把它遗漏过去,但萧十三和张延鹤都不会。临行前吕琛曾郑重的跟他们说过,在桑梅草原和极北之地的交界处,有一座魔族军的边境要塞。他们帮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极光城”。 几位飞艇艇长交流的时候,认为如果真的存在魔族军的补给中转站的话,极光城一定是嫌疑最大的地方。不过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敢把赌注押在它上面。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所有的迹象都已经表明:在那座被人类命名为极光城的魔族军要塞里,很可能就有他们要找的东西。张延鹤嘿然笑道:“脚在我们自己身上长着,说不得也要去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你是头儿,你说了算。”梁军医叼着已经熄灭的烟卷,舍不得丢下。含含糊糊道:“不过身为远侦队里唯一的军医,我可有句话想要告诉你。再这么走下去,我怕你还见不到极光城,就走死在路上了。” “我怎么会那么傻?”张延鹤道:“当然是先回出发营地,咱们可得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搜索队艰苦跋涉了大半天,早已经人困马乏几乎到了所能坚持的极点。听见张延鹤这么说,军士脸上顿时露出轻松快意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他瞥了那埋得半半拉拉的士兵坟茔一眼,叹息道:“可怜的娃子,终究是没有熬过这一关。” “把他安葬好吧,咱们全队人都得感谢他才对。”张延鹤也叹了一声,吩咐了一句。转头看着萧十三道:“你可把路线记清楚了,咱们都指望着你呢。” “放心吧,头儿。”萧十三笃定的回答道:“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那就别磨叽了,收队!” 秦历717年元月九日,阴。桑梅草原北部丘陵,特遣一号出发营地。 窝棚外滴水成冰,窝棚里温暖如春。张延鹤和几个军士扎堆坐在草毡子上,大口大口的喝着铁皮饭盒里滚烫的肉汤。 军情紧急,也就顾不上在那条疑似补给线旁边扎营休息了。恰巧老天帮忙,连着飞了好几天的白毛大雪也停了下来。张延鹤也就顾不上其他,带着已经疲惫的到了极点的搜索队连夜赶了回来。 也许是上天都已经开始怜悯起他们来,回来的路上奇迹一般的没有丢下一个人。除了死在谷底的那个士兵外,其他人都安然返回了营地。 留守的捕猎队没料到张延鹤竟然回来的这么早,幸好锅里还有些剩汤剩水。伙夫队的军士咬了咬牙,又吩咐手下磕开了十几个铁皮罐头。这才凑付出一点油星儿来。来不及化雪融水,军士直接铲了几铲子积雪搁锅里跟罐头和残汤剩水搅和在一起炖熟了,又带着一锅刚刚出笼的杂面饼子奔到各个装满了士兵的窝棚,把这些热气腾腾的食物送到一帮如同饿死鬼投胎的士兵们面前。 萧十三掰开一个饼子,借着昏暗的灯光把油炒面里搀和的草根挑了出来。这玩意简直就是老鼠屎掉进一锅好汤,嚼不动不说还拉嗓子。硬着头皮吃了几口之后,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煎熬,打算先想办法把这饼子里的草根都挑出去再吃不迟。 张延鹤瞅见了萧十三的小动作,眉宇间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慢条斯理的嚼着草根杂面饼子,拼命把口腔里嚼得黏糊糊的一团咽进肚子里去。 萧十三抽出几条草根之后,便放弃了努力。这面饼外表光滑无比,看上去着实诱人,谁知道里面却是让人看了心都是凉的。一个巴掌大的饼子,倒有一多半是这种嚼不烂又不好吞咽的草根。他把饼子合在手里,抬起头朝着张延鹤窘迫的笑了笑。狠狠的咬了一大口,面渣顺着嘴角掉落到面前的草垫子上。他一边拼命的咀嚼,一边拈起那豆粒大小的面渣,满不在乎的填进嘴巴里。就着肉汤囫囵着咽了下去,却没想到那草根顽固的出奇,梗在喉头差点把他给噎死。 旁边递过来一只饭盒,饭盒里还剩下一口肉汤。这会儿萧十三已经来不及道谢,端起饭盒咕咚咕咚一通牛饮。抬头再看,张延鹤已经空着手晃晃悠悠的走出窝棚。他心中感激,却说不出话来。 张延鹤似乎知道萧十三盯视着他的后背,懒洋洋道:“容老子欺负你一次,饭盒交给你刷洗了。” “哎!”萧十三答应了一声,重新垂下了头。一块粉嫩的蛇肉块躺在饭盒子底,不经意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窝棚里昏暗的火光照耀下,把雪白的蛇肉也染上了一层金黄。闪着晶莹诱人的光泽,散发着迷人的味道。 萧十三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一块蛇肉看上去不起眼,但有多珍贵他比谁都清楚。 出发营地里,只有重病号才能分到一块蛇肉。而对于那些重病号而言,蛇肉汤和纯粹的油炒面饼子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餐。 张延鹤跟其他士兵们一样,肚子里装着草根已经在草原上连续辗转了十几个昼夜了。 小心的捞起蛇肉,填进嘴巴里。上下门牙轻轻啮咬着,将那散发着馨香味道的肉块一点一点的磨碎。混合着口腔里分泌出来的唾液,缓缓咽进肚子里。 他又感到有点羞愧,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军士们都忙着往肚子里填塞食物,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俯下身伸出手指,认真而细致的将刚才挑出来的草根重新拈到掌心。 他扬起手,重又将那些草根又填进嘴巴里。也许是蛇肉的馨香在口腔里还没有散去,不知怎地,萧十三总感觉那些草根咀嚼的次数多了,竟从那苦涩中回味到了一缕不易察觉的甘甜。 第六十三章一步之遥4 劲烈的北风终于把漫天乌云吹散,夜空中重新又出现了色彩缤纷的极光。萧十三站在窝棚前,仰着脑袋痴痴的看着夜空。距离他不远处的窝棚里,远侦队的队正们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乎生死的谋划。 对于他而言,意味着噩梦终于到了醒来的时候了。他的目光落到属于自己的单间,想了想便举步朝那里走去。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最终都需要他按下那个按钮。有些事情早作准备总好过病急乱投医。 他刚刚走到“单间”的门口,就听见身后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传来。 “十三!你干嘛去。”张延鹤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萧十三连忙转过身,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做出发的准备,好第一时间……” “这次不用你去了,老实在出发营地呆着。”张延鹤道:“对表。”说着,他掏出了自己的怀表。 “可是……您交待我把道路记下来……”萧十三觉得这命令有些突兀,急迫的辩解道。 “少啰嗦。”张延鹤粗暴的打断了他的分辩,凝眉道:“现在是长安时间是717年元月九日凌晨四时四十分。” 萧十三不敢再抗辩,掏出自己的怀表与他的时间保持一致。 “明天……也就是元月十日的十二点,我们出发前与大本营商定好了的第一次联络时间,你准时在出发营地向大本营报告情况。”张延鹤冷淡的下达了命令,期间并没有多看少年一眼。“无论我们有没有回来。这是命令。” “但是……我们只是怀疑那里可能会存在。”萧十三困惑道:“没有经过证实的情况,怎么能唐突的报告呢?” “我才是头儿。”张延鹤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让你报告你就报告。如果我们回不来,就已经非常确定的说明那里有问题。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报告队正,我请求随队出发。”萧十三挺了挺胸膛,鼓起勇气道。他不知道自己这勇气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请求驳回。”张延鹤哼了一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队正!”萧十三气恼的在他背后喊了一声。张延鹤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他,脸上堆满了从未见过的温和神色。 “小子,你挺不错的。” 萧十三急促的喘着气,不知道该如何让对方改变已经下达了的命令。 “院长说过,未来是你们年青人的主场。我们的任务就是给你们打下坚实的基础。不要伤心,不要沮丧。总有一天你会收获甘美的果实。”张延鹤叹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更甚。“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如果我回不来了,希望你能回去天海城,照顾我的家人。” “抱歉队正,那是你的责任。”萧十三猛烈的摇着头。“不是我的。我拒绝承担这件事情。” “啧……”张延鹤笑道:“看来咱远侦队就是锻炼人的地方。翅膀硬了,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了!我才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是你长官,又是你师兄。我死了之后,就不信你铁石心肠能眼睁睁看着我得家人忍饥挨饿?”他注视了萧十三几秒钟,转身继续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我话撂到这里了。干不干,你自己看着办。” 张延鹤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萧十三如同雕塑一般站在冷冽的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经凝成晶莹的冰花。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的走向不远处的医护站。 这个营地中,能聊得来的人没有几个。大部分人都用轻视的目光看着自己,无论他身上披着多么光彩照人的外壳。在远侦队这个实力为尊的地方,老兵们才不管你到底是谁。他们只认拳头,他们只看实力。 这时候也只有梁军医才有耐心听听自己的牢骚了。他走到医护站门前,还没来得及进去,就看见帘子撩开,两个面无表情的士兵抬着一副担架走了出来。 他急忙侧身让开了道路,脱帽致哀。陡峭的寒风在他们耳旁呜咽,仿佛逝去生命最后一声叹息。寒风掀开蒙在担架上的白布,露出一张毫无生气的年青面庞。 担架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之中,梁军医叹着气从医护站的窝棚里走出来。抬眼看见萧十三,并不感觉到意外。“就知道你会来。别在这儿杵着了,去我那里喝一杯再走吧。” “喝一杯?”萧十三有些惊奇的看着他,在眼下这个什么都缺的前进营地居然还能找到酒,不得不说是个了不得的奇迹。 “给那小子预备的急救品,看来是用不上了。”梁军医摇摇头苦笑了一声,径直朝自己窝棚的方向走去。 梁军医的窝棚里冰冷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薪柴味道。仿佛萧十三小时候曾经去过的一幢废弃的民居,走进那间落满灰尘的柴房。 梁军医从怀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铁壶,迫不及待的拧开盖子,仰起脖子将一大口烈酒灌进嘴里。萧十三从他的动作里看得出,这位中年军医并不是个善饮嗜饮之人。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在极光的照耀下闪着微弱的荧光。他剧烈的呛咳了起来,将半满的酒壶递到少年手里。 “不能喝就别强喝了。”萧十三接过酒壶,小心翼翼的劝道。 中年人打了一个酒嗝,灰败的脸色变得红润了一些。他挪动到草垫子旁盘膝坐了下来,指着干冷的简易炉灶说道:“怕冷的话就自己点上,现在我有点头晕。” 萧十三点了点头,蹲下身子熟练的从兜里掏出火石和火纸。一缕明艳的火苗从炉灶正中升腾起来,映红了少年的脸庞。 “今天我送走了第七十四个。”梁军医叹息道:“为了这次任务,我们还没有见到敌人,就已经折损一个多中队的兵力了。” “嗯。”萧十三随口应着,填了一把干草进去。稍微嫩一点的草根都已经揪去做饭了,留下无法食用的草茎重做燃料。少年心想,真是难为了那帮火头军,能找出那么奇特的食材也是尽力了。 “有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我们为什么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荒野里来,把性命白白的丢在这儿。看着一个个还只能称之为孩子的生命从我身边消失,很痛苦知道吗?”梁军医大着舌头,半瓶烈酒下肚,压抑在胸臆的负面情绪统统释放出来。也不管少年是不是合格的听众,就这么信马由缰的说了下去。 少年蹲在火堆前,明灭不定的火光时不时照亮了他的脸庞。他想要反驳军医这种“错误”的思想,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他能够体会到那种伸着手都拉不住的心情,在几年前,他和母亲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病床上的感觉一样。 死亡就像一辆失去了控制冲向绝壁的马车,冲破一切阻碍桎梏。把悲伤和痛苦留给生者,带着留恋和解脱等等复杂情绪飘然离去。 “我能体会……”萧十三斟酌着劝慰了一句。 “你不能体会。”梁军医摇摇头,打断了他空洞乏味的劝解,不以为然的道:“你不是死者的家属,也不是死者的朋友,他们对于你而言,只是陌生人……或者——披着袍泽外皮的陌生人。但是我认识他们,我熟悉他们,可以说,我是他们在这个荒野上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他们是我的亲人。他们活着的时候,一个个亲切的喊我‘叔’……‘梁叔,我还能好吗?’‘梁叔,我今天胃有点痛……’”梁军医沉默了许久,看着少年道:“我想留住他们,但我做不到。” 萧十三添了一把干柴,浓烟升腾了起来。梁军医咳了几声,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你知道吗?对于一个医者而言,做不到有多可怕,有多无奈?我送走了一个个后辈,我自己却厚着脸皮活在这世界上。”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梁军医您并没有过错。”萧十三抬起头诚恳的说道。 “对于医者而言,救不了人命就是错。”梁军医断然摆了摆手,情绪恢复了平静。他望着少年道:“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是有一点事情,但是我到了这里之后发现我的事情跟你的事情相比简直不算什么事情。”他说完这句话才觉得有些拗口,站起身来局促不安的望着梁军医。 “没什么苦恼是一口烈酒解决不了的。如果一口不行,那么就来两口。”梁军医说着抬了抬手,示意少年按照他说得去做。 萧十三摇了摇头,将酒壶放下。“明天还有任务。队正他们已经连夜离开了。” “看你这沮丧的样子,是不是张延鹤走的时候没有带着你?” 萧十三轻轻点头:“他们打算去极光城一探虚实。如果明天他们回不来的话,就让我负责把消息传递给大本营。” “很正常的选择,极光城已经是我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如果不想让我们的努力白白浪费,他们的生命不白白牺牲。无论是谁都会这么选。” “但是他们没有带上我。”萧十三耿耿于怀。他始终想不明白,作为传递消息最重要的一环,张延鹤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撇下自己。 “你想知道为什么?”梁军医笑得有些玩味。 “也许……他是想保护我。”萧十三沉吟了许久,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说得通。 第六十四章一步之遥5 “他是为了保护你,更是为了保全整个大队。”梁军医道:“你是我们能够回去唯一的保障。如果他们回不来,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徒劳的等下去,直至山穷水尽吗?” 萧十三无言以对。 “很显然是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的。所以你必须留下来。” “是这样吗?”萧十三怅然若失道。 “这是你的使命,无关个人情感。正如张延鹤的使命就是找到传说中的补给点;我的使命是拯救每一个士兵的性命;士兵们的使命是完成任务……无关情感乐意与否,只与他们身上的责任有关。” “我似乎明白了一点儿。”萧十三站起身来,微微欠身致意。“打扰到您了,梁军医。” “早点回去休息吧,天亮了以后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最好来医护站帮帮忙。整个特遣一号只有五个军医,他们会很高兴的。”梁军医摆了摆手,算作告别。 萧十三体贴的为他的窝棚打开了一扇换气窗,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星空璀璨,极光绚烂。特遣一号的营地中陷入沉睡之中,少年站在军医的住所外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沉沉吐出一口气,放轻了脚步朝着自己的窝棚走去。 躺在冰冷的草垫子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梁军医的话似乎仍然在耳边回响,思索着他的话,他昏沉沉睡去。梦里依稀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风声雨声读书声以及战场上喧嚣的呼喊声,震耳欲聋的枪炮声…… 他蓦然朝天空望去,只看见一艘飞艇正无声悬在头顶。手腕粗细的绳索上悬着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士兵的脚底板几乎快要碰到他的鼻尖,下方似乎有人在大声的喊叫,但到底在喊什么他却又听不清。 正当他迷惑的时候,天际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闪电。那道闪电刺破了夜空,在他头顶炸响。下一秒,头顶上的飞艇忽然被点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视之为生命线的绳索失去了凭仗。双手一松,身不由己的朝下飞速坠落…… 在扑向大地的前一瞬间萧十三倏地睁开眼睛,才发觉天已经大亮了。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上午的十一点钟。张延鹤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走了过半的路程了。也只能祈祷他们这次凶险的行程一切顺利了,萧十三努力想要遗忘那场不祥的梦境。掏出怀里的地图,计算了一下他们的行军时间。目光凝定在峡谷边缘的一座山坡上…… 萧十三所料不错,张延鹤和他的特遣队此时此刻刚刚抵达了这个地方。 “头儿,你说为啥这里的太阳都快挂到地平线上了?大白天还跟早晨似的,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刘己单手握成空心拳,眯着眼睛瞄着地平线上那颗昏黄的太阳。在这处靠近星球两端的地带,作为万物之源,散发着光与热的恒星丧失了它绝大部分的威力。山坡上的特遣队官兵仿佛被罩进隔绝温度的玻璃瓶,眼睁睁看着光明与温暖近在眼前,却远似天边。 “这里是极地,冬天非常漫长,夏天极其短暂。”张延鹤想了想,从记忆里找出一段回忆说给刘己听。“院长当时教授过极地作战的一些简单知识,他没想到我们的进步那么快,所以只教了一些粗浅的极地作战知识。这些也就成了我们能够活到现在唯一的依仗。” “你说院长也真是神人!他又没到过这种地方,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作战技能?”刘己神往的道:“以后要是有机会了,你可得带着我回咸阳好好的逛一逛。我儿子以后长大了,削尖了脑袋也要把他送进那个少年营去。” “要是能回去,别说带你逛咸阳,就是带你去十八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少年营啊……我肄业的时候少年营还没有开营,后来听张复亭说的,那个少年营目前只收两种人……”张延鹤蓦地想起什么,腾地住口不再说下去。 “头儿,别说话只说一半啊!”刘己没抗议,旁边另一个家伙已经不乐意了。 “等任务结束再告诉你们。”张延鹤不想让那个略显沉重的条件影响到他们的心情,常年在生死线上游走的汉子们多少都有点小迷信。少年营征收学员的条件他不打算这时候告诉他们了。 “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军官忽然冷冷插口。斜睨了张延鹤一眼,神态间大有不屑之意。 张延鹤知道他,他叫石振义,三六四卫远侦队的队正。两人平常交集不多,不过点头之交而已。他干笑道:“石队正,咱们过得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能心安一时就心安一时。一会儿还要进行一场大任务,弟兄们都不爱听这个。就不说了。” “你以为不说他们就不知道?”石振义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军官,脸型狭长,脸上表情常年阴云不散。看上去让人不怎么舒服,仿佛别人欠他八百钢元,十几年没还似的。 “少年营只要两种学员。一种是勋贵,另外一种是英烈之后。”另一个跟着出来的远侦队队正悠然开口道:“你张口闭口总是你的院长,我看孙铿那人也没啥稀奇,行事聪明油滑的很!军人子弟多得是,为啥只要英烈之后?勋贵们脑满肠肥,躺在前人功劳簿上混吃等死,凭啥就得比我们普通军人的后代有优越感?” “老牛,你这话就偏颇了。”张延鹤对他的言论很是不满。忍不住出口反驳道:“咸阳陆校一五期学员里,勋贵之后和普通军官的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一。结果怎么样,你可不要装作不知道。张复亭和皇甫罡战死的时候,比你我可英勇的多!萧家的几个孩子一直都在第一线作战,萧孟今年才刚满十五岁,就已经是院长身边的侍从官了。你还想让我说说别人的事迹么?” 老牛哼了一声,撇着嘴讥笑道:“你说破大天又能怎样?光是这位院长大人收了一个学员当相好我就对他没啥希望了。不过跟那些达官贵人一路货色而已,只不过态度略微怀柔一点,吃相略微好看一点罢了。” 张延鹤顿时语塞,心中未免想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他沉默了一阵,冷冷道:“院长的私事,我们没权过问。不过你得知道,勋贵之后也好,普通军人也好,他们之间没什么区别。都是帝国的军人。该为帝国牺牲的时候,绝对义无反顾。不信,走着瞧。” 刘己没想到自己多嘴了一句,就引来三个远侦队的头儿唇枪舌辩了一番,看自家头儿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他不知道该咋把这场合圆回来,只得轻轻拉扯着张延鹤的衣角,示意他先冷静一下。毕竟一会儿大家还要配合作战,闹得太僵了可对大局无益。 石振义显然也感觉到了张延鹤跟老牛之间隐隐的剑拔弩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生硬的微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老牛你动什么气?还不快给张队正赔不是!” 老牛却是不听他的劝,见张延鹤为勋贵之后们辩护,脸上依然有愤愤不平之色。脑子里热血一涌,不管不顾的道:“你刚才提起张复亭,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张复亭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不要以为你们不说我们就不知道。死的英勇?呵呵。” 张延鹤出离愤怒了,他腾地站了起来。“你想说什么?牛队正,我劝你最好收回刚才的话。张复亭是帝国皇帝陛下册立的英烈,他为帝国献出了自己最美好的二十四年。你这样凭空诋毁一个英雄,良心能过得去吗?” “还在自欺欺人呐。张复亭是被反对你家那位院长派出的杀手刺杀,那案子到现在都还没破,悬在长安刑部已经快一年了。之后孙铿在长安搞风搞雨,清理了一大堆跟他对着干的家伙。别以为他现在一手遮天,我们做下属的就什么也不知道。”老牛冷哼道:“你是帝国军人,老牛我也是。一刀一枪跟魔崽子在前线厮杀过的,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个人行为就把我们全卫的人都打死。我要是跟他们一样,随时都能一枪撂倒那个弱不禁风的院长。但我没有,因为我还知道我是个战士!那个人虽然人品很差,但对帝国有利。我不会杀他,还会维护他,保护他。” “老牛!”石振义厉声喝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不要嚷嚷出来了,你想让军纪部再给你们来一次底朝天的调查?我看你这辈子是不要想翻身了。” 张延鹤猛地想起一件被遗忘了很久的事情。那件事情发生在咸阳陆校成立之前,他也只是在张复亭的嘴巴里听过那么寥寥几句。那桩神秘的刺杀案,十几个义无反顾抛弃了帝国军人荣誉的死士,险些就要了孙铿的性命。这位老牛以及他的远侦队,正是当年那位“带头大哥”所属的部队——边防军二一三卫。 难怪他对院长的成见如此之深。张延鹤心中顿时了然。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院长就在天海城,有什么疑问你自可以去问他。不过我知道有一件事情,跟你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第六十五章一步之遥6 老牛哼了一声,打定主意不听他任何曲解之词。这位孙铿手下铁杆心腹的家伙能有什么话冒出来?无非就是诋毁他们二一三,为那位院长大人脸上贴金罢了。 张延鹤缓缓道:“院长在复亭死后,全面接管了军研院的所有事务。其中作出的第一项命令就是解除对二一三卫的调查。要不然你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到北方来捞军功?桂河边的沙子挖够了没有?” 老牛想好的反击顿时都噎在肚子里。过了半晌才冷然笑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卫指挥袁野也放出来了吧。院长曾经接见过他,要是你我有命回去,不妨找你家卫指挥好好聊聊。听听他怎么说,再想想你做的到底错得多离谱。”张延鹤说完,也懒得再理他。下巴点了点刘己,“整队准备出发,咱们要在天黑以前抵达极光城。跟十三那小子说好了,明儿个咱们可得准时回去呢!” 张延鹤自顾自离开,把石振义和老牛晾在原地。石振义怜惜的看了老牛一眼,上去拍了拍他肩膀道:“张队正已经说了,回去找你们卫指挥问问就是。一会还要做任务,先把这事情放在一边吧。” 老牛哼了一声,“要是知道这小子诓我,宁肯发动兵变也要找那厮问问清楚。到底当年查出了什么没有,没查出来为啥要把我们弄到南方挖沙子?”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石振义脸色一沉,毫不客气的教训道:“你我都是军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永远都得有杆秤衡量。你发动兵变?不是在把二一三往火坑里推?你怎能那么傻!” 老牛被他训得没脾气,摊着手道:“那我能咋办?你不知道我们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军饷减半,桂河边挖沙子的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还有军纪部、军研院纪律监察处的人每天都会来调查一遍……那段日子,二一三里有多少人都熬不住自杀了……”老牛的声音忽然像被掐住脖子一般顿住,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不堪回首的日子啊。” “但总好过什么也不问,把你们蒙上眼睛带到河边沙滩地上,一阵乱枪打倒了事。” “他们怎么能这么干!”老牛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声嘶力竭的喝道。 石振义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黑暗时期像这种事情的处理手段只有一种,你应该感谢皇帝陛下和孙铿的仁慈。而不是耿耿于怀,每天都想着要找他们的麻烦。”他撇下老牛,大步朝自己的队伍走去,丢下最后一句话。“那是给你自己找麻烦。” 三个远侦队的精英队伍重新集结完毕,依旧是张延鹤带队在前,石振义居中,老牛押后。几十人的小分队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了极光城的附近。 越过面前这座小山包,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没有任何遮蔽物阻挡。张延鹤所带领的这支小部队只能耐心等待天黑。他们藏身在山坳里,忍受着寒风刺骨的煎熬。 “告诉弟兄们一声,都别睡着了。”张延鹤见士兵们昏昏欲睡,连忙提醒了刘己一句。他手下这支小队已经是如此,二一三卫远侦队更是不堪。长时间高强度运动之后猛一停顿下来,连老牛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困意,至于他手下的士兵,有的已经轻轻打起了呼噜。 张延鹤抓起一把雪,按在老牛脸上。冰冷的雪立刻让他清醒了过来。 “你想干嘛?”老牛火冒三丈,“要打架回去打,这会儿老子没工夫陪你。” “让你的人不要睡觉,尽量保持清醒。”张延鹤郑重告诫道:“如果能活动,最好都爬起来活动一下。我知道大家都很劳累,但要记住一点:劳累永远都不是我们的敌人,低温才是。” 石振义走过来,沉声道:“老牛,听他的。” 老牛望了他一眼,艰难的点了点头。命令还清醒着的士兵把身边的同伴叫醒。几十人一边和身体的极限做殊死的搏斗,一边期盼着黑夜赶紧到来。两个小时后,黑夜如约而至。 天空的北方出现了一条条绚丽的光带,那正是极光城名称的由来。秦军从山坳里冒出头来,开始向极光城进发。 魔族军的防御极其松懈,城头上一个站岗的魔兵都没有。也不怪他们大意,这里已经属于后方中的后方,谁能料到这时候有一支秦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钻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有那么一瞬间,张延鹤心中涌起了率队突袭这个要塞的冲动。但理智的汪洋立刻就浇熄了激情的火焰。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情报还没有传出去。告诉萧十三的只是善意的欺骗,想必孙铿一定会看穿自己的把戏。而现在成功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活着回去领受功劳总比死了之后让人凭吊好。 特遣队已经接近到距离极光城一秦里的距离,张延鹤回身朝着小分队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停止前进。而他则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大路旁边,紧张的观望着城里的动静。 如果这时候有人出现在城头,一定会发现在雪原上毫无掩护的特遣队。尽管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还是不能瞒过某些目力强劲的魔兵。 所谓的大路,只不过是一条被压得很厚实的积雪层罢了。这条“路”比旁边的雪原向下凹陷了足有半米的高度,张延鹤趴在路沿上朝下看去,立刻就看到了被魔兵遗落在道路上的物品。 “掩护我,我过去看看!”张延鹤迫切需要旁证来证实他们的推断。 “我去吧!”刘己自告奋勇,没等张延鹤的命令就一个箭步蹿了出去。特遣队里几个神射手立刻举起了手里的步枪,对准了空无一人的城头。确保一旦行踪泄露,立刻就能开枪压制。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刘己身上,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命运的裁决。道路并不宽刘己跑得飞快,转瞬间已经到了那黑色布袋前。弯下腰试着提了提,袋子比想象中沉重的多。 得到了意外的战利品,张延鹤感觉到今天自己的运气还不错。望了老牛和石振义一眼,轻声道:“人太多了反倒不好,你们带着这口袋先退回到山坳那边去,我再抵近观察一下。” 石振义和老牛早就担惊受怕,巴不得打道回府。可是负责带队的张延鹤不说,谁也不敢抗命行动。这时听他松口,两人同时松了一口大气。倒不虞对方独占功劳,这座极光城的规格与定边要塞相类。单凭他一个人想要攻破一座设施完备的要塞,简直是痴人说梦。 老牛吩咐人从刘己手里把袋子接过来,一声不吭的向后退去;石振义有些不放心,望着张延鹤道:“你自己行吗?现在物证已经有了,我们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吧?” “嗯。”张延鹤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只有这些还是不够,情报越详细越好。再说已经走到这么近了,不过去看看实在有些不甘心。放心,我一个人目标小,魔崽子那么松懈,不会轻易让他发现的。”说着他拍了拍腰间的枪套,笑着道:“就算被发现了,老子手里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那行,你保重。我们在山坳那边等你。”石振义目光闪烁,有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好拍了拍对方肩膀,带着队伍准备离开。 “老石,有件事拜托你。”张延鹤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行动。石振义转过身,沉声道:“你说,我一定办到。” “万一枪响了,你就是队指挥。带着人抓紧离开。别想其他的,把情报传递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知道了。”石振义答应了一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迅速带着他的人退了下去。 刘己也想要留下,可是张延鹤没给他这个机会。踢了对方屁股一脚,轻笑道:“跟着老石,把咱们的人带好。” “头儿,我跟着你还多少有个照应。”刘己没有晁奉那么高的武力值,只好试图以情动人。 “万一给发现了,就算再多上你也是个死。老子说过的,这次不再丢下一个同伴了。你给我老实滚回去,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能杀死老子的魔崽子还没生出来!你给我放一百个心吧。” 张延鹤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枪套,脸上洋溢着混不吝生死的豪气。刘己无法,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山坳的方向走去。张延鹤等到他们走的远了之后,这才从路旁的一个凹坑里出来,纵身跃进前方的大路。 他早已经发现了这处原野上唯一的视觉盲区,比正常原地低半米的路边是合适的藏身之所,弯着腰急速行走几乎可以不用考虑魔族军的视线。只不过这狭长的盲区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要是能多带几人一起前去,说不定能趁着魔崽子毫不戒备的时候,把这座要塞给端了。虽然会付出巨大的牺牲,但能够用少数人的生命换来一场伟大的胜利也是值得的。 张延鹤的速度非常快,一秦里的距离须臾而过,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他已经站在了极光城的城下。现在已经不需要躲在道路边缘的盲区遮蔽身形,他已经处于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带了。 第六十六章尸山血池1 张延鹤摸出怀表,借着时隐时现的极光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九日夜间的九点一刻,这个时间对于北方人来说,已经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候了。 他仰头望着低矮的城墙,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极地的魔崽子跟草原上的魔崽子没什么差别,他们都不怎么重视城防建设——或者说,心中从来都没有关于城市防御这样的概念。这也对秦军的秘密潜入行动制造了很大的便利,张延鹤历次执行过的任务中,关于秘密潜入这一环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这次他也不想,因为失手就意味着死亡。他还惦念着天海城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凭借着这次积累的功劳回去,怎么着也能找院长求几个少年营学员的名额。这样一来,跟着他打生打死的属下们就都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一边胡思乱想着压抑紧张的情绪,一边已经做好了攀爬之前的热身运动。这一次的行动没有兄弟们在背后支援,他只能孤军作战。这不是他执行的最艰难的任务,但绝对是最凶险的任务没有之一。 朝着双手哈了一口气,张延鹤踩着破败枯朽的城墙开始攀爬。一五期咸阳陆校的学员,大部分都在奋战在一线。张延鹤的身手足够敏捷,即使在严苛的低温条件下依然能够有非常不错的反应能力。三米高的城墙对大多数人来说仿佛天堑,但对于一个常年经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士来说,实在有些不够看。 双手攀援着滑溜的垛口,他并没有急着翻上城墙,而是机警的探出头朝四周观察了一眼。和预想中的一样,城墙上一个鬼影儿都没有,只有凄厉的北风在耳畔呼啸。他没再多耽搁,双手奋力一撑,身体已经翻上了城墙,双脚牢牢钉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下一秒,他俯下身来,挪到城墙的另一边,探头朝城内张望。在极光的照耀下,城里的情况一览无余。这座城方圆不过一秦里,将它归类到城的类别实在有些勉强。城中并不像人类城市那样规划的井井有条,形式各样的房屋凌乱错落的在城内矗立着,一条“丫”字型主路将城内空间划分为三个功能不同的区域。 处于张延鹤脚下的应该是兽栏,尽管他这时候还站在上风头,但还是能够嗅到一股淡淡的牲畜粪便的臭味。张延鹤曾经见过魔族人擅长驾驭的犼兽,知道他们驯养的牲畜都是极其凶悍的野兽。因此他第一时间排除了在这里实施潜入的可能性,沿着空荡荡的城墙朝另一边走去。在极光城的东边,是一片低矮破旧的民房。民房边缘放置着不少空荡荡的铁笼,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的。 他把脚下的民房跟极光城最北部方向的高大房间对比了一下,便大致猜测出了这里的功能。如果所料没错,这些民房里住着的应该是些地位卑贱的车夫。如果运气能够好一些,也许还会遇见魔族人豢养的人类奴隶。在这里潜入的话,难度稍微低一些。但半夜里遭遇起夜的人的概率也不小。如果遇上前者的话,一刀解决就是了;遇到后者就要看对方的态度了。不过大多数时候,这些奴隶都是麻木的。他们既不会配合,也不会反抗。像是一具具只剩下体温的行尸走肉,用木然到极点的目光注视着同类。 活着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死了痛快。张延鹤心中默然叹了一口气,寻了一处偏僻的落脚点,故技重施沿着城墙爬了下去。双脚踩到了厚实的积雪,他紧紧贴着墙根。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入夜的极光城万籁无声。城市的统治者们并没有察觉到一个对他们充满敌意的人类,已经来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他弯下腰,从小腿旁的刀鞘里拔出一柄匕首。远侦队的装备已经更新换代了两次,最新装备部队的匕首非常适宜夜间作战。刀刃上涂抹了一层均匀的黑漆,即使阳光直射,也没有丝毫反光。张延鹤沿着墙根蹑手蹑脚的行走,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悄然无声的穿过城市里的贫民区,朝着最大的那片区域走去。他心中隐隐有些预感,自己一定会在那里发现一点什么。 双脚落在积雪中,发出“吱吱”的轻微声响。薄薄的墙壁并不能阻隔屋内的声音,耳畔能听到还没有睡着的魔族人在小声呢喃,当然更多的是轰鸣的呼噜声。这样寒冷的季节已经让魔族人的兴趣大大降低,上床倒头就睡几乎成了他们唯一的娱乐项目。 不大的功夫,张延鹤就穿越了整个贫民区,来到了“丫”字型主路靠东边的那条短路旁边。他停下了脚步,侧身隐藏在一幢民房的阴影里。 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敌人出现,而是长时间在野外活动的缘故,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接近极限。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张延鹤心中急迫的想着,伸手贴在墙壁上,感受到了一丝暖意。这幢民房中有人居住,不过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越过低矮的围墙,跳进院子里。院子里空荡荡的,角落里堆满了积雪。张延鹤走到房门前,举起匕首在门缝里轻轻一划。房门并没有闩上,只是虚掩着。他只是轻轻一推,便打开了面前的门。一股令他几乎热泪盈眶的热气冲到脸上,他心中鼓荡着强烈的杀意,疾步走进房间之中。顺手关上房门,将门紧紧闩上。 这是一幢三连的房间,他现在所站着的位置是正对着院门的主厅。主厅最内部,两扇挂着厚重布帘的房门虚掩着。房间里并没有点灯,极光放射出的光芒从窗缝中透进来,将房内的事物染上斑驳的色彩。 他脱下手套,将手掌贴在墙壁上感觉了几秒钟。东厢房比西厢房的温度高上一些,隔着墙壁也能听到东厢房中隐隐有脚步声不断响起。他走到东厢房门前,撩起布帘将房门轻轻推开一条缝朝里望去。 一盏昏暗的油灯将东厢房照亮,一个矮壮的男性魔族人正背对着房门站在房间里的壁炉前。壁炉里的火苗子喷吐着,一股食物的诱人香味儿散发了出来,涌进张延鹤的鼻孔里。顿时让他想起,自己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吃到热乎乎的,充满营养的饭菜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东厢房并不算大,光是那台一人来高的壁炉就占去了房间里接近一半的空间。壁炉上方的烤架上,悬着几十条干肉。被烈焰烘烤出来的油脂滴落下来,落进火焰之中,让火舌更加肆虐的发散出光明和热量。 矮壮的魔族人一边哼哼着古怪的曲子,一边翻动着烤架上的肉条。时不时砸吧几下嘴巴,就着香味空嚼几下解馋。而在他背后,张延鹤手里的匕首已经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浓烈的肉香掩盖了陌生人的气味,那个魔族人直到死都没有来得及作出反抗的行动。鲜血飙射而出,溅入熊熊燃烧着的壁炉中。火焰顿时又盛了几分,一股烧焦了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张延鹤屏住呼吸,松开了紧紧箍住尸身的手臂,任由他滑落倒地,脑袋栽进壁炉旁的放血盆中。 汩汩流出的鲜血与半凝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张延鹤皱着眉头跨过尸体,注视着烤架上挂着的肉条。房间的一角堆着几颗已经啃得干干净净的头颅,雪白的颅骨被染上了一层暗红的辉光。他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揪起已经放干了鲜血的尸身,将其横置在巨大的砧板上…… 秦历717年元月九日夜十一时整。极光城南无名山坳,特遣队临时驻扎营地。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张延鹤依然还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特遣队所有官兵的体力都已经接近极限,轮流进入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雪屋中休息以保持体力。 老牛蹲在野地里,翻来覆去的检查着刘己带回来的那袋子食物。又干又柴的肉条,显然经过了长时间的熏烤。肉条外皮上涂抹着厚厚的盐泥,尽管已经没有了一点属于肉类的香味儿,但在老牛的眼中,这袋子肉干于他而言还是有着极其巨大的吸引力。 “到底能不能吃?看出来是什么肉了没有!”石振义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冷冰冰的催问道。 “能吃,当然能吃。”老牛扬起脸回答,“要不我先来一口?我吃了不死你们再上。妈的,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每天草根炒面就苦水都吃腻歪了。” “少来了,吃坏了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石振义哼了一声,“你想死就直说,这玩意还要背回去当证物用呢。就算你想吃,也得等老梁检验了之后才能下口。” 老牛砸吧砸吧嘴,干笑道:“说得也是,我怎么会干这种没品的事儿?肯定是不吃的……放平时,老子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石振义盘膝坐了下来,与他面对面坐着。“我可得在这儿盯着你,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了。” 老牛生平第一次开始期盼起一个人来,他放下肉块,站起身来翘首朝北望去。“张延鹤那家伙怎么还不会来?还别说,你不阻拦还好,你一阻拦,反倒把老子的馋虫勾出来了。今天非得尝尝这些肉块是啥味的不行。” 第六十七章尸山血池2 张延鹤推开房门,重新走进屋外的冰天冻地之中。在他身后的房间里,新一炉烤肉已经放上烤架,想必那些魔崽子们吃的一定会非常畅快。 他没有在房间里找到除烤肉之外的其他食物。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撮油炒面,就着雪吞了下去。披上房间原主人用来御寒的厚重毛毡,戴着一顶遮掩容貌的熊皮帽子。轻轻合上院门,脚步轻快的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来到了最后一个需要探察的区域。 这是极光城里范围最大的一个区,占据了城市里接近一半的空间。张延鹤的所有希望,就全部寄托在这片区域上。 站在城墙上向下俯瞰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城市最北方靠近城墙的地方有一扇拱门。一开始时只是把它当做了城市的装饰品,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但在路上的时候,他越想越是不对劲。以极光城的规模,绝对没有可能储存下能够支撑起战役级别的后勤补给,遑论魔族军持续的对前线增兵了。这座城最多只能供养五百到八百人口,更多的话,只能依靠互相吞吃而维持生存了。 那么,问题神奇的跟他们来到此地的目的重合了起来。魔族军的援兵和补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张延鹤的目光牢牢钉在那扇可疑的拱门上,也许只有亲身探察一番才能有一个合理的结果。他打定了主意,开始有意识的向那座拱门所在的方向接近。 不知为何,进入这片区域后他便开始一阵阵的心悸。不像是那种病态的心悸感;反倒是跟小时候没有完成教师的作业,第二天正好先生要临时抽检一样的紧张心情。他第三次停住了脚步,藏身在狭窄的走道里。屏息静气了几秒钟,警觉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这条狭窄的小巷里,甚至连风都停了。用心体会的时候,这种心悸感就消失无踪了。也许是自己精神过度紧张的原因,张延鹤自失的一笑,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在巷子里疾奔。他距离那扇拱门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敞,巷子尽头出现了一点亮光,与此同时传来了一阵低声的交谈伴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该来的终归要来,张延鹤心中一惊,连忙合身退到了一个预先看好的角落里。刚刚隐藏好身形,就看见一队手持武器的魔兵经过小巷。 寒冷的冬夜里,巡逻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极光照射下,能够清楚的看到魔兵们脸上沮丧、怨恨的表情。他们一边用张延鹤听不懂的语言低声闲谈着,一边拖着沉重的武器在小巷附近来回走动。 他心里暗暗叫苦,这些魔兵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可不是好事情,耽误了回程倒是小事,目前最危险的是他自己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胁。在这种极寒的恶劣条件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冻僵的。如果有同伴在就好了,他们可以制造动静把这些讨厌的家伙引到其他方向去。可是现在,他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期盼上天的垂怜。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一阵巨大的怪声响起来。魔兵们停止了走动站在小巷两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张延鹤正在迷惑的时候,忽然发现阴暗的小巷里忽然变亮。仿佛一瞬间的功夫便熬过了黑夜。他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身影在阴暗的小巷里再也遮掩不住,却又无处可逃。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儿,举着匕首准备殊死一搏。幸好这个时候魔兵们都背对着他,谁都没有发现背后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人类。 光芒达到了一个极点,张延鹤周围已经亮如白昼。之后便倏地变为黑暗状态。骤亮骤暗的光线变化,让他的眼睛陷入了暂时失明的状态。他死死靠着身后的墙壁,等待着这难捱的时间过去。 魔兵们的状况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时间传进他耳朵里的咒骂声稍微大了一些。等张延鹤的视力恢复正常时,已经看不到巷子里魔兵的身影。除了满地杂乱的脚印证明他们曾经来过,耳边依旧没有丝毫声音。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但他明白这绝对不是。自己已经在这短短几分钟时间,在生与死的深渊前走了一遭。 冷汗一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庆幸的情绪甚至让他忘记了刺骨的寒冷。他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藏身角落,走到转角处观察着小巷里的动静。目光所及,只来得及看到魔兵们退走的背影。可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依旧一无所知。 必须要探听清楚发生了什么。张延鹤心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怪声和强光一定跟魔族军的补给线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一定要揭示这个秘密。如果能够成功,对于帝国而言就等于是抓住了命运的脉搏。 站在巷口朝拱门方向望去,张延鹤这才发现原来这道拱门的高度居然与城墙相差仿佛。拱门边缘上依旧闪烁着微光,可以由此推断出,之前的怪声和强光是从那道拱门里发出的。 这场景完全超越了张延鹤的认知,通过一扇闪着光芒的门就可以凭空出现千军万马和吃用不尽的物资。他只能竭尽所能把所看到的一切全部记在心里,打算回去全部报告给长官,让更高层面的人定夺。 北风重新又刮了起来,吹送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蹿进他的鼻孔里。他皱了皱眉,目光循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拱门的一侧矗立着一座与拱门等高的小山。 他眯了眯眼睛,努力想要看清这座修建在城市中的小山到底有什么功用。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险些跳了起来,小山上汇集起一股暗红色的溪流,汩汩的向下涌动。最终汇入拱门旁一座池子中。几个魔兵提着兵器来回走动着,不时将长矛捅进“小山”之中。随着他的穿刺,小山立刻便流出一条涓涓细流,汇入向下奔涌的干流之中。 那哪里是张延鹤想象中的防御设施,而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尸体堆建的山啊!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翻滚着的名词:“血祭”。除了血祭,他几乎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原来这座拱门运行的能量来源于人的生命,用鲜血作为交换,换来的是魔族军的千军万马和数不清的粮食补给。 这些吃人的野兽当然舍不得杀害他们自己的子民,能够充当尸山的材料的也只能是他的同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看到贫民区的那些铁笼是空置的原因。这座城市中原来并非没有人类奴隶居住,而是变成了让拱门发挥作用的材料。活着的时候经受折磨,死了之后还不得安宁。 辉光闪烁的广场上,张延鹤却没有办法感到一丝安静,耳边似乎响起人类奴隶临死前的悲号,父母妻儿难逃厄运的恸哭。他目眦欲裂,浑身发抖。总是听到一阵“格格”的声音在响,过了很久才骤然明白,原来是自己牙齿错动的声音。 “等着,一定要让你们早日安宁。”张延鹤站在阴暗的小巷里默默祷祝了一句,然后毅然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疾行。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他必须要在天亮前赶回去。把这个发现如实的告诉远在天海城的孙铿,相信那个男人一定会有解决一切麻烦的办法。 也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秦历717年元月10日,凌晨零时二十分。特遣一号临时营地。 石振义和老牛面对面坐着,老牛抚着鼓鼓的肚皮,嘲弄的看着石振义。“哎——吃饱了的感觉真不错啊。”他踢了踢脚下的黑色袋子,引诱道:“放心,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不还活蹦乱跳的吗?只吃一口。我不说,你不说,没人知道。” 石振义依旧一副别人欠他八百钢元的阴沉表情:“就算能吃,也得让伤员们先吃。你这队正做得还不够格。” 老牛比了比拳头,不满道:“老子才吃了这么点,这不还有的是?伤员是人,老子也是人啊!” 石振义摇了摇头,懒得理他。微微阖上眼睛养神,心中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稳。眼见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延鹤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从这里回到前进营地最快也要十个小时,到底是等他还是不等?如果要抛弃他,刘己他们到底会怎么看待自己?自己的手下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对了,姓张的临走时跟你交待过什么没有?”老牛慢悠悠道:“我们最多等他到什么时候?要是晚了,可又得多拖一天。” “没有。就让我们在这里等他。”石振义面不改色,张延鹤托付给自己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想跟这家伙多说,以免横生枝节。 “我看他十有八九是折在那城里了,要不我们走吧?否则能不能等到他还两说,回去的路可得抓紧时间了。” 石振义阴森森的望着他,“临出发前,张延鹤说过。这次他不会再丢下一个队友。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从未食言。而现在,你却要抛弃他?我想问问你,到底你有多没脑子才能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 第六十八章铁砧计划1 老牛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石振义懂得尺度,知道自己这番敲打已经打在对方的七寸上,再说下去恐怕会产生反效果。咳了一声转过头道:“三个小时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张延鹤应该回来了。” 老牛腾地站了起来,气哼哼道:“我带人去接应他一下。”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不远处有人低声回道:“多谢牛队正,我已经回来了。”声到人也到,张延鹤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石振义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喜色,疾步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事就好,要不要来一口苦水?我这里还有半瓶。” “你的就留着自己喝吧,我这里多得是!”老牛似乎是想要弥补自己之前的失言,蛮横的拨开石振义的手臂,硬生生将一个沉甸甸的水壶塞进张延鹤的手里。 张延鹤也不客气,拧开盖子仰脖猛灌了一气。脸上的疲惫之色才稍微放缓了一些。他踉踉跄跄的走到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冰凉的水壶,用手心温暖着壶里的液体。“我们该离开了,等我喝完这瓶水,咱们就拔营回师。” “不着急!”石振义和老牛一齐出声劝阻,两人对视了一眼,老牛心中一阵发虚,伸出手道:“你说。” 石振义微微朝他点了点头,转过头望着张延鹤道:“你体力透支的太厉害,一瓶苦水恐怕解决不了问题。不如这样,你的部下捡回来的东西我们检查过了,是一袋子没有毒的肉干。吃两块补充一下体力吧,一会赶路也有精神。” 他知道自己不说,老牛也肯定会提出来。那厮脑袋简直就是一根筋,十拿九稳的好事情都可能让他给搞砸了。索性自己提出来,省得老牛总是惦记。他对张延鹤那么热心,十有八九是因为那袋子肉干的事情。 果然,他的话一出口,就听见老牛长长松了一口气。朝着自己比出一根大拇指,暗自吞了一口馋涎,等着张延鹤作出决断。 张延鹤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的目光定在那黑乎乎,脏兮兮的布袋上,沉声道:“这肉不能吃。” “为什么?”老牛着急地向前跨了一步,摊着两手质问道。 石振义连忙拦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静点先听张延鹤把话说完。因为他发现,张延鹤脸上露出来的表情有点奇怪。很少有人会对着一袋食物露出诸如怜悯、悲伤的表情,除非那人疯了。张延鹤并没有疯,所以这件事情必有蹊跷。 “我怀疑这些肉,有可能是我们同类的肉。”张延鹤沉默了几秒钟,终究是用一个委婉的词语把真相说了出来。 石振义和老牛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老牛感觉到自己胃里一阵难以抑制的翻腾。他的脸色变得比张延鹤还要憔悴,转头张嘴弯腰,哇的一声把自己吃下的汤汤水水都吐了出来。 张延鹤望了他一眼,轻轻拍着他后背道:“只是怀疑,你没必要这么大反应。” 老牛摆了摆手,苦着脸道:“最近吃草根……胃里早就吃不消了。不妨事……哇!” 石振义忍着笑,同情的看了老牛一眼。知道这家伙恐怕再也不会打这袋子肉干的主意了。他拍了拍手叫过一个军士,吩咐他把这袋肉干扛下去。又对着张延鹤道:“老牛不舒服,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张延鹤点了点头,“事不宜迟,走吧。” 秦历717年元月十日,上午十一时三刻。特遣一号前进营地。 三米高的通信天线笔直的指向天空,梁军医和一干留守的军官表情严肃的站在萧十三的身后。距离最后的发报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张延鹤他们还是看不到人影。现在必须到了一个决断的时候了,所有军官经过商量一致决定,听从张延鹤临走前的命令,按时向大本营发报联络。 因为只有一次发报的机会,所以不容许任何操作上的失误。从早晨醒来,一直到现在。萧十三哪里都没有去,一直都呆在那台发报机前。进行了无数次不通电情况下的演练,直到所有步骤倒背如流。 怀表立在面前,分针用缓慢而不容置疑的速度匀速向前。联络时间一秒一秒的迫近,所有人的呼吸不约而同的急促了起来。尽管房间里寒冷如冰窟,但每一个人此时此刻都感到浑身燥热难安。 “还有一分钟。”梁军医在萧十三身后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我在等……”萧十三略感烦躁的回答,沉默了一瞬间之后,又道:“还来得及。” “还有三十秒。”梁军医的声音在他身后,冷酷而不带有一点感情色彩。 萧十三伸出左手,重重按在电门开关上。他知道,一旦当自己按下开关,这次发报就必须完成。留给张延鹤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十、九、八……”军官们默默读秒,等待那救赎的时刻到来。“六、五……” 萧十三的手猛地按下开关,临时电讯室里发出“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声。蓄电池开始向无线电发报机供给电流,熟悉而又陌生的机器震动声在少年耳畔响起。他面无表情的快速检查着所有环节,右手食指已经稳定的按在电键上,只等着时间到来,他就会射出自己第一发也是最后一发子弹。 “三、二、一、零!时间到。”梁军医的呼吸声突然沉重起来,他一眼不眨的望着萧十三。少年的右手微微发力,电键向下移动,无线电发报机上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停止发报!”一声断喝将所有人的期待打得粉碎。张延鹤气喘吁吁的站在窝棚前,撩开帘子厉声喝道:“我说——停止发报。” 萧十三已经按下的手指猛地弹了起来。他飞快的切断了电源,转头望着张延鹤。“指令收到,联络已经取消。” 张延鹤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他扶着门框强自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做的不错,小子。回去我给你记上一功。” 与此同时,无名山要塞。 吕情瞪着一直在工作的发报机,左手轻轻在垫板上敲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布帘撩开,齐优走了进来。看见吕情这幅模样,顿时有些气恼。沉着脸道:“吕军士,你在干什么?” 吕情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跳了起来,待看清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娇嗔道:“齐长官,下次您进来前难道不能先敲一下门?” “那也得有门可敲才行。”齐优对于这个娇滴滴的富家女实在有些无可奈何,被她似嗔似羞的一番作乱之后,他好容易酝酿出来的气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轻声咳了咳,“吕军士,你要时时刻刻的记住,自己已经是一个军人。在值班时间走神的话,很容易遗漏掉重要信息的。” “我就是因为有奇怪的桥接请求才发呆的啊!”吕情委屈道:“这个时间不属于任何一座电台的呼叫时段,可是刚才我却发现了有电讯在请求接入。可是等我连上收发设施时,那个信号却又消失了。所以我才会冥思苦想。” “你说……收到了电讯信号?”齐优的目光移向墙壁上悬挂着的时钟,隐隐想起有一件事情陈葭曾经告诉过自己要留意,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不由得恼怒的拍了拍脑袋,困惑道:“是不是你值班时间太长,以至于产生幻觉了?” “不可能!”吕情猛烈的摇头道:“我可是专业人士。” 齐优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赶紧向天海城报告,这是特遣一号在试图跟我们联系。这个时间段也只有他们了。” “什么什么……特遣一号?”吕情莫名其妙的问道。 “你不要管那么多,赶紧向天海城发电。”齐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时间跟他解释。 十五分钟后,令狐谷雨挟着一封电报走到孙铿的办公室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来,门没有锁。”房间里传出孙铿冷淡的声音。 令狐谷雨推开房门,紧接着便看到了萧孟正站在孙铿办公桌前。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然后各自移开。令狐谷雨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站在孙铿的面前。“刚刚收到无名山清泉的来电。今日十二点正,无名山要塞接收到了疑似特遣一号的联络申请。” 孙铿头也没抬,在纸上飞快的写写画画。“关蓉那边怎么说?” “关蓉什么都没有发现。”令狐谷雨表情严肃的回答道。 “她是怎么搞的?一个称职的电讯员不应该遗漏任何一个可疑的无线电讯号。”孙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望向萧孟。“第二批学员什么时候到?” 萧孟心中一沉,神色复杂的望着令狐谷雨的背影。“他们已经抵达石湖关,因为前线战事激烈,所以并没有立刻赶过来。” “跟石湖关联络一下,让他们派遣一个合格的电讯员过来。”孙铿淡淡道:“让关蓉回咸阳,我的意见是留级一年……或者劝退。” 萧孟沉默了许久,才艰难的答应道:“是。” “去吧。”孙铿摆了摆手:“告诉她一声,站好最后一班岗,从现在开始,境内所有电台全部开机,接收到先遣一号的电报后立刻向我报告。” 第六十九章铁砧计划2 孙铿工作的时候严禁其他人打扰,令狐谷雨和萧孟两人毫不意外的被他从房间里赶了出来。轻轻合上房门,令狐谷雨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她是孙铿的侍从官,必须随叫随到。 萧孟站在走廊里,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斩尽杀绝?” 窗外阳光很好,前段时间作战时被炮声震碎的玻璃都已经重新安装上了。走廊里暖洋洋的,总是让人误会现在并没有处在隆冬,而是江南的暖春。少年的声音像是坠落在盘子里的冰块,生冷坚硬。似乎对这位曾经的同窗已经再没有半分情意。 “你想多了。”令狐谷雨骄傲的转过身来,望着萧孟瘦削的脸庞。经过战火的历练,少年以飞快的速度成长着。虽然仍是稚气未脱,但早已经不是当初学院里那个青春飞扬的轻快模样。 “我只是公事公办。这里是战场,不是在玩过家家。” “关蓉学姐的问题你比我清楚。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令狐谷雨笑了笑:“也许让她退学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也许就可以永远的摆脱掉我这个噩梦了。” “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萧孟掷下这句话,宣告着他们和她的关系正式终结。他甚至不屑再看她一眼,转身愤然离去。走廊上只剩下娇弱的少女孤单的伫立着,仿佛一株风吹就碎的蒲兰,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 “我才不会后悔哩。你们都以为我是菟丝子,谁能想到我却是一株毒伞菌呢?” 少女轻蔑的笑着,眼泪却簌簌而下。她知道,那是体内残存的宿主灵魂的低泣。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宿主的责任绝对不比她轻微多少。 秦历717年元月十日晚上七点。特遣一号前进营地。 营地里正举行着自空降后方以来最为盛大也最为轻松的一场篝火晚宴。火头军们再也不为了未来的口粮斤斤计较,从牙缝里抠着省下来的罐头统统磕开丢进沸腾着的大锅里;刚出炉的饼子端到每一个中队的餐桌上。不再是一半草根一半油炒面的样子货,而是货真价实的纯面饼。 伙夫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各个中队的餐桌间游走,他们端着巨大的铁锅给空了碗的士兵添上香气扑鼻,油水丰厚的肉汤。笑容可掬的喊着:“别着急,慢点吃!不够咱还有!” 这是伙夫们最为扬眉吐气的一天,一个月来,他们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行为而苦恼着。啃着三分面,七分草根的饼子,他们的心也在滴血。 但是没有办法,谁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物资是有数的,必须要节省着吃。也正是如此,他们才能硬生生的把两个星期的粮食省着吃了一个月有余。到了今天得到胜利消息的时候,依然还能拿出来给将士们做上一顿好的。 士兵们发疯似的啃着油汪汪的纯面饼子,吃着吃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淌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太难熬了,有多少人等不到这口吃的,躺进冰冷的土坑,永远长眠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泪水滴落在热乎乎,油汪汪的肉汤里,汤的味道似乎变得更加咸涩。有军官不满的站起来,冲着伙夫笑骂道:“他妈的是不是想咸死哥几个!咱们有盐也不能这么祸害啊!” 伙夫也不生气,摊开双手道:“那你得感谢牛大队正,要不是他,你们还吃不着这么实诚的肉块子呢。” 他的话音刚落,各个餐桌上顿时便响起一阵哄堂大笑。那军官的反应也够机敏,端起手中的饭盒来,大声道:“各位,咱们以汤代酒,敬牛队正一杯!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随意!” 笑声变得更加热烈了,所有人都注视着坐在桌角的老牛,等着他作出回应。老牛端着饭盒站起身来,没人注意到他的碗里实际上盛着满满的白粥。 “谢谢各位弟兄的厚爱,老牛我也是机缘巧合。要不是石队正和张队正,这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今天这胃有些不舒服,我就不陪你们一醉方休了。我随意,你们干了。”说罢端起饭盒,狠命灌了一大口白粥。这才擦了一把嘴,脸色铁青的坐下。强忍着呕吐的感觉,硬生生的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 石振义看着老牛的窘状,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好还是幸灾乐祸的好。那袋子肉干最后还是上了特遣一号的餐桌,经过梁军医再三的检验之后,最终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牲畜肉类,但也绝对不会是人肉。所以可以放心大胆的食用。 不过不管梁军医怎么解释,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老牛是打死都不敢再吃一口肉干了。甚至闻见肉味都会呕吐。梁军医对这种心病也是无药可医,随便开了几副健胃的药包,将老牛糊弄了过去。也只有期待时间这个万能的灵药,能把老牛的顽症慢慢治好了。 窗外人们正在狂欢,张延鹤却是没有心情出去跟他们嬉闹。尽管已经得到了大本营明确的回复,给他们运送必要物资的飞艇也已经在路上。但现在却是最令人难熬的时候,无线电发报机的电量已经耗尽,他们和祖国的联系进入了一段真正的空窗期。张延鹤的心中突然发现,原来能够支撑自己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实际上就是摆在萧十三面前的这台墨绿色的仪器。 正因为有它的存在,他才会感觉祖国就站在他的身后。只要自己有难,大本营会随时给他们送来救援。而现在,无线电发报机已经完成了它的第一阶段使命,蓄电池上表示电量的灯闪烁着红灯,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后备电池,他们直到飞艇赶来的这段时间都会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 但愿这时间赶快过去,重新回归到祖国温暖的怀抱。张延鹤心中如是想着,望向萧十三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出去吃东西?” 萧十三摇摇头,脸上露出疲惫萧索的表情。“吃不下。师兄,我有点慌。” “慌什么?有我呢。”张延鹤强颜微笑,拍拍他的脑袋道:“去吃东西吧,这段时间可苦了你了。” “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萧十三躲开了他亲昵的举动,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的道:“你说,院长会拿出什么样的方案呢?” “那还用想?”张延鹤冷笑一声,“当然是在无名山对魔崽子干得那样。一顿炸弹送他们投胎去。” “可是据我所知,炸弹的储存量并不多。上次的大轰炸行动,已经将所有的库存都用光了。” “那可是院长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张延鹤道:“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等着回去领功劳就行了。对了!这次货运飞艇过来,你跟着病号们一起回去。这边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替我们打个前站,把家收拾好了,顺便也给你嫂子他们吃点定心丸。” 萧十三固执的摇了摇头,“我不会回去。我得跟着你,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张延鹤挠头道:“你傻不傻?随便问问外边哪个人,想回去都快想疯了。给你馅饼都不吃,你吃窝头。我跟你讲,院长就是因为你这个脾气才烦的你。还不快给师兄我改了这臭毛病。” “我信你才怪。”萧十三轻声笑了笑,神往的道:“今天晚上,也许院长就会做出一个方案来。师兄,求求你别赶我走。他们说无名山那天的焰火特别壮观,我也想留下来亲眼看看。回去也好有个可以吹嘘的事迹。” “净瞎扯吧你!”张延鹤笑了一声,虽然不怎么相信萧十三的说辞,但却再也不提将他赶走的事情了。师兄弟两人各自沉默的坐着,期待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广袤的草原,一直望到天海城那座灯火通明的郡守府里。 自从收到来自特遣一号的电报之后,紧急作战会议就一直在进行着。甚至连晚餐都没有时间吃,从晚上七点一直拖到九点。最后几位饥肠辘辘的艇长和孙铿在办公室里将就着随便填了一点,把肚子哄饱了之后继续投入紧张的计划制定当中。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站在门边等候的令狐谷雨立刻打开了房门。一个年轻的机要军官出现在她的面前,机要军官立刻垂下眼帘,将一份报告递到她的手里。 “你好,令狐侍从官。十分钟前负责给特遣一号运送物资的秦飞甲六零四号艇已经起航。这是艇长签署的航行申请书,请您接收。” “我收到了。”令狐谷雨接过那份文件,点头干脆的回答。送走了机要军官,她走到了孙铿的面前。将文件放在了桌面上。 孙铿扫视了一眼文件,随手将它搁在杂乱的文件堆上。令狐谷雨知道他的毛病,也不以为意。弯腰提起水壶给几位艇长续上了提神的可可水,便准备退到门边继续履行侍从官的职责。 孙铿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暂时停止讨论。他的目光凝在令狐谷雨的后背,少女纤弱的线条总是让人产生怜惜的感觉。但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谷雨,我听你兄长说,你祖父对魔族的文化研究很透彻。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魔族人的血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铿的话平淡至极,称呼上甚至有些令人遐思的亲昵。但令狐谷雨听在耳朵里时,却不啻于晴天霹雳。浑身一震顿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转过身来,望了孙铿一眼。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轻声道:“是的院长阁下。祖父确实对魔族人的风俗有所钻研。” 这意味着她从现在开始必须要对他和盘托出一切,虽然有些不甘,可她依然无法抗拒。也许在这男人的强大压力面前,放弃抵抗才是唯一的出路。她不知道自己一步一步的后退之后,她的利用价值最终还能剩下多少。但至少现在,这样的沦陷是她所期望的。 第七十章铁砧计划3 一直以来,在帝国的官方文献上并不承认魔族方面有残忍的血祭一说。在帝国北部边境线上,血祭的传说一直流传很广。但众说纷纭,人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血祭是什么样子的。它到底有什么作用?范围有多广?一直都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孙铿和艇长们都作出“洗耳恭听”的态度,令狐谷雨忙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 原来,血祭是魔族赖以生存和扩张的技能。通过血祭,魔神大方的赐予了深渊一族繁多的能力。其中最主要的有两种,其一是撕裂空间,这让原本非常落后的深渊族获得了跨星球扩张的能力。 “那么另外一种是什么能力呢?”孙铿稍微向前探身,探询的问道。 “我祖父并没有得到这方面的讯息,所以……我也没有从那本笔记上看到。”令狐谷雨转了转眼珠,狡黠的回答道。 很显然,这小妖精有意瞒了一半。不过孙铿和艇长们已经得到了有用的讯息,令狐谷雨说得很清楚,魔族人在极光城做得事情就是利用了“撕裂空间”的能力。所以与秦军对垒的魔族军才会拥有源源不断的增援,几乎将帝国逼到绝境。 “明白了。”孙铿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周围的艇长们。“这样,你们的任务就明确了。在特遣一号的指引下,对极光城发动一次空中袭击。极光城的防御非常松懈,所以你们可以放心大胆的进行低空精准轰炸。把他们的空间门彻底摧毁,然后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对包围我们的敌军发动反击了。你们还有什么建议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要签署作战命令了。” 吕琛为首的几位艇长不约而同的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异议。这次任务的难点在于长途奔袭,其实到了地方以后就没什么难度了。对于孙铿的要求,他们也都觉得并没有意外。空间门炸毁以后,魔族人几乎就无法组织起同等规模的血祭。就算修好了那扇拱门,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这场战役的关键点就在于他们的致命一击,一旦切断了魔族军的补给线路,那么战役的胜利自然也就唾手可得。 “好吧,这次长途奔袭的行动代号为‘铁砧’。我希望你们的攻击能够彻底的把魔族军的补给线摧毁。行动的备用计划也已经制定好了,不过我认为没有什么机会能用到它。”孙铿快速的签好了一份作战命令,将这份命令交给吕琛。吕琛双手接过,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就预祝你们作战顺利。”孙铿面露微笑的说道。 吕琛和艇长们同时站立起来,向孙铿敬礼。 最后一位艇长走出门去,落在最后面的令狐谷雨轻轻将房门关上。转过头,朝着孙铿的方向望去。他坐在办公桌前,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手指掐着额头,额头两侧显出两枚深深的指印。 对于他而言,战斗并没有结束。这一步只是为未来的一场大胜奠定了基础,接下来他还需要在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日子里,顶住来自自己人的进攻。 她走过去轻声道:“军法庭调查科的人今天下午已经进入了天海郡,他们停留在安边要塞,估计明天就回到达这里。” “他们来,是要逮捕我么?”孙铿嘲弄的一笑,“屠杀自己人的凶手;杀良冒功的佞臣!有很多人巴不得把我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国家利益于他们而言,比厕纸还要廉价。” “深渊一族之中也有血腥残酷的权力斗争,不过他们的手段可没有你们人类丰富。”令狐谷雨道:“比如我族的那位希罗大人,就是一位玩弄人心的高手。但是比起他们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你很少主动提起你们那边的事情,今天是怎么了?”孙铿疑惑问道。 “我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也是拜他所赐。跟你的遭遇,多少有些同命相怜的意味吧。”令狐谷雨幽幽叹息了一声。走过来站在孙铿的身后,冰凉的双手轻轻按住他的额头。 “看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我现在不想听。”孙铿侧身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明天你去接待那些讨厌的家伙们,顺便侦测一下他们的想法。就像你经常对我做的那样。” 谷雨的手悬在半空,她轻轻啮咬着嘴唇。“今天晚上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抱歉。我没时间。”孙铿朝她露出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轻轻摆了摆手道:“去休息吧。有事情我会叫你。”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类了。你会如何选择?” “那永远都不会发生。”孙铿抬眼看了看她。“别傻了。” 谷雨撩起了秀发,露出了自己的头顶。头顶上露出一条细细密密的缝合线。“明天这条缝合线会消失。我们一族有些办法可以让自己与宿主的关系更为紧密。蒙蒂斯大人就使用了这种方式,所以他会有后代诞下。” “你想说什么?”孙铿用力点着自己的额头,那里疼痛的都快要炸裂开了。 “……我想拥有一个后代,最好这个后代的父亲是你。” “想都别想。”孙铿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处拉开了门。“你该离开了,令狐侍从官。” 令狐谷雨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说不清是第几次被拒绝了。她明明感觉到欲望和情欲在他体内氤氲,但事到临头却总有一根名叫理智的针将幻想的气泡刺破。 秦历717年元月十一日零时十分,天海城南部飞艇起降场。 “报告!所有货物已经装载完毕。”一名地勤军官出现在吕琛面前。 “知道了。”吕琛点头,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各艇检查艇况,二十分钟后准时出动。” 艇长们站了起来,朝着各自的飞艇走去。吕琛低头默祷了一会儿,郑重戴上军帽,走向了旗舰“光辉”号。 昏暗的指挥舱里,所有人员都已经就位。吕琛走到属于自己的指挥位上,并没有选择坐下。而是双手扶住面前的指挥台,等待着艇员们的回报。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时候。起降场上的风力测定杆显示,目前已经转为了北风。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空中编队将会比预定时间稍晚一些抵达目的地;同时也意味着今天晚上,在艇舱后面的人力组有的要忙了。 光辉号动力舱,人力组组长老赵快要把自己的耳朵都伸进传话筒里。他苍老的脸也随之露出苦恼的神色。 几个月前,老赵还是一个在海上搏命的水手。被东家辞退了之后,他赋闲在家几个月。正为一大家子的生计犯愁的时候,军方的一次招募改变了他的命运。考虑着成为军方雇佣人员的高额薪饷,老赵决定参加这次招募。 凭借着自己一把子力气以及清白的家世,当然还有他做过水手长的履历。老赵光荣的成为了光辉号飞艇上的一员。经过短暂的培训期之后,他又升职为光辉号人力组的组长。这是他执行的第三次正式任务,也是他担任人力组组长以来所面临的最严峻的一次挑战。 密不透风的后舱里充斥着一股子特有的男性气息,十二个身材壮硕的汉子赤膊站着。他们都瞧见了老赵脸上那副严肃的表情,猜思出这次恐怕是一次艰难的任务。果然不出他们的预料,老赵重重关上传话筒的铁盖,直起身来望着他的手下们。 “弟兄们,来大活儿了!”老赵拍了拍手,扬声道:“刚才艇长舱传话过来,今天晚上逆风,咱们要通宵作业。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分组,两人一组,保证风桨不停。” 汉子们脸色垮了下来,通宵作业是人力组最繁重的任务。这意味着一整夜都得摇动那两条沉重的摇杆,而且还要听从艇长舱的指令,依靠转动风桨的角度来调整航向。 老赵见士气有点低落,知道自己这话是把他们给吓着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声道:“别丧气,艇长说了:今天晚上的活儿给双份薪饷。只要咱们卖力干,钢元大大的有。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汉子们的情绪总算松快了一点,七嘴八舌的回应着。 老赵皱了皱眉,士气并没有随着他想象中提升的那么高。他沉默了一阵儿,从兜里摸出一枚闪着金灿灿光芒的豆子,摊在手心里向汉子们展示着。“看到了没?谁想要?” “金子?”汉子们的眼睛顿时便亮了。这样一粒金豆子,差不多能值半个金元的价值了。半个金元能让全家人舒舒服服的过半年,老赵这前水手长在海上浪迹的久了,身上的好物件可不少。一伙人顿时情绪高涨了起来,摩拳擦掌的看着他,等着老赵提出自己的要求。 老赵满意的点点头道:“都给我听好了,今天晚上的航速不能低于八节。谁出得力最多,我这颗金豆子就归谁。陪了我十好几年了,真舍不得给你们。” 第七十一章铁砧计划4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赵成功的用一枚金豆子鼓舞起了低落的士气。但他心中清醒的很,这样的招数能少用尽量少用。金钱刺激的效果虽然好,但用得次数多了会吊高这帮大爷们的胃口,就只有将他们清除掉再换人一途可走了。问题是这帮力夫们的人事权并没有在自己手里,到时候他们出工不出力,倒霉的还是自己。 一边盘算着等到任务结束后就跟艇长提提这个问题,一边把金豆子揣回怀里。他袖着手走到摇杆前,注视着第一组力夫的工作。每组力夫只能工作十五分钟,然后就会因为脱力而降低效率。六组人轮流工作,全程干下来也是足以把人累瘫的重体力活。 好在军方的良心要比商船船主们好得多,知道重体力劳动会让这些汉子们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损害,后勤方面的补充也非常足。不仅每餐饭都提供肉类,还有一种苦涩的黑色饮料帮助他们恢复透支的体力。其实老赵还有一种大杀器藏在自己的手里,一直都没敢动用过。他不知道把这玩意拿出来之后是好是坏,只能继续揣着等待时机了。 风桨转动起来后,人力机械的作用渐渐扛过了自然的力量。光辉号开始提速,向着北方悄无声息的飞去。 秦历717年元月十三日下午三时。桑梅草原与极北之地交界处,特遣一号前进营地。 秦飞甲六零四号软壳飞艇稳稳的停在临时起降场上。这艘早期型飞艇的最大优点就是采用了两台电动风桨,因而才能逆风航行,比计划中提前了两个小时抵达秦军特遣一号前进营地。 六零四号为已经陷入饥荒的特遣一号带来了急需的粮食、药品、弹药等物资。它还担负着另外一项重要的任务——将重病号运载回天海城,以便接受更加完善的治疗。 长达一个多月的残酷野外生存,让特遣一号几乎陷进绝境。一半军官士兵患上了各种疾病,其中七十六人死亡。特遣一号在出发时并没有考虑到如此残酷的生存条件,携带的药品储备严重不足。当仅有的药品用光之后,病号们便开始了走向死亡前的漫长折磨。幸好这时候六零四号及时赶来了。否则的话,这支创造了人类史上第一次高纬度地带作战先例的部队,铁定将会面临全灭的结局。 但现在,放下了包袱的特遣一号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他们的战斗力更强,留下来的成员也都是经历了严酷寒带生存考验的精英战士。 飞艇尾部的蚌式舱门缓缓关闭,空勤人员忙碌的跑上跑下检查飞艇的状况。他们是一艘快速通信艇,并没有作战能力。必须要趁着天色的掩护返回大本营,如果让他们白天出现在魔族军的视线里,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一个身穿深蓝色笔挺制服的空勤人员走到张延鹤面前,“你好,指挥官。这是物品清单,请您签收。”年轻的军官看上去没有超过二十岁,衔级却已经是令人艳羡的三级卫将。张延鹤接过清单,随意扫了一眼,转手递到萧十三的手里。 “少年营的?”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年轻军官矜持的点了点头,“咸阳陆校少年营一五期第二学员队,空勤组学员贺铭。”自我介绍如行云流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骄傲之意。 “少年营的人我们这儿刚好有一个,要不要认识认识?”张延鹤说着就把萧十三从背后扯到面前来。 萧十三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笔挺的深蓝军服简直快要耀花了他的眼。而反观自己,已经跟那些老兵滑子们差不多。一件厚重的雪地军大衣,披风裹在身上;脸上涂满了黑泥,一笑起来泥灰如化妆过浓的妇人一般,灰屑哗哗往下掉。“你好,我也是少年营的。”他弱弱的跟对方打了一个招呼。 贺铭的目光扫到萧十三空荡荡的肩膀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讥诮。他再也没有看萧十三一眼,目光定在张延鹤身上。举手干脆利落的敬礼。“指挥官。公务在身,就不多啰嗦了。我去做起飞前准备,祝您作战顺利。” 张延鹤笑着还礼,“祝你一路顺风。” 贺铭点了点头致意,转身大步离去。张延鹤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飞艇艇舱中,转头再看萧十三时,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年脸涨得通红,身体绷得笔直。脸上充满了被轻视却又无可奈何的郁闷表情。 “怎么啦,小子!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张延鹤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咱们远侦队哪点比不上他们了?至于这么胆怯么。” “那群心高气傲的主儿从来都没有在少年营呆过一天。”萧十三轻声道:“他们是院长特种招生进来的,不受那两个条件限制。院长曾经亲口对我们说过,他们是天之骄子,注定要在蓝天翱翔的鹰。” “那我们就一定是土里啄食的鸡了?”张延鹤道:“这次你立的功劳,回去以后立马军衔就能超过那趾高气扬的小子。别看现在,要放眼未来啊!十三。” “给你丢脸了,长官。”萧十三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 “瞎想什么呢!没出息的样子!”张延鹤佯怒道:“滚去给我看看电台,咱们还得依靠它跟大本营联系呢。” 萧十三知道张延鹤并不是真的动怒,脚步挪动了一下却没马上动身。 “还有什么事?”张延鹤疑惑问道。 “我想在这儿,送送他们。”萧十三转了转头,目光瞥向一旁摆放整齐的骨灰瓮。除了那个沉眠在寒冷谷地的士兵,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留下来的官兵们也没走,自动排成几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六零四号飞艇终于完成了起飞前的整备,贺铭站在艇长舱的指挥台前,表情依旧是一副万年都不会化冻的冰冷严肃。 “艇长,全艇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起飞。”值星官向他大声报告道。 “放下舷梯,打开侧面舱门。”贺铭淡淡吩咐道:“让我们的乘客登艇,然后我们就可以返航了。” “艇长,我们让病号呆在货舱,让……他们进客舱。是不是有点舍本逐末了?”值星官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 “照我说的做。”贺铭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是。”值星官立正,大声回答着。 侧面舱门打开,一架舷梯放了下来。几个艇员从飞艇客舱里跑了出来,沉默的将那些骨灰瓮搬进空荡荡的客舱。临时起降场上刮起了微风,细细的雪片从天上飘落下来。特遣一号还能站着的人们注视着他们的同袍一一远离了他们,整个搬运活动都没有一个人出声,直到艇员们收起舷梯。 在关上舱门的一刹那,张延鹤以下,所有官兵不约而同的向飞艇举起了右手。整齐的方阵迅即爆发出一股悲而不伤的力量,感染了艇舱内的每一个帝国军人。 驾驶舱内,除了负责驾驶的艇员外,其他人也同时回礼致敬。秦飞甲六零四号缓缓离开了地面,在骤然变得恶劣的天气条件中,掉转了狭长的身躯,朝着南方飞去。 直到看不见地面了,贺铭才缓缓放下了一直举着的右手。 “不管他们死于谁手,不管他们是不是立下了功勋。对帝国而言,总是英雄。”他叹了一口气,沉静的说了一句。这话仿佛是说给驾驶舱内的艇员们听,又仿佛是说给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的英魂听。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张延鹤也放下了手臂。眯起眼睛目送着风雪中的秦飞甲六零四号艇消失在视线中。“病了的和死了的都已经走了,现在该去完成咱们的大任务啦。” “头儿。不是说飞艇部队主攻,咱们配合么?”刘己心中咯噔了一声,连忙苦着脸问道。 “备用方案没告诉你。在天气恶劣的条件下,由我们主攻。”张延鹤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是有点怵得慌。”刘己是个一根直肠子通到底的人,脾气性格跟二一三卫的老牛有一拼。好在他还知道解释一下,在张延鹤的表情阴沉下来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倒不是怕魔崽子,而是怕那边的天气。太难捱了。” 这时候只有两人并肩走着,张延鹤用只能让自己和他听见的声音道:“我也不想去,但有什么办法?大道理我就不说了,你们都懂。穿上这身军装,就该负什么责任。军令如山,区区风雪严寒实在不能阻挡咱们前进的脚步。” 刘己知道,自己和头儿两个只能是在暗地里发发牢骚而已。这一次的任务应该也会和他们以往的每一次任务一样,只要命令下达就会不折不扣的得到执行。无论挡在他们面前的是刀山火海还是冻土冰原,眼睛都不会眨一眨的趟过去。 没有第二个原因,只因为他们有一个光荣的名字——军人。 第七十二章铁砧计划5 秦历717年元月十四日下午一时整。桑梅草原与极北之地交界处,特遣一号前进营地。 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这个时候,狂风才稍微缓和了一些。这也导致了从天海城出发的空中突击舰队姗姗来迟,足足比预定时间晚了二十多个小时。 张延鹤带着老牛和石振义等在临时起降场的边缘,注视着六艘庞然大物逐一降落。侧面舱门打开后,艇员刚把舷梯架好,吕琛就从光辉号上走了出来。 尽管这是一次危险的航行,但吕琛身上的军装依旧笔挺没有一丝褶皱。飘扬的大雪中,他找到了张延鹤等人的身影。 “上来见面吧,这里的条件比窝棚好多了。”他高声招呼了一句,又缩回艇舱之中。衔级已经朝着一级郎将级别逼近的吕琛有足够的理由反客为主,能够亲自出来招呼一声已经是莫大的面子。 张延鹤倒不在乎,不过老牛却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我发现这帮子飞艇军官各个都拽的很。看他那身军装,这天穿出来都亮的跟灯笼似的。不是找死吗?” 张延鹤笑了笑,为吕琛辩解道:“他们的战斗岗位和咱们不一样。每一次飞行可都是要立生死状的。不出事就好,出事就是大事。去年夏天咸阳出了一次事故,整整一飞艇人就逃出两个小家伙。” “扯淡吧你。”老牛不肯相信,指着飞艇道:“那么大的气囊,落地上能摔死人?别以为老牛我是个土老帽,啥都没见过,啥也不知道。” “是真的。”萧十三道。 老牛瞪了他一眼,不满的呵斥道:“长官说话,你个小兵崽子少插嘴。” 张延鹤横了他一眼,“这位可是我的小师弟,他老师可是孙铿。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别看这时候不起眼,兴许过不了几年你就得给他敬礼了。” “嘁……”老牛一脸不屑的望着他俩,“说得跟什么似的,老牛我还就不信了。”他嘴上虽然还硬气,可心里却早已把张延鹤的话记住。果然接下来老牛再也没对萧十三有什么不屑的姿态。 三人一路跌跌撞撞的走过来,终于来到了光辉号飞艇的舷梯下。 艇员撑开了雨伞,给登艇的四人遮挡住了雪花。同时将四副布质鞋套递到了他的手上。 老牛恼怒道:“这什么意思?嫌我们脏下来谈啊!” 张延鹤制止了他,笑着打圆场道:“入乡随俗。这艘可是旗舰级,按道理咱们怕是没资格登舰的。” “老张说对了,这艘确实是专门为皇帝陛下建造的旗舰。”吕琛站起身走了过来,亮出双脚上的布套让他们看到。以示自己并没有说谎。 老牛出了个大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乖乖从张延鹤手里接过布质鞋套,将一双沾满泥泞的大脚套了进去。这才有点忐忑的走进明亮温暖的艇舱之中。 “二一三卫远侦队队正牛进达,三六四卫远侦队队正石振义。”张延鹤伸手向吕琛介绍了一下两人的身份,两人也不含糊,同时一个立正向吕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吕琛忙站起来回礼,“光辉号舰长,空中突击舰队指挥官吕琛。二级郎将。”他虽然已经披上了军装、走上了战场,但本质上还是那个醉心问学的军研院研究员。两相比较,立刻高下立判。笔挺军装的吕琛回礼无比别扭,而穿得邋里邋遢的张延鹤三人骨子里都透出一股金戈铁马的军人气息。 “在天海城我们见过。”吕琛吩咐艇员端来几杯冲泡好的热可可,伸臂请张延鹤他们坐了下来。“就别客气了。这次过来,还是跟你们商量商量那座极光城该怎么拿下来。”他说完这句,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也坐下来端起一杯热可可啜饮了一口。“其他几位艇长一会过来,等他们都到了我们的临时会议就可以开始了。你们先休息一会儿,这些天冻坏了吧?” 人不可貌相,放松下来之后的吕琛没有半点长官架子。这对于张延鹤来说也许并不稀罕,不过对于老牛和石振义来说,就不比寻常了。原来这位长官不过是个军装架子,本质上还是个老好人。两人也就不再拘谨,三口两口喝光了热可可,这才转头打量着艇舱里的摆设。 艇舱正对着舱门的一面墙壁上,挂着一面年轻军官的相片。张延鹤自从进了屋之后,就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低着头啜饮热可可,似乎想着什么心事。老牛和石振义两个都见过现任皇帝陛下的相片,知道这年轻军官并不是皇帝本人。可是究竟是谁却不怎么清楚。于是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萧十三,想让对方解释自己心中的疑惑。可是萧十三在吕琛面前如何敢放肆?毕竟这位也是教过自己的教员,就是不知道对方认出自己了没。他可不敢在这个场合跟任何一个人寒暄,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可把老牛急的差点想要跳墙。 吕琛看到客人们的疑惑,他笑道:“两位一定是很困惑,为什么皇帝陛下的座舰里却没有摆设皇帝陛下本人的相片,而是挂了一张陌生人的相片。其实这个人是帝国空军方面第一任指挥官,他的名字叫张复亭。” 老牛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立时便吃了一惊。瞥了张延鹤一眼,心中顿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年轻军官为何死后会极尽哀荣。 “在之前没有明说是因为这艘舰的密级很高,高到一个你们没有办法接触到的地步。”吕琛接着解释道:“但是一会需要你们配合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所以你们可以稍微了解一下我们这位指挥官对帝国的贡献。”说罢,吕琛抬起眼,目光落在萧十三的身上。 “学员萧十三。” “到!”萧十三下意识立正。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回答。 “放松。”吕琛在面对萧十三的时候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你来介绍一下你的这位教官的生平。” “是。”萧十三答应了一声之后便开始介绍张复亭的生平。石振义多少耳闻过一些;老牛就不太一样了,本身在桂河边上挖了近两年的沙子,好容易调出来之后直接开赴北方战场。对于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都不甚了了,对这两年涌现出来的将星就更是一头雾水了。两人认真听着萧十三的详细介绍,谁都没有发现张延鹤的情况有些反常。自从进了艇舱之后,他的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 记忆的长河里,那个年青军官站在他的面前。脸上露出混不吝的微笑。伸手握拳,轻轻捶打在他的肩头。 “伤全好了?”他点了一根烟卷,吹出一团淡蓝色的烟云。 “是啊,全好了。”张延鹤喃喃了一声,“复亭,我们又见面了。还想跟我打一架吗?你现在可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了。” “兄弟我现在是文明人,动口不动手。来打我呀,我保证不还手。”张复亭笑得贼坏,“不过,你舍得下手吗?” “等我下去了,一定跟你好好打一架。”张延鹤轻笑道:“谁劝架都不管用。” “我等着你。”他捏了捏拳头,却没有声响传出来。 张延鹤抿了抿嘴唇,看着他的身影在艇舱里逐渐消失,幻化成砂。低声喃喃了一句。“一定要等着我。” 艇舱门再次打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跟着雪花一起进来的,还有其他五艘飞艇的艇长。这时候萧十三已经介绍完张复亭的过往,刚刚停下嘴松了一口气。吕琛扫了一眼周围,拍了拍手以引起张延鹤的注意。 “人都到齐了,现在开始作战会议吧。十三,你来负责会议记录。” 吕琛等人都落座之后,才将那份作战计划从密封文件袋里抽了出来。递到张延鹤的面前道:“这次的行动,院长已经命名为‘铁砧计划’。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求我们的攻击像铁锤一样把极光城里的魔族军补给线彻底摧毁。任务有两个代号,我们保持空地协同一起来完成。我们的代号是‘铁砧’;你们的代号是‘铁锤’……” “时间紧迫,说重点吧。”眼看吕琛情不自禁的就要长篇大论,张延鹤抿着嘴唇打断了他的谈兴。 “真是抱歉,一不小心教员习气又跑出来了。”吕琛丝毫没有愤怒的样子,自嘲的笑道:“做教员做习惯了,总是忍不住把一件事情详详细细的都说出来。” 铁砧计划有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天气条件许可的情况下,由远侦队引导空中突击舰队对极光城发动空袭。按照孙铿的意思,就像是一块砧板重重拍在极光城上,将这座小城彻底毁灭。而第二套方案就显得纤巧一些了。在天气恶劣,飞艇的精准投弹没有办法实施的情况下。二者的职能就掉转过来。 空中突击舰队由攻击的执行者转为掩护者,而特遣一号则变成攻击的实施者。空中突击舰队将运送特遣一号进入攻击位置,然后等待他们完成任务,撤回攻击位置再载运突击队撤回。 可以说,第二套方案更加适合孙铿预想中的特种作战方案。只不过他担心两者配合不够默契,有可能会导致任务失败。所以选择了一种相对稳妥的作战计划。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战斗任务归根结底还是落在了张延鹤的头上。以至于孙铿收到他们在作战会议结束后向他发送来的行动申请电报时,沉默了好几分钟时间。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甚至胜过了此时正接受调查的糟糕心情。 第七十三章铁砧计划6 “咳咳……”一阵不悦的咳嗽声打断了孙铿的思绪。他抬起眼,漠然注视着面前三位脸色阴沉的军法庭军官。 “你们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孙铿指着身旁一叠需要他们签署的保密文件,“所有的回答都在那里了。为了战役的最终胜利,我认为牺牲掉三百名士兵的生命是值得的。我也愿意为他们的死亡负责。需要当庭宣判吗?” 前军研院院长脸上的表情很无辜,他露出一副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战争胜利的理所当然的神色。这让军法庭军官们感到非常火大,为首的军法官恨不得马上敲响手里的木槌宣布眼前这个人有罪。但是,他不能。 如果不是成为了“三百士兵神秘死亡案”的审理军法官,他恐怕一辈子都接触不到那么多秘密。满足了好奇心的同时也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后果就是差不多一公尺厚度的保密文件需要签署。 当军法与军事情报狠狠碰撞在一起时,军法很快就败下阵来。掌握在孙铿手里的秘密已经不能用几个保险箱这样的单位来计算,而是若干个郡府级藏书馆那样的恐怖规模。军法官相信,如果对方想要用秘密来砸死自己,一定不是开玩笑。 他艰难的摇了摇头,苦涩的道:“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一切事实都很……清楚。” “那我就放心了。”孙铿挟着文件朝门外走去,直接把三位军法官当成了空气。 “站住!谁让你离开了?”军法官阴怒喝道。 孙铿站定了脚步,脸上露出嘲弄的微笑。“在我的手里,有一项非常重要的行动即将实施。悬在我手里的人命,不仅仅是三百个。你们……是想贻误战机吗?他们的性命,你们担待的起吗?因为行动失败而导致的帝国的损失,你们背后的人承担的起吗?” “我们至少有知情权。”军法官笃定孙铿是在虚张声势,寸步不让的逼问道。 “告诉他!”孙铿脸色一冷,转头朝着林光一喝道:“我授权。”说完他再次举步朝外走去。冷冷的声音透过房门传进军法官的耳朵里。 “鉴于你们所知太多,有泄露军事秘密的可能。我授权军事情报机构对三位的人身自由进行一定程度的限制。战役结束后,我会放你们离开。但是现在,请你们老老实实的呆在天海城。胆敢离开一步,格杀勿论。” “你——欺人太甚!”军法官气得浑身颤抖,连话都快要说不清楚。 “哼哼。”孙铿懒得理他,扬长而去。把三人晾在了会客室里。 林光一走到他们面前,脸上露出何必自讨苦吃的怜悯表情。 “三位,请先签署保密文件吧。你们的运气不错,这些保密文件的秘密期限截止到今年的六月份。也就是说再今年六月份之前,你们不可以离开天海城一步。” 六月份才能离开的话,黄花菜都要凉了。军法官阴沉着脸,色厉内荏道:“皇帝陛下的命令你们都敢违抗?” “在帝国利益面前,谁挡在我们前面都注定要失败。”林光一淡淡道:“皇帝陛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做这种亲痛仇快的事情?快点签署文件吧,时间拖得久了对你我都是一种浪费。” 林光一整治这些倒霉的军法官的同时,孙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令狐谷雨站在他的对面,表情局促的等待着他的问询。 “幕后的主使者有没有头绪?”孙铿将收到的那份电报随手放到一边,淡淡问道。 “似乎与一个叫江流的人有关。”令狐谷雨道:“这三位军法官在从长安启程之前,曾经接受过他的馈赠。”她的辞令说得很是委婉,但孙铿已经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只不过这是军纪部的职责,他却管不着。咀嚼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却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说过。 不过知道人名就已经是一个突破,孙铿对此非常满意。“等会林光一回来,你找他问问。他是官场万事通,应该知道这个人的来历。整理成册以后,再来跟我报告。” “明白。”令狐谷雨干脆的回答了一声。她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 孙铿为难的托着下巴,“只要不是你宿主的任务,你可以讲。”他现在已经是有些怕了,令狐一家似乎铁了心要把这女孩塞到自己床上。一天不收了这丫头,自己一天就不得安宁。最近战事并不激烈,蔡韶恢复健康之后重新接管了战区指挥权。令狐立春和令狐立冬两个家伙得以有更多的时间对他轮番轰炸,让他的脑袋一个有两个大。 “这背后很可能有我的同族涉及其中。”令狐谷雨不确定的道:“有一个叫小公子的人,在军法官的思想里,似乎是和我一样的活死人身份。” “什么意思?”孙铿皱了皱眉,“你说军法官们有通敌的嫌疑?” “不确定。”令狐谷雨摇了摇头,困惑的道:“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嗅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能知道他的相貌吗?”孙铿追问道。 令狐谷雨继续摇头。“他们就算知道内情,恐怕也是最外围的棋子。我只是认为,这个小公子的身份存疑。很有可能跟江流共同策划了对您的攻击。” 孙铿思忖良久,在帝国已经快要三年了。除了“他们”之外,他还真的没有结下过什么仇人。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自己。不出手便罢了,一出手就是致命杀机。 尽管知道有这样一个敌人在暗中针对自己,但孙铿能做的反击却乏善可陈。他是谁?他在哪儿?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他对此一无所知。所以也只能当成一步暗棋,在后续的攻击中看看对方能不能露出什么破绽。 “把这个小公子的事情也跟林光一说说,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印象。”孙铿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林光一翻阅着令狐谷雨誊抄好的文件,忽然眉头一纵,失声道:“江流?怎么会是他!” 孙铿抬起头来,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你认识这人?” “先帝确定的左相人选。后来因为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情,被打发到桂州牧马去了。”林光一淡然道:“他做的那件事情跟你有关,在回京述职的时候,脑袋发昏公然攻击你的一些策略。结果被愤怒的陛下直接革职。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他早已经准备好这样做,意图就是暂时脱离了长安核心圈,从而专心为某些人效力。” 孙铿讶然,能够被先帝圈中,成为萧南里的继任者,这种才干至少与现任左相贺八方相当。而他为了某些事情的规划,甘心退出核心圈,他为之效力的势力能量恐怕会非常强大。 “是他们吗?” “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江流是为他们效力。”林光一目光闪烁道。 “这么说另有其人咯?会是谁呢?” 林光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人已经扣下了,如果没有一场足以奠定北方局势的大胜,我很怀疑你能不能挺过这场风浪。”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丧失掉一切权力,重新回到那个鸟笼子里呆着。乱世将临,难道你以为我会在里面呆一辈子吗?”孙铿不以为然的道。 “因为从前的你表现出来的特征,是一个不可能被击败的人。但是你也无比的脆弱,没有任何根基的情况下,一场失败就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他们会像嗜血的怪兽一样,前赴后继的扑上来。直到把你啃噬的只剩下骨架。不要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这就是你的下场。没有任何人会为你的下场而伤心流泪,包括长公主殿下。”林光一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你输了,就会一无所有。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扎根在这片帝国的土地上,你只是无根的浮萍,而永远无法变成一株参天大树。” “你也会离我而去吗?” “看情况吧。”林光一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也许会,也许不会。但从我个人的意愿来说,跟着你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首先你得活下来才行。” “我对他们有信心。一定行的。”孙铿面露微笑道:“不信走着瞧。” 送走了信心不足的林光一,孙铿关上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让整个房间都陷入黑暗之中。战事缓和之后,魔族军在毒气的威慑下已经不敢再发动规模过大的攻势。夜晚的天海城也迎来了久违的宁静。他在桌上摸索着找到了一枝烟卷,凑到嘴边点上。 黑暗中,红光明灭不定。他大口吞吐着雾气,想要平复乱糟糟的心情。 房门无声无息的推开了,令狐谷雨如同幽灵一般闪了进来。 “出去!让我安静一会儿。”孙铿冷漠的呵斥了一声。 “该做的你都已经做了,接下来该听从上天的安排了。”令狐谷雨没有理会他的虚张声势,缓步走到他的面前,脸上露出怜悯的微笑。“我知道现在的你是最脆弱的时候,你需要一些抚慰。”她说着,伸手缓缓解开了军服的下摆。 第七十四章宿命1 “我不认为现在是个好时机。”孙铿如同一尊雕像一样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你想到哪里去了?”谷雨从下摆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枕头,轻轻搁在桌面上。“好容易才摆脱两位兄长,他们一致认为这个时候我应该坚定的站在你的身边。” 孙铿哑然失笑,那只小枕头的功用不言而喻。可以想见谷雨为了拉到那个强力盟友动用了什么手段。不过,他心中清醒的很。一个真正负责任的大家族,不会为了族中女人是否怀着自己的孩子而改变想法的。所以一切只是谷雨的一厢情愿。如果他们对自己丧失了信心,那么将会有一千种办法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斩断和自己的联系。 “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很显然他们想做前者。”孙铿心中安稳了一些,将大半根烟头掐熄在烟缸里。“现在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你放心好了,大部分人不会离开你的身边。林光一只不过是把最坏的情况提前告诉了你,以防止你的想法过于乐观。” “谢谢提醒。”孙铿呼出一口气,“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按照他们发回来的作战计划,这个时候战斗已经开始了。”他双手撑在桌面上,用充满了期盼和颤抖的语气喃喃着:“希望一切顺利吧。” 秦历717年元月十四日晚上十一时一刻。极北之地极光城附近。 暴风雪的袭击之下,三五米外就看不清人影。这种极端天气情况有利也有弊,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在秦军发起攻击之前,驻守在极光城的魔族军都没有任何防备。 战斗开始十五分钟后,魔族军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过为时已晚,三支精干的小分队已经攻占了城门,向着目标区域发起了决绝勇猛的突击。所过之处,所向披靡。魔族军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反击,只能被势在必得的秦军分割包围,然后从容将其消灭。 城市里驻扎的魔兵有一个千人队,数量上来说整整是突击队的五倍。但是在秦军策划严密的攻势中,这个千人队很快陷入了疲于奔命,处处遭受打击的被动局面之中。如果不是他们看守的东西实在太过重要,换做其他一般城市的守军恐怕早就崩溃了。 “不惜一切代价,迟滞人崽子的进攻!”一个百夫长躲在民房中厉声嗥叫着,下令他的手下向秦军发起反冲锋。但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其他友军为什么这么快就崩溃了。 对面秦军很快就告诉了他原因。几个士兵从巷子深处跳了出来,朝着吼声发出的地方抡圆了胳膊。几枚黑乎乎的东西越过湿滑的街道,落到了百夫长的脚边。 “什么东西?”百夫长还没有回过神来,一道闪光就在眼前骤然亮起,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响。他被冲击波甩出三四米远,如同滚地葫芦一般摔落在地上。 耳朵里的嗡鸣声消退之后,他听到了手下们在周围发出的惨嚎声。手脚已经无法动弹,眼睛被爆闪晃花,视野中白茫茫一片。他拼命的眨着眼睛,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段坍塌的院墙。那是他曾经呆着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了。 风雪中,几双大脚趟起厚厚的积雪,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这些体格并不强壮的人类轻而易举的击败了整整一个百人队的反扑,放在之前简直不敢想象。但他确确实实的就在自己眼前发生了。 百夫长的耳畔传来利刃刺穿胸腔的“噗嗤”声,手下们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他这时候才感到恐惧在全身心蔓延,挣扎着想要逃离这一面倒的屠宰场。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几柄刺刀挺了上来,将他牢牢钉在冰冷的土地上。 张延鹤转了转枪托,将那强壮的兵头胸口搅得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土地,失去了生命体征的躯体快速的冰冷下来。这是远侦队惯常使用的作战方式,在这种地形复杂,空间狭窄的战场上特别适宜。密集投射出去的轻型炸弹雨会在最短时间内击垮当面部队的抵抗决心,等到秦军突击的时候只需收割逃不掉的魔兵就可以了。 如果是能见度高的战场,那么他们的连射型步枪就会派上用场。所用战法大同小异,但是结局却令敌人惊奇的保持统一。普通的小股部队根本不是远侦队的对手,这是早已经在战场上被证实过的真理。 突击队越过这条防线,继续向张延鹤已经指出来的目标区域进发。他们时而聚集在一起,时而化整为零。不需要指挥官过多的干预,这样的行动方式与作战呆板僵硬的魔族军大相径庭。极光城的守军输的并不冤,但他们却不肯承认已经失败的事实,残兵在城主和千夫长的驱使下聚集在最后一道防线处,准备做殊死一搏。 而秦军的三条箭头也在清理了残兵后在“丫”字型道路的另一侧重新集结。 “各小队检查剩余弹药,把手投炸弹集中给加强小队。加强小队前移,准备最后总冲锋。”张延鹤、石振义和老牛几乎同时下达了相同的命令。行动已经进行了百分之九十九,只差最后这一哆嗦。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没有欢呼雀跃,而是紧紧盯视着前方敌军据守的方向。前方是任务的最难点,拱门前的开阔广场上集结了两倍于己的魔兵。暴风雪的淫威并没有在拱门附近肆虐,一个无形的罩子将这片区域严密的罩了起来。原本已经军心涣散的魔族军此时忽然提振起了精神,纷纷举起手里的兵器朝暗处的威胁发出暴怒的咆哮。 “有法师在阵中隐藏!”监视哨立刻向张延鹤发出了警报。 “找到他!”指挥官们顿时感觉到任务有些棘手。张延鹤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法师交给我们来牵制,你负责突击。”老牛和石振义两人喊在一起。 拥有远程武器支援的秦军在只有冷兵器的魔族军面前是天神一样的存在。但是这种装备优势在法师出现后荡然无存。可以说法师这个兵种是魔族军的战斗力倍增器,石振义和老牛的打算自然是稳妥起见。将进攻的重任交给对新式武器应用最为得心应手的张延鹤部队,而他们承担起牵制敌军这苦活累活。 “行。”张延鹤没客气,一口答应了下来。任务有轻重,功劳却没有主次之分。他摸出怀表,仰头对着房顶上的刘己喊道:“给你五分钟,把法师给找出来!” “没问题,头儿!” 张延鹤的目光落在萧十三身上,“你留下,跟爆破小队呆在一起。等我们打通了攻击线路,立刻通过广场安放炸药。明白吗?” 萧十三僵硬的点了点头,紧紧抱住怀里的压发起爆器。历尽千辛万苦,就为了这一刻。他怎能不紧张? 五分钟的时间须臾而过,还没等张延鹤发问,就听见刘己的声音在他们头顶炸响。 “左翼,人数五!右翼,人数三!中间没有!” 石振义和老牛对视了一眼,“我们分头出击!在拱门下汇合!” “小心行事。”张延鹤叮嘱了一句。 老牛狂放大笑,“这点兵力在牛某眼里还不够看!” 石振义却一脸凝重表情,“老张,我们一旦分散了敌军,你们就马上出发。我担心那拱门里有什么弯弯绕。” “知道,保重。”张延鹤拍了拍他的肩膀。 军官们吹响了哨子,石振义和老牛几乎同时发起了进攻。士兵们从路旁水沟里,从断壁残垣后,从幽深巷子中闪出身来,一边端着步枪冲锋,一边朝着严阵以待的魔族军方阵射出炙热的子弹。 在没有火神枪火力的支援下,秦军的连发步枪和单发步枪很快就会失去作用,等待他们的最后战斗就是残酷得白刃战。在白刃战爆发之前,发起冲锋的秦军必须要将双方拉回到同一起跑线上。隐藏在制高点上的神射手们注视着方阵中的动静,他们在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极端条件下,秦军的太多新式装备都丧失了效力。神射手们此时无比怀念着在无名山要塞战场上大放异彩的照明弹,如果有它们的帮助,那么他们就无需在昏暗的战场上苦苦寻找敌人的踪迹了。 一个士兵向前冲着冲着,扳机忽然卡住。他放缓了脚步,低头死命扳动转轮,希望能用粗暴的手段将卡壳的弹药挤出弹膛。正当他走神的当儿,一枚闪着乌光的冰箭从人缝中射了出来,正中他的胸膛。 士兵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痛,接着全身都失去了知觉。身后士兵紧跟着上来,不经意撞到了他的后背。只听哗啦一声,这个士兵整个身体都变成了碎块,散落在地上。 刚刚得手的法师正撩着袍子逃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声沉闷的枪响。一发灼热的子弹直接掀开了他的头盖骨,星星点点的脑浆掺杂着猩红的鲜血溅落在身周魔兵的头上身上。 旁边隐藏着的法师看见同僚的惨状,怒吼一声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手持卷轴朝着对面冲上来的秦军士兵快速的吟唱着咒语。几枚火球从卷轴尾部喷出,其中一枚击中了一个士兵,瞬间把他点燃成一团移动着的人形火炬。 连环报复和杀戮在这片广场上持续进行着,不断有人类士兵和魔族士兵倒地惨死。这是他们的职责,也是他们的宿命。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战场上的道理就是这么残酷,这么简单。 第七十五章宿命2 石振义和老牛的拼命攻击瞬即就造成了魔族军方阵的混乱,处在中间的主力立刻向两边分散以减缓两翼的压力。在之前的战斗中,魔族军已经丧失了太多有生力量,现在他们需要为之前的损失买单。秦军进攻的势头正盛,如果放任这两支偏师突破魔族军的两翼在拱门下汇合,那么隐藏在暗处的第三支军队出现与否其实与战局无关。 两害相权取其轻,千夫长立刻做出了目前最为正确的应对。挡在拱门前的方阵立刻变薄了,张延鹤等得就是这一刻,他从一截院墙后直起身来,高举着手枪回身朝着士兵们喊道:“楔形突击队形!跟我冲!” 和松散的散兵线不同,较为密集的楔形突击阵能在一个点上发挥较大的火力优势。石振义和老牛采用了与敌军相持为主的扁平状突击阵,虽然能对敌军造成大量杀伤,但是攻击的锐度不够。只能一点一点的消磨敌人的有生力量。但是张延鹤的攻击又有不同,数个小队的士兵猬集在一起,最大化的发挥出了秦五式转轮步枪的攻击威力。他们甫一投入战斗,中间负责阻挡的方阵立刻就被打穿了。 摆在千夫长面前的有两个难以抉择的问题,要么撤回派到两翼的援兵,放任秦军的偏师将两翼打穿,迂回到拱门的后方对自己形成合围;要么赌一赌己方的战斗意志强于敌军,在秦军主攻部队还没有杀死自己之前,两翼的部队先行消灭敌军的偏师。 千夫长权衡了一秒钟,他拔出腰间佩刀喝道:“亲兵队跟我来,我们把人崽子挡在拱门前!”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合围之后,己方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虽然已经在遭到攻击的初期就已经向拱门背后的友军发出了警讯,他还有理论上的援军可以依仗。但是那只能是保证拱门依然还在自己人的手里。如果连这个最低的要求都保证不了,那么他也就无法奢求其他。 只有以命赌命,看谁能坚持更久了。千夫长提刀上前,带着几十个亲兵挡在了张延鹤的面前。他前面的方阵已经被秦军的梭子阵型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他和他身后的士兵已然变成了最后一道防线。 有那么一瞬间,千夫长心中生出了一丝悔意。隐约感觉自己作出了错误的选择。但已经容不得他后悔,此时此刻唯有勇字当头。即使是死…… 张延鹤看着面前单薄的人墙,嘴角勾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手投炸弹准备!” 他高高扬起右手,狠狠放下。隐藏在梭状突击阵当中的士兵们举起手里早已等候多时的手投炸弹,狠命朝着千夫长的人墙抛了出去。 “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在千夫长的脚下和四周炸响,千夫长满脸鲜血的仰天朝后倒下。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尽,张延鹤的突击队已经冲到拱门前。 苍老的城主哆嗦着从轿椅上站起身来,颤巍巍的举起右手咄指指着面前这几十个凶神恶煞的人类士兵。他张了张嘴,想要说出一句硬气的话来。张延鹤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挺起步枪上前一个突刺。 城主捂着胸口瘫倒在轿椅上。张延鹤回身大吼道:“按照原计划,行动!”他的声音刚落,就看见混乱的敌阵中,十几个肩扛着沉重药包的士兵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 爆炸声就是命令,萧十三冲在最前面,耳边响起魔崽子的咆哮声。他们想要冲上来重新把缺口堵上,但负责保护的士兵持枪把心中怀着这样念头的魔兵一一撂倒。萧十三的爆破组冲到张延鹤面前时,居然奇迹一般的毫发无伤。 拱门处在释放着不祥的明亮光芒,张延鹤担心事情拖延太久可能会有想不到的可怕变化。 “十三!多久能搞定?” 萧十三头也不抬回答道:“十分钟!” “抓紧时间!”张延鹤哼了一声,然后去指挥部队向两个侧翼回旋。腹背受敌的魔族军陷入了混乱之中,随着军官和法师相继被杀,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爆破组士兵们在萧十三的指挥下朝拱门搬运炸药,萧十三坐在拱门前的石阶上,进行起爆前的最后准备。 对于张延鹤而言,行动进展顺利,一切宛若梦幻。广场上的战斗已经逐渐结束,极光城最后的守备力量已经陷入崩溃之中。但是他的心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越来越明亮的拱门和广场上矮了一半的尸山让他始终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他招手叫来石振义,让他带着人在拱门前布防。 石振义不解道:“没必要吧,我们还是快点撤离,让爆破组留后。要不然一会起爆的时候,大家伙都没得跑。” “那扇门后面会出来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张延鹤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没有坏处。” “好吧。”石振义虽不乐意,但还是认真照办。老牛认真的想了想,还是命人帮了石振义一把,他在石振义大队的侧面建立了一条防线,保护住了正在血池旁安放炸药的萧十三。 极北之地的夜晚,气温低的吓人。戴着手闷子根本没办法操作精细的活儿,摘下来用不了一分钟,手指立刻会冻得失去知觉。可偏偏整个爆破小组里只有萧十三自己才能胜任,所以他只好咬着牙坚持,蹲在血池旁边,将三条铜线一一铰接在一起。 血池中腥臭的液体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仿佛沸腾的水壶。翻滚的血浆中,偶有残肢断臂载沉载浮。站在萧十三旁边警戒的士兵看了,无不紧皱眉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萧十三的工作与爆破组的工作几乎同时完成。少年站了起来,搓了搓已经冻成紫萝卜一样的手指。兴奋道:“成了!” 张延鹤、石振义和老牛三人的目光同时投射了过来,所有人都等着指挥官下达撤退的命令。 就在这当口,异变陡生。拱门中突然大放光明,一时间将整座广场照射的亮如白昼。 张延鹤知道有人要从门的另一边出来了,当机立断的吼了一声:“老石!边打边退!” “退个卵子!”石振义怒吼着回骂了一声,从枪套里拔出手枪,对准了拱门。厉声喝道:“都给我听着!一步也不许退。把这混账东西钉死在咱们面前!” 刺眼的白光中,张延鹤眯着眼睛看清了拱门里出现的生物。他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转头望着萧十三道:“你带着爆破组准备起爆程序。”他顿了顿又问了一句:“炸药的威力有多大,清楚吗?” “方圆三百米内必死。”萧十三心中升起隐隐的担忧,但还是快速的将答案告诉了对方。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玩意儿?!”张延鹤目测了一下距离,发现远侦队的主力都在爆炸杀伤范围之内。他嘬起嘴唇,朝着刘己呼哨一声。刘己会意,立刻带着人跟了上来。 “麻烦大了,咱们去支援老石!”张延鹤用力推了萧十三一把,然后朝着拱门的方向奔去。 这时候拱门前的战斗已经开始,一阵密集如爆豆一般的枪声骤然炸响。萧十三惊讶的发现,不仅石振义的大队在疯狂开火,连老牛所在的侧翼也拼命朝着拱门发射出了所有的子弹。 枪声中,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突突突猛烈的跳动着。张延鹤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转过头朝他看去。 “立刻引爆炸药,不要有任何犹豫。” 张延鹤阴沉着脸说了一句,再也没有功夫理他。刘己已经带着士兵冲到了他的前面,挤进石振义大队的缝隙中,抬起手里的步枪,拼命的扣着扳机。 秦军突然而顽强的阻击让从拱门里出现的生物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密集的弹雨中,一只青灰色的魔兽被狠狠击中。他再也难以维持高速,犹如一只陷入泥潭里的狼,在地上拼命的扭动着身子。 但是秦军的攻击并不因为它的重伤而稍微减弱,又是一波弹雨覆盖了过来,顿时就将这头魔兽射成了一条血肉模糊的破口袋。 张延鹤高高举起右手,“停止射击!” 枪声戛然而止。刺眼的亮光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地上那头死透了的魔兽。 “轮流更换弹药,速度要快。”张延鹤紧接着下达了第二条命令,目光冷冷扫视着队列。“交替掩护,缓缓后退!” 无论石振义,还是老牛,两人都不敢大意。命令士兵们持枪面对着拱门,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朝后方退却。 拱门周围的光芒闪了一闪,一条矮小的身影从拱门处显现了出来。张延鹤这才看清了拱门向外出人的全程。它的身影又最初的极轻极淡慢慢变得厚重真实,伸出毛茸茸的骨爪,似乎撕开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魔兽站在拱门冰冷湿滑的台阶上,举起右手骨爪放在唇边舔舐着。眼神中放射出残暴嗜血的光芒。它注视着人类,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等待着自己完全抵达这个世界的短暂时间,它朝着张延鹤所站立的方向,露出自己邪魅的笑容。 张延鹤不为所动,冷漠的命令脱口而出:“停止后退!瞄准目标——射击!” 第七十六章宿命3 骨爪翻飞中,一个士兵惨叫着飞了出去。还没有落到地上,那头身材瘦小的魔兽就高高跃起迎上他正在下落的身体,双爪翻飞,狠狠地挠在士兵的身体上。 大蓬大蓬的血肉从士兵身上迸溅出来,染红了凌乱的地面。老牛不为所动,冷冷下令道:“轮流射击!都给老子瞄准了!” 防线声升腾起一团一团浓烈的蓝色烟雾,一波又一波弹雨将刚刚落下来的魔兽覆盖在地面上。它并没有成为幸运儿,而是很快就步了那些被他杀死的士兵们的后尘。成了战场上一堆谁都认不出来的烂肉。 战斗才刚刚开始十分钟,之前大获全胜的特遣一号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那只魔兽冲下台阶,向正面的秦军发起冲击的时候。老牛麾下的一小队士兵在军士的带领下,咬着牙迎了上去。 一只魔兽,向一整个方阵发起冲击。这场面在大多数士兵眼中都显的极其可笑。那只身材瘦小的魔兽顶多算是行动敏捷,形容可怖。并没有展现出其他的特质。但是张延鹤却很清楚,如果放任这种恐怖的生物冲进方阵将是什么样的可怕后果。这时候必须要有牺牲者站出来,还没有等他下达命令,老牛已经代替他完成了这个任务。 在派出麾下最强的小队时,老牛心中还是抱着一些私心的。毕竟第一次成功完美的击杀让他有些飘飘然,认为这些凶名煊赫的魔兽只是先人的以讹传讹。 如果能够用一支小队对它进行完美猎杀,那么自己很可能会受到统帅部甚至皇帝陛下的嘉奖,甚至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见也是有可能的。 “哼!皇族以下近战最强的侍魔,也不过如此而已。”老牛嘴角勾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故作没有看到张延鹤投向自己的担忧目光。 但是当他的小队冲上去之后,他立刻就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这些战技娴熟,配合老到的士兵在它的面前不堪一击。这只侍魔只用了几个起落就拆散了小队的战斗队形,之后就是令他脸色铁青的,一面倒的屠杀。 所幸,老牛并没有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利用己方小队用生命拖住侍魔的宝贵时间,他的反击也随之而至。轮流而来的集火射击将己方士兵和那只魔兽一起钉在地上,战场上重新归于平静。 望着地面上十几具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老牛咬着牙终究是没有下达去抢夺尸体的命令。他望了张延鹤一眼,有些烦躁的道:“为什么还不炸了这鬼日的鸟门?” 张延鹤没有理会他,扬起右手道:“下一轮由我们拦截,其他方阵做好阻击准备。” 谁都知道,所谓的拦截就是送死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命延缓侍魔的速度,为同伴赢取撤退和击杀敌人的机会。 萧十三站在安全地带,远远望着前方貌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战场。距离安全线最近的士兵,依然还有五十米的距离。这意味着战斗并没有结束,牺牲还要继续。 他当然可以听从张延鹤的命令,按下压发起爆器让一切都烟消云散,让命运去裁决每一名士兵的生死。他知道,张延鹤绝对不会怪罪自己,反而会感谢他。但是他不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与他朝夕相处的袍泽就这样去死。 压发起爆器在怀里捂得火热,萧十三紧紧搂着它,倚在墙边注视着战局。 “快点啊!快点撤退到安全线来。”他的心里在默默念叨着,目光掠过恍如白昼的战场。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腾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战场上骤然迸发出第三轮齐射声。侍魔不甘的咆哮着,陷入了人类为他们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断腕求生的秦军方阵再次向后退了几步,渐渐快要抵达那条生与死的分界线了。 就在这个时候,石振义忽然瞥到战场边缘一个瘦弱的身影飞快奔了过去。 “那小子干嘛去了!”石振义朝着张延鹤呶了呶嘴,疑惑问道:“吓疯了吗?” 张延鹤怒吼道:“十三!回到你应该呆着的地方去!” 拱门处的光又明亮了起来,光门后出现了几个瘦削的身影。张延鹤三人顿时变了脸色。 “一、二、三、四、五……”石振义惨笑道:“老张……咱们英烈祠里再会吧。” 张延鹤铁青着脸,转身背向战场,拔出了手枪瞄准十三的后背。十三蹲在血池前,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 他的枪口稍稍偏斜了一丝,然后扣动了扳机。 清脆的枪声吓了萧十三一跳,他打了个哆嗦却没时间抬头看上一眼。自然也不会看到那枚故意射偏了的子弹擦着他的衣角飞入血池之中。 “十三!回到你的战斗岗位上去!”张延鹤厉声喝道。 在他身后的光门中,侍魔们的身影开始由模糊变得清晰。 萧十三充耳不闻,依旧低着头。 张延鹤脸色阴沉下来,他快速的拨动了一下转轮,下一发子弹顶进弹膛里。枪口微微摆动,对准了萧十三的后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扣动扳机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在这生死关头需要有人承担责任。 十三的责任就是要按下那台起爆器,而不是蹲在血池边发抖。 侍魔们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他们面前那层薄薄的膜似乎吹弹可破。刘己咬了咬牙,带着手下们向前迈了一步。石振义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淡淡笑着。 “这次轮到我了。”说着,他歪了歪脑袋,当先朝前走去。 张延鹤的手微微发力,脑海中走马灯一样的闪过这个少年与自己一起的片段。 “快跑啊小子!我真的……真的会开枪的。”张延鹤轻轻念叨着,手指勾在扳机上,似乎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光芒更盛。侍魔们马上就要降临战场了。现在已经不是犹疑的时候,张延鹤心中平静无波,手指向扳机施加了最后一丝力量。 与此同时,萧十三突兀的站了起来。一条不起眼的喑暗火苗仿佛一条蜿蜒的小蛇,飞快的向血池方向的炸药堆行去。 张延鹤瞬间明白了一切原委,可是一切已晚。时间仿佛凝固,萧十三朝着他露出歉意的微笑;枪口处喷出一股火舌,少年脸上的笑容僵住,仰天倒了下去。 下一秒,地动山摇。 明亮的火光和强烈的冲击波横扫了整座战场,秦军严密的防御阵型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侍魔们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们举步想要迈出去屠杀这群自动放弃了抵抗的羔羊,却发现那层看上去脆弱的薄膜此时已经变得坚逾精钢。 “不——”已经将半个身体探出另一个世界的侍魔发出一声绝望的狂吼,薄膜毫不留情的将他的身体分为整齐的两片。一片留在原来的世界,而另一片则诡异的消失了。鲜血仿佛打开了阀门的水管,猛地喷溅出来。剩下的侍魔们面面相觑,惊恐的望着死于非命的同伴。 与此同时,极光城。 城市重新归于黑暗和平静,只有微弱的火光告诉他们,曾经有一场剧烈的爆炸拯救他们于水火。拱门散发着的光芒已经熄灭,鲜血汩汩的从条石台阶上汇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石振义大着胆子走到拱门前,伸手从门里穿过。再也没有什么要人命的侍魔,面前只剩下冷冽的空气。拱门仿佛丧失了灵气的死物,死气沉沉的矗立在那里。 “咱们……赢了?”石振义不敢置信的念叨着。 “还得多谢那小子,舍命炸了血池。”刘己走上来,面色凝重的附和了一句。 两人并肩转身,朝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血池旁看去。张延鹤蹲在那里,那瘦弱的少年躺在冰冷的地上。 萧十三有些黯然的想着:这就是快要死了的感觉吗?身体仿佛不存在似的,空落落的。他艰难的扭过头,望着张延鹤咧开了嘴笑:“师兄,别难过了。我不怪你。”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张延鹤蹲在他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是我很怪你。这种情况下,你最先去做的不是去当英雄,而是要向我报告。” 萧十三道:“我知道。师兄,下辈子给我向您报告的机会吧。我……我……”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说。千言万语最终凝成了一句。“我有点想家了。” “想家了,就站起来跟我一起回去。”张延鹤哼了一声:“别以为躺着装死就能逃过老子的惩罚。给我站起来说话。”说罢,狠狠一掌拍在萧十三的肩膀上。 “哎哟!”萧十三吃痛出声,睁开眼睛迷茫道:“我没死?” “你以为呢?”张延鹤没好气道:“妈的!这破枪……回去该找军械师调校了。” 此时此刻,张延鹤心中满满都是庆幸和后怕的复杂心思。当时他真的动了杀意,如果不是最后一刹那因为心软还是稍微偏转了枪口,怕是这时候就得带着萧十三的尸体回去交差了。 萧十三兀自还在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发现除了爆炸造成的小破口之外,果然毫发无损。他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师兄,你真的想杀我?” “违抗军令,哼哼……”张延鹤站起身来道:“快点把那拱门也给炸了。咱们真的……该回家了。” 第七十七章反击1 秦历717年元月十五日,上元节。天海城新北方防线指挥部。 蔡韶披着一身雪花走进温暖的指挥部里,积雪化成了水,顺着厚重的披风流淌下来。 萧孟走过来,为他解下披风。“蔡指挥,您先请坐。等一会才到会议时间。” 蔡韶虚弱的咳了几声,依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拉住这个相貌和善的少年,压低了声音问道:“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吗?” 萧孟微笑着摇了摇头:“蔡指挥,等会院长下来就知道了。您喝点热茶,我先失陪了。” 蔡韶心中暗暗喟叹,孙铿带出来的这帮学生一个个都极为保守秘密。这种情况再其他部队是极为少见的,但凡相熟的军官,哪个不能透露出一点口风来?可是在孙铿这里,不到最后一刻是休想提前获得消息的。 这时候各个卫指挥相继赶来,萧孟带着策士们迎上去将他们带到长会议桌前。过不了十几分钟,人就差不多来齐了。萧孟吩咐把门关上,然后清点了一遍人数。 “各位长官请稍候片刻,院长此时正在处理极为重要的军情。” 少年讲完之后,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翻阅着一份已经制作好的作战报告,似乎没有注意到高级军官们脸上露出来的诧异、不满的表情。 蔡韶观察着萧孟沉静的表情,少年经过战争的历练,已经有了几分成熟军官的模样。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走到父兄同样的高度。 再环望四周,除了几个跟着孙铿从头打到尾的卫指挥依旧保持平静之外,后续调来的军官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们毫不在意的窃窃私语着,浑然没有把会场纪律放在眼里。 蔡韶心底冷笑着,端起热茶呷了一口。最近长安的风暴已经刮到了帝国北方的边境线上,帝国军法庭的法官来调查的事情也早已人尽皆知。无论高级军官的办公室,还是普通一兵的集体宿舍,谈的最多的话题就是现任最高指挥官将会在什么时间、用什么方式离开。 也幸亏最近战事并不紧张,否则军法处怕是要大开杀戒了。不过迅速蔓延的流言也足以让军法处头疼,几天来已经抓了不少犯贱嚼舌头的官兵。孙铿似乎对这些军官士兵的言论并不在意,反而让林光一带着命令去军法处释放了那些被关禁闭的官兵。他安安静静的呆在指挥部里,很少出现在人们视线之中。 越是平静,就意味着之后爆发的石破天惊。身为防线副指挥官,最有可能接任指挥官的人,蔡韶也一样处在风口浪尖上。从长安赶来的法官在约见孙铿之前曾经秘密来到他的指挥部,自然是想求得他的支持。 只不过蔡韶对待这些法官们的态度,与孙铿一样激烈。他虽然没有拘押这些地位超然的法官的权力,但是将他们驱走的权力还是能够办到的。三位法官狼狈的从他的指挥部离开不久,他就接到萧孟带来的口信。 与那些学院派军官相比,蔡韶是非学院派中支持孙铿的一方势力的骨干。尽管受限于身份的桎梏,很难挤进他的核心圈子。但是他相信自己的一些行为,已经充分的让孙铿理解。而孙铿也给予了他积极的响应,可以这么说,虽然不知道详细的会议内容,但蔡韶却是会议室里对孙铿最放心的一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军官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卫指挥站起来,朝会议室里其他少年策士们咆哮道:“现在是战争时期,老子的时间很宝贵的。等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开始?如果没什么好说的,不如就散会了吧!” “近卫军第七十七卫。”萧孟低声咕哝了一句,然后翻了几页会议报告,提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蔡韶看了那卫指挥一眼,心中有点同情这位被同僚们撺掇的鲁莽家伙。很显然,长安敌对势力打算趁着这次风波一次性的将孙铿按死在泥坑里。军法庭派遣而来的法官只是明面上的手段,暗地里肯定有关键时刻不惜发动兵变也要掌握局势的武装力量。 只是不知道幕后黑手用如此决绝的手段,有没有信心在弹压孙铿的同时掌控前线的局势。如果被这帮只知道内斗的家伙们坏了北方的战局,蔡韶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请稍安勿躁。”萧孟站起来道:“洪剑飞指挥,院长正在接收一桩关乎北方战局的军情,请您多一点耐心。” “如果这个时候,魔崽子攻上来了。”洪剑飞嗤笑了一声,斜睨着萧孟道:“所有的高级军官都在会议室里,谁来指挥部队?这个责任,你们那位院长担负的起么?” “相信我,魔族军不会攻上来的。”萧孟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他朝着会议室的大门指了指,沉声道:“如果您想回到自己的部队,我们自然不能阻拦。但请注意,现在处于会议时间,请注意一下会场纪律。” “去你妈的会场纪律!”洪剑飞粗鲁的骂了一声,大喇喇的坐了下来。他虽然说得硬气,可是却不敢越过雷池分毫。 萧孟识穿了他色厉内荏的虚弱本质,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 洪剑飞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神,有些埋怨的看着几个怂恿他跳出来的同僚。同僚们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们从那年轻的有些过分的策士官脸上没有看到半点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知道几天前的约见结果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切的进展并没有按照之前的剧本展开。从长安来的棋子们有没有起到他应有的作用? 正当潜藏在水面下的暗涌陷入混乱的时候,值星官突然站立起来。 “长官到!全体起立!” 蔡韶随着军官们一起站立起来,目光凝在孙铿的脸上。他的脸色疲惫而憔悴,但是眼中却隐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意。 “请坐下。”孙铿坐了下来,朝着军官们摆了摆手。 “在会议开始之前,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第一,我们的突击队已经于早些时间对魔族军的补给节点发起了突击,成功的完成了作战任务;第二,咸阳化学研究院传来消息,我们的第二代化学武器‘光气’已经成功问世了。” “光气?”军官们疑惑的面面相觑,“那是什么?”会议室里除了李忠等追随孙铿的军官之外,后续调来的军官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第二个消息太过于玄幻,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秦军打掉魔族军补给点的消息。 孙铿并没有解释军官们的疑问,他深知这种新式武器对于普通人而言神秘感越强越好。这样一来,秦军就相当于在手里攥了一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旦面临着前几次战争那样灭国的危急情况下,人类至少还有拉着对方同归于尽的机会。 希望这柄达摩克里斯之剑能够起到它的作用。孙铿暗暗想着,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军官们的低声交谈。 “接下来,还有一些事情要向各位宣布。” 会议室里陷入了平静,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等待着最高指挥官的训示。 “我准备在七天以后回长安向陛下述职。”孙铿托起了下巴,目光徐徐从众军官们脸上一扫而过。“在回帝都之前,我军将向当面的魔族军发起一场攻势。这场攻势为期三天,预期目标是将战线恢复到冬季攻势开始前的位置。同时解开已经切断联系一个月之久的定边要塞的围困。” 他朝着萧孟招了招手,萧孟会意站起身来,将手边一叠誊写好的作战计划分发到军官们手里。 所有人都感觉自家指挥官这是疯了。天海城的防线能够维持到现在这个情况已经着实不易,而他居然想要把强敌反推回战役开始前的战线上。如果能做到,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去做?他隐忍到这个时候,难道早已有预谋了吗? 如果真的同他们猜测的那样,那么这个人其心可诛。眼睁睁看着天海城的防线糜烂至此,却非要等着最后时刻力挽狂澜。可以预见到的是,如果战役取得了预期的效果,那么之前他们谋划的一切全部打了水漂。不仅仅如此,长安发动的那些行动,在如此巨大的战果面前,将会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对孙铿的损害不痛不痒。 洪剑飞快要把手里这份作战计划攥出水来,‘不可能的!不可能成功的!只用两个国防军卫作为先锋部队发起的攻势,怎么能打退三十万魔族军结成的防线?’他的心中咆哮着,想要跳起来告诉大家,这个人只是个骗子。他是在拖延时间。一切已经抵定,大局已经无法挽回。 但是当他抬起头时,只看见之前与自己约定好共进退的同僚们都深深的低下了头。他的心中,不由得开始向万丈深渊跌落。原因无他,在这份作战计划的后面,除了先锋部队之外,并没有填上任何一支参战部队。这意味着,谁去谁留都还不一定。 可以想见,如果真的如同孙铿所说,这将是一场胜利的进军。军官们面前有一大份功劳可以争取。若是还像洪剑飞一样不识时务,恐怕会被毫不犹豫的排除出攻击序列之外。这样的结局,可不是后来的卫指挥们愿意看到的。 第七十八章反击2 散会之后,军官们三三两两的离开。洪剑飞已经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同行。冒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雪,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空无一人的寂静道路上走着。 心中恶狠狠的咒骂着背信弃义的同僚,抱怨着一入天海城便石沉大海,杳无声息的军法庭特派法官们。他已经按照计划约定的那样跳出来发难,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得到任何支持。眼看新出炉的作战计划已经将他彻底的边缘化,七十七卫最后连打扫战场的任务都没有捞到。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发生的战斗无论胜败,都与他无缘。 只能希望孙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大败亏输,最好连底裤都输掉。但那个可能性……洪剑飞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与其指望那种事情发生,还不如指望明天大魔王突然苏醒,带着远古军团再来一次灭世之战。 那个人…… 洪剑飞心底打了个寒颤,已经有很多人暗地里称呼他为“奇迹之星”。那台无需电线牵绊,须臾千里之间传递讯息的机器;那场足以改变战局的神风;更不要说已经装备给部队,成为当之无愧杀人利器的火神机关枪和火箭了。 然而,他所了解的并非全部。据说在这位前军研院院长的手里,还掌握着至少三到四件即将服役的先进装备。可以确定的是他特别拨给玉门方面边防军的一种武器已经开始大规模列装,虽然没有战果,尚不足以服众。可章质夫不是傻子,不可能会为了章淼夫与孙铿的关系去列装一种对战斗毫无用处的武器装备。 再说,章淼夫真的与孙铿的关系那么亲密么?在刚刚过去的几天,这位军研院的继任者狠狠地在孙铿的腰眼上捅了一刀子。亲笔誊写了一份问责通报,想必那位一手栽培了他的前院长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一想到这里,洪剑飞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敌人的痛苦果然是自己人的良药,他被排挤的郁闷感觉也就不那么强烈了。将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抛诸脑后,他的步伐也随之轻快了很多。 但他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昏黄的灯光照射下,依稀可以看到几个身穿黑色军装的军人站在风雪中。他的心咯噔一声,提了起来。眯着眼睛思量了很久,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就算是孙铿派来找自己麻烦的,在军营门口也不怕他们惹是生非。回头招呼了侍从官一声,他右手扶着腰间的枪套,站在几个面沉似水的军人面前。 “几位夤夜来访,有何贵干?”洪剑飞皮笑肉不笑道。 “听说你今夜刁难了军研院院长的策士官?”为首军装大汉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他摆了摆手,身后几个跟班扑了上去将洪剑飞与他的侍从官分隔了开来。 洪剑飞心中一沉,接着怒气勃发。“你什么意思?”他掀开了腰间枪套的盖子,将手枪掏了出来。 军装大汉似乎早已预见了他的行动,还未等洪剑飞作出瞄准的动作,他就已经抢上一步攥住了对方的手腕,看似轻松随意的一拧,洪剑飞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诡异翻折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门。 侍从官听见自家长官惨叫,拼命想要挣开面前几个精悍的军人的围堵。军装大汉眉毛一扬,目光中露出一丝悍然杀意。 “安心去吧。给那位院长大人添点小小的麻烦。”军装大汉在洪剑飞耳边低声咕哝了一句。 洪剑飞闻言顿时大惊,一边拼命躲闪着夺命的枪口,一边扯着嗓子喊道:“救命……救……” “砰!”得一声沉闷的枪响,军装大汉扣动扳机。灼热的子弹贯脑而入,掀开了卫指挥的脑壳。鲜血和脑浆迸射而出,洪剑飞仿佛被抽离了筋骨的长虫,软软委顿在地上。与此同时,精悍的军人也将他的侍从官团团围住,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侍从官的身体。 一刀、两刀、三刀……血花疯狂的飞溅,染红了雪白的大地。 “快走!七十七卫的巡逻队赶过来了!”街角处一个声音低声招呼道。 军装大汉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脸颊上迸溅到的血渍。手一松,雪白的手帕飘落到洪剑飞的脸上。他直起身来望着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送给你的见面礼,尊敬的院长大人。” 半个小时后,洪剑飞遇刺案的全部资料呈到了孙铿的案头。蔡韶、林光一和李渊三人站在孙铿面前,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孙铿托着下巴,将资料又草草的翻了一遍。抬起头,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视了过去。 “你们作出的应对是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声音出奇的温柔。 “事发地附近所有兵营全部戒严,我们已经派出军法处和行动队对这些军营进行详细的盘查。重点是昨天傍晚六点以后出营未归的军官和士兵。初步盘查过后,最终确定有一百七十六名军官士兵具有重大作案嫌疑。”林光一道:“可以这么说,凶手就在这一百七十六人之中。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要在最短时间内甄别出他们。” “他们杀死洪剑飞有什么好处?” “因为洪剑飞在会议开始前刁难了您的策士官,也有可能这是有预谋的。所以说除开我们已经确定的安全人员以外,今天与会的所有军官都有参与此事的嫌疑。”林光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推论了下去。 因为孙铿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答案,死了一个洪剑飞,最终还是要孙铿来承担这个麻烦。如果最终变成一个悬案的话,恐怕还会有后续的污水泼到他的身上。 那帮藏在阴影里的家伙,等着的不就是一个这样的机会么? “事情就交给你了。”孙铿抬眼望着林光一,沉声道:“必须在反攻开始前让一切水落石出。” 林光一抿着嘴唇,点了点头道:“我立即开始行动。” “等等。”孙铿制止了他的行动,又补充了一句:“让令狐谷雨协助你。” “好。”林光一简短的回答了一个字,然后挟起桌案上的档案夹走了出去。 蔡韶望着林光一的背影,担忧的道:“你身边的侍从官都调开了,万一他们的目标是……” 孙铿神秘微笑了几声,指了指身后一个相貌忠厚的中年侍从官道:“我不认为有谁能攻破移动炮台的防线。” “前提是弹药充足。院长阁下。”韩康挺直腰杆回答了一句,就再也不多说话。 蔡韶和韩康两人也算认识。想想两年前这个刚刚穿上军装的家伙连战马都不怎么会骑;而现在再看他,早已经没有了那时候畏畏缩缩的模样。 他曾经听说过这位绰号“移动炮台”的侍从官的一些往事。想必孙铿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也就放下心来。他和李渊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告退出去。 与此同时,天海城军法处驻地。 城主府与军法处驻地之间相隔距离不过数百米,林光一实在懒得摆谱,也是为了节省时间,干脆与令狐谷雨两人步行了过来。风雪越来越大,等到了军法处的时候,两人几乎都变成了雪人。 军法处处长宇文光迎了上来道:“林侍从官,这么晚过来是有急事?”他瞥了林光一身旁的谷雨一眼,心说:这里可不是小女孩随便来玩的地方。 因为那个亦真亦假的传闻,几乎所有人都将这个“凭自己真才实学成为侍从官”的女孩当成了孙铿的床伴。至于帝婿家后院的葡萄架是不是会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倒了,那就不是他们的事情了。 注意到宇文光的诧异不屑,令狐谷雨朝前迈了一步,举手对军法处处长敬了一礼道:“洪剑飞遇刺案特别调查员令狐谷雨。宇文处长,院长的命令是四十八小时内侦破此案。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蘑菇,还是尽快开始工作吧。” 宇文光下意识的望了林光一一眼,没有在对方脸上觉察出任何异样的情绪。看来这个娇滴滴的女娃子应该是有几把刷子的,否则不会得到这位院长身边侍从长官的认可。 他慌忙点了点头,伸手虚邀道:“这里条件简陋,让两位见笑了。里面说话。” 三人在一间办公室里落座,军法处的驻地原来是关押奴隶的黑牢。自建成之日起数百年里,不知道多少人类的冤魂在这里绝望的嘶嚎过。房间里阴气森森,尽管摆着两盆熊熊燃烧的火炉,但令狐谷雨还是感觉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缝子里透了出来。 似乎冥冥中有无数双眼睛在虚空中注视着她,想要把她隐藏起来不愿示人的秘密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宇文光注意到令狐谷雨的不适,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这里冤魂实在太多,军法处刚刚设在这里的时候,曾经找过通灵者作过法事。虽然还有一部分亡灵不愿意离开,但也比之前好多了。天生灵觉敏感的人会产生反应,不过他们没恶意的。” “他们”对人类当然没恶意,对自己就不好说了。令狐谷雨一边想着,一边聚集起一道无形的能量刃将一头张牙舞爪的亡灵劈散。其他亡灵见她并不是予取予求的通灵者,一时间吓得四处逃散。只敢站在远处拼命的咆哮,却没有一个家伙敢走过来再度挑衅。 林光一注视了令狐谷雨一眼,“你没事吧?” 令狐谷雨微笑摇头,“我没事,随时可以开始。” “那么好吧。”林光一将目光转回到宇文光身上。沉声道:“现在甄别情况进行到哪一步了?” 第七十九章反击3 已是深夜,宇文光强打起精神道:“第一轮甄别已经结束,有一百零一人已经排除了嫌疑。还有七十五人无法证明自己在事发时去了哪里。我们已经将他们单独关押了起来,等待进行第二次的甄别。” “第一轮甄别出来的人,是不是已经确定是无辜的了?” “是的。”宇文光快速答道:“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我们也得到了更多目击者的旁证。” 林光一侧头望了谷雨一眼,谷雨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在宇文光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林光一站起来道:“将那些人释放吧,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全力甄别这剩下的七十五人。” 牢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士兵将头探了进来。“你们可以走了。”他说道。 这间牢房大得令人吃惊,方圆一百多米。原来是军法处的仓库。不过自从成为仓库的那一天起,它就再也没有装过任何物资。如果不是这次刺杀案件,恐怕没有人能想起来他们还有一间可以当做仓库的拘留室。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走出牢门,各自抱怨着离开了军法处。 程之星落在最后,刻意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军法处的士兵站在牢门,眼神不善的望着他。“怎么,你想在这里多住一晚再走?”士兵不屑哼道。 “我倒是想,不知道你们留不留?”程之星摸了摸上衣口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卷塞进士兵的手里。 士兵打量了他几眼,掂量着这份意外的礼物。最终还是把烟卷丢还到他的怀里。“这个不行。上面有命令,今天晚上要彻夜甄别。这个牢房说不定一会儿还要用的。” 程之星见事不可为,也就不再强求。叹息了一声朝外走去,外面的风雪比来时更加大了。从被窝里被军法处的士兵带走时,他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单薄的披风。从这里步行回去营地至少要三秦里,但愿运气足够好,不要走到半路就给冻死了。 他叹了一口气,自嘲的想着。竖起衣领挡住了半张脸,头也不回的走进铺天盖地的雪夜。 “喂!”街角处传来一声低喊。程之星顿住脚步,眯着眼睛努力望去。只见街角处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手里拎着一条厚重的军大衣。 “你不该来的。”程之星套上军大衣,感觉被冻僵了的灵魂重新焕发了活力。“你是卫指挥,应该呆在你的岗位上。” “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冻死吧。”袁野从兜里抽出一支烟点上,冲着天空哈出一口热气。他眯着眼睛道:“军法处的人没难为你吧?” “谁会为难一个厨子?”程之星哂笑道:“走吧。” “老牛在北边完成了一桩大任务,应该快回来了。”袁野悠悠道:“到时候一起去你那里,好好的吃喝一场。” “没问题。”程之星笑道:“有没有和孙铿说上话?至少也要谢谢人家。要不是他,我们这会儿还在桂河边挖沙子呢。” “现在他的日子不好过,就没去打扰他。”袁野道:“这次给咱们派了一个不错的任务,挤掉了那个愚蠢的家伙的位置。近卫军七十七卫的地位,马上就要保不住了。洪剑飞一死,他手底下攥着的那些骨干肯定就会被其他人瓜分干净的。” “你还是那么热心,先顾好我们自己吧。早就告诉过你,那些人都是不能相信的。你还偏不信。”程之星低声道:“若是我当年再坚持一点,就和洪剑飞一样的下场。只不过那个时候脏水泼在先帝身上,现在脏水泼在孙铿身上罢了。先帝可以不在乎,孙铿却不行。毕竟……他不姓赢。” 两人一边走路,一边低声交谈。程之星顿住了脚步,将身上的大衣解了下来。“我到地方了,谢谢你的大衣。”他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伸出手拍打着袁野身上的积雪。“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今天可没带酒钱,改日再来吧。”袁野仰头看着营门上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叹息了一声道:“那我可要走了。” “注意安全,城里最近不太平。”程之星站在营门口,淡淡嘱咐了一句。 袁野朝后挥了挥手,“带着警卫呢。洪剑飞一死,我就让侍从官把卫队拉出来了。现在有些人巴不得我赶快死了,好变成泼到孙铿身上的脏水呢。” “这样内斗下去,可不是帝国的福分。”程之星摇了摇头,自语了一句。目送着袁野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转身也走进营门。刚刚走出没有几步,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咳嗽在身后响起。 他转过身,佝偻的脊梁挺拔了起来。 “这里不用藏着掖着,绝对安全。”没有回身,他的声音沉静如水。 “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掩护。”军装大汉从暗处显出身形来,警觉的四处张望着。 “进屋说话。”程之星哼了一声,随手推开一扇虚掩着的房门。房间里暖融融的,长条酒桌上摆着一瓮烈酒。十几只广口瓷碗清洗的干干净净,整齐的摞在一起。 “谁也不会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二一三卫卫指挥程立居然会做当垆卖酒的勾当。”军装大汉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掀起一只瓷碗,给自己斟满了烈酒。 “程立早已经在桂河边上跳河自杀了,现在活着的人叫程之星。渔翁你可不要叫错了。”程之星解下湿透了的披风,从门后衣钩上摘下一条雪白的围裙。擦了擦双手道:“洪剑飞是你杀得?” “可不敢这么说。”渔翁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赞了一声。抹了一把嘴唇道:“洪剑飞自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院长派人斩杀,怎么会是我这种无名小卒做得?” “呵呵。”程之星意义不明的干笑了几声,将酒瓮从渔翁面前拿走。“今天晚上我不想招待你。刚刚从军法处被放回来,说不定现在门外就有军法处派来的暗探。你如果想死,不妨在这里住上一夜,明天再走。” 军装大汉吃了一惊,“孙铿那厮的动作怎么会那么快?难道他……” 程之星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临来之前,我倒是看见了他身边的林光一去了军法处,还有那个小女孩儿。” 渔翁眼中寒芒一闪,腾地起身道:“那还了得!我的弟兄们可都陷在军法处里。此地不可久留,谢谢提醒!”说罢酒也顾不上喝,拔腿便往外走。 程之星没有阻拦他,侧耳倾听着渔翁的脚步渐远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在酒桌前坐了下来,端起渔翁留下来的酒盏呷了一口残酒。 “史礼兄弟,安息吧。”他喃喃了一声,仰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天海城要塞指挥部。孙铿的房间依然还亮着灯。 韩康站在他的身后,似乎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谷雨,给我倒杯茶。”孙铿低着头,随口呼唤了一声。 “令狐侍从官没在。院长。”韩康轻声提醒道。 “你就不能……算了。”孙铿责怪的话语吐出一半,就又缩了回去。站起身来走向不远处的茶几,给自己斟了一碗热茶。“穿着这身盔甲感觉怎么样?” “太重了,院长。”韩康试着伸展四肢,但没能如愿。他苦着脸抱怨,走过来跟在孙铿身边。脚步沉重,浑身上下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相击声。 “现阶段最好的防御效果。戴上面甲之后他们只能击伤你的眼睛。”孙铿呷了一口茶,上下打量着他。“只是付出移动不便的代价而已,你应该庆幸我没有把你装进金属壳子里。” 韩康打了个寒颤,很显然那并不是个很美妙的回忆。他拼命的摇着头道:“跟那个乌龟壳比起来,还是这种……盔甲更舒适一点。而且院长您知道,你的那个发明是有重大缺陷的。” 孙铿哑然失笑,看起来韩康是怕了。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根据秦军现有的重型装甲进行过改良。结果令人哭笑不得。改良后的重型装甲的防御力绝对是达标的,但是那种合金装甲只有大力士才能穿得上。注意——是能穿上。 不过大力士穿上之后,想要行军打仗那是痴心妄想。所以孙铿又再次想了个折衷的主意,试图将这种武器强行带到战场上去。事实证明,任何拍脑袋想出来的决策都是不靠谱的。 实验没有任何意外的失败了,孙铿的单人型人力驱动战车的构想从此宣布破产。最终,制造出来的四架原型机有三架回炉重炼。剩下来一架原型机被保留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武器装备陈列室,作为一件特殊的展品供学员们观瞻。 孙铿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告诫他未来的学生们,武器装备的研究要永远与实际相结合。空中楼阁只能存在于幻想世界,这条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原型机被放置进武器装备陈列室的前几天,孙铿决定让韩康来试验一下。他的心中其实一直都有这样的狂想,就算不能够大规模装备,那么少量生产出来用作可以快速部署的单人掩体似乎也是不错。 于是倒霉的韩康就变成了院长阁下的小白鼠。钻进那部暗无天日的金属壳子里开始了数天的实验。最终的结论当然给孙铿的热情再度浇上了一瓢冰水,而韩康也因此患上了幽闭空间恐惧症。真的是代价巨大。 韩康现在穿戴的这一身,是稍微降低了防御标准的产物。除了头、胸要害部位有合金装甲保护之外,其他的部位都是采用重量较轻而且活动度大的金属织物。就算如此,这套全身盔甲的重量还是达到了六十斤。即使韩康经过特别训练,也只能穿戴四个小时。四个小时之后需要马上脱下来休息,否则整个人脱力而死不是说出来吓唬人的。 第八十章反击4 风雪中,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卫兵端起步枪,高声喝道:“停车!表明你的身份!” 车夫提缰勒马,马车堪堪在卫兵面前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渔翁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卫兵。 “我们是军纪部甄别小组的,有紧急军情需要向孙铿院长报告。”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红皮证件,在卫兵眼前晃了晃。 “进去吧。”卫兵之前得到过关照,对于军法处的人员一律放行。他放下了手里的步枪,转身移开了挡住道路的木栅。 渔翁眼中闪过一丝喜意,脸上表情却依然保持平静。他微微点头朝着卫兵示意,缩回车厢中紧紧关上了车门。车厢里坐着七八个表情阴冷的汉子,感觉到车身缓缓向前移动,所有人的神经都不由自主的绷得紧紧的。 渔翁低声道:“那贼子自以为抓住了我们的尾巴,派出了他的最强战力。现在他的身边防卫空虚,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只有他死了,才有我们生的机会。鼓动的话我不多说,就看诸位的行动了。” 没有人对他的话作出回应,渔翁也丝毫不以为意。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他长身而起,猛地推开车厢门。 “走!”渔翁第一个走出车厢,扑进漫天风雪之中。 天海城要塞指挥部大厅里,萧孟正低着头翻阅几份作业。作为他们师长的孙铿现在忙于作战,培训学员的重担就一下子落到萧孟的身上。以至于每天忙完公事之后还不得闲,批改作业和布置任务之后,往往一整夜又快要过去了。 宽敞的指挥大厅里空荡荡的,少年早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寂寥。站起身来走到温水桶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瓷碗还没端到唇边,指挥大厅的门就砰的一声被人粗暴的推开了。他微微蹙起眉头,扬声道:“什么人?” “你是值班军官吗?”渔翁走了进来,沉声道:“军法处甄别小组组长于明。有紧急军情要向院长报告。” 萧孟微微侧了侧头,眼角余光看到门外影影绰绰的人影。他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转过身重新端起茶碗。“上去吧。大家都睡了,你们最好轻一点。” 渔翁本意是打算干掉这个为孙铿守门的军官的。可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粗心大意,连一点戒心都没有。他的心中顿时一阵狂喜,朝着门外招了招手,刺客们鱼贯而入。 一个刺客瞄了萧孟一眼,少年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温水桶旁呷着热茶。他探询的眼神望向渔翁,眼中露出一丝凛然杀机。 渔翁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指了指楼上。刺客们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不再关注那少年,朝楼上走去。 渔翁站在萧孟背后三四步远的距离,手里的匕首闪着慑人的寒光。他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杀死这个少年还是放他一马。正当他心中烦躁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鼾声从少年的方向传来。 走近一看,只见少年端着茶碗居然站着就睡着了。手里的茶水洒了一大半,还浑然未觉。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啄食小米的公鸡,渔翁微微一笑,心中戒心去了大半。他收起了匕首转身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看上去已经睡着的萧孟突然睁开了双眼。神采奕奕,哪里有半点困倦至极的样子?右手探进怀中,已经擎了一把手枪出来。迅即的转身,快速的扣动了扳机。 渔翁听见异响时脑子里还迷惑着,身体却作出了本能的反应。他下意识的侧身,紧接着便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一震,接着便失去了对躯体的控制,向前仆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而这个时候,枪声才迟到似的在他耳边响起。他的脑子里,此时只剩下了深深的悔意。 萧孟一枪击倒渔翁后并没有在原地傻站着,他快速隐身到一根木柱后面,抬手举枪朝着楼梯上的刺客们连连扣动了扳机。爆豆一般的枪声在指挥大厅里回荡着,刺客们猝不及防,转眼间就被撂倒了好几个。他们慌忙拔枪反击,却发现自己根本对柱子后面的少年兵无可奈何。 更加糟糕的是,身为领头人的渔翁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目标到底在哪个房间除了渔翁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刺客们心生退意,一边猛烈开火压制了萧孟,一边绕开了楼梯上的尸体边打边朝指挥部大厅的门逃去。趁着卫兵们还没有赶到,他们还有那么一丝渺茫的生机。 萧孟从缝隙里看到他们要逃,岂能让他们如愿?嘬唇长啸,似是发出了特别的暗号。 刺客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他们的侧面枪声大作,大厅里能够遮身的地方几乎没有,一阵乱枪打来,登时又有两个刺客了帐。剩下最后两人也不敢恋战,抱头朝着大门逃窜。可刚刚跑出大门,就看见指挥部门前的广场上站满了人。马车倒还停在那儿,不过车夫早已经被全副武装的士兵控制住。一时之间,刺客们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两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咬破了隐在口腔里的毒丸。 韩康听见枪声之后,就把孙铿按到了桌子底下。 “他妈的别管我!今天是谁当值?快点去增援!”孙铿推开了几个上来充当肉盾的卫士,跳着脚朝韩康吼道。 韩康不敢怠慢,带着大队卫士从各自隐藏的地方冲了出来。结果正好赶上枪战的尾巴。还没有等他们追到门口,就看见最后两个刺客先后倒了下去。 指挥大厅里血流满地,不过都是敌人的血。带上一开始就被击倒的渔翁,一共九人无一逃脱。萧孟在确定自己安全的第一时间就从柱子后跑到渔翁身边,趁着这家伙神志不清的当口,扳开了他的嘴巴硬生生将他嘴里的毒丸抠了出来。 韩康将那身碍事的盔甲脱了下来,丢在地上。叉着腰站在萧孟面前。 “小子,干得不赖啊!” 萧孟死死按着渔翁不断失血的伤口,根本无暇他顾。“大叔,过来帮个忙。我感觉这家伙还有救。” 韩康瞥了一眼,“放点血对我们也好。至少没力气反抗了。放心,他死不了。”他的话音刚落,军医队的人就赶了进来。萧孟这才站起身,故作冷静的将已经打空了子弹的手枪插回肋下枪套里。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抖若筛糠。轻巧秀气的手枪仿佛有千钧重,拿都拿不稳了。 韩康走上来,帮了他一把。意味深长的道:“英雄么,就该有个英雄的样子。不光是杀敌的时候英雄,挨训的时候也要一样才可以。” “啥?”萧孟没听清韩康的告诫,莫名其妙的望着这场战斗中一枪未放的“移动炮台”。 韩康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示意他向上看。萧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所有正面情绪、负面情绪统统一扫而光。出人意料的冷静下来,甚至还有余裕系上了领子上敞开的纽扣。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孙铿冷冷撇下一句话,转身径直离开。韩康坏笑着推了他一把,低声在少年耳边道:“行!文武双全。跟你哥有得比。” 萧孟知道能让木讷的韩康大叔一次说那么多话,已经是对自己照顾有加了。可是听到他提起萧显,少年的心中还是一阵刺痛。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雪花还在飘着。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萧孟规规矩矩的站在孙铿面前,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听训。 “当英雄很好玩?”孙铿的手指戳在少年的胸口,“打枪很刺激是不是?你要记住,你们的安全永远在功劳之上。功劳多得是,留待你们长大成人之后去取。如果折损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内斗上,我的心会很痛知道吗?” “是。”萧孟的声音低如蚊蚋,确定了院长只是担心他和学员们的安危,而不是因为其他。 孙铿掐了掐额头,沉声道:“你和参与今晚事件的学员,每人写一份检查呈交给我。你已经连续值了几个夜班,回去好好休息。” 萧孟立正敬礼,大着胆子道:“院长,今夜枪战,学生把配发的弹药都消耗光了。您看能不能……”他的配枪与其他军官的大相径庭,弹药也不能通用。打光了之后只能从孙铿这边讨要。 “再给你子弹还不给我上天?”孙铿尖刻的斥了一句。过了片刻后才缓和下来,摆摆手道:“自去找韩康要。” “是。”萧孟如蒙大赦,麻利的从办公室中退了出去。人前脚刚刚迈出门,就听到孙铿的声音。 “写完检查之后,再写一份事件的详细报告。留着给你们报功用。” “明白!”萧孟顿了顿,如梦初醒。 孙铿见他卡在门边,不由微怒。“愣着干什么?去吧!” 萧孟腼腆的笑了笑,转身匆匆去了。刹那间,孙铿有些恍惚。依稀在少年身上看见了他兄长的影子。 他双手扶住桌案,低声沉吟着:“萧显,萧显……这个时候,你到底在哪里呢?” 第八十一章反击5 渔翁被一阵阵钻心的剧痛唤醒。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寻思了好久,他才猛然醒觉过来。回忆逐渐变得清晰,一个少年军官的容貌在脑海中定格。他只感觉到自己恨得牙根都在发痒,一念之仁,最终导致功亏一篑。不得不说,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一切。 正当他自怨自艾的时候,一条强烈的光柱打到了他的脸上。光柱的后方响起一个低沉阴森的男人声音。 “阁下既然醒了,就不要装模作样了。” 渔翁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光柱背后男人的形象。但他的努力最终是徒劳无功的,他的眼睛被强光刺激的不住流泪,最后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转开头摆出一副顽抗到底的表情,一言不发。 “你们都是一群自诩的硬汉,藏在一个名为‘严刑苛政’的龟壳里,自以为天下无敌,而实际上早已经是一群落伍了的人。你说是不是,于明……或者,我更应该称呼你为‘渔翁’先生。” 渔翁双目圆睁,又惊又怒的喝道:“你到底是谁!” 灯光打开,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渔翁的视线中。 他戴着一副做工精致的夹鼻眼镜,身穿一件没有衔级的黑色近卫军将级军服。皮肤白皙,脸上丝毫没有受到风霜的摧残,让人猜测不出他真实的年龄。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闫,单名一个峰字。”年轻男人单薄的嘴唇中,迸出了一个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栽在你的手里,也不算堕了我的威名。”渔翁听到这个名字,悻悻然自我安慰了一句,神色间颇有不忿之意。 “不不不,你可别搞错了。”闫峰微笑道。“挫败你的阴谋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一群今年刚刚成年的少年兵。我只是听说了消息,赶过来审讯你的人而已。”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他无情扯下,渔翁的脸上露出又羞又怒的表情。嘿然叹了一口气,怒视着闫峰。 “渔翁、樵夫、农夫、书生……”闫峰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了他,而是继续揭露了下去。他每说出一个代号,渔翁的心就往深渊里沉沦一分。到了最后,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惊恐的望着闫峰,自以为完美无缺的心理防线早已经被冲击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你很惊讶吗?”闫峰继续微笑着,“不要惊讶,因为从你们胁迫二一三卫的军官史礼对孙铿发动刺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需要知道的是,天下间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就那么笃定,帝国豢养的鹰犬就是一群饭桶么?你们就那么笃定,帝国的情报机关已经被你们渗透的千疮百孔了么?当你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恰恰就是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你说够了吗?”渔翁冷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想要我交待什么?我统统都告诉你好了。” “抱歉。我不想听你胡编乱造的事实。”闫峰双手支着下巴,淡淡揶揄道。 渔翁心中一沉,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掌握了全部内情还是在讹诈。既然对方不问,他也不能上赶着去攀咬。双眼微微一阖,打算先理顺一下心情。 谁料到,他刚刚一闭上眼睛,一瓢冷水就从侧面泼了上来。此时正是冬季最冷的时候,冷水浇在脸上,仿佛千万根钢针攒刺一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渔翁恼怒地哼了一声。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想折磨你消遣一下。顺便消磨消磨这难熬的时间。”闫峰似笑非笑道:“你们的意志坚强如钢铁,一般的刑罚对你们来讲不过是小菜一碟。闲着也是闲着,说点什么吧?只要不提今天晚上的事儿,说点什么都行。” 渔翁有些无力的感觉。他不害怕严刑拷打,多年刀头舐血的日子早已经有了这一天的心理准备。但是这个闫峰显然不是自己认识的大多数人,他更狡猾、更残忍。这个另类到底想要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眼下,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了。 …………………… 秦历717年元月十八日,阴。天海城要塞指挥部。 持续多日的大雪终于停了,指挥部里空荡荡的,只有孙铿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在他的手边,放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 房门轻轻推开,李忠和方盛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站在沙盘对面,立正敬礼。 “报告院长!我们来了。” “天气条件开始转向我们期望的情况。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的风向将会转为南风。这正是我们攻击的最佳时机。”孙铿抬起头,淡淡道:“你们的准备情况如何?” 方盛和李忠两人对视了一眼,李忠明白对方的意思,挺了挺胸膛道:“我部已经于昨夜零时开始行动,麾下四个部进入出发阵地。目前一切状况良好,随时可以出击。” 孙铿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方盛。 方盛道:“我部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从现在开始进入战斗准备状态,等待指挥部的命令。风向转变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反击发起的时候。” “是!”两人凛然答道。 两个小时后,天海城北城墙。 入夜之前,城墙守卫部队悄然从城墙上撤了下来,把舞台交给了国防军二七二卫。这些身穿橡胶制防护服,头戴猪嘴防毒面具的士兵在其他普通士兵眼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恐怖阴森的味道。以至于交接阵地的时候,友军已经提前撤出,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逃之夭夭。直让方盛等人哭笑不得。 “幸好前段时间把魔崽子打怕了,要是被他们知道防线上居然出现了十五分钟以上的空窗期,肯定会打过来的。到时候那位逃走的指挥官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孟如晖打趣道。此时他正站在修葺一新的城墙上向下眺望。只是天色已晚,视线所及之处都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 方盛只是笑笑,没回应。对友军冷嘲热讽可不是他的作风。孟如晖是策士官,而他是主官。以后大家还是要在同一条战线上并肩作战的,万一这话传出去,坏了交情可就得不偿失了。 二七二卫是开战以来唯一一个零伤亡部队,尽管仅仅参加了一次战斗,但是斩获却足以令其他卫的官兵们眼珠子都瞪出来。战斗结束后,战场上陈尸的魔族军士兵达到了两万多具。 笼统估算下来,上一场战斗中,秦军最后的反击造成了魔族军超过六万的伤亡。这样的战果在历次任何一次战斗都是不可想象的。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最多的有生力量。一战之后,魔族军正盛的斗志遭遇迎头痛击,再也没有胆量发起成规模的攻城战。 只不过他们能够发挥作用的条件实在太过苛刻,否则帝国不需要维持那么庞大的军备。只需要在各条边境线上部署百十个卫,然后从容的向北进军收复失地就可以了。 孙铿所料不错,方盛指挥着部队刚刚做好了攻击准备,气象组就过来报告说风向已经转变为南风了。 是当机立断发起攻击还是等待指挥部的命令?方盛和孟如晖两人产生了分歧。孟如晖认为部队应该待命,等待指挥部的确切命令后发起进攻。原本作战计划上也是这么写的,但过了约定时间半个小时,指挥部的命令还是没有过来。 方盛虽然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去询问,但一来一回往返的时间又要半个小时出去。攻击窗口稍纵即逝,他决定先行发起攻击,指挥部的命令可以稍后再补。 “老方!这样绝对不行。”孟如晖伸手挡住了方盛的脚步。“令行禁止,令行禁止!当了这么多年军官,难道这最基本的一点都忘记了吗?” “战机稍纵即逝,延误了就是大问题。”方盛沉声道:“贻误战机的责任我们同样承担不起。” “我们并没有接到命令。所以一切都好说。责任……”孟如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责任可以推到上面。但是老方你可得知道,一旦你没有收到军令就下达了这个命令,可就是胜无功、败有罪的险地了。” “胜利无论有功无功,败了都是有罪的。”方盛微微一笑,望着孟如晖摇了摇头道:“我的眼里只有胜利。闪开!” 孟如晖见他动了真怒,迟疑了几秒钟。转念一想这后果实在太过沉重,脚步错动了一下,依然挡在他的面前。“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说着这话时,脑子里已经在想战后的报告应该如何措辞了。 “如果你害怕担责,可以不用在作战命令上签署文字。”方盛讥诮道。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也将这么做。”孟如晖让开了去路,沉声道:“保重,老方。” 方盛深深望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再也不去看他,大步向前走去。 孟如晖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第八十二章反击6 孟如晖失魂落魄的沿着石阶走下城墙,一个满脸鲜血的传令兵脚步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孟如晖心中一动,想要拦住那爽约的传令兵问问清楚。但是手臂抬了抬又颓然放下,何必呢?离开这支部队不是他日思夜想,迫切渴求的事情吗? 他摘下封闭的严严实实的防毒面具,这东西让他喘不过气来。单手挟着防毒面具,倚在冰冷的墙壁上。耳边传来熟悉的钢瓶拧动,气体倾倒的声音。在那之后一柄巨大的死神镰刀将会在战场上成形,在风力作用的推送下向敌军的营地进击。魔族军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掌握了多一种作战方式的秦军,将会在视距之外向他们发起攻击;更不会想到,死亡原来并不遥远,而就在自己身边。 他想要离开,脚底下却像冻住了似的。仰着头望着天空,指示风向的旗帜在他的头顶飘动。 “你早该离开了,是的。”孟如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早就应该离开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了。” “指挥部的命令已经到了。”方盛的声音从他身后突兀的响了起来。“天黑路滑,传令兵不小心摔到路边的水沟里。还好命大,自己爬上来了。” “哦。”孟如晖随口应了一声,“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吧。老方,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方盛道:“如果你认为我的态度有问题,我向你诚心诚意的道歉。” “原因……”孟如晖道:“原因是这支部队让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想要更大的舞台。而且我发现我们的方向背道而驰了,在友谊还存留的时候,请放我离开,以后见了面还是朋友。” 方盛沉默了片刻,他能体会到对方此时的复杂心情。他知道,所谓离开,所谓方向,所谓分歧都不过是藉口而已。孟如晖真正的想法是在自责。他在为了自己作出错误的选择而自责。这样的僚属很难找到,找到了就不会轻易放走他。 “我需要你,二七二卫也离不开你。”方盛沉声道:“成为敌人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作战命令还等着你签字,传令兵受伤了,需要救治。没有你的签字,他是走不了的。”说完,他没有给孟如晖推辞的机会,调头上了城墙。 魔族军营地,秦军毒气攻击后四十分钟。 雾墙移动到魔族军营地附近的时候,已经淡的看不见。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杀伤力变弱,危险程度反而更高了。期初是一间帐篷里发出咳声,到了后来,剧烈的咳嗽声连绵成了一片。强烈的刺激性气体仿佛无孔不入的幽灵,任凭他们躲到什么地方,都无法阻止这些无形敌人的入侵。 在遭遇到袭击的第一时间,亚达大公就命令所有的巫医投入战场。遗憾的是,巫医们对于这场快速蔓延的呼吸系统疾病束手无策。期初他们认为这些毒气作用于鼻孔,可当他们命令士兵把鼻孔堵住之后,还是无法阻止咳嗽。用来呼吸的一共有两个入口,全部堵死的后果可想而知。更加糟糕的是,连巫医们都没有办法阻挡毒气的侵袭,相继病倒。整个前线营地中陷入了一片绝望的境地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是魔族军官兵们心情的真实写照。 摆在亚达大公面前的是一个两难的抉择。秦军的毒气攻击之后,肯定还会伴有大规模的反击行动。是继续顽抗下去,还是当机立断壮士断腕?秦军为了这次攻击,显然早已经准备多时。 毒气攻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任由这种气体继续向己方营地蔓延,那么用不了多久中营和后营将会步前营的后尘。到时候别说拿起刀枪跟人崽子决一死战了,光是用咳也能把肺叶从嗓子里咳出来! “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要走!”梅里尔伯爵一个箭步蹿到亚达大公面前,这个懦弱的人第一次在大公面前表现出了自己英勇的一面。“我亲爱的表兄,人类的进攻已经迫在眉睫。毒气只是前奏,他们真正的杀手锏留在后面。” “是什么呢?”亚达大公不为所动,似是自语了一句。 “不管是什么,都是目前的我们无法抵挡的。”梅里尔道:“表兄您也看到了,那种绿色毒气的威力有多么巨大。现在走,抛弃掉整个前营用来阻滞敌军。我们还能保存有生力量。熬过这个冬天,等新的血池在六号城建立起来以后,恳请殿下出动飞龙,出动蛇头龟对秦人发起反击。看上去我们是输了,但实际上只要您活着,我们就还有一切啊!” 亚达大公的面色如常,心却在滴血。秦人释放出来的绿色毒气就仿若一头噬人于无形的恐怖魔兽,仅仅几天时间就让他经历了从兵强马壮到苟延残喘,从天堂到地狱的快速转变。他不甘心就这么败了,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当他夹着尾巴从三号城的前线退到六号城,见到殿下的时候,殿下是否还会对自己拥有一贯保持的信心? 领地上的领主很多,他一定会看好自己?亚达大公的心中没有底,他不能把一切都交托给殿下的仁慈,实际上殿下乃至任何一个头领们,字典里从来都没有“仁慈”这个词。 “不能就这么轻易退却了。”亚达大公缓缓摇头道:“如果我们就这样灰溜溜的从前线退却,去见殿下。殿下会轻视我们的。我们要表现出公爵级领主的实力,才能得到你期望的那些援助。命令全军整军备战!至少要给那些等着捡便宜的秦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他顿了顿,望着梅里尔伯爵又补充了一句。“你先行带着后勤和伤兵退却,我们在发起攻击之前的营地汇合。” “表兄,请您三思啊!”梅里尔伯爵真挚的劝道:“忍一时不是末日,能活下来才是真英雄!” 亚达大公傲然道:“我们领地上每一个人都是战士。这种心情,你不会理解的。”说罢,他大步从移动行营中走了出去,火把的光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瘆人的惨绿。 后营中已经可以嗅到淡淡的刺鼻气味。剧烈的咳声在中营附近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前营已经陷入了一片不祥的寂静中,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派出的传令兵一去不返,驻扎在中营的部队开始出现了逃亡的现象。 微弱的晨光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前营上空笼罩着一团令人心悸的绿色雾团。那头怪兽似乎死了似的,停留在前营上空。 “通告各个万夫长,放弃现有占领的营地向北退却。我们把战场安置在秦人的前哨要塞。派人去告诉丘林那个蠢货,不要再进攻了,我们需要那些人类作为我们的挡箭牌。” 新的一天到来了,绿雾终于与大地亲密结合在一起。魔族军的前营仿佛一夜之间春到人间,帐篷上、土地上甚至魔兵的尸体上、兵器上都染上一层暗绿的颜色。 围困了天海城达一月之久的魔族军终于退却,他们将付出了巨大牺牲之后得到的土地拱手交还给秦军。帝国新北方防线几乎完好无损的重新回到帝国的手里。 旷野上响起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沉默行军的秦军士兵循声望去,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头头钢铁巨兽。 限于目前的科学工业水平,最终版本服役的蒸汽战车并没有采用秦历715年在玉门试车时的原型车,而是使用了分体式结构。天才的设计小组将蒸汽战车的动力部和武备部分成了两个独立的车体,车体中间使用牵引装置。动力部搭载着车组成员和独立装载燃煤的货仓,采用履带式驱动;武备部更像是一辆放大版的马车,只是去掉了马车前部车夫的位置。实际上,第一辆原型车的后轿厢也是用帝国七零四年产的零四式马车改装出来的。 最终设计定型后,公输敬兴冲冲的拿着图纸去找孙铿。结果孙铿搭眼一看,竟然脱口而出道:“这不就是拖拉机吗?” 公输敬一想还真的是那么回事,过后正式奏请皇帝陛下对其进行命名的时候,就使用了一个相当正式的名字。而皇帝陛下也非常认可这个名字的选择。结果日后威名赫赫的帝国装甲军团的第一代战车竟然使用了一个如此吊诡的名字——“秦一六年式装甲型拖拉机”。简称“一六年式拖拉机”。 得知名字的孙铿哭笑不得,又徒呼奈何。秦历715年之后,装甲研究处从军研院正式分隔开来。成立了帝国装甲战车研究院,公输敬被任命为第一任院长。孙铿在该院中虽然德高望重,但实际上的话语权甚至不如研究院内一个普普通通的教研组组长。索性也就由得他们折腾去,只要他们开心就行。 一六一零式拖拉机在整个716年一共生产了六十四辆,分别配属给了驻扎在西京的新编第八十一装甲卫和驻扎在石湖关的新编第六十五卫。至于正在改编的新编近卫军第三卫则已经确定不会使用这款战车,不过还是接收了一部分作为训练道具使用。 第八十三章初扬威1 二十四辆“一六年式装甲拖拉机”一字排开,在广袤的北方原野上行进。 在为帝国新的装甲战车搭配什么武器这个课题上,军研院和装甲战车研究院(后简称装研院)两边的科工人员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最终双方折衷了各自的看法观点。摒弃了大步跨越式的发展,将研制困难重重的专用战车炮方案束之高阁;转而以小步快跑的方式,利用现有武器装备在一六年式装甲拖拉机上。 最终的结果就是,帝国第一代装甲战车的攻击性武器为三挺“火神”机关枪。其中两挺安置在侧面,只能向侧面180射击;另外一挺则安置在武备部的顶层,可以进行360旋转。除此之外,在武备部的其他位置,还特地打开了八个射击孔。武备部可以搭乘八名步兵随车战斗,至于更多的载员任务,装研院科工人员们决定用可以快速安装拆卸的第二武备舱来完成。 第二武备舱没有任何自卫武器,从外观来看,更像是一座加挂了装甲板的四轮马车。实战效果还不清楚,不过装研院的科工人员们从公输敬的嘴巴里得知:军研院院长孙铿对于这个方案并不感冒,甚至将他们的劳动结晶蔑称为“薄皮大馅的移动棺材”。这让科工人员们感到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在装研院成功定型了一六年式装甲拖拉机之后,军研院另起炉灶,成立了另外一个独立的装甲战车研究团队。他们的产品将会与装研院的第二代装甲战车进行良性竞争,争夺帝国第二代主力装甲战车生产的权力。这种竞争是帝国皇帝、统帅部乃至孙铿本人都乐于见到的。只不过被蒙在鼓里的装研院科工人员们并不理解孙铿的苦心,被对方的激将法触怒,发疯似的进行第二代装甲战车的研究,势要与军研院装甲战车研究团队一争高下,为自己正名。 对于李忠以及新编第六十五卫的官兵来说,高层次的战争与他们无关。单就他们目前所掌握的这种新式装备而言,李忠的看法非常朴素。无非就是五个简单的名词:个头大,皮实耐操,火力强劲,适航性佳,生存力强。对付目前见到的魔族军普通步兵部队来说,这些特点已经足够他们立于不败之地了。 此时,李忠正坐在指挥车上。指挥车与其他战车略有不同,取消了两挺侧面机枪的位置,为更多的策士官搭乘提供了方便。动力部玩着命的开动了最大马力,指挥车如同一颗在桌台上弹跳的乒乓球,不时从冰冷坚硬的冻土上弹起来。当赵煜脑袋上的第三个包隆起来以后,他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煎熬了。 “能不能让前面的弟兄把车速减缓一点?再这么下去,我怕是上不了战场了。” 李忠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微笑,“早就告诉过你,演示训练和实战是完全两回事。你根本就没听过嘛。” 这让赵煜感觉这老好人的骨子里也有奸诈狡猾的一面。幸好手下的策士们还没有抛弃他,挣扎着过来将他按在座椅上。顺便将他绑的结结实实。 “喂!绳子要留活扣,别系的太死了。这样我们跑都没法跑,车一翻我们就都等死吧!”赵煜对这条捆住自己自由的绳索感到非常不放心,他不安的扭动着身体,望着自己的搭档道:“你们院长不是很能干吗?为什么固定咱们用这么原始的东西?” “第一,那是咱们的院长,要不然你把那份入学通知书还回去。”李忠义正辞严的回答道:“第二,这型战车并不是院长的作品,而是另一家的。想要用到院长的作品,估计还得等几年。第三,新的安全束带正在研制过程中,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问了也不告诉你。” 颠簸的车厢里,能连贯的说话也是一种必不可少的技能。赵煜紧紧的闭着嘴巴,舌头已经被咬过若干次,他今天已经不想再放自己的血了。 “报告卫指挥!我部已经接近敌方阵地,请您示下!” “是不是等着后面兄弟部队上来以后咱们再冲?”赵煜探询道。 李忠摇了摇头,“事情都让兄弟部队干了,还需要我们干什么用?”他将手重重向前一挥,沉声喝道:“呈楔形攻击阵型,把敌阵凿穿!” “这样太鲁莽了吧!”赵煜担忧道:“作战条例上说,面对这样规模的敌军,我军应该徐徐缓进,用战车搭载的武器对敌进行压制,同时与步兵保持相应的安全距离才对。” “嗯?”李忠看向赵煜的表情像看一个陌生人。“条例背得挺熟的。不过,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我们是什么?” 赵煜干笑,“我们是装甲卫啊!全军的尖刀,攻城拔寨的锤头!” “亏你还记得。”李忠哼了一声:“条例上规定的是娘们儿的战法,今天就叫你看看,装甲卫应该怎么做才算真爷们!”他腾地站了起来,仰头朝着车顶瞭望哨发令道:“命令各车组,全速突进!” 车头冒出一股浓烟,战车发出的轰鸣声骤然变得无比剧烈。在行进中时,以指挥车为矛尖,战车呈雁翅状排开。冲着前方黑云一般的魔族军方阵,蛮不讲理的冲撞了过去。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战车进入了魔族军法师队的有效射程。闪耀着各色魔法光芒的能量球从方阵中飞射而出,重重轰击在黑黝黝的车头上。 法师们惊恐的发现,屡试不爽的魔法攻击竟然无效。而这时,指挥车顶上的火神机枪嘶吼起来。以它为信号,其他二十三辆战车也相继开火。二十四条长长的火链顿时像削皮一样,将魔族军仓促组建而成的方阵打薄了一层。 一直以来,魔族军与人类野战的依仗,其一是他们的法师部队能在一定程度上与人类的火器分庭抗礼;其二是虎族、狼族等强力肉搏民族对人类产生的碾压性的优势。 而现在,装甲战车的出现让他们的依仗彻底的清零。他们骤然发现,原来自己在人类面前竟然也能如此的脆弱。 说时迟,那时快。任凭千万人心中涌起无数个念头,不安也好,绝望也罢。魔法攻击无效之后的几十秒钟时间,李忠率领的钢铁洪流已冲进了魔族军的方阵之中。仿佛热刀插进冻住了的猪油,秦军毫不费力的取得了他们之前梦寐以求的战争效果。 在人类制造出来的终极战争兵器面前,魔族军的人海战术重重地撞击到铁板上。 亚达大公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军兵败如山倒。在战斗开始之前,他设想过很多局面,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听了梅里尔的劝告。 “大人!我们还是撤退吧。败局已定,能保留多少是多少!”身边一个伯爵大着胆子劝说道。梅里尔伯爵不在,大家只能轮流上前。大公的气息极不稳定,处在随时都会爆发的临界状态。 亚达大公嘴唇翕动着,“败局已定?不,这不是我想的战斗。狡诈的人类在耍诈。他们有如此犀利的进攻武器,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出来?” 所有人尽皆默然,这个问题几乎没有办法回答。他们来时气势汹汹,兵锋正盛。换做他们是秦军指挥官,恐怕也会将反击的重要力量放在最后。只不过这时候大公已经气急败坏,怕是任何意见都听不下去了。 这时,秦军的反击部队已经插入了魔族军方阵的正中。似乎明了大公不甘心失败的心意,被打穿的万人队如同翻滚的潮涌一般拼命想要填死缺口。但是他们的努力在秦军密集的弹雨面前化为乌有,士兵被成片扫倒,万夫长、千夫长们惊恐的发现,进攻行动还没有完全展开,他们麾下的士兵就已经折损过半了。 枪管在发烫,机枪射手停止了动作,取出两块厚重的兽皮,皱着眉将滚烫的枪管从枪身上拧了下来。 “换枪管!”射手敲了敲手边的顶板,提醒下边的副射手注意。 “拿着!”斜刺里伸出一只手,高高举起六根备用枪管。机枪射手往车厢里瞄了一眼,正好迎上李忠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吓得一个哆嗦,手上动作却不敢稍慢。慌忙把枪管接过去,一一拧上。 “子弹带!”李忠与射手配合无间,仿佛已经操练过无数次。 “这儿挺危险的,卫指挥您还是下去吧。”射手转动摇柄,火神机关枪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他必须大声嚷嚷才能让车厢里的人听到,不过看李忠的表情,对方似乎没有从危险的地方离开的意思。 瞭望孔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似乎魔族军组建的方阵一直延续到天际。他们已经战斗了三十分钟,这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了。能够跟随指挥车继续前进的战车越来越少,李忠不得不下令让各战车之间的距离拉开,以保持足够的突击宽度。 这样下去可不行,李忠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冒险了。他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这个时候后续的步兵部队就算是用爬的也该爬上来了吧? 第八十四章初扬威2 就算最武勇的魔兵,也没有办法在火神机关枪的扫射下多存活哪怕一秒钟。更加糟糕的是,他们极度缺乏对付这些钢铁怪兽的手段。曾经有勇敢的士兵绕过“死亡区域”来到战车的车尾附近,但他砍断了三柄精炼钢刀都没有损坏那辆战车的分毫,唯一的成果是在砍柝的位置留下来一丝丝不引人注意的白印。 人类战车的车尾打开了一扇小窗,紧接着火舌从小窗中喷吐了出来。只用了几发子弹,便让这位勇敢的士兵变成了一具尸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于进行这样的尝试,战车驶来的时候只能拼命的躲闪,希冀着能够躲过人类的无差别攻击。 侧翼的一辆战车的速度放缓了下来,车头烟囱里突然冒出了一股白烟。响亮的引擎声也变得低沉暗哑,挣扎着一步步向前挪,想要追上车阵的步伐。 李忠摇了摇头,“向各战车组发出旗语命令。十四号车抛锚,他的位置由九号车顶上。两车间距保持在一百五十米,再坚持一下,胜利已经在望!” 一百五十米是火神机关枪的最大有效射程,超过这个距离后相邻的两辆战车将无法保护对方的侧后方——那里是战车的绝对死角,一旦被敌人识破并且切入到那个点上,形同空门大开。 战车狭窄的射击窗口严重制约着侧面机枪发挥出它最大的威力。但是如果将射击窗口开大,又要担心精准的法术攻击的威胁。蒸汽战车追求的首要目标还是超强的防护力,火力自然而然就被牺牲掉了。 十四号车的牵引部挣扎着前行了几十米的距离,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完全停了下来。魔兵们用屁股想也能想到,这辆肆虐他们良久的战车这是出了故障。他们大着胆子,端着各式武器涌了上去。潜藏在士兵群里的法师紧紧攥着卷轴,用仇恨的目光注视着那辆完全瘫痪了的战车,蠢蠢欲动。 下一秒,魔兵们爆发出开战以来最为强大的勇气,高举着刀枪朝落单的战车扑去。法师快速吟唱着咒语,卷轴顶端亮起白亮的魔法光芒。成片的火球、冰矢、酸液团朝着这头受创的钢铁巨兽射去,在它高速移动的时候,飞行速度缓慢的酸液团几乎无法准确的命中。但是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了。 在魔兵突击部队抵近之前,法师们的第一波法术攻击便先行降临到战车上。十四号战车瞬间便承受了一场魔法能量的洗礼,车身剧烈的摇晃着,车长曾子夫以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 这是在演示训练中无法感受到的恐怖体验。尽管装研院的工匠们向他们保证过,一六年式装甲战车的护甲可以阻挡的住火神机关枪的近距离射击,但是谁知道各种各样的魔法攻击聚集在一起是不是能引起其他什么恐怖的质变? 在法师们眼中,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盛大的一场焰火。战场上超过一百名法师几乎同时向一个目标发起攻击,这在之前几乎无法想象。然而最终的攻击效果却让这些法师们由衷的赶到沮丧甚至绝望。 除了少数酸液团法术能够对战车的护甲造成些微的损害,无论火球还是冰矢,击中战车护甲的最后结果只有一个,就是爆发出一团绚烂的魔法光芒之后悄然湮灭。而战车的护甲依然如故,没有一丝改变。 “叮叮当当……”一阵杂乱刺耳的声音在十四号战车车组成员们的耳畔响起,过了好久曾子夫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喧闹的声音是魔兵攻击战车发出的巨大声响。 车组中几人面面相觑,曾子夫侧着耳朵倾听了片刻,终于认定了自己目前的情况虽然危险,但并没有到绝望的境地。 叮咣之声更是扰人,连车顶上都已经开始有了动静。很显然一动不动的战车让魔兵们的畏惧之心尽去,有胆大的魔兵已经跳到了车顶试图找到将这头钢铁怪兽彻底杀死的秘诀。 但是他们一无所获——在车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借助的情况下,只好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车顶的观察位和机枪位上。一个魔兵甚至奋起一身怪力,单手举起了架在车顶的火神机关枪,咆哮了一声重重将它抛下,也不管有没有砸到其他同伴。 车顶上其他魔兵见到他如此神勇,顿时齐声欢呼。那魔兵更是得意非凡,见车顶上已经没有了可以破坏之物,不由得有些懊恼。他眉头一皱,拉开裤子便是一泡骚尿淋了下来。其他魔兵有样学样,不一会儿十四号战车的车顶上就臭气熏天,直让躲在牵引部里不敢露头的一帮驾驶兵哭笑不得。 车长的目光落到了左侧机枪射手李广强的脸上。车厢里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这盏油灯是车厢里的唯一光源。 “车上弹药还够吗?”曾子夫扯着嗓子吼道。这帮魔兵制造出来的动静比战车没熄火时蒸汽机的噪声都大,真不知道这帮家伙们的劲头为啥这么足。折腾了快十五分钟了,都不觉得厌烦。 “多着呢!”李光强拍了拍手边的弹药箱。临出发前他就预料到今天将是一场苦战,做足了准备。没成想最终却是牵引部出了问题。他心中早就攒足了劲头,要是战后牵引部那帮孙子侥幸没死,他可要把这些家伙们都好好收拾一顿。谁耽误他老李挣功勋,谁就是他的敌人。 “搞他一下子?”曾子夫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要得!”李广强对车长的建议大为赞同,嘴巴一张,蜀地乡音脱口而出。 曾子夫朝着两侧的机枪射手做了一个手势,李广强和另外一个射手同时会意,转身握住摇柄,摆手示意副射手打开射击孔。 三指宽,两条手臂长的狭长射击孔悄然开启了一条缝隙。一股浓烈的腥臊味道从外部涌进车厢中,中人欲呕。车外传来的敲击声和嘈杂的魔兵咆哮声骤然大了数分,透过缝隙可以清楚的看到毛茸茸的肢体在他们眼前乱晃,各式兵刃纷乱击打在车体上,溅出一溜溜灿烂的火花。 曾子夫连忙拧灭了油灯,借着微光朝外观察了片刻。没有人注意到战车发生的微弱变化,魔兵把战车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反而挡住了法师们的视线,不知不觉的变成了秦军最好的肉体盾牌。 车长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攻击良机,他才不愿意放弃这些送到嘴边的功勋溜走。举起哨子含在嘴里,鼓足力气吹响。 尖锐的哨声就是命令。两侧活门一起快速的打开,副射手们回到机枪位前,帮助机枪射手推动了滑车。李广强缓缓转动摇柄,六根枪管旋转了起来。第三根枪管转到射击位置时,巨大的枪声骤然在密封的车厢里回荡。 滑车缓缓向前移动,变幻着位置将弹雨泼洒出去。子弹刚刚冲出枪管,便射进了魔兵的身体里。一时间战车两侧仿佛打开了两条鲜血瀑布,无数盛满了鲜血的肉口袋朝外喷洒着猩红的液体,鲜血溅进射击孔里,崩到李广强的脸上。 李广强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摇动手柄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射击声逐渐连成了一条线,密集的让人听不清间隔。战车两侧的魔兵集体跳起了死亡之舞,无数条鲜血小溪汇集成江河,汩汩的流进战场上低洼地里,凝成了一片片暗红色半凝固的血色湖泊。 站在车顶上叫嚣的魔兵被骤然响起的枪声骇得一怔,稍微靠边的几人失足掉落下去,也不知道死活。那最为武勇的魔兵呆傻的望着脚下一大片突然疯魔的同伴,手足无措的提着裤带不知该如何是好。战场远处,法师们发觉了战车发起的反击,脸色铁青着挤过拼命向外逃散的溃兵,手中的魔法卷轴闪烁着能量的微光。 李广强的射击动作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他转动摇柄的速度早已经超过了摇柄能够承受的极限,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卡壳,只能将之归结于这厮的人品问题。他拼命的维持着这种高强度体力活动,在副射手的帮助下,又扫射了回来。足足打空了两条弹链之后,粗暴的一把将空弹带扯到一边,又极快的俯身提起一条新弹链塞进漏斗里。枪声稍微停顿了几秒钟,便又重新喷吐出炙热的火舌。 另一侧的射手终于在高速中犯下了错误,火神机关枪特有的连续枪声戛然而止。射手几乎累瘫在座位上,只剩下喘粗气的力气。副射手和另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士兵一起发力,将活门紧紧关上。而另一侧,李广强的射击还没有停止,枪管高速空转着,他第二次俯身去拿新的弹链。 曾子夫知道,如果任由他继续打下去,最终的结果不堪设想。他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因为过于激动而忘记了车厢里的高度,咚的一声撞在车顶上。他晃了晃脑袋,眼前金星乱冒。头晕眼花的奔到李广强的身后,一脚踢飞了他刚刚拿到手里的弹链。同时厉声喝道:“关活门!” 几个靠窗的士兵同时上前,飞快的将活门合上。他们刚刚离开危险的车厢壁,就看到几朵魔法能量火花从背后的缝隙中绽放开来。李广强转头愤怒的望着车长,“格老子你凭什么不让我打个痛快?” “再打下去你这条胳膊就要废了。”曾子夫冷着脸呵斥了一句,这才感觉到脸颊上冰凉。伸手摸摸脸,满手鲜血让他吃了一惊。急忙忍着强烈的头晕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个被遗漏的孔窍到底在哪儿。 一个士兵重新点亮了油灯,望着几近疯魔的李广强和茫然的曾子夫,手里举起雪白的绷带,怯生生提醒道:“车长,您受伤了。” 第八十五章初扬威3 车组士兵的手艺比卫生兵可差远了。绷带用了好几条,才堪堪将曾子夫脑袋上的伤口包扎妥当。顶儿尖尖仿佛一颗粽子,几个人盯着他的脑袋想笑又不敢笑。为他包扎的士兵手足无措的立着,生怕车长因此而迁怒于他。 曾子夫摸着脑袋宽慰道:“别听他们的!好不好看不重要,管用就行。” 李广强这会儿才从狂暴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感激的望了曾子夫一眼,要不是车长看出了端倪,他的这条胳膊怕是真的保不住了。自从火神机关枪入役以来,已经有不少射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大脑会在兴奋的作用自动遗忘身体传来的报警信号,也就是所谓的“迸发出超人的力量”。当然这种力量并不是人类现阶段能够轻松驾驭的,事后这些射手轻则胳膊废掉;重则就会在战斗结束后突然无疾而终,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死因来。 “让你的副射手代替你射击,从现在开始到咱们回营地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动枪了。”曾子夫担心会有什么后遗症留下,索性在战场上就放了他的大假。李广强虽然不乐意,却是没有办法违抗命令。只好闷头坐了下来,从兜里摸出烟丝荷包,抓了一把烟碎塞进嘴巴里大嚼起来。 曾子夫虽然面色如常,可是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麻。他担心的事情和李忠担心的一样,战斗开始至今,已经四十多分钟了。一六年式战车的极限作战时间不过一个小时多一点,可以预见得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能够跟随在卫指挥身边的战车将会越来越少,直至全部都停下来。而一旦敌军的作战意志超乎想象的话,对于他们而言,将是一场不小的灾难——当战车丧失了机动性变成了固定靶子的时候,被击毁的概率将会提高数倍。 不知道这场大战结束后,还有多少朝夕相处的伙伴能够幸运的活下来。一想到这里,曾子夫不由得开始埋怨战前信誓旦旦的步兵部部指挥王英。 “你们就算用爬的,这个时候也该爬到了吧。”曾子夫叹了一口气,心中喃喃自语着。殷切的目光似乎就要穿透厚重的车厢,望向遥远的北方。 与曾子夫所料相差不远,李忠麾下的冲击车队再次损失了两辆战车。他们的运气并不太好,一辆陷进了法师们集体制造出来的泥沼陷阱,那是一个战场上非常罕见的群体释放法术;另一辆则在失去了动力之后,很快被愤怒的狼族步兵合力推翻。锅炉倾倒之后热水溢了出来,将牵引部里的大部分士兵都烫成半熟的状态;后面的武备部也没能幸免,几个身材瘦小的魔兵从没来得及关闭的舱门中钻进一通胡乱砍杀,很快鲜血就从铆接的装甲板缝隙中流淌出来。 李忠不得不命令车阵向中心猬集,秦军的反击正面已经比开始时窄了一半。但他们依然没有停止前进,似乎并没有受到同伴损伤的影响,攻击变得更加狂放暴虐。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魔族军方阵连五分钟都难以阻挡就被击溃。 重组,被击溃;再次重组,再次被击溃。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亚达大公已经能够闻到那些钢铁怪兽们释放出来浓烈的煤炭燃烧的味道。他紧紧蹙着眉头,扬起手重重落下。最后一支预备队投入了战场,如果还不能把这支已经陷入狂暴状态的秦军部队拦下,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溃败。 胶着的战局对李忠而言,仿佛是一个失足落进沼泽中的疲惫旅人。每往前迈动一步,都要奋起全身的力气。翻滚着涌上来的魔兵被机枪扫倒,马上又有人填补上他们的位置。车厢里携带的子弹早就打光了,所有的射击孔全部打开,车厢里的步兵拼命的朝外射出炙热的子弹。 魔兵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很快在极度寒冷的天气下凝成一片血冰。魔兵们踩到同伴的鲜血上滑到在地,战车的履带也抓握不住地面的力量,像喝醉了的壮汉似的左右摇摆着。每一次摆动,都会带走车旁一片魔兵的生命,给这片战场上再次增添一笔浓重的血色。 数千人和最后的十几辆战车纠缠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手段肉搏。逼近了战车的魔兵用牙齿咬,用利爪撕;将断掉了的兵刃塞进任何一个他们认为可能会藏着秦军士兵的孔洞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做着徒劳的无用功,但也有蒙对了的时候。履带被一杆长刀卡住,战车仿佛中了定身术似的,突地停在了原地。 武备舱里正拼命射击的士兵们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惯性猛地一滞,变作滚地葫芦滚到车尾叠在一起。车长拼命推开压在脑袋上的人体,扯着嗓子吼叫道:“都他妈的起开!报告损失情况,抢占射击位置!把魔崽子都给我干了!” 士兵们七手八脚的从人堆里爬出来,顾不得自己在脱离的时候踩到了谁的脸,坐到了谁的腿。抢到射击孔前,拼命将捅进射击孔里的武器推挤出去,举着枪也来不及瞄准,搂着扳机就是一通猛射。 面前的魔兵一哄而散,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就听见另一侧传来一阵“荷荷”的狂吼声。紧接着,他们惊恐的看到,车厢另一侧的空弹药箱,子弹壳之类杂七杂八的物件像长了翅膀,朝自己所在的地方飞了过来。 秦军士兵们的惊呼声还没有出口,他们所处的空间就已经彻底倾覆过来。车厢外面,一百多赤着上身的狼族步兵正狂乱的欢呼着,赤裸的大脚踩着第二辆被推翻的战车,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似乎是打了一场了不得的胜仗。谁也没有注意到,死神的目光已经移动到他们身上,一场横扫敌我双方的巨大灾难正在形成。 牵引部里一片狼藉,大多数士兵都已经在第一次撞击中死于非命。牵引部军士被压在一堆煤炭底下,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如果没有人来把他救出来,那么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跟同伴们一样长眠于战场。 军士的视线被固定在一个别扭的角度上,一个仪表盘奇迹一般的依然在工作着。军士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能够死在这个他曾经泼洒过汗水,付出过努力的战斗岗位上,的确是人生中最后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压力值已经达到极限! 无处释放的蒸汽最终选择了一条薄弱地带作为突破口,沸腾的蒸汽与炙热的火苗碰撞在一起,立刻引起了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爆炸。四溢的蒸汽喷射到附近狂欢的魔兵身上,这些兴高采烈的士兵们立刻感受到比肢体剥离还要痛楚十倍的痛苦。还没有等他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次更加剧烈的爆炸在他们耳边响起。一团浓烟在雪地上冉冉升起,高温气体夹杂着滚烫的水珠以及四散纷飞的零件将方圆十几米的范围变成了一片残肢横飞,血肉淋漓的修罗场。 正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先是外围的魔兵撒丫子便逃,紧接着就是稍微靠近战圈的魔兵方阵,最后是与战车纠缠在一起的精锐部队。当逃亡的千万条小溪汇成巨大的江河时,亚达大公纵使有再强烈的决心,也是回天乏术。 他只来得及砍倒了几个不长眼睛的魔兵,就被身边中心的卫士扛起来朝安全地带逃去。大公仿佛一根没有知觉的木桩,血红的瞳仁瞪视着远方的一团乱象。在他目力所及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正在缓缓接近。直到此时,他那颗不肯轻易就范的心才彻底死去。颓然长叹了一声,软软伏倒在卫士的肩上。 从秦军吹响反击的号角,到亚达大公的大军兵败如山倒。前后时间不过持续了多半天的时间。入寇的魔族军已经彻底丧失了与秦军对决的勇气,一口气退到六号城附近才堪堪停下了脚步。而秦军在整场反击战中付出的代价则微乎其微。统共只有一千余名士兵阵亡,伤员的数量与阵亡人数相差不多。损失最大的部队是李忠的新编六十五卫,占总伤亡人数的一半以上。当然他们的功劳也是最大,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就撕开了魔族军的防线;一个卫歼灭的敌军差不多是己方兵力的十倍。分摊到卫里每一个官兵的头上,差不多足够每个士兵在战后分到足以维持一生的财富了。 站在天海城北城墙上的孙铿以及一众援军卫指挥全程观看了这场战斗。孙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望着面前一众瞠目结舌的卫指挥们。他们心比天高,他们命比纸薄。 “表演精彩吗?”孙铿面露讥嘲的笑容。这些带着任务来的卫指挥们此时此刻的心情想必会非常精彩。 卫指挥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用何等表情面对这位再次大获全胜的帝婿。 “可以预见。在不远的未来,这样的部队将会是帝国的常备力量。你们难道一点欣羡之情都没有吗?” 说没有那是自欺欺人。除了之前服软倒向孙铿的几位卫指挥外,其他人脸上都露出懊恼悔恨的表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个世界上可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孙铿正待多嘲讽他们几句,但是林光一的一席话却让他刚刚变好的心情一瞬间荡然无存。 “先遣一号出事了。” 第八十六章回家1 在即将返回帝都之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孙铿的心情一点都好不起来。打发了闫峰去安抚已经战斗了足足两个多月的定边要塞官兵,孙铿撇下一众高级军官,坐上马车径直前往天海城南部的飞艇起降场。 三艘破破烂烂的飞艇歪七竖八的停靠在起降场上,损管人员和战场救护队刚刚撤离,所以孙铿也没有看到从飞艇上撤出来的“先遣一号”远侦队的凄惨模样。 不过,事情的报告已经在第一时间变成了文字送到了他的案头。从北城墙下来前往起降场的路上,孙铿就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飞艇起降场,临时指挥部。 几个高级军官围坐着,坐在正中间的是神情疲惫,容颜憔悴的吕琛。他大口咀嚼着薄荷叶,仿佛一头饿了三四天的牲口,似乎不这样做就不能缓解身心巨大的疲惫似的。 突然值星官厉喝了一声:“全体起立!长官到!” 几人慌忙站了起来,吕琛狼吞虎咽的将满手的薄荷叶全部塞进嘴巴里,手掌搓了搓也随之站立起来。满口的清凉蹿鼻味道,辣得他险些流出眼泪来。正在这个当口,门帘猛地撩开,孙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都坐下吧,身上都带着伤呢。”孙铿的视线扫过,见几位艇长都在。心中略微松了些许,摆摆手道。 看见孙铿,吕琛被辣出来的眼泪却再也收不回去了。他将嘴里的叶子咽进肚子里,带着哭腔道:“院长,是我的错……零七七号和远侦队的弟兄……”他抽噎了几声,忽然蹲地放声大哭起来。 “战争哪能不死人?”等吕琛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孙铿宽慰了一句。“战斗简报上几句话说不清楚,跟我说说你们这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倒退回四天之前。桑梅草原与极北之地交界处,极光城附近。 风雪依旧,但恶劣的天气不能阻挡战士们兴奋的心情。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他们战胜了近乎五倍于己的强大敌人;更重要的是,这场战斗的结束象征着他们,终于可以结束漫长的极地之旅——他们要回家了! 接他们回家的飞艇部队在不远处停着,飞艇兵们在风雪中忙碌着,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这是任务简报。”张延鹤把一份任务简报交到吕琛手里。后者连忙双手接过来,借着微弱的闪光大略扫了几眼。 “目标摧毁了?” 尽管简报上写的清清楚楚,但该问的还是要问一句。 “出了点意外情况,损失了几十个弟兄。”张延鹤点点头回答道:“院长交待的任务圆满完成,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那就好。”吕琛长长呼出一口气,“张队正您先带着人去冰屋里休息休息吧,我们的人正在减重充气。最多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那么久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多等这一小时。”张延鹤微笑着道:“吕郎将,有件事能不能通融一下?” “什么事?”吕琛疑惑道。 “这次战斗,大概有几十个伤员没处安置。我也不放心把他们安置在冰天雪地里。您看能不能……” “这当然没问题!”吕琛大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呢!没想到是这个。这样吧,你让他们先搭乘上秦飞甲零七七!老苏这次什么功劳都没捞到,正懊恼呢!” “那就多谢了。”张延鹤感激的笑笑,连忙吩咐士兵把伤员先行安置到秦飞甲零七七号飞艇上去。 …………………… “战场上敌情不明,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进行减重作业?”孙铿打断了吕琛的讲述,皱着眉头询问道。 “当时光辉号有一个气囊正在缓慢漏气,我们没有找到漏气的那个点,担心半路上浮力不够。”吕琛道:“而且,当夜已经转了北风,我想耽误的这点时间路上顺风肯定能补回来。” “唔……继续。”孙铿不置可否,抬了抬手示意他将话题继续下去。 …………………… 一个小时的时间须臾而过,张延鹤感觉自己才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了远处传来剧烈的哨声。他打了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过来。右手向旁边一伸,便摸到了自己的步枪。 “头儿,你怎么啦!”萧十三坐在他身边疑惑问道。 “没……没怎么。”张延鹤干笑了几声,缓缓将枪放回原位。“你怎么没睡?” “睡不着。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痛。”萧十三苦着脸道:“头儿,真羡慕你,这时候都还能睡得这么香。” “再多历练几年你也和我一样。”张延鹤轻笑道:“集合哨吹响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大家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呢。”萧十三脸上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他站起身来当先朝外走去。张延鹤跟在他身后,这才看见刘己带着自己麾下的弟兄在冰屋前立的笔直。 “你们怎么都没睡?”张延鹤摸着后脑勺疑惑问道。 “马上就要回家了,激动的哪能睡得着?”刘己倒是直爽,直接了当的将原委如实道来。 “那还愣着干啥?走哇!” 张延鹤挥了挥手,下令部队开拔。士兵们离开了冰屋,一步三回头的朝着不远处的飞艇走去。 别了!这片坚实的冻土。他们挥洒过汗水和热泪,流淌过鲜血的地方。 三支远侦队在起降场附近汇合,老牛和石振义两人早已经整好队准备登艇。见到张延鹤率队过来,不约而同的朝旁边让了让,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来。 “老规矩,出力最多的部队优先撤离。”石振义乐呵呵道。老牛在一旁点头应和。 张延鹤摇摇头,“说过了,这次我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同伴。你们先上,我们殿后。” “那咋行!”老牛气冲冲扯住张延鹤的臂膀,“可不能坏了规矩。” 张延鹤闪身避开他的拉扯,只是抿着嘴唇微笑。石振义看出了他的坚持,轻咳了一声道:“别再抱着那破规矩不撒手了,让老张善始善终吧。” 石振义一劝,老牛这才罢休。两人各自带着队伍开始登艇,光辉号已经提前升空负责警戒。吕琛点了一下人数,扒着舱门朝张延鹤吩咐道:“去搭乘秦飞甲零七六号,那艘艇还空着。” 吕琛的话音刚落,突如起来的异变就打乱了整个撤离计划。斜刺里蹿出一颗脸盆大小的巨大火球,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直接命中了正在爬升的秦飞甲零七七号。 炽热的火球瞬间烧穿了秦飞甲零七七号单薄的护甲,下一秒钟,一团白亮的火球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双眼。 那一刹那,吕琛的心中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拼命的揉着双眼,想让自己的视力尽快恢复过来。模糊的视线中,零七七号飞艇已经燃成了一团明亮的火把,气囊正在飞速的泄露着致命的气体,那些气体一旦遇上火焰,便立刻被引燃成了一条条火蛇。它们在天空中灵动的游弋,循着破口倒涌进零七七号巨大的气囊中,再次引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带着火焰的部件从空中散落下来,落进冰冷的雪地上,随即熄灭。冒起一股股袅袅的青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烤肉香气,木材燃烧的辛辣气味以及布料燃烧的刺激味道各种各样的味道刺激着他们的鼻腔,刺激着他们的味蕾。尽管明知道那些烤肉味道的来源,但有些人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馋涎。 吕琛脸色铁青的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光辉号一侧的炮门全部打开,机枪射手们疯狂的转动着摇柄,将复仇的子弹射向所有可能藏匿敌人的地方。 老牛和石振义两人的部队此时都是一半在天空,而另一半在地面上。是撤下全部部队准备协同张延鹤进行反击,还是继续爬梯子准备撤离?两人发觉自己作出这样的选择实在太过于艰难。 张延鹤倒像是没受到零七七号被击毁的影响,他慢吞吞的摘下肩上斜挎着的步枪,在剧烈的枪声中沉着的下达了命令。 “扇形散开,对目标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 “回来!”吕琛看出了他的打算,顾不上危险探出身子吼道:“张延鹤,现在把战斗的任务交给我们。你们的任务是撤退,撤退!” “战斗还没有结束。如果不找出敌人的位置,那么我们将会被接二连三的击落。”张延鹤看得很清楚,仰头大声拒绝了吕琛的命令。相比于作战经验丰富的张延鹤,吕琛与他的水平相差甚远。 “不能让老张一人孤军作战,我们也带队过去!”老牛第一个作出了响应,他一脚踢开了垂到自己面前的软梯,仰着头大声道:“上去的就不要再下来了,剩下的人跟我冲!” 与此同时,石振义也作出了同样的反应。三支正准备撤退的远侦队放弃了撤退行动,向着相反的方向猛冲。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在撤离之前,解决掉一切安全隐患。 但意图是正确的并不意味着作战就一定会顺利。而且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任何决死的冲击都是徒劳的。 小山背后冒出一片黑压压的魔兵,与这些魔兵们一起出现的,是十几头扑闪着翅膀,缓缓升起的巨鹭。每一头巨鹭的背上,都端坐着一个挺着龙枪的骑士。冲在最前面的巨鹭背上坐着一个身穿紫袍的法师,他阴鸷的眼神紧紧注视着眼前肥硕的人类飞行器,嘴角勾起一丝狰狞的微笑,仿佛那并不是身上长满了夺命毒刺的刺猬,而是一个个会行走的功勋。 看见优势的敌军突兀出现的时候,吕琛的心猛然沉了下去。这个时候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就是尽可能多的将特遣一号的幸存者从战场上拯救下来。 第八十七章回家2 骑在巨鹭背上的法师毫无顾忌的朝地面上射出火球和冰矢,他们杀出来的位置掌握的非常好,恰好处在光辉号最大射程之外。光辉号和其他两艘幸存的飞艇空有强大的武器,却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魔族军的飞行部队将远侦队的弟兄们死死压制在小山坡下。 黑压压涌上来的魔兵地面部队越过了山坡,呈三面合围的态势朝远侦队突进。借着秦飞甲零七七号飞艇燃烧的明亮火光,吕琛终于看到了对飞艇产生威胁的武器——那是几台原始古老的弩炮。 早在数百年前,秦军在先圣皇帝子婴陛下的带领下跑步进入热武器时代之后,秦军就摒弃了这种空有威力而没有速度的武器。射速更快,威力更大的火炮成为秦军的新宠,弩炮被彻底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被人们无情的遗忘。这个时候重新在战场上看到它的雄姿,它也早已经不是秦国军人最喜欢的“万人敌”,而是见面就不死不休的寇仇。 “光辉号爬升,其余两舰掩护我。主炮室做好发射准备,优先打掉敌军暴露出来的弩炮!”吕琛心中微微松懈下来,回到艇长室下达了作战命令。 看不到的敌人才是威胁最大的,现在双方已经摆明车马,接下来痛快一战就是了。 自从飞艇诞生之日起,它就与帝国拓土开疆有着分不开的密切关系。在这个孩子还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已经是与魔族军飞行部队多次交手。在战火中成长的秦军飞艇艇长们的第一课,往往就是如何在与魔族军的战斗中幸存并且战而胜之。 搭乘着法师的巨鹭只有一头,剩余的都是挺着超级长枪的巨鹭骑士。在过往的历次战争中,他们是战争的常客。担负着侦查,警戒,要地防御的职责。 那位紫袍法师驾驭着巨鹭悬停在山坡顶上压制秦军远侦队,他一人仿佛就是一支军队,没有重型远程武器支援的张延鹤等人在山坡上进退不得。 剩余的巨鹭骑士们呼哨一声,兵分两路朝光辉号攻去。光辉号最为庞大臃肿的身躯对下方的魔族军步兵部队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他们必须要牵制住光辉号上搭载的威力巨大的武器,为地面上的弩炮部队制造出杀敌的机会。 双方虽然从未谋面过,但甫一遭遇采取了差不多相同的战术。紫袍法师和光辉号都压制住了对方的地面部队,唯一的胜负手就出现在地面上那支魔族军部队操作的弩炮上面。是弩炮先行做好准备击落光辉号?还是光辉号先行升到预定高度用飞艇上搭载的火炮对弩炮实施先发制人的打击? 缓慢的爬升过程让光辉号上的众人的呼吸都几乎停滞了。巨鹭骑士的攻击吸引了一部分自卫机枪的射击,其他两艘飞艇趁机抵近战场,一艘艇拼命射击,掩护光辉号照顾不到的侧翼;另一艘艇则用艇载的武器连续不断的阻截大着胆子从掩蔽处杀出来的小股魔族军部队。 弩炮前部的魔法光芒越来越亮,亮的让人心悸。仿佛下一秒就会迸出致命的光芒来,让光辉号就此万劫不复。吕琛再也顾不上这个时候到底有没有上升到指定高度,大声命令道:“命令主炮室!开火!” 几秒钟后,昏暗的艇长室中猛然被一片光芒照亮。紧接着如同雷鸣一般的轰隆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膜中。光辉号庞大的身躯被巨大的反推力冲击的向后挪移了数米。艇长室里一片人仰马翻的乱象,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冲击从战位上甩飞了出去。失去了控制的光辉号再也难以保持平稳的飞行状态,艇尾向上翘起,将脆弱的腹部暴露在巨鹭骑士的面前。 吕琛顾不上浑身的疼痛,手忙脚乱的从地板上爬起来。第一时间稳住了水平舵,这才有时间朝着窗外望了一眼。只看见深沉的夜色中,一发红色火球旋转着掠过光辉号的艇首,险而又险的蹿入无尽的虚空。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招呼艇长室中的艇员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时,一团血花骤然绽放。长枪突兀的贯穿了艇长室正前方的挡风玻璃,将刚刚稳住光辉号方向的舵手狠狠钉死在座位上。 长枪倏地缩了回去,巨大的玻璃这才哗啦一声碎裂下来。刺骨的冷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飚射进来。一个身穿铁甲的巨鹭骑士出现在艇长室中众人的面前,忽明忽灭的暗红灯光中,他费力的将长枪收回到巨鹭背上的枪架中。拍拍大鸟毛茸茸的脑袋,这种聪明的巨型飞行兽掉转身躯向回转身,准备第二次的冲击。 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吕琛的脑海里依然还在回放着那位舵手生前的音容笑貌,而此时他却软软的倒在战位上。嘴角流出一缕鲜红的血迹,眼睛微微阖着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来。最让吕琛感到忧伤痛苦的是他的手——他的手紧紧的握着舵轮。 光辉号依然在正确的航线上行驶,而驾驭它的舵手却再也无法醒来了。 平民将军体内沉睡着的军人之魂突然觉醒了过来,吕琛一霎间已经忘记了一切,眼睛通红着拔出手枪,咬牙切齿的冲着掉转身形的巨鹭骑士的背后扣动了扳机。 有了他的鼓舞,艇长室里的所有人都拔出手枪,朝着巨鹭骑士拼命的射击。弹头击中了骑士身上的铁甲,迸出一颗颗耀眼的火星。乱枪攒射下,终于有一颗弹头命中了骑士身下的巨鸟。巨鹭哀鸣了一声,丧失了全部力气打着旋儿坠落下去,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骑士绝望的哀嚎从半空中传了过来,吕琛这才感觉隐约的后怕。在刚刚发生过的绝命复仇中,他亲眼看到了几颗跳弹擦着飞艇的艇首气囊飞入深空。如果他们的轨迹稍微改变一下,那么此时此刻他们将会变成夜空中最耀眼的太阳。 发生在空中的缠斗依然在继续着,因为之前光辉号失去了平衡的时候,几个巨鹭骑士凭借着高超的飞行技术绕开了纵横交错的火力网,紧紧贴着飞艇的腹部飞行,伺机向艇长室发起攻击。而已经解决了其他巨鹭骑士的另外两艘飞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巨鹭骑士如同跗骨之蛆,却投鼠忌器、无计可施。 又一头巨鹭骑士冒死冲了上来,长枪闪电一般刺出,带走了艇长室里值星官的性命。值星官临死之前,死命抱住了巨鹭骑士的长枪。任凭骑士狠狠将他的肠肚都搅得粉碎,就是不肯放手。 吕琛被水平舵手推着出了艇长室,紧紧的从内部关上了舱门。吕琛隔着舱门,看到一副血腥的杀戮在自己面前发生。第二个,第三个巨鹭骑士扑上来,弃了长枪,从巨鹭背上跳进艇长室中。 水平舵手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神色,他回望着朝夕与共的同僚们。“诸位等等我,让我先把这艇控制好!” 没人回答他,最后一个军官被那脸色狰狞的骑士勒住了脖颈,鲜血从他脖子上的伤口中蹿了出来,溅到低矮的舱顶上。鲜血淋漓,形成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现代派画作。 水平舵手用钢丝绳紧紧锁住了艇上最重要的舵轮。三个骑士也不忙着杀死他,在他们看来,一切都已经胜券在握。只要杀死了这最后的抵抗者,这艘庞然大物将会彻底的属于他们。 他们缓缓的逼近着,水平舵手身上的冷汗渗出来,被冷风一激就变得冰冷。他快速的拔出手枪,转过身来,扣动了扳机。 艇长室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一个骑士捂着脸痛苦的倒了下去。 “赚了!”水平舵手笑逐颜开,掉转枪口瞄准第二个骑士。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扣下扳机,骑士就已经挥刀狠狠斩下。断腕连着手枪一起落到地上。 水平舵手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腕,倚在舵台上。他脸色惨白,想笑却笑不出。剩余的两个骑士愤怒的挥刀,将他剁成肉泥一般,软软瘫倒在舵台上。鲜血染红了胡桃木精心磨制的舵轮,沿着缝隙流进艇身之中。 …………………… 吕琛回忆到了这里,长久的沉默了下来。他四处摸着口袋,想要找到一点能够排解心中忧郁情绪的东西。 孙铿默默的递上一根烟卷,“来一枝吧,你需要这个。”他眨了眨眼睛道:“现在起降场没有爆炸的危险,你可以放心大胆的放松自己的情绪。” 吕琛低头盯着孙铿手里那支烟卷,金黄的烟丝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着令人垂涎的光芒。他伸手接过来,将烟卷拿在手里把玩着。 “谢谢。” “不谢。”孙铿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划燃了一根凑到他的面前。朝他点了一下,示意他把烟点上。 “还是不了。”吕琛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他把烟卷立在手心里,轻轻的捻着烟纸,金黄的烟丝在手掌中聚成一堆。 火柴在孙铿手里燃尽了,孙铿的手没有放下来的意思。他举着手,仿佛那光明依然在两人中间燃着。 吕琛将烟纸丢在一边,端起手掌将烟丝塞进嘴里,笨拙的咀嚼着。辛辣、苦涩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他皱了皱眉,似是自言自语道:“可远远没有我的薄荷好吃。”说着,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孙铿的手落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他站了起来,负着手走到临时指挥部门前,掀开门帘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起降场。 “你把我的学生弄到哪儿去了?” 第八十八章回家3 张延鹤和萧十三的下落,在临时发给孙铿的作战简报上标注在“失踪”一栏里。在那晚的战斗中,他们的名字和很多士兵的名字并列在一起。 在秦军的作战简报里,关于“失踪”这个名词其实要与“阵亡”画上约等号。能够活下来的人肯定有,但死了的人却要占到总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孙铿不相信他们就这么死了,所以才会迫切的想要从当事人的嘴巴里得到最接近事实的回答。 吕琛沉默了许久,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他期期艾艾的道:“他们……并没有登上最后撤离的飞艇。” “哦?”孙铿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用一个字来催促着吕琛继续把话题继续下去。 时光随着吕琛的思绪重新回到那混乱的夜晚。 从后舱及时赶来增援的艇员冲了过来,将两个胆大妄为的巨鹭骑士杀死在艇长室里。劲烈的寒风早已经把艇长室里的血腥气冲淡,鲜血也凝成了冰,任凭艇员们如何刷洗都清理不干净。 一场短促而惨烈的战斗结束之后,光辉号的艇长室几乎全员战死。唯一的幸存者就剩下吕琛一人。他披上一件厚重的大衣,扫视着手足无措站在他面前的十几个艇员。他们是光辉号上最底层的士兵,若是平常状态下,连登上一层的权力都没有。为首一个须发花白的精壮老人,他半弓着腰,用恭敬的眼神注视着吕琛。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吕琛急迫的问道。失去了控制的光辉号正在远离战场,如果没有得力的人手光靠他自己的话,怕是只有弃艇一条路可走。 “小的曾在远洋货船上干过。” “会操船吗?”吕琛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 “会。”老者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来控制方向舵!”吕琛往旁边让了让,将沾满了血迹的方向舵让了出来。 老者走上前来,倒是没在乎舵盘上黏糊糊的血迹。他为难的道:“海里游的和天上飞的,能一样吗?” “我来控制水平舵。”吕琛伸出袖子揩干净另一把舵盘上的血渍,转头鼓励道:“大胆放心的上就是。这里可没有礁石给你碰。高度我给你看着呢。” 老者这才放心下来,光辉号轻巧的转了个弯儿,回头朝着战场方向驶去。这时候,吕琛也已经从剩余的人员里挑选出了艇长室其他战位的备用人选,总算是让光辉号的艇长室重新恢复了一部分职能。 只不过又一个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现在指挥系统和驾驶系统算是重新搭建起来了,但是动力系统的领头人老赵在驾驶飞艇,这些精壮汉子群龙无首,怕是没办法再恢复到之前那种全力推进的状态了。 老赵似乎揣摩出了吕琛的忧虑,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谄媚的微笑。“大人不要担心,小老儿有办法能让这些汉子拼命卖力一整个晚上,一点都不感觉任何疲劳。” 这些桨手们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东倒西歪的坐在冰凉的艇长室里。客舱里现在摆满了奇形怪状的尸体,他们看到有些瘆得慌,谁也不愿过去,更不愿回到底层的动力舱去卖命。老赵的金子虽然诱人,可也得有命花才行。现在他们都沉默着,想要用消极的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些为了金元卖命的汉子们不是军人,吕琛也不可能强硬的用刺刀逼着他们回到工作岗位上。这时候忽然老赵神秘兮兮说自己有办法,他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得到了吕琛的允许,老赵便再也没有顾虑。解开自己的衣衫,从贴身的内衣里掏出一个口袋来。密密匝匝包裹的很是严密的口袋里,摊着几张深褐色的树叶。看来它们已经在老赵身上存放了些日子,叶片中的水分早就跑光了,随着老赵的动作,树叶片片碎裂开来。老赵皱着眉,小心翼翼的将不大的布包搂在怀里,将那几片叶子碾得粉碎,变成了一团深褐色的叶末。 他这才叫过那些汉子,把叶末挨个给他们分发了下去。自己拈起一撮,做了一个吃的动作。 “赵老汉,这东西不会有毒吧?”一个相貌憨厚的中年桨手将信将疑的问道。 “吃了舒服的很,保证你今天晚上腾云驾雾一样就过去了。明天这时候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吃不吃你看着办。”老赵不以为然的揶揄了一句,仰着脖子将手心里的叶末子送进嘴巴里。 他砸吧着嘴巴,等着中年桨手道:“你不吃别浪费了,给你们分得太多,老汉我自己这点都不够塞牙缝的!” 桨手们看到老赵自己吃下去安然无恙,反而露出了陶醉的神情。心中悬着的大石纷纷落下,学着老赵的模样将叶末子送进自己的嘴里。 突然,乱糟糟的艇长室里突然沉寂了下来。吕琛感觉到异常,连忙回望老赵和手下这班神情茫然诡异的桨手们。 那中年桨手眼睛发直的瞪着吕琛,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他的面前。偌大年纪的汉子忽然涕泪横流。他连连磕了好几个头,语无伦次的道:“娘,娘啊……孩儿想您想得好苦,天可怜见又让您回来看我一眼了。” 吕琛指着中年桨手,冲着老赵疑惑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你给他们吃了什么!” 老赵打了一个激灵,从迷蒙中恢复了过来。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欠身道:“大人无需担心,小人只是让他们快活一会儿而已。您先莫出声,让小的先请他们去把自己该干的活给干了。” 说着,他慢条斯理从地上捡起一柄连鞘的佩刀来,劈头盖脸的朝着一帮桨手们的头上脸上打去。众人吃痛,被他打醒了过来。中年桨手如梦初醒一般,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道:“赵老汉,你他妈的蒙我!你把俺娘变回来,变回来啊!” 中年桨手以下,大伙儿顿时群情汹汹。将老赵围在正中,七嘴八舌的朝他吼叫着。 “都给我闭嘴!”老赵收起对着吕琛时那张谄媚的嘴脸,脸色阴沉下来,凶狠的道:“刚才那快活你们都记下了吗?想要再快活,先给我把活儿给干了!” 桨手们这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刚才那幻境实在太过诱人,一群人顿时对老赵都言听计从,谁也不敢违拗他的旨意。当下也不多说,拉开舱门朝着动力舱走去。 老赵回转过身来,冲着吕琛恭谨的道:“大人,放心好了。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已经变成一群人形牲口,对您言听计从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您得派几个兵卒过去看管——倒不是怕他们不听话,而是怕他们不停的摇桨,把自己累死都不觉得。” 吕琛目瞪口呆的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神奇的情景,等老赵回到舵盘前才缓过神来。 “你放心,今夜回去以后,我会向院长如实禀报你的功劳。相信院长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老赵得了他的许诺,心中顿时一松。自己千方百计到了这个时候才把这件宝贝拿出来,为的不就是自己后半生考虑么。荣华富贵他不敢想,高官厚禄他不敢奢望,但求个下半生安稳的渡过,还是可以期待的。 光辉号重新回到战场上时,发现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的状态。失去了最大火力支持的零柒五号和零七六号被巨鹭骑士缠住自顾不暇,由此引起的连锁反应就是张延鹤他们已经完全被紫袍法师的远程法术压制,勉强建立起一条防线,抵挡着魔族军步兵部队的冲击。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张延鹤麾下的远侦队用人命强行延续下来的。 山坡上尸体狼藉,吕琛借着秦飞甲零七七号残骸燃烧的火光朝下俯瞰。死掉的大多是奔跑迅速的长耳魔兵,由此可以推断出这支追击过来的魔族军部队的战斗力并不强悍,唯一可怖的是那个骑着巨鹭的法师罢了。 “主炮室干掉那个法师!”吕琛下达了作战命令,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蓄势待发的主炮室再次发出了轰鸣声。一共开火两次的主炮为战局贡献出了决定性的力量。黑暗中闪过三条白光,擦着那位法师的头皮飞过。紫袍法师吓了一跳,慌忙操控着巨鹭退到一个他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照明弹五发预备!”吕琛高高扬起左手,厉声下令道:“放!主炮集中火力,继续射击!” 法师也发现了在黑暗天空中悬浮着的光辉号,他驾驭着巨鹭朝光辉号所在的空域扑来,随着他的高速逼近,成串的冰矢发射过来。 最后一个法术放完,他也完全暴露在了光辉号发射的照明弹笼罩空域内。他顾不上察看战果,一个空中急停勒住了巨鹭,掉转头拼命朝远方遁去。 然而逃生的大门已在他面前无情关闭,秦军的主炮早已经锁定了他。炮声第三次响起,三朵白亮的火光在他身周绽放。硝烟散尽之后,空中只留下了一片纷乱的羽毛飞舞,地面上多了两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噗噗”几声闷响,冰矢命中了艇首处的气囊。吕琛听见了不祥的漏气声,面前的仪表疯狂的跳动着数值。这意味着至少一个气囊被破坏,光辉号为了斩杀那个法师,自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魔族军的空中部队已经差不多被歼灭,剩下的步兵部队已经失去了仰仗,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第八十九章回家4 远处山坡上的大火已经接近尾声,火场附近的温度依然让人难以接近。提着各式救火工具的士兵们站在山脚下,茫然的望着那片燃烧的火海。火焰已经把一切能吞噬的东西全部吞噬,空气中的烤肉香早已经闻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臭味。 在他们身后,光辉号和其他两艘飞艇正缓缓落下。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帝国无敌的空中战舰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万幸的是零七七号的悲剧没有再次重演,只是或多或少的泄露了一些气体,迫切需要堵住漏洞。 “都别看了,散了吧。”老牛和石振义两人招呼着各自的手下离开了那片伤心地,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要把悲伤限制在最低限度。 “石队正!”刘己站在山坡上着急的呼喊着。 石振义闻声顿住了脚步,大声回答道:“有什么事?” “你看见我家队正了没有?”刘己的声音从山坡上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声音里能听得出他惶急的心情。 石振义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马上就发现这个距离和这个光线条件下,刘己是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的。他拉住老牛,低声问道:“你看见老张了没?” “老张?”老牛怔了一下,茫然道:“没看到啊!也许是先上艇了吧。” “以他的性格,恐怕是不会的。”石振义若有所思道。这时集合哨再次吹响了起来,原来是吕琛已经命人修补好了艇首严重漏气的气囊。 “先过去再说吧。”老牛唯恐再来一波魔崽子,现在特遣一号的战斗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程度,再来一波敌人,那么谁都不敢言说一定能够战而胜之。 石振义点头答应,一时间也忘了回应刘己的问话。两人并肩离开了火场,登上光辉号飞艇。 正如战斗简报上所说的,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对于秦军来说,是一场虽胜尤败的战斗。虽然击败了追击的敌人,但自身伤亡过百。还有一艘飞艇被敌军击毁,十几名艇员和数十伤员的尸体全部都被迫遗弃在极地。更别提遗忘了指挥官张延鹤这种低级错误了。 吕琛讲完了详细情况,低着头等待孙铿发落。身为战场上军衔最高的长官,对于这场战斗的责任他难辞其咎。他已经打消了一切幻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是我太过于依赖武器装备的先进性,最终导致了惨重的损失。”孙铿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是我的疏失。”吕琛低声道:“是我被魔崽子吓破了胆子,一心想要逃离战场。” “这时候不是争究这个的时候。”孙铿打断了他的话,“后续搜救方案确定了吗?你准备派谁过去?” 吕琛沉吟片刻,断然道:“贺铭!我准备给他的通讯艇配上武器,赶在天亮前出发。” “你来负责后续搜救行动。天亮后我要马上赶回帝都。”孙铿道:“这场胜利足以打消帝都那些胆小鬼的疑虑。” “那就祝院长一路顺风。”吕琛欠身恭谨的道。 “这注定不是一场风平浪静的旅途啊。”孙铿苦笑着,缓缓朝门外走去。 “全体起立!”值星官带头敬礼,目送着孙铿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吕琛坐了下来,感觉自己一直提溜着的心回到肚子里。端起茶杯灌了几口冰冷的茶水,他吩咐道:“派人通知贺铭到我这里来。” …………………… 太阳从东方升起,新的一天来临了。 要塞直属远侦队营地。梁军医和四娘两人站在营地门前望眼欲穿。他们得知了远侦队官兵即将回来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守候在营门前。但是彻夜的等候,让他们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梁军医安慰着四娘,更像是安慰自己。他喃喃念叨了几句,伸手叫过一个士兵来,阴沉着脸吩咐道:“再去起降场那边看看,戒严状态解除了没有?” 士兵看看他,又看看四娘。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去打探消息了。梁军医心中叫着苦,队里的主心骨都不在,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他怎么面对营里这么多的军眷? 到时候远侦队也别叫远侦队,直接改名叫寡妇营算了! 想归这么想,可嘴上一丝口风都不敢露出来。他的衔级只堪堪够得上中级军官的门槛,起降场一戒严,他连第二道封锁线都过不去。更别提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营门口团团乱转。 打探消息的士兵刚刚离开,营地中的一扇房门就打开了。紫苏穿着一身素白的袍子走出来,有些疑惑的打量着营地中略显诡异的气氛。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目光定在梁军医的身上。 梁军医骤然看到她,心中顿时一喜。怎么把她给忘记了?梁军医心中嘀咕着,忙走上前去,举手敬礼道:“苏护师,昨天夜间远侦队回来了。” “我知道啊。”紫苏点头。 “起降场戒严,咱远侦队上到队正、下到普通士兵一个都没有回来。”梁军医道:“军眷们心里没底,都担心出了什么情况。” “我可以去帮你们问问。”紫苏了然,她能体会到军眷们的心情。 “那就多谢苏护师您了!”梁军医忙不迭躬身,一整晚的等待下来,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半分勇气去面对四娘和军眷们的眼神了。 坐在马车上,前往起降场的途中。紫苏心中依然还在想着那些军眷们渴盼担忧的目光。但愿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她心中暗暗的祈祷着。自从离开了咸阳、到了边疆以后,她就看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已经不想再经历这样的情景了,但上天岂能轻易遂人所愿? 马车在路栅前停下,巡查士兵走到车厢前,警惕的道:“车上的人出示你的证件。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请原路返回。” 紫苏撩开了窗帘,将一本暗红的证件递了出来。“长公主殿下特使,沿途的师兄请放行。” 哨兵仔细的检查了证件,然后恭谨的将证件递还回来。吩咐后面士兵打开路栅,站在路旁举手敬礼道:“请通过,特使阁下。” 紫苏矜持的点了点头,放下车窗帘。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的声音,这是她第一次“滥用”职权。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一辈子都用不上这本证件了,没想到想法居然会这么快被推翻。 一路畅通无阻的直接抵达到飞艇起降场大门外,紫苏跟车夫嘱咐了一句,然后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尽管已经知道自己即将会面对什么人、什么事情,但她却不忍违拗四娘的心愿。 不知道是什么扰乱了她平静的心湖,也许是那个小东西天真无邪的笑脸;也许是营中军眷们绝望而又不敢表露出来的眼神。 “他都是已经当了父亲的人了,就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吧。”紫苏暗暗想着,朝起降场指挥部走去。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刚刚走进起降场指挥部的时候,一辆车厢壁涂得漆黑的马车缓缓驶出了起降场营门,朝着天海城铁路兵站的方向驶去。 孙铿闭着眼睛假寐,丝毫没有关注车窗外的景色。倒是令狐谷雨一直坐在窗边,秀眉微蹙,清秀的脸上蕴着淡淡忧色。忽然她看到一个婀娜的身影从视线中一闪而没,心中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望了孙铿一眼。 “你看见了什么?”孙铿发觉了她的异常,并没有随即睁开眼睛。 “没有。”谷雨垂下眼帘,轻柔的道:“只是有点担心十三,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他死了,你也不会为他守寡。”孙铿揶揄了一句。郁郁的叹了口气。 “是宿主的心情,而不是我的。”谷雨认真的纠正道。 “对我而言没有区别,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回去以后怎么面对羽衣吧。” “难道该为难的不应该是你吗?”谷雨毫不示弱,针锋相对道。 “……”孙铿顿时语塞,过了好久才有些底气不足的道:“我对于婚姻可是一如既往的忠贞。” “鬼才信。”谷雨娇嗔了一声,托着下巴质疑道。 孙铿睁开了眼睛,目光转到林光一的脸上。 “鬼才信。”林光一耸了耸肩,取笑道:“你就自求多福吧。” 孙铿只能摇头,郁闷的叹了口气。林光一和谷雨看着他无奈,相顾莞尔一笑。能让这个男人的心思稍微转移一些,已经是身为侍从官的他们最大的心愿。 有史以来林光一第一次发现,自己和令狐谷雨两人所处的阵线竟然如此接近。 谷雨似乎能够读懂他的心思,轻轻朝他颔首微笑。眼神中似有一丝阴霾闪过,双手情不自禁的绞在一起。 马车驶离戒备森严的城市,径直驶进铁路兵站的月台。在月台上,卫队已经提前抵达,一列装甲列车已经加好了燃煤和水,等候着他的到来。 蔡韶站在月台上,目送着孙铿走进车厢。 “我稳定了南边的局势后,马上就会回来。”孙铿半转身望着蔡韶道:“到时候你就等着升官吧。蔡韶二级上将军。” 蔡韶听闻那个称呼,顿时感觉到心头一阵火热。他凛然肃立,举手敬礼目送着孙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第九十章野心1 秦历717年元月二十一日,晴。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南十秦里。秦军防线。 一场闪电战硬生生打成了持久战,对于远征的秦军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军心涣散的魔族军龟缩在九号城里苟延残喘,秦军只要发起一次攻击,那么米卢斯大公就得夹着尾巴滚回哭泣山脉西面去。 但是秦军目前维持现有的粮草供给不中断已经很艰难,进攻的事情,只能等待飞艇部队的运力恢复以后才能指望了。 几个月前,米卢斯大公的部队还在无名山要塞附近围困着秦军。那时候他们兵强马壮,耀武扬威。而现在战局逆转,被包围的一方变成了米卢斯大公。秦军在九号城城下摆出了围三阙一的架势,侯森所率领的先锋部队甚至已经插入到了九号城北面,就是看穿了米卢斯的部队已经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空有十几万数目的大军空壳,实则早已经是一群打乱了建制,士气低落到极点的乌合之众。 米卢斯大公不知道的是,秦军的状况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撇开士气问题不论,双方目前的军粮补给是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魔族军已经吃光了奴隶和伤兵,开始寻找一些没了族长的小部落填饱肚皮;而秦军虽然没有沦落到同类相残的地步,但除了一线部队还能保证干粮供给之外,驻扎靠后的部队已经连续三天都在喝粥了。 要不是指挥部和军官陪着普通士兵们一起喝粥,说不定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早就要结束了。 远征指挥部坐落在距离南部出发阵地两秦里的一处缓坡上。恰逢难得的一个晴天,指挥部及下属的各直属部门都趁着这个好天气晾晒一下快要发霉的被褥以及潮得都能攥出水来的文件档案。连续十几天的阴雨天,已经让指挥部的帐篷里充斥着霉味,火炉旁的地面上甚至长出了几顶毒性不明的菌类。 缓坡上竖起一条条的晾衣绳,衣衫被褥迎风招展,将颜色单调的草原装点的五颜六色。许久都没有从帐篷里出来透气的女兵们三五成群,在安全区域内结伴行走。不时会有银铃般的笑语传入指挥部中。 站在巨型沙盘前沉思的陈暮被笑语声打断了思绪,只是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勃然作色。跟随远征军的女兵们无论什么岗位,都享受和一线部队同样的待遇。让这些女兵欢乐起来,等于是给那些雄性生物们打上一阵兴奋剂。不过,这样的招数在某些人的身上很难奏效。安宇就是其中一个重度患者。 侍从官兼情报部长官懒洋洋的躺在一张草毡子上,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暮自从泉州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招募过侍从官。起居饮食由莫妮卡水灵代劳,而公务就全部都压在安宇一人的身上。“夫妻”两人共事一主,相互之间配合的倒也相得益彰。 鉴于安宇长官神鬼莫测的手段,倒是没有同样的桃色新闻硬按在陈暮的脑袋上。想起最近流传的某人传说,安宇平静如水的脸上忍不住扯出一丝欢畅的笑容。能让“陨星者”有苦说不出的事情,几乎是他最大的乐趣了。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陈暮终于结束了长考,从指挥部里走出来。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伸腿轻轻踢了安宇一脚。 “嗯。”安宇被太阳晒得不愿意动弹,只是在含糊得回应了一声。 陈暮望着他显得有些绿意的皮肤,忍不住讥笑道:“你最好让你的肤色看起来正常一点儿,已经有女医师跑到我那里询问你最近的情况了。” 安宇总算提振起了一点精神,支起身子半躺着好奇问道:“她问了什么?” 陈暮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她问我最近安宇长官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毒,还打算请你去她的诊室详细检查一下。”他的表情少见的促狭,很显然那位女医师对安宇的关心蕴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意味。 “莫妮卡就没有表示什么吗?”安宇道:“好歹我也是她的丈夫。”他特地把“丈夫”那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莫妮卡说她管不了你的事情。我说——”陈暮歪着头,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就不打算吃点东西?我可不想带着一张人皮回天海城。” “呦呦呦……”安宇吹了一声口哨,怪笑道:“长官少见的关心下属的场面真的让我遇见了。是不是又有什么难解决的问题需要我出马?” “别以为我离了你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陈暮冷笑:“你爱吃不吃,饿死拉倒。进来说话!”撂下这话,脸色阴沉的转身走进帐篷。 安宇摇摇头,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走了进去。一撩开门帘,迎面差点撞上被陈暮赶出来的策士官们。 “莫妮卡!三十米警戒!”陈暮冷冷下达了命令,然后走到沙盘前站定。 莫妮卡拖长了声音回答道:“是——”说罢,走出去将外面值班的卫兵们集合起来,吩咐他们前往外围警戒。而她则站在指挥部门口,脸色冷然的注视着每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军官。素白纤细的手腕搭在腰间的刀柄上,似乎随时都会拔出来斩向她所怀疑的目标。 陈暮围着沙盘缓缓踱着步。他眉头紧皱,不时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沙盘边的木条。一时不察,一根尖锐的木刺刺入了他的指甲。他抬起手来,面不改色的将木刺拔出来丢在地上。 安宇负着手站在他的面前,脸色一如往常般平静。陈暮什么都没有问,但安宇知道他最关心的究竟是什么。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陈暮终于开口。 “孙铿回帝都了。” “昨天这个时候您已经说过了。”安宇淡淡回答。 “今天子夜时分,货运飞艇会把第一批物资运来。”陈暮用只能他两人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你带着卫队去接货,要严密封锁消息。” “知道。”安宇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下午吃点东西,不要真得饿昏了。”陈暮抬起头来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如果真的感到内疚,不妨以后多给我一点补偿。”安宇笑道:“比如在南大陆送我一座农庄什么的。” “你自己去要孙铿也不会拒绝你,为什么要借我的手?” “不一样啊。”安宇道:“朋友的馈赠和盟友的人情,哪个更重要一点我还是能分清楚的。” “你真的只想要农庄?”陈暮丝毫没有察觉话题已经被安宇带歪了,认真的追问道。 “种种地,生养一大群孩子,一直都是我所期待的生活。” “软泥怪可拿不起锄头来。”陈暮习惯性的讥笑了一句,“时间定在三天以后,你的意见如何?” “二线部队的忍耐力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安宇如实回答道:“有心人已经从每天飞艇的起降次数推算出了我们的物资配给量,大将军阁下,您是在透支自己的威望。” “没有功勋的大将军和身居闲职的荣誉军官有什么区别?”陈暮冷笑道:“这点威望与即将到手的功劳相比,哪个比较重要?” “您就不怕功高震主?” 陈暮断然摇了摇头,“我不是孙铿,赢晚也不是先帝。” “那就提前祝您作战顺利。”安宇微微欠身致意,准备告退。 “等等,推算出物资配给量的人是谁?”陈暮忽然对那位有心人感兴趣起来。 “一个名叫齐优的小军官,实在不值得您关注。”安宇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又补充了一句。“他是咸阳陆校的人,您最坚定的盟友孙铿的得意门生。” “写一份报告,问问他愿不愿意做我的侍从官。”陈暮道:“如果不愿意,那就直接给孙铿发电要人。” “能成为大将军的侍从官,我不认为他有什么不乐意的。”安宇笃定的道。 “你小瞧了孙铿的学生。”陈暮意味深长的微笑,摆了摆手命他出去。 他的目光定在沙盘上的九号城位置,嘴角流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一战而抵定桑梅草原,你在天有灵一定会看得到。他的心中轻轻念叨着,伸出手指按在九号城的木模上,木模应声而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微微阖上双眼。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那老者熟悉的背影。 飞艇起降场附近,无名山要塞特派员营地。 齐优双手捧着调令,认认真真的在看第三遍。安宇抱着肩膀,脸上丝毫没有着急催促的意思。 年轻军官终于把手里的调令放下来,仔细的平展每一道折痕。抬起头,望着安宇道:“抱歉长官,恕难从命。” 安宇心中微微疑惑,沉吟道:“你不再考虑考虑?迄今为止,还没有陈大将军要不来的人。我劝你还是不要让我多跑一趟了。” 齐优摇摇头,“就算大将军找院长强令要人,我也会抗命的。” “为什么?” “无名山是事业和心血,而且我答应了某人要看好那个家伙。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齐优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然后等待着安宇的判断。 “皇甫华……和皇甫罡?”安宇心中如同明镜一般。 第九十一章野心2 齐优微笑着,默认了安宇的说法。安宇顿时肃然起敬,由衷赞道:“皇甫兄弟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们的幸运。不过……”他扬了扬手里的调令,探询的问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无名山要塞马上就不属于你们了。你的心血很有可能白白浪费掉。” “不管无名山要塞属于谁,都是帝国的领土。”齐优神色淡然的道:“未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无名山要塞还在我们秦国人的手里,皇甫兄弟和我的名字都会被人牢牢记住。不是吗?” “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安宇点头道:“我会向大将军如实转达的。”说着,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谢谢您的理解。”齐优欠身致意,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心中思忖着安宇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他是大将军身边的侍从官,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基本上已经可以视为即将发生的事实。 无名山要塞发展到了今天,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万余愿意追随皇甫华的士兵,包括冯涛在内的数百名团结在他们周围的军官。罪军营已经不是一个戴罪之人赎罪的团体,而是已经发展成了一支非常有分量的,必要时刻可以完全无保留支持孙铿的力量。 而现在,无名山要塞的起家之地就要不属于他们了,他们的下一站变得扑朔迷离。是全员脱罪,班师回朝?还是继续高举着“罪”字战旗,为帝国泼洒热血?无论是哪一条道路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可以预见的是,那不是一条平坦的道路。 也许回去以后,该和皇甫华好好的商量商量了。齐优打定主意,心中也安稳了不少。他站起身来,踱步到营地院中。 起降场戒备森严,数道探照灯光齐齐射向半空。光柱笼罩在黑色飞艇上,仿佛一条光的阶梯,迎接着飞艇缓缓降落。齐优仰头看着空中缓缓降落的三艘飞艇,若有所思。 这是三天来第三次计划外的飞艇降落。在外人眼中,帝国的军用飞艇的模样都大差不差。但是在他这个“局中人”眼睛里,这三艘飞艇的来头可不像其他人想象中的那样。他们很可能是直接从咸阳中心起降场飞来的,隶属于第一机动卫的新型飞艇。 齐优心中暗暗想,如果这会他去起降场转悠一圈,说不定还能碰到不少熟人。听说自己的外甥也在一机卫服役,他早就想去探望一下。只不过他们都是军人,各自军务繁忙。自从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一别之后,竟然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看来这次大战结束之后,要跟院长讨要一次休假的机会了。齐优在心中自语道。这些新型飞艇到来的时机有些蹊跷,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院长和陈暮大将军之间,到底有什么私密的事情在瞒着他?种种谜团在脑海中缠绕在一起,仿佛一团乱麻一般。可无论他怎么思索,都无法从中找到一点头绪。 齐优所料不错,前线起降场降落的三艘飞艇中确实有他不少熟人在里面。 九号城前线起降场。安宇站在场地边缘仰望着三艘庞然大物缓缓降落到自己面前,激起漫天的尘土。 齐武从舷梯上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坚实的大地上。他的神情略有些疲惫,连续三天高强度的运输任务,吃喝拉撒都在天空中度过,这日子可一点都不好打发。幸好这趟任务结束之后,这一阶段的实训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到时候可以得到一段假期,顺便还可以跟自己的未婚妻一起商量在咸阳搭建爱巢的事情。 齐武想起甜蜜的事情,唇边忍不住扯出一丝微笑。他摸了摸胸前的荷包,似乎还能嗅到情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诱人馨香。上天是眷顾自己的,能让他在失去了亲人之后又补偿了一个那么美丽又那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儿。他感觉自己头顶天空的阴霾开始散去,光辉的未来藏在云层中向他招手。 “咳咳……”金辉在他身后轻轻提醒了一句。“队正,先把任务交接了吧。” “对啊!差点忘记了。”齐武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的朝着面前这位相貌英俊的军官笑了笑。 “没关系。”安宇宽容的道:“时间还有的是。” 齐武更加窘迫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笺,郑重的道:“这是货物清单,请您点收。” 安宇接过信笺,随意扫了一眼。他摸出铅笔,毫不犹豫的在信笺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开始卸货吧。”安宇道:“警戒问题……” “警戒问题交给我们好了。”齐武觉得这位军官和蔼可亲,简直比自家申博长官好一百倍。他连忙挺枪立正,自告奋勇的道。 “那就辛苦了。” 前线起降场卫队早就在飞艇降落前把无关人等全部清空,齐武发现自己的警戒任务其实做与不做完全是一个结果。但这是一场实战训练,飞艇驾驶舱里一直都有两个军官在观察着他们。所以齐武不打算放过任何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他朝着金辉招了招手。“按照一级状态,部署任务。” “一级状态?”金辉苦着脸道:“那可是要挖单兵掩体,架设机枪阵地的大活儿。您确定真的有必要这么做?怕是到卸货结束咱们都还没弄完吧?” “第一,我们目前身处危险的前线。敌人很有可能攻击到这里;第二,要把每一次训练当做实战。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话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齐武认真地道。在何虎子调离部队之后,金辉就变成了齐武的副手。两人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相交也只是泛泛。当齐修的影响在两人身上逐渐淡化之后,矛盾就像是退潮的海滩上露出的礁石,横亘在他们之间。 “好吧。无论什么都是你对。谁让你是头儿?”金辉无奈的抱怨了一句,怏怏不乐的过去分派任务。齐武也没有闲着,他将肩上背着的步枪插在冻土里,脱了披风挂在枪托上。走到离他最近的两个士兵前,摘下挂在后腰上的工兵铲跟他们一起挖起单兵掩体来。 安宇站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着这支番号神秘的部队。一机卫在帝国国内默默无闻,但在陈暮和安宇的眼中,他们的地位仅次于目前在天海城大显身手的新编装甲卫。孙铿是一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他给步兵装上了翅膀,给骑兵装上了轮子。在可以看得见的将来,战争将会用一种他们都无法了解的规则去运行。对于人类而言,自然是一种了不得的进步。 安宇也不知道是喜是愁,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到金辉身边。微微弯腰,故作迷惑的问道:“士兵,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 “报告长官。”金辉直起身来,目光落在安宇的肩膀上,灯光下两颗金星差点闪花了他的眼。 他连忙把工兵铲放在一边,肃立回答道:“最高级戒备状态,是临战状态。一机卫的任务是就地建立防线,随时防御可能的敌人进攻。” 安宇脸色一沉,面无表情的质问道:“为什么没有敬礼?你知道我是长官。” “报告长官!前线危险重重,您的身份一旦暴露,很有可能会成为敌方神射手的攻击目标。” 安宇脸色和缓下来,“我能上艇去看看吗?” 金辉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肯定的答道:“您请随意,长官。” 扶着舷梯走进艇舱,首先落入眼帘的是贯通前后的狭长客舱。这与安宇一向以来的认识有些不同,普通飞艇的三层客舱都是典型的三段制。前中后三舱分隔开来,功能明确。 他信步走到飞艇尾部,试着推了一下尾部舱门。舱门虚掩着,只轻轻一用力,蚌式舱门就倏地敞开来。起降场的灯火立时照射进飞艇中来。他吃了一惊,试着探身把舱门关上,但没能如愿。 这时候背后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来,两人一起合力,把舱门重新关闭。安宇转头望了他一眼,之间他头发花白,给人以很苍老的感觉。目光落在对方肩膀上,和外面的士兵一样,这人的肩上空荡荡的,让人完全分辩不出他到底是兵还是官,是飞艇驾驶人员还是负责实训的长官。 “谢谢。您是……”安宇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申博。”头发花白的军官简短有力的自我介绍了一句,两人的手交握在了一起。他又补充了一句。“一机卫三中队实训考官。小伙子们做的不错。” “但是这么整,你们恐怕很难按时完成任务。”安宇沉吟着将自己的看法发表出来,他打算听听考官的意见,从而对一机卫的真实作战能力进行一次全面评估。 “真正战斗的时候,敌人才不会等你的掩体挖好了没有。”申博淡淡道:“而且我们可以等。超出半小时后他们的实训成绩不及格。” “但是他们那么努力的在做着战斗准备。”安宇道。 “我们的信条是:服从、准时、勇猛。”申博回答道。 安宇顿时语塞,望着申博离开了他的身边。而他自己继续在飞艇中东张西望。似乎想要把一切东西都全部记在脑子里。 第九十二章野心3 随着尖锐的哨子声响起,刚刚挖好掩体进入战位的士兵们列队集合,井然有序的回到飞艇上。舱门缓缓合拢,飞艇冉冉升起。运输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他们立刻就要返回帝国境内,承担战备值班的任务。也许再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将走上烽烟四起的战场。 安宇走到堆积如山的物资前抽出一柄匕首,撬开了面前的黑色木箱。木箱侧面,用白色油漆绘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骷髅头。直觉告诉他这个箱子里面存放的武器将会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但现在他不是敌人,这些武器将是他和他所属的阵营克敌制胜最大的依仗。 箱盖下面是一层干枯的稻草,这些稻草起到了缓冲的作用。安宇拨开稻草,便看到了几个黑色弧形铁盒。铁盒顶部有两个圆柱形的凸起,底部则是一个折叠的三脚架。铁盒弯的一面,用隶体字工整的写着四个字“此面向敌”。 安宇猜思,这大概是一种用来防御的武器。他预估了一下重量,比想象中轻一些,大概在五斤左右。就是不知道杀伤效果如何。他摇了摇头,放下那铁盒子,走向下一个木箱。身边的卫队士兵已经体贴的帮他把箱盖撬开。 这个箱子里装着的东西更是让他感觉到迷惑。说它是火炮吧,它没有其他火炮兄弟一样体量;说它是枪吧,可这体格对于士兵而言又着实大了一些。它是由一根拳头粗细,成人手臂长度的铁管,底部连着一个大圆盘;一具同样是铸铁的三脚架以及一部简单的瞄准具组成。木箱的侧面分隔里还存放着五枚水滴状的弹药,外包装上用红色油漆写着:“危险!轻拿轻放!”的字样。 又是一个看不懂的玩意儿…… 安宇泄气的将木箱盖上,吩咐道:“把这些物资存放起来,派专人看管。” 咸阳方面对这些新式武器采用了技术和装备分开运输的方式,以防止出现武器落入敌人的手里,反过来又给自己造成损失的糟糕状况。所以,安宇面对着这些谜面,想要知道结果怎么也要等到一天以后运送武器技师的飞艇到来了。 “可恶的孙铿,这是你最爱玩的游戏对吧?”安宇低声碎碎念着,随手将武器清单揣进兜里,朝着前线指挥部方向走去。陈暮正迫切等待着来自咸阳的支持,一切就位之后就将发起对九号城的总攻。大家辛苦忍耐了那么久,该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刚刚走到指挥部门前,就听见了指挥部里传来一声怒吼:“滚!都给我滚!” 策士官们神情仓皇的从房间里涌了出来。看见安宇,自动给他让开了道路。 “大将军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安宇低声咕哝了一句,不怕死的走上去推开了房门。 “咣”得一声脆响,大将军平素里最爱的汝窑天青壶摔在安宇脚下,霎时便碎成齑粉。就算再好的修补师傅都休想把它恢复原样了。安宇打量了一下指挥部里的陈设,办公桌还完好,沙盘也还在。说明大将军盛怒之下还保持着些许理智,看来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他悄悄朝着莫妮卡摆了摆手,轻声道:“三十米警戒,皇帝陛下来了也得在外面候着。” 莫妮卡从他神色中看出了些许端倪,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出去。顺便体贴的为他们带上了房门。安宇侧耳倾听了片刻,俯身拈起一片碎瓷放在手心里,淡淡道:“我记得这套茶具,还是先帝送你的那套。” “少用安宇的口吻跟我叙旧。”陈暮冷冷哼道:“记住你的身份,你永远都取代不了他!” 安宇微不可察的苦笑,走到陈暮背后道:“何必呢?你已经是大将军了,脾气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你早晚会栽在这上面的。” “要你管?”陈暮猛地回转身,怒视着对方。“我很后悔当初陛下选择继承人的时候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 “除了赢晚,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安宇微笑着反问道。 “当然是有的。”陈暮沉声道。 “那你可要做好被万人唾骂的准备了。”安宇脸上微笑之色未减,说出来的话却尖锐起来。“张广武和王素都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他们明明知道更好的继承人就在眼前。谁敢冒天下之不韪?那个想法,谁碰谁死。别说张广武和王素,就算你们三个一起上再加上孙铿也休想撼动分毫。你敢说自己还有更好的选择?这是要把帝国推向内战的深渊。” “我说过了,别用安宇的口吻跟我说话。”陈暮被他诘问的无话可说,只得板起脸低声呵斥。 安宇摇摇头道:“没有别的选择,无论你认为我是谁都是一样的回答。你除了接受,还有什么办法?”他走到办公桌前,轻轻拈起摆在陈暮面前的那张电报。 电报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却字字重如千钧。 “鉴于帝国维持双线作战倍感艰难,自即日起远征军解除对九号城之包围。后撤至无名山要塞一线布防,择机回师天海城,解决桑梅草原北部敌军。” 落款是赢晚和统帅部,可以想象的到这份电报给陈暮造成了多么致命的打击。 安宇道:“皇帝陛下确实是过于谨慎了。我想他作出决定的时候可能还不知道天海城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正因为知道了天海城的胜利,他才会如此着急的让我们回去补刀。”陈暮提出了完全相反的见解,他嘿然冷笑道:“张广武那个老东西的秉性我可是清楚的很。他从来都没有胆量分兵,只敢集中兵力在一处用力。” “所以张广武是名将,他可从来都没有输过。” “哼哼……缩头乌龟!”陈暮冷笑着嘲弄了一句,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无胆小辈!”说得是谁,两人自然心知肚明。 “皇帝依然在位,皇命难违。”安宇松开手指,任由电报纸落在两人脚下。“眼下也只能等待孙铿能不能起到作用了。” “你居然在指望那个家伙?”陈暮道:“是什么给了你孙铿已经强大到可以左右政局的错觉?他只不过是一条活在夹缝里的杂鱼而已,之所以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是因为各方倾轧之后妥协的结果。他休想改变任何人的想法,他自认为的那些盟友随时都会把他扔进水里,让他自己一个人游到对岸去。” “那我们后撤?”安宇探询的望着他。 陈暮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伸出一只脚踏在那张电报纸上,不动声色的将上面的字迹碾得模糊不堪。“什么电报?抱歉我没有接收到。” 安宇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这就帮你收拾手尾。” “别害了他们的性命。”陈暮发着狠的将那张电报纸揉的稀烂,语气一如往常的平静。“孙铿培养出来的学生以后要大用的,不要让他们死在无聊的内斗里。” “这个不用你说,我自然省得。”安宇沉稳的回应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陈暮又叫住了他,淡淡吩咐了一句。 “通知后勤部,从明天起敞开物资供应。全军准备进攻。” “不等新武器了?”安宇疑惑道。 “当初帝国只有燧发枪的时候,也一样能把魔崽子从帝都脚下击败。”陈暮不屑的哼了一声,新武器就留给孙铿自己用吧。那个唯武器制胜论的拥趸迟早会受到武器的反噬,毒气事件就已经初露端倪。只可惜孙铿那家伙犹自沉迷在武器致胜的幻觉中不可自拔,着实令人感到无奈。 ……………………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谷雨的美梦,她站起身来,担忧的望着孙铿。 “你是不是感冒了?” 孙铿摇了摇头,从办公桌上取出一截纸巾擦掉鼻涕。稍稍拉开一点窗帘望着车厢外荒凉的原野。 “现在到了哪里?” “刚过了大同郡。”林光一低声道。行程表就在他手里攥着,谷雨几乎是和孙铿一样的路痴,问她等于是白费力气。 “哦。”孙铿低头注视着桌上摆着的地图,路程已经过半。再过差不多两天时间,他就可以回到温暖舒适的小窝里抱一抱亲爱的儿子,享受几天难得的假期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一鼓作气把那些敢于向自己的权威发起挑战的“坏家伙”们全部打倒才行。他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将手边的一份文件从杂乱的书堆里抽出来,递到林光一面前。 “帮我看一下有什么疏漏没有?” 林光一低头扫了一眼题目,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军事制度改革?您是觉得最近的生活太过于平淡了吗?” “新式武器需要新的军事制度来适应。要不然凭借七百年前的部队编制,怎么来适应新形势下的战争模式?”孙铿理所当然的道:“卫改师的进程必须要提前,帝国军庞大臃肿的部队也应该进行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来去除顽疾了。” “恕我直言!院长阁下您是在找死。”林光一连看下去的心思都没有,直接将文件丢在孙铿的桌上。 “说说理由。”孙铿丝毫没有动怒,他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望着林光一。 “如果有一天您真正的掌握了帝国的权柄,提出这样的建议无可厚非。但是现在……很显然您并没有看清楚现在的情况。您以为凭借那些新式武器就能俘获将军们,让他们死心塌地的帮你摇旗呐喊吗?” 林光一站起来,将那份文件从孙铿手里夺下来。收进自己的怀里,毫不客气的指责道:“大错特错!” 第九十三章野心4 “如果这场胜利拿回帝都,只让某些人脸疼的话,我觉得太过亏了一些。”孙铿沉吟道:“不如趁势给帝都浇上一瓢浑水,让他们更加兴奋。” “你是得意忘形了。”林光一正色道:“近卫军第三卫和第一机动卫的改编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还能容忍。如果你提出军制改革的建议,那么你信不信所有的盟友会在一夜之间离你而去?这是在掘他们的根。”他用力抖了抖文件,将十几页纸张抖得哗啦哗啦作响。 “特别是那个见鬼的第三条!你想在基层建设士兵委员会制度?我敢打赌,如果你真的那么干,除了咸阳陆校的学员还听你的以外,帝国军序列中校尉以上的军官绝对会恨你入骨。” “我以为你会同意这个。”孙铿双手交叠在胸前,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除非我和你一样的傻。”林光一道:“这个事情,只能我们两个知道。其他人一字都不许提。你知道后果的。” “我才是长官。”孙铿有些不满的抗议道。 “跟了你这样的长官我真是傻。”林光一摇摇头咕哝了一句,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你好好想一想吧,回帝都以后我们如何用这场胜利获取更大的利益。而不是想着去掘自己的根基,做些损人不利己的傻事……和那位先圣皇帝陛下一样。” “嬴子婴拯救了整个人类文明。” “他有一个高贵的姓氏,你呢?”林光一顿住了脚步,转头冷冷的看着他。 孙铿无话可说,紧紧的抿着嘴唇。 “我去巡查了。”林光一没有乘胜追击,冷淡的应付了一句。推开车厢门走了出去。 一股冷风吹进来,孙铿打了一个寒噤。他将探询的目光望向一旁的谷雨。“你怎么看?” “站在我族的立场上,我会怂恿你去做;站在我的宿主一族的立场上,我会看着;如果就是我自己的意思的话,只有一句话——奉劝你不要犯傻。”谷雨想了想,字斟句酌的将所有的念头都梳理出来告诉了他。 “为什么?” “如果是深渊一族知道了你的这个计划,他们会欢欣鼓舞,还会制造一切条件让你把计划实施。然后就等着你自己把脖颈伸进绞索里就行了。” “唔……继续说下去。”孙铿不置可否的道。 “如果是我的宿主一族,他们会不动声色的站在一边看着。你赢了,他们出来采摘胜利果实;你输了,斩断和你之间的一切关系,说不定跳出来踩你一脚。”谷雨微笑着分析出了令狐一族最有可能的行动轨迹。而她自己的看法,则和林光一大同小异。无他,在这个世界上与孙铿最亲近的人寥寥可数,他们两人刚好就是其中之二。 孙铿长吁了一口气,叹息道:“最近总是在想,我和他们之间的争斗,冤冤相报何时了?原本想要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难题,让帝国军队真正的成为一支具备顽强的战斗力的作战力量。” “你只能徐徐图之。”谷雨轻声劝慰道:“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人生有几个十年?魔王随时都可能从沉眠中醒来,时不我待啊!”孙铿叹息道。 “帝国人那么多,你连他们的心都要操着,岂不是要活活累死?”谷雨撇了撇嘴,不屑道:“在我看来,魔王陛下还不如醒着。他就如同一柄悬在你们人类头上的利剑,逼着你们不得不团结一致,共御外侮。一旦外部环境缓和下来,马上就开始内斗了。要是没有我们一族,你们人类岂不是要内战七百年,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还真让你说对了。”孙铿笑笑道:“所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们人类么,就是一个战争的民族。没有外部敌人,就竖立起一个内部敌人来。整整五千来年的时间,打来打去都没有个头。江山代有人才出,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是么……如果不战争,大家一团和气的话。哪里来的文明跨越式的发展?所以说嘛,斗争才能使人进步。这话自古以来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你讲错了吧?秦帝国才区区七百多年的历史,就算带上秦朝之前的时代,也没有五千年那么久。”谷雨微嘟起嘴撒娇道:“院长阁下是欺负小女子我读的书少,什么也不懂么。” 孙铿见她粉嫩的脸蛋吹弹可破,忍不住想要忘记她身为某种软体动物的事实。伸出手捏了捏谷雨的脸蛋,微笑道:“不过是口误而已。令狐家能送出来的女子,怎么能是什么也不懂的呢?” 暧昧的气氛在车厢里蔓延,两人四目相对,谷雨俏脸微红不知在想些什么。孙铿皱着眉,极力压抑着体内某种想要肆虐的情绪。对方是一头感知力极其敏锐的魔兽,孙铿所思所想几乎无法瞒过她分毫。谷雨很显然已经察之了他的想法,脸色愈发殷红。她的脸上露出欲拒还迎的羞怯表情,逃离了孙铿的身边,朝着车厢一角落荒而逃。 孙铿坐着没动,谷雨看似在逃,实则用她身为女性的一切优势在唤起自己深深埋在心底的兽性。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汹涌的岩浆已经沸腾,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欲望的火焰马上就要把这对男女都烧死的紧急关头,忽然听见车厢门处一声轻微的咳嗽。仿若一瓢冰水兜头浇下,孙铿霎时从内心挣扎中摆脱出来,狠狠瞪了谷雨一眼。随手拿起一份文件,掩饰着自己慌乱的情绪,沉声道:“进来说话!” 谷雨无辜的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明白孙铿为何动怒的娇憨表情。她收敛起自己娇羞的姿态,小脸一板,规规矩矩的站在车厢一角。双眼目不斜视的望向前方。 闫峰走了进来,装作没有看到车厢里两人慌乱的表情。他举手朝着孙铿敬了一个礼道:“渔翁招了。” “招了?”孙铿眉毛一扬,顿时精神一振。“查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没有?那个小公子到底是谁?” “依然还是没有头绪。不过,我们已经追查到了另外一条重要的线索。给渔翁牵线搭桥送他来天海城的人,是梁叙。” “梁叙是谁?”孙铿追问道,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似乎从哪里听说过,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您还记得七一四年咸阳郡守李太军备谋私案么?” 百里泉案的发端,孙铿怎会不记得?他点了点头,继续在记忆的海洋里翻找。 “这位梁公子是咸阳城里的名人,是很多官员的坐上之宾。李太案中,我们曾经调查到他,但是没有什么证据,就把他给放了。”闫峰淡淡道:“对了,他还是姚真真的前未婚夫。姚肃死了之后,他家找了个由头把婚给退了。最近我得到他的消息是,他正在狂热的追求姚真真,想要跟对方再续前缘。” 孙铿苦思冥想,都没有想起究竟是从哪里听过这人的消息。沉吟了一会儿,断然道:“立刻给咸阳发电报,让特侦十一出动,把这个人控制起来。” “他可是在统帅部任职的军官。”闫峰补充了一句,探询的望着他。 孙铿掐着头皮苦思冥想,对方的身份很麻烦。现在统帅部和皇帝陛下好不容易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一个梁叙如果处理不好,那么会让脆弱的同盟瞬间分崩离析。但是将消息走漏给统帅部就等于是将消息捅给对手知道,那样的话,自己好容易抢占的先机将会彻底葬送。再找到这样的机会,可就很难了。 “那就不要抓了,把他监视起来吧。” “只是监视的话,就不需要出动特侦十一了吧?”闫峰道:“正好我手里有一颗面生的棋子能用到这方面。就是不知道院长您舍不舍得?” “谁?”孙铿下意识的望了谷雨一眼,面无表情的道。 “庞春江。”闫峰停顿了一下,随即补充道:“这小子在西京的任务圆满完成,目前刚刚回来在咸阳待命。我看他是个可造之材,想请您再给他一次挑战自己的机会。” 孙铿双手扣在一起,目光再次落在令狐谷雨的身上。“谷雨,你在咸阳这边有没有什么熟悉的关系?” 令狐谷雨思索了几秒钟,茫然摇了摇头。 “让她和庞春江组成搭档,接触一下梁叙。最好能取得对方的信任,打进他们的圈子里。”孙铿吩咐了一句。 闫峰回头望了谷雨一眼,又看了看孙铿。嘴角勾出一丝了然的微笑。他点了点头道:“院长好打算,就是不知道谷雨小姐乐不乐意?” “院长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谷雨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那就妥了。”闫峰以拳击掌,干脆得道:“我这就去安排你们两人的假身份,到时候让谷雨小姐直接在咸阳下车。” “这条线不能轻易的就断了。”孙铿望着闫峰道:“我还指望着他能把小公子的身份挖出来。闫峰你要做好防护,看好他们两个。一旦出现安全问题,拼着跟统帅部翻脸也要把人捞出来。” “放心好了。”闫峰道:“司全的小队已经在咸阳待命了,咸阳可是我们的基本盘。” “去吧。” 第九十四章野心5 秦历717年元月二十四日,帝都长安。 不过离开了三个来月时间,对于孙铿而言,却恍若隔世。站在月台上看着不远处通道上人来人往的旅客,他不由得深深呼吸了一口名为“和平”的空气。 新年刚过不久,各大工厂、商铺以及机关都陆续开始进入正常的轨道,帝都人挥别了家中父老妻子,提着行李重新踏上漫长的旅途。在普通人眼中,生活还得继续,战争依然还是很遥远的话题。 尽管在冰天雪地的北方草原上,数十万秦国将士为了后方父老的安宁与魔族军浴血奋战。但当消息传递到帝都之后,却尽皆都付与街头巷尾的几句笑谈。 “特使阁下,马车已经在外面等了。请随我来吧。”一个面生的年轻军官伸手邀请道。他没有称呼孙铿另一个广为人知的身份,似乎是某些人刻意想要把军研院中的孙氏烙印强行抹去。 不过孙铿并不在乎这些,他微笑着颔首,跟随那位军官沿着贵宾通道走向了不远处停靠着的一辆马车。 马车沿着大道缓缓朝勤政宫驶去,新年时候,皇帝陛下正式下令将“议政大殿”更名为“勤政宫”。意为号召天下官员励精图治,潜心治政。至于效果如何,现在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 一阵响亮的马达声从马车背后传来。孙铿撩起窗帘,朝外望去。只见一辆敞篷的蒸汽车正冒着浓浓的黑烟从街道上驶过。几个衣着华贵的年青人,满脸红光、大呼小叫的坐在车斗里。看来玉门妘家的民用型蒸汽车已经开始投入应用,首先能够使用它们的人自然是这个世界上的权贵阶级。 蒸汽机的小型化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相信用不了多久,这种技术含量并不高的蒸汽车就会被天下商贾模仿学习了去。到了那个时候,蒸汽车会毫不犹豫的将畜力车挤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更多的蒸汽车制造厂建立起来,解决更多的就业机会。继而拉动经济带动帝国生产力腾飞,相信这在不久以后的将来就能够亲眼看到。 孙铿无声微笑,目送着蒸汽车远去。那年轻军官识趣的道:“特使阁下可是欣羡那些年轻人的享乐之物?皇帝陛下已经下令采购一批这种新型的动力车作为官方专车,等您下一次再回长安,兴许就可以乘坐了。” 孙铿不置可否,默默想着心事。那年轻军官见吃了一个闭门羹,为难的笑了笑,也闭上了嘴巴。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在勤政殿大门前停了下来。 还没有到休沐的时候,站在宫门外依然能听到大殿里喧嚣的声音。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个侍从急匆匆的从宫门里小步跑了出来。 “陛下微感小恙,请孙院长明日觐见。”侍从躲闪着孙铿的目光,心虚的敷衍道。 “也好。”孙铿点了点头,知道这会儿赢晚大概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自己;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见皇帝陛下。也许现在冷处理是一个不错的方法,等待羽衣的斡旋结束之后,他和赢晚之间的关系也许会有一个缓和。 “那我回去未央宫等候陛下的消息。”孙铿平静的接受了侍从的说辞。 “陛下托梁侍从官相送。”侍从朝着年轻军官使了一个眼色,尖声道。 “不必……梁?”孙铿脑海里迸出一个人名来,半转身上下打量着那年轻军官。“阁下是——”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年轻军官微微欠身,谦逊的道:“梁轲是也。” “可是天文司梁太尉家的梁轲?”孙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家父正是天文司前太尉。”年轻军官的腰躬得更深。 “陪我一起走走吧,路也不太远。”孙铿指着不远处的偏殿宫门,笑吟吟的道。 “是。”梁轲答应了一声,主动落后半步身位,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孙铿后面。 那侍从担忧的站在宫门前,望着孙铿和梁轲两人走远。他能感受到孙铿在听到梁轲名字时气息发生了微弱的变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侍从不知道回去该如何向陛下禀报。 孙铿和梁轲走了几步,忽然淡淡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为陛下的侍从官的?” “去年十二月时。”梁轲毕恭毕敬的回答着。 “能成为陛下的侍从官,必有过人之处。” “院长谬赞了,不过侥幸而已。” “梁侍从官不必自谦。我说是便是了。”孙铿心中转着念头,口中却随意寒暄着。勤政殿和未央宫之间也不远,不过百十步的距离。两人只是交谈几句便已经将孙铿送到门口。梁轲站定了脚步,不肯再越雷池。 孙铿回头望着他笑道:“我与梁侍从官一见如故,不如进去小酌几杯如何?” “院长阁下旅途劳顿,还是不要叨扰了。”梁轲欠身婉拒道。他自然也知道孙铿这话不过是客气,若是当真去了,怕这侍从官一职也做到头了。 “哦。”孙铿点了点头,脸色一肃道:“回去请转告陛下,若君心未变,我心依然。” 梁轲心中一凛,正色答道:“必不负所托。告辞了。”说罢敬礼转身,大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孙铿望着他的背影,停驻了片刻。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想起与赢晚两人过往种种,一时间有些怅然。 …………………… 帘红帐暖,佳人慵懒。 一个小小的摇篮吊在房间正中,两个侍女轻轻推动着摇篮,不时咬着耳朵窃窃私语一番。屋角烛台上,点着几支色泽诡异的蜡烛,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令人头昏脑胀的浓烈香气。 孙铿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间面目全非的卧室是自己的婚房。他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被冷落了。 “没有办法,小家伙最近睡颠倒了。只好想出这种笨法子。”大红的帘幕后面,传来羽衣懒懒的声音。“正好王祀回来探亲,给我们娘俩送来了点香蜡。给这小子用上,治治他这毛病。” “海运确实是帝国的最大助益。”孙铿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这是薰衣草的味道,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你这么用,怕是小家伙晚上要更加精神了。” “我只是想让他安静一会儿。好让我这当娘的也能安歇片刻。”羽衣起身披上一层轻纱,撩开帘幕走了出来。她朝着侍女们摆了摆手,命她们下去。似笑非笑望着孙铿道:“在外面野够了,还知道回来看看我们娘俩儿么?” “什么叫野够了?”孙铿在摇篮前俯身,伸出手指逗弄着小婴儿的嘴唇。小家伙吧嗒吧嗒嘴,以为是母亲的乳头。张嘴吮吸了几口,眉头一皱“哇哇”大哭起来。 “满身都是烟味儿!”羽衣轻声嗔道:“快去洗澡,把身上洗刷干净了再进来。雨儿最讨厌烟气,要是让他恶了你,可就休想再抱他一下了。” “还没足月的小屁孩知道什么?不都是你这个当娘的惯得!”孙铿却是不以为然,俯身伸手,便将小肉团一般的赢雨捧了出来,抱在怀里。 “嗷——”赢雨猛地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嚎哭声,手舞足蹈着拼命想要从这陌生的怀抱里逃出来。孙铿安抚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奏效,只好苦着脸将他交还到了羽衣的手里。 “这小混蛋连亲爹都不认识啊。”孙铿苦恼的叹息道。 羽衣接过孩子,狠狠白了他一眼。半转身避过孙铿的视线,轻解罗衫,敞开怀抱。将柔软的乳头塞进婴儿的嘴巴里,顺手轻轻拍打着小家伙的屁股,嘴里轻哼着柔美的民谣。 甘甜的乳汁流淌进嘴里,小家伙愤懑的哼唧了几声便不再哭啼。两只小手紧紧抱住母亲的乳房,拼命吮吸。孙铿看得眼热,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枯坐一旁,等着羽衣将孩子哄好。 “我感觉,把他搞出来实在是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孙铿低声抱怨着。仰头望天,只感觉在外的疲惫一下子全部无影无踪了。 羽衣啐了一口,“怎么,你想逃避责任吗?还是连你儿子都容不下?” “才不是。”孙铿口是心非的道:“我疼他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容不下他?” “呵呵……”羽衣轻笑了一声,“令狐家的小姑娘还不错吧?怎么没有见你把她带回来?” 孙铿哼道:“别人不信我也就罢了,连你也要调侃。我送她去咸阳调查梁叙的事情了。” “梁叙?”羽衣眉毛一扬,疑惑道:“这个人有什么疑点吗?” “渔翁供出来的。他能够前往天海城,都是梁叙在操作。而且,我怀疑这个梁叙就是小公子。” “不可能!”羽衣断然道:“梁叙虽然花,但绝对没有那个胆子去碰那条高压线。他的父亲是天文司梁太尉,天文司历代太尉都是皇室最忠诚的追随者。” 孙铿只以为梁叙是统帅部的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层隐藏的关系。如果真如羽衣所说,梁叙是皇室的坚定支持者,那么到底是他的本意还是受人蛊惑呢?看来目前还是不能轻易动手,只能等待谷雨和庞春江将一切都调查清楚之后才能下结论了。 第九十五章野心6 长安有几处地方,是世人闻所未闻之所。位于长安第七大街长乐坊里的花间庭院便是其中一处。这里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位阶稍低一些的官员都没有听说过。 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大隐之地说得就是花间庭院这样的地方。三片民居之外就是车水马龙的第七大街;附近毗邻着的便是长安最大居民区长乐坊;出了门走五十米,坐上马车东行十分钟就站到了新近改名了的勤政殿门前。 房前屋后栽植着常绿的乔木,外人眼中只会以为这里是谁家的园林,而不会认为是一座集交际、享乐为一体的顶级场所。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将马车停在距离庭院数百米之遥的马车厂,随从在附近酒肆、剧场玩乐,而主人们轻装简行,步行到花间庭院门前时便有眉清目秀的侍者前来迎接。来客凭着庭院主人发放的牌子进入;若是没有牌子又想擅闯的人,自然会有神色不善的彪形大汉来打发了他。 泉水淙淙在庭院中流淌而过,两个老者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各类新鲜的蔬菜水果,只是他们都没有什么吃东西的心思。满怀心事的互望了一眼,一个老者拿起纸笔,轻声道:“他这么说……究竟意欲何为?” “无非两种可能。”另一个老者不以为然的道:“第一种可能是:皇帝和孙铿之间已经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孙铿这话的意思是在向皇帝摊牌;第二种可能是:刺客的身份已经暴露,孙铿是放下了钓饵。想要钓上我们这两条杀人鲳。” “绝对不可能!”老者悚然惊道。 另一个老者淡淡道:“我只不过是提出这样一种可能性而已。其实我更加倾向于前者——就是说,孙铿和皇帝之间已经出现了某种难以调和的矛盾。这正是我们的可乘之机。我们可以利用刺客这条线,对皇帝施加影响力。” “我不认为你这样做会有什么用处,那样反而会让刺客过早的暴露。这样一颗钉子插进去,费了我们多大的气力?皇宫内举目皆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他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太浪费了。”老者摇摇头痛惜的道:“不是还有一个人想要了他的命么?不如我们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相信他自然会闻弦音而知雅意,去做我们乐于见到的事情的。” “那个外来户可不是好相与的,小心引火烧身。”另一个老者阴恻恻道:“为了刺客的安全,我们还是告诉他一个含混的消息罢了。无论是真是假,总有人为我们趟雷。而且也可以顺便把孙铿的目光引向其他方向。一举而多得,何乐而不为?” “此计甚妙!”老者赞叹了一声:“我这就让人把消息传递给他。孙铿回来以后,帝都暗流涌动。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材料铸成的,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让他们打去,打得头破血流才好!不打的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哪里有我们浑水摸鱼的机会?我去召回农夫和书生,看看能不能借着这时机在帝都搞出几桩大事来。” “那渔翁怎么办?孙铿已经回来了,难道他就在那里干耗着?” “你以为我是要在帝都把他干掉么?”另一个老者阴笑道:“记住,孙铿死得越远,对我们越有利。渔翁就留在北方,等待那家伙最没有戒心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他真正的死期了。” …………………… 秦历717年元月二十六日,阴。咸阳,第一热饮店总店。 自从这家名为“第一”的热饮店开张以后,咸阳的市民便又有了一个除十八街以外最新的消遣去处。 店里兜售的是新鲜榨出来的牛乳、羊乳,搀和上据说来自南大陆的神奇饮料,最终形成了一种风味独特,具有极强提神效果的咸阳风味饮品。 不得不说,这个创意真的是极好的。自开张那天开始计算,短短三个来月时间,这家热饮店就为幕后老板盈利了近十万金元。最疯狂的时候,附近工厂里需要值夜班的工人都会提前从家里出来,排队在这里买上一碗热腾腾的热饮,就着一块咸滋滋的锅盔,三口两口干下肚去,精神抖擞的做一整夜的活儿都不觉得困;次日清晨出了车间,再排队来上一碗权作早餐,又可以神采奕奕的一上午时间。 嫁给工人的婆娘之间见面的话题三句都离不开自家丈夫的懒。一整个夜班做下来,回到家胡子可以不剃、脚可以不洗,先爬上炕倒头大睡一上午再说。别说做家务活帮衬婆娘了,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 所以“第一”热饮店的开张,首先就得到了咸阳数以万计家庭妇女的强烈支持。多么神奇的饮料?能让累得臭死的老爷们早晨不再哈欠连天;能让连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的甩手大掌柜们跟孩子热乎热乎,帮婆娘们修修家里碎了的玻璃,腐朽的门窗。 婆娘们宁肯节省下汉子们的烟钱、酒钱,也舍不得节省下他们的热饮钱。哪怕日子再难过,每天晚上夜班前也会悄悄在丈夫的荷包里塞进十个铜子。“第一”热饮店的饮料价格不高,掌柜一直宣称薄利多销。十个铜子刚好够夜班前一碗,下班后一碗。 挣钱的汉子对钱没什么概念,管家的婆娘虽然觉得肉痛,但一想想汉子们一个夜班下来能多挣不少钱贴补家用,咬咬牙也就坚持下来了。 分店在三个月内大肆扩张,从兵工厂门口开到了每一个工厂门口都有一家挂着“第一”门牌的热饮店。兵工厂门口这家店的热度也就没那么火爆了。虽然正值夜班高峰期,来店里的顾客络绎不绝。但大多数都是要一碗站在柜台前喝了就走,能有钱又有闲坐在店里紫檀木方桌上慢慢品饮的闲人毕竟还是少。 庞春江摸出胸前衣兜里的金质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约定的点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还不见那位神秘搭档的人影儿。甜的腻人的热饮已经灌下肚了三碗,满口子都是让人恶心的牛羊腥膻味儿。店掌柜宣称的来自南大陆的神奇果实的味道半分没有,大概能够提神也不过是勤劳的咸阳人的自我安慰效果。 出自于某位老师兼上级的恶趣味,他必须要和未来的搭档在这里见第一面。所以他虽然想要掀了这鸟桌,砸了这蒙人的鸟店。可还是要按捺心情,继续等下去。 咸阳今年冬天不算太冷,从南方刮来的温暖潮湿气流不断的袭来。一整个冬天居然都没有见到一场大雪。这个时候店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牛毛细丝般的小雨,这让庞春江的心情更加烦乱。拿出怀表来看时间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当他第五次掏出怀表的时候,店门口的风铃声悦耳的响了起来。两个身穿粗制滥造出来的燕尾服的侍者站在透明的玻璃门后,齐齐欠身道:“欢迎光临小店,有什么需要帮您?” 庞春江眼前一亮,心中一松念叨着:这姑奶奶终于来了!说着他站了起来,朝着来者招了招手道:“这里。一杯热奶,纯的。” 令狐谷雨朝着他浅浅一笑,神色间没有任何生疏和疑虑。款款朝着庞春江所在的方桌走来,庞春江站起身来,体贴的为她拉出一张木椅,笑吟吟问道:“想吃点什么?” 令狐谷雨抬头望了他一眼,轻启朱唇。“如果让你知道这家店的背后老板就是你家院长,你还会不会有砸了这家蒙人的鸟店的念头?” 没想到开场白竟然是这个。庞春江明显的愣了一愣,利落的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令狐谷雨温婉的目光扫视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极力想要保守的那个秘密是什么?我很想知道啊。” 院长身边的人果然高深莫测,这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能窥破自己的思想。庞春江仔细打量着她,总觉得似乎从哪里见过,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就不逗你了。庞师兄。”令狐谷雨伸出柔弱无骨的小手,递到庞春江湿润温暖的掌心里。“谷雨。” 谷雨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的。庞春江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冰凉得似乎一块冰一般。他连忙松开,情报员的特质忽然一扫而空,站在少女面前的变成了一个腼腆少年。“原来是学妹。好久不见。” 谷雨是宿主在少年营时隐去了姓氏的化名,为的就是减少一些过分关注的目光。实际上效果也不错,若不是最后特殊情况导致了宿主的意外死亡,迪亚西罗绝对不会捡到一个这么大的便宜。 “以后叫我谷雨好了。师兄学妹这种称呼,等完成了任务再提不迟。” 这时侍者送来了一杯滚烫的热牛奶,欠了欠身又退了下去。庞春江听了她的教训,眼神凝重的示意自己听懂了,毕竟从两人见面时开始,就已经进入到了任务时间。未来的某个时间段里,一定会有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进行分析。 情报员培训中有一句话,庞春江甚是推崇—— “细节决定成败。” 他是一个走在刀尖上的舞者,不想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失,而让自己彻底葬送在无底深渊之中。 “你说的很对。谷雨。”庞春江脸上露出怜爱的表情来,他已经快速的进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赶快吃了东西,我们一会儿还要去梁大公子的私人官邸里参加他的特别晚会。” 第九十六章野心7 咸阳冬天的夜晚,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庞春江和谷雨两人走出暖烘烘的“第一”热饮店,一股冷风袭来,谷雨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 “好冷。”她喃喃说道。 少女的话音刚落,少年已经将一件厚重的毛裘披在她的身上。同时接过热饮店侍者递上的雨伞,潇洒的开伞。将大半伞面遮在谷雨的头顶上。 “谢谢。”谷雨仰头望着他微笑道。 “礼仪老师教育我:要永远把女孩子的冷暖放在第一位,才能显示出君子的风度。”庞春江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道。 看得出来,他对这句话并不感冒。谷雨笑了笑没有揭穿他,稍微朝着少年的身侧偎依过来。“也许我们应该表现的更加亲热一点,这样才符合任务简报上对我们身份的认定。” “说得也是。”庞春江早已经不是当初初出道的那只雏鸟,他已经完全进入了任务节奏,变成了茂升衣帽行的少东家。他轻松自然的将自己的手臂搭在少女肩头,“马车在街头等着。快点过去吧,去晚了主人可要不高兴了。” 两人步调轻松的走远,浑然没有注意到街角一辆马车中射来窥探的目光。 “咱们需要跟上去吗?头儿。”一个队员试探着问道。车厢正中的茶案前,司全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当然要跟。别忘了闫处长给我们安排的任务。这两个人的生命安全不容有失,执行第一级警戒方案。”司全没有睁开眼睛,伸出手准确抄起面前的一盏热茶。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慢条斯理的吩咐道。 “所有威胁者全部格杀勿论?”队员吃了一惊,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司全淡淡解释了一句,意味不明的冷笑了几声。 队员不敢再问,只是紧紧的攥住了揣在怀里的手枪。警惕的注视着少年少女身边行走的每一个行人。 梁叙的官邸位于咸阳第十大街上,这条大街是咸阳最年轻的一条街道。街道两旁统一的建筑让这条大街充满了十分严谨的感觉,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咸阳附近工厂的中高级技师们大多数都住在第十大街上。因此有人也将第十大街戏称为“工匠之街”。 早在第十大街成型之初,梁太尉就斥巨资在靠近咸阳西南城墙的开阔地带买下了一大片开阔地。兴建了当时咸阳第一座私人天文台,一时轰动朝野。不过得益于梁太尉与皇室良好的私人关系,建设天文台的事情虽然引起轩然大波,但最终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梁太尉交卸了天文司的差事,将位置让给自己的副手柏耀霖。自己则住在咸阳长达十年之久,不问世事,潜心研究。直到最近因为身体每况愈下,这才将天文馆连同私人官邸一起交给了自己的次子梁叙,而他则返回长安修养身心。 梁叙得了宅子之后,做得第一件大事就是将父亲的心血偷偷打包卖给了皇室。他从中至少获取了大概五十万金元的利益。之后在咸阳花天酒地,甚至还放出话来要重新追求姚真真。 梁太尉家两个儿子。长子梁轲年青有为,继承了父亲大部分的优点。踏实稳重的性格,为他的侍从官之路也添色不少。次子就有些差了,活泼跳脱,加之兄长太过出色,自己完全被压制在兄长的阴影里。几次挣扎都没有起色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做起了权贵中最常见的二世祖,酒肉少年。 挂着一个统帅部辎重处副处长的闲职,到处交游享乐,几年来倒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只不过这名头大多数都跟酒色财气有关,正面的评价几乎没有。他家老爹梁太尉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被气死,多半原因还是因为自家长子太过出色的缘故。 坐在马车上,谷雨快速把关于梁叙的资料翻阅了一遍,捡着重要的记了下来。抬头却看见庞春江无所事事,疑惑问道:“你怎么不看?” 庞春江自得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自己已经全部把它们记忆在脑海里了。他在情报员这个岗位上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最开始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早已被他丢进风暴洋里。 “师兄好记性。”谷雨轻笑着赞了一声,合上了文件夹。她撩开窗帘,这才发现马车已经驶进了第十大街。前方一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大概就是今天的目的地所在了。 庞春江和谷雨两人手挽着手从马车上下来,两个面色阴沉的仆人就逼了上来,将他们的去路拦住。 庞春江面不改色的伸手入怀,摸出一张印制精美的紫色请柬。一个仆人接过仔细验看了一番,这才放缓了脸上的表情。欠身朝着两人道:“庞少爷,古小姐是贵宾,请这边走。”说着将请柬递还,手一摆命人让开了道路。 庞春江矜持的点了点头,挽着谷雨的小手走上了一条铺着红毯的小路。谷雨顿觉周围的湿气减弱了不少,若有所思的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遮盖着帆布的篷子,她的目力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清楚的看到篷布角上印着的几行小字。 “南阳第六零四兵工厂承制,大秦统帅部辎重处监制。” 她的心中冷笑,这位花花大少当真是胆大心黑,竟然堂而皇之的挪用军事物资。不过对于他可能犯下的罪行来说,这些不过细枝末节。所以也不言说,装作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跟着庞春江来到了梁氏私人官邸的门前。 私人官邸门前的仆人显然比外围巡逻的仆人高了不知多少等级,他们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的请庞春江出示请柬,这一次请柬交出去之后就没有再还回,而是换了两枚系着红丝绳的白玉短筹。仆人示意他们将白玉短筹戴在手腕上,然后叫了一个身穿短裙的侍女过来,将他二人领进官邸中去。 正值隆冬时节,短裙侍女不过二八年华。官邸门前虽然比外面稍暖,但凭借着身上这条齐膝短裙是绝对不能御寒的。侍女冻得嘴唇青白,却兀自咬着牙在坚持。 庞春江见这少女跟自己年岁仿佛,两人地位却如云泥之别。不禁想起家中弟弟妹妹,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是能吃饱穿暖呢?还是为了家中生计,也去做富贵人家的仆从?心念所致,脸上不禁有些抹不去的忧色。 谷雨怕他露馅,连忙暗中使劲掐了他一把。含嗔带笑低声道:“吃着碗里还想着锅里的?你们男人可真真是一个模样。” 庞春江自觉失态,连忙收敛了表情。感激的朝着谷雨笑了笑,攥紧了少女冰凉的有些过分的手。已经暖了那么久,少女的体温似乎还是有些低。他不由得开始担心这场宴会之后,自己的搭档不要因此而生病了才好。 感觉到了他的心意,谷雨心中似乎暖了一下。心想那个人要是能有如此体贴该有多好?两人各自怀着心事,随着侍女的带领径直走进官邸大厅之中。只见大厅之中已经站满了人,侍女将他们带到外围便不肯向里面走。庞春江初时还觉得奇怪,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大厅之中看似宾客纷沓、站位杂乱,内中实则甚有玄机。关键就在于他们手腕上的白玉短筹,白玉的质地有优有劣,仆人便根据客人手腕上的短筹来判断他们各自的身份。 庞春江没有想得到这一节,不由得有点懊恼自己搞到的这张请柬的地位是不是有些低了。他抬起头来环望着四周,暗中有自己的同事在跟随,看到自己的窘境一定会出现帮助自己。 果不出其然,他还没有等待多久,就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侍女。侍女闻声怔了怔,连忙想着庞春江欠身一礼,匆匆告退。侍女刚刚离开,一个身穿黄色侍应服的年轻侍者便走了过来。 “先生,这是您和小姐点的酒。”侍者手中端着一个盘子,盘中的美酒散发着沁人的清香。他正要好心婉拒,却看见侍者手中的盘子躺着两枚质量上乘的玉筹。他连忙伸出手,不动声色的将玉筹拿在自己手里,同时解下自己的和谷雨的低级玉筹,放回到侍者手中。 “切记,你的位置在左侧第四个和第五个。千万不要站错了。”侍者凑近过来耳语了一句,庞春江了然点头,目光落在梁叙身边有些空的区域。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自己托了萧左相的关系才进来的。”侍者低声叮嘱了一句,满脸堆笑的退了下去。庞春江拉着谷雨朝人堆里走过去,沿途果真有警惕的目光射来,但看到他手腕上系着的玉筹之后,便再也没有过分的关注。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梁叙身边,刚刚站定,就感觉到梁叙疑惑的目光定在庞春江的身上。他停止了与身旁一个宾客的交谈,走到庞春江面前道:“这位小兄弟很是面生啊,我们从前见过吗?” 庞春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快速的就得到了与目标人物近距离交谈的机会。他深知自己应该放长线钓大鱼,因此也不慌着结交,欠身一礼道:“梁兄大名,小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风采卓然。” “哦。”梁叙淡淡应了一声,显然不吃庞春江漫无目的的恭维。他托着下巴打量着两人,思索了很久都没有想起自己究竟从哪里见过他们。能进到核心圈子的不是多年的死党就是帝都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知这两位究竟是谁家的宾客,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第九十七章野心8 梁公子心中生疑,脸上却是毫不动容。哈哈干笑几声,伸手虚邀道:“既然来了就是梁某人的朋友。随便玩,玩的开心点儿!” 庞春江随和的笑笑,拉着谷雨的手退到自己原来站着的位置。感受到周围各处射来关注的目光,不知道今天晚上的行动有多少自己人也混在会场里,总之不会让自己和谷雨有危险就是了。一想到此节,他便放松下来,和谷雨的配合更加随意自如。 这是一场以乔迁新居为主题的晚宴,来客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翘楚汇聚一堂。足以显示出梁太尉家的影响力和梁叙本人的交游能力。梁叙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游走,不时停下与客人亲热的攀谈几句。他的死党们也各自聚拢了一圈来客,各自攀谈着。帝都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能扯得上若有若无的关系。梁叙未曾顾及之处,有他的朋友们照应着,也不显得主人冷落了他们。 当然也有自命孤芳之辈,站在会场一角,端着酒杯浅呷慢饮。梁叙也不敢怠慢了他们,吩咐身穿短裙的侍女小心陪侍一旁,言笑晏晏,迎送如仪。晚宴进行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宾客们酒酣耳热,各自聊得热火朝天。相比之下,庞春江和谷雨这一对自然就不那么显眼了。 庞春江一直在寻找着跟梁叙结交的机会,奈何梁叙却似乎将他们抛诸脑后。不仅仅是他刻意绕开了庞春江所处的位置,连他的朋友们也都默契的绕着两人走。庞春江眉头微皱,不知道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引得梁叙对自己生疑。可强扭的瓜不甜,他总不能硬生生上去攀咬。那样也显得太过于跌了自己的身份。看似热闹的会场里,对于庞春江和谷雨两人而言实在太过冷清。贵人们有贵人的圈子,商贾们有商贾的圈子。两个非官非商的少年男女,竟与整个会场格格不入。看似熙熙攘攘的大厅,来来往往的客人最多不过看他们两人一眼,便自顾自的走开。庞春江眉头一皱,放开谷雨的手便想朝着梁叙走过去。岂料自己刚刚放开了谷雨的手,就被少女发觉。少女嘻嘻轻笑一声,使劲攥着少年的手,脚步轻盈的朝人圈外退去。 “不要太心急。”谷雨在他耳边轻轻哈气道:“你没看出梁大公子正在刻意钓着我们吗?你过去了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可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如果对方避而不战,那么我就寻求主动出击好了。” “想必这会儿功夫,梁叙已经把你我的底子打听差不多了。”谷雨掩口轻笑,顺手叫住一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侍应,从他端着的盘子中取了两杯酒过来。借着递杯子给庞春江的空当,凑上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弄不清我们的来历地位,梁二少总是要晾一晾的。你这时候上赶着过去,岂不自己落了身份?放心好了,他已经差不多知道我们到底是哪一家的,这就要过来跟你我交流谈心了。” 梁叙此时站在距离两人三四十步远的人堆里,别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这人自从离开之后连视线都没有朝着庞春江洒过一眼。庞春江不知道谷雨为何会如此笃定,不过她既然胸有成竹,那他自己就更没有什么道理乱了方寸。接过谷雨送来的酒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两人干脆的把满堂宾客当做了空气,自成一个圈子随便闲聊了起来。 谷雨所料没错,两人聊了没几句,就听见脚步声响。庞春江闻声转头,就看见梁叙两手夹着三只酒杯走了过来。看见庞春江讶异的注视着自己,梁叙脸上堆满了笑容。“小兄弟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脚步已经走了这么远。西京风景怡人之地,我早已心向往之。”说着,他自来熟的凑了上来,一手夹着两只酒杯分给两人,空出手来朝着附近一个侍应招了招手。 侍应立刻走上来,托着空盘子接过了三只空酒杯,行了一礼退了下去。庞春江借着这个空隙,仔细的打量着这位传闻中姚真真的未婚夫,长安、咸阳帝都圈子中有名的花花大少。只见他身材挺拔,面如白玉,笑起来温文儒雅,令人如沐春风。 梁叙端杯与庞春江碰了碰杯子,笑吟吟道:“还没有问过小兄弟名姓,做哥哥的真是失礼了。” 庞春江欠了欠身道:“小弟姓庞,名春江。这是小弟未婚妻谷雨。” “哦……”梁叙拖长了声音应了一声,“不知庞小弟做得什么营生?哥哥若是能帮上忙,自然全力襄助,绝不含糊。” 庞春江不卑不亢道:“梁公子太客气了。今晚能来,不过是因为小弟表兄萧润介绍。萧家表兄公务繁忙,小弟就这么拿了他的请柬过来赴会。没想到给梁公子造成了困扰,实在罪过。” “是吗?”梁叙发出几声意味深长的微笑,翘首朝着会场正中招了招手,很显然是跟某人在打着招呼。庞春江见他神色,心中一动。微微皱眉等着他接下来的动向。 不多时,人群中走出一个面容俊朗的年青人。看见梁叙和庞春江、谷雨三人,未语人先笑。 梁叙心中疑惑,“兄台何故发笑?莫非我脸上开了花不成?” 那年青人朗声笑道:“我远房表弟胡闹,梁大公子你也跟着一起胡闹。看来我真的要让你满脸桃花开才行。” 有他自报家门,庞春江就算是头猪这会儿也已经明白过来这人究竟是谁。脸上配合着浮现出一丝难堪的微笑,摸着后脑勺道:“润表哥别生气,小弟也是看你事情繁忙加之对梁大公子景仰已久,这才冒了您的名字,偷偷过来赴宴。” 梁叙见双方都不似作伪,心中疑虑尽去。大声笑道:“庞小弟说话真有意思,以你的身份到我府上,哪还用什么请柬?直接提你表哥就成了。下人们难道还敢拦着不放不成?”他眉毛一竖,阴声道:“哪个下人敢有这个胆子。不用你们说,梁某人第一个敲断了他的双腿,丢去外面自生自灭。” “好好好……梁大公子威风霸气。”萧润意味深长的望了庞春江一眼,笑吟吟道:“快些给我弄些酒食过来。刚过年关,郡府里一摊子乱事。忙到现在才能脱身,肚子都快饿瘪了。” 梁叙知道萧润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好让他留出时间来教训这小子。闻弦音而知雅意,梁叙自然不是那么没有眼力介的人。笑呵呵道:“郡守大人劳苦功高,小弟这就去为你准备丰盛的晚餐。”说着端着酒杯匆匆离去,把私人空间留给在场的“兄弟”两人。 梁叙刚刚离开,萧润的脸色就阴沉下来。看都不看谷雨一眼,一把攥住庞春江的手腕沉声喝道:“借一步说话!” 谷雨知道两人有机密事情要说,机警的朝外走出几步,挡住了外面宾客的视线。在她的身后,只听见萧润低声道:“真不知道孙铿发了什么失心疯,敢让你们这帮毛都没有褪尽的小兔崽子出来执行任务。得亏你们的人先一步联系到了我,要不然今天晚上怕是要大穿帮了。” 庞春江低头受教,无论对方公私两方面的身份,自己都是处于为下者的位置。他也不敢反驳,只是听着萧润自己一人自顾自的念叨。 “我已经吩咐人连夜去修改你们的户籍文书了,无论梁叙动用哪方面的关系去查,都只会查出你庞春江是我萧家的远房表亲。”萧润悄无声息的朝着庞春江的手里塞进一枚竹管,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这是谱系表,你最好把它背下来。梁叙背后的势力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如果真的出现什么问题,这张谱系表或许能救你的命。也算你运气好,我一个亲戚家的新配夫人,刚好就是姓庞。该不就是你家吧?” 庞春江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伸出两指紧紧夹住竹管,悄无声息的塞进袖筒的暗兜里。他感激的朝着萧润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萧润叹了一口气道:“别谢我,要谢谢你家院长。要不是他……”萧润没有把话说下去,脸色忽然一沉,低声怒斥道:“这事情到此为止,下次若是再犯,我可是要把你遣回蜀州,让你一辈子都来不了帝都!” 他的话音刚落,梁叙便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过来。见萧润把话说得很重,连忙满脸堆笑的劝道:“萧郡君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呢?庞小弟在帝都做什么营生的?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跟哥哥我说一声就成。要是下人们不长眼睛再敢拦着你,就拿你手腕上的玉筹打瞎他的狗眼!” 庞春江连忙欠身谢了,萧润脸上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哼了一声端着食物怒气冲冲而去。梁叙见萧润负气走了,自己也告了一声罪离开。庞春江把玩着手里的玉筹,心中思索着萧润的话。浑然没有注意谷雨神色惊慌的走过来,轻轻扯着他的衣角道:“我遇见麻烦了。事情做完了就赶紧走,让那个丫头看见了我,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第九十八章野心9 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庞春江连忙将谷雨揽进怀里,警觉的望着四周,并没有发现有敌意的目光投射过来。低声问道:“你的麻烦在哪儿?我可以呼叫咱们的人把他处理掉。” 少年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涌进谷雨的鼻孔里,少女的心被熏得晕陶陶的。她想要推开庞春江的环护,不知怎的却有心无力。身体软软的几乎快要瘫倒在他怀里,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似乎快要冲破胸腔的样子。 远处两双目光戏谑的望着紧紧相拥的少年少女,一人忽然低声道:“要是这小子知道,自己怀里的姑娘是院长身边的女人,你猜他会咋样?” “不咋样。”独眼大汉旁若无人的据案大嚼,头也不抬的道:“老闫,我说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咱们这是执行任务呢。” “得亏你也知道咱们正执行任务。”闫峰嗤笑道:“要不是周围都是咱们的人,你这大嗓门早就把梁叙给惊了。再说,咱们可是拿着请柬的正经客人,执行什么任务?就算是有任务,也是吃喝玩乐的任务。” 司全忽然停止了咀嚼,目光发直的看着大厅的门口,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闫峰侧头低声问道:“老司,你看见什么啦?” “没……没什么。”司全慌张的掩饰道。 闫峰心中一动,却是没再追问下去。负在背后的手掌轻轻做了一个手势,立时便有两个心腹会意离开,前去追查。 司全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却没有阻止。犀利的目光一扫,冷声道:“你的乖学生打出紧急信号了,怕是要出事。” 闫峰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庞春江和谷雨两人紧紧拥着,快速朝大厅门口处走去。而在他们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紧紧缀着他们,紧追不舍。 “一级特情!”司全冷冷的向手下们比划了一个刀子割颈的手势,手下们会意,从会场各处起身朝着那娇小的身影逼近过去。闫峰在他身后低声警告道:“别在大厅里动手,出去再说。” “晓得!”司全推开面前小桌,长身而起。 谷雨软软的,只能依靠庞春江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拖着朝外走去。意外就发生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当他看清了威胁者的面容,还没有惊呼出声的时候。威胁者便拔出一柄精致的匕首,狠狠的刺进谷雨的后心。 匕首直没入柄,少女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飞退着隐入人群中。庞春江顾不得追击上她问个明白,先一步已经撩开了谷雨的衣衫,手指触到少女冰冷而光滑的后背时,心沉入深深的谷底。 “别害怕,我没事。”谷雨微弱的声音在庞春江耳畔响起。她不容置疑的推开了庞春江的手,闪耀的灯光下,少年吃惊的望着自己一丝血迹都没有沾染到的手掌。他心中清楚的很,自己明明摸到了伤口,感觉到伤口周围湿漉漉一片。但那似乎只是少女身上的汗液,那柄匕首也只不过是两位同学之间的玩闹。 “快走,这里不是治伤的地方。”谷雨虚弱的催促道:“只要我不死,她还会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庞春江紧紧拥着她朝门外走去,一边紧皱着眉头催问道:“关蓉学姐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呵呵……说来话长。”谷雨心中叹息,如果自己依然还维持与宿主分离的状态,那么这点小伤根本都不可能称之为伤。可是自从脑子抽筋的把自己跟宿主绑在一起之后,这正中要害的一刀对自己来说,虽然不至于死掉,但委实属于除死之外最严重的伤情了。 庞春江只来得及打出一个警报手势,然后便拖着谷雨准备撤离。少女仿佛死了一样,毫无声息。如若不是她口鼻还有微弱的呼吸,他怕是早就以为她已经没有什么拯救的必要了。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少年不敢想象。只是奋力拖着少女毫无知觉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的朝外走去。他能隐隐感觉到背后有几双阴冷的目光盯视着自己,但是他没有办法停步。也许一旦停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从他们所站立的角落,到大厅正门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可是这几十步走得尤为艰难。一人分担两人体重,还要走得神态自若是一个原因;感觉到的阴冷威胁是另一个原因。他想要弄清楚原因,但没有人告诉他。他只能凭着本能的驱使,想要离开眼前的困局。 梁叙注意到这对少年少女的离开,他的目光在两人的背影上稍微停留了一瞬。 “梁公子,你在看什么?”身旁一个年青的异族人疑惑问道。 “没什么。”梁叙的注意力转回来,面带微笑道:“李子爵,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刚刚说到哪里了?” 普尔和梁叙继续就海外风光这个话题高谈阔论起来。只不过他心中所想的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自如。在那对少年男女的身上,他能嗅到浓烈的宿主的气息。是深渊派来帮助自己的人吗? 能够感觉到梁叙对于那对少年少女很感兴趣,普尔心说:我只能帮你们到这一步了。不知道他们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虽然他很想追上去看个究竟,但现在很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凑近过来。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倒是很白净,穿着也很体面。只不过端庄的正装穿在他的身上,立刻便没了端庄的形象。在普尔看来,这个人不像是能进大厅里高谈阔论的宾客,而像是个偷了别人钱包混进来的小贼。 “梁大少,小的有重要情报想要向您禀报。”那人警惕的看了普尔一眼,故作神秘的凑近了梁叙的耳畔说道。 “离我远点!”梁叙冷冷的推开了他的身体,面露不悦道:“国龙,这一片都是贵客。你不在你的区域好好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国龙也算是梁叙的死党之一,只不过属于地位最低,关系最为疏远的“死党”。直白来讲的话就是在梁叙的众多跟班中地位稍高一点。幸运的拿到了晚宴的资格,负责站在大厅的最外围地带跟地位最低的宾客交流。当然,那些区域梁叙是不会过去的。 宾客们过来会受到礼貌的劝阻,可是国龙毕竟还算是梁叙的人,梁家的仆人多少要给他一点薄面。是以成功的靠近之后,要抓紧每一分钟宝贵的时间。如果能够博得梁叙的兴趣,那么他在梁叙这个小集团中的地位将会更近一步。那意味着更大的利益在向自己招手,国龙决定搏一把。成了自然心想事成,就算输了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至于会给别人造成什么影响,抱歉那不在国龙的考虑范围之内。 “能被本大爷看上是你的运气,换了别人我都懒得告他刁状。”国龙心中如是转着念头,点头如捣蒜道:“梁大少莫怪罪,实在是因为事态紧急,不得不冒犯了您的规矩。” “少废话!”梁叙低声呵斥了一句,招了招手道:“有事快说。” 国龙看了普尔一眼,欲言又止。梁叙的眉毛立刻皱成一团,伸腿在他腿弯里踹了一脚。 国龙吃痛险些跪下,心中甘之如饴。能挨梁大少一脚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啊,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在大少的心中更近一步了呢? 他心中想入非非,脸上却不敢怠慢。连忙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刚才跟您说话的那个小毛孩才不是萧润的弟弟。他就是咸阳本地的土著,茂升衣帽行的少东家!” 梁叙本已经平复的疑窦又重新燃点起来,他皱了皱眉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国龙拍着胸脯赌咒发誓道:“小的这身衣裳就是从那里买的。亲眼就见到那个少掌柜。而且,那个女娃子也不是什么好鸟。我刚刚看见她被另一个女的刺了一刀,茂升行的少掌柜就是因为这事才急匆匆离开的。” “刺她的女子呢?”梁叙轻声追问道。 “一起追出去了。”国龙表功道:“小的已经安排了几个弟兄尾随,向您来禀报一声,这就去茂升衣帽行附近堵那小子。一定给您查个水落石出!” “你去后院找梁九真领两把手枪,这事就交给你了。”梁叙淡淡道:“如果能把这事查清楚,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还有手枪?”国龙喜出望外道。 “去吧。”梁叙驱赶着他像是在赶苍蝇,神色间满满都是不耐烦的意味。 国龙却不那么认为,能够得到手枪的支援绝对是大任务啊!他甚至已经想到自己一脚踢开了房门,举枪逼着瑟瑟发抖的茂升衣帽行少掌柜把全部的钱都交出来,顺便再把那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也一起交出来。 “大少您就瞧好吧!”国龙兴奋的唱了个喏,躬着身如同虾米一般,急匆匆的离开了前厅。 第九十九章野心10 外面的小雨下得更急了一些,冰冷的雨点扑打在脸上生疼。庞春江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紧紧跟随着,分不清是敌是友。谷雨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心中很着急,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许诺的增援还没有到。他们在哪儿? 黑暗湿滑的巷子里,少年背着重伤的少女飞奔起来。直到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了,他的心才稍稍轻松了一些。站定了原地转了半圈,黑漆漆的夜色中伸手不见五指。远处大街上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原来夜雨并没有把人们驱离,夜市倒是比平常更加热闹了一些。 庞春江侧耳倾听了片刻,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转了个方向,朝着人多的大街上跑去。 不远处的房顶上,闫峰和司全两人默默的关注着庞春江的动向。 “哟呵,还知道往人多的地方跑。不错不错。”闫峰调侃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怎么听都不像是夸奖。 司全忍不住白了自家上司一眼,“那个女娃子要是死了,你我可都脱不开干系。” 闫峰顿时语塞,过了好久才道:“救护组和接应的小组过去了吗?” “已经过去了。” “那就好,我们这边准备收网吧。”闫峰嘴角流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只没眼睛的虾兵蟹将撞到本处的手里。” 司全凝望着他的侧脸,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自语道:“你自求多福吧。” 闫峰偷偷打量着他的表情,心中早已经有了定论。不过,司全不说他也懒得去问。只是不知道万一抓住了那“烫手的山芋”,该如何处置才是一个大问题。“真伤脑筋哪……”他心中幽幽叹道。 一男一女两人在夜市上漫无目的的闲逛。萧显走走停停,脸上不时露出甜蜜的回忆表情。林奕望着他,心中针扎一样痛。她能拴住他的身体,却拴不住他的心。只能由着他任性,从遥远的北方回到帝国的腹心之地。 尽管萧显和卡蒂两人的身份特征和肖像都还在各地人流密集之处的悬赏榜上挂着,但这难不倒曾经在很多部门都任职过的萧显。只是略施小计,便改换了身份,脱离了帝国铺天盖地的大网。 “大忠鲜鱼店”门前人来人往,店里的买卖冷冷清清。一个十三四岁的伙计穿着破烂的棉袄蹲在门槛上,有气没力的吆喝着:“快来看看啊,刚从大河打捞上来的鲤鱼。还活蹦乱跳着呢。便宜卖啦,只要三十个铜子!三十个铜子就能带走一条!” 萧显顿住了脚步,转头淡淡问道:“奕,你饿不饿?” “是……是有点饿。”林奕吃了一惊,紧张得连话都差点说不好。 “买一条鱼回去吃怎么样?”萧显温柔的征求着她的意见。 “好啊!”林奕兴奋的脱口而出。可是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她最讨厌的就是吃鱼,烦那些摘不干净的刺。然而难得见到萧显如此正常的模样,她实在不忍让这男人的要求遭到拒绝。将不满的表情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笑眯眯道:“一条怎么够,怎么也得两条。” “两条也是不够的,她每次的夜宵都至少要三条鱼才行……”萧显宠溺的拍拍林奕的脑袋。话说了一大半,笑容骤然僵在脸上。他摇摇头,苦笑了一声。“就要两条吧,我带回去给你煮。”他收起手负在背后,斜睨着人群中尾随着他俩的钉子。 能识破自己身份的人肯定都是熟人,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窥视着自己。他有信心能够从这些钉子手里逃生,但是那之后怕是又要回到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去了。 林奕出手豪阔,很快就买了两条肥大的鲤鱼从店里出来。她调皮的将鱼在萧显面前抖了抖,笑眯眯道:“饭菜已经有了,就是还差些酒。要不我去买一点怎么样?” “今天也许有人会带酒来。”萧显望着天空道:“没有的话,也还没到买酒的时候。” 林奕听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多问。只得老老实实跟在他的身畔朝前走,回头隐蔽的瞧了那两个密探一眼,袖筒里藏着的锋利匕首吞吐不定。 “别害了他们性命,想跟就让他们跟着吧。”萧显淡淡道:“他们可是能决定我们今天晚餐有多丰富的人,可不能轻易就得罪了。” 林奕被他的风趣逗得抿嘴一笑,提着鱼凑趣道:“正好这两条鱼我可以给你们煲一个鲜鱼醒酒汤来,你们慢慢聊,我慢慢的学。” “有长进。”萧显赞了一句,负着手慢悠悠的朝前走着。 “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回家。” …………………… 关蓉心中混乱一片,复仇的快意被冷雨一浇之下立刻就彻底的熄灭了。她两手空空的跟在谷雨和那少年背后走着,想要追上去看一眼,看看那个害的她沦落如此的狐媚女子是不是已经死了;看看能不能跟那位学弟商量一下,把自己的佩刀讨要回来。 她没有刻意去想追上他们之后到底要做什么,更没有想那位学弟如果不把刀子还给自己又该如何处置?短暂的少年营里教会了她很多技巧,其中有很多都是专门为战争而生的。在秘密战场上,用隐蔽的手段杀死敌人。然而敌人还没有见到一个,她已经先行用老师赠与的佩刀杀死了自己曾经最好的女伴。也许用不了多久,还要让另一个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双手。 关蓉深一脚浅一脚的追着,终于失去了谷雨和那个学弟的踪迹。看来那个少年也是少年营肄业生中的佼佼者,这场同门之间的较量中很妥善的保存了自己。失去了目标的复仇少女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浑然没有注意到黑暗中,出现了几个身影。他们堵住了小巷两头的出口,将少女困在原地。 火光骤然一闪,黑暗的巷子里突然大放光明。关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绝境,她心中骤然抽紧,却没有半点慌张。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冷冷的望着这些明显系出同门的师兄们。 闫峰出现在火光下,认真的打量着她。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师兄放我一条生路。我只求复仇,并不想伤害其他的人。”关蓉低声开口,她能感觉到这些干练的密探们的身手都不弱。绝境之中,也只能凭着求生本能行事,看看能不能激发对方头目的恻隐之心。 “你的敌人是谁?”闫峰冷淡得问道,抽出一柄小刀剔着指甲里的污泥。关蓉看得清楚,刺进谷雨胸前的刀不知何时已经落进他的手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我的敌人是害我的人。” “谁害了你?”闫峰剑眉一扬,锐利的目光似乎刺穿关蓉的心灵。 “谷雨……令狐谷雨。”关蓉自以为自己在那一刀之后已经放下了一切,然而提起这个女子的名字时却还是忍不住的咬牙切齿。 “回答错误。”闫峰遗憾的摇了摇头,收起刀子转身朝远处走去。 “还我的刀!”关蓉见他要走,哪里肯依?尖叫一声,十指箕张朝闫峰背后抓去。短短一瞬间,指尖上已经戴上尖利的铁爪。爪尖闪着幽蓝的金属光泽,显然是浸泡了烈性毒药。 “砰砰砰……”黑洞洞的枪口喷吐出炙热的火舌。关蓉向前猛扑的身形像中了定身术一样骤然停下。她纤弱的后背多出了几个血洞,汩汩的朝外流淌着暗红的血。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射下,鲜血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我的……那是我的……”关蓉的手依旧向前猛力伸着,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嘴里依然在喃喃的念叨着。雨点砸落在她的脸上,她已经感觉不到疼。 没有人理会她,火把丢在地上。巷子里变得昏暗,最终将重新变得漆黑。沙沙的脚步声远去,关蓉的面前回想起短暂生命中的种种,不由得有些懊恼。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最后一丝意识告诉自己,灿烂的人生旅途即将走到终点,无论她有多么不甘。 她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这一刻等待的太过长久,她已经丧失了时间的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仅仅是一瞬间。一个天籁般的尖细声音在耳畔响起。 “少女……你想活下去吗?” …………………… 庞春江无助的站在街头,目送着马车在街角转弯。 任务进展良好,他也成功的跟梁叙搭上了初步的关系。但是为什么自己却感到那么失落呢?难道就因为搭档在眼前受伤,而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却没有办法相救吗?他心中无数次的告诉自己,那一刀来得太快太急,根本挡不住的。挡住了的话,就意味着任务彻底失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才硬生生的狠下心让那个娇弱的女孩去捱那一刀呢? 他没办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直到司全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小子,想什么呢?你做得对,就没有必要后悔。” “可是……”庞春江嘴唇嚅喏着,迟疑了很久都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转头望着身穿便服的行动队队正,疑惑问道:“司队正,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自然是找朋友一起喝一杯。”司全掂了掂手里的酒壶,笑眯眯道:“你还是回去吧,等你的搭档伤好了,就去把任务去完成。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有什么用?不如下次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既不让任务失败,又不让同伴受伤害的那种。” “可是……有那种万全的办法吗?”庞春江想了想追问道。 司全沉默下来,大步朝前走去。庞春江似乎听到了他重重的叹气声,不由得也摇了摇头。 第一百章野心11 落满了灰的土炕上似乎依然残留着她的痕迹,岁月并没有把一切都带走。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萧显摸到了从前妥善放好的火石和纸媒。火石迸溅的火星中,他依稀想起了从前那只惹人怜爱的小女人惊慌失措的模样。 “显~我害怕喵……” “不怕不怕,这就亮了喔。” “显你坏死了!我……我怕光啊!” “呵呵……” 这样的对话曾经在房间里重复过多少次?萧显数也数不清了。他将油灯摆在灯台上。背着手扫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一切开始的地方!他的嘴角流露出淡淡的温馨微笑。 林奕站在他的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想象到萧显此时的心情。她幽幽叹了口气,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其余的蜡烛。光明重新笼罩了小屋,距离上一次点燃时,已经整整隔了半年之久。这半年——恍若隔世。 林奕打扫着久未住人的卧室,先腾出一块地方来让萧显坐下。林奕是个很能持家的女人,不大的功夫就把这个小窝重新收拾成能住人的状况。她将炕上的小桌擦得亮晶晶的,然后将路上顺手买回来的几样下酒菜摆好。转头四顾,找了三只杯子放在桌上。 “还少一只。”萧显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书架上的书籍,他没有抬头,却清楚林奕的一举一动。 “少一只?”林奕疑惑了几秒钟,恍然道:“是了!”她又找到放杯子的地方,拿了一只杯子摆在桌上。想了想,又添上一副筷子。这样看起来,总有一个家的样子了。林奕心中苦涩的想着。男主人,缺席的女主人,客人,不知道什么地位的她…… 她站在土炕前,扎手扎脚的。房间里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之中。过了许久,她才黯然道:“我去做鱼。” “去吧。”萧显翻着书页,把书籍弄得哗啦啦作响。他的口气很平静,但林奕知道他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提起两条鱼走向房门,刚刚拉开门,就看见一个黑影直直的撞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奕的匕首已经攥在手中。保持着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林奕低声喝问道:“站住!” “少年营的女娃都沾染了长公主殿下的坏毛病。”黑暗中那人低声苦笑道:“绣绣花、写写字有什么不好?非得拿着匕首整天对着人练。拿去!”说着他顺手一抛,一条流光蹿到林奕面前。 林奕心中戒备,不敢伸手硬接。侧身轻巧的避过,那条流光不偏不倚扎在炕上的小桌正中,发出“哆”得一声闷响。 萧显放下书,抬起头来。望了望那刀又望了望站在门外的人,不屑道:“你这是学关云长单刀赴会?可惜这刀小了点儿,杀人不太够,拿来宰鱼倒是妥帖。” “有个姑娘可是爱它胜过性命,为此连小命都丢了。”司全提着酒闪进门来,似乎没听出萧显口中的讥诮之意。他认真的解释了一句,提着酒顿在桌上。“好久不见。萧侍从官。” “这里坐着的只有山野散人萧显和帝国通缉犯萧显,侍从官这个名号,你得去未央宫找姓林的。” “我管你是什么身份?”司全大喇喇的坐下,一掌拍开了泥封。一股酒香散逸出来,满室飘香。“今夜我是来会友的。来,喝酒!” “我比较好奇喝完之后你会怎么做。”林奕提着鱼站在门口,警惕的望着司全冷道。 “今天看见太多少年营的学生了。庞春江、关蓉、令狐谷雨……现在又多了一个你。”司全没理会林奕释放出来的敌意,怡然自得的给萧显和自己满上一杯。“院长签署了肄业令之后,我老司立刻感觉自己真的老了。你真的不过来喝上一杯?” 萧显长身而起,走到桌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酒喝完了!是抓是杀,说个明白话吧。” “我老司的明白话说了有什么用?”司全似笑非笑道:“你想听谁的?院长找得你好苦,为什么不去见他?怕他杀你?若他真的想杀你,难道你能逃得过特侦十一的手掌心?” “我现在不想见他。到时候自然会去把事情问个明白。”萧显沉声道。 “就算你不想去见他,总也得去见见你弟弟吧?小孟夜里睡觉都喊着你的名字。据说前十几天,萧左相又病了。”司全望着他道:“你就这么狠心?为了一个女人,可以连亲人都不顾?” “不是卡蒂自己的问题,我的孩子呢?”萧显冷冷质问道:“你可以回去问问孙铿,他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你认为是院长的原因?”司全眼中冷芒微现。 “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萧显坐了下来,从司全手中夺过酒坛。“卡蒂带走的那只兔族,之前可是已经列入第一批处死名单了。他为什么能活下来?说这里没有蹊跷,打死我的不相信。” “你钻牛角尖了!”司全苦口婆心的道:“这之中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而且,那个兔族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了。院长就算是头猪,也不会把赌注押在他的身上……实话告诉你吧,院长确实在换俘名单里安插了钉子。但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萧显哼了一声,很显然并不相信司全的说辞。“孙铿和皇帝之间有秘密协议,他们之间商量了什么除了姓林的,连你那位处长都不知道。我怀疑卡蒂的事情和这件事有关。但我缺乏证据。” “如果你想找我做这种事,那绝对不可能。”司全断然道:“且不说你我辜负了谁,我也请你认真的想一想,我直属的上司是谁!一旦事发,谁受到的牵连最大。” “我妹妹会支持我的。”萧显平淡的道。 “不光是你的妹妹、你的父亲、你的兄长、还有你最小的弟弟。老萧,难道你忘记了百里泉么?忘记了百里一家是怎么败落的?萧孟那么优秀,你就忍心亲手毁了他的一生?”司全看着他,像看陌生人一样。“你太自私了。” “我的老婆,我的孩子至今下落不明。我的冤屈该去向谁讨?” “你要想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这是最严厉的指控,你有可能会毁了很多人,甚至帝国的前途。”司全沉声告诫道。 “对不起,我只要公正。” “对不起,今夜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共饮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男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各自抱着一坛子酒猛灌。林奕做好了醒酒汤,端上来时,看见萧显已经烂醉,桌上的小菜一筷未动。房门半开着,那独眼的男人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她放下醒酒汤,拔腿就要追出去。她知道如果放任司全离开,那么天亮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帝国重新编织起来的天罗地网。 萧显勉强睁开眼睛,喃喃道:“奕,不要追了。” “那怎么行?!”林奕着急跺脚道。 “由他去吧。”萧显黯然叹息了一声,“我累了,该找个地方歇歇了。在最开始的地方结束,不就是我一直期盼的吗?” “他会杀了你的。”林奕望了他一眼,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萧显的身上。银牙一咬,心一横便追了出去。她深知自己不一定是那独眼男人的对手,但总归要做一点什么才能让心里的痛苦抚平一些。 就算为他而死,也心甘情愿。她这么想得,也准备这么做。 林奕出门后没有多久时间,房间里的烛光突然忽闪了一阵子。房门被再次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轻车熟路的解下湿透了的披风,随手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为什么来的是你?而不是冷酷无情的行刑队?”萧显睁开迷蒙的醉眼,冷笑着质问道。 “要不是闫峰的加急电报,我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孙铿瞅着桌上的小菜和两个空空的酒坛,冲着窗外喝了一声:“林光一,去搞些酒来!” “咸阳和长安相距八十里,您是怎么来的?”萧显疑惑问道。生死关头,他已经放下一切,倒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我们正处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孙铿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坐了下来。“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送你一辆。” “好啊!”萧显哂然一笑:“烧给我吧。” “我听说你有很多问题想要亲口问我。现在我来了。问吧。”孙铿淡淡道,提起筷子夹了一柱子菜塞进嘴里咀嚼着。 “你不怕我杀了你?”萧显的目光突然锋利如刀。 “为什么要杀我?”孙铿停著。抬眼望着他。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萧显已经握住了枪柄。他知道窗外有人已经用枪瞄准了自己的脑袋,但他想试一试到底是自己的枪快还是韩康的枪快。 “比如你的女儿。”孙铿嘴角露出恶魔般的微笑。“她已经六个月大了,我看着像你更多一些。” “我从来都没有发现您的身上居然还有阴谋家的气质。”萧显忽然丧失了发泄愤怒的力气,他嘴角一撇,冷冷嘲弄道。 “我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的事情。”孙铿叹息道:“说点别的吧。” “卡蒂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孙铿茫然摇了摇头,“也许她带着萨明去了深渊。我的人也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第一百零一章野心12 “希望你不要骗我。”萧显的心中涌起一丝希望,这是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仿佛黑夜中看到了一束光,仿佛干渴的人看到了一汪清泉。 “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特侦十一没有找到她,并不意味着她依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孙铿适时的为萧显浇上一瓢冷水。 萧显沉默了许久,忽然展颜笑道:“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是卡蒂告诉我的。” “哦?”孙铿的眉毛扬起,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但我不会告诉你。永远都不会。”萧显指了指房门,脸色阴冷下来。“您该走了,院长阁下。” “是啊,该走了。”孙铿怅然若失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望了萧显一眼。“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着,等你想通了自己回来;你的女儿我会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养着,让她随你的姓。” “哼……” “还有一件事……”孙铿披上披风,披风还没有干,冰冷的水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他走到门口回望着萧显,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秘的笑着。“那个秘密你就保留着吧,我能猜得到。” “院长,酒带来了。”林光一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来。这位侍从官当真心大,竟然真的去买酒而把自家长官丢在危险之地放任不管。 “留下一瓶给萧显,其他的放到我车上。”孙铿吩咐了一句,朝萧显点头致意,然后走出了房间,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我希望这是一瓶重逢之酒。”孙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之后再也没有了声音。 借着窗外微亮的天光,萧显望着那瓶上贴着的标签,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房门突然被再次推开了,被绑的跟粽子一样的林奕被推进房间里来。很显然林奕连院门都没有出去就被孙铿的护卫制住了,幸好护卫没有伤人之意,要不然这会儿萧显已经可以给她收尸了。 林奕动弹不得,只能仰着脸跟萧显两人大眼对小眼。萧显摇着头,从炕上踉踉跄跄的下来,拔出插在桌面上的匕首帮林奕解开了身上的绳索。 “告诉过你了不要鲁莽,可你偏偏不听。得亏孙铿不想杀你,要不然我也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了。” 林奕心中柔肠百结,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变成了幽幽一叹。 萧显何尝不知道她心里想问什么,但这个时候实在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情。此时的他喜忧参半,喜得是卡蒂还知道给他留下一条血脉;忧得是天下之大,芳踪沓然。孙铿断然不会说谎,特侦十一都找不到的人,他又到哪里去找? 一时间有些茫然,他的下一站该去哪里?是折返北上,去深渊族的领地碰碰运气?还是继续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他和她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珍贵的爱的记忆? …………………… 清晨时分,蒋氏烧酒坊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蒋佑龄推开房门,让寒冷潮湿的空气冲进房间,带走一夜里留下的晦旧气息。端起茶缸,抿了一口清冽的酒水,含在口里。 还没等他把酒水吐到地上,就听见前院一阵大呼小叫声传来。忙乱中,漱口酒径直咽进肚子里去,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皱着眉头呵斥道:“慌什么慌?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 “东家,东家……又又又又……又来了!”伙计慌乱的连话都说不清,引着蒋佑龄就朝前院库房跑。 蒋掌柜莫名其妙的跟着跑到库房门前,望着空空如也的库房目瞪口呆。这飞贼好久不来,他都快忘记了这茬。谁料到不来就不来,来就来一次狠得。桌面上摆着整整齐齐一大片钢元,不多不少正好三百瓶烧酒的酒钱。 “东家……咋办?”伙计哭丧着脸问道。 “报……报官!”蒋佑龄只感觉天旋地转,气急败坏的嚷嚷了一声。 蒋氏烧酒坊的悬案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究竟会不会发展延伸出一个新的城市传说,这谁也说不清。不过,前往咸阳二十里铺的山路上,倒是飘满了酒香。 这是孙铿第一次以非学院院长的身份去往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各种百般滋味,唯有他一人知晓。车队经过第三卫驻地的时候,林光一回过身来问道:“行程表上有去往第三卫视察的安排,我们现在过去吗?” 孙铿兴味索然的摇了摇头,“先去土楼那边。第三卫有我们的联络官,所有动态都在掌握之中。章淼夫把我的地盘搞成了什么样子,我却一无所知。不如先去那里。”说这话时,眉宇间浮现出抹不去的忧色。 林光一知道他的心情。地处二十里铺的新式陆校是孙铿的立身之本。虽然将这里托付给了他最忠诚的朋友,但交给外人照料总不如自己。正如心疼儿女的父母,有一天突然要把亲生孩子交给朋友照顾一样。一千个不放心,生怕孩子冻着饿着。 “那好吧。”林光一点了点头,吩咐车队加快速度。 当重新看到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那扇紧闭的大铁门时,孙铿骤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加快了跳动。说不在意只是骗自己的鬼话,他能体会到自己在这片土地倾注了多少心血。 “停车。”孙铿轻声道:“我们走着过去。” 天空中依然飘洒着细如蛛丝的雨点,一上午时间早已经将他和卫队的每一个人都淋得透湿。听见孙铿的吩咐,林光一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他坐在车上,看着韩康冷声道:“一级戒备!连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 “明白!苍蝇都不放进来!”韩康表情严肃的重复了一遍命令。接着便去布置任务。现在他们所处的不是石湖关,更不是天海城。而是帝国的腹心之地。对于孙铿而言,这里的确要比前线危险很多。毕竟前线的敌人是可以分辨出来的,而在这里,是敌是友,只有在他拔出枪来瞄准目标时才能分得清。 近乡情怯的心情出现在孙铿的身上。愈是接近那扇铁门,他的脚步就越迟疑。脑海中回放着往昔的一幕幕或平凡,或激动人心的场面。那扇铁门在雨幕中逐渐变得清晰,终于触手可及。他伸出手掌,轻轻扶在铁门的栏杆上。 厚重的大门应声而开,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光洁的红石路面。 “将军!请出示您的证件。”穿着雨衣的哨兵持枪挡住了他的去路。年轻士兵稚嫩的脸庞上,一脸的正义严肃。他并没有因为孙铿肩膀上的金色将星而改变自己的态度,低下头验看孙铿的证件。一滴滴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进领口,哨兵一丝不苟的验过证件,侧身放行。 “院长阁下!欢迎回家。”他立正行持枪礼,双目注视着孙铿的面颊。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险些让孙铿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举手回礼道:“放松,士兵。” “职责所在!”哨兵回答道。他的站姿更加挺拔,注视着孙铿从他面前经过。 孙铿没有回头,他踩着红石小路,渐行渐远。 在秦历714年他以一个前囚犯的身份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的未开垦的处女地。而现在,这里已经成为帝国举足轻重的军工科技和军官培训中心。 一号土楼和二号土楼不再是普通军官心向往之的神秘之地,从716年秋季开始,短期培训班以每个月一期的速度加速给帝国军官们灌输全新的作战知识。短期军官培训班的规模越来越大,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从最初的每月一百人增加到了每月三百名军官受训。帝国正在加快步伐进行战争前的最后准备,这场蓄谋已久的从上至下的军事改革并没有因为孙铿的离开而放缓脚步,反而加紧了步伐,开始了冲刺式的变革。 雨水清洗了道路两旁的常绿乔木,松柏的枝叶显的苍翠欲滴。孙铿如同往昔一样,沿着路旁的碎石便道漫步。正值月末,新的一期培训班肄业,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离开。 意志高昂的军官们看到了年轻的将军,军官们纷纷举起右手向将军致敬。孙铿站定了脚步,举手回礼。一排排的手臂扬起又落下,军官们向前走没有回头。孙铿也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红石小路上。任凭雨水打湿了军装,他都纹丝未动。 他脸上的表情犹如铁铸一般,目光深邃的望向远处天空,似乎要把这阴沉的云层刺穿。 “院长,时间紧迫。”林光一走到他的身后,轻声催促道。 “嗯。”孙铿闷闷的回答了一声,走下了干道,朝着一号土楼的方向走去。 院长办公室里,章淼夫独自一人坐在高背椅上。微阖着双眼,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回忆。 房门轻轻敲响,一个干练的机要军官走进来。 “章副院长,孙院长径直去了一号土楼。” “我知道了。不要打扰到他。”章淼夫淡淡的吩咐道。 第一百零二章野心13 在很久很久以前,孙铿曾经与章淼夫对传承这个概念进行过一场探讨。最终两人的观点达成了一致:固执的守旧不叫传承;去芜存菁,发扬光大才是传承。 而今天,章淼夫有一个验证的机会。孙铿的想法究竟如何,他是勃然大怒还是会心一笑?有史以来第一次,章淼夫对于自己的选择出现了怀疑。 他相信自己作出的选择是最为正确的,但是孙铿会不会这么想,他竟然一点底都没有。 “孙铿……你会怎么想?”章淼夫喃喃自语着,无力的瘫坐在高背椅上。 与此同时,一号土楼中。 教员们正在布置新一批培训班的迎接会场。孙铿站在窗外,默默的看着。 八个鎏金大字悬挂在会场正前方的幕布上。“忠君、荣耀、职责、牺牲”,悄然无声间,那约定好了的誓言已经被篡改的面目全非。站在孙铿侧后面的林光一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能听到从他心底发出来的彻骨冷笑。 “我们需要进去吗?”林光一轻声问道。 “……不需要了。”沉默了好久之后,孙铿才沉闷的回答。说完,他转身朝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 “章副院长,五分钟前,孙铿离开了一号土楼。”机要军官再次出现在章淼夫面前,恭谨的禀报道。 章淼夫心中一沉,“他去了哪里?” “径直前往英烈祠。”机要军官困惑的回答道。 章淼夫心中一痛,紧紧抿着嘴唇。他无力的摆了摆手道:“不要再跟了,他不会来了。” “那我们的新学员入学仪式——” “照常进行吧。”章淼夫微微阖上眼睛,“告诉王副院长,就说我有些头痛,就不去参加了。” “是。” 机要军官退了出去,章淼夫才郁郁得长叹一口气。孙铿用行动来表达了他的愤怒情绪,原本以为他会直接来到院长办公室与自己争论一番,那样就可以试着说服他与皇帝陛下重归于好。 在战争来临之前,一个牢不可破的同盟对于帝国来说有多么重要。这几乎不言自明。但皇帝陛下和孙铿这两个同盟中最重要的人物,明面上和风细雨,暗地里却早已经形同陌路。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只能由其中一人让步才能解决的矛盾。 两人是当局者迷,而他章淼夫是旁观者清。原本以为自己一番苦心会让孙铿明白,没想到最终却起到了反效果。大概这个时候,孙铿对自己一定失望透顶了吧?章淼夫幽幽想着,坐起身来按响了面前的电铃。 过了几秒钟,他的侍从官令狐立夏疾步走了进来。“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跑步去欢迎会场,把那个字改过来。”章淼夫面无表情的道。 “这是不是有些晚了?”令狐立夏皱眉劝阻道:“您会让别人误会的。” “他们的看法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作用。”章淼夫苦笑道:“那八个字是我和他的约定。别的规矩可以改,这八个字却是不能。” “我很困惑,长官。”令狐立夏直言不讳道:“您可以去找孙铿劝说,而不是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笨法子。” 章淼夫指了指头顶,摇头道:“今上可不是个宽容的人。他会误会的。如果我再被调走,那么咸阳新式陆军学院的未来可就真的要陷入长夜之中了。” “长官用心良苦,属下佩服。”令狐立夏言不由衷的赞了一句,欠身退到门口。章淼夫再次叫住了他,认真的说道: “如果你感到跟错了人,可以随时离开。我不会怨恨你的。” “不,长官。”令狐立夏摇摇头否认道:“我对于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 “谢谢你的信任。”章淼夫感慨了一句,摆了摆手命他出去。 令狐立夏体贴的为他关上房门,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失落的长官。这是一次失败的尝试,章淼夫要为自己一厢情愿的鲁莽而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年轻的侍从官不想因为这件事就对他失去信心,从这一点上看来,章淼夫拥有比其他咸阳系骨干更加优秀的潜质。一旦皇室-咸阳同盟最终固化,那么章淼夫就是他们之间最佳的黏合剂。就算退一万步,孙铿一旦因为意外事件死亡或者彻底失去皇帝陛下的信任。那么章淼夫将是同盟中最佳的替代者。 英烈祠。 祠堂中烟雾缭绕,浓烈的青烟在屋檐下汇集,又顺着烟道与空气混合在一起。 林光一蹲在火塘前,慢悠悠的将一沓沓纸钱丢进火塘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烤红了他的脸膛,烤焦了他鬓间的华发。但是侍从官却像没有察觉似的,依旧低着头似乎在为祠堂中沉眠的英灵祷祝。 孙铿站在密密匝匝的灵位前,沉凝的仿佛一尊雕像。自从一号土楼中出来之后,他的表情就如同此时的天空一般。 可以说这是自赢祯去世以来,对他最为沉重的一次打击。孙铿真切的品尝到被最忠诚的追随者背叛的滋味。从一个囚犯进步到现今一个新的派系的领袖,他曾经沾沾自喜过。但让他无法想象的是,看上去坚固的城墙,却如同沙滩上的雕塑一样不堪一击。 “忠君”…… 那两个字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没有想到章淼夫一个至真至纯的军人外表下面,隐藏着一颗坚定保皇派的心。 是的!皇室曾经为帝国付出了那么多,但军人的职责就是为了赢姓家族而战斗吗?保家卫国,保得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他们的牺牲,值得吗? 一连串的问题将孙铿打击的喘不过气来。他狠狠地撕开了系的紧紧的领扣,仿若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双目通红的望着假想中的敌人。 面前的铁壁历经了数百年的风霜,内部早已经锈蚀不堪。先行者嬴子婴已经为他打开了一个缺口,只需要等待时间慢慢的流逝,铁壁自然而然的就会从内部崩坏。谁料到因缘巧合之下,孙铿自己所做的一切竟然成了这面铁壁的补锅匠。“咸阳系”这个看上去朝气蓬勃的新生力量,骨子里却流淌着糟朽不堪的陈旧血液。 “下一个背叛我的是谁?不妨猜一猜。”孙铿终于开了口,冷冷的质问道。 “如果你和皇帝陛下的矛盾进一步激化,那么还会有人离你而去。”林光一淡淡道:“利益可以把你们拉上同一辆战车,也可以将他们拉下来。当他们认为你已经不再为他们所用的时候,就是你的末日到来的时候。” “看来要加快进展了。”孙铿沉吟道:“今夜你去见王戎,让他加紧对咸阳新式陆军学院中组织的发展力度。” “你要背离宁缺毋滥的招入原则吗?”林光一道:“很多投机者正等着你的决策。那样会让组织的纯洁性受到伤害。你确定你想好了?” “生死存亡关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孙铿道:“我提议组织内部对章淼夫进行降权处理。暂且降低到乙二级。” “章淼夫已经是明面上的二号人物了,你这样激烈的应对会引起很多人反对的。”林光一道:“而且,一旦章淼夫用更激烈的手段来反制你,比如他公然宣布退出组织,并且将你的小秘密公之于众。啧啧……想想你的下场吧,孙铿。我建议你认真的考虑一下。” “难道我只能坐着看他把我的心血搞的乌七八糟么?”孙铿愤怒的低声咆哮着,怒目瞪视着林光一。 “你应该去找他问问清楚,为什么会脑子抽筋搞出这种鬼名堂。”林光一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有些蹊跷。按理说章淼夫不应该是这种人才对。” “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那个古板的满脑子理想主义的家伙……”孙铿忽然怔住,紧接着深深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是啊,那个满脑子理想主义的家伙怎么会做希迎上意的举动?”林光一冷笑着反问道。 “章淼夫这是想要修复我和赢晚的关系。” 最初的愤怒情绪之后,孙铿快速恢复了往日敏锐的头脑。他一语点破了章淼夫的意图,嘴角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还好,这家伙不算太蠢。至少知道绕弯子了。” “我看最蠢的是你。”林光一见他反应过来,懒洋洋讥讽道:“我很怀疑你的脑袋里装了什么。咸阳系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到现在还肯追随你,相信你……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奇迹。” “淼夫这会儿大概会以为已经把我彻底得罪了。也许正懊恼着呢。”孙铿微笑道:“你还是去见王戎,请他转告淼夫。他的心意我已经知晓了。近期会与皇帝陛下修复关系。” “你拿什么修复关系?”林光一道:“赢晚忌惮你还来不及。” “当然是为他竖立起一个足以威胁他地位的敌人。”孙铿耸了耸肩膀,嘴角勾出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我发现你确实有做阴谋家的潜质。不去篡位可惜了。”林光一摇着头叹息。 两人相视一笑,转头将目光投射在英烈祠中无言的英灵们。 “不会让你们的鲜血白白流淌的。” “一定会给你一个安定祥和的祖国。” 第一百零三章野心14 “综合种种迹象表明,孙铿回来以后并不安稳。几天时间,已经连续在长安和咸阳拜访了数个地点。”梁叙在面前简易的地图上,将孙铿的行踪用三角小旗标注出来。 “呵呵……第三卫驻地、咸阳军研院驻地、咸阳新式陆军学院、咸阳第四、第五兵工厂……基本上就是他的势力范围了。”另一个人冷哼道:“这些地方防备的铁桶一般,我们的人根本安插不进。想要探听到进一步的消息,真的很困难。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家伙一定在谋划着大动作,而这个大动作的矛头指向我们。” “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得赶紧想出一个对策才行。” “问题是我们连他们想做什么都不知道,想什么对策?”梁叙摊着手为难的道。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另一人阴恻恻道:“茂升衣帽行的少东家已经缠了你好几天了。他什么心思,你不懂?想加入我们,可以。但要他拿出投名状来。” “那只杂鱼……我怕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梁叙摇摇头,不以为然的道。 “他的表兄不是萧润吗?”另一人冷笑道:“打探点消息,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总有点担心,国龙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跟我们联系了。这小子不是孙铿丢来的钓饵吧?” “国龙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你也敢把大事放在他身上?说不定带着枪跑到哪里耀武扬威去了。你派人跟那小子联络,我还是回勤政殿,看看皇帝陛下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可要小心。”梁叙担忧道:“赢族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我晓得。”另一人站起身来,戴上一顶深色的帽子,压低了帽檐,朝外走去。 “有消息了我会通知你,你也一样。”梁叙道:“老地方,老规矩。” “晓得。”另一人应了一声,拉开门消失在梁叙的视线之中。 …………………… 秦历717年元月二十九日,茂升衣帽行。 自从孙铿几日前秘密来到咸阳后,闫峰就把自己的情报处搬到了茂升衣帽行后院的仓库里。所幸情报处的机构算是军研院辖下最为精简的一个,连同处长在内的文职人员加起来不到二十个人。衣帽行的仓库曾经就是情报处的分部,安排下他们倒没什么难度。但这么多人一下子出现在茂升衣帽行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庞春江对外宣称是西京来访的商团,并将这消息传到梁叙的耳朵里。 业余的情报探子对上帝国最专业的情报机构,自然是业余爱好者大败亏输。几番调查后,梁叙都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心中的疑窦慢慢消除,便指派了一个门下去往茂升衣帽行送信。 庞春江接到信后不敢怠慢,连忙将信交给闫峰请求指示。闫峰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抬起头淡淡问道:“你的看法是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庞春江想了想回答道:“我认为可以将计就计。” “说得详细点儿。”闫峰不为所动,示意庞春江把话继续说下去。 “是。”庞春江仔细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站起来侃侃而谈道:“梁叙可以确定是暗藏着的敌人,这是目前我们抓到的唯一线索。我的看法是——目前我们不能对梁叙采取行动,而是将它作为一个向敌方传递假消息的渠道。通过梁叙,我们可以掌握更多的潜在敌对分子。并且可以顺藤摸瓜,抓住背后的大鱼。” “梁叙让你去找萧润,你准备跟他聊些什么?” “自然是聊梁叙——他们对院长最感兴趣的事情。我认为,暴露出院长最近的行踪是非常不错的饵料。我们可以假造一份文件,引起他们对文件的兴趣。为了得到这份文件,他们必须动用武装力量来配合我的行动。到时候,我们既可以采取行动斩断他们的爪牙;又可以放长线钓大鱼,用这份假文件找出隐藏更深的人。” “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文件来引诱他们上钩呢?” “能够引起敌人注意的,最好的就是秘密行动。比如我们可以炮制一份陈暮大将军正在九号城一带准备发起新的攻势的秘密报告。” 闫峰表情一沉,“为什么是陈暮?” “因为陈暮大将军是明面上院长的盟友。而且最近,皇帝陛下已经下令陈暮将军回师。我们可以假设大将军野心勃勃,正在准备对九号城发起攻势。我想他们肯定会对这样的情报感兴趣。一旦先期掌握了这样的情报,那么他们一定会如获至宝。对陈暮发起攻讦,顺带着攻击院长。就算不行,也能让皇帝陛下对陈大将军产生猜忌之心。斩断孙铿的羽翼之后,院长的力量将会遭到削弱,他们下一次的攻击就会对院长造成致命的伤害。” 闫峰考虑着庞春江的提议。不得不说,庞春江的提议会对他们造成非常强烈的诱惑。能够打击到陈暮,并且顺带着捎上孙铿的政治攻讦。就算不能一次成功,退而求其次也能够斩断孙铿的一条臂膀。他不由得开始庆幸自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一旦把这个孩子推到敌人的阵营,那么对于孙铿和自己来说,日后将是一个劲敌。 心中如是转着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闫峰沉吟一阵,微微点头道:“不错的想法,下午出具一份报告给我。” 庞春江恭谨的欠身道:“是。处长。” 聊完了公事,少年却没有急着离开。 闫峰不悦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谷雨小姐是我的搭档,她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还是我一个人去战斗?”庞春江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真实的想法隐藏在询问里。 “这个问题么……”闫峰叹了一声道:“目前而言非常棘手。谷雨回去之后,就一直在昏迷状态之中。你找个借口,先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但那样的话,会不会引起梁叙的注意?那天可是有目击者的。”庞春江担忧道。 “那个目击者已经永远都没有办法出来作证了。”闫峰阴森森的道:“你只要抵死不认,想必梁叙也没有办法说什么。毕竟他还是有求于你,逼得急了你可以威胁他。但要注意分寸。” 庞春江叹了口气,无奈的道:“遵命。” “身为情报员,永远要跟意外这个词打交道。”闫峰冷冷的告诫道:“我们不可能把一切必备条件创设好。要是事事如意的话,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庞春江凛然受教,欠了欠身退了出去。闫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拿起叫人的铃铛,轻轻摇了几下。 “处长,您有什么吩咐?”一个年轻军官出现在他的面前,恭敬的问道。 “去把少年营今年肄业生的花名册拿来。”闫峰道:“另外开几张空白调令,我有用。” “是。”年轻军官答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退下。闫峰站起身来,走到门后穿上厚厚的外套。扬声道:“准备车,我要去院长那里。” 孙铿目前回到了咸阳的内城居住,只不过他过得很是孤单。皇家官邸里除了枯萎的紫苏草之外,只有他和他的随从以及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 少女的父亲刚刚探望过昏迷不醒的女儿,这会儿正坐在偏厅里跟孙铿喝茶聊天。这是孙铿第一次见到令狐家族正值壮年的实力人物。老族长令狐年以下,春夏秋冬四兄弟各自为家族打理事业。长子令狐春现任福州郡郡守,官职不高,名声也不显。但却是家族内部接任族长之位呼声最高的一个。 孙铿借着端杯喝茶的时候,偷偷打量着谷雨的父亲。只见他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秦人惯常的短发。鼻梁上夹着一副名贵的金丝眼镜,举手投足,很有学者的风范。很难让人联想到这位已经是帝国大郡的长官,而更让人感觉他是某个学校的教师。 “第一次和院长见面,其实也是在这里。”令狐春故作没有察觉孙铿的打量,端着茶碗回忆道:“那次还是今上的共同见证仪式,我也有幸参加。只不过当时我们之间相距太过遥远,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引见。以至于你我的交情晚了一年。” “你说那次事情。”孙铿点了点头道:“确实。那次我还只是一个初入帝都的新人,除了先帝赏识,那夜见过的官员大都不认识。时间一晃已经过了两年多,先帝已经辞世,那年那个羸弱的孩子,今天已经变成了年轻敢为的君主。” “谁说不是呢。”令狐春随口附和了一句。他到这里来并不是跟孙铿缅怀先帝,回忆过去时光的。客套的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进入了正题。 “院长这次回来,应该是胜券在握了吧?” “令狐郡君何出此言?”孙铿放下茶盏,故作迷惑的反问道。 “呵呵……”令狐春朗声笑道:“你我虽然初结盟的时间不过半年,但是在这之前,我们曾经非常细致的观察过你。我们发现,你的每一次行动都是在十足的把握下才会反击。这次回来,除了挟北疆大胜之威外,一定还有杀手锏藏在袖子里吧?” 第一百零四章野心15 “令狐郡君说笑了。”孙铿苦笑道:“孙某跟他们之间的龃龉,向来都是他们步步进逼,而我见招拆招。哪里还能算计得了他们?” 令狐春忙道:“孙院长。你我虽初次见面,但一见如故。不若如此,你我兄弟相称可好?我虚长你几岁,姑妄称之为兄,你若不见外,我就叫你孙老弟吧。” 孙铿听得直皱眉,这令狐家的人真有意思。一边把自家女儿巴巴的送进自己的房间,指望着生个孩子出来巩固关系。而她老爹跑到这里跟自己称兄道弟。这不乱辈儿了吗! 令狐春见他推辞,忍不住捻须笑道:“孙院长大概是担心谷雨的事情。哎……这说来话长了。前些日子,我父终于寻到了早年失散的亲人步左世祖……” 孙铿乍然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令狐家族主动找上门来要求结盟,原来根子在这里。只听见令狐春接着解释道:“步左世祖有两子,长子令狐至英年早逝,世祖不忍让他那一脉绝了香火,于是就把小女要去,过继给了令狐至一脉。从此以后谷雨与我家便没有多少关系了,令狐至与我父同辈,你我兄弟相称也无妨。” 孙铿听他弯弯绕绕解释了一圈,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令狐谷雨跟他令狐春已经没啥关系了,你孙铿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就是不知道他们两家内部怎么解决称呼问题,谷雨以后见了亲生父亲,是该叫哥还是叫爹。这得有多尴尬? 令狐春见孙铿脸上古怪的表情,如何猜不出他此时心中在想什么?嘿嘿干笑几声,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步左世祖的地位很高,小女过继给他那一支,也是……” 孙铿了然,很能理解令狐家族此时的心情。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将话题含混了过去。对方既然亮明了山门,就说明这个盟友是可信的。帝国和皇室肯定不知道内里的这层关系,否则也不会默许自己和令狐年结盟;更不会允许令狐年公然把自己的孙女送进孙铿的卧室里去。 孙铿掐了掐额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把话说开了吧。没错,我这次回来,确实是为了给他们一次重创而来的。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屡次三番的跟我过不去。我需要用一次行动,跟他们之间做一个了断。” “孙老弟你这话就错了。”令狐春摇头道:“他们之所以存在了这么多年而没有被铲除掉,你知道为什么吗?” “哦?还有内情?”孙铿沉吟着。如果能够从令狐家族这样传世的世家中得到事情的真相也是一种有效的途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孙铿自从得脱樊笼后就一直跟“他们”纠缠不休。萧显也好、林光一也好,这些帝国年轻一代的看法多少有些片面;传世家族也都不愿意多说;赢族揣着明白装糊涂……所以双方斗得不亦乐乎,但为什么结怨,孙铿总是不能想明白。 “他们是秦人对这个组织的称呼。因为他非常隐秘,而且神通广大。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消息,没有不能影响到的人,没有不为他们所用的势力……帝国的各个家族或多或少都与他们有些牵扯,因此对他们的看法也好比盲人摸象,各有各的看法,总也没有个统一的时候。”令狐春斟酌了一番,慢悠悠的给孙铿详细解释道。 “包括皇族吗?” “当然!”令狐春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皇族、八大姓、勋贵们……他们的触角从上至下,和我们所处的世界紧紧的缠绕在一起。也包括我们。我父清楚的知道,族内谁是他们的耳目。但他不能轻动,只能生生忍受着。甚至……甚至在魔族方面,也有他们的势力。” “到底是谁建立了这样庞大的组织?”孙铿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敌人不同寻常。原本以为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蕞尔之徒,谁料到自己接触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么说吧,在先圣皇帝子婴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是最为庞大的组织了。在灭世之战初期,我们族人的记录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有为数不少的城邦是被策反的。” “他们为魔族效力?” “不!”令狐春摇头否认道:“魔族人一样在打击他们,手段可比你要激烈的多。” “这就很让人匪夷所思了。”孙铿皱眉道:“他们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帮深渊征服我们?但深渊又在打击他们。” “他们不是你简单理解的投降派。”令狐春道:“投降派在帝国国内有,但投降派并不全都是他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只有令狐家族才掌握的秘密——先圣皇帝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困惑吗?” 孙铿摇了摇头道:“我似乎找到了一点头绪。” “说说看!”令狐春大感兴趣,单手支着下巴催促道。 “他们或许只想让我们和深渊维持一个均势。而我的出现,有打破这个均势的可能。所以他们才务必将我除之后快。”孙铿若有所思的道。 “但他们为什么要维持这个均势呢?”令狐春追问道。 孙铿忽然灵光一闪,低声道:“他们想要找到进化的道路!” “进化?”令狐春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也许他们只是一个达成目标的刀,握着刀子的手就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也许在那个真正的敌人眼中,我们和深渊的战争不过是一场游戏。他需要在这场真实的游戏中,找到自己的答案。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合理的解释了。而且,我没有旁证。他们在深渊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我回去会跟我父谈一谈你的看法。”令狐春兴奋起来,“也许找到了他们真正在意的方向,我们以后就可以试着抓住他们的命门。” “如果推理正确,他们的命门就是我啊。”孙铿苦笑道:“我死了,均势维持下去。就这么简单。”孙铿望着令狐春的眼睛,轻声问道:“你们会倒戈么?为了活下去。” “不自由,毋宁死。”令狐春低声念叨了一句。坦然与孙铿对视着。“我父的想法,同时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想法。” 两人沉默了一阵,令狐春疑惑问道:“其实我更好奇,在您的身上真的有能够打破均势的能力吗?” 孙铿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是啊。现在木柴已经有了,还差一根火柴。” “什么意思?”令狐春困惑的问道。 “以后你会懂得。”孙铿卖着关子道:“这是一个漫长的道路。”见令狐春依旧不能理解的样子。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我虽然不能种出苹果树,但我能够留下一颗苹果树的种子。” 令狐春被他的哑谜搞迷糊了。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你的话我会原样复述给我父的。” “请让他保持信心,胜利终将属于崇尚自由的人。” 令狐春垂首向他致意,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过了许久,林光一走了进来。歪头打量着孙铿,“你现在说得话,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了。” “是吗?”孙铿淡定的微笑:“你以后会明白的。” “如果你去传教,一定会比做帝婿舒服。”林光一调侃了一句,随即正色道:“闫峰求见,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个钟头了。” 孙铿皱眉:“他来干什么!负荆请罪吗?” 闫峰当然不是来负荆请罪的,况且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孙铿自然也不能因为谷雨的受伤而向他表示愤怒。两人随口闲聊了几句,闫峰就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院长,情报处需要新血的加入。请您批准我去少年营找些堪用的人才来。” “这样的要求么。”孙铿搓着下巴道:“你自己去找王戎不久行了?” “王戎把剩下的孩子都当宝贝看,就差用保险柜锁在家里了。”闫峰无奈的抱怨道,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名单,递到孙铿面前。“我需要这几个孩子。之前都是我看好了的。但是王戎一个都不肯给。” 随着孙铿的权力越来越大,地盘越来越多,他的属下们之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融洽。比如王戎和闫峰之间,永远都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对于闫峰会在少年营碰上一颗软钉子的事情,孙铿能猜测的出王戎的心理。 少年营就像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无论什么样的人才种子都能在那里找到。然而用到金蛋的地方太多,金蛋又太少。矛盾便由此而来。 孙铿沉默了片刻,抬头望着闫峰道:“你和王戎不能总是把目光都盯在少年营。情报人员的选拔需要从各行各业中遴选。少年营虽然有情报科,但这些孩子以后的成就肯定不会像你想象中那样。” “那就请院长您给我想个办法吧。”闫峰为难的道:“毕竟我现在是急用人的时候。情报处要铺开一个大局面,能够适应我们新思路的情报员苗子只能从少年营找。其他人可没有办法熟练使用我们的新型装备。” “鬼扯。”孙铿毫不客气的拆穿了闫峰的谎言。“无线收发报机又不是天顶星科技。你自去各地电报局找一些人来培训,以后少年营的肄业生,都由我来处置。你和王戎,谁都不要动他们的歪心思!” 第一百零五章野心16 秦历717年元月三十日,阴。长安,勤政殿。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赢晚终于有时间放松一下。作为帝国的领导者,他在过去的一年里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帝国在对外开拓的方面不仅史无前例的跨出了第一步,而且进展势头非常凶猛。北方草原上的战争,帝国已经占据了绝对的战略优势。将魔族军按在城市里抱头痛打,这放在之前几乎是闻所未闻的。 人们已经习惯了捷报,战争不再让他们谈之色变,它已经距离帝国越来越遥远。现在人们最关心的事情,是帝国何时能彻底平定北方草原上的战乱,新加入的领土又将会给民众们带来多少发财的机会。 在新任左相贺八方的带领下,帝国的内政在转型为战时经济后,目前已经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勤政殿里的官员们乐观的估计,在秦历718年的新年到来之前,帝国的钢铁产量能够达到秦历717年的两倍。这意味着有更多的武器能够生产出来,军工厂的异样繁荣带动了民用经济的一体飞跃。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经超过了上次战争开始前的最高点。这是战争带来的红利,人们需要珍惜。因为预备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未来的战争可能持续时间越长,人们需要付出的牺牲就越大。在过去的数百年间,秦人们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官邸池塘中枯败的荷叶已经被宫里的侍卫们打捞一空,池塘里的水面在冷风的吹拂下泛起一层层的涟漪。今年长安的冬天出人意料的温暖,勤政殿后面的两座池塘都没有上冻,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赢晚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想起昨天召见长安卫生处的负责人。卫生处报告说,今年冬天特别温暖,长安城里居然还有蚊蝇滋生。由此可以想见,田地里的害虫很可能都没有被冻死,来年春夏的时候,不知道要爆发什么样的虫情。一旦农业受到损失,那么肯定得从占城那边向帝国腹地调运粮食。如果受灾面积大了的话,说不定明年的资源换人口的计划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赢晚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面去想下去。粮食换人口的计划受到影响之后,帝国将会得不到足够的人口补充北方桑梅草原和羽衣大陆的巨大缺口。到时候就会有大片农田荒芜,由此引发恶性循环。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广袤领土没有子民耕种又有什么作用?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化学研究院方面了。据孙铿所说,化学研究院正在研究两种新型的农药。如果这两种农药可以成功量产,那么再恐怖的虫灾都不必担心了。只是这些农药对于人体稍微有些伤害,不过事急从权,危急关头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想起这个人的名字,赢晚眉头皱的更紧。他很难界定自己目前和这位亦师亦友,是长辈又是下属的人的关系。他是一个能量的倍增器,帝国在祖父去世以后,能够达到的任何成果都与他息息相关。但他又是一个难以驾驭的人。祖父在世的时候,他还在掌控之中。但是套在他脖颈上的绳索越来越松,以去年在咸阳爆发的事件为一个转折,皇族彻底失去了针对孙铿的所有监视手段。自那以后,赢晚就只能从自己的姑姑那里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动态。 一旦品尝到了自由的人,再也休想让他回到那种被禁锢,被监视的状态。他曾经试图做过努力,但立刻让两人的关系达到了冰点。他并没有旗帜鲜明的反对自己,但释放出来的信号就足以向外界证明,自己和他之间出了问题。 有心人也许正在幸灾乐祸着,孙铿自从回来以后,还一次都没有被皇帝陛下召见过。但事实真的如同他们所想象中的那样吗?不!在假象背后,孙铿曾通过姑姑的途径向自己传达了信息。他要“清君侧”。 “他们”一直都存在自己的身边,这一点赢晚无比清楚。会是谁呢?“他们”和孙铿之间谁的危害更大一点,赢晚记得自己曾经与祖父交流过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他们”,也不要有孙铿,最好也不要有魔族人。皇权才能顺顺当当的延续下去。 但是无论“他们”也好、魔族人也罢,对于帝国的损害都是可以看到的。而孙铿呢?自从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以来,对于帝国的补益,三岁的小孩都能说清楚。可以说,帝国能够从绝望之中挣扎出来,乃至重新燃起光明的希望,孙铿对此功不可没。 多么希望自己和他之间,能够重新回到那时光去?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他和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陛下,晚餐时间到了。”梁轲出现在他的身后,神色恭谨却又不容置疑的道。皇帝不自由,连一日三餐都是被固定了的。一想到这里,赢晚不由得开始怀念当年跟孙铿一起忙碌到深夜再吃晚餐的时光。可以把羽衣气到暴走的废寝忘食,赢晚嘴角勾出一丝浅笑。 “您在想什么?”梁轲疑惑问道。 “没想什么。”赢晚摇摇头,将手里一颗石子丢进池塘。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快下雨了。” “是啊。”梁轲随口回答道:“今夜气象部门发来短时气象预报说,今夜可能有小到中雨。” “走吧。”赢晚意兴阑珊的朝住所走去。在最初的兴奋劲头过去之后,对于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他已经开始厌倦。 “晚上有什么安排么?”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期望着出现点奇迹。 “今晚八点,长公主殿下将和军研院院长孙铿前来。”梁轲神色淡淡的回报道。 “哦。”赢晚嘴角的笑容又增强了几分。“他终于要来了。” “只是礼仪性质的会面。”梁轲忍不住打击了皇帝陛下一句。 “没关系。”赢晚摇头道:“他会留下来的。通知御厨房,准备夜宵。” 梁轲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欠身道:“遵命。” 未央宫,更衣室。 对着一人高的镜子,孙铿左顾右盼。虽然只是一次非正式的会面,但羽衣不想让自己的夫君在君前依旧保持胡子拉碴的糟糕形象。刚从浴室里出来,他的脸颊已经被刮得像鸡蛋清一样光滑。这还不够,几个侍从捧着崭新的礼服等在房间里,长公主殿下有命,要为帝婿挑选一套既合体又美观的礼服。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每一件礼服都要试一遍?”孙铿苦着脸问道。 “是的。院长阁下。”林光一体贴的回答,神色间隐藏着一丝幸灾乐祸。虽然两人刚刚从咸阳赶回来,他跑得路一点都不比孙铿少。但只用了十五分钟,他就把自己打理的利利索索。再到孙铿这里时,果然发现侍从们的行动遇到了非常之大的阻力。 “我发现这么多年战争下来,皇族的繁文缛节依然令人愤怒。”孙铿神色悻悻的听从侍从们的摆布,忍不住出口抱怨几句。 “您应该庆幸,这已经是精简的结果了。”林光一指了指一件礼服,随口道:“这件不错,其他的可以拿出去了。” 这是一件秦装。不过做工比大部分秦人穿着的要考究的多。秦装是先圣皇帝嬴子婴的杰作。正是这种装束将秦人从袍服中解放出来,开启了上衣下裤的时代。历经七百多年的时光,秦装仍然是秦人的标准装束。 “谢谢。”孙铿感激的看了林光一一眼。 林光一耸了耸肩膀,转身走了出去。“半个小时后出发,我在门外等您。” 勤政殿,皇帝陛下寝宫。 黑色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径直抵达寝宫前的广场。按理说,这个时候孩子还没有出满月,长公主殿下还需要将养身体。但事急从权,孙铿在帝都的时间只有短短二十天。除了一次正式的会面之外,就只有这一次私人时间可以利用。 梁轲早已经等在寝宫外,看见马车停下,走上前拉开了车厢门。这是皇帝陛下新任的侍从官与孙铿的第二次见面,不过今天的主角并不是他。梁轲道:“陛下已经在私人会客室等你们了。请随我来。” 夫妇两人并没有走正门,而是沿着长廊朝偏厅走去。很少有大臣能够走这条通道。 长廊两侧搭建着少见的暖棚,孙铿只是略微好奇的扫视了一眼,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梁轲的身上。 “院长似乎并不感到特别的惊奇。不过也难怪。我听说咸阳也有类似的建筑,难道您见过?”感觉到孙铿注视的目光,梁轲打破了安静,有些疑惑的问道。 孙铿望了羽衣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是啊。为了让军研院的学员们吃到反季节的蔬菜,军研院里的确修建了不少这样的暖棚。”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当年赢晚也曾经参与了那些暖棚的建造。只是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向梁轲说明就是了。 梁轲微微点头,表示知晓。长廊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他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恭声道:“太皇太后殿下,长公主殿下夫妇已经在门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吧。”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梁轲推开房门,欠身邀请孙铿和羽衣两人。 第一百零六章野心17 自从先皇赢祯去世之后,前皇后白婉婉就自动升格为了太皇太后。因为祖孙两代中间的子骆亲王并没有获得继承权,赢晚恨屋及乌,对于生母的名号一事从来都没有提过,因此皇太后这称号便空缺了出来。 白婉婉虽然贵为赢晚的祖母,但她与赢祯的三子一女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嫁入皇族之后,也没有为赢祯留下一子半女。羽衣和赢晚几乎就是她最疼爱的小辈,特别是羽衣,当年张皇后生下羽衣后不到一年就病逝。白婉婉几乎是亲手把羽衣带大。因而母女俩的关系比之一般的继母女要亲热的多。所以听闻太皇太后殿下也在,羽衣和孙铿两人都没有太大的惊奇。 孙铿心想:果然是私人会面,只是不知道今天晚上的闲话时间的主题到底是什么。心中转着念头,面上毕恭毕敬的先向太皇太后问好。白婉婉四十多岁年纪,自从先帝去世之后,身材清减了许多。微微抬手吩咐侍从给孙铿和羽衣两人准备了座位,两人坐下之后,才听白婉婉道:“孙铿回来以后,就一直忙碌。男人么,醉心事业是常事,但也不要冷落了家里。” 孙铿点头笑着称是,他和太皇太后只是见过寥寥数面,谈不上熟稔。对她的印象只比路人深刻那么一点。见她坐下就开口教训,心中想着毕竟是长辈,被多嘴几句听着就是了。 羽衣见他挨训,心中不忍。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示意他忍耐。孙铿微微摇头,表示她不要过分担心。白婉婉看到夫妻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哀叹了一声到底是女生外向。婚前还好,结婚了以后就更加为夫家着想。幸好孙铿在国内没什么势力,形单影只一人,也不用害怕亲戚过多让自己的女儿难过。想到此处,也就不再为难孙铿。敲打了一句便适可而止,母女两人聊了几句家常。孙铿坐在一旁只带着耳朵。该笑时陪笑几句,只感觉好生无聊。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房间,却不见皇帝陛下的身影。心中有些惊奇,难道私人会面就是为了陪着太皇太后聊聊家常? 似乎察觉到孙铿的不耐,白婉婉笑着解释道:“是你庸叔回来了。爷孙两人在书房聊天。兴许过不了多会儿,就得召见孙铿进去。” 夫妇两人闻声对视了一眼,羽衣言笑晏晏道:“庸叔回来可是有事?” “哎——”白婉婉长叹了一声,神色有些悲戚。“赢温氏已经不行了。他这次回来,也是私事。待不了几天就得回去。”赢温氏是赢庸后立的正妻,年岁与白婉婉仿佛。妯娌两人的关系一向不错,只不过后来赢庸驻守蜀州,两人这才少了见面的机会。 “婶婶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羽衣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上次走时,身体就带着些隐忧。”白婉婉叹息道:“我让她检查好了身体,等将养好了之后再走。但你庸叔那边催得着急,就这么走了。没想到刚在那边安顿下来,就生了急病。身体情况每况愈下,到了几天前,竟然昏迷不醒。皇家医院的大夫说,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你庸叔来,是要看看陵园里的墓修建状况。这是他身后的大事,托给别人也不放心。他家也没个子嗣,先帝曾经让他过继一个孩子,只是他一直都不肯。年轻时候还显不出来,现在老了老了,身边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 羽衣和孙铿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冷笑。不知道太皇太后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被林光一押着回去的那个孙以宁的身份,赢庸到现在都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蜀州的情报部门对于赢庸的几个养子进行过调查,结果是赢晚和羽衣讳莫如深,将调查报告束之高阁。 背后到底有什么弯弯绕,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主少国疑,也得亏有一场大胜为赢晚帮衬。要不然,到时候帝都怕是又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赢庸借着赢温氏的由头从蜀州回来,羽衣和孙铿都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作为一个亲王来说,做足了本份。如果是其他的亲王回来,也不会让两人如此警惕。但是他毕竟是赢祯的亲弟弟。在孙铿所熟知的历史中,倒真的有亲叔强夺政权把自己的侄子逼上绝路的真实例子。 “不得不防!” 孙铿心中转着念头,小心敷衍着太皇太后跟羽衣的家常闲谈。忽然一句话猝不及防的蹦进他的耳朵里。 “眼看晚儿过了今年就已经十七了,也该到了婚配的年纪了。我家那个小孤女没依没靠的,不如就先许给赢晚做侧妻,你看如何?”白婉婉道。说这话时,似乎瞟了孙铿一眼。孙铿仿佛没听到似的,眼观鼻,鼻观心仿若老僧入定。 羽衣困惑的想了很久,才明白太皇太后说得是谁。她掩口吃吃笑道:“那个小丫头自从受了情伤,就跑得没了踪影。现在北方战事凶险,我的人也失去了她的消息。母亲若是心切,我倒是能给你找找。不过,她连我的气都生着,不一定会出来见我。” “你也找不到啊。”白婉婉又瞥了孙铿一眼,似是叹息道:“那就算了。她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不过这件事情要放在心上了,晚儿已经是皇帝了,他早一天成婚有了后代,也能早一天让忠心追随他的人安心。” “我记下了。”羽衣盈盈欠身允诺道:“一定把好关,给您找个合适的孙媳妇。” “晚儿的正妻挑选一定要慎重,以后可是母仪天下的人,家世、容貌、气质,都要上上之选才是。” 孙铿听着两人闲聊,太皇太后又没有特别吩咐他离开。所以再难受也只能听着。所幸他没有等太长的时间,梁轲出现在偏厅门前,朗声道:“陛下宣军研院院长孙铿觐见。” 这是一个相当正式的邀请。为什么没有称呼自己的爵位名号而是提到了自己的官职?孙铿满肚子的疑惑。 但时间容不得他停顿分毫。尽管心中满是问号,他还是麻利的站了起来。欠身向太皇太后致歉道:“殿下。陛下有召,我失陪一下。” “去吧去吧。”白婉婉道:“你是贵戚,又是国之重臣。我们女人之间的家长里短,你听了也挺乏味的吧。” “倒也不是那么乏味。”孙铿礼貌回答了一句,侧身告退。随着梁轲出了偏厅,这才把疑惑问了出来。 “是有什么紧急事件吗?” 梁轲看了孙铿一眼,见他不似作伪。重重叹了口气道:“是捷报。” “嗯?”孙铿想着战事已经大部分结束,这时候哪里有什么捷报? 梁轲仔细打量着孙铿的表情,斟酌着道:“陈暮大将军刚刚发电过来,九号奴工城攻略战于今日结束,桑梅草原西北部已经完全成为帝国的领土。” 梁轲的话像一记重锤,重重敲在孙铿的心坎上。孙铿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身体晃了晃,险些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梁轲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孙铿的手臂。“院长为何如此激动?” 孙铿冷眼瞅着对方,嘴角抽搐了几下。强笑道:“大片领土落入帝国的彀中,我是兴奋难抑啊。”绝口不提赢晚曾经做出的那份决策。 梁轲张了张嘴,几乎要说出来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大发雷霆,看孙铿这个样子,就算不是作俑者也肯定逃不掉一个知情者的帽子。可是他还如此嘴硬,也只好让他去承受皇帝陛下的怒火了。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孙铿早已经做好了与盛怒的皇帝陛下直接面对的准备。两人也不再多说废话,径直走进了书房之中。乍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碎瓷。赢庸四平八稳的坐在一张座椅上,神色平静。而当今皇帝陛下却没有那么镇定,气喘吁吁,口唇发紫。一双阴戾的眼神直直瞪视着孙铿,沉声喝道:“孙卿,我军大胜!一战而平定桑梅草原的大势。” “恭喜陛下。”孙铿欠身行礼如仪,似乎没有看到赢晚铁青的脸色。 “有什么好恭喜的?”赢晚抄起面前书桌上摊着的一份密保,唰的一声掷在孙铿脚下。“一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我军将士伤亡过半。虽成功克复九号奴工城,但无力追击敌军残敌。眼睁睁的看着敌军主力逃进哭泣山脉之中。一场战损比接近一比一的战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孙铿弯腰将密保捡起来,大略读了一遍。陈暮的麾下,肯定有皇帝陛下派出的耳目。对于战斗的报告也十分详实,数字更是让他触目惊心。一场攻城战下来,三天时间竟有七万多秦军士兵阵亡。如果不是真实的数字摆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以为陈暮虚报伤亡,夸大功勋。 他沉默了许久,沉声答道:“陛下。当务之急还是需要加紧派遣民政官员赶赴北疆,尽快控制已经得到的领土。” 孙铿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赢庸附和道:“陛下,孙院长的意思和我们不谋而合。我看——可以把准备派往蜀州的民政官员抽调一部分出来。毕竟蜀州还是属于我国腹心之地,桑梅草原上若是不稳,那么填充再多的移民恐怕都无济于事。” 第一百零七章野心18 孙铿忍不住侧目瞥了赢庸一眼,这个老狐狸当真是擅于捕捉机会。帝国为了加强对南方各郡的控制,特地选派抽调了一些民政官员准备南下。只能说陈暮的捷报来得太不是时候,赢庸得了消息之后立刻出了这么一个提议,连消带打将这些官员派到了北疆去。 可偏偏赢晚还无法反驳,只能哑巴吃黄连。对陈暮的擅自行动更是愤怒不堪,连带着看孙铿也不那么顺眼。他阴怒的瞪了孙铿一眼,冷漠的道:“我请你来正是要问问这个问题的。现在北方的局面如何才能平定下来?你让翘首以盼援军的天海郡如何挺过这个艰难的冬天?” 孙铿知道,眼前这个局面有一大半的责任是要落在自己的身上。陈暮在九号城策动的攻势,如果没有自己一直以来的支持,是不可能转变为现实的。只能说,他选择的这个时机太过糟糕。正好处在赢晚下决心收拢南方局势的关键时期。简单说来,就是孙铿和陈暮在布局,而赢晚和贺八方也在布局。孙铿和陈暮着眼于国外,而赢晚和贺八方的重心则放在国内。在赢晚眼中,桑梅草原的领土早已经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肥肉。什么时候摘,谁去摘都不是问题。 而国内的布局,他和贺八方以派遣官员为刀,堂而皇之的安插到各地郡王的辖地里。军权早已经被先圣皇帝剪除干净,再收回郡王们已经少得可怜的民政权力。从此以后他们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个安乐郡王,大权统归帝国中心所有。 但他一切都算计到了,唯独低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被赢祯压制了二十年的陈暮——以及他那颗对于功勋渴盼已久的野心。 孙铿沉吟道:“米卢斯大军一败,桑梅草原上仅存的两支魔族军主力的犄角之势就被我军击破。眼下天海郡形势看上去危殆,实则并不像陛下您想象中那样悲观。事实上我这次回去之后,就着手准备对亚达公爵的反攻。 孙铿所说,确实是秉公持国之言。相比于孙铿在北方和南方两个大方向的谋划,赢晚和贺八方两人的作为显的有些小家子气。皇帝希望能够把所有权力归于长安,但实际上很多人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集权型的统治虽然有利于政令通达,但那样做的话也同样很容易滋生出独裁者。 但正因为孙铿的不偏不倚,才让赢晚更加愤怒。他哼了一声,不冷不热的道:“你可能不知道,早在七天前,我已经联合统帅部向陈暮下达了退军的命令。陈暮是在抗命,他的眼睛里,还有没有帝国?” “战机稍纵即逝!纵使有无线收发报机,也不能够千里遥控战局。”孙铿听出了赢晚心中的不满之意,连忙为陈暮辩解了一句。 赢晚别有深意的望着他,冷笑了一声。“孙卿的意思是说我在乱命咯?” 孙铿凛然垂首道:“不敢。”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在天海城,我时常会看见先帝的塑像。我站在他的背后,总也想不清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时候,突然在赢氏祖孙两人面前提起已经过世了的赢祯,赢晚眉头一皱,心道:难道你只剩下搬出我过世的祖父出来救场的本事了吗?孙铿你的神机妙算呢?你的指挥若定呢? 孙铿似乎猜出了赢晚所想,长吁了一口气道:“陛下或许认为我此时提起先帝略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陛下您忘记了吗?他当年宁肯死在那里,也不让我带他回来。他站在城墙上,指着北方说:‘天亮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需要在北方为他做点什么。”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赢晚凝眉道:“是认为我的才智不如先帝?还是雄心不如先帝?” “陛下此言谬矣。”孙铿道:“先帝简拔我与陈暮于草莽中,陛下抱憾而终,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已经在打算为他做些什么。给他和帝国一个平定的北方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你要懂得,帝国财力有限,无法兼顾两个大方向的发展。”赢晚发现自己出乎意料的心平气和下来。 “北方并不需要帝国的财力支持。我们甚至都不需要派驻官员去管理他们。我们只需要让移民自治就足够了。” “孙铿你可知道牧童放羊?”赢庸忽然冷笑道:“牧童尚且知道羊群需要牧犬看护,你把移民放到偌大一个草原上,没有官员指引他们修建城寨为帝国搭建屏障,就凭民众自治,就不怕培养出一个听调不听宣的独立政权出来?”赢庸心里清楚的很,一旦让皇帝陛下采纳了孙铿的说法,那么自己的打算肯定会落空。 “庸亲王殿下明鉴。”孙铿转向赢庸,欠身道:“北方与南方的战略定位并不相同。羽衣大陆是我们最后的避难所,自然要花大力气整治;反观北方,历年战争北方都是魔族军的行军重点,如果我们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对那里进行经营,最后一旦失守,便宜的还是魔族人而我们却落不到丝毫好处。北方对于我们的作用,只是一道战略屏障。反攻的发起点和防御的最前沿,它的定位就这么简单。” “那么你打算如何让移民安安心心的呆在那里?”赢晚有些动心。若能惠而不费的解决帝国北方的困局,那么陈暮的抗命行径自己可以忽略。 “其实很简单,我们只需要为移民们描绘一幅指日可待的蓝图就可以了。” “但是,这些为钱而去的移民的忠诚度如何解决?一旦战争来临,他们一哄而散的话,你的北方屏障岂不是一个笑话?”赢庸并不善罢甘休,而是咄咄逼人的追问道。 赢晚微微颔首,很显然这个问题也是他所关心的。 “淘金的梦想需要物质的支持。没有家园的冒险者只会饿死在草原上。”孙铿侃侃而谈道:“而且,我们也不是彻底放任不管,而是利用现有的资源对北方桑梅草原进行合理的管控。比如无名山要塞、九号城、可以作为我们在北方的防御节点,在那里派遣驻军。征召移民修建铁路,让他们有事情可以做,同时也可以加强帝国对于已有领土的控制能力。总而言之,不需要太多投入就可以办成大事的话,一个谎言外加几个幸运儿的奇迹就能够轻易实现。希望陛下您能够考虑我的想法。” 孙铿暗暗打量着赢晚的表情,心中略松了一口气。这是被逼出来的想法,只不过是套用了另一个时空中某个世界级帝国开拓西部的成例。 赢晚心中早已经认可了孙铿的想法,只是这时候还是要保持帝王的矜持。他沉吟了片刻道:“你真的不需要官员派驻?” 孙铿断然摇头道:“我们只需要营建一个比乱世强一点的世界就好了。陛下难道忘记了升米恩,斗米仇的典故了吗?和平的生活,是需要用奋斗去争取的。我们不是慈善家,一切都要以帝国的利益为最高。” “你说的很对。”赢晚深以为然,故作没有看到赢庸快要滴下水来的阴沉脸色。“这样贺卿的打算就可以如愿实施了。你去做一份详细的计划出来,我会交由勤政殿诸臣工对你的构想进行评判。” “遵命。”孙铿欣然答应下来。赢晚口风松动意味着陈暮捅出来的篓子被自己成功的弥补了。只是这个设想的可行性还没有得到验证,一旦进展不顺利,那么随时会被皇帝陛下掀起盖子找后账。所以,他务必要求李小楼他们对这个计划进行全面的评估和筹谋,以图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效果。 赢庸心中暗怒,不露声色的瞥了孙铿几眼,抚掌笑道:“孙院长果然高明,简单几句话就把一个大难题解决了。说实话,蜀郡就缺院长这样的人才,不如这样,北方战争解决了以后,院长有没有兴趣来蜀郡任职?” 孙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这是要抢着把烫手山芋往自己怀里揽么?他端详着赢庸的表情,欠身道:“恐怕很难从命,我虽已不在军研院任教,但还有千头万绪需要我来打理。孙某尚有自知之明,治国理政非我强项。我若贸然去了,怕是要坏了庸亲王的好局。” “叔爷就不要笑闹了。”赢晚突然开口亲热的道:“孙铿又不是江流、贺八方之辈,让他打理政务还不如杀了他。人尽其才,我看他还是安安稳稳为帝国搞些新发明,陪陪我小姑才是正理。” 赢庸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强求了。不过,蜀郡目前还缺一个总督,那江流太过狂妄,败坏了自己的前程。现在蜀郡也缺个陛下信得过的人打理。我看咸阳郡守萧若不错,不如调到蜀郡如何?” 孙铿心中明镜似的,赢庸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上是向赢晚要人,实则是为了输诚。官员南下的大势已经无可阻挡,索性连蜀郡治政大权也一起送出来好在赢晚面前加分,重新赢回信任。 果然赢晚就吃这套,听见赢庸如是说,脸上喜色又显了几分。“叔爷当真是郡王中的翘楚,有您这句话,就算我再不舍未来的左相,也要先济着您的难处。请您回去写好请调文书,发到勤政殿让他们处理就是。”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萧润南下一则安稳了皇帝的心思,再则结交了贺八方。想必替他解决了继任者的威胁,贺八方一定会对这位聪明的郡王保持着不错的善意。 第一百零八章淘金时代1 秦历717年二月一日,晴。北方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 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九号奴工城重新回到人类的怀抱。恢复了他已经遗落了数百年之久的光辉旧名——熊顿城。 秦军攻占熊顿城的意义可谓非常重大,它意味着秦军锁住了帝国北方的门户,凭山而建的熊顿城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位置。以它为支点的桑梅草原将是帝国北方的战略缓冲地带,即使魔族军再次挥军南下,桑梅草原上作出的抵抗也将为帝国争取至少半年的时间。 而现在,疮痍满目的熊顿城百废待兴。秦军除了在城市中找到了无数人类的新鲜骸骨之外,基本上等同于接收到了一座空城。在这里驻扎的米卢斯大公的军队吃光了最后一个人类奴隶,弹尽粮绝不得不撤退。可以说,陈暮的冒险获得成功有着很大的运气成分。如果他面对的是一支后勤充足,战意高昂的敌军部队,那么他的冒险很可能会一败涂地。但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是他获得了胜利。尽管这胜利的代价有些沉重。 陈暮和安宇两人在破败的石板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在他们身边的低矮土房中,士兵们在军士的带领下逐屋清扫。惨白的骸骨成堆聚积在街角,每一块骨骼都似乎在发出着悲戚的哀鸣。它们背后都有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曾经发生。即使如同陈暮这样见惯了生死的将军,都已经不忍再去想它们背后的往事。 他站住了脚步,挥手召来了一个满头大汗的军士。 “大将军阁下,您有什么吩咐?”军士挺直了胸膛问道。 “街头的骸骨抓紧时间清理掉,冒险者们很快就要来了,我不想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陈暮用低沉暗哑的声音吩咐了一句,不由得有些庆幸。 安宇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忍不住在他身后轻声揶揄道:“您现在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不是孙铿?如果不是他,怕等待您的将是有生以来最严厉的一份处罚吧。”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陈暮尖刻的回答了一句,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是先帝还在,那么来的就不是冒险者和两手空空,语言不通的移民。” “有人能填总归是好的。”安宇道:“光靠剩下的不到二十万疲兵,你能抵挡住深渊军的反攻?” 陈暮默默摇头,第一次在安宇面前无话可说。过了好久,他才低声问道:“金子埋好了没有?冒险者们需要一个一夜暴富的神话。我可不想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就埋在那座宫殿里。按照孙铿的吩咐,我们给冒险者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那就好。”陈暮哂然笑道:“只是不知道第一个幸运儿是谁。其实有时候我会感叹孙铿的头脑,这个人不去做生意可惜了。” “把满目荒凉的桑梅草原描绘成天堂一样的乐土……”安宇摇摇头道:“就算他是商人,也是个最无耻的奸商。” “刚好,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陈暮轻笑了一句,两人的意见出乎意料的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 …………………… 咸阳,第九大街。花鸟茶坊。 胜利的消息很突兀的就吸引了帝国人的注意力。报童们手里的报纸再次脱销,只不过这次人们关注的不再是北方发生的糟心事。熊顿城历史上首次成为帝国的北方边关,率军取得胜利的大将军陈暮一次次的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这位少年时期成名,青年时期沉寂,壮年末期步入老年时名噪天下。风头一时无两,这时候人们才蓦然想起,当年先帝赢祯手下的四大干将如今已经成了当之无愧的帝国柱梁。 金贤明手里拈着一份报纸,晃晃悠悠的进了茶坊。刚刚结束了一个整夜的工作,这会儿他迫切的需要一杯热茶来缓和自己已经麻木了的肉体。 “金先生!您来了啊!”茶坊里的伙计熟稔的走上前来,为他拉出一张木椅,殷勤的将他面前的茶桌擦得锃亮。“今天来点儿什么?” “老规矩就是了。”金贤明低头浏览着报纸,随口吩咐了一句。 “好嘞!一碟盐渍青豆,一碟五香豆干,一壶刚沏的茉莉茶!”伙计爽利的答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去后厅备菜。 “哟!这不是金统计嘛!”茶坊角落里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您也喜欢逛这家茶坊啊!” 金贤明抬起头来,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昏暗中坐着的那人。只见他五短身材,脸膛黝黑,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做活做老了的。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人的名字来,原来他们在同乡会上见过一面,名叫全子德。两人都在第四兵工厂里做工,只不过并没有在同一车间。关系也仅仅止于点头之交,金贤明能想起对方的名字来已经是记忆力超常发挥了。 “不常来的,今天累得有些狠了。”金贤明随口回答了一句,正好这时候伙计端了茶水零食上来,他伸手指了指全子德的方向,示意两人要拼桌。 坐下来之后才看到这位同乡的早茶非常简陋,不过一杯最便宜的提神茶外加一个二两重的锅盔。锅盔已经啃了一半,全子德的嘴角沾着几粒食物的残渣。见金贤明过来,忙站起来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大老粗一个,怎么能跟统计您坐一个桌上?” 金贤明道:“出了厂子就是同乡,哪有这么多规矩?”他站起来朝伙计招手道:“再来一碟蒸饺!要纯肉的!” 全子德感动的不行,伸出大拇指赞道:“金统计您就是这个!我老粗一个,好听的话说不出来。但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帮忙,六车间喊我一声,随叫随到。” “我能有什么事情?”金贤明笑着道:“倒是老全你,我记得你家境不错啊,怎么落到这等田地了?” “这说来就话长了。”全子德叹了一声,三口两口把锅盔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又牛饮了一顿提神茶,这才简单将自己的遭遇说了说。 全子德有个兄弟,名叫全子明。兄弟比他小九岁,名副其实的长兄幼弟。老母亲就他一个幺儿,平日里宠得不行。全子明沾染了些坏毛病,一直在咸阳跟一个叫国龙的街头一霸厮混。跟这种地头蛇混在一起久了就容易出问题,这话在全子德父亲活着的时候就不止一遍的说过,可谁都没把老先生的话当一回事。结果,真出事了。 国龙和他几个手下在几天前的一次火拼里意外被人给杀了丢进咸水(流经咸阳城的大河,黄河支流)里。国龙死就死了,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混混儿而已。可就不知怎的,飞来横祸落到全子明的头上。 对于国龙的死因,街坊里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惹了咸阳城里的大人物,有人说他只是跟其他恶霸火拼,最离谱的传言是他撬了顶头老大的女人,还想带着女人和老大的钱一起私奔。祸事出就出在那个子虚乌有的财货身上。 全子德能够给自己的弟弟作证,在国龙出事的那个晚上,全子明就呆在家里哪里都没去。但是官面上的人哪里管这个。一味就将全子明捉了去,关进咸阳监狱里。兄弟俩的老母亲今年已经七十余岁,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连吓带气,一病不起。为了给老母看病,兼之捞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全子德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典当了房产,这才让老母住进了医院,把被狱卒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弟弟带回家里来。 一场飞来横祸,就这么把祥和的家庭带进了坑里。老母亲病重,弟弟也疯傻了。积蓄花的一干二净不说,还欠了不少外债。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全子德夫妻俩只好自己紧巴点儿,先济着家里的两个病人。结果就是金贤明看到的情况,全子德的早茶是不能减免的,只不过水平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金贤明在兵工厂里是统计,已经算是戴了半个官帽的人。对于前几日咸阳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国龙案也是略有耳闻,第一个传闻略靠谱,当然他也没办法把这事儿跟全子德说清楚。平头百姓搀和进了大人物的交锋里,大人物们或许不痛不痒,小老百姓沾着就是伤筋动骨的重伤。全子德的弟弟能留下命来也是运气,不过全家一家子经历过这场磨难,能不能熬过接下来的寒冬可真是一件难说的事情。 跟着全子德长吁短叹了几声,金贤明又拿起报纸看了起来。全子德不识字,眼巴巴瞅着金贤明击节赞赏又不好意思相问。金贤明见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暗笑了几声,指着报纸道:“咱们帝国又在北方打了一个打胜仗。” “又打胜仗了?好啊!”全子德眉飞色舞道,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这小家所遭受的磨难。“多打几次胜仗,兴许咱们就不用熬冬了。” “熬冬”是咸阳一带居民的暗话。说得就是未来的那场举国之战。一战下来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不说,国民们也得勒紧裤袋过上几年的苦日子。 金贤明心中不以为然的想:现在看上去是好事不假,不过谁知道以后魔崽子们会不会更狠的报复回来呢?他见过的大人物们最近哪个不是忧心忡忡,都在担忧着未来可能爆发的战争的惨烈程度将会超过以往的任何一场战争。但是这话,又不能跟全子德明说。他也只好随口附和了几句,指着报纸上的文章接着读了下去。 “帝国在北方占了大片的土地,现在迫切需要移民和国民过去垦荒。桑梅草原是一块未开垦的宝地,地底下埋藏着数不清的宝贝。你只需要一点点的勇气和一点点的运气,也许就能够搏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金贤明越念越不是味儿,嘴里读着,目光往下飞速扫过。看见落款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自己一时没察觉,竟然连广告也给全子德念了进去。 第一百零九章淘金时代2 全子德却分不清啥叫广告,啥叫新闻。听见这么具有煽动性的话语,不由得感觉到一只小手不住在心里挠啊挠的。他悠然神往道:“金统计,北方真有报纸上说得那么好?” 金贤明心中冷笑,嘴上却不敢明说。茶坊里人多嘴杂,一不小心给自己一顶诋毁现政权的大帽子砸下来,全子德的今天就是他金贤明的明天。嘴里含含糊糊道:“报纸上怎么能骗人呢?他说好就一定是好的。这可是军研院的院长说的!” “真有那么好,我也想去。”全子德道:“哪里能报名?” “老全!你可想清楚。去北方不是小孩子玩泥巴过家家,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金贤明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一不犯法,再不偷盗。谁砍我脑袋?”全子德满脑子都是金灿灿的帝国金币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响,央求道:“金统计,您就行行好告诉我吧。到底是哪里能报名?我这就去报名。” “你就忍心把老婆孩子扔家,自己去搏命?”金贤明眼睛一瞪,压低了声音道:“手里紧巴了就跟我说,我能给你掂地些救急。这个可是决定一辈子的大事儿,你可要慎重考虑,人哪有一帆风顺的时候?可别被眼前的困难蒙住了眼。” 全子德被他说住了,迟疑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望着桌上碟子里剩下的一个蒸饺,忽然打定了主意。“金统计,我谢谢你的豪爽。但你也知道,我家里已经是这情况了,不用别人说什么,十年二十年能翻身过来就是祖坟冒青烟儿了。闹不好,过几年熬冬熬不过去,全家都当了路倒儿……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金贤明沉默,全子德说得已经够透彻了,现在没打仗的时候,大家还能接济一二;到了战时,大哥不笑二哥,都是半斤八两,填不饱肚子的情况。全子德一家的下场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他也只好叹了一声,拍着全子德肩膀道:“全老兄,我还是想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工厂里的报酬虽然不多,但总比北方安全啊。魔崽子指不准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到时候你们一家可就没活路了。” “现在也没活路啊。”全子德哀叹道:“到了那边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发财的机会。就告诉我报名的地点吧,早去好抢个好位置。” 金贤明没法,只得指着报纸上最末一行小字道:“咸阳城第一大街,郡守府在那里设了报名的台子,每个去北方的人都能得到三十钢元的安家费。要是全家都去,还可以免去路费并且供给一路上的餐饮费。全老兄,你可想好了。你走了,你的老母亲和疯弟弟怎么办?留在这里,就是个死啊。” “您放心好了,我断不会作出丢了他们的狠心事的。我会带着他们一起走。”全子德咬了咬牙道:“等我在那边过好了,说不定就能定居下来了。到时候把祖坟再迁过去,家里的孩子要是有一个争气的,说不准能求个一官半职回来。到时候就不像我和他叔叔那样,是个人就能欺负一下了。” “那就祝你好运了。”金贤明道。 “但愿吧。”全子德伸筷夹起蒸饺,填进嘴里咀嚼着。“自从家里出事以后,孩子们就再也没吃过一顿肉。我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当工人没有出路的,趁着我还有打拼的力气,就给孩子们搏一次顿顿都吃上肉的机会。” 金贤明心里一酸,从兜里摸出几个金元塞进全子德手里。“路上带着,我也没时间跟同乡会里的其他弟兄们说,要不然得给你整治丰厚的盘缠。”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去的宴席有肉吃。”全子德没拒绝他的好意,接过金元郑重收了起来,站起来道:“山高路远,后会无期。金统计,咱们就此别过吧。” “走到哪里都别忘了咱们是金州郡人。”金贤明道:“等你发达了,兄弟我去找你混饭吃。到时候还给咱整一盘蒸饺就行。” “一定。”全子德大步走了出去,金贤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茶坊的大门处,心中没来由的一酸,再也没了喝茶的心情,挟着报纸出了茶坊,朝着自己的家中走去。 咸阳第一大街,郡守府门前报名处。 天气还是有点冷,穿着薄袄在郡守府里走动了几回,萧若立刻就感觉手脚就都不是自己的了。想起在外面办公的办事员们比自己更苦,他连忙签了一张单子,吩咐办事员去取暖室领几个手炉送过去。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他惆怅的想着。 办事员接过单子,能体谅下属的长官可不多见。他有些惋惜的想。“郡君……我们都舍不得你。调令已经没有办法更改了吗?”办事员小心的问道。 “是啊。”萧若叹了一声,意兴阑珊的摆摆手道:“别让外面的僚属冻坏了。快些领了东西去吧。” 办事员欠身,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萧若在清冷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倍感无聊。站起身来也走了出去。 他径直走到郡守府门前,见报名桌前空空荡荡的,没几个报名的。三两个办事员正捧着手炉,坐在报名桌后面跺着脚取暖。 “没有人报名就进去暖和一会儿。”萧若走过去道:“没让你们在这里死盯着。” 办事员见郡守跑出来跟他们一起受冻,连忙站起来回道:“倒也不是没有报名的,只不过第一天的缘故,大家也许都还没得到消息。”说着,他将面前已经填了一半的花名册呈到萧若面前。 萧若随意洒了一眼,轻笑道:“都是些破落户,二流子之流。当真以为北地真的是随手就能捡到金子的仙境么。去了也是送死的料!也罢,把他们送走了,咸阳这地界儿倒还能清净几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一个老成的办事员道:“除了活不下去的破落户,有家有口的正经人家谁会去北方打拼?那可是提着脑袋玩命的活儿。” “嗯。”萧若随口应了一声,“盯紧些,小心别让那些二流子把钱骗走了人又不去。必要的时候动用巡捕队的人,硬押着也得把人给我押上火车。每个郡都有任务的,完不成可是要挨批的。” “我们都记着呢。”几个办事员凛然回答道。萧若见事情已经交待清楚了,外面的天儿确实有点儿冷,便举步准备回去。这时见街角转过一辆平板车,车上衣物被褥堆积成一座小山,隐隐还能看见一个老人半躺在小车上,花白的头发随风舞动着。萧若心中迟疑,这时节搬家的人可不多,难道是有冤情人家过来告状的? 心中还没转过念来,就看见那平板车穿过大街,径直朝着郡守府门前驶来。萧若这才看清楚,一个身材粗壮的大汉正卖力推着车子,身边跟着一个半大小子,稚嫩的脸上露出疲惫的表情,但依然还在奋力的帮着大汉推车。 平板车后,跟着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妇人手里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手里抱着一个小的。腰里还系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尾部缠在另一个年轻人的身上。那年轻人倒是乖觉,只是脸上时不时露出一丝痴笑,双手连连摇摆,嘴里一迭声说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真是要搬家?”萧若驻在街角,看着这举家出行的一群人。下意识的左右打量了一眼,没有看到郡守府附近有空置的房子。心中念如电闪,骤然明白了过来。难道这家人是听着消息要来报名迁民的? 果不其然,那大汉将车推到报名点前放下,俯身安顿了一家老小,转过头来略有些畏缩的看着报名处三四个办事员和萧若。几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妇人怀里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一哭不要紧,手里牵着的小女孩儿也开始哭嚎。妇人哄了这个哄不下那个,急的满头大汗。平板车上的老妇人也抽抽噎噎起来,低沉嘶哑的哭声夹着低沉的咳嗽,半大小子眼中有泪,却强忍着没掉下来。轻轻拍着老妇人的背,一边用略带仇恨和困惑不解的眼神望向那大汉。 那痴痴傻傻的年轻人倒是没随大溜的跟着嚎哭,试着解了解绳子没有解开,双手连连摆着道:“别问我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全子德环视一家老小如丧考妣的模样,不禁大怒。“嚎什么嚎?又不是上刑场!都给我住口!” 被他一声怒喝,老妇人以下都乖觉的闭上了嘴巴。可是目光跟萧若对上,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又腾地一声烟消云散。嘴唇嚅喏着,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将话说出来。 好在办事员也是跟平民百姓打惯了交道的,忙站起来道:“这位老哥,可是来办事的?来来来,到我这里来。” “哎!”全子德应了一声,走到报名桌前。迟疑了很久才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征人去北方的报名台子?” “是啊。”办事员答了一声,问道:“老哥你这是全家老小一起?” “不行吗?”全子德听他口气里有些责难味道,紧张的双手连连搓动着,回头望着一家老小,担忧的问道。 “倒也不是不行。”办事员迟疑了半晌,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把话跟他说清楚。生怕说得过于可怕又把人吓跑了,这可是第一个全家来投奔的,报上去顶十个破落户、二流子。到时候自己和长官脸上都有光。他干脆含混过去,指着一张报名文书道:“报名事宜都清楚了吧?要不我再给你念念?” 第一百一十章淘金时代3 “我就想知道我们全家能给多少钱。”全子德不想听那些虚的,能够切实拿到的实惠才是最妥帖的。 办事员快速扫了一眼大汉带来的家小,四个大人,三个孩子。虽然那年轻人看上去有些呆傻,不过身板结实,一看就是个壮劳力。就是两个孩子岁数小了点儿,就这么带去北方怕是凶多吉少。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萧若。萧若察觉了情况,忙走过来问道:“有什么难办的事儿?” “这家人要全家北上,可是他家老的老,小的小。依着发给咱们的文书上,这些人可不太好处置。”办事员为难的道:“说得太狠吧,怕把这汉子吓跑了;说得轻描淡写吧,又怕他不把人命当回事。” 萧若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说罢,他拍了拍办事员的肩膀,赞许道:“以后做事情,就是要多为他们考虑。一心想着往上爬的人,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说罢站到全子德面前,微笑问道:“这位老哥怎么称呼?” “某名全子德。”全子德心一横,将害怕和担忧都撇到一边,豪气干云道:“某要带着全家老小投北!” 萧若礼貌的笑了笑,“全老哥听我一句劝。北方不是开垦好了的地方,一清二白,几乎什么都没有。老的小的去了,不过是送死而已。不若这样,留下他们交给亲友照顾,你们两口子和兄弟,再带着大儿子去就行。我给你们算一家人的钱。” 全子德哀叹了一声,他何尝不想这么做?可是全家在咸阳形单影只,并没有什么可以托付的人。老乡会虽然有一定规模,但到了战时自己都顾不上,更不要提朋友家的亲人了。索性都带着,就算死在面前也是心安。摊着双手结结巴巴的将自己的顾虑跟眼前的年轻官员说了一遍,然后等着对方的判决。 萧若拖着下巴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好办法,不知道全老哥您怎么看。军研院少年营正在扩招,你家这两个孩子勉强够格了。只要你找到三个人愿意为你作保,我就能想办法把他们送到少年营里去。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不用担心,少年营里有老师,有医生,有吃有穿有住的地方。就看你们舍不舍得。至于你们的老母亲……咸阳新开了一家荣老院不知道您听说过没?” “荣老院?”全子德茫然摇了摇头。 “也是……”萧若哑然失笑,连忙解释道:“一家新开的机构,家父主导的一个便民的项目。国家给支付一部分的资金支持,雇了看护专门照料,还有医生坐诊。就是为了以后能收容战争中失去子女的孤寡老人。” “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全子德羡慕道:“得需要不少钱吧?” “国家有补助的,看护费现在只收一年一个金元。到了以后很有可能会免费。”萧若道:“现在门面刚开,老人也只有寥寥几个。若是老哥有兴趣,想把母亲托付到那里,我倒是能为你减免三年的费用。三年时间,差不多能让老哥在北方扎稳脚跟了。到时候接老母亲北上享福也行,就在咸阳长住也可。都是……” 全子德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管养老送终么?” 萧若听得一怔,却是不恼。耐着心解释道:“当然管。生老病死,一应全都包了。” 全子德重重点头道:“那我就去找保人。”他回头看了婆娘一眼,冷着脸儿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把一家老小留在寒风里,只身一人不管不顾的去了。 萧若看也不是办法,忙吩咐了办事员让一家老小进郡守府里歇着,把人冻坏了去不成可就是大罪过了。 全子德去了没多久,就带了三个年岁相仿的人过来。其中一个正是早晨时见到的金贤明,而另外两个,一个是全子德的工长,另外一个则是他家原来的邻居。两人都没怎么跟官方打过交道,见了萧若和办事员的时候,都有些畏缩。 “这三人为我作保,行了吧?”全子德小心翼翼的问道。 办事员看了三人一眼,“请问几位是——” “某叫金贤明。第四厂九号车间的统计。”金贤明转头瞥了全子德一眼,又补充了一句道:“跟老全是同乡,他到这里来报名的事儿,还是我告诉的。” 办事员又问了其他两人的名姓,一一要求他们在保书上签名画押。将保书收到一个文件袋里,跟全子德孩子们的档案放到一起,归到另外一个文件柜。从此以后,这两个幸运的孩子就脱离了父母和家庭的桎梏,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金贤明看得眼热,忙拉住办事员问道:“敢问这位长官,某家也有几个适龄的孩儿。需要多少保人,需要多少学费,某都可以如数奉交。” 办事员摇摇头爱莫能助道:“这目前还只是北上人员的安置手段。普通百姓没办法享受的。” 金贤明心里立刻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工厂统计虽然不是什么肥差,但手下也掌管着百十号工人,平素里的日子过得轻松悠闲。要他放弃眼前一切,去北方那片穷山恶水。那简直是没法想象的。 所谓有一得就有一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金贤明和其他两人办完了保人的手续,各自挥别了全子德。大家都知道今日一别,这辈子再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千言万语都憋在肚子里,最终只重重一个拥抱便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当晚,全子德一家便住进了专门为北上人员准备的临时客栈里。客栈里只有寥寥几人,一个负责看守的小官懒洋洋的坐在柜台后面,捧着手炉取暖。见他们一家人走进来,连站起来盘问的心思都没有。坐在柜台后面简单问了他们一家的情况,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钥匙,丢在柜台上。 “二层最大的房间归你了。”小官嫌恶的道:“晚上别让孩子太吵闹,小心我把你们全赶出去。” 全子德奔波了一下午时间,才刚刚把生病了的老母亲安顿好。这时候也早已经没有了力气跟这狐假虎威的小官计较。拿过钥匙,拉了一把痴痴傻傻的弟弟。一家子人肩扛手抬的把乱七八糟的家什扛上了二层临时房间中。刚关上门,全子德就听见长子全兴怯生生道:“爹、娘我想奶奶,我饿……” 全子德夫妻相顾恻然,把老母亲一人丢在咸阳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让老人家跟着他们一起去北方,那才是真正的不孝。之前是没有办法,而现在,能免费的得到一个托付的地方,短暂的离别也是自然而然的。只是不知道老人家还有多少寿数,还能不能撑到他们从北方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想得话就勤去几趟。你奶奶平素里最疼你。你侍候她也是应该。”全子德安慰道:“临来的时候那年轻好心的官儿给了我们这几天的饭票,我这就下楼去兑了,咱们一大家子好好的饱餐一顿。明天说不准还有什么事儿呢。” 一家子人都没有应声的心思,只有痴痴傻傻的全子明摇着手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全子德的媳妇憎恨的瞪了他一眼,如果眼神是刀子,那么这会儿全家的小叔子怕已经是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全子德知道大家恨他,也是无法。拍了拍媳妇的背,轻声道:“跟一个傻子较什么劲?有那功夫多去陪陪大丫和二泉。明天少年营的保育员就要来接他们了。能多陪一会儿是一会儿。” 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还在母亲怀里撒娇,而全家的两个小的就要承受与亲生父母离散的事实。子德媳妇眼圈一红,泪珠子险些掉了下来。她想跟男人说放弃吧,以后吃糠咽菜都不嫌弃你了。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文契已经签了,孩子们的未来可以预见的会比他们没用的爹妈要广阔的多。他们做父母的,又怎么能奢求更多呢? 晚餐很丰盛,也许是知道他们一家就要离开咸阳前往遥远的北方。饭馆的掌柜给一家子人盛了满满一碗白肉。全子德惦记着母亲,也舍不得跟孩子们抢食。揣了两个干粮借故出去了。倒是全子明,疯傻了以后唯一关心的就是吃喝拉撒。也不看自家嫂嫂那双杀人的眼神,坐在饭桌前伸出筷子便向那碗白肉招呼。可还没等他的筷子沾到一点油星儿,那碗白肉便倏地从他眼前挪走了。 全子明疑惑抬头,只见自己的小侄子全二泉双手捧着肉碗,朝他做着鬼脸嗤笑道:“疯二叔,这没你坐的地方。” 全子德出去以后,剩下的一家子人都对这个招惹是非的小叔子没了好脸色。子德媳妇呛啷一声将一只破碗丢在全子明身后,冷着脸道:“滚一边吃去,敢叫唤一声打断你的狗腿。” 全子明捧着破碗也不以为意,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行。嫂嫂虽然不让他上桌,但口腹之欲上却没难为他。两条子肥嫩的白肉闪着让人馋涎欲滴的油光。他也不用筷子,伸手抓起一条子肉来,狼吞虎咽的塞进嘴巴里。 “好吃、好吃、好吃……”全子明烫的龇牙咧嘴,却还是眉开眼笑的自言自语着。仿佛盛在自己碗里的不是普通的两块蒸肉,而是世所罕见的珍馐一般。 第一百一十一章淘金时代4 荣老院和全子德一家子栖身的小旅馆距离不远。老母亲漏风的嘴巴里说得最多的名字还是她一辈子都放不下的幺儿。尽管全家三代人一颗汗珠摔八瓣挣出来的大瓦房已经改了别人的姓氏,尽管她的长子马上就要面临跟亲爱的孩子们骨肉分离的现实。 全子德心中悲苦,却又不能违忤了母亲的意思。双手捧着母亲的手道:“娘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明弟的吃;有我一件穿得,就有明弟的穿。” “放你娘的屁!”老母亲听见他的许诺,已经歪斜了的嘴巴里喷出一句字正腔圆的家乡话。“没你的吃,也不能饿着你弟;没你的穿,也不能冻着我的明儿!你要是敢慢待了他,我……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娘,别生气。我听你的,全都听你的。”全子德连忙答应着,不管不顾的答应了下来。 “这还差不多。”全母这才消气,伸出袖子擦了一把口水,重新躺下来含含混混得道:“我倦了,你回去吧。” 全子德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带来的白肉和干粮,放在母亲床前。“娘,我回去了。” “嗯。”全母微微阖着眼睛,似是一天的奔波下来,她这把老身子骨也快要累散了。要不是这两条腿不听使唤,她非得跟着全子德一家子北上不行。没了她在一旁看着,自己那幺儿怕是要多吃多少苦。一想到此处,她便伤心起来。连全子德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怎么清楚。 全子德顶着风雨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小客栈仿佛鬼蜮一般,一个鬼影儿都没有。他蹑手蹑脚的爬上二层楼,便看见自己的弟弟席地而卧,睡得正香甜。自己的大儿子靠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自家媳妇搂着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两个小家伙脸上兀自挂着湿漉漉的泪痕。 他叹了一口气,将捂得暖烘烘的大衣解下来,盖在全子明的身上。又脱了棉袄,盖在全兴的膝盖上。全兴乍然醒了,望着父亲精赤着上身,忙托着棉袄递还回来。“爹,你穿着。我年轻,抗冻。” “屁。”全子德斥了一句,“别把膝盖冻坏了。冻坏了就干不成重活了,和你叔叔一样。”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肌肉,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笑容:“你爹爹我才是真的抗冻。” 子德媳妇被两人的对话惊醒,小心安顿好了两个孩子,披衣下床来,从被褥堆里掏摸出一件做工精美的锦裘来,不容分说硬生生套在男人身上。“夯货!大冷天你冻死了,我们娘四个就只有等死一条路。没吃饭吧,锅里还给你留着干粮呢。” 全子德打量这件眼熟的锦裘,骤然想起了这件衣衫的来历。忙不迭的脱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叠好了交还到媳妇手里。“这是娘给小明亲手织的冬衣,我怎么能穿?快些拿回去。” “就那条癞皮狗分得清锦衣和麻衣的区别?”子德媳妇嗤笑着将锦裘展开,硬套在男人身上。“你得永远记住,现在你是咱们的顶梁柱!你倒了,我们家就全完了。要么我们都冻死饿死街头,要么你就带着我们好好的活着。穿还是不穿,你看着办。” 全子德自忖说不过牙尖嘴利的媳妇,老实的披在身上。打量着妻子眼角的细纹,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那么能说,下午见官的时候怎么不替为夫多说几句?” “对外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看好你们和孩子就成了。”子德媳妇狡辩了一句,转身端过铁锅,将锅里为他留下的饭菜端上桌来。“你肯定饿坏了,快点吃吧。明天咱们还得上山送他俩呢。”说着眼圈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只是怕刺激到男人已经深受伤害的心,死死咬着嘴唇,硬挺着一滴眼泪都没流。 全子德没舍得动碗里剩下的白肉,明天的饭食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丰盛,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关键时刻,所有的营养都应该留给他们吸收。他只蘸着肉汤干咽了两块干粮,又喝了几口凉水。这点饭量现在连自己长子的一半都比不上了。他今年才三十三岁,正是青春鼎盛的年纪。可华发早生,对着镜子看自己,那张陌生苍老的脸让自己都不敢相认。 “明天我们都去送他们俩,子明可咋办呐。”全子德苦恼的道。 “那条癞皮狗锁起来就是了,谅他也解不开那条绳索。”子德媳妇不屑道。 “可他是我弟弟,娘可是再三交待了,要我照顾好他。”全子德一提起这个话题,就开始忍不住跟媳妇发急。 “照顾好他,再给咱家来一次这样的灭顶之灾是吧?那条癞皮狗还不如死在监狱里落得坦荡。” 子德知道媳妇儿嘴硬心善,弟弟碗里剩下的白肉他可都看在眼里了。沉默了几秒钟,他的目光落在全兴身上。 “明天你先去看奶奶,然后回来看着你小叔。” 全兴虽然也很神往那传说中的少年营,但他更喜欢跟自己的奶奶呆在一起。眼看就要分别了,不知道再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看到老人佝偻的身影。他不敢想下去,只能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抓紧一切时间来跟祖母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行。”全兴没犹豫太久。 全子德这才放下心来,吹熄了灯,跟媳妇一起躺到床上去。一家子人蜗居在一间房子里,夫妻两人都和衣而卧。不多时之后,就听见弟弟和儿子发出均匀的鼾声,全子德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乍一从车间里退出来,还有些不习惯。平常里自己可不是这样,向来是沾枕头就能听见自己的鼾声。可是辗转了大半夜,他发现自己依然还是精神的很。似乎白天的奔波和工厂里的生活比起来,还是工厂里的生活更加劳累一些。 耳边似乎传来呜咽的洞箫声,听着声音不远。也许是哪个将要离开家乡的游子发出无奈的悲鸣。全子德感同身受,心情低落。听着那洞箫声在耳畔若有若无的响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过去。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天光从窗户缝里照射进来的时候,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床铺空荡荡的,他暗叫了一声“糟糕”,慌里慌张的套上衣服裤子,朝门外奔去。 子德媳妇端着碗从里屋走出来,看见自家男人慌张样子,嗔了一句道:“你着急着干嘛去?” “要迟到了。”全子德把话说出来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工人了。身形猛地顿在门口,扎手扎脚的站着,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干点什么。 “去洗漱一下,顺便把孩子们都叫回来吧。吃过早饭就该送他们上山了。” 子德媳妇催促了一句,她放下饭碗,走到窗前凭栏朝外望去。孩子们总是无忧无虑的,这会儿似乎已经忘记了今天将要与父母分别,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两个小家伙有哥哥带着,跟傻傻的叔叔一起玩的欢快。 “让他们多玩会吧。”全子德坐下来,照旧是掰了块干粮蘸着肉汤果腹。瓮声瓮气道:“今天分别,再见面怕是要很久以后了。兄弟们之间的感情可不能淡了,全兴已经是大孩子了,得要有个长兄的样子才行。让他心里多记挂弟弟和妹妹一点,以后才能领着他们继续生活下去。” “就会讲些大道理。”子德媳妇白了他一眼,伸出筷子稻了一筷子碎肉填进男人的碗里。“赶紧吃,吃完了就把他们喊回来。” 全兴领着小叔,两人用绳子紧紧的连在一起。他们站在门前,目送着父母抱着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走出客栈。 全子德回头看了儿子一眼,闷声道:“你看好小叔,最多下午我们就回来了。” 全兴心中兴起一股离别的哀愁,他想走上前去抱住弟弟,捧着他的小脸蛋再亲一亲。可是脚步挪动着,终究是没有迈出步去。全子德看出了儿子心中的不舍,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将全二泉举到全兴面前,念叨着道:“二泉,亲亲哥哥。” “不嘛,哥哥臭。”二泉拧着身子抗议,他小小的心灵里还没办法承载更多的感情。但是全兴不一样,不管不顾的抱住弟弟,大滴大滴咸涩的泪珠落在弟弟的后背上。 子德媳妇生怕长子的软弱击垮了一家人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决绝,咳了一声提醒道:“当家的,咱们该走了。” 全子德回过神,从全兴手里把二泉硬抢了回来。冷着脸吩咐道:“看好你叔叔和奶奶。” 全兴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去送送弟弟。他抹了一把泪,拧着头不满的答应道:“是——” 听出儿子心中的情绪,全子德破天荒的没有发怒。重重的叹了一声,抱起二泉朝外走去。全兴倚着门框直到看不见父母和弟弟妹妹的身影了,这才转过身来,扯了扯小叔腰间的绳子,沉着脸道:“走!我带你去见奶奶。” 全子明沉思了一会儿,没想明白这个奶奶跟自己有啥关系。双手绞着衣襟问道:“买不买糖糖?” 全兴摸了摸衣兜,兜里有父亲留下的两张饭票和一枚钢元。他冷着脸点了点头,道:“你只要听话我就给你买。在奶奶面前不许说我爹娘不是,要是说了,以后一颗糖都不给你买。我说到做到!” 第一百一十二章淘金时代5 全子明见到母亲的时候果然乖觉无比,就等着侄子回来的时候给自己买糖。老太太偷偷往他衣兜里塞了几个钢元都没注意,反倒被全兴看在眼睛里。 刚从荣老院出来,全兴就站定了脚步挡住了小叔的去路。伸出手冷冷道:“拿来。” “什么拿来?”全子明莫名其妙反问道。 “还想不想吃糖?”全兴拈着两颗脏兮兮,黏糊糊的糖果诱惑道。 “吃吃吃……”全子明看见糖果,乐得眉开眼笑。伸手索要,却被侄子灵巧的闪了开来。 “兜里的都掏出来给我。”全兴依旧伸着手,摊在全子明面前。全子明这才感觉到自己的一侧衣兜沉甸甸的。摸出几枚银灿灿反射着太阳光的钢元,弃如敝履的丢进全兴手里,换了两颗糖果。 全兴收了钱财,冷冷告诫道:“回去后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全子明专心致志的舔着糖果,压根就没把侄子的告诫放在心上。 全兴见他痴傻的模样,冷哼了一声,牵着小叔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两人忽然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拦住了去路。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女打量着全子明和全兴叔侄两人,“你们谁叫全子明?” “你找他什么事儿?”全兴挡住了叔叔,将他推到身后。警惕的注视着那少女。 少女打量了全子明几眼,见他茫然注视着自己。心中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脑袋似乎已经被打坏掉了。心中更是安定,“全兴侄儿,还不赶紧的叫我一声‘婶婶?’” “啥?”全兴心中升起一股滑稽的想法。他想走上去问问这看上去还算精明的少女,对方是不是跟自己叔叔一样的脑子坏掉了。他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质问道:“为啥叫你婶婶?” “跟你这小屁孩说不清楚。”少女白了他一眼,含嗔带笑道:“带我去见你爸妈,我会跟他们说清楚事情的原委。”她身形轻巧的绕过全兴的身体,亲热的挽起全子明的臂膀。 “夫君,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夫君是什么,能吃吗?”全子明舔着糖球漫不经心问道。 少女顿时气结,俏脸含霜。凶巴巴道:“快点跟我相认,要不然你永远都别想吃到糖!” 全子明放下糖,认真的想了想后果。然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全兴,她是我媳妇。快叫婶婶。” “叔叔,你好了?”全兴瞠目结舌的望着突然变得精明起来的全子明。 “什么好了?快点给我去买糖。”全子明三口两口把糖球塞进嘴巴里,嘎嘣嘎嘣嚼得粉碎,拉住全兴和少女的手臂喊道:“我要吃糖,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 北上前最后一次家庭会议在咸阳郡府提供的小客栈里举行。全子德和媳妇瞅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兄弟媳妇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已经听儿子说了全子明的表现。家里自从遭遇了变故之后,全子明的表现就跟一个傻子差不多。可是今天的全子明却表现出了另一面。全兴被吓得不轻,不仅交出了所有从叔叔那儿勒索到的钢元之外,还把剩下的钱都买成糖豆堆到叔叔面前。现在站在全子德夫妇面前垂着脑袋,等候处罚。可是全子德这会儿实在没啥心情处罚儿子。他摆了摆手让儿子先出去,走到全子明面前蹲下身来。 全子明搂着面前一大堆糖豆,乐得眉开眼笑。一个钢元的购买力在糖果铺子前差不多能把糖果小贩的所有存货都横扫了。全子明白净的脸上满是糖渍和泥水混合在一起的污迹。一条一条横七竖八的,让他这张本还算周正的脸庞变得滑稽可笑。他搂着这些糖果,仿佛是他一生最珍爱的财富。 全子德和弟弟有明显的不同,相比之下,还是弟弟跟母亲更相像一点。所以,母亲才会那么明显的偏爱弟弟。这一点,全子德非常清楚。他也不愿意跟老人计较,父母为自己和弟弟操心了一辈子,老了以后愿意任性就任性吧,他们还有几年好活?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全子德看着弟弟,低声问道:“放心,我们明天就要坐火车去北方了。到了草原上,没人再能伤害的了你。你要是装傻,可以先告诉我一声。让我……” 全子明抬头看了他一眼,从糖果堆里挑出一颗品相最差的糖果塞进哥哥的手里。“我请你吃糖。” 全子德攥着汗津津的糖果,兄弟两人对视着。弟弟天真无邪的眼神映入他的眼帘。全子德微微摇头,他看不出自己的弟弟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剥开糖纸,把糖果塞进嘴里含着。“外面那个女人跟你什么关系?” “她是我媳妇。”全子明看着哥哥把糖吃了下去,有些肉痛的表情。把怀里的糖揽的更紧了一些,低着头不去看哥哥的脸。 全子德哭笑不得,追问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全子明没抬头,干脆的回答道。 “那你是谁?”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媳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全子明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与此同时,有些冰冷的客栈门厅里,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也在进行着。 子德媳妇给少女倒了一碗热水,笑眯眯的道:“自从败落了以后,家里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杯子了。这破瓷碗刷过好几遍了,干净的很,你可别嫌弃。” 少女微羞着摇摇头,接过滚烫的大瓷碗。低着头抿了一口水。“嫂嫂,我跟子明说过了,就算他再穷我也跟着他,不嫌弃他家穷。” “先别叫我嫂嫂。”子德媳妇听见这俩字一个头就有俩大,“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哩。我家小门小户的,可当不起你这声嫂嫂。” 少女坐在客栈门厅的栏杆上,白玉般的小手扶着漆面斑驳的木制栏杆,两条筷子似的腿悬空轻轻摆动着。 她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听子德媳妇把话说完,这才回答道:“我和子明认识是在事发前,已经定了终身,就要跟他回家见他母亲。他说母亲一定会喜欢我。我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我姓关,单名一个蓉字。你可以叫我蓉蓉。嫂嫂,你别怕。你们家都已经成这样子了,你说我还图啥呢?” “对啊!”子德媳妇接上话茬:“你这是图啥呢?” 少女脸上露出惆怅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啥死心塌地的想找他。”她大胆的望着子德媳妇:“嫂嫂,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子德媳妇有些迷惑,她想了想回答道:“就是有人来提亲,我隔着帘子见了他一面。觉得他还算忠厚老实。就……”她猛地醒悟过来。飞红了脸,啐了一口道:“说你呢,提我干啥子咧。” “嫂嫂和大哥是普通的见面,提亲,结婚,生子……没有经历过惊心动魄的爱情呢。”关蓉若有所思的道:“我和子明不一样。那个夜晚……太美。我的心就这么归他了。嫂嫂……”她撒着娇道:“我真的不图他什么,就想跟他在一起。您宽宏大量,好人做到底。就依了我们吧。” “哎……你这孩子。”子德媳妇说不过她,一腔疑惑全都化为一声长叹。 夫妻两人再次碰面,各自都满肚子问号。事情来得太突然,冲乱了他们的离愁,离开亲生骨肉的痛楚竟然消退了不少。两人对坐着无言很久,全子德才打破了沉寂。 “那小姑娘怎么说?” “说跟子明是私定终身,正准备见咱娘的时候出事了。出事了以后一直在找他。”子德媳妇将事情跟丈夫说了一遍,摊着手道:“这么痴情的孩子,也是罕见。” “子明一会清醒一会迷糊,清醒的时候跟好人一样,还给我糖吃……”子德咳了几声,苦笑着道:“我都快给齁死了。傻了以后就是一句‘我不知道’。”他摇摇头,这真是一麻袋乱账。 “当家的,这家里现在你说了算。给个主意吧。”子德媳妇想了很久,也没个头绪。最后把皮球踢给男人,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能怎么办?”全子德叹息了一声:“我弟弟这个样子,以后要是能找到媳妇就有鬼了。既然有姑娘愿意跟着他,那就带着吧。” “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子德媳妇有些不忍。 全子德烦恼的挠着头上乱发,“留下吧,你不忍心这个;赶走吧,你又放不下那个。要我怎么办?怎么办?” 子德媳妇见丈夫发怒,也不愿意逼得太过。心中早已经是倾向留下她了,以后去了北方,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既然这姑娘愿意跟着,那就让她跟着吧。家里已经成这样子了,那姑娘还能翻起啥浪花来不成? 夫妻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当晚,夜深人静的时候。痴痴傻傻的全子明第一次躺在了床上。对他而言,柔软的床铺与冰冷坚硬的地板没什么区别。不多会就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关蓉躺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身边,心如止水。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腐朽的房梁。过了许久之后,感觉到房间外徘徊的人已经离开了。她才倏地一声,形同鬼魅一般直挺挺的坐起身来。 檀口一张,一条粉红色的触手探了出来。低微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家子人已经睡着了,我也该走了。”它盘在少女面前,两只复眼望着少女姣好的面庞。“你要保重好自己,等七个月以后我们就可以重新建立联系,到时候你就不会害怕了。” “主人,你走了之后我该怎么办?”关蓉望着那只软体动物,重新赋予了她生命的神。 “凭本能行事就可。融入这个家庭,孙铿教你的那些本事可都别荒废了。然后等我们重新建立起联系的时候,找你自然有大用。”软体动物爬出了窗台,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声音也逐渐低微,再也听不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林光一的假期1 咸阳内城,赢氏私人官邸。现在已经是孙铿僚属暂住的地方。只不过这会儿孙铿还在长安度假,除了一个昏迷未醒伤员之外,其他人并没有在这里呆着。 夜间查房的医生刚刚离开,令狐谷雨长长的睫毛就动了动。稍顷之后,她睁开了眼睛。 “果然还是温暖的环境让人愉悦。”她满足的叹息了一声,披衣下床。脚步有些踉跄,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走到房门前,她沉吟了片刻,对着镜子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歪着脑袋望着镜中那个清秀的少女,脸上露出一丝微微自得的笑容。然后,她走了出去,站在医生的面前。 “我醒了,要立刻去长安。” “谷雨小姐,您……”医生瞠目结舌的望着她:“您的伤还没好。” “不碍事。”令狐谷雨摇摇头道:“顺便通知一下院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半个小时后,孙铿接到了咸阳发来的电报。拈着电报纸,孙铿呆了几分钟。令狐谷雨这时候醒来,确实有些不是时候。她回来的话,肯定第一时间向自己报到。虽然说自己跟她确实没发生过什么,但是羽衣的心思究竟会怎样,着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想了许久,还是摇了摇铃铛,将旁边屋子里休息的林光一叫了来。 “怎么,在外面偷腥时爽,这会知道怕了?”林光一摇着电报纸,朝孙铿发泄自己睡眠被打搅的怨念。 “我有多干净,你是清楚的。”孙铿皱着眉道:“令狐家往我身边塞女人,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乱棍打出去吧。你去车站截住她,直接带她去令狐家就可以了。不要让她出现在未央宫。” “她和令狐家已经没多少关系了。”林光一翻着白眼道:“去了之后跟令狐春称兄道妹吗?” 孙铿揉着太阳穴,这女人在北方的时候还好处理,回来了以后就没办法了。正室和偏房碰到一起可是要起烽烟的。“让她想办法跟令狐家的家主接触一下,侦测对方的想法回来向我报告。”他咕哝了一句,重新投入文件堆里。 林光一“哦”了一声,转身走出去。 “三天以后重新出发,你最好准备一下。探探亲,访访友。”孙铿的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忘了告诉你,我是孤儿。”林光一略显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总有朋友吧。” “大部分都死了,寥寥几个活着的除了死敌就是……”他的声音忽然停住,凝在孙铿身上。 “珍惜好这三天时间,趁这个时间找敌人决斗也不错。”孙铿没察觉到对方忽然变得复杂的眼神,依旧低着头埋在文件堆里。“三天之后我们可就要重新回到那片冰天雪地之中去了。” “好吧。”林光一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也许我应该先饱睡一觉。”说完他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间的门。 “你随意。”孙铿最后的声音从门后传进林光一的耳朵里。林光一叹了口气,从紧张忙碌中骤然轻松下来,他一时间竟然产生了不知该去往何处的茫然。 “也许……去找薛汉臣那个混蛋决斗是个不错的想法。”林光一摸了摸鼻子,大步朝前走去。 长安客运站。 咸阳-长安短途客运列车的早班车刚刚到站。车厢门才一打开,令狐谷雨就脚步轻快的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月台上接站的人,只有林光一一个。令狐谷雨有些吃惊,歪头问道:“林长官,为什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林光一皱眉冷冷道:“院长阁下忙于工作和休假,他的安全问题不用我们操心。你我这三天时间里好好的享受假期吧。” “假……假期?”令狐谷雨吃惊的微张着小嘴,神情娇憨可爱。 “是啊,假期。”林光一虽然明知道对面的少女不是人,但他的心还是轻微的触动了一下。对待她的语气也前所未有的和缓下来,宛如严厉的长兄对待自己痴缠的小妹。“探亲,访友……随便干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令狐谷雨雀跃起来。“院长万岁!”周围的旅客们被这一声欢呼吸引,形形色色的眼神投射过来。 “收声啊!”林光一皱眉道:“这里是长安。” “知道了。”谷雨嘟起嘴,有些讪讪的望着林光一。 “但是在假期之前,你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去做。”林光一想起孙铿交待的任务,连忙正色道:“我们上车去谈。” “又是和上次一样的任务吗?”谷雨拍着胸口有些后怕的问道。 “不是。”林光一摇摇头,在前带路。两人一先一后沿着贵宾通道径直走向了等在车站门口的马车。 马车辘辘前行,这时候已经接近长安最繁华的区域,不时有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从车旁响起,那是权贵们最新的玩具——蒸汽车的啸叫。最近这噪音有点扰民,长安治政官员已经开始制订规范蒸汽车行驶的法规了。 “只是探听他们的想法,不想更近一步吗?”令狐谷雨疑惑问道。 “那要看到你能做到哪一步了。”林光一若有所思的道。 “我刚刚受了差点要命的伤势,要做到更近一步很难呐。”谷雨不知为何,面对林光一时忍不住又开始撒娇。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说了。”林光一道:“假期的长短取决于你的任务完成进度。任务完成以后,在火车上找院长报告。” “说白了,还是不想在长安见到我嘛。”谷雨总算明白了孙铿的想法。 “就算你有面见长公主的勇气,孙铿也没有。他算是被你的父兄整惨了。”想起孙铿吃瘪的表情,林光一忍不住微笑。 “怪我咯。” 两人相顾微笑,谷雨忽然秀眉微蹙道:“林长官,不知道您这三天的假期是怎么安排的?” “我?”林光一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我想先休息一天。然后……” “然后再休息两天?”谷雨眼中闪过促狭的表情。 林光一哑然失笑道:“你说对了。” “这么标致的军官不借走用用太可惜了。”谷雨微笑道:“这三天的假期我可是排的满满的,林长官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玩?” “没兴趣。”林光一摇摇头。他自认是老成的人,谷雨的那个年轻的圈子他实在融不进去。 “三天的假期用来睡觉。那太可惜了。”谷雨俨然进入了宿主的状态,托着香腮为林光一谋划道:“我兄长很多的,你总会找到有共同话题的人。不如我们一起,不要走嘛~” 林光一发现谷雨的另一面,在脱下军装变成一个普通的阳光女孩之后,她其实和大多数同龄的少女一样。可是很遗憾的是,他对于这种把撒娇当成武器的女孩子的抵抗力为——零。 他迟疑的点了点头道:“好吧。” 令狐家在长安的西北城郊。马车出了闹市区之后,便很少能听到蒸汽车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啸叫声了。推开车窗,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谷雨脸上堆满了笑容。“一眨眼已经离家一年多了,不知道林长官……”她皱了皱眉,“林长官听着太生疏了。我以后叫你光一哥哥好不好?” “光一……哥哥?”林光一剑眉微蹙,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过去。 谷雨有些担忧的望着他,生怕触动了他的某些不好的心情。 “好。”林光一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脸上甚至浮现出淡淡的轻松笑容。 “不知道光一哥哥是哪里的人?” “我啊,我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很小的时候就被人送进孤儿院了。”林光一的表情告诉谷雨他在说谎,可是谷雨却没有办法拆穿他。陪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光一哥哥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呐。” “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林光一轻描淡写的道:“从我记事起就已经穿上了军装,那身墨黑的衣衫,怕是这辈子都脱不下来了。” “那光一哥哥的军龄岂不是很长?” “嗯。六岁开始。”林光一思索着回答道:“三年童军,三年见习,十二岁的时候被授予了五级军士衔……从那里出来以后,就是校尉。在校尉上一呆就是十二年,去年才被擢升到卫将。这还是沾了孙铿那家伙的光。” “光一哥哥今年才二十七岁!”谷雨吃惊的道。 “有些老相,头发十五岁的时候就全白了。”林光一微阖着眼睛回答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愿意跟眼前的小女孩敞开自己的心扉。也许……是那个原因。 “长相老成的男人好,有安全感。不像那个不留胡子的。”谷雨忍不住刺了某人一句,惹得林光一也微笑起来。但是谷雨接下来的问话,却让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光一哥哥是绝域的人吗?我很好奇,能不能问问绝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些事情你不该问的。”林光一的脸色冷了下来,“虽然我很喜欢眼前的假象,但事实早已经注定了。你就不要再提这些忌讳的事情了。我会马上下车,各走各的路……也许在那之前,还会杀了你。” 谷雨吃惊的望着林光一冷漠的表情,泫然欲泣。林光一说完重话之后,心中也有些不忍。他沉默了几秒钟后道:“说点轻松的话题吧,那个地方……我早已经遗忘,而且不愿意再想起。”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就已经停了。车夫掀开跟后面通话的小窗,毕恭毕敬的道:“两位……令狐家已经到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林光一的假期2 令狐家地处长安西北方的胡家村,不去不知道,去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整个村子都是令狐家的人。祖孙四代,全数下来已经超过百十户人家了。 林光一很好奇,长安在历次大战中都是主战场。这座看上去古风盎然的村落究竟是如何从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一下车,他就看见了一截废弃的城墙。那条城墙的年岁怕不要在数百年以上,而这样的遗迹在胡家村中比比皆是。 谷雨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眯眯为他解惑道:“我家祖先当年曾经跟人学过幻术,后来自己琢磨出了一些花样。村子里秘密地方有一座幻术法阵,一旦战争爆发,就会启动幻术法阵。附近十里八乡的民众都能免受战乱呢。” 林光一笑着点了点头,这样的传世家族,自然会有一些能够藏身保命的小手段。说出来不丢人,被人破去才丢人。谷雨既然这样说,那么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他又不是敌人,这么说也是推心置腹,拉近彼此距离的手段罢了。 令狐家现任族长令狐年的宅子位于村子的正中,谷雨领着林光一径直走到令狐年家大宅的门前,举步还没迈上青石台阶。暗处便跳出两个精干的小伙子。眼神警惕的望着林光一,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大声喝问道:“你是谁?为啥擅闯俺们胡家村!” 原来谷雨和林光一两人一下马车,就被村子里轮值的青壮发现,因为谷雨一直跟着的缘故,所以也就隐在暗处没有现身。直到发现谷雨要领着这陌生人去族长家时,才跳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荧惑、摇光!你们两个放肆!”谷雨轻声斥道:“这位是贵客,什么叫擅闯?没看到我吗?” 其中一个小伙子有点害怕,轻轻扯了同伴的衣袖道:“谷雨小姑在呢,不叫擅闯吧?” “嘁!”那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不屑道:“四爷爷说过,但凡有客来访,先去他那里登记。谷雨小姑没有照章办事,我没当场锁拿就已经很给自家人面子了。” “四叔何时立过这样的规矩?”谷雨满脸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我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其他几位哥哥也都没告诉我。不知者不罪!摇光,你去通知四叔一声,就说我带着军研院院长孙铿的侍从官去面见爷爷了。快去,快去!”谷雨年纪跟两个小伙子相差仿佛,辈分上却差了一辈。这时候摆出长辈的架子来,端得是惹人发噱。 摇光和荧惑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最后闹出这一出来。两人有些进退两难,坚持己见吧,谷雨小姑毕竟是长辈;退缩了吧,又有点被外人看了笑话的感觉。门前四人正僵持着的时候,忽然听见门里传来一声低咳:“荧惑、摇光你们两个可以退下了。谷雨和林侍从官都是贵客,可不能这么对待。” 府门里出现一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发飘飘,仙风道骨。他穿着一身复古的青袍,前胸印着一面阴阳图。背上负着一柄长剑,颇有古人遗风。颌下三绺长须,花白相间。一双眸子精光湛然,上上下下把林光一打量了一番,忽而笑道:“谷雨啊,来之前也不知道跟你四叔招呼一声。我得了消息可是连鞋都跑丢了,你这怎么赔?” 听见他开口抱怨,林光一闻声低头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差点笑出声来。这中年人倒是没说谎,两只木屐果然不翼而飞,光着大脚丫子坦然站在府门前,朝着他稽首道:“野道人令狐冬,这位一定是孙院长身边的林光一,林侍从官了。” 林光一不是第一次见到帝国国内的道家修行行者,只不过如此另类的道人倒是第一次见。他原样稽首还礼道:“正是林光一。” “请进来说吧,家父知道二位上门,正在等着你们大驾呢。上次我大哥与你家院长交流,家父有很多不明白之处。列出不少问题,正等着您一一解惑呢。”令狐冬伸手虚引,将二人领进院子内。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传世大族,令狐家家主的府邸比不上姬家的白玉府,也比不上姜家的青石宫,更不要提手握天下的赢家勤政殿了。令狐家现任家主的房子,只不过五十米方圆的一片小院,院子里栽满了苍翠欲滴的翠竹。竹林掩映中,一座小茅屋若隐若现。 尽管此时还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但不知为何,已进入令狐年的院中,林光一就奇怪的感觉到冷意消失了。脚底下暖洋洋的,走起来舒适无比。 令狐冬一边在前带路,一边跟谷雨闲聊。 “谷雨侄女啊,这次回来发现你的气息变了好多。功课一直都在做,没落下吧?” 谷雨低眉垂眼,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一直都在做,不敢稍有遗忘。” “这门功课须得你认认真真的做一辈子,可不要轻易放弃了。”令狐冬语重心长道:“听闻你前段时间受伤,没事吧?” 谷雨鼻尖沁出细密汗珠,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恐惧。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弱。“谢谢四叔挂念,前些日子确实受伤了……” 令狐冬忽然顿住了脚步,身形一闪如穿花蝴蝶一般插入林光一和谷雨两人中间。伸手攥住谷雨的皓腕,闭目沉吟了片刻。 林光一骇然,这中年大叔看上去神神道道没个正形儿,谁料身手如此之快。他自忖能击败对方,但要是想留下这人,恐怕得有点难度了。 谷雨心中发虚,拼命寻找宿主残留的记忆。手腕子被身旁这道装大汉攥住,事败了就算想跑也跑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心虚的看着令狐冬赔笑。 “脉数倒是比走之前强健多了……”令狐冬捻须沉吟道:“不过,我听立春和立夏两个混账小子说,你已经有了身孕。可是为什么我觉着你还是处子之身?” 谷雨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敢情四叔一门心思都放在自己和孙铿之间的孩子身上了。她哭笑不得道:“四叔你又取笑人家。” “哦哦哦,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掺合,反正现在我们和孙铿搭上了另外一条关系,你也不用那么着急了。”令狐冬道:“对了,以后不要再喊我四叔了……辈分不对。” “哦……啥?!”谷雨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不知道在她昏迷这段时间里,她那神奇的爹爹又作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话说来就长了……”令狐冬道:“让你祖父跟你解释吧。” 谷雨一头雾水的跟着令狐冬走进了祖父的茅屋,房间里的陈设简单无比,正对房门的照壁上摆着几位先人的灵位,灵位前立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光头老者。他身穿一件秦人常见的灰色秦装,背对三人站立着。 谷雨看见那熟悉的背影,眼圈一红。抽泣着低唤了一声:“爷爷……我回来了。” “回来了?先坐吧。”老者回身冷漠的打量了谷雨一眼,淡淡道:“冬儿,去烧一壶茶来。” 令狐冬全然没了在竹林时的豪爽洒脱,双手垂在身侧,毕恭毕敬道:“是,父亲。” 谷雨觉得,自己这次回来以后,祖父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一点陌生和猜疑,而少了以往常见的宠溺。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更不知道现在站在祖父面前的自己到底还是不是那个自己。 这是林光一第一次见到帝国国内首屈一指的传世家族的族长。因为工作的关系,八大姓的族长他见过不少,但每一个和眼前这位老人比起来,总是缺了一点什么。 也许是气质问题吧,林光一也说不清。欠身道:“令狐族长,林某代替院长向您问好。” “我与你家院长神交已久,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总是不得见面。”令狐年道:“先前一段时间,犬子令狐春去见了他一面。他说了一些话,我左思右想都不甚明了。正巧你来了。我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向他请教几个问题。请你转达。” 林光一凛然道:“族长阁下说就是了,林某一定把话原封不动的带到。” “第一个问题,木柴是否足够,寒冬漫漫可否安然越冬?”令狐年沉吟着道。 林光一眼神一凛,这老头的话里有话。不知道他和孙铿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是有什么暗语在其中蕴含吗?心中快速转着念头,面上却是恭敬有加。他沉声点头道:“是。” “第二个问题……”令狐年慎重的沉吟了几秒钟,似是有些为难的道:“攥着刀把子的人,跟院长是不是一路的?” “是。”林光一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哑谜,只好把自己变成录音机。 “如果他有答案,告诉谷雨就是了。现在她是我们都相信并且认同的人。”令狐年谈起自己宠溺的小孙女时,口气依旧冷淡。似乎站在他面前的谷雨并不是那个他疼爱的女孩儿,而是一个陌生的人。 谷雨心痛如刀绞,站在那里双手绞着衣角,泫然欲泣。令狐年看着她委屈的表情,心中叹息了一声。默默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事已至此,怕是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只不过这话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嘴上半分都没有透出分毫。这时令狐冬已经将热茶端了上来,给在座的三人倒上。令狐年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淡淡道:“冬儿,谷雨和林侍从官在家的这几天你就全程作陪吧。玩的开心点。” 令狐冬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却是依然规规矩矩不敢稍有逾距。“我记下了,父亲。” 令狐年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朝后屋走去。他行走如同流云一般洒脱,竟是再也没有看谷雨一眼。谷雨站起身来,想要追过去,揪着这老头的胡子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一想起自己的真实情况,立刻神色黯然。只是望着祖父的背影,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五章林光一的假期3 令狐冬朝谷雨挤了挤眼,示意她赶紧追上去。谷雨黯然摇了摇头,拒绝了四叔的好意。令狐冬却是曲解了谷雨的意思,眼神落在一旁坐着的林光一身上,心中暗暗有了定计。 他走上前来,亲热的攀住林光一的手臂。朝着他唱了个喏,笑眯眯道:“林侍从官第一次到小村来,想必对这里稀罕的紧。走走走,我带你畅游去,顺便找几个相得好友痛饮一番。人生难得几回醉,男人嘛,不喝酒怎么行呢?” 林光一摇头苦笑,这令狐冬当真是个妙人儿。做叔叔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非常得体了。也只好半推半就的从他的好意,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了房间。声音逐渐远去,终至不可闻。 令狐谷雨呆呆坐着,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已经离开。时间仿佛在令狐年的小屋里失去了作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声低沉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沉思。 “为什么你还没有走?” 谷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家还是那个家,祖父也依然还是那个祖父。但她已经不是她了。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令狐年的声音冰冷而威严,谷雨清楚的记得,在她的回忆里,这声音永远都与春天的暖阳一样。父亲为官,母亲早逝。她的童年就是在这片竹林周围度过的。祖父的书房就是她的游乐园,那满满排在书架子上的古籍,每一本都存留下她的印记;她依然能想起,自己把书页撕得如同蝴蝶一般纷飞落下的时候,祖父脸上露出无奈而宠溺的笑容。 “我不知道……祖父您为什么不理我。”谷雨咬了咬牙,有些怯懦的回答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多希望面前的门帘能够掀开,露出祖父那张慈爱的脸庞。 “唉……”令狐年长叹了一声,“傻孩子,有些事情维持着并不一定是坏事。你可知道我的心里,和你一样的痛么?” 不等谷雨作出回答,令狐年再次淡淡的道:“你可知,为什么我会那么宠溺你。而比你更大的哥哥姐姐,比你更小的弟弟妹妹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谷雨茫然的摇了摇头,这确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祖父有二十四个孙辈,她在其中并不是最优秀的一个,反而有些鲁钝。但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祖父似乎把所有对孙辈的爱都投注在了她的身上。这种偏爱在传世大族中是非常罕见的,相反倒是那些小门小户里,孙辈才能得到祖父祖母的溺爱。 “因为在你出生之初,就有人告诉过我。你的阳寿不过二八年华。”令狐年的声音里充满了哀伤和惋惜的情绪。“你胸前的那道伤口,是你三岁的时候留下来的。知道你的母亲为什么会早逝么?因为她用自己的心脏填进了你的胸口。为你接续了活下去的希望。这才为你求得了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谷雨轻轻按住胸口,那颗心脏正有力的搏动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早逝,而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思念过她。是因为她从未离开,就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眼泪簌簌的流下来,谷雨低着头无声的啜泣着。她从来都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父亲对她只是冷淡回避,她以为他从来都不爱自己,原来事情的真相在这儿。世界上无论哪个男人,面对自己的杀妻凶手时候恐怕都不会那么淡定吧。 “这么说……你们早已经知道事情会朝着那个方向进展?知道我……会死?死在冰天雪地的北方,身边一个亲密的人都没有。”谷雨的声音冷静下来,她忽然开始痛恨自己,痛恨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甚至开始痛恨那个寄生在自己的身上,影响着自己的思维的奇异生物。 “是。”令狐年的声音也冷淡下来,似乎从往事的窠臼里摆脱出来。 “所以,你们才会如此大方的把我像出卖商品一样,卖给孙铿那个家伙?甚至在我入学的第一年,就已经通过各种明显的不明显的暗示,向我下达了那样的任务。只是你们没有想到那个家伙是一个真正的君子。”谷雨忽然轻笑了一声,神情中带着些微的嘲弄。 “说实在话,你的进度已经落后了。”令狐年坦诚布公的道:“在少年营的时候,你就应该去完成那件任务才对。而不是跟一个叫萧十三的平凡男孩花前月下,你的摇摆不定,造成了之后的一连串变故。但是我也感谢你的摇摆,正因为如此,才让上苍为我保留了你的灵魂。虽然你已经不再纯洁了。怎么,不准备让你脑子里盘踞的那个小东西出来见一见么?” 谷雨坚定的摇了摇头,“在某个夜晚,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从此以后,我和它之间没有彼此。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专司攫夺人的灵魂的智魔居然会产生如此愚蠢的想法,它真是很蠢。”令狐年嘲弄的道。 “不要把我跟一般的智魔相提并论。你这只出卖亲族作为筹码的老狐狸。”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谷雨口中发出,很显然是迪亚西罗接管了谷雨的身体。 “出卖亲族?”令狐年并没有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呵呵的笑了几声。“那跟我比起来,你这只劣等寄生虫又是什么呢?我的孙女早已经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我的爱,为什么要投注在你的身上?” “谷雨并没有死。”迪亚西罗尖利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她对于生太执着,我也参详不透人类奇怪的求生欲望。也许是她的那颗心脏的作用。但如果我不进入她的身体的话,她可能真的就死了。” “正因为你的行事里还有我孙女的作风,你以为我会容你到今天?”令狐年冷冷道:“不要奢求太多,大家维持着彼此的距离就已经很好了。我能看到听她喊我一声祖父就已经很知足了。” “你这头自私的老狐狸。”迪亚西罗冷冷的嘲弄道。 “与一个孙女相比,这个家族上下三百余口,几十代人攒下的基业孰轻孰重?你能拎得清么?”令狐年傲然道:“再说我已经补偿过她,在她前十二年的生命中,她是我最宠溺的孩子。时至今日也依然还是。” “这些话你说来给我听听就算了。不要跟她再重复一遍了。她本质上还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希望你尽量不要伤害到她。”迪亚西罗冷冷道:“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最喜欢的孩子,可是你却把她送到了孙铿的卧室里。不要拿什么家族大义来压服我,我不吃这个的。她……我……我们!我们以后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希望你们不要干涉。就算有一天我们爱上孙铿,那也是我们和孙铿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 这话有些绕嘴,但令狐年却听懂了。房间里的老者摇摇头,无声叹息。幸好家族通过另外一条线和孙铿搭上了关系,谷雨的作用已经不像最开始时那样至关重要了。“我也希望你能转告她一句话,要永远记住自己的姓氏。她是姓令狐的。” “抱歉,我不接受除了恢复关系之外的第二种回答。”迪亚西罗的态度依旧强硬,并没有因为令狐年的变相妥协而变得软弱。 “你让她出来,我和她说话。”令狐年的口气有些隐隐的着急。他深信自己能够说服谷雨,但眼前这个家伙,他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是一个家族掌权者的身份,还是一个祖父的身份呢?”迪亚西罗嘲弄的道。 令狐年干枯的双手撑住床沿,苍老的眼神环望着书房里的一切,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蹦蹦跳跳的在房间里到处走动着。不时踮起脚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籍,倚着书架翻阅。秀气的眉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开来。有时候她又会站在书桌旁,安静的看着自己写字看书,偶尔会帮自己研墨,有时候会骑在自己的脖颈上,两个人在斗室里的笑声会传出很远。十二年的朝夕相处,岂能容一句话而轻易抹煞? 令狐年沉思良久,终于做出了全面的让步。他沉沉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自然是一个祖父的身份。” “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承诺。”迪亚西罗尖锐的声音渐渐低落,终至不可闻。谷雨茫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那张熟悉的硬床上。鼻端缭绕着熟悉的中药味道,烟雾在眼前缭绕着,香炉里的香已经燃了大半,实质一般的气流从山顶流淌下来,在松木盘子里盘旋,不时有一丝偷跑出来,融进书房的空气中。这是她小时候看多少次都看不厌的情形。如今在眼前重现,恍若梦境一般。 “爷爷,你在哪儿?”谷雨检查着自己身上的情况,发现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的心中不由开始庆幸:也许,祖父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小秘密。也许她期待的美梦会变成真实的。 “当然是给我的乖孙女熬药啦。”光头老者端着药盅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和煦慈爱的表情。“刚刚真是吓死爷爷啦,我的小乖孙女又要不理爷爷了。” “可是,我似乎做了一个梦。爷爷你不理我了。”谷雨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发现自己的回忆并不真切,仿佛眼前蒙了一层纱一样,想看却看不清。 “鬼扯。明明是你不理爷爷了才对。” “是爷爷不理我了吧。” “你不理我!” “是爷爷不理我了吧?” “是我的小乖孙女不理我。”令狐年轻轻刮着她的琼鼻,“快把药喝了,一会儿你不是还要和那个年轻后生一起去玩吗?” 双手接过祖父递来的药盅,一切都显的不那么真实。小口抿着苦涩的药汁,谷雨抬眼望去,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林光一的假期4 长安西北,胡家村东。古亭。 一帮子少男少女齐聚一堂,正是青春勃发的年纪,他们还没有被那么多的烦恼事缠绕住双腿和双手。这个时候,他们的手里端着杯子,脸上带着笑容。 “向大家隆重介绍……”谷雨小脸微红,浅饮几杯稠酒后,她已经是微醺。将林光一拉到身边,仰着脸炫耀似的跟小伙伴们大声说道:“帝国军事研究院院长……”她过意拖长了强调,直到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志得意满的说了下去:“……的第一侍从官,林光一三级卫将。大家再次欢迎!” 林光一摇着头陪一帮少年们胡闹,感觉这三天的假期简直糟糕透了。第一天跟令狐冬以及几个大叔一场大醉,从未醉过酒的林侍从官居然醉了!这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了,没想到第二天跟立春他们几个同饮时再次被扶着回到寝居之处;今日是最后一天,林光一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清醒着回去。 “谷雨姐,谷雨姐!”一个头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手跳跃着道:“光一哥哥是第一侍从官,那你排第几?” 说话的是令狐冬家的孩子,小雪和大雪其中之一。两姐妹是双胞胎,除了她们俩之外,连他们父母都分不清两个女儿之间的区别。谷雨试图分辩了几次,都失败了之后,索性就不去管了。反正都是她的妹妹弟弟,叫声“雪儿妹妹”是准定没错的啦。 “咳咳……这个嘛……”谷雨有些心虚的卖着关子,自己虽然也是孙铿的侍从官,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去想自己到底排在哪个位置。 人身保护上有韩康韩大叔;临战指挥上有林光一;她除了某次不太成功的献身之外,就只剩下帮孙铿打理个人内务这种微末小活了。三类侍从官里,内务侍从官可是最末等的一级。当然若是能够晋升为那男人的侧妻又另当别论了。谷雨微红着脸把那羞恼的事情抛到一边,拍着小胸脯自吹自擂道:“自……自然是跟光一哥哥平起平坐的啦。” “谷雨姐姐好厉害的。”大雪亦或小雪两只眼睛冒着小星星,无限崇拜的赞叹道。 “哈……哈哈。”谷雨心虚的望了林光一一眼,干笑了几声把话题糊弄了过去。她看到林光一端着杯子倚在栏杆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自我吹嘘,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我以后也要跟谷雨姐姐一样,去做大将军的侍从官。”小姑娘憧憬着道,期待着自己的未来。 “做侍从官可是很辛苦的。你就不怕?”林光一的思绪被小姑娘的豪言壮语打断,回转过神来,望着她打趣道:“就说孙铿身边的侍从官吧,长官在哪里,我们就得在哪里。还需要时时刻刻都担心长官的安全问题。你知道这两年来,孙铿身边有多少卫士殉职了吗?” 众少年少女,包括谷雨在内都茫然摇了摇头。 林光一轻笑了一声,并没有把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说出来。而是转口道:“孙铿的第一任侍从官王戎,现在已经是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总教官兼军研院的副院长。可谓帝国军界又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但是你们知不知道,他当年可是受过几乎致命的伤势,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才恢复了健康。我的前任萧显,被孙铿的政敌陷害,不仅妻离子散,而且人也失踪了很久,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踪影。至于其他几位长官的侍从官我也略知一二。侍从官这个职业,当真是挺辛苦的。长官在哪儿,你们就得在哪儿。这是必须要求,容不得半点马虎的。长官往火海里冲,你们就得当他的防火垫;长官往刀山里闯,你们就是他最后一件铠甲……如此,你们还想做侍从官吗?” 少年们尽皆沉默,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所幸林光一发了几句牢骚之后就自觉闭上了嘴巴,搂着酒瓶灌了几口酒。但是被他一冲,少年少女们的小型宴会就再也开不下去。大家又强颜欢笑了一阵,就各自回去休息了。谷雨和林光一落在最后,沿着古亭到胡家村的小路上徜徉。冬天里难得一见的晴朗天气,两人肩并肩走着,忽然谷雨低声道:“光一哥哥是在说我么?说起来,我真的不太适合担任孙铿的侍从官。光是您说得第一点要求,我就做不到。要不是小迪帮我,恐怕我连上战场都很艰难的。” 林光一心中慨叹,被智魔夺去了皮囊的人他见过不少。安宇、老蒙都是。不过那两位都是绝对的完全占有,原本宿主的人格一丁点都没有保留下来。而这女孩却逆天的幸运,不仅没有丧失掉原本的人格,反而跟孙铿原本那只粉红色智魔达成了一个奇特的共生关系。更奇特的是,那只粉红色智魔居然脑袋发昏把自己固定在了谷雨的身上。就形成了两个灵魂共用一具身体的奇异情况。也不知道这背后究竟发胜过什么样的故事,也许这将永远是一个未解之谜了。 想了那么多,现实中不过一转念的时间。林光一略微愣了愣,哂然笑道:“怎么会呢?只是在向你的弟弟妹妹们说清楚你的成功并不是轻易得来的而已。谷雨,你才是能够陪伴孙铿走到很久以后未来的人,所以我对你的要求并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宽松。相反,我会对你非常严格。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光一哥哥这是在说什么话?”谷雨惊讶道:“难道您准备离开他吗?” 林光一发现,自从令狐年那老头子和谷雨交谈过一次之后,这丫头确实变了很多。从前影响到谷雨的那个小智魔几乎不怎么出现了。也不知道令狐年和那个小智魔之间是不是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他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离开。因为在孙铿身边本身就是一场非常危险的事情。有多少人因他而失去性命,这并不需要我多说了吧?你也好,你身体里的那个小迪也好,你们都是真心实意跟他一条心的。所以我请求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们能够诚心诚意的辅佐他,帮助他。让他实现他的梦想,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好不好?” “这是什么意思?托孤吗?”谷雨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林光一微笑,这家伙终究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不过,他没有跟它解释的心情。“当然不是。你这种低级生物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少女的神色迷茫了一瞬,又恢复过来。“光一哥哥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算了。”林光一叹了一口气,显然不打算把自己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话再复述一遍。“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可就要归队了。你要好好的努力,我很看好你喔。” “一定会的啦。”少女轻声笑着,信心满满的攥紧了小拳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光一倏地睁开了眼睛。他快速从床上坐起来,披上一件宽松的衣衫,疾步走到房门外。 “鬼鬼祟祟的家伙,给我滚出来!”他低喝了一声,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院子中的某个阴影。 几秒钟后,薛汉臣狼狈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气息被林光一锁定之后,他几乎没有办法做出任何脱离的动作。“到底什么时候被你发现的,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林光一打量了他几眼,沉声道:“殿下终于打算让你也去他的身边吗?” “是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薛汉臣满不在乎的道:“不过今天下午的话你说的很奇怪啊。你是打算托孤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吗?” “孙铿又不是我儿子,我托哪门子孤?”林光一冷笑道:“只不过兵凶战危,你我说不定哪天就去了。到时候可就没有人再能保护在他左右了。” “欸欸欸!”薛汉臣不满得道:“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好不好!林光一你给我记住,在我堂堂正正的击败你之前,我不允许你死知道吗?” “堂堂正正的击败我?”林光一摇头道:“我看你下辈子都难。对了,探听出什么消息来了没有?” 薛汉臣叹了一声道:“还没有。不过小公子的身份倒是有了一点进展,我们有了一个挺有趣的发现。所以殿下才会让我来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林光一皱眉道。 “当年你去蜀州的时候,孙以宁是不是真的死了?”薛汉臣沉声问道。 “确认必死无疑。”林光一斩钉截铁的道。 “那就奇怪了。”薛汉臣皱眉思忖道:“有人最近在长安,看到了孙公子出现。殿下判断,要么是你撒谎;要么这孙公子的身上有蹊跷。” “难道他的情况跟谷雨一样?”林光一若有所思道。 “有很大的可能。”薛汉臣道:“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嗯……你说。” “梁轲死了。”薛汉臣表情沉重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吐出了自己这次带来的最重磅情报。 第一百一十七章绝域传说1 林光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梁轲竟然死了。那个绰号“不死鸟”的男人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他沉默了许久,才暗哑着声音道:“你确定没有跟我开玩笑?” “我吃了忘忧散才跟你开这种玩笑。”薛汉臣气急败坏的道:“绝域里出来的人又去了一个。干嘛哭丧着脸?你应该高兴才是。” “想找死就直说。”林光一脸色如挂了霜,口气森冷的道:“我可以成全你。” 薛汉臣知道他这是真的动怒了,自忖两个自己绑一起都不一定能击败盛怒之下的林光一。双手连摆道:“算我说错,别不开心了。梁轲他也算是解脱了。” 那个一心求死而死不得的男人,却在他即将登上人生巅峰的时候死掉了。这算哪门子解脱?林光一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口郁郁之气。“死因是什么?有什么疑点吗?” “是被杀的。还没有找到凶手。”薛汉臣脸色沉凝的道:“你家院长已经被留下参与这件事情的调查了。陛下和殿下都知道他有这方面的天赋。” “所以说那姑侄俩现在已经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了?”林光一嘲讽了一句。 “咱们可一直都是一边的。”薛汉臣摊着手道。 “纠正你的一个错误,那是咱家院长。不是我家院长。薛侍从官。”林光一没了跟他谈下去的兴趣,冷淡的解释了一句之后朝房间走去。 “你干什么去?话还没有说完呢!”薛汉臣大急道。 “去找酒喝。”林光一冷漠的说着,反手重重关上了房门。 “等等我,我也要!”薛汉臣一个箭步追到他的背后,情急之下,伸手挡住了重重合上的房门。林光一盛怒之下,关门的力气怕不是有数百斤之重。薛汉臣紧紧抿着嘴唇,已经做好了受伤乃至断臂的准备。 门没关死,薛汉臣的手臂也没有受伤。林光一扶着房门,回头怒视着他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还不赶快滚?” “作为朋友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哥们,你这时候需要我。”薛汉臣诚挚的道。“我们可是好久都没有一起醉过了。” 一声朋友,让林光一的脸色松动下来。面如寒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暖色,他侧身让开一步,轻声道:“进来再说吧。” 薛汉臣松了一口气,林光一虽然死人脸一张,但这脾气依然还是那时候没怎么改变。他告罪一声,闪身进去。“酒在哪儿?”薛汉臣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摸出一包花生和一包凤爪,摊在桌子上。四处张望了许久,都没有看到林光一把酒拿出来。 林光一冷笑了一声,拎起一只瓷杯隔窗丢了出去。瓷杯撞在墙壁上,发出“砰”地一声脆响,登时四分五裂。 “该听的都已经听到了,该拿的也总该拿到了吧?”林光一站在窗前,朝着夜色深沉的小院外喝道。 令狐冬在黑夜之中现出身来,尽管行踪被发现,但养气功夫可比薛汉臣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他从容的回答道:“送给朋友的酒,无论多少都没有穷尽。只不过发现了这位姓薛的朋友的行踪,才贸然跟来,其他并没有什么恶意。还望林侍从官见谅。”说罢,他手一扬,提着四坛稠酒走上前来,轻轻放在门前,又原路退了回去。 “佐酒小菜已经吩咐厨子去做了,待会就会送到。林侍从官和薛朋友进请慢用。冬先告退了。”说罢,转身洒脱而去。进退之间的从容写意让薛汉臣讶异不已。 “这人身手怕不在老梁之下。没想到胡家村这小庄子,竟然也是藏龙卧虎之地。” “这人叫令狐冬。是令狐年最小的儿子。”林光一道:“应该也是令狐家防卫战力的首脑级人物。我和他也算半个朋友,自然不会像对你一样过分为难于他。” “什么意思?难道我这个正牌朋友就得承受你的怒火,顺便变成你愤怒时的人肉沙包么?”薛汉臣不满的抱怨着,只不过眉开眼笑的样子,实在让人很难感觉到他的不满的成分究竟有几分。 “是啊,有什么不满的趁早说出来。运动一下之后再喝点稠酒解渴再好不过了。”林光一狞笑着捏了捏拳头,指掌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 “我发现你变了好多……不,没什么变化……不,还是有的。”薛汉臣迟疑不定道:“究竟哪里变了,我也说不清楚。虽然还是那张死人脸没错……”他忽然抱住脑袋蹲了下去。“最后一句……别打脸!(哎哟!)” 几分钟后,薛汉臣幽怨的坐在桌子对面,从口袋里摸出布帕,擦拭着嘴角的血痕。林光一端起瓷杯,一口抽干了杯中稠酒。惬意的叹息了一声,“果然,愤怒还是要发泄出来。压抑着总不是办法。” “见你鬼的发泄。”薛汉臣冷哼道:“老梁死了你打我一顿泄愤,我死了你打谁去?” “你死了,我杀凶手全家给你陪葬。”林光一轻描淡写道:“那地方出来的种子就这么几颗了,从我们之后,你可听说过有新人从那里出来过么?” 薛汉臣沉重的摇了摇头,抿了一口稠酒漱了漱口。将含在嘴里的血酒吐在地上,伸着指头算道:“王戎、萧冰、你、我、老梁……咱们是最后一批出来的。在之前都名声不彰,我知道的只有萧显,他身上的烙印肯定是那里的人。只有那帮老变态才能教育出咱们这种什么都会,什么都不精的怪胎。” “说到什么都不精,那是你错了。”林光一淡淡道:“在我们之前,曾经有过一次不成功的实验。结果训练出了几个没什么感情的家伙。战斗力强悍的可以,只不过是些木头人,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说了一阵子往事,林光一的情绪才稳定下来。闭目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道:“倒一杯酒。” 薛汉臣依言照做,两人盯着桌上满溢出来的杯子,似乎已经死了的梁轲正坐在他们面前,瞅着他俩笑眯眯的。 林光一低声道:“孙铿曾经怀疑过他是他们的人。试图调查过他。但是还没有开始,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老梁算是以死证清白,只是我宁肯去调查他一下,也不愿意出这样的事情。” “孙铿……院长为什么会怀疑他?”薛汉臣原本打算学着林光一的叫法,话溜出来后,感觉不妥立刻改了称呼。 “因为梁二公子。”林光一道:“梁二公子跟他们走的很近。孙铿怀疑老梁是他们安插在陛下身边的钉子。” “但你知道他不是。”薛汉臣道。 “皇帝陛下怎么会用一个立场不明的人?正因为老梁是那里出来的人,才会被这样重用。否则,他家那个醉心天文事业的老爹和不务正业的弟弟,已经为他的前途蒙上阴影了。” 薛汉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轻轻抬手端起瓷杯,反手将酒洒在地上。“陛下勒令三天之内查出凶手。院长指令闫峰接手这桩案子。那位狠人上来就是一记重锤敲在别人脑袋上,现在梁二公子和梁家上下几十口都被控制起来了。” “严刑拷打么?”林光一冷笑着道:“闫处长行事粗暴果决,知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虽然我不赞同他的手段,但我认为他搞对了方向。老梁的死,跟梁家脱不开关系。” “殿下让我带话来,闫处长负责明面上的调查,我们负责暗面。”薛汉臣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真不喜欢暗面。做好了都是别人的功劳,做不好又先拿你我是问。” “暗面有什么不好?”林光一冷然笑道:“刚好去做一些之前想做却又做不得的事情。” “那……你有想法了?”薛汉臣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 “明天回去以后,听我的招呼。”林光一仰脖喝干了最后一杯稠酒。脸色冷了下来。“曲终人散,现在你可以圆润的滚了。” 薛汉臣浑然没有在意到林光一命令似的口气,沉浸在要去做大事的兴奋之中。站起身来,信心满满道:“这次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他走出好远才醒悟过来。自怨自艾的拍着脑门自语道:“今天发了什么失心疯?我怎么会听那家伙的!这下惨了!以后主次分明,我可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林光一却是带着些微满足和偌大的惆怅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双眼发直的望着黑黝黝的房梁,酒意上涌,往事走马灯似的从眼前轮闪而过。 “上车,下车以后朝前走!回头的死,停步不前的死,不能按时到达的死!听见没有!” 耳边似乎响起阴冷的声音。尽管那声音已经消逝了几十年了,可依然还似在昨天。 林光一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了一条小径。他心中感觉到久违的柔软,这感觉传到到手心,如此真实。他若有所思的转头,望着身边那冰雪玲珑的小女孩。小女孩看到他先微笑起来。 “光一哥哥,好久不见。” “是啊。”林光一叹息了一声,轻声道:“林玲玲同学,好久不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绝域传说2 在林光一二十七年的生命中,走过无数条路。唯有记忆中的这条路对他的印象最深。无他,是因为他牵着妹妹的手走进那座阴森恐怖的山谷,走出来的时候却是孑然一身。 进入时黑发白肤的阳光少年,出来时已经成了发丝雪白的阴戾战士。 通往绝域的是一条石子路,不像后来的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中的红石小径那样踩上去舒适,更不像长安街头的青石大街那样平坦。尖锐的石子朝天摆放着,单薄的鞋底踩上去,脚心就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石子上遗留着暗红的痕迹,也不知是过往路上行者留下的血还是石头本身的颜色。 耳畔不时响起同行少年的哭喊,以及毫不犹豫劈砍下来的刀锋破空声。临死前的惨叫声,鲜血泼洒在地面上的声音。 跟随的大汉们时不时喊出那三条禁令。好让剩下的幸存者们时刻牢记这处地方的危险可怕。 “回头者死!停步不前者死!失期者死!” 这条路,一旦踏上去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无论你之前是权贵子弟还是乱世孤儿。大汉们手中的刀,向来一视同仁。 这条小路似乎永无尽头,一同前行的伙伴越来越少。刚进入峡谷时,还有数百人一起随行。不过走了三四里的距离,就已经少了一半之数。又过了三四里,林光一转头望去时,发现只剩下十几人与他齐头并进。他想回头看看后面还有没有落单的少年,忽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回头者死!小子,你很想死吗?” 他悚然而惊,冷汗涔涔流下。咬着牙忍着脚底传来的剧痛,一步一步艰难的朝前走着。 左前方一个女孩超出了他半个身位的距离,她悄然侧转头,望着他和身旁体力不支靠在肩膀上的妹妹。“嗨,你好。我叫萧冰。你呢?” “别说话,会被杀的。”林光一皱眉告诫道,他可不想就这么做了那些大汉的刀下亡魂。他死了的话,谁来照顾妹妹? “没事的,他们禁止回头,却不禁交谈。”萧冰得意的笑着,显然为自己抓到了大汉们的小漏洞而自得不已。 “哦。”林光一了然点了点头。“我叫林光一。这是我的妹妹,林玲玲。” “林光一?好奇特的名字。你是东瀛人吗?”萧冰疑惑问道。 “东瀛人?”林光一矢口否认道:“才不是。我家在林州。” “不是就好。”萧冰保持着体力与他们齐头并进,看得出来这趟路程对她来说非常轻松。“这里的教官们非常讨厌东瀛人,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我不是。”林光一闷闷道,才懒得去问这女孩为什么知道。看她的打扮,与妹妹相比,不知差出多少秦里的距离。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的身份可能非同一般。 “为什么你不问问我?”萧冰感觉自己的力气用到了空处,拳头打空的感觉好难受。她侧着头道:“你就不想知道点别的?” “不想。我来这里只是想讨口饭吃。给妹妹一个好的生活,暂时没想别的。”林光一平淡的说道,似乎绝域这个名词对他而言,不过是他众多旅途中的又一座驿站而已。 “那你还不如在童军营呆着。来这里可是错了。”萧冰轻哼了一声道:“还带着妹妹……你会害死她的!” 萧冰当年无心,如今一语成譏。也许这也是这么多年始终无法接受她的原因。林光一倏地睁开双眼,从半睡半醒中醒来。不过听说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真爱,这时候只能祝福她了。 林光一无声的笑了笑,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逃避着这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甚至包括讳言自己的来历。直到记忆的闸门被老梁的死重新打开,他也终于可以用一种轻松一点的心情去追忆那逝去了的时光。 绝域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帝国版图上的地名。它的地理位置距离长安并不远,乘马车向西疾驰两天就会进入一片苍莽的群山。群山之中,一处普普通通的山谷就是绝域中心营所在地。 中心营能容纳的学员最多不超过一百人,而他们那一批的资质实在比不上他们的前辈。最终抵达终点的不过二十一人,其中还有林玲玲和萧冰两个未及?的小女孩儿。不同的是,萧冰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才走到终点,甚至还有余力帮助林光一带着妹妹一起。如果不是萧冰的帮忙,他和妹妹的尸体恐怕早已经在半路上僵硬了。所以,在最初的日子里,他对于萧冰的感情还是充满感激的。 可是萧冰的帮忙有利有弊,现在回想起来是弊大于利。如果不是萧冰的帮助,他和妹妹绝对不会轻松的走到终点。但正因如此,才会让绝域里的教官们对妹妹的看法有些偏颇。刻意的加大了对她的训练强度,以及通过遴选的难度。最终导致妹妹的意外身亡。 他依然记得那个黄昏,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绝域里的五年,最初的二十一人经过层层残酷的选拔之后,只剩下了六人。表情阴沉的教官走到他们面前,冷着脸说道:“我只会开出五张通行证。最后一个被淘汰的人,你们自己选。” 在绝域里,被淘汰只有一种下场——就是死。林光一担忧的望了妹妹一眼,而这时候她正紧紧的牵着梁轲的手。能看到自己的妹妹找到自己的爱人,他这个做兄长的五味杂陈。既幸福又嫉妒。嫉妒妹妹的目光不再专注于自己的身上,幸福妹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梁轲曾经无数次的向自己保证过,他会专属于妹妹一人一生一世。用尽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保护她,珍重她。林光一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在长达五年的试炼时间,少年们之间都结下了生死般的情谊。教官让他们做出选择,无疑比杀死他们还难。一时间,学员队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这是订立了攻守同盟?”教官冷笑着质问道。没人回答他,所有人都紧紧的抿着嘴巴。 “好吧,好吧……你们情比金坚的情谊打动了我。现在我的手里有一个任务,如果你们完成,那么我也许可以大发慈悲。”他的手指缝里透出一枚金色的印章,脸上露出“不怕你们不上钩”的可恨笑容。“老规矩,抽签。抽到的人去执行这场任务。按照惯例,他可以选择两个同伴一起。看你们的运气了,孩子们。” 六枚竹签平摊在他们面前,拿到最短的一根那人将是那位必须经历生死试炼任务的人。林光一曾经无数次的回想,如果自己抢先一步把妹妹手里的竹签置换到自己的手里的话,将会是什么结果。也许被教官打个半死和完全打死之间五五开吧。 林玲玲看着自己手里比旁人短了一截的竹签,脸上的表情似喜似忧。时隔多年,林光一依然记得很清楚,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说:“别担心我,哥哥。” 她是自己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怎么会不担心? 教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望着林玲玲道:“看来上天作出了最公正的选择。现在,你可以挑选队友了。” 剩下的五个人站成一排,等着林玲玲的召唤。少女背着手俏皮的在他们面前走过,路过薛汉臣面前时,伸出一只嫩葱白一样的手指作势欲点下。薛汉臣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小姑奶奶,您可不要害我。”他无声的用口型哀求着。 林玲玲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无声微笑,如同留恋贪玩的蝴蝶一般从他面前飞过,来到了王戎面前。过分英俊,甚至有些秀气的少年已经高出少女半个头。林玲玲迟疑着,终究还是没有点下去。似是叹息了一声,从少年面前走过。王戎脸上露出半是庆幸,半是惋惜的表情。只不过这表情只是表露了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曾经无数次的梦里,林光一都问过她同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只不过少女的回答出乎意料的一致,唯有那丝谜一样的微笑让她始终想不明白。妹妹宁可去选择梁轲和萧冰作为自己的队友,也不愿意让自己为她扫平最后一处障碍。如果最后一次任务中有他,那么将会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有什么能挡住他对妹妹的感情,就算死亡也不能。 执行生死试炼的小队离开了山谷,迎着夕阳走向远方。少年双手抱膝,坐在绝域中心营外的一块大石上。妹妹走了几天他就坐了几天,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 到了第四天清晨,他们回来了。去时三人成列,归时两人成行。梁轲和萧冰两人站在“石头”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他们不敢去看那双已经丧失了一切生机的眼睛,不敢去迎接那道愤怒的快要燃烧的目光。 三人沉默着,从黎明到日落。归根结底汇成一句话。林光一暗哑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回响。“我妹妹呢?她人在哪儿?” 萧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被梁轲拉了一把。他站到少女面前,望着林光一沉声道:“玲玲……回不来了。” “回不来?”林光一的心已经沉入谷底,他依然期望看到一缕光明。“你们生气了么?女孩子要哄。” “我们好好的。她走的时候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喊着你的名字。”梁轲注视着他的眼睛,林光一没有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一点惭愧不安,可以看得出这个人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他感觉到面前有一扇门,永远的关闭了。 “你们可以走了。”林光一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林光一,你听我说……”萧冰走到他的面前,眼眶里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滚。”林光一再没有看她一眼,单薄的嘴唇中迸出一个字来,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第一百一十九章绝域传说3 萧冰还待再说些什么,但没等她开口,就已经被薛汉臣拉走了。朋友发觉的正是时候,林光一自己都不敢想,如果萧冰在自己面前一直站下去,将会发生一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林光一继续把自己变成石头,一天一夜之后,满头黑发尽皆雪白。甚至连眉毛都已经染了层白霜。少年的眼中不再有热量,永远沉寂在黑暗冰冷之中。 一场失败的任务改变了四个人的命运。原本那对应该在拿到出门证之后厮守终身的少年男女从此阴阳两隔,一个永远沉睡在苍莽的群山之中,而另一个化身为一心求死而死不得的“不死鸟”;一个痴心等候却注定要孤单一生,而另一个把五感全部关闭,变成了心中只有任务,眼中只分生死的杀人机器。 几个人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预备帝婿争夺战中。天下英雄才俊聚集一堂,为了成为那个举世无双女子的唯一男人而战。梁轲选择了弃权,继续在崇山峻岭中磨练自己的意志,寻找自己的死路。最终站在演武台上对决的是昔日的朋友。一战之后,朋友也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 林光一总是在想,那个时候,隐藏最深的应该就是这个薛汉臣。他明明具有不弱于自己的实力,最终却选择了退缩。他凭什么要成为长公主殿下的男人?林光一不服,决定跟他抢一抢。兵书战策,一场大战让演武场日月无光。他终于瓦解了他的梦想,让他的努力成为泡影。但赢了的,又得到了什么?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 鸡鸣报晓,漫漫一夜就在他半睡半醒的回忆中过去。林光一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那个让他无法释怀的男人,就算再不想见自己,也阻挡不了这次见面了。有些事情恐怕也将永远的成为秘密,埋藏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长安,梁府。 梁家大公子的死,让这个本就走向暮年的家族一瞬间陷入了慌乱之中。更加令人齿冷的是,在梁大公子死讯传出后不到四个小时之后,一伙没有佩戴任何标志的神秘士兵迅速接管了梁府的防卫,将包括梁太尉在内的几十口人统统控制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儿子死了,你们不去捕拿罪犯,反而要来抓我们?”耄耋老矣的梁太尉气得浑身哆嗦起来,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指着一个军士的鼻尖怒喝道:“难道我会杀了我们梁家未来的希望么?是我傻,还是你们的长官傻?” “抱歉啊,梁太尉。”闫峰被士兵们簇拥着从府门径直走到正厅门前。他漫不经心的修剪着指甲,连头也懒得抬起来。“陛下严令三日内必须破案,鉴于梁侍从官本身就是一位非常强力的高手,所以我们认为他不可能被人截杀。也就是说,杀死他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最亲近的人。而他最亲近的人,目前都在梁府。所以……对不起咯。如果您有疑问或者想要投诉,欢迎。不过,那得等到我们的调查结束之后。我接到的命令是,彻底封锁梁府与外界的联系,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飞出去。” “你们去抓梁叙。”梁太尉沉默了片刻,忽然义正言辞道:“快点去抓他!我怀疑就是我这个不争气的二儿子杀死了他的长兄。除了他,梁府上下没有一个人会对自己未来的支柱动手。除非我们集体得了疯病。” “梁叙么……”闫峰微笑着抬起头来,对这老头如此大义灭亲的举动感到十分的钦佩。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会网开一面。“梁二公子目前已经在军研院情报处喝茶了。放心,自然会有专人料理他。而我的任务没有丝毫改变。还是那句话,投诉的话我没意见。但是要在事情结束以后。现在,请您回房休息,等候我们的调查吧。” “你……你这混账!”梁太尉气得浑身筛糠,怒目而视道。他是前朝老臣,就算口出不逊闫峰也不能把他如何。闫峰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这头没牙的老虎。前朝老臣所代表的意思就是走到尽头的人,对于这种人,他从来都是不怎么惧怕的。因为他家的长官,可是帝国目前最有希望的一颗旭日。能威胁到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一想到此处,闫峰就略显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无敌……真是寂寞啊。” 林光一和谷雨抵达梁府的时候,闫峰已经将梁家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整理了出来。一份准备交给孙铿和他手下的战略情报分析中心研判,而另一份准备留下来自己琢磨。看到林光一走进来,脸上顿时堆满笑容迎了上去。 “林侍从官当真是一心为院长奔波的人。这才刚刚结束休假,就赶过来了。正好有事情请教于您,请随我来吧。” 林光一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公式化的点了点头。两人虽然都是孙铿手底下的核心干部,但彼此间的联系甚至不如路人,数年来交谈的话都不超过十句。闫峰能够如此热情,也当真是难为他了。 三人在梁太尉的书房里重新落座,身穿制服的士兵为他们斟上一杯热茶。闫峰没有与他们寒暄,而是直接进入正题。他拍了拍手,吩咐人去取重要的文案资料,自己向前探身低声问道:“这个梁轲可是林侍从官的仇人?” “此话怎讲?”林光一闻言微微一愣,疑惑反问道。 “我们在梁轲的书房中发现了大量写着您的名字的字帖以及书信。”闫峰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涉及到了院长身边的人,所以我们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公开。只是把那些书信单独保存了下来,另外拓印了一份,呈交给院长请他定夺。” 林光一只是略一思忖,就已经明白了闫峰为何会如此慎重的行事。梁轲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是撬动帝都局势的支点。在死者的书房里发现写给孙铿侍从官的书信,将会引起什么样的波澜,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 一旦这点破绽被有心人抓住大做文章,把污水泼到孙铿的身上——这种事情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做过。那么因此引起的连锁反应将会彻底演变成两方势力的全面战争。 而全面战争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引起帝国的内战。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强大压力下的帝国已经像一个被压紧了的弹簧,迫切需要一个爆发点来缓解紧张。而自从魔王沉睡后,来自于外部的压力逐渐减弱。北方桑梅草原上秦军取得的大胜将帝国推向了一个新的高点。但这个高点正如同给一只已经鼓胀到了极点的气球充气一样,只需要一根细细的针尖,就可以让十几代君臣艰难维系的脆弱平衡瞬间爆掉。 梁轲的死已经是放了一枚针在气球的表面,距离爆掉的距离只有毫厘之差。而一旦这些书信暴露在世人眼光之下,那种恐怖的后果,确实让一些既得利益者如坐针毡。千方百计将它遮掩起来只是他们的本能反应。如果不是林光一及时赶来,恐怕闫峰会马上把这些书信全部销毁掉。 说话间功夫,保密军官已经将刚刚封存好了的文件袋送到闫峰的面前。闫峰沉吟再三,终究还是将那些书信都交到林光一的手上。“林侍从官,这些文件事关重大,希望你能够在我们的人的监视下看这些东西。片纸不能带出这个房间。能做到吗?” “我能理解。”林光一点了点头道。信手打开了文件袋,一张写满了自己名字的字帖轻飘飘的从文件袋中滑落出来。 梁轲的心思想必是复杂的。恋人的惨死已经是他的心魔,在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无法放下,甚至一心去求一个与她一样的结局。最终却用这种方式实现了他一直所追求的,是以薛汉臣说他是解脱也并不为过。 每一封信起头都写着“光一兄启”,但是落笔之后,后面却是大片的空白。林光一拈着信纸,揣摩着梁轲的心情。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对自己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光一无声轻笑着翻过一张张无字的信,终于翻到最后一页。依旧是“光一兄启”,接下来却没了头绪。入眼之处,空白一片。白得有些刺眼。他能想象的到,这个心事重重的年轻人在书房里,像只困兽一样躁动。终于鼓起了勇气,兴冲冲走到书桌前。蘸饱了墨水,信心满满的写下四个字,待到想要写出接下来的话时,却又发现自己满腹的话儿烟消云散,不知该从何说起。又化为一声长叹,继续困兽一般的在书房里躁动着。 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循环,至死方休。林光一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情绪。如果还有恨意的话,那么到现在已经消弭无影了。都是可怜人呐……他叹了一声,将信纸随便拢了拢交还到保密军官的手里。 “尸体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闫峰道:“第一时间我们就把梁轲的尸体原样转移到了梁府地下的冰库中。院长答应今天下午过来勘察,这些书信……如何处置?” “都烧了吧。”林光一道:“这个人差一点成为我的妹夫,按理说我是有他的遗物处置权的。” “好。”闫峰没有迟疑,干脆的回答道:“我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请随我来。” 第一百二十章疑窦丛生1 夏季的长安非常炎热,所以条件适宜的家庭在院子里总会准备一个冰库。因家庭规模的大小,冰库的空间也有差别。闫峰和林光一的家境都是一般,因此见到了梁府的冰库之后,都为之慨叹了一声。 “太奢侈了……” 一个随行过来的梁府下人解释道:“两位长官,这座冰库还有其他的作用,可以储存全府几十口人三年的粮食。” 闫峰当然能想到这座地下冰库会有其他的效用,不过最近局势平缓,梁府想必也没有将冰库转为粮库的想法。木架上整齐的堆砌着从更北方湖泊里切割出来的大块冰块,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线。若不是地上那具尸体给冰库里凭添了一丝恐怖阴翳的气氛,在场几人差点以为身处仙境琼台之中。 随行军官给闫峰和林光一两人递过一副洁白的手套。谷雨远远的站在门口,不敢靠近过来。闫峰知道她的身份,也是不敢过分强求。只是心中腹诽着,跟林光一两人并肩走到了尸体面前。 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揭开白布的那一瞬间,林光一的心还是剧烈的紧缩了一下。在他假想的五人排名中,梁轲的实力稳稳在王戎和萧冰之上,略次于薛汉臣。所以他才会放心大胆的将妹妹托付于他。但是梁轲的死状惨不忍睹,让人难以想象他在临死前究竟遭遇了多么巨大的痛苦折磨。 林光一面无表情的检视着死者身上的伤口,闫峰接过随从军官递来的尸检报告,随意翻看了几页。轻轻推了推林光一的肩膀道:“这是仵作的报告,你最好看一下。院长说,他来之前最好不要有更多的人去接触尸体。” “哦。”林光一闻言站了起来,接过报告翻开来看。 书房中男尸一具,头南脚北俯卧。背部锐器刺伤一处,伤口最深处达二十公分,伤及内脏。疑为致命伤。四肢骨节寸断,头骨碎裂。…… 尸检报告详尽详实,林光一看得惊心动容。梁轲全身上下有伤三处,都是致命伤。就算他是有九条命的猫,也逃不过这场死劫。 “现在的难点在于,我们不知道是谁杀死了他。”闫峰坦言道:“三处伤害都是致命伤,但现场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仵作发现死者的两只鞋子磨损很厉害,怀疑是不是原地的辗转腾挪。这需要专业人士来判断。” “原地打斗是有可能的。”林光一道:“但没有必要。他可以大声呼救。我看这三处伤口,虽然都是致命伤,但致死却需要一段时间。除非他先丧失了说话的能力,然后又丧失了行走的能力……这不合常理。除非……” “除非他不想暴露自己受到袭击的事情。”闫峰脑海中灵光一闪,击掌道:“你说有没有一个人,让他遭遇了袭击,却无法宣之于口。只能被动的挨打,最终导致他的死亡?” “有。”林光一沉声道。 “是谁!”闫峰心中一阵激动兴奋,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她早已经在十几年前,葬身在大山里了。”林光一轻声叹道。 “那还有没有其他人呢?”闫峰疑惑问道。 “没了。”林光一冷漠的回答了一句,转身朝外走去。 如果不是林光一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他有不在场证明。闫峰一定会把第一疑犯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杀人动机有了,他也有悄无声息杀死梁轲的能力。但很显然杀人凶手不会是他。究竟是谁呢?闫峰望着地上的尸体,心中一团乱麻,总也理不出头绪来。 一个军官疾步走到他的身后,附耳低声道:“院长来了,正在梁轲书房。” “知道了。”闫峰沉稳的回答了一句。吩咐人将冰库门重新关上,自己则带着仵作和几个干练的手下,一路小跑到了梁轲书房门外。 林光一漠然望着闫峰的背影,站在了谷雨的面前。“你有什么发现吗?”他轻声问道。智魔对于亡者有着超乎寻常的认识,这也是孙铿从未拿出来过的杀手锏。连闫峰都不知道谷雨的秘密。 谷雨茫然摇摇头,“没有任何发现。死者的灵魂非常安宁,他依然徘徊在这里。但是拒绝跟我交流。” “他依然还在吗?”林光一低叹了一声,若有所思仰头看去。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能从谷雨的发现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她说,死者的心非常安宁。难道……梁轲真的是甘心就戮? “你能跟他说话吗?”林光一问道。 谷雨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 “那算了。”林光一惆怅的叹了一声,有些落寞的朝闫峰过去的方向走去。 整洁的书房中,除了摆满了书的书架之外,就只有一桌一椅。桌椅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房间的主人再也用不到他们了。 闫峰赶到书房门口,看见孙铿正在房间中小心的站着。他想走上前去,报告自己已经发现的情况。却看见孙铿朝他摆了摆手,“你不要进来,现场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等我出去再谈。” 闫峰点了点头,安静的等在门外。转头看见韩康,韩康打了个哈欠,有些睡眠不足的样子。他低声道:“怎么,韩侍从官。很累吗?” “院长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原本打算今天在火车上补眠的,没成想却出了这种事情。”韩康说着,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这几天只有他自己一人,当真是非常辛苦。他非常非常想念林光一和谷雨两个,发现孙铿依然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得感叹对方简直不像是个人类。 几分钟后,林光一和谷雨两人赶到。韩康忙迫不及待的跟林光一交接了差事。 “老林,一切都拜托你了。”韩康困倦的道:“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幸好现在不是最高等级戒备,卫队都在外面等着。” “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林光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这几天他们两个没在,老韩可是要受罪了。孙铿是个从来都不知道正常作息的主儿,在未央宫都没人管得了他,平常也只好他们三人硬抗。自己被放假了之后,老韩一个人的辛苦可想而知。 “就睡五个小时。”韩康伸出五根手指道:“我真熬不住了。” “去吧去吧……”林光一接过韩康的配枪,挥着手将他赶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孙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脱下白手套,甩手丢给门口一个军官。脸色沉凝道:“闫峰,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进过这个房间?” “我来之前不知道,但是我们的人接管了以后,没有人再进过这个房间。”闫峰回答道。 “去查清楚,梁府的人发现人死了以后,都有谁进过这个房间。拉出一个名单来,挨个审问。”孙铿冷声下达了命令。 闫峰凛然答道:“是。” 孙铿这才看到自己的侍从官已经换成了林光一和谷雨两个。他掐了掐额头,“这里太多人跟着也没用,要不谷雨先去火车上等着吧。”他实在不想见到这个棘手的麻烦。这里是长安,难免会被有心人看到,到时候又是一场麻烦。他是最讨厌麻烦的。 谷雨有些委屈的道:“院长,我认为我还是有些作用的。” 孙铿正要做怒,忽然几声清脆的枪响骤然在他们耳畔响了起来。林光一脸色一变,沉声道:“是府门外!糟了!” 闫峰也顿住了脚步,侧耳倾听了片刻,松了口气道:“距离我们还远。” “谷雨保护院长!我去看看!”林光一大喊了一声,拉了闫峰一把。两人慌张的朝着府门外奔去。 韩康倒在血泊里,手紧紧攥住枪柄。他至死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突然对自己开枪。卫队的士兵各自占据了有利的射击位置,却没有发现敌人究竟在哪里。林光一心中一痛,沉声喝道:“什么人开的枪?” “是个女的!我们的人追上去了。”一个校尉悲愤的高声回答道:“韩长官……韩长官他……” 林光一低着头,看着韩康微阖着双目,仿佛睡着了一样。敌人知道,在孙铿身边最恐怖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战神。只要他手里的枪还有子弹,那么就没有人能靠近孙铿的身边。而现在,孙铿身边门户洞开,光凭自己和谷雨能抵得住敌人的进攻吗? 身边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薛汉臣?你什么时候到的?” 薛汉臣道:“我刚下马车,就听见枪响了。正好看到那女子的背影。没追上,让她跑了。” 凶手早有预谋,跑掉了的话也在林光一的预料之中。不过薛汉臣来得太及时了。萧显出走,现在韩康又死了。孙铿身边的防卫力量已经薄弱到了危险的境地。而这时候,薛汉臣的到来仿佛为防线加注了一层混凝土城墙。五人之中最适合做卫士的,非薛汉臣莫属。 林光一作为总侍从官,是有一定任命权的。他不假思索的命令道:“你就接任老韩的位置。二十四小时,片刻不离孙铿左右。能做到吗?” “那倒没问题。不过我觉得有一件事得跟你说。”薛汉臣本就是派到孙铿身边做卫士的,对于这个任命到不怎么抵触。不过这会儿他的关注点显然没有在自己的前途上。他抬起头,表情古怪的望着林光一道:“老林,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没死这个可能?” 仿若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击在林光一的心坎上,他眼冒金星,身体晃了晃。 妹妹没死?! 他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冰儿和老梁不会骗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疑窦丛生2 秦历717年二月二日,龙抬头。长安,梁府客房。 孙铿神色黯然的坐在椅子上,面前站着自己的新任侍从官薛汉臣。林光一倚在门框上,似乎有些茫然;谷雨则站得更远一些,微阖着眼睛,双手合十在低声祝祷着什么。 闫峰站在另一侧,沉声报告道:“目前已经将戒备等级提升到最高了。卫队二十四小时戒备,整个大街都是我们的人。” 孙铿并没有把自己的安全问题放在心上。他叹了一声道:“消息通知他的家人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闫峰略愣了愣,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林光一回答的。可是林光一显然有些走神,于是他站出来替他答了一句。 “他家的孩子……交给少年营吧。”孙铿沉吟着道:“老韩为我鞍马效力了几年,从没出过什么差错。告诉老韩媳妇,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他的孩子我会亲自教导。” “是。”闫峰答应下来,狐疑的望了林光一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侍从官显然并不在自己的最佳状态。 “可以推断的出来,这次的凶杀案,归根结底还是针对院长您的。”薛汉臣道:“敌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说下去。”孙铿抬了抬手,他想听听这位薛侍从官的看法。 “是。”薛汉臣得到了鼓励,更是兴奋。得意的回望了林光一一眼,沉声道:“梁轲的来历,我和林侍从官都比较了解。他是不会轻易被杀的人。但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更重要的,是梁轲的身份。他刚刚担任皇帝陛下的侍从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所以,院长您就有了必须要留下来的必要。因为……他们已经对您了若指掌,知道您有这方面的技能。”薛汉臣道:“一个难以侦破的密室杀人案,长安巡捕队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有您才能让事情水落石出。而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动手的良机。先行杀死您的侍从官,韩康是我们之中对刺客杀伤力最大的人。我担心,还会有更加危险的手段针对您。所以,我的建议是,让这桩案子先悬置。您还是抓紧时间去往北方,呆在军营里比长安安全的多。” “我的反击也在路上,怎么能轻易就走?”孙铿沉声道:“梁轲死则死矣,却是他们卖了一个巨大的破绽给我。我不抓住,老韩不是白死了?” “那么院长您,是否有了十足的把握能够找到凶手?为梁轲和韩康复仇?”林光一似乎回过神来,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韩康的死还没有头绪,不过……梁轲的死已经有了一些发现了。”孙铿沉吟道:“但还需要一些旁证来证明我的推断。” “是什么?” “我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尸体检验。”孙铿沉声道。 几人重新回到冰库中,孙铿已经披上了一身雪白的医师袍。他接过随行军官递来的器械箱,转头望着林光一道:“你陪我进去,薛汉臣留在外面保护。” 闫峰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孙铿制止了。“你现在需要核查到底是谁破坏了现场。注意保护自己。” 闫峰点了点头,“您也保重。” 孙铿点了点头道:“我现在已经承受不起你们任何一人损失掉的痛苦了。我怀疑凶手应该还躲藏在梁府中,如果他要发难,你可以保命为优先条件。” “记下了。”闫峰凛然点头答应,转身去了。 林光一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是真的?” 孙铿没有回答他,抿着嘴唇沉默了几秒钟。淡淡道:“我们进去吧。” 冰库里灯火通明,闫峰在短短时间里,已经为孙铿创造出了所能达到的最优条件。尸体已经被摆在一张简易病床上,蒙着白布,等待孙铿为他复仇的时候。 林光一推过一辆带轮子的小车,帮他把医械箱打开。灯光照耀下,锋利的手术刀闪着寒光。孙铿戴上手套,拿起手术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看了林光一一眼,示意他揭开白布。 尸体依然保持着俯卧的姿势,首先映入孙铿眼帘的,是那道触目惊心的背伤。孙铿拈着手术刀拨开伤口最深的位置,血已经流尽,露出惨白的骨骼和失去血色的肌肉。他伸出手指探了探伤口,仵作对于外伤的检查已经非常细致,他没有必要再进行一次重复的工作了。放下手术刀,抬头望着林光一道:“我们让他躺平了。”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林光一知道孙铿的臂力一般,摆手让孙铿向后站一些。他走上前来,扶着梁轲的肩膀,将他正了过来。尸体全身骨骼都已经寸断,软绵绵的仿佛睡着了一样。林光一眼前闪过一副画面,那是在绝域的时候,他曾经也这样俯伏在地上,任由自己把他抱起来。那一次,是因为保护妹妹,才受的伤。 “让我看一看,你哪里受伤了?” “光一哥,我没事!”梁轲笑着说道,小腹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他单手掩住伤处,声音已经变了调,却还强自维持着笑容。“别让玲玲看见,她会担心的。” 赤裸尸体的小腹上,那道疤痕还在。浅浅的一条,让人很容易就忽略了当时的情况到底有多惨烈。 “啊!老梁你的肠子流出来了!”玲玲脸色煞白的扑到梁轲身前,双手紧紧的攥住梁轲的手掌。 “还可以塞回去的。没事。”梁轲挤出笑容来,染血的手掌拍着她的后背。 “哥!他会不会死?”玲玲转头着急的喊着。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死,但你这样一直抱着他,肯定会的。”林光一抱着膀子笑道。 “哼!坏哥哥我不理你了!” …… “你在想什么?”孙铿有些不满的望着他,示意他为自己腾出地方。 “这处伤口,我认识。”林光一指着那道伤口道:“当年他受过比刚才你看到的更重的伤。肠子都流出来好几米,最后都塞回去了。我动的手。” “你们认识?”孙铿有些惊奇。 “是啊。我们认识。”林光一言简意赅道:“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交情……快二十年了。他绝对不会是他们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也不会怀疑他。”孙铿忍不住埋怨了一句,拿起刀准备落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抬起头来认真的道:“我要打开他的身体,取出他的胃来。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林光一道:“人死如灯灭,不过一摊烂肉而已。你动手就是,我在边上看着。” “你不介意就好。”孙铿随口说着,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破开了尸体的胸膛。 “孙铿……”林光一看着他忙活,抱着肩膀在一旁看着。冷不丁忽然开口道。 “嗯……什么?”孙铿头也不抬的道。 “如果我有一天也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希望你也能这么为我复仇。”林光一忽然有些感伤的道。 “你不会死的。”孙铿手里的刀停顿了一下,忽然道:“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你们。让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的,争取一个自然死亡的机会。” “那还真是要谢谢你才是。”林光一听出了他的无奈,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孙铿扯着嘴角笑了笑,搁下手术刀,小心翼翼的将死者的胃取了出来,放在灯光底下。 “果然是它!”孙铿低声咕哝了一句,“有头绪了。” …… 梁太尉已经枯坐了两个小时,在这之中,他没有说哪怕一句话。有些肿胀昏花的老眼望着坐在对面的孙铿,眼神平淡而冷漠。 闫峰满头大汗的小跑着回来,手里捧着一张墨迹刚干的文件放到孙铿面前的案上。“陛下的手书,他同意我们用刑。” 孙铿拈起那张薄薄的纸,在梁太尉面前轻轻的晃了晃。嘴角勾出一丝嘲弄的微笑。“可能没有人告诉过你,我除了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研究者以外,还是一位经验丰富,手段莫测的刑讯专家。因为我了解人的每一个部位的构造,知道像您这样的垂垂老人,真正的底线究竟在哪里。究竟怎样让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我来处置的话,非常简单。” “难道在陛下的心里,我的地位竟然没有我的儿子那样重要么?”梁太尉感到了被轻视,他终于开口,有些愤怒的反问道。 “不是谁比谁更重要的问题,而是一个人被杀死,就必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问题。”孙铿淡淡解释了一句,望着老人道:“梁太尉,你已经舒舒服服的活了几十年,不想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受苦吧?把你犯下的罪行告诉我,我可以让你舒舒服服的度过余生。虽然那时光仅仅只能用天来计算了。” “他是我最优秀的儿子,我有什么理由要杀死他?”梁太尉冷哼道:“他如果死了,梁家就完了。” “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孙铿道:“我只要真相。” “真相?”梁太尉冷笑了一声。“你想要真相,我也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人跟我孩儿有仇。他才是杀人凶手,我怎么会杀死自己的孩子?”梁太尉伸出颤巍巍的手指,赫然指向站在孙铿身后的林光一。 第一百二十二章疑窦丛生3 “是啊,当年我们差一点成了亲戚。如果没有那桩事的话。”林光一接话道:“不过……这是梁轲告诉你的吗?” 孙铿有些莫名其妙,很显然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正当他思索的时候,只听见梁太尉悠悠叹了一声,“彩礼当年都已经备好了,就等他们肄业回来成婚。没想到……回来的不过是个躯壳,他的魂魄早已经留在那座山里了。” 林光一一直在想,玲玲的死,在他和梁轲之间,谁受到的伤害更强烈一些。这个问题纠结了他很久,最终得出了结论。那个眼睁睁看着至爱死在面前的男人,所受到的伤害比自己更加沉重。不过,得出这个结论的时间已经太晚。他和梁轲之间的矛盾已经经过时间的沉淀,不是轻易想清楚一些事情就能够解决的了。 “你失去了妹妹,他失去了爱人。”梁太尉叹息道:“我的儿子是天之骄子。最终呢……他沉沦了多少年?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他恢复过来,答应重新出仕,担任皇帝陛下的侍从官。我有什么理由杀死他?我自己亲手毁掉梁家未来的希望,这合情合理吗?” 林光一沉默,他能感受到老人说的话句句属实。但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了同一个人,除了这位看上去连走路都打晃的老人,其他人都没有下手的时间。 孙铿冷眼观察着两人的对话,从始至终,梁太尉都把自己家的未来挂在嘴边。诚然,这是他最大的理由。也是世人相信他“虎毒不食子”的最强大支撑。但是,事情真的如此吗?孙铿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林光一跟梁太尉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对话,双手托着腮道:“梁太尉,您口口声声说,不会自己毁了梁家的希望。但是有一点不知道您忘记了没有。十几年前,你们梁家的希望已经亲手毁在自己的身上了。你知道天文观测这种事情,可是帝国皇室的禁脔。而你亲手盖起那座楼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你自己的前途和你们梁家的未来?这合情合理吗?” “求道者,应不畏生死、不图富贵、不念过往将来。”梁太尉义正言辞的道。 “您认为天文观测一途是您得道。”孙铿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那么我想请问,您有所得吗?” “不求所得。”梁太尉道:“我只想跟那些星辰更加近一些。” “巧言令色。”孙铿冷冷斥道:“观星楼地底的密道通向何处?你的二儿子梁叙又把观星楼卖给了谁?需要我为你一一道来吗?” “卖给了庸亲王而已!庸亲王也是皇室,为什么不能卖?”梁太尉理所当然道。 “十几年谋划作局,把罪过都丢给自己不争气的次子。”孙铿冷冷道:“庸亲王跟你家的关系,可是匪浅吧?” “你这是构陷。”梁太尉怒极。 “构陷?”孙铿冷笑道:“我构陷你有什么用,你所做所为,都指向了一个目标。庸亲王的心思,我约略能猜出一点。这里都是明白人,你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不要逼着我用刑,你儿子怎么死的,我想我和你一样清楚。” 梁太尉垂眉低眼道:“我儿子是被一个实力不亚于他的高手所杀。他身上的伤口就是明证。” “死人会说话。”孙铿慢悠悠从口袋中掏出一枚黑乎乎的物事,冷笑着道:“你儿子告诉我,真正的凶手是你。” 梁太尉的目光落在孙铿拿出来的物事上,“一枚树叶而已,能说明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树叶。在我们这里有个名字,叫做火麻,也叫作巨麻。是一种常见的植物。但是它有一个作用鲜为人知。”孙铿淡淡道:“就是它的植株体内含有一种致幻成分。刚好我在你儿子的房间里,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你虽然把现场破坏的很彻底,但是那种气味却不是轻易能消除掉的。我的鼻子刚好很灵。” “那又能说明什么?”梁太尉冷哼道。 “梁轲真正致死的伤,不是我们看到的。而是他服下的这些东西,吸到的那些气体。足以让他产生长时间的幻觉。诚如所言,他是一个心理受过巨大创伤的人。这样的幻觉足以让他重新回到那个让他受创的时间段。我能想象的到那场噩梦对你的儿子的伤害,所以他才会全力的向假想中的敌人出手。所以……他身上的伤才会那么沉重。”孙铿道:“你在等待自己的儿子死去以后,又回到了那个房间。拿走了他的兵器,破坏了现场。给我们造成了一个他被人杀害的假象。” “但是他背上的伤口怎么解释?”林光一质疑道。 “背上的伤口就是梁太尉留下来的最大破绽。”孙铿道:“那是一处死后伤,刀刃从后腰刺入,向上斜拉。伤口越来越浅,刺入的地方最深,直达腰际。这很轻松就能推测出,持刀伤他的人,实则力气衰退的厉害。原本他想要制造出一个更加可怕的伤口,但是刀子在刺入之后,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向上划开,只好破开了他的皮肉。最终形成了我们所看到的现象。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孙铿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一般背后被人捅刀,伤者的第一个反应是回身手臂横扫。但是死者一直都是俯伏着,没有任何的反应。所以我推断出,这道伤口不可能是他生还着的时候造成的。只可能是他失去了意识——也就是死亡了以后才出现的伤口。” 梁太尉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眼神阴戾的望着孙铿。“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任何的证据。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的话音刚落,房间里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林光一脸色大变,纵身一步挡在孙铿的面前。“保护院长!”他厉声喝道。 “我刚刚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死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梁太尉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咄指道:“孽畜!还不赶快退下。” “爹爹……谢谢你的药。我……我很快乐。”那尖细的声音持续的响着,人影也有灵似的,朝着梁太尉深深一揖。梁太尉吃不住吓,向后猛跳了一步。身手矫捷,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耄耋的老人。只不过情急之下,还是没有注意到身周的环境,后脑撞在一根灯柱上,登时眼睛发直,昏了过去。 “你——是人是鬼?”孙铿倒是还能保持冷静,他确认到房间里的情况对自己并不能产生威胁之后,拨开林光一的身子,探头与那模糊的人影对视着。 “我也不知道。”人影道:“孙院长,感谢您的所作所为。虽然父亲是让我解脱的人,但从根底上来说,我还是不想死的。否则也不会苟活了那么多年。要不是那位好心的朋友,恐怕我还只能干着急说不出话来。” “有人在帮你?” “是。”人影点头坦承。他侧转了一个身,纸片一样的脑袋对准了林光一。“光一哥,请容许我这样称呼你。你……还恨我吗?” 林光一摇头道:“不恨了。” “看上去你说的是真的。”人影道:“我重新回到了那个晚上。我救了她,但我发现她并不需要我救。” “什么?”林光一眼神一凛,急迫问道。 “玲玲……玲玲她……”人影似是有话说,但身形抖动了几下,变得透明了起来。 “梁轲!你他妈给我把话说清楚!”林光一骤然激动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人影闻声抬头,最后看了林光一一眼。化成星星点点的微尘,再也寻不到了。 隐隐中,最后一句话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我……我要去了,各位珍重,我等你们。” 林光一重重撞上了墙壁,头晕眼花转了个圈儿才站定了脚步。与此同时,房间外的庭院里,谷雨脸色苍白,看见眼前老者,抿起嘴角想笑一笑。可笑容刚刚展露出来,身体已经软软瘫了下去。 狐步左揽住谷雨娇弱的身子,叹了一声道:“痴物!你这么傻,跟我孙女儿可真真一样。” 谷雨已经记不清,她已经多久都没有这样睡过了。从无梦的酣眠中幽幽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厚的背影。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孙铿闻言转过头来,替她掖了掖被角。“醒了?” “嗯。”谷雨鼻子里轻轻发出惬意的哼声,手背感觉到男人温暖的气息。她仰着头,望着孙铿有些憔悴的脸色。 “不管怎么说,这次谢谢你帮忙。” “……应该的。”谷雨低低的谦虚了一句,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主人,你……你不要我了?” “不会。”孙铿强扯出一丝笑容来,安慰道:“不会不要你的。” “那小阿迪就放心了。”谷雨呢喃了一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孙铿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背,直到她彻底睡着,才直起身来。望着刚刚走进房间里的狐步左道:“步左先生怎么有闲到长安来?在咸阳教学生不是挺好?” “这小东西挺好。没想到居然还有通灵的能力。”狐步左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打量了谷雨一阵,叹息道:“要不是已经有主了,我都想捉回咸阳,透彻的研究研究才行。” 第一百二十三章杀局1 “步左先生又在说笑话。”孙铿淡淡笑道:“迪亚西罗当年可是在您府上住过,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人老了,记性难免不好。”狐步左道:“怎么,这小东西摇身一变变成了个娇滴滴的女娃儿,你就一点都不动心?我真想知道,你和一只智魔的后代会变成什么样的妖孽。” “这个么……”孙铿干笑了一声道:“步左先生到这里来,恐怕不是跟我探讨这个问题的吧?” “哎……我那傻孙女替你训练部队脱不开身,听说你这边缺少防卫力量,所以把老头子我支到你身边来。顺便认个亲。没想到公主已经给你配足了人手,我认完亲之后,就要回去咯。” 孙铿恍然,想起令狐春跟自己的谈话。看来狐步左跟令狐家的渊源还挺深的。他皱着眉道:“令狐家的麻烦是解决了,不过这边倒是有点乱。你认她做亲戚,难道就不在意这躯壳里住着的是一只你的研究对象?” “在意有什么办法?我的谷雨孙女可还活着。你的小阿迪似乎也活着。我们共用……共用就是了。” “共用?”孙铿感觉狐步左是不是脑子秀逗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本正经的跟自己讲着这个有些暧昧的名词。他突然感觉到这场景有些邪恶。他忍不住回了一句。“对不起,我有洁癖的。” 狐步左没有听懂孙铿的荤笑话,两人各自干笑几声将这话题带过。孙铿皱眉道:“你这次来刚好有些事情相求。我的卫士韩康昨日殉职了。他的两个孩子你先带走,帮我管教着。” “韩康没了以后,你身边的防御强度可不像之前了。”狐步左叹息道:“要不是宝儿还没有长成,我倒是有心想让他过来先帮你一把。” “宝儿……”孙铿想了想道:“让他先在特侦十一吧,我这里和战场不一样。再说薛汉臣补充过来以后,人员还没有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也对。”狐步左道:“那我先把孩子带走,护卫的事情,我替你寻摸着。争取给你训练几个合格的卫士来。” 送走了狐步左,孙铿重新坐下来考虑问题。按理说,震动一时的侍从官被杀案已经侦破,他这个差事也该交了。可是这件事情却还有很多谜团待解。 首先,梁太尉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不合情理。除非他有更好的选择,而他的次子梁叙却不像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杀死梁轲,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把自己引来,然后除掉身边最强战力韩康吗?引火烧身,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梁太尉自从醒来后,就拒绝跟所有人交流。除了坦承儿子就是自己设法所杀之外,其他一切都三缄其口。而咸阳的进展也不容乐观,萧冰传回来的消息说,梁叙的情况也差不多。把自己撇了个干净。将一切罪责都推在了他的父兄身上。 在纸上无意识的写写画画,浑然没有察觉到薛汉臣已经走了进来,站在自己身后悄无声息的等待着。 雄鸡报晓,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孙铿疲倦的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才发现身后站得笔直的薛汉臣。 “薛侍从官,你——你什么时候到的?”孙铿吓了一跳,困惑的问道。 “卑职不敢打扰院长的思考,所以就站了一夜而已。”薛汉臣微微欠身,神态谦恭的回答道。 “请坐吧。”孙铿道:“在我身边不必这么拘谨。” “职责所在。不敢稍坐。”薛汉臣在之前跟孙铿已经有过交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收敛了自己的本性,在孙铿面前展现出一个标准的帝国军人形象。 孙铿也没有强求,毕竟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得到自由的普通人。手中掌握着数支秘密作战部队和情报机关大权的帝婿,已经是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在房间中踱了几步,孙铿沉吟道:“你来帮我分析一下,梁太尉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儿子?” “自然是老梁……梁轲侍从官掌握了梁太尉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得不杀。”薛汉臣的回答中规中矩,孙铿却听得大摇其头。这是正常人的思维,梁太尉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如谋反之类,而他的儿子撞破了他的阴谋。是以不得不杀人灭口。但是孙铿却不这么想。很显然,梁太尉杀死梁轲是早有预谋的。他深知儿子曾经受过的心理创伤,用药让儿子进入到那场噩梦的重现之中。在事发后又精心布置了一个被强手杀死的现场,以期嫁祸他人。这根本不像是儿子撞破阴谋后的激情杀人,而是一个早已经张开的大网,众多阴谋的一环。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皇帝陛下并没有按照常理处置,而是快速的让自己接手,最终将真凶绳之以法。可以想象,如果长安巡捕处理这桩案件后的事情走向。 巡捕们是否能够破案且另说,梁轲的死讯传进自己耳朵里时,自己又会如何作想?想到此处,孙铿已经断定,梁轲的死是他们早有预谋的。为的就是混淆皇帝陛下和自己的视听。在梁轲死后,梁太尉和梁叙就可以从容的将卖掉观星楼的责任推到梁轲的身上。进而将自己和皇帝陛下的视线引到赢庸身上。 一个外郡的亲王,买下一座位于咸阳的观星楼出于什么心态?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到。仅仅只是爱好吗?这说辞用来哄哄小孩子足够了。要知道,先皇帝赢祯的死讯可是各地天文处率先发布的。因为他们观测到了那颗流星从北向南坠落,赢祯的死亡时间甚至精确到了小时。而一旦这座观星楼引领着天下天文处发布什么不利于当今皇帝政权的话题,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也是皇室将天文观测机构视为禁脔的内在原因。 而梁太尉的小心思就在这儿。孙铿已经想象得到,长安巡捕在深入调查过程中,查到了梁轲跟赢庸的交易。皇帝陛下的侍从官与蜀郡亲王赢庸过从甚密,甚至有些见不得人的地下交易。这种事情,传到赢晚的耳朵里,会对赢庸作何看法?到时候就算赢庸不想反,也要被舆论逼着反了。 赢晚并不信任自己的叔祖,这在长安已经不是秘密。但不信任是一回事,公然反目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赢晚坐在那个位置上时,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了值得他信任的人。这是宿命。对于这一点,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可以这么说,一旦皇室内部的纷争公开化,那么短时间内赢晚和孙铿都不会顾得上上蹿下跳的他们了。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常识。 一场皇室战争下来,赢晚能不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可就全要看“他们”的心情了。而他们,可以从容坐在钓鱼台上,笑看皇族内战,左右逢源坐收渔利。战争结束后,无论谁是胜利者,对他们的态度恐怕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恶劣。至于帝国的大好局势是不是被葬送了,对不起,那才不是他们关注的问题。 孙铿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定计。决不能轻易让他们得逞。在战争开始之前,帝国的内部环境必须安定。这是他与赢晚的共同心愿,不容他人染指。所以他们必须彻底的从帝国舞台上退场,无论用什么方式。 该用一场彻底的清洗,让“他们”的势力远离帝国中心了。孙铿心中想着,深吸了一口气道:“备车,我要去面见陛下。” 秦历717年二月四日,晴。长安,勤政殿。 皇帝陛下和帝国左相同时缺席了晨会,这在帝国历史上不是第一次。追溯帝国长久的历史,以往数次缺席中,无一不是发生了重大的敌情。皇帝陛下启动了位于勤政殿后面的指挥中心,勤政殿的作用从行政中枢转变为了消息传达汇总的地方。而这一次,却有些出乎寻常。因为帝国安宁,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恰恰相反的是,帝国的局势呈现出数百年来最为缓和的态势。北方草原上巨大的胜利,让帝国上下的心情普遍由阴转晴,战争的阴影远离,官员们奔行的脚步也缓慢下来,终于有时间陪陪家人,做些喜欢的事了。 战争指挥中心,在赢晚在位时期的第一次启动。同时也是帝国青年复兴联盟的第一次三人会议。核心成员赢晚、孙铿和作为观察员身份参加会议的贺八方。这次的会议注定不会再帝国的历史记录上有任何的记录。观察员兼书记员贺八方从书柜里找到纸和笔,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执笔在手。他轻咳了一声,认真的问道:“陛下,孙铿,会议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开始了。”孙铿点了点头道:“陛下,我建议立刻对帝都、咸阳以及各郡展开清洗甄别行动。旨在对混入我们阵营的他们秘密成员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为政令通行无阻创造条件。” 贺八方闻言,惊得手中笔落在小桌上,墨汁立刻洇湿了一大片纸页。他浑然未觉,紧紧盯着孙铿沉声道:“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第一百二十四章杀局2 “知道。”孙铿沉着的点了点头,平静的回答道。 “知道你还……”贺八方迟疑着没把话说下去。这个话题太敏感,道理谁都懂,说出来可就要得罪人了。他做不来冒死直谏的愚忠,这件事情在孙铿出口时,就已经成了定局。所产生的负面效果,只能慢慢的想办法了。 “比起我们整日杞人忧天一般担心皇室会不会出现一个臆想中的独裁者,这个即将破坏帝国数百年以来最好局势的‘他们’才是我们的大敌。”孙铿知道贺八方所担忧的事情,贺八方有顾虑,但他却没有。 贺八方默然点头,这样确实对赢晚乃至帝国来说不公平。不能因噎废食,这话说出来人人都懂。只不过轮到自己身上,利益牵涉之下,能看得长远的又有几个? 孙铿转向赢晚,淡然道:“现在就看你的意见了。陛下……是否同意发动一次这样的清洗?” “对帝国有什么好处?”赢晚第一时间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权力牢笼可能会因此有一个漏洞,而是沉思了很久,考虑他的安身立命之本可能获得的优势。正如同军研院之于孙铿一样,帝国的荣衰同样也是赢晚的荣衰。 “可保三年之内帝国政令通达,官民一心达成一个目标。” “三年……”赢晚沉吟道:“为什么不能保持的更长久?” “因为我们要控制风险。规模太大的话,后果很难预料。”孙铿道:“难免会引起他们的拼死反扑,有内战的危险。” “我要看完整的行动预案,整个清洗行动,我要全程知情。”赢晚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有一个问题。”贺八方放下手中的笔插言道。 “请说。”孙铿和赢晚对视了一眼,赢晚开口允准道。 “一旦查出官员们有问题,你们会如何处置?因此产生的缺额,如何填补?” “自然是就地免职,隔离关押。”孙铿胸有成竹道:“产生的官职缺额,由副手暂时接替。给予试用期,试用期满后,择机扶正。” “如果接任者也有问题呢?”贺八方尖锐的诘问道。 “重复上一个过程。” “如果还是查出问题……”贺八方似乎刻意要把话题引入一个死循环。 孙铿淡然笑道:“若是帝国上下被他们蚀刻的千疮百孔,那么现在坐在密室里讨论发动清洗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了。” 贺八方默然,孙铿说得是实情。现在看来,确实是处于我强而敌弱的状况下。一场针对要害部门主官进行的清洗行动,正如同对帝国这个大病人进行一次局部的外科手术。在尽量不伤筋动骨的情形下,铲除一些毒瘤。对于即将迎接挑战的帝国来说,确实有利。他再也没有了什么反对的理由,点头道:“我没问题了,请继续。” 赢晚对于这样的行动自然是欢迎的,特别是有人愿意出面为他背负骂名的情况下。孙铿这个提议者当仁不让的担任清洗行动的指挥官,而他这个皇帝,只需要派人监督好孙铿就可以了。 “清洗行动何时发动?”赢晚翻阅着手里的行动预案,心情轻松的问道。 “我即将返回北方,对桑梅草原上的敌军进行一次总反击。从现在起一直到陛下您的官员到任前,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甄别调查;真正的行动开始,理想的时间是今年的六月底,七月初。持续时间三个月,主要对甄别时期发现问题的官员进行集中整治。十月底……也就是羽衣大陆开垦计划开始前,行动结束。” 孙铿的提议,给赢晚和贺八方的外派官员们赋予了新的使命。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欣然应允。这些官员们都是他们一手提拔起来的,顺应了这次行动之后,官途上将会有非常大的进益。到时候,他们会对赢晚和贺八方两人感恩戴德,而不会对孙铿产生任何想法。不得不说,这应该是孙铿提议清洗之后,最显而易见的一个好处了。 会议结束后,已经是日落西山。送走了贺八方和孙铿两人,赢晚兴奋的在书房里呆了很长时间。侍从们催了几次,才从书房中把皇帝陛下请了出来。连喝了两碗小米粥后,赢晚才感觉到自己一天没有进食的胃部多了点烟火气。他不由得开始感慨那位三餐极不正常的院长,不知道他的身体零件是什么打造的,长时间不休息会不会疲倦?长时间不吃东西会不会饥饿? 想了许久,忽然哑然失笑。曾几何时,自己可是实打实的跟他过了一段这么三餐无序,日夜颠倒的日子。不过,他却想不起自己那时候的感觉了。找时间一定要给孙铿放一个假,让他好好的休息休息。这么玩命的拼,可不是长寿之道。他可是还满心期待着他辅佐自己,成为新一代的圣皇帝呢。 正这样想着,忽然一个侍从从外面进来。躬身道:“陛下,太皇太后请您过去一下。” 自从赢晚即位之后,太皇太后一直独居。两人也有相互拜访探视,不过很少会这样正式的派人过来相召。不知道祖母想问什么。赢晚心中疑惑想道。 赢祯去世后,白婉婉就搬出了勤政殿的后殿,让赢晚独自居住。又借着羽衣成婚的机会,把位于咸阳的皇家别院转赠给了羽衣。这位帝国皇帝的孀妻,便孤零零的住在距离后殿不远的一个偏殿里。平时除了少女时期结下的手帕交还在来往之外,能够陪伴她的只剩下了笼中鸟儿和满院子怒放的鲜花。 时值初春,青草还没吐芽。偏殿门前的黄土地上,光秃秃的一片。赢晚过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偏殿的侍从提着鸟笼回鸟舍。这些鸟儿们在外面吱喳蹦跳了一天,大多倦了。一个个缩在鸟笼里,等着回到鸟舍里休息。侍从们看见皇帝孑然一人独自而来,慌忙纷纷让开了道路,欠身请他先行通过。赢晚笑着道谢,掀开黑色笼布,逗了逗笼中一只老黄雀。 侍从知道他的脾性,从口袋里取了一把黄米请少年拿了,撒给老雀啄食。那老雀虽然已经养了好几个念头,但依然欢脱活泼。凑着笼边啄了几粒晶莹的黄米,又缓步踱到水盅前饮了几口清水。仰脖吱喳了几声,便又跳到树枝上歇息。 雀鸟鸣声悦耳,赢晚望着那只老雀,眼中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侍从赔笑道:“这只雀儿,还是先帝在世时质夫将军送来的。好生奇怪,别的鸟儿通常两三年就死了,这只鸟儿却是越活越精神。殿下最喜欢的就是它了,平常也把它挂在门前最近的位置。” 赢晚默默点了点头,放下黑色笼布,挥挥手命侍从们各自离开。自己则一路信步前行,沿着小路径直来到偏殿门前。早有侍女在外等候,忙侍候着他脱下御寒的大氅,请他进了偏殿之中。 白婉婉一人独坐在偏殿正厅里,手支着下巴微阖双目假寐。正厅里三个火炉熊熊的冒着火焰,屋里的侍从侍女们都穿着单衣。赢晚刚一进屋,就被热浪熏得头上微微见汗。他神色未动,躬身行礼道:“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你还记挂着我,我可真高兴。”白婉婉神色一动,似是从迷怔中清醒过来。看见赢晚,眉开眼笑道:“快坐下吧,陛下。累了一天想必你也乏了。只是想念你,想过来跟你说说话。” 赢晚微笑,解下外套随手交给过来侍奉的侍从。“是孩儿的不是,冷落了祖母。” “你掌管着一个帝国,忙一些累一些也是应该的。”白婉婉道:“什么是与不是的,身为赢姓人,就得抛舍掉一些东西。不必过于自愧,祖母陪不了你几年。” 赢晚点头称是,心中思忖着祖母召自己前来的事情。正想着,忽听白婉婉话锋一转。“我昨儿个梦见你祖父了。他还是老样子,一人站在院子里喂鸟,问他话什么也不说。你祖父啊,生平就只有一个爱好。可是呢……知道的人有几个?” 赢晚微一沉吟,轻声道:“我们都是知道的,至于外面的大臣……知道的确实不多。” “倒不是说你不能有什么爱好。”白婉婉语重心长的道:“要我看,男人么,没点小嗜好怎么行?你每天都醉心于公务政事,才不是劳逸相得呢。” 赢晚无奈轻笑道:“祖母教训的是。孩儿会努力的。” 过于正式化的回答逗笑了白婉婉,她望着几乎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孙儿,摇头轻叹道:“你呀,你呀。说假话的时候鼻尖会冒汗。你不想答应就直说好了。不用拿冠冕堂皇的套话来取悦我。其实……召你过来,不是说这些的。晚儿,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堂堂一个帝国皇帝,没有妻室怎么行?可不要学你的叔祖。搞的自己老来无子环绕膝下,我这次看他可是后悔的很啊。” 这次,赢晚心中却是在冷笑了。赢庸不但有孩子,而且不止一个。他从前还为了那个私生子的死亡而感到愤怒,但现在却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小姑交给自己的报告上,已经确认了孙以宁的死亡。但是,又有人发现在长安再次见到了活着的孙以宁。 人死不可能复活,这是常识。那么现在活着的究竟是谁?赢晚心中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想法一旦生成,便难以再次掐灭。每一次想起来,都会更加加深一分。终有一天,他会按捺不住这个念头,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他自己都不敢想下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私事1 看到孙儿长时间的沉默,白婉婉以为他已经意动,只是少年内秀的性子不欲多说。温和的道:“这件事祖母做主好了。这样吧,你小姑也在帮你物色合适的人选。范围呢……就从各部长官和各郡郡守以及权贵家子女中遴选。太熟悉了不行,我担心你会害羞。如果有合适的,你小姑会先行派人去考察的。” “嗯?”赢晚蓦地从白婉婉的话语中听出些许不对来。一脸愕然道:“祖母……你刚刚在说什么?” 白婉婉只道他是在害羞,挥手屏退了左右,微笑道:“我的好孙儿要找个女人了。” 赢晚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消息来得太快太猛烈,他有些接受不来。苦笑了一声推辞道:“祖母……孩儿以为现在谈这些还是尚早。” “你祖父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有了你父和你二叔。你父十八岁时有了你。且不说我们皇室,早婚早育也是帝国人的传统嘛。你问问周边大臣们,谁家小伙子十八岁了还没有找到老婆?” “军营里单身汉多的是……”赢晚弱弱的辩了一句。 “不能和军营里相比,为国岂敢惜身?再说,你看到那些单身汉,早已经有了相好,回乡后就会成亲。”白婉婉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但是……”赢晚还要再推辞,可是白婉婉却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但是的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一国之君怎能无妻?怎能无后?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那些忠心追随你的部下们想一想。早日有了小主公,他们追随你才更有盼头。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今年六月份左右的时候,你小姑就会把第一批候选者名单递上来,祖母先给你把关,等找了一个合意的,我就安安心心等着抱孙子就可以了。” 眼看事已无可挽回,赢晚也只得闷头答应下来。以至于从祖母偏殿中回来都兴致不高,回来以后稍微洗漱了一下就回房歇息了。晚上有小侍女偷偷爬上了他的床,向他求欢。赢晚也是随意应付了几下了事。赶走了小侍女,重新披衣下床。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发呆。身为掌管着天下的男人,他的身边并不缺乏女子的陪伴。但那仅仅限于一种生理上的发泄,只是一个床伴而已。 而那个注定要陪伴自己一生的女人,却依然还如同画里的人儿一样,朦朦胧胧,模糊不清。她长什么样,她在哪儿?她现在过得还好吗?一切都是未知数。赢晚自己倒了一杯稠酒,一口口的抿着。第一次对未来,有了一种担忧。如果她脾气不好,天天吵架怎么办?如果嫌自己冷落了她,跑去祖母或者小姑那里告状又该怎么办?如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天明了。 赢晚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叹了一声。再怎么担忧那是未来的事情,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孙铿今天就要上殿来向自己告辞,重新回到那依旧冰天雪地的地方去了。希望在临走之前,他能够给自己一点可靠的建议。 这是一年以来,孙铿第三次踏足勤政殿的正厅。上一次的时候还是去年的初秋,他和赢晚的关系因为某种原因几乎降临到了冰点。但现在,因为共同的敌人的原因,他和少年的关系似乎有了些微的好转。不过,都是暂时的而已。他和那个少年自从石湖关一别以后,就再也没有同路而行的可能。 该说的在昨天的秘密会议上已经说了,今天的告辞不过是礼仪上的。孙铿起了个大早,告别了依旧在熟睡中的孩子,又拍了拍孙窈的额头。让她自去一边玩耍。羽衣轻叹了一声,有些幽怨的道:“现在你知道帝婿不是那么轻松的吧?后悔还来得及。”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孙铿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嘴唇在她的耳畔厮磨着。“无非都是工作而已。等我们彻底安定了南方,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用来休息。到时候再生一个可好?” 羽衣羞嗔得啐了一口道:“真当我们女人都是你们男人的生育机器么?” 孙铿苦笑着摇了摇头,“岂敢。不过……单纯为雨儿着想的话,只有他自己的话还是太孤单了。” “心里还有孩儿,算你过关了。”羽衣道:“对了,晚儿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不过我听母亲说,他的情绪还是有些不太对。你算是他的半个老师,又是他的长辈。这次见了面不妨聊一聊。最好劝他赶紧把自己的个人大事解决了。一国之君老是单身,也不是办法。” “他才只有十八岁而已。”孙铿满不在乎道:“晚一些时间成婚,对他和孩子都好。” “我父亲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羽衣不满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劝得他回心转意才行。我猜今天辞行,他肯定也会问你的意见。” “好好好……都依你。”孙铿拗不过她,只得应付着答道。 …… 陡峭的春日里,孙铿四平八稳的坐在勤政殿门前的长椅上。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秦装,胸口别着一颗银光闪烁的五芒星。旁人只道这是孙铿的个人爱好,谁也不会想到这是青复盟最新的举措,以便在茫茫人海中可以清楚的辨识出到底是谁才属于真正的自己人。 凭借着咸阳机械加工所技高一筹的机械加工手段,第一批五芒星采用了目前市面上见所未见的铝合金材质,星徽背面,还有特殊的编号用来识别真伪。 一个礼仪部官员走到孙铿身侧,欠身轻声道:“陛下有召,请孙院长进殿。” “知道了。”孙铿淡淡答应了一声,从容站起身来朝勤政殿的白玉台阶上走去。一边走着,脑海里却依然还回忆着早晨时分跟羽衣的对话。一边快速的思考着如何才能让赢晚打消疑虑,尽早娶妻生子好完成自己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绕过熙熙攘攘的勤政殿大堂,沿着走廊径直来到一间偏厅。赢晚早已经等在那里,顶着一对熊猫眼,哈欠连天一副睡眠不足的状况。 贺八方、吕谦益等一干重臣赫然在列,只不过脸上各自带了无可奈何的笑容。孙铿跟这些重臣们点头致意,走上前来欠身道:“陛下,我今日就将北上。可有什么见教,臣下洗耳恭听。” 这些都是套话,事先礼仪部官员一字一句教了,孙铿顶多是个复读机——如果没有早晨羽衣叮嘱的事情的话。 赢晚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今天我不想听这些。孙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从昨天晚上开始,大家就像着了魔一样,劝我做同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要说我姑姑没有叮嘱你。你的意见……我想听真实的。” “我的……意见?”孙铿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沉默了很久,感受到了周围重臣们炯炯的目光以及迫切的心情。他闭目沉思了片刻,知道自己真实的意见讲出来,恐怕会立刻得罪一大片人。所以,皇帝注定听不到他的真话了。但是,像其他人一样那种生硬的劝说未免又太无趣了。一念及此,他微微一笑,半真半假的道:“陛下青春正盛,可以先玩几年。找皇后的事情,可以先推一推。” “你看……”赢晚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摊开了双手,像胜利者一样朝着重臣们道:“孙铿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孙铿一番话,算是在重臣们圈子里投下了一颗大石。吕谦益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哼了一声道:“孙院长这是什么话。陛下岂是一般少年可比?他的肩上可是担负着一个帝国。万一有什么闪失,这责任谁能承担得起?” 孙铿微笑,摆手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各位且不要先着急下定论。” 贺八方思绪敏捷,立刻就猜到了孙铿想要玩欲扬先抑的把戏。其他人倒是也能想到,只不过关心则乱,听见半句反对都不行,何况孙铿这种极力劝说皇帝陛下放心大胆的玩?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的“死罪”。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等着孙铿看他该如何把局势逆转过来。 “不过呢……找皇后这种事可以不着急。但为陛下找一个可以厮守终身的女子这件事可要着急了。”孙铿这话大有名堂。立后和娶妻,可以相提并论却又不是一回事。立后是举国的大事,而娶妻就不那么郑重其事了。 孙铿能猜到赢晚的心思。少年心性,总难免对另一半有些恐惧感。担心娶到的老婆不合自己的胃口,担心夫妻失和影响一国之君的形象。要知道,皇家的私密事可一直都是小报最惹人关注的新闻。像赢晚这么在意自己形象的少年,不对未来的皇后有些疑虑那才是有鬼了。 孙铿刻意把两件事分开来说,一时间就让偏厅里的气氛不那么沉重了。一干重臣说白了,更加关心的还是一个皇帝后代的事情。解决了这个事情,皇后立谁那就又是一回事了。娶妻、生子、立后……这三件事中,生子才是第一要务。至于其他,权且容后再说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私事2 赢晚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孙铿准确的猜到了他的心思。确实,皇后的选立是件举国的大事,轻易马虎不得。不过娶妻么……说起来,赢晚已经对男女之事熟悉了,对小侍女偷偷摸摸爬床的生活有些厌倦起来。期待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的跟一个女子,用轻柔的手解去她的衣衫,两人同床共枕,共叙春宵。 是以听到孙铿如此言说的时候,脸色虽然还是有些固执,不过神色间的强硬倔强却都已经消失了。几位重臣面面相觑了一番,贺八方当先站了出来,躬身道:“我认为孙铿所说,确实言之有理。立后的事情可以缓缓,毕竟是举国之事。娶妻么……应当速行。以安我等之心。” “难道我娶妻就是为了安你们的心?”赢晚有些不悦,皱着眉冷冷道。 “这……”贺八方环视四周,发现在场的都是赢晚一手提拔起来的。身子并没有直起来,而是坦然道:“是。” “哼哼。”赢晚冷笑了一声,环顾四周,发现众人脸上的表情跟贺八方一样。唯独孙铿,歪着头望他,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赢晚摇了摇头,郁闷的呼出一口气。有一帮忠心的部下自然是好事,但部下们太过于热衷他的私事就有些困扰了。不过,既然坐在了这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就需要有这个觉悟。 沉默了很久之后,少年帝王终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吧,诸卿言之有理。我答应。”除了皇帝神色间不那么愉快,但这几乎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不过对于大臣们而言,他们所追随的不过是帝王而已。而这个帝王的名字刚好叫赢晚。至于那具躯壳体内蕴藏的灵魂,恐怕除了孙铿之外没有任何人愿意去多关心一点。赢晚想清楚了这个事实,心中对于孙铿的感觉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那间小院里时的状态。望向他时,眼中神色也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 “院长,今日您就出发吗?” “火车已经加好了水和煤,就等着我上车了。”孙铿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就祝您一路顺风。” “谢陛下。”孙铿欠身。赢晚抬手矜持的回礼,宣布结束了这次觐见。 …… 秦历717年二月六日,晴。西京北,帝国北方一七九号兵站。 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来得特别晚,走的又有些早。这才刚过龙抬头,已经让人觉得春意盎然。薛汉臣蹲在兵站门口的屋檐上,嘴里含着一根草茎,注视着街边来往的人流。他的目光一直在那些身着春装的姑娘们身上流转,这痞懒的目光最后连林光一都忍不下去,仰头望着薛汉臣道:“院长身边可不需要风格怪异的人士。如果你不满意这份工作,可以如实告诉我。我帮你换。” “光一兄,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我来了以后你的废话变多了耶。”薛汉臣一口吐了草茎,飞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两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坏笑着调侃道。 林光一皱了皱眉:“是吗?似乎我为孙铿找了一个不怎么称职的卫士。” 薛汉臣的脸色垮了下来,拱手道:“林侍从官,属下甘拜下风。但求您不要把我调走。” 林光一用冷峻的眼神注视了他几秒钟,沉声道:“你好自为之。” 薛汉臣无语,乖乖跟在林光一身后往回走。从前两人互不统属,外加关系恶劣,见面也就三句话的事情。不过自从令狐古村一别,两人关系总算缓和。再加上薛汉臣自己一时脑热,结果导致林光一稳稳压了自己一头。也幸好是他一时脑热,要不然该头疼的就应该是孙铿了。要知道绝域出来的怪胎们,风格虽有差异,但能力大都相近。该如何安排两个人,可要好好费上一番心思了。 不过现在也好,薛汉臣主管内卫,林光一统领全局。两人一内一外,倒也相得益彰,配合的几乎天衣无缝。一路安然无恙,行到西京。眼见路程已经过半,林光一决定专列先停下来在一七九兵站加煤加水。因为未来两天时间,专列都要在雪原上行驶。列车也需要进行检修,为即将到来的漫长行程而做最后的准备。 林光一沿着列车车厢检查了几个机修队的工作进展情况,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从列车尾部的装甲车厢进去,顺带着检查一下卫队的防务。作为孙铿的总侍从官,他一天的工作繁杂而琐碎。不过幸好补充了新人,为他分担了不少。萧孟已经正式入役,加入了孙铿的幕僚队伍。他和谷雨一起,承担起了孙铿的公务处理的帮手。薛汉臣则担负起了韩康原来的职责,顺便把原来属于萧显,后来一并压在林光一肩上的与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联络任务接手过来。 用林光一的话来说,薛汉臣就是一头会“两脚走路的驴”。孙铿自然乐得压榨这个新得的廉价劳动力。对于薛汉臣而言,不仅没有觉得是被压榨,反而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孙铿虽然离开了军事研究院,但他与军研院的关系并没有像外界人想象的那样变得疏远。他和一些下属单位的联系反而变得更加近了。比如军研院下属的化学研究所、冶金研究所、通讯研究所、电力研究所……等十几家半独立的研究机构,这些机构一时半会都还离不开孙铿的掌控,他们需要孙铿这个领路人来提出课题,然后把装在孙铿脑袋里的东西转化为对帝国有益的实际效能。 这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长期任务,在秦历716年的夏天,这些研究所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建立起来以后,孙铿就已经摆脱了那个挂在头上的“发明家”的头衔。他希望能够为帝国尽快建立起一个更加科学化的体系,尽早让这棵被“点歪了”的科技树变得正常起来。 林光一检查过卫队的防务,沿着车厢里的走道向前。很快就到了列车中部,薛汉臣的独立办公室门前。他敲了敲门,没等房间里的人作出回应,便径直走了进去。 薛汉臣抬起头,不满的道:“我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让你进来。这里的防御等级可是列车上仅次于院长的房间。” “我拥有最高权限。”林光一冷冷的回答了一句,然后丢给他一颗闪着熠熠光芒的五芒星。五芒星掉落在办公桌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打了几个旋儿之后,稳稳的停在薛汉臣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薛汉臣拈起那枚五芒星,发现了其中些许端倪。 “跟着我干不干?”林光一淡淡问道。 “你?”薛汉臣的眼神突然锐利如刀锋,他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里的银星。“为什么不是孙铿?” 林光一摇摇头,似笑非笑道:“有区别么?” “区别很大。”薛汉臣一字一句道,顺手将那枚银星别在自己胸前。 “过后为你准备入盟仪式。”林光一转身朝外走去,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薛汉臣的耳朵里。“我做你的介绍人。” 薛汉臣轻笑一声,对着办公室里的镜子照了照自己。他把那枚银星摆的更加端正一些,埋头又冲进小山一般的文件堆里。 用林光一精准的眼光来看,孙铿办公桌上的那堆文件山变得小了不少。这得益于他身边高效的侍从官团队,每天深夜,萧孟、薛汉臣和谷雨三人都会把文件堆小心的整理一番。拿走各自需要的东西,而未完成的那些依旧保持原来的位置。省得文件的主人因为在熟悉的位置摸不到文件而大发雷霆。 孙铿并没有呆在他习惯的办公桌后,而是捧着一杯茶站在窗前。目光悠悠的望着窗外雪天一色的壮美自然。 “机修队今天晚上完成检修。晚上二十二时可以准时出发。”林光一站在门口道。 “老白病了。”孙铿端着茶杯道:“病得很重。” 林光一目光闪动,轻声叹息道:“帝国将星又黯淡了一分。” “我想去看看他。出发时间能推迟几个小时吗?”孙铿回身,探询的望着他。身处的位置越高,他发现自己的人身变得越不自由。在林光一的带领下,他的侍从官团队变得越来越强硬。现在连谷雨丫头都敢跟自己犟嘴了,在咸阳时自由自在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林光一认真的考虑了几秒钟,肯定的回答道:“可以。但是你必须带上我或者薛汉臣其中一人。而且,你们见面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半个小时。” 孙铿点了点头,能得到半个小时也是好的。沉声道:“去备车吧。” “是。”林光一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孙铿望着他的背影,略有些郁闷的叹了一口气。他目光转到办公桌上摆在最上面的一张电报,是由长安皇家医院发来的。 “白波平将军病重,恐命不久矣。乔季。” 第一百二十七章继任者1 先帝赢祯手下有四位大将,白波平、张广武、章质夫、王素。除了王素名声不彰,其他三个目前已经是帝国的中流砥柱。在赢祯给赢晚描绘的未来中,白波平坐镇西京、章质夫扼守玉门、王素在石湖关为帝国攻城拔寨、张广武居中调度。而现如今,这个已经摆好的阵势却要缺失一角。看上去仅仅是一位大将军的陨落,而实际上产生的连锁反应却让人头痛万分。 谁来顶替老白的位置?西京是帝国的陪都,是帝国北方第二大城市。在历次举国之战中,西京当仁不让的是除了长安之外的第二主战场。在这里驻扎的大将,无不是威望、才能双绝的人物。 在孙铿离京出发的两天时间里,帝京的决策者们也讨论了两天两夜。其实赢晚心中是有人选的,但这个人目前正在指挥旷古绝今的桑梅草原大会战,轻易无法脱身。而且,这个提议在统帅部也注定要遭遇到很大的阻力。 陈暮在才干上或许与老白不相上下,但威望却差之甚远。而且,任命一个刚刚晋位大将军不到一年的壮年将领担任西京守备。这本身就是一次冒险。以张广武为首的统帅部的风格就是老成持重,绝对不会容许赢晚作出如此冒进的决策。 张广武也是有人选的,不过他的提议在赢晚面前也注定不会通过。统帅部前副统帅刘汉升已经向他作出了保证,绝对不会再寻孙铿的麻烦。刘汉升的威望倒是足够了,不过才干嘛…… 帝京的决策相持不下,在继任者还没有选定之前,老白的愿望就无法实现。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老将军此生最后一个愿望。但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向他保证。 “啪!”得一声,药盏打得粉碎。病房里顿时噤若寒蝉,所有人都沉默的望着已经形如枯槁的白波平。重病缠身的大将军虎威犹在,他气咻咻的推开了侍从递上来擦嘴的布帕,愤怒的哼哼道:“我不吃这劳什子苦药。要么让我告老还乡,要么让我快点死!这熬人的日子,我真他妈受够了。” “你这是何苦呢?”孙铿推开门走了进去,望着老白叹道。 老白重重躺倒在靠背上,喘了几口粗气道:“你来了?是看我这把老骨头的笑话来的吧。” 曾经的帝王管家,后来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和现在躺在病榻上等死的老人,在孙铿面前重合到了一起。他随手解下了大氅,丢给身后跟着的卫兵。“都出去吧,我有话要跟白大将军说。” 在西京地界,如果有一个人说话的分量能够达到老白的程度,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三过西京城门而不入的孙铿。他肩膀上仅次于大将军的衔级向所有人都证明了他的身份,是以在他下达了逐客令后,房间里的下属和家人都诺诺听命,听话的走了出去。 孙铿看着房门在眼前关闭,从桌上取了晾着的药盏,舀了一勺苦药,放在嘴边吹凉了送到老白嘴边。笑着道:“当年您与我有恩,今日喂药权且回报。” 老白皱着眉望着嘴边的苦药,摇头叹息道:“有什么用?我自己知道我的寿数怕是要到头了,何必再吃这些劳什子的苦玩意儿让我受苦?” “那也得吃上一点。”孙铿不为所动,劝道:“帝京还没有做出妥善的答复,您要是想完成最后的愿望,就得硬着头皮把苦给受了才有机会。” “我就是想告老还乡,种上几亩田,跟老婆子过几天安生日子。”老白叹道:“手握重兵何足贵?还不如田间老农轻松自在。” 孙铿默然,他能感受到老白身上那股浓浓的倦意。可就是这个时候,帝京的决策迟迟不下,也怨不得他满肚子牢骚。为帝国征战了一辈子的将军,想要在生命时光的最后获得一些安宁。不得不说,这样的奢求真得是好难。 两人相顾唏嘘了一阵,老白强颜笑道:“怎么说也是你来了。说明你小子还不是轻易忘情负义的混账。看在我侄孙女的面子上,这碗药……我痛快喝了就是。”说着话,他皱起了眉头。当真接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将碗里的浓厚汤汁咽了下去。 “这老头……关你侄孙女什么事情?”孙铿冷不防他提起紫苏,气息顿时一窒,过了好久才苦笑着抱怨道:“当年不过是我多情自误,结果紫苏出走这么久,都没有什么音讯。听你的意思,似乎是知道她下落的。这样也好,省得我空自牵挂了。” “我只知道她还活着,至于她在哪儿……她不想说我寻思没人能找到她。”老白叹息道:“我死以后,偌大一个白家怕是要倒了。孙铿,我没什么要求。在未来的战争时代里,关照一下他们吧。” 这几乎是一个老人对自己的最后恳求,孙铿只感觉心中酸涩。无言的点了点头道:“咸阳那边还有一些人员缺额,若是您的子孙辈想过去,我可以开具入校证明。” “故土难离。”老白叹了一声道:“随缘吧。” 两人聊了没有几句,房门无声无息的开了。薛汉臣探了半个脑袋进来,望着孙铿欲言又止。孙铿目光朝他瞥了一眼,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老白虽已病入膏肓,但视力听觉比之从前更加敏锐。“外面是谁?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滚进来说话。” 薛汉臣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成想还是被老白给发现了。朝着孙铿惭愧一笑,垂着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朝着老白敬礼道:“白大将军好,属下薛汉臣,孙院长的安全侍从官。” “孙铿的安全侍从官就是一面人肉盾牌。你就不怕?”老白笑眯眯问道,眼神中有寒光闪过。孙铿知道他这是不放心,替自己考校对方而已。 “职责所在,不敢稍有畏惧。”薛汉臣郑重回答道。 “好好干。”老白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等候。 薛汉臣岂敢违忤大将军的意思?哀怨的望了孙铿一眼,乖乖的走了出去。 “这种全才,留在你身边当安全侍从官着实可惜了。”老白深谙皇室秘梓,薛汉臣的来历出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以薛汉臣前脚刚出屋,老白马上就语重心长的对孙铿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千禧和韩康之后,我随从里擅长战斗的人员就只有他和林光一两个了。”孙铿无奈道:“而且他在我身边也不算埋没,萧显原来担着的任务都交给了他。我看他还是挺乐意的。” “说起和韩康同类型的,我倒是有个人选。”老白思索了几秒钟,沉吟着道:“他是个猎户,我在往西京赴任的路上,凑巧搭救了他的老娘。每隔十几天就给我送来些稀罕少见的野味。我检查过他送来的猎物,都是一枪致命。这种人,怕是和韩康也不相上下了吧?” 孙铿摇头道:“您说的这人,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神技;韩康却是天生就会。千禧曾告诉过我,在之前,韩康连枪都没有摸过。” “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正好他今天来送野味,我儿子留着他没让走,你要是把这个人带走,我多少也可以放心一点。” 孙铿心中了然,老白是真心疼惜自己的。不光是因为紫苏的关系,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开始认识的人中,有数的几个朋友。老白算是其中一个。这位猎户怕不是早就留在府中,不管自己来与不来,恐怕最后都是要送到自己身边的。 “那就不敢拂了您的美意了。”孙铿从善如流,微笑着道:“带进来看看吧。” 老白等得就是这句话,他直起身子,断喝了一声道:“白二!你他妈的在外面等着吗?快点把车善行那家伙弄来,孙铿在这等着呢。”老将军喊声中气十足,声振屋瓦。哪有半分将死之人的样子?若不是有乔季的诊断书在前,打死孙铿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老人居然也会与死亡拉上关系。 过不多久,一个容貌与老白相近的中年人领着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大叔走了进来。他神色拘谨的朝着孙铿行了一礼,双手抄在袖筒里,讷讷的站在屋角。 老白望着他,冷哼了一声。指着花白胡子的中年大叔道:“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猎户,车善行。” 人道“虎父无犬子”,原来只是片面之言。白二的形象颠覆了孙铿的认识。他没有看那位威风凛凛的猎户大叔,而是打量了白二几眼,心中叹息了一声。目光再转回来,落在猎户车善行的身上。 这人大概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了。双目炯炯有神,一脸的坚毅。颌下蓄着三缕长髯,古铜色的面庞上岁月的痕迹如同刀砍斧磔一般清晰。他穿着一身花白熊皮的皮袄,脖子上围着一条火红的狐狸毛围巾。肩膀上一条暗灰色的印儿,孙铿猜想,那应该是枪带勒磨出来的痕迹。 他随口问了一句:“你最擅长干什么?” “回禀长官。”车善行恭谨的回答道:“小人最擅长赶车、放枪、侍奉老娘。” 第一百二十八章继任者2 很别致的回答。孙铿哑然失笑,转头对着老白道:“这个人我要了。” “那得带着他老娘。”老白忍不住替车善行将要求提了出来。 “要得。”孙铿点了点头,望着车善行道:“老车,你得跟着我北上。和你老娘暂且分开些日子怎么样?你知道,北边风大天寒,对老人家的身体可不是很好……” 车善行迟疑了一阵子,犹豫道:“俺得问问老娘是咋想的。” “这样……您告诉她。”孙铿温声道:“她回去咸阳享清福,帝国原来的左相开了一家荣老院,床位、医生、护师都有,就缺老人去住。而且,你挣下的安家费和津贴都花用不完,可以都交给你老娘让她给你管着。家离这儿远吗?要不我派车让卫士带你去。” “行。”车善行很果断的答应了下来。 随即孙铿叫来了在外面等候的薛汉臣,让他指派了卫士跟车善行一同前往。房间里又剩下了白二一人,老白没让他离开,他也不敢走。孙铿过于关注车善行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把这个形同路人的白家老二给忘记了。 白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孙铿和老白的目光同时驻留在自己身上,只好拼命的缩进墙角里,抖抖索索形同筛糠一般。 “你出去吧。”老白的声音在白二耳中形同天籁,白二欠身答了一句,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还未等孙铿发问,老白便摇头叹息了一声道:“一直跟着他母亲在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这次听说我病了,才连夜赶来的。让你见笑了。” 孙铿哂笑道:“这说得什么话?我觉得他身上怎么也得有您的一些优点,我刚刚还想着是不是要把白二哥带到身边历练一番。未来的成就也许比不上你,但也总有一些建树不好么?” “等他给我送了终,我就让他去找你。”老白淡淡道:“他去不去,那是他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了。”言下之意,似乎白二安于现状,并不怎么乐意出仕的样子。孙铿默然,既然别人不喜欢,他也不好强人所难。也只好干笑几声把话题揭过,又闲聊了几句。 老白吃了药有些困倦,孙铿也不愿意过多的耗费他本就已经油尽灯枯的精神。在一旁沉默的等待着老人睡着,这才悄声退了出来。站在房门,神情萧索的等待着车善行的消息。 薛汉臣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院长,咱们已经超过林光一那家伙规定的时间了。” “让他等着。”孙铿冷淡道:“顺便命令通讯小组带着电台过来,我要第一时间知道帝京关于西京继任者的消息。” “是。”薛汉臣凛然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孙铿没理会他,自寻了一处冰凉的栏杆坐了下来。仰望着满天闪烁的繁星,他叹了一口气。过不了多久的日子,老白也要变成天上的星辰向下俯瞰自己了。人的一生如此短暂而仓促,你往往还来不及完成什么,就要撒手人寰。 过了不知道多久,卫士带着车善行和一个走路都颤巍巍的老妪走了进来。车善行为难的看了看孙铿,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摊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随他一起前往的卫士身上。 “老太太有些疑虑。”卫士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意料中事。孙铿了然的点了点头,随着白府的下人走到一间临时打扫出来用作会客的偏厅。车善行在与孙铿见面之前,白二就已经将跟随孙铿的好处都掰开了跟他讲过。因此他对于能够成为一个大人物的卫士这件事,还是心生向往的。唯一的难点出在了他母亲身上。他是光汉子一条,又没有家小。撇下母亲只身前往北方,说起来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如果真的如孙铿所说——在咸阳设立的那间荣老院,有医生和护师。那么将自己的老母亲送到咸阳也是可以的。孙铿肯定不会在北方久待,这一点在之前白二已经再三说过了的。到时候自己在咸阳领着一份不菲的薪水,又可以膝前行孝。这简直就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情。可是万般打算都落空,最终老太太就说了一句话:“我要见见那位长官,再做定夺。” 车善行苦劝无法,只得请托卫士将母亲从家里拉来。这也就是孙铿在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请白府下人为车母准备了一张软榻,车善行毕恭毕敬的请老妪走到软榻前,欲待扶着她坐上去。谁料老妪嫌弃的推开了儿子的手臂,自己利落的转身坐到软榻上。闭目感受了一下软榻带给身体的柔软触感,点头叹道:“比家里的暖炕舒服。” 薛汉臣和另外一个卫士两人闻言哭笑不得,两人都望向孙铿想要看他怎么回应这有点刁钻的老太太。只见孙铿笑道:“若是让你儿子跟着我。我保证您在咸阳也有这样的大房子,坐这么舒服的软榻。” 车母不置可否的微眯着双眼,伸出干枯的手掌摊在儿子面前。车善行见状,忙从衣兜里摸出一杆精致的黄铜烟杆,装满烟草送到老太太嘴边点上。老太太抽了几口烟,惬意的点了点头。嫌车善行站在一边碍事,嫌恶的推开了他。打量着孙铿道:“只要给我儿子双饷,天涯海角都任你带走。” 敢情这老太太是把自己当人贩子了。孙铿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老太太,我是帝国的军官。征你儿子入伍,是要按规矩办事的。”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车母脸色一沉,放下烟杆双脚够着地面。屁股一出溜就已经稳稳站在地上,她作出一个欲走的姿势,眼神却闪烁不定的望着孙铿。一副待价而沽的模样。 刚刚跟老白聊过一次天,孙铿心情正差。见老太太把自己儿子当做货物,摆出一张令人生厌的臭脸色。孙铿当然懒得跟她锱铢必较,抬了抬手冷冷道:“汉臣,送客。” 车母一时僵住,没想到这官儿一点情面都不待讲。原本她以为自己儿子是块美玉,虽不能跟戏文里唱的那样,刘备三顾茅庐去请诸葛亮。但怎么也得两顾吧?就算她老车家够不上几顾的级别,总也要像刘郡守收黄汉升那样给个三倍军饷吧?没成想,如意算盘打得哗啦啦响,最终不过一场空。 车母左思右想,不想就这么败坏了儿子的前程。儿子今年已经四十冒头的年纪了,打猎能打几年?还是抓紧时间找个正经营生才是。她拉不下脸来去哀求那个看上去很是面嫩的官儿,又不愿意就这么撕破脸皮回去。踯躅着脚步磨磨蹭蹭的走到薛汉臣身边,指着薛汉臣身上的军装道:“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薛汉臣极度缺乏跟平民百姓——尤其是像车母这样比较狡猾的百姓打交道的经验。他侧身一步让开老太太那支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手指,讪讪笑道:“军人的制服可不是想穿就能穿的。” “摸摸不成?”车母咧嘴粲齿一笑,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小娃子今年多大岁数了?” “二十六岁。”薛汉臣欠了欠身答道。 “你一个月的军饷能领多少啊?”车母赖着不走,三句话不离自己最关心的。 薛汉臣迟疑了几秒钟,不确定的道:“今年刚刚晋升五级校尉,一个月能拿十块金元吧。” “十块……金元?”车母顿时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薛汉臣在她眼中早已经变成了能用两条腿行走的金猪。 “那我儿子……能拿多少?”车母压低了声音问道。 “院长身边的侍从官,通常是有附加津贴的。从一级校尉起,每个月至少能拿五十块钢元吧。” 五十块钢元能顶半块金元的价值了,因为受到了刚才十块金元这种“天价”的冲击,这笔原本母子俩花一辈子都攒不够的巨款变得没那么惊人了。车母坚定了要留下来的决心,她转念想了一想,迈着颤巍巍的脚步又重新走回到软榻前坐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外面天寒地冻的,这位官长能不能留我们可怜的母子俩多待一会儿再走?” 孙铿懒得跟她蘑菇。冷冷道:“价格你都问清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身边正好缺少一个善射的卫士,卖不卖?” “卖卖卖……”车母见他如此爽快,立刻乐开了花,没口子答应着。 “汉臣,去带他们签署入役文件吧。我想安静一会儿。”孙铿实在不忍心让自己的耳朵和心情受到污染,摆了摆手命薛汉臣将母子两人带走。 偏厅里安静下来,孙铿无意的摆弄着茶盏。盏中茶已冰冷,在他手指的叩击下泛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沓沓的脚步声传来,抬头望去,竟是白二走进偏厅。 “白二哥。您怎么来了。”孙铿起身疑惑问道。 白二先是欠身一礼,他虽是大将军之子,但确确实实是个白身。孙铿如此亲热唤他,着实有些让他受宠若惊的样子。 “院长阁下,车大娘不过是有些市侩,本质上还是一个好人。希望您不要见怪于她,更不要因为她的冒犯而对善行心怀恶意。”白二表情诚恳的劝说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继任者3 孙铿哂然笑道:“白二哥哪里的话?难道我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吗?” 没了老父亲的压制,白二的神色看上去自然了很多。他欠身道:“自然不敢恶意揣测阁下。”说完这话,便又变成了封嘴的葫芦。两人一坐一站,相顾无趣。白二自觉在孙铿面前,浑身难受且无话可说。找了个由头便要告退出去。 孙铿淡淡问道:“不知道白二哥从事哪门职业?” 白二搔了搔后脑勺,为难道:“微末行当不足挂齿,在村子里的私塾教人识字而已。” “原来是教师。”孙铿了然点头道:“咸阳有一座新兴的学院,不知道您可曾听说过?” 白二摇头:“不知道。” 这话题进行到这儿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孙铿能看的出来,老白的次子根本无心仕途。其中原因他无意深究,到底是他自认能力不足还是其他什么,总之橄榄枝他已经递出去了,一切都要看白二自己的选择了。 白二再次告退,孙铿没有阻拦。人各有志,就随他去吧。在空无一人的偏厅里踱了几步。一个电讯员走进来,恭声道:“院长,截获了长安发往西京郡守府的最新电文。” 如果这时候有什么消息没有发到白大将军府兼西京军事守备指挥部的话,那么这一定是一封人事任命的关键电报。孙铿精神一振,颔首道:“念。” “大将军白波平病重,西京军事地位至关重要,军事守备指挥官一日不可或缺。皇帝陛下与统帅部经过多日讨论,最终决定:任命王素大将军即日起回调西京任军事守备指挥官。石湖关一带防务,全权交给军研院院长孙铿暂代。等到桑梅草原战事结束后,另行进行人事任命。”电讯员将长长的电文念完,抬头望着孙铿等候他的指令。 孙铿沉吟了一阵,王素接任老白的空缺倒也不算是出人意料。帝国皇帝手下一共就那么几位统帅,张广武坐镇帝都不可轻动;本来还有一个闫长顺可以机动一下,不过闫长顺眼下还在准备攻略南大陆。能调遣过来的人员就只剩下寥寥可数的那么几个人。可以说,章质夫和王素他们两人无论哪一个过来都是有可能的。 本来在他心中,章质夫过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西京和玉门接壤,玉门可以说是西京的门户。帝国皇帝所做的只需要将玉门和西京划为一处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了。但出乎意料的是,赢晚和统帅部并没有选择这一条看上去轻而易举的捷径,而是绕了一个弯。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随着老白退出时代舞台,赢祯时代成名的老将就只剩下张广武一个。剩下的就是资历稍浅的,如章质夫、王素、闫长顺等人;陈暮勉强能够摸得到章质夫他们的边缘,主要原因还是被赢祯雪藏了二十年,一时半会也赶不上来。至于现在军界新星,如魏溪、李忠、王祀等,算是第三代。 老将军承前,壮年将领启后。第三代将领大放异彩的时候本来应该推迟到下次战争。但是因为孙铿这个异类的存在,加速了老一辈将军退出历史舞台的时间,同时也让魏溪等人快速的走向前台。帝都任命王素就是在释放了两个信号。将整个北方放权给了孙铿和陈暮是其一,其二就是未来的统帅部副统帅的无形之争已经尘埃落定。 至少在目前看来,章质夫、陈暮和王素三人围绕着副统帅进行的无声竞赛中,王素已经先行一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日全面战争爆发之时,就是王素成为统帅部副统帅之日。 而孙铿自己呢,似乎也是这场变故中的受益者之一。因为王素的离开,北方出现了一个权力真空的情况。北方作为帝国最主要的战略前沿,必须有大将军坐镇。陈暮在桑梅草原征战,一时半会脱身不得。孙铿作为即将前往天海郡督战的,身份地位仅次于大将军的帝国高级军官。自然而然将会接替王素留下的权力真空地带,以保证帝国权杖在北方的持续存在性。 心中念如电转,现实中不过一瞬而已。孙铿见电讯员还在等着他的发落,微微颔首道:“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大将军让他安心养病了。等西京郡府来人,让他过来见我。” 军研院院长的身份自然是没有召见地方官员的权力,但是他另一个差事还没有交卸,皇帝特使的身份无论在哪个地方都好使。 孙铿所料没错,过了没有一个钟头时间,就听到卫士过来通报,说西京郡守沈骏亲自来看望白大将军了。 老白已经先一步得知了消息,因而沈骏告诉他可以荣休的好消息时,心情早已经平静。笼罩在眉头多日的阴霾一日尽去,老白叹息道:“终于可以休息一阵了。沈郡守,半夜时分还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我这把老骨头,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骏陪笑道:“哪里,大将军言重了。西京近两年来的安宁还全仰仗大将军。听闻大将军即将荣休的消息,下官知晓您的迫切心情,让您早一刻知道也是好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老白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浓重的倦意。沈骏连忙告退,刚从房间里出来,一个等候在院中的卫士就已经走过来,附耳跟他嘀咕了几句。沈骏脸色一变,连忙道:“特使在哪儿?” 卫士回答道:“在偏厅等您。” 沈骏正色道:“下官这就过去。”说罢跟送行的白二告罪一声,急匆匆跟着卫士朝偏厅走去。 白二望着郡守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从此以后,白家已经无一人身在军界仕途。即使他是淡泊名利,无心功名的人,真的面临这一刻时,心中也是淡淡的不是滋味。 正怔忡的时候,卧室里一个仆从形色慌张的奔了出来。一把抓住白二的袖子,声音颤抖的道:“少爷,不好了……老爷他不行了。” …… 这是沈骏第二次正式见到孙铿。上一次两人的会面还要追溯到两年前的共同见证仪式上,而那一次的会面,不过远远的看了一眼。 因为孙铿身上还挂着一个“皇帝特使”的名头,沈骏这位陪都郡守见到孙铿时,还是要用比较正式的规格来觐见的。孙铿倒也没自抬身价,降阶相迎。两人寒暄了几句,并肩走到临时待客的偏厅中,分宾主之位坐下。 “特使召下官前来,不知道有何要事相商?”沈骏探询问道,心中有些忐忑。 “白大将军卸任,王素大将军就算从石湖关即刻出发,到西京也需要两天时间。”孙铿淡淡道:“我与白大将军是陈年故交,打算在这里送他归乡,顺便迎接王素大将军。这些都是要沈郡守知情的。” “原来是这事。”沈骏莫名松了一口气。“特使挂念旧情,下官佩服。这种事只需派人去郡守府通知就是了,下官不是不通世故的蠢物,特使想在西京驻留多久就呆多久。” 孙铿只是要他一个许可,其他倒也没什么。不过看沈骏一副莫名紧张的模样,不由有些狐疑。微笑问道:“沈郡君紧张何故?” “不过被人构陷,下官误以为特使来是找沈某麻烦的。故此紧张。”沈骏擦了一把冷汗,决定还是如实相告。如果能得到这位背景深厚的特使相助,也不枉自己半夜三更跑上门来通知喜讯的一番劳动。 “被何人构陷?”孙铿一听,顿时紧锁眉头追问道。 “下官与流放桂州郡的沈存忠乃是远房表兄弟。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人往监察院投了一份帖子,言道下官资助南方叛军。监察院得知后,正在调查下官的当儿,接到了帝都的电报和您召见下官的消息。未免有些自误了。”沈骏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麻烦事给孙铿简单说了一遍。 “南方叛军”这事儿,孙铿是知道的。不过是个笑话而已,一个被流放的前郡守的儿子因为不耐烦每日放马牧羊的日子,拉了几个牧民举起反旗。上午才刚刚宣布造反,下午就被他亲爹派出的军队给灭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反贼头目的老爹一边暗中帮助反贼儿子跑路,一边煞有介事上报,言称在桂州剿灭一伙叛军,击溃斩获多少云云。结果这谎言被上级识破,父子俩人同时在法场上见面,一时在桂州一带传为笑谈。 当日孙铿得知这消息时,沈存忠父子已经伏法两月有余。那会儿还和贺八方两人笑谈,说过这事的笑话。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拿“南方叛军”来大做文章,竟然构陷到陪都郡守的头上。听闻此言,孙铿不禁阴怒道:“监察院就真的来调查你?他们就没有调查清楚南方叛军究竟是多么愚蠢的一个笑话?” 沈骏正要再多说几句,可才刚刚张口欲言,话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 薛汉臣推门而入,望着孙铿沉声道:“白大将军去世了,就在几分钟之前。” “什么?”孙铿惊得失手将茶碗打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在身上都丝毫没有察觉。 第一百三十章归去 秦历717年二月九日,晴。西京西城门。 来时前呼后拥,声威煊赫;走时孑然一身,清冷萧索。 新任大将军王素封闭了西城门,道路两旁没有百姓围观,只有沉默的哨兵持枪送行。 一辆牛车孤零零的停在路边,老白安静的躺在棺材里。劳累的心儿终于可以平静下来了。白二全身缟素,手持一条素白的长鞭。他站在牛车前,脸上依旧带着浓重的悲戚之色。 孙铿和王素两人并肩站着,胸前一朵白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上次见面精神依旧矍铄,再相见时已是阴阳两隔。王素微微摇了摇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孙铿抿着嘴唇,目光停留在棺木上。耳边似乎依旧有那熟悉的声音在回荡。 “我只是想跟老婆子在家乡种几亩田,过几天闲暇日子……” “将军……一路走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走上前来,将一枝白花放在棺盖上。他是老白的马夫,不过在老白故去之后,白二把大将军府的所有军人都转交给了孙铿。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将会沿着各自的道路渐行渐远。 白二挥鞭,老牛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了几步。中年汉子回身,朝着孙铿等人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请留步吧。” 晨晖之中,牛车和白二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管他们如何否认,一个时代终于要完结了。赢祯、老白……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离自己远去。而即将到来的这个时代,是我的时代。孙铿心中如是想着,与王素相互望了一眼。王素表情沉静得道:“孙院长,我们回去吧。西城门是西京的交通干道,老是这么堵着可要妨碍百姓们了。” 新任陪都守备指挥官,未来的统帅部副统帅此时心中首先挂念的还是帝国国民的甘苦。孙铿点点头道:“我也要走了。其实在这里三天时间,都是为了等你、陪他而已。” “谢谢你陪他走完最后一程,我想他心中不会有遗憾。”王素叹息道。 “不会有遗憾吗?”孙铿心中苦涩的想着。 …… 两天后,石湖关火车站。 接站的依旧是胡毅,这位万年副手在第二次临时接掌石湖关防务后,心情愉快的向孙铿交接了权力。 两人寒暄了片刻之后,便上了在车站门口等候的马车。孙铿从车窗朝外望去,只见街道上秩序井然,街头巷尾不时有身穿灰色制服的巡逻人员走过。 察觉到孙铿的注意方向,胡毅连忙解释道:“说起来,还要感谢院长您当时的支持。现在石湖关警备大队已经正式成立了,归在石湖关地方长官辖下。这里的治安情况比乡下和其他边境城市都要好得多,所以移民也颇愿意到城里来定居。” “这是你的想法,我可不敢居功。”孙铿笑言道:“以后这里可算不上边境了。天海郡和熊顿城将会在帝国北方撑起新的屏障。” “但愿如此吧。”胡毅言不由衷得笑道。 孙铿却无暇理会他的复杂心思,“再过上几天时间,第一批从南方调过来的移民就要从这里经过了。我们准备的怎么样?” “王大将军在离任之前就一直在进行着这方面的准备。”胡毅道:“我们准备动用两个国防军卫沿途进行保护。为了加强管控,这些移民在过境途中不被允许下车。他们将直接运抵天海郡的南方一号兵站。” 孙铿点了点头,“第一批移民都是从各郡城征召来的志愿移民,如果让他们跑回去或者在石湖关惹下什么乱子可不太好。让地方系统抓紧时间对移民进行掌握,不要慢待了他们。”停顿了几秒钟,他又补充道:“我会在石湖关呆一段时间,等移民队伍过境之后,我再返回天海郡那边。到时候这里就又要托付给你了。” 胡毅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我已经习惯了。”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马车驰过长街,径直驶入坐落在城市中心的北方要塞指挥部之中。 第一次离开家,车善行眼中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这位猎户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用不过来了,直到马车停下,他依然还坐在车上。 “胡子大叔,我们要走咯。”谷雨欢快的招呼了一声,第一个跳下了马车。 “哎。”车善行点了点头,脚步却没有移动。 “车侍从官,我们要走了。”萧孟排在第二个,这位年轻的少年军官冷淡的瞥了他一眼,闪身走了出去。 “哎。”车善行继续点头,依然没有动弹的意思。 薛汉臣疑惑的望了他一眼,“老车,想什么呢?” 车善行提防的望着他,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某项物事。挤出一丝笑容,僵硬的道:“薛……薛长官。您先下车。” “哦,好。”薛汉臣的视线落在车善行怀里紧紧护着的东西上,嘴角勾出一丝谜一般的微笑。“老车,什么东西这么金贵?” “我老娘的棺材本。”车善行不自然的干笑了一声。催促道:“薛长官您就赶紧下车吧。” “是——吗?”薛汉臣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见车善行一副急躁的模样,也不好多呆。走出车厢,透过车窗望着车厢中鬼鬼祟祟的车善行。疑惑自语道:“这家伙搞什么鬼名堂?” “你在嘟哝什么?”林光一鬼魅一样出现在薛汉臣的身后。 “啊!老林你下次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薛汉臣过于记挂车厢里的车善行,并没有注意到林光一已经摸到自己背后了。 “真不知道从绝域里出来以后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林光一摸了摸鼻子,嘲弄道:“这种警觉性,足够我干掉你八次了。” “跟你这种混蛋说不清的。”薛汉臣道:“你手下似乎有点问题,不需要关注一下吗?”他遥遥指着怀里揣着鼓囊囊的物事,从车厢里鬼鬼祟祟的走出来的车善行问道。 “有什么好关注的?”林光一不以为然道:“这人以后是要在你手底下做事的。对了,我把他分配在你的房间了。”他拿起手里的文件夹,随意在上面画了一个勾。 “该死!”薛汉臣哀嚎了一声:“我的私人空间全给你搅了。” “总不能让他跟谷雨一个房间吧。”林光一道:“你就忍忍吧。内务侍从官三人两个房间,或者……你可以说服孙铿,让谷雨跟他一个房间?” “老林……我发现自从跟了孙铿以后,你的确变得越来越饶舌了。”薛汉臣忍无可忍道。 “是吗?那一定是你的错觉。”林光一微笑,转身施施然离去。 “能让一块石头变成一个人,这个孙铿……还真的是个有魔力的家伙。”薛汉臣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追了上去。 要塞指挥部的后院,都已经成了孙铿以及他的僚属们的临时驻扎地。车善行随着下级军官走过长长的回廊,走进后院大厅之中。一个身穿制服的少年军官坐在登记处的桌子上,低着头在看一本花名册。 “这是孙院长新招募的侍从官。”下级军官道:“师兄,麻烦看一下他的房间。” 少年军官抬起头来,打量了车善行一眼。刚刚换上军服的车善行给人的感觉别扭无比。他翻开花名册,找到了车善行的名字。随口道:“二楼第三号房间。他和薛侍从官一个房间。” “两……两人间?”车善行惊讶道。 “抱歉啊。房间有些紧张,委屈一下吧。”少年军官笑着安慰了一句。 “不……我以为大家会住在一起……”车善行解释道。 “院长的随从里是有女生的,不可能会让你们挤在一起。”少年军官道:“领他过去吧。我看这位大叔需要好好的锻炼才算合格。” 另一个军官忍着笑回答了一句,然后朝着车善行招了招手道:“随我来。” 车善行揣着临行前母亲塞进怀里的包裹,战战兢兢的走进了这个曾经只敢远观,而不敢触摸的世界之中。 房间里简单整洁,摆着两张行军床,两套崭新的墨黑桌椅。茶具摆在桌上,整齐有序。下级军官推开房门,微笑道:“车侍从官,这个就是你的房间。这是房门钥匙,您要收好。” 一枚亮闪闪的钥匙放进车善行粗糙而潮湿的手掌里。车善行点了点头,想要问些什么却开不了口。他只是茫然的望着少年军官,似乎想要从少年那稚嫩的面庞上看出些许端倪。但是,少年军官的脸上只有和善的笑容。 “您好好休息,大概晚上时候会有人来。祝您玩的愉快,再见。”少年军官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车善行笨拙的抬起手回礼,不过少年军官已经转过身去,并没有看到他蹩脚的回礼。 走廊里只剩下车善行一人,他倚在门边站了片刻,有点不敢扰乱到这看上去赏心悦目的整齐。他揣着包裹,轻轻的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小心的挨着床边坐了下来。感觉到真实的触感之后,他满足的长吁了一口气。命运真奇妙,几天前他还是一个爬冰卧雪,风餐露宿的猎户,几天后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大人物的侍从,住在光明敞亮的房间里。他情不自禁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以便湿润一下因为过度温暖而变得干燥不堪的口腔。他左思右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把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之后再来享受这人生。 打定了主意,他站起身来。揣着包裹急匆匆朝外走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闲暇时光1 林光一从孙铿的房间里出来,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一路上舟车劳顿,大家早已经疲倦不堪。依照惯例,第一个夜晚一般是不安排任务的。除了孙铿,所有人都将度过一个轻松愉快的夜晚。 长廊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总有些奇怪的感觉。林光一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暗中窥视,他敏锐的目光扫过阴影处,却没有发现什么。在房门口驻足了一会儿,他才踱着步子离开,推开隔壁的房门,闪身走了进去。 车善行从墙角中闪出身来,拍着胸口松了一口大气。这个头发雪白的军人好生厉害,他刚刚都以为自己要被从阴影中揪出来了。面对他的时候,甚至比直面一头饥饿的老虎还要恐怖。 幸好,自己并没有被发现。所以冒险还没有结束,他现在需要走到那个房间,然后推开门走进去。 房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车善行朝房间内望了一眼。首先被堆积如山的巨大文件堆吓了一跳。原来所有的大人物们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轻松惬意,他们也需要完成数不清的工作,这种工作甚至比冰天雪地之中捕猎都要沉重。 文件堆的后面,只有一个头顶露出来。只听见孙铿淡淡的声音道:“进来吧,门没有锁。” 车善行闻言连忙推门进来,轻轻关上房门,倚着门站着迟疑着不敢迈动脚步。 孙铿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人来报告。不禁放下笔抬起头来,入眼却看见车善行站在门后。不禁疑惑问道:“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院……院长阁下。”抱着怀里的包裹,车善行的脑海中浮现出临行前与母亲的最后一次交谈。 “儿子啊,你母亲我太过贪婪,以至于恶了那位长官。他虽把你收下,那也是看在白大将军的面子上。”车母在地上磕了磕烟杆,有些丧气的说道:“那位长官气度宽宏,不一定跟我这老太太一般见识。不过你以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母亲说得是。”车善行低头受教。 “这些东西你拿着,到时候瞅准个机会送给人家。”车母看着儿子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包裹。“虽然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都是那些官儿们需要的。” “这样……真的好吗?”车善行接过包裹,小心拆开一角,露出几条黑乎乎的物事。 “你父亲当年娶我,也只用了两条给你外公。你外公就乐呵呵的把我给嫁了。为娘这次把家里所有都拿了出来,就是为你搏一条好的出路。那年轻官儿脸色苍白,一看上去就是消耗过度而没有补益。这些东西刚好对他的胃口。你也不消说别的,只需把东西呈上,然后离开就是。他自然会笑纳你的好意,到时候你的前程问题,为娘就不需要担心了。” 车善行心念电转,一瞬间福至心灵。在孙铿目光的注视下,几步走上前来。将怀里包裹轻轻放在文件堆上,轻声道:“院长阁下,这是小人的家乡特产,临行前老母亲让小人带着,留给您让您补补身子。” 孙铿嘴角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他正想要听听这位猎户会提出什么要求,却见车善行躬身一礼,转身溜之大吉。 这是什么套路?房间里只留下满头雾水的孙铿和那个看上去脏兮兮的兽皮包裹。过不多时,薛汉臣哼着小曲儿走了进来。 “欸?院长您办公桌上这是什么?”薛汉臣带着一脸坏笑促狭道。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为之。 “从西京带来的那位猎户送给我的,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孙铿指着包裹道:“我正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可以为您效劳吗?”薛汉臣迫不及待的将手伸向那个包裹上,满心期待的等着孙铿的许可。 孙铿点了点头,示意他将包裹打开。薛汉臣忙用手指挑开了包裹的一角,昏黄灯光照射下,露出几条黑乎乎的物事。薛汉臣脸上的笑容凝固,硬着头皮将包裹皮打开。等看清了真相,不禁头皮发麻,两腿发软。怪叫一声向后跳去。 “妈的!讨厌!” 听到惨叫声,林光一飞速跑来。看见薛汉臣倚着墙角站着,脸色苍白的望着他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那老小子!妈的让爷看这个!” “嗯?”林光一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包裹已经被摊开来放到灯光底下。几条干瘪的黑色条状物真相大白,原来是各种风干保存的动物生殖器官——人类常说的“x鞭”是也。 孙铿把那几条鞭状物放在灯光底下,认真的观察了片刻。“有老虎的、狼的还有……这种动物辨认不出,不过应该也是一种猛兽。” 林光一忍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怕这个。” 薛汉臣讪讪啐了一口,“谁看见这么多东西不头皮发麻?院长除外。” 谷雨最后一个赶到,她站在房门口确认了安全之后,望着孙铿手里那条辨认不出的动物器官,轻声道:“你拿着的那个,是犼兽的……”她咬了咬嘴唇,终究是没把那羞人的两个字给说出来。 孙铿研究完了车善行送的礼物,将包裹合起来堆到一边。“你们谁有需要就拿去,不能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 林光一面无表情道:“抱歉,我没需要。” 谷雨摇摇头,“我是女的……” 在场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薛汉臣身上。薛汉臣心中那个恨啊!刚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时不察就着了这俩人的道儿。 “我……我也不需要。”薛汉臣支支吾吾道:“我是男的。” “小妹认为汉臣哥哥最需要。”谷雨不动声色的将了薛汉臣一军。“汉臣哥哥三天换一个女伴的速度已经让多少少年为之折服,萧孟他们最羡慕的就是哥哥这种又有风度,又有力量的男子。这些东西送给汉臣哥哥正好,你说是不是,院长?” 薛汉臣满怀期待的望着孙铿,期盼他能给自己一个公道。谁料孙铿托着下巴,居然点了点头。“谷雨这么说,确实有道理。汉臣,你就收下吧。这些东西泡水或者煮汤都是大有补益的。” “泡……泡水?煮汤?”薛汉臣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这时候不用,到了老时再用就来不及了。”林光一貌似平静的在后补刀。 薛汉臣瞪了他一眼,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院长都同意了,你还不赶快拿着?”谷雨瞅准机会积极跟进。 最终,以三比一的压倒性优势。薛汉臣捧着满满的包裹欲哭无泪的走出了孙铿的房间。 “等等。”孙铿叫住了他。 “院长,您有什么吩咐?”薛汉臣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的道。 “把东西收好,最好不要让那个猎户看见。”孙铿道:“刚刚送人的礼物转手就到了你的手里,可要让人伤心了。” ‘可是我也很伤心啊!’薛汉臣心中悲愤的咆哮道。不过没人关注他的心情。 “是~~~”他无奈的答应道。 “还有……”孙铿想起一件事情来,再次叫住了他。“那个猎户的训练工作就先交给你吧。他身上的平民气息太重,我担心以后见了大场面,他吓得乱跑乱跳就真的坏事了。” 薛汉臣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息。立正后阴森森答道:“放心吧,院长。我一定在最短时间内给您训练出一个最优秀的战士。” “对你我很放心。”孙铿点了点头道。 薛汉臣转头决然去了,只剩下房间里孙铿三人。林光一起先还是微笑,后来大笑,再到后来,已经坐在椅子上捶桌狂笑。孙铿和谷雨两人面面相觑,望着林光一都有些疑虑。能让一贯沉稳的林侍从官如此失态,那么一定是有了非常大的变故。 好不容易止住了狂笑,林光一抿了一口热茶润喉。从容擦拭掉笑出来的眼泪道:“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让你们见笑了。” “是什么事情?”孙铿疑惑问道。 “现在还不能说。”林光一严肃的回答。他站起身来,欠身一礼道:“已经很晚了,请您早些休息。” 孙铿满头雾水,只感觉林光一是不是疯了。他摆了摆手,目送着林光一和谷雨两人同时退了出去。 林光一和谷雨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上,“从现在起,提升孙铿身边的防御等级。我们二十四小时轮班守护。” “好。”谷雨干脆的答应了一声,抬头不解的望着林光一。“有人有问题?”她轻启朱唇,含混不清的问道。 “不确定。”林光一摇了摇头,大步朝前走去。 几分钟后,薛汉臣推开门,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之中。车善行猛地站了起来,望着满身戾气的薛长官,双手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 “晚……晚上好。薛长官。”他讷讷的朝对方问候道。 “晚上好,新兵。”薛汉臣嘴角勾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从现在开始,你的休假被取消了。” “休假?什么休假。”车善行莫名其妙问道。 “这是我为你制订的训练计划。”薛汉臣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扎稿纸,重重拍在车善行手上。“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教官,我会让你终身难忘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闲暇时光2 在秦历717年的这个春天,孙铿一行人很享受的度过了他们难得的一段假期。不过对于车善行这位大器晚成的将军来说,这个春天给他的回忆,是永无休止的地狱级训练。 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后院的草坪上,春日的阳光透过云层,均匀的洒在人们的脸上。车善行轻轻捋着胡子,脸色铁青的望着面前一条狭窄的道路。这条路并不算长,只有不过百十米的距离。但这着实是他有生以来从未走过的险路。 道路上遍布着尖锐的铁蒺藜,能轻易刺穿脚板的尖角直指着天空,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齐腰高的地方,高低不平的横置着几根锋利的链条,一旦被碰上,就是一个血肉横飞的下场;更加让人惊心的不是这条看上去注定要让人流血的道路,草坪上站着几个持枪士兵,他们被蒙上了双眼,双手举枪做预备射击的姿势。枪里压满了子弹,在一旁带队的军官高高举起右手,等待着薛汉臣下达命令。 “这样真的不会出问题吗?长官。”在旁驻足的少年营军官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但没人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薛汉臣在他身后踱了几步,阴声笑道:“看上去你有些信心不足啊,新兵。怕不怕?” “不怕。”经过多日训练,车善行总算了解了这支军队的一些行事风格。皱着眉头喊道。 “看上去你有些信心不足啊。”薛汉臣道:“要不要先来一点热身运动?”说着,他指向旁边的几个盛满冰水的铁桶。 车善行随着他的手指看去,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我已经准备好了。” “怕不怕?”薛汉臣的喊声突如其来的在他身后响起来。 几乎下意识的,车善行大吼了起来。“不怕。” “上吧!”薛汉臣掏出腰间佩挂的手枪,对着地面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响让车善行浑身猛地僵住。 他握紧了双拳,猛地一撩珍若性命的胡须。双目赤红的望向终点上的一面赤旗。 “杀杀杀!”年逾四十的精壮汉子咆哮了一声,埋头向前冲去。 “预备——放!”带队军官放下手臂,转头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枪口抬高五公分。” 车善行赤着脚趟过密集的铁蒺藜阵,险而又险的仰天一个铁板桥躲过了一条铁链条。时光似乎定格,他看见了自己胡须的梢尖被铁链条割断。散碎的胡茬随风飘洒,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就在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根铁链条时,身体已经躲过了连续两条横置的铁条。一个侧身让过了滚过来的一个铁桶,就在这个时候,密集而整齐的枪声突兀的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弯腰抱头,一时不察,双臂已经被铁条撕开,鲜血迸溅出来。钻心的疼痛让他的感觉一瞬间更加敏锐。看上去荆棘满地无处下脚的道路在脚下如履平地。 他如同一头出笼的猛虎,快速狂奔起来。薛汉臣目光一肃,侧身抬手,连连扣动了扳机。将枪膛里的子弹发射一空。子弹准确的击中了旗杆,随着春风的拂动,向后飘去。道路的终点,摆着一盆炙热燃烧的火焰。 车善行几乎凭着多年狩猎的本能一鼓作气的向前奔行,眼前的赤旗触手可及。但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破了他的幻想,那面旗帜失去了凭仗,眼看就要落进火盆之中。 车善行发出一声怒吼,快速抢上几步,忍着炙热的高温,将那面赤旗紧紧揽在手里。火焰扑面而来,燎焦了他的须发。他浑然不觉,将那旗子高举起来。站定回身,骄傲的望着薛汉臣。如同一尊古铜色的铁塔。 薛汉臣背着手,沉寂了几秒钟之后。脸色终于松动,单薄的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不错。” 车善行喘着粗气,烧焦了的胡须随着他的动作片片碎落。回望着这条几乎是绝路一般的道路,他有点不敢相信。双臂传来的疼痛,让他真实的感觉到这不是一场随时会醒来的噩梦。木愣愣的站在道路的另一端,他望着眼前那个一手引领着他走上这条道路的年轻男人。忽然伤感的叹了口气。这种情感,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极其稀少的出现在他的心里。 “你怎么看?”林光一忽然转头,望着身边的司全。行动队在一天前已经抵达了石湖关,不知不觉在孙铿周围支起了一面隐秘的屏障。 “薛侍从官找错了方向。这个家伙明显身体素质不错。”司全的独眼堪称犀利,他忍不住讥诮道:“我看这个新兵蛋子应该交给一个普通的教官就行了。他天生就有战争的嗅觉,应该学的是我们军人的礼仪和规矩。” “看来老白给咱们的头儿最后留下的礼物是一块没被雕琢过得绝世珍宝。”林光一叹息道:“也许我应该找薛汉臣谈谈了。” 翌日。车善行从睡梦中醒来。没有想象中的冰水热身行动,更没有薛长官的弹雨问候。他就这么自然的,平静的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他都以为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他从梦中醒来了而已。可是打量着手臂上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伤口,以及光秃秃的下巴。他马上回味过来,这并不是梦。他真实的,完全的走进了一个铁与血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大门口上用铁和血写着两个字“军人”。 “醒了?”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讥诮的声音。 他猛地坐起身来,惊疑不定的望着薛汉臣。二人间里,薛汉臣随意的坐着,手里翻动着一本崭新的书。 “把胡子烧掉以后,你看上去比老林年轻多了。”薛汉臣嘲讽了一句,正色道:“识字吗?” 车善行茫然摇了摇头。 薛汉臣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脑门,将手里的书丢在他的面前。“给你三天时间,不管用什么办法,把这本书背下来。” 车善行感觉自己的脑袋骤然变大了。他为难的望着薛汉臣道:“我不识字。” “先圣皇帝在上。在他治下七百余年的大秦国内,居然还有不识字的奇特存在。”薛汉臣嘲弄道:“你真是一个绝世珍宝。我碰上你真的三生有幸。” 车善行点头,望着那本书只感觉这个早晨比之前度过的若干个早晨都要糟糕。“糟糕透了。”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确实。”薛汉臣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新兵,我想我们遇上大麻烦了。” 两天后,孙铿办公室。 “最近后院消停了不少。”孙铿打开了窗,让略有些凉意的风吹进房间里。 “是啊。”林光一漫不经心道:“薛汉臣最近改变了调教方向,他正在让老车识字。” “识字?”孙铿吃了一惊,“我的侍从官是个文盲吗?” “也许现在不是了。”林光一合上书本,抬起头道:“四十岁再学文化知识会不会太晚了点儿?” “只要有学习的念头,八十岁的小学生我都见过。”孙铿端起茶杯,示意谷雨给自己续上一杯茶水。 “那你会收获一个四十岁的中学生。”林光一开着玩笑道:“薛汉臣只能教他到那儿了。” “那也没关系。”孙铿淡淡道:“只要能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就可以了。” “只要不是哑巴,大概都能做到吧?”谷雨插了一句嘴,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车善行的内心世界里,除了数不清的铁蒺藜,时不时闪出来能把人拦腰截断的铁链条,四处横飞的子弹之外,又多了些东西。这些东西他以前见过,却从没有动过使用它们的念头。那种厚厚的,写满了方块黑字的物品叫做书籍;那种细长的,能够蘸满墨水然后写出文字的物品叫做笔。原来军人的世界并不是只有那些枪炮武器,还有数不清的书籍,让他感觉到恐惧的海量知识他没有了解到。穷尽一生,能了解它们的皮毛吗?对此他一点信心都没有,而他的领路人,自然也是没有的。 “混账!这个字你又写错了。”薛汉臣一掌拍在桌案上,墨水瓶跳了起来,墨汁溅到两个人的脸上。“老车,今天这是第几次了?咱能不能不犯错了?” “抱歉……”车善行放下笔,擦掉脸上的墨汁。看着薛汉臣白净的脸上星星点点的墨汁,形同醒目的麻子。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撕了一张本子纸递过去。 “我不想听抱歉。”薛汉臣摆了摆手,努力调匀呼吸。“我们继续吧。不要让我再处罚你了。你看看外面的那条路,已经被我们跑出凹地来了。” “跟这相比,我宁愿跑路。”车善行小声心虚的咕哝了一句。 “跑路?好啊。”薛汉臣指了指旁边已经收拾好了的行囊。几根没地方揣的虎鞭尖端露在外面。“打包走人,车票我帮你买。马上!” 车善行吞咽了一口唾沫,猛烈摇头道:“还是算了……” 深夜,薛汉臣小心的拧亮了桌前的油灯。侧身望着躺在床上沉沉睡着的车善行。中年大汉咕哝了几句,翻了个身。被子从身上掉了下来。 “队列在行进过程中……及时派出侦查部队对两翼……”车善行的梦呓传进薛汉臣的耳朵里。薛汉臣微笑了一下,下床捡起被子,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闲暇时光3 秦历717年二月十七日,晴。帝国北方边塞重镇石湖关,前北方要塞指挥部。 薛汉臣摇摇晃晃朝前走着,呆滞的眼神,僵硬的步伐无不显示出他经历了一场极为残酷的生死搏斗。路上遇见的军官看到他的模样,连忙侧身立到旁边,无不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摇头叹息着。 对于这一切,放在几天前他或许还有力气拎起对方的衣领,中气十足的告诉他:“老子还没死,这点小小的磨难算不上什么。”但是现在……他只想赶紧去孙铿的办公室交付任务,然后回到屋里的床上仰天一倒,两眼一闭最好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孙铿办公室里,依旧是亮着灯。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办公桌前那盏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油灯已经快要成了他的标志。他推开门,放轻了脚步。感觉到隐藏在四周的警戒气息,心中略微一紧。看来邻近前线,这个男人身边的防卫力量再次增强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来得是谁,不知道会不会跟上次在咸阳见到的那个女军官再次见面呢?这支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有些那个部队的气息,又有些不太像。多了些烟火世俗气,少了些凛然的杀气。应该不是她们…… 心中转着念头,薛汉臣几步走到孙铿办公桌前,拖长了声音道:“院长……您找我?” “训练的怎么样了?”孙铿没有抬头,主要心思依旧放在公务上。 “您也许无法理解,一个连左右的无法分清的人学习队列的困难程度。”薛汉臣抱怨了一句。 “我能理解。”孙铿抬起头笑了笑,“给你换一个轻松一点的任务。明天最后一趟移民列车即将从石湖关过境,我会到场。你来负责现场的安全防卫,行程表过一会从林光一那里拿。训练任务先暂停吧,你们可以在路上慢慢的调教。” 听说有外派的任务,薛汉臣不由得见猎心喜。感觉身心受到的巨大“创伤”一瞬间无影无踪,他情不自禁的搓了搓手道:“我们在外面呆多久?三天……还是五天?” “只有一下午的时间。”孙铿揉着眉心道:“移民北上的事情,是由我提议的。从始至终我不露面对此支持一下的话,会寒了各郡官员的心的……嗯,实际上在我出席这场仪式的时候,还会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实验同时进行。” “是什么实验?”薛汉臣好奇的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孙铿笑着道:“我的一个学生,突发奇想想要记录下声音。并且……他一不小心还把这件事情搞成功了。” “记录声音?”薛汉臣感觉匪夷所思。俗话说得好,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泼出去的水哪有能收回来的道理? “他在几天前就已经到了石湖关了,只不过你一直都没有时间,也就没跟你说明。明天的会场现场,他要带着实验设备在距离我最近的地方。你在例行进行保护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护他。” “不可思议。”薛汉臣两眼发直,喃喃自语道。 “对了。明天出任务,把车善行也带上吧。”孙铿多叮嘱了一句,“让他见见世面,对以后也是好的。” 薛汉臣神似不属的点了点头,直到走出孙铿的办公室才愕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了什么。他懊恼的拍着脑袋,“啊!不该带上那个老新兵崽子的。他有把一切事情都搞砸的天赋,我明天岂不是享受不到半点出任务的快乐,只能做他们的保姆吗?” 想归想,后悔归后悔。可是他却绝不敢原话跟林光一这么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主意究竟是谁出得。‘光一兄,不能因为当年我没有追求令妹,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怨念啊。’他叹着气走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走了进去。 “长官到,立正!”听到门开的声音,车善行像被压紧了的弹簧一样猛地弹了起来。自己兼任值星官给自己下达了口令,断喝一声之后朝着薛汉臣行注目礼。 “别练了。”薛汉臣瞥了他一眼,冷淡得道:“准备一下,明天准备出任务。” “可是我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车善行迟疑了一下,依旧立得直溜无比。 “你不走路,不说话的话,没人能看出破绽来。”薛汉臣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随手把枪套也挂在上面,解开了领扣,烂泥一样瘫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眼角余光瞥过车善行,见对方依旧在努力的保持着军姿。心中冷笑了一声,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懒洋洋的眯着眼睛问道:“老车啊。明天出任务,要真枪实弹的。说起来,一直都在教你一些跟卫士不沾边的。还没跟你套过底,平常喜欢用什么枪械?说出来!只要咱们库里有,我今天都给你弄来。” 车善行见薛汉臣迟迟不下达放松的命令,也不忙着回答他的问题,先兼任了一把值星官。自言自语道:“放松。”他猛地一挺腰杆,大声回答道:“是。”然后规规矩矩坐下,双手搭在膝前,目视着薛汉臣道:“薛长官,我这辈子就用过一种枪。我爹留给我的一杆秦三式。” 薛汉臣闻言猛地跳了起来,一时不察脑袋重重撞在行军床的栏杆上。“找茬是不是?秦三式退出现役已经快两百年了,你让我上哪里去给你找这种老爷级的原始武器?换一个。”揉着发闷的脑门,薛汉臣有些气馁的道。 车善行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微笑,他摊着双手道:“长官,我也不知道哪一款真的适合我啊。” “来劲了是吧?考校薛哥我来了?”薛汉臣怒哼了一声,一把扯起貌忠实奸的车善行,“走!枪械库里哥让你知道,什么叫百步穿杨。” 车善行吃不住薛汉臣突然冒出来的一股怪力,跌跌撞撞的跟着他朝外走去。“长官,一会儿我还得去练队列呢。”他甩不脱薛汉臣如同老虎钳一样的钳制,忍不住苦着脸央求道。 “让训练见鬼去吧!”薛汉臣气咻咻道:“今儿枪械库里见真章,你输了我让你带什么你就带什么,我输了……哼哼,先打赢我再说。” 感受到了薛汉臣从骨子里冒出来的轻蔑,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车善行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求胜心涌了上来,奋力挣脱了对方的钳制,闷声道:“长官先说好,要是您输了怎么办!” 薛汉臣顿住了脚步,半转身认真地打量着他。“我——不会输。如果输了,你就算想扛着大炮上战场,我就去给你搬炮轮子。”说罢,他抬起头,挑衅的望着中年新兵。 “一言为定。”车善行感觉自己胸中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毫不示弱的回视着薛汉臣。 “驷马难追。”薛汉臣哼了一声,脑袋一歪,下巴杵着远处军械库的大门。“枪法上见真章,走!” 薛汉臣和车善行要比枪的消息像插上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安静的指挥部大楼。没过多久,各路消息灵通人士将不算太大的军械库围得水泄不通。石湖关要塞指挥部下属的军械库,早前也是整个北方要塞最完善的军械库。如今虽然战略位置不保,但架子还摆在那儿。除了最近已经少批量装备部队的秦九式栓动步枪没有入库之外,各种长短枪械一应俱全。 车善行已经被激出了真火,山野里汉子的豪迈气概都洒了出来,跟薛汉臣在气闷的军械库里如同斗鸡一样对视着。门口挤满了脑袋,众人都想看看院长新收的这位,据说枪法不次于韩侍从官的山野莽汉的真实实力究竟如何。 “长官到!全体立正。”萧孟一嗓子把看热闹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几人回头一看,只见孙铿嘴角带笑,身后带着林光一已经走到了距离军械库不足十米的地方。 呼啦一声,挤得水泄不通的人圈顿时排成了两条整齐的横列。孙铿目不斜视的经过了横列,径直来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军械库门口,正好迎上吃不住劲跑出来的军械库管理员。 “长官,里面俩人会不会……打起来?”军械库管理员擦了一把冷汗,忐忑的问道。如果目光能杀死人,相信军械库管理员一定是最早被干掉的那个。能在杀气四溢的枪械室里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管理员超常发挥的结果了。 “老子的枪口从来都不对准自己人。”薛汉臣耳朵甚灵,一边跟车善行对峙,一边用惯常的懒散口气替孙铿作出了回答 “我的枪……只打畜生和靶子。”车善行深吸了一口气,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产生的局促感强压了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孙铿朝着军械库管理员宽慰一笑,“我的部下已经做出回答了,所以尽请放心吧。”他想走进去跟两个人近距离交流一下,但是林光一和司全两人同时迈步向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院长还是不要轻易涉足险地,有话在外面也能说清楚。”司全抱着膀子,冷厉的独目扫视着枪械室里的两人。 林光一沉默负手而立,很显然所持的想法跟司全一致。 孙铿无奈,这两位可不是一般卫士那样能轻易斥退的。只好随着他们的意思,站在门口道:“在仓库里瞪眼睛能分出高下吗?后院我已经设好靶场了,就等着你们两个过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勇者之心1 孙铿只用一句话,做了一件事,就将两人积蓄的火气都释放出来。的确,之前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如果只是雷鸣电闪一番最后却一滴雨都不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车善行只想用自己的能力告诉这个虽然言语和善,但神情里总是表现出不屑一顾的年轻长官——他不是酒囊饭袋。所以这一战他必须全力取胜。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轻军官们跟着孙铿和两位争斗的主角走向要塞指挥部的后院,所幸后院的地方够大。差不多把整个指挥部里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也只不过占据了后院边缘地带。中心几个卫队士兵正在紧张的忙碌着,在枪械架的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的地方已经立好了靶子,这貌似是一个人所常见的靶场布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场众人却都从其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些靶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在众人的视线中,而是在前面设置了一些障碍。在场的不乏用枪高手,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只让射手们原地站立的话,是不可能轻易击中目标的。越来越多的人将狐疑的目光投射到军研院院长的身上,孙铿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目光,老神在在的望着薛汉臣和车善行两人道:“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用不了两人动手准备,随行过来的少年军官们已经把从枪械库里带出来的长短枪械整齐的摆在枪械架上。谷雨俯身把手里的白灰在泛黄的草坪上洒下一条笔直的线,直起身来用清脆的声音报告道:“院长阁下,射击场已经准备就绪。”稍微顿了顿,她回身望了一眼有些简陋甚至混乱的射击场,俏皮的吐了吐舌尖道:“就地取材,就是做得不太美观。” “不要美观,实用就好。”孙铿温声宽慰了一句,然后朝着司全招了招手。司全会意走到他的身边,众人眼见那面生的独眼壮汉点头答应,然后大步走到枪械架前,慢条斯理的拿起枪,调乱了已经校准好了的枪械。 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众军官一头雾水的望着司全“明目张胆”的为一场精彩的枪法对决捣乱,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战场上,不会容许你们永远使用一枝你熟悉的枪械。”林光一望着少年营军官们厉声教训道:“所以你们要学会掌握使用不习惯枪械的手段,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杀死敌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少年营之外的军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浑然没有发现一旁多了几个面生的国防军军官。 “看出什么来了没有?”樊东来转头低声考校着林丘的眼力。 “哼哼,孙铿提升了考试的难度。”林丘换了一身不那么显眼的国防军军服,手里也没有拎着自己招牌一般的折扇。他似是不经意的瞥了王易一眼,冷笑道:“易长官以为呢?” “动态射击训练。”王易没理会林丘的挑衅,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上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的。单薄的嘴唇里吐出一个令林丘听不懂的名词,然后紧紧闭上了嘴巴。 “你会?”樊东来大感兴趣,急迫的问道。 “略知皮毛。”王易不敢卖弄,当下把自己所知的全部都说了出来。他当年学到的和少年营学习的又有不同。少年营的孩子们因为身体素质的原因,并没有学到这方面的技能,因而不太了解。如果他们晚毕业一年,那么掌握的知识就不是王易能够比拟的了。 “原来是这样。”樊东来抚掌微笑道:“孙铿是想让他的部队在训练状态下尽可能的接近实战化。王易,回去把你记忆里的这套东西都整理出来。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谢将军抬爱。”王易垂首道,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林丘,正好与对方怨毒的眼神对视在了一起。电光火石间,两人的目光各自移向了其他方向。似乎察觉到身旁两人不那么愉悦的气氛,樊东来心满意足的无声微笑片刻,随即收敛心神,全神贯注的开始注意起即将开始的枪法对决。 薛汉臣和车善行已经挑选好了枪械,走上了射击场。谷雨走上前来,站在他们身后道:“现在宣布规则。不能踏过白线。射击位置,射击姿势随意。三分钟内,谁击中的靶子多谁获胜。”她从兜里摸出一枚亮闪闪的钢元,“硬币落地,比赛开始。祝两位好运!”说罢,她扬手一抛。钢元在空中滑出一条美妙的弧线,轻盈的落在了地上。站在不远处的司全面无表情的按下了手中的秒表。 说时迟,那时快。薛汉臣已经快速的开出了第一枪,清脆的枪声过后,观众群里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薛汉臣并没有创造出首发命中的奇迹,他的第一枪预料之中的打空了。他失落的低叹了一声,快速退掉了空弹壳,然后调整姿势和射击角度,继续扣动着扳机。第二枪,继续落空。但已经有眼尖的观众看到了第二枪的落点距离靶子更加近了一些。也许用不了几枪,薛汉臣就能够找到这支步枪的脉搏,开始朝着胜利大步迈进。 而车善行这一边,却是一个尴尬的零。在薛汉臣已经连射两发子弹的时候,他依然还在与手中这枝从未见过的“兄弟”做着殊死的斗争。他扣动扳机的速度比薛汉臣并不稍慢,只不过扳机行进到一半,无论如何都扣不下去了。 站得较近的观众情不自禁掩住了额头不忍卒睹,敢情这位“枪神”是第一次摸这种带保险的步枪。 薛汉臣开到第三枪的时候,终于击中了距离最近的一块靶子。这是最容易击中的一个,大半个靶身露在外面,距离射击位置不过五十米远。对于薛汉臣来说,如果让他拿着一枝用惯了的枪,那么射程以内所有的靶子都逃不过他的射击,不管它们躲藏的有多隐蔽。 但现在,孙铿预先设置的障碍将他和车善行硬生生的拉到同一起跑线上……不,看上去老车比自己更窘迫一些。到现在为止,他依旧一枪未放,沿着枪身徒劳的摸索着,试图找到那个让枪械变得听话起来的开关。 终于,在薛汉臣打掉了第二个靶子之后,车善行找到了枪身左侧扳机上方,一个看上去跟自己使惯了的秦三式略有不同的一个小旋钮。旋钮的指针指向两个选项,可惜他的所有文化知识都来源于死记硬背,并不知道那两个秦字的真实意义。但是他已经摸到了这枝步枪的脉搏,通晓了它为什么无法开火的原因。原因就是——那个小旋钮伸出的一根短短的铁杆,卡住了扳机。只需要将它旋动到另外一个方向,就会…… “砰!”一声突兀的枪响让车善行险些把手里的枪丢在地上。观战的人群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哄笑声。几乎与此同时,薛汉臣已经击倒了第三个靶子。哄笑声过后就是一片叫好声,当然也夹杂着一阵不那么友好的喝倒彩的声音。 薛汉臣得意的回望了车善行一眼,用仅有的余裕时间朝着中年大汉比出一根朝下的大拇指。车善行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挑衅动作,他打量着手里的伙伴,开始全力感受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气息。 之所以选择这枝步枪,是因为从它的身上依稀能够看得出秦三式的一些影子。只不过它的射击方式更加先进,也不需要繁琐的射击前准备,只需要打开后枪膛,将黄澄澄的子弹塞进弹膛就可以了。 那枝伴随了父亲一生,他的半生的老伙伴,现在已经拆成了零件,跟着母亲去了遥远的从未踏足过的咸阳。它就像车善行小时候养过的那条老狗,眼睛已经接近全瞎,腿脚不灵光有时候会在雪地里摔倒,尾巴上的毛都掉光了,看上去一副马上就会摔倒在地死掉的样子。但就是那样一条老狗,却能够跟熊瞎子死斗。却能够在捕猎的时候,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直到猎物跳进它的攻击范围。 父亲用半生的积蓄从一个旧货商人的手里得到了它,得到它的时候,膛线都已经磨平了,除了能够发射铅弹,它几乎不可能击中任何目标。但就是依靠着那支枪,父亲和他纵横呼啸山林,硬生生打出一个神奇猎户的名头来。 重新拿起枪,他似乎又回到冬天里的那片静谧的林子当中。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没膝的积雪让雪窝子里的少年感到彻骨的寒冷。父亲的手轻轻抚摩着他的头顶,“我在这儿,别怕。”父亲说。 少年的他紧紧咬着嘴唇,努力保持着神智的清醒。往日轻便的老伙伴此时变成了一座山,压着他让他的手臂发麻,让他的十根手指仿佛脱离了身体的掌控,变成了别人身体上的部件。 “看到那只小鹿了吗?只要你击中了它,这支枪以后就是你的了。”父亲的低语似乎在耳畔重新响了起来。车善行举起枪,长长吸了一口气,瞄准。 “我怎么瞄准?”少年没有抬头,低声问道。 “用心瞄准,我的孩子。用心……”父亲的身影似乎在身旁陪伴着他,他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周围,只看到了泛黄的草地。但他清楚,父亲其实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边,并没有走远。 枪口对准了距离最远的靶子,所有人盯着他的举动,有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用心瞄准……(我)你将战无不胜。”想象中的父亲与他同时低声念诵着那句能够在绝境中克敌制胜的咒语,他决然扣动了扳机。 “砰!” 第一百三十五章勇者之心2 两人间里,车善行用心的擦拭着刚刚调校好的秦五式步枪。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薛汉臣已经用诡异的眼神注意了他很久时间。 “老车,我有个问题。”薛汉臣终于按捺不住,急迫的开口道。 “说。”车善行头也不抬的道。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用心。”车善行认真的回答道。 “鬼扯。”薛汉臣赌气道:“不想说就算了。干嘛扯这些没用的。对了,想好明天带什么出任务了吗?说好了的,不管你带什么,我都帮你抬一半。” “我真的……”车善行抬起头,苦笑着想要跟薛汉臣解释。可是薛汉臣堵起耳朵,作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傲娇姿态。 “算了。”车善行知道他不管说什么,恐怕这会儿薛长官都不会听进心里去。他只好低下头,继续擦拭手里的枪。过了好久,才蓦地想起薛汉臣的问题。他局促的在裤子上擦掉了满手的油腻,有些不安的道:“我出任务,怕是不太好吧。毕竟我还没有正式肄业呢……我是说,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贸然出去,怕是要给院长和您丢脸。” “就是院长的意思。”薛汉臣道:“反正明天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任务,院长主要是想让你去见见世面。去吧去吧,就算丢丑,也是丢给我们自己人看。” 车善行被他说动了,犹豫着答应了下来。然后他拿起枪,继续用干净的纱布擦拭起来。 “欸!”薛汉臣粗暴的打断了他的动作。用力将纱布丢的远远地。 “薛长官,到底是啥事?”车善行无奈的放下枪,望着这身手了得,博学多才,但性格却像长不大的孩子一般的青年军官。认识了这么多天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越来越少。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才能培养出这样的怪物来。 “想好了没?你的武器。”薛汉臣压抑着怒火问道。 “我……”车善行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横陈在膝前的秦五式丙型步枪,心绪又似乎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竞技场上。 与秦五式甲、乙型步枪相比,丙型与先辈们最大的改变是摒弃了前装弹这种已经明显落伍的装填方式。虽然损失了一些气密性,但是枪管和弹药都采用了机械加工方式,流水线上生产的黄铜弹壳让每一发子弹的外形更加相近,弹道性能也有了十分显著的变化。更加重要的是,自从秦三式步枪时开始,秦系列步枪的外形基本上没有特别显著的变化(秦七式转轮步枪很显然是其中的一个另类)。 因此当车善行摸清楚了手中步枪的脾性之后,从第二枪开始,从此之后的连续数次射击,车善行一直都保持着极高的射击频率以及恐怖的命中率——全中! 从第四块靶子倒地开始,薛汉臣就放弃了抵抗。拄着步枪在一旁看客似的观看车善行的表演。车善行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射击场上和一个可怕的敌人竞赛,石灰线仿佛就是一条不能轻易触碰的界限,而车善行的射击姿势却并不拘泥于立姿射击。卧姿、跪姿甚至一些超战术动作都随心所欲的施展了出来。不光是薛汉臣看得入神,旁边观战的军官们也目眩神驰,叹为观止。感觉这看上去木讷的汉子在拿起枪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称呼他为一个专为射击而生的战神似乎也并不为过。 直到射击场上所有的靶子全部倒地,车善行才意犹未尽的放下枪。脚下已经落了一地弹壳,他回身望着薛汉臣,眼中的火焰早已熄灭,却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平静。 薛汉臣心中只剩下惊讶,这个男人别的方面几乎一无是处。但是一拿起枪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射击场上,他的气息几乎被全部压制住了。不要说反抗,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他收起了狂妄和不可一世,丢了枪欠身道:“是我输了。” 孙铿扬起手,轻轻鼓着掌。有他带动着,雷鸣般的掌声把车善行环绕起来。而车善行却没有被万众瞩目的心思,尴尬的笑了笑,将那杆枪背在身上再也不肯取下来。轻声自语了一句,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当日父亲有这杆枪傍身,怎么会死于罴熊巨掌之下?” “别想太多了,孩子。”父亲的身影逐渐隐去,他的微笑满满的都是欣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用心……” 薛汉臣满心等待着车善行的回答,没想到对方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忍不住抓狂道:“我说老车,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三遍问你了。不要再逃避了好吗?” “逃避什么?”车善行茫然反问道,他指了指膝前的步枪,“就它了。” “那我就是你的移动弹药库。”薛汉臣义不容辞道:“只要有我在,你就没有弹药断绝之虞。不过……”薛汉臣皱起了眉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车善行随口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早点休息吧。”薛汉臣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一切都要看实战效果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翌日。短促而响亮的军号声将睡梦中的车善行叫醒,他刚刚睁开眼睛,就听见薛汉臣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要迟到了。” 车善行心中一紧,赶紧爬起来。两人快速穿好装束,先后走出房间,来到走廊里。 他们出来的时间不早不晚,走廊里只有林光一和当班卫士寥寥几人站着。看见薛汉臣和车善行两人出来,林光一的眉头皱了皱,“这身装备,要你们马上去打仗都能从容应付吧?” 只见两人全身披挂,车善行还好,仅仅是在肩膀上挂了一枝秦五式步枪;可是薛汉臣的装备就有点夸张了,胸前交叉斜挂着两条子弹带。看来他所言非虚,战斗时的确不用担心弹药断绝问题了。只不过这么如临大敌的表现,跟眼下即将进行的任务对比起来,总是有些画风不对。 薛汉臣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的回答道:“赌局输了的代价。要出发了吗?” “好吧。”林光一认可了这个解释,他摊了摊手道:“随你喜欢。” 两人短暂的交谈完毕,他们身后的房门也准时打开了。孙铿望着他的僚属们,言简意赅道:“我们出发吧。” 以他为首,一行人排着一个松散的队列走出驻地大楼。在要塞指挥部外部的广场上,司全的行动队已经列队完毕,独眼指挥官正在队列前等待着出发的命令。 孙铿和谷雨先行上了马车,林光一和卫队的核心成员们聚集起来。在行动前进行最后一次准备会议。车善行原本跟那些普通卫士站在一起,但薛汉臣拉了他一把,将他也拉到核心圈子来。 林光一瞥了他一眼,低声而快速的道:“执行第一等级出行预案。行动队负责外围,院长卫队负责内圈,近身防卫交给老薛和车善行。司队正外围指挥,我总领全局。有没有什么异议?” 司全举起了右手,林光一点头道:“讲。” “步枪不太适合做保护吧。”司全迟疑道。背着步枪的卫士一般都在外围,孙铿身边的卫士大部分都是手枪配秦七式转轮。 “背着步枪执行保护的强人我以前见过一个。”薛汉臣辩解道:“只要保护意识到位,无论步枪还是手枪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林光一思索了几秒钟,“老薛你多看着他点。就这么着吧。出发!” “是!”一行人同时应答道,杀气腾腾的各自回到队列中。 薛汉臣和车善行两人并肩朝着孙铿座车的方向走去,薛汉臣低声问道:“会骑马么?” 车善行摇摇头,“我会赶车。” 薛汉臣无力掩住额头,“你是卫士,不需要赶车。算了,你这身进车厢也施展不开,就坐在外面车夫的旁边吧。” 车善行听话的点了点头。两人已经步至孙铿马车旁边,薛汉臣飞身纵上一匹战马,林光一已经骑着马到了另外一侧。车善行爬上了马车前部,动作还算利落。林光一暗暗点头,从身体素质上来讲,车善行这个猎户比他的前任可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可惜年龄上大了一些,未来的发展前景恐怕也只能在孙铿身边终老一生。不过,观此人似乎没有太大的野心,也许这才是他所期待的人生巅峰也不一定。 心中转着念头,卫队已经准备完毕。先导骑队在前带路,一行车浩浩荡荡的从要塞指挥部广场上离开,沿着之前规划好的路线,径直前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石湖关兵民两用火车站。 最后一趟列车即将抵达,意味着几天来辛苦的保障任务即将告一段落。同时也意味着一直都在关闭状态下的石湖关车站将重新恢复它的正常功能。 车站站长赢如意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续几天来,都在站长室里耗着,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发臭了。睡眼惺忪的走进洗漱室,过一会儿车站要迎来一位大人物,他这个车站站长可要拿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好给对方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从洗漱室里出来之后,感觉自己好多了。他精神抖擞的走到衣架前,拿起一件制服正要穿上。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站长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到底是谁?这么不懂规矩!赢如意的脸色阴沉下来,转身正要作色。却发现这个年轻人并不是车站中的人员。他坐在原本应该自己坐着的位置上,低着头翻阅一本书。 感觉到车站站长又惊又怒的目光,年轻人慢条斯理的放下书,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坦然笑道:“赢站长您好,你可以称呼我为‘读书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旋转的歌姬1 秦历717年二月十八日,晴。帝国北方大通郡境内,大--石铁路干线。 “特一八九次”列车载着满怀希望的移民,从咸阳出发,一路向北行驶,已经进入了它的最后一段路程。它将在未来的数天时间里,踏过帝国原来的国境线,继续向北。抵达它此行的终点——天海郡南方一号兵站。 全子德一家已经在火车上呆了数个日夜。闷罐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昼夜不息的喧嚣声和车轮与铁轨相碰的声音让甚少出门的一家人感觉到寝食难安,开始有些后悔当家的作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出行时带着女眷,全子德得到了列车员的照顾。邻近车厢门的一处地方,成为了全家在列车上唯一的栖身地。家中的两个女性用行李和几张床单支起了一片私密的天地。和衣而睡,再加上全子德父子俩昼夜轮班值守,总算安然度过了一开始的艰难日子。 从交谈中得知,跟他们一个车厢里的都是各郡活不下去的平民。其中不乏大错不犯、小过不断的“刁民”,地方官把他们送到移民列车上,一边让自己的辖地变得安靖,一边也完成了上面交派的任务。两全其美的结局,至于这些平民作何想法,那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总得来说,一路上有吃有喝,还有一张温暖的床铺。对于平日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民们来说,确实是天堂一般的所在了。不过这样的日子只是暂时的,当他们踏上那片陌生的土地之后,国家给予他们的支持将会变得非常微弱。他们将会按照迁移过来的故土作为各个小队的名字,挺进那片从未被开垦过的土地。是埋在土里籍籍无名终此一生;还是一夜暴富,衣锦还乡?一切就全部交给上天去裁决了。 对于未来的茫然情绪,充斥着各个车厢。他们不同于那些原本就一无所有的异域移民,他们是土生土长,世世代代都在帝国羽翼护植下成长起来的帝国人。尽管已经家徒四壁,但他们却舍不得那个已经四处漏风的房子。 在喧嚣声中,全子德从半睡半醒中睁开了眼睛。子德媳妇已经先醒了,在狭窄的方寸之地收拾着潮湿的被褥。在收拾出来的空地上,摆着几碗稠糊糊的棒渣粥。粥送来时就是温的,这会儿已经凉了。车上供给的早餐只有稀得,想要填饱肚子只能等到中午。 这会儿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全子德望着妻子扭动的腰肢,心里一阵燥热。也不忙着先从地铺上爬起来,伸出手探入媳妇衣襟,拧了她一把。 子德媳妇嘤咛了一声,回头哀怨的瞅了他一眼。“恁多人,你也不知道个羞臊?” 全子德落了句埋怨,也不着恼。知道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也只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本能冲动,坐起来捡了一碗粥喝了。抹抹嘴巴随口问道:“子明和蓉蓉呢?” “那疯妮子就会带着你儿子跟你傻子弟弟整天瞎跑,一大早又不见人影儿了。说是什么今天要经过什么关车站,打算要给车站上的大人物献礼。” “是石湖关。”全子德闷声帮媳妇补全了她片面的地理知识。尽管这个地名也是前几天听列车长说得。因为他是全车厢唯一一个曾经有正经职业的人,所以被任命为咸阳开垦队的队正——前面要加上临时俩字。 不过有“官职”傍身就是好,平日里老是围着床单和行李转悠,看着自家媳妇和蓉蓉不怀好意的二流子立马都老实了。因为他的关系,自己一家子也成了移民列车上官府的得力助手。比如自家老婆,被临时任命为第九批开垦队女子分队的队正,关蓉是副的。手下的女子么……除了几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半掩门儿之外,就只有几个未及?的小丫头了——这些身世可怜的小姑娘刚刚从一个人贩子窝里拯救出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被安排上了移民的列车。真不知道未来又有什么坎坷的命运等着她们。 能够成为官方助手的好处不仅仅是地位上的改变,全子德总会比车厢里的普通民众提前一步知道消息。比如今天列车将会经过石湖关,在通过车站时放慢速度,以便利于在车站上等候的大人物检阅。不过放慢车速的消息,全子德打算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说。他可是清楚的很,车厢里有几个家伙早已经准备逃亡了。要是这消息被他们知晓,怕不是要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此时此刻,关蓉和全兴两人正站在列车的第一节车厢里。关蓉名义上的男人——全子明正抱着一支棒棒糖舔得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棒棒糖。 列车长望着关蓉道:“怎么样,能行吗?” 关蓉望着车顶上已经准备好了的舞台,毅然点了点头道:“这是我自己出的主意,能行。” “到时候,我会让车速尽可能的放慢。”列车长道:“从进站时开始起舞,一直到出站时为止。不过……听闻孙院长是个军人,他会喜欢这个调调儿?” “会喜欢的。”关蓉微笑起来,她目光深邃的透过车窗望向远方。一成不变的苍莽大地,冉冉升起的朝阳,构成了旅途中的画面。 告别了列车长,关蓉和全兴三人沿着通道朝自己所在的车厢走去。 “全兴,这件事情你先不要跟你爹娘说。”关蓉在前面冷淡的吩咐道。 “为啥?”全兴不解道:“这不是挺长脸的事儿吗?至少我妈以后不会再说你什么也不会了。” “我会的……都是没用的东西。”少女惆怅的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说了。回去你给我保密。” “……哦。”全兴答应了一声,看着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婶母。他又看了看依旧呆呆傻傻的叔叔,心中莫名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大概……就算叔叔清醒着,婶儿也不会看上他吧。’ 列车尾部的车厢是畜栏,贴心的官员为移民们准备了不少猪羊的幼崽蓄养起来。这是官方的福利之一,只不过对于这些幼崽的命运,大多数人抱持着悲观的态度。认为等不到温暖的春天到来,它们就会全数祭了五脏庙,能够长成的机会非常渺茫。 鲜少有人会到这里来,因而具体究竟携带了多少幼崽上车谁都不清楚。幸好也没有人偷吃,毕竟帝国人早已经习惯了熟食,就算偷到了幼崽,也会因为车厢里没有办法生火而放弃想要打牙祭的想法。几天下来,车厢门前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来连管理员都懒得去管那些小生命,很多天都没有来喂食了。 一根细小的猪骨透过狭窄的圆窗飞了出去。草窝里的年轻人睁开了双眼,从沉沉的睡眠中醒了过来。 “孙铿,感谢您让我活着。”他低声咕哝了一句,目光扫过对面烂泥一样瘫倒着的人体,正是列车上任命的禽畜管理员。只是这人已经死透了,深陷的眼窝直直瞪视着车厢顶,胸前一枝羽箭直没至柄。 “孙铿,感谢你的政策让我有了重新回到故乡的机会。”他爬起身来,活动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不堪的关节。畜栏前的清水桶里,倒映出年轻人的面容。一层略有些凌乱的灰羽覆在他的头上,头皮上,隐隐有剃过的痕迹。 “坎恩很感激你,所以……”年轻人抚摸着自己的头颅,阴森森的微笑起来。“所以,请愉快的去死吧。” …… 石湖关兵民两用站。 赢如意提着一只皮箱,行色匆匆的走进车站旁边的车马栈。车马栈管理员老李看到站长亲临,忙迎了上来,腆着脸道:“赢站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车马栈里常年飘着一股马粪的臭味儿,老李身上也沾染了些。赢如意捂着鼻子,嫌恶的看了他一眼。瓮声瓮气的道:“待会儿客人们可是要从这里下车的。你弄得这么臭,让客人们怎么想我?还不快去打扫一下!” 老李的热脸贴了一个冷屁股,顿时怏怏的就去了。支走了老李,赢如意一直扑通扑通急速跳动的心脏才舒缓了一些,他左顾右看,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地方。神龛后面的狭窄缝隙,刚好能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他急忙走过去,将皮箱塞了进去。似乎神龛后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不过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上这些?把皮箱放进去之后顿感心情轻松,浑身舒爽。 但愿一切都能如同读书人说得那样顺利。赢如意心中暗暗想道,他空着双手朝车站的方向走。刚走出没几步就跟一个人撞在一起。这俩人一个满肚子心事无暇他顾,一个慌慌张张只想马上离开。结果相撞几乎是无法避免的。赢如意的吨位较大,感觉自己受到撞击了之后,马上机敏的后退了一步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相反跟自己相撞的那家伙就有点凄惨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赵德言,你慌里慌张是要干啥去!”赢如意咳了一声,摆出站长的架子质问道。 赵德言是车站里的月台管理员,他是个身材瘦小,形容猥琐的中年人。听闻赢如意质问,忙苦着脸道:“不得了。媳妇儿生病,我这又被站长您撞伤了。这可咋办啊。” 他这么一嚷嚷,赢如意自己先怕了。倒不是怕赵德言讹上自己,而是担心人都被引过来,自己可就不好脱身了。忙摆着手驱赶苍蝇似的道:“请假是吧?去去去,赶紧走。别让我看见你。” 赵德言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哪里有半分腿脚受伤的模样。打着躬朝赢如意道谢道:“站长您真是好人,我会回家给您立长生牌位的。”说着感恩戴德的朝着车马栈的方向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旋转的歌姬2 读书人穿着一件从站长办公室里顺出来的制服站在人群中。从始至终,那声期盼许久的爆炸声都没有听见。他眼睁睁的看着孙铿全须全尾的从车马栈中走了出来,在胖子站长的引领下,径直前往车站的贵宾休息室。 他看到赢如意略带慌张的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频频注目,但他没有理会。策划了很久的行动,却被无可预知的意外情况给搅合了。他有些无奈,果然这是一个难度很高的任务,读书人最喜欢的任务类型。他的嘴角勾出一丝浅笑。 悄悄退出人群,脚步匆匆的走出了车站。这时候人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位军研院院长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面生的年轻站员究竟去了哪里。 城市一角浓烟滚滚,救火车拉着号子在街上狂奔。读书人竖起了衣领,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幕毫不关心。任务已经失败,他就没有在这座城市里呆下去的必要。下一站就定在天海郡吧,首先要找到那个躲起来的混蛋才是。他打定了主意,迈着急促的脚步,走向城门的方向。 …… 一年多没见面,黄湛已经长成了一个稳重的少年。站在孙铿面前,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老师,这是我的第一号实验品。”他摊开手臂,指向身后几个大箱子。 一只箱子上摆着一只极其类似后世麦克风一样的号筒,另一只箱子上则是记录声音的器材,其中包括一个圆形的锡筒,一枚放置在顶端的刻针。几个学员兵装束的少年围着仪器忙碌着,做着实验前的最后准备。 “是纵向录音的吗?”孙铿搭眼一看就知端倪,随口问了一句。 “老师明鉴。”黄湛垂头向孙铿表示钦佩,只有他的恩师才能问出这种专业的问题。其他人都沉醉于这种能够还原声音的奇妙仪器,至于它为什么能够还音,就没有几个人能够回答上来了。 “实用性还差一点。”孙铿拉过少年,随意指点了几句。“要想办法把录音系统变得更加便携一些。” “横向录音?”黄湛一点即透,抬头迫切的问道。 孙铿点了点他的脑袋,微笑不语。黄湛知道,孙铿能够给自己指点几句已经是破例而为,接下来应该做的是自己去摸索。他牢牢把孙铿的话记在心里,苦苦思索横向录音的途径。 司全接到了外围人员的报告,急匆匆的走到林光一面前。他压低了声音道:“距离火车站两秦里的一栋民房突然发生爆炸,有人伤亡。” 林光一目光凝望着不远处的孙铿,自语道:“是冲着他来的吗?” “不确定。我来请示一下,是不是派些人过去看看?” “要防备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林光一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我们的力量本来就不算强大,每一个士兵都要用在他们应该用的位置。先不要管那场爆炸,行动队的任务是保证控制车站周围一秦里以内的情况。” 打发走了司全,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但他面色依旧沉静冷漠。现在车站内外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那列即将经过月台的列车。如何来防范可能的,在列车上藏身的刺客? 更加让人棘手的问题,就是可能存在的那位内奸先生就存在于队伍之中。到底是谁走漏了孙铿出行的消息?想必这次事件之后就会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微笑,他朝着薛汉臣招了招手。 “林侍从官,你叫我?”薛汉臣在正式场合对林光一的称呼挑不出任何毛病。 “嗯。”林光一低声道:“车善行的防卫技能还是零,等会儿列车进站的时候,你还是站在他的身边。做他的盾牌。” 薛汉臣点头道:“明白。”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我回不来,麻烦替我跟老车说声抱歉。” “没说出来的话留着自己说。我不会当你的传声筒。”林光一冷冷道:“又不是必死的任务,何必这么悲观?” “下一刻的生死,谁说的清呢?”薛汉臣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去了。” “等等……”林光一皱着眉头叫住了他。 薛汉臣顿足转身,脸上露出阴霾散去的阳光般笑容。 “保重,兄弟。” “一定。” 望着薛汉臣远去的背影,林光一喃喃自语道:“如果你通过这次考验,那么我欠你的东西一并都还给你。说到做到。” “特一八九”次移民列车。 列车前部车厢,关蓉站在列车长面前,得意的原地打了个旋儿。列车长差点惊掉下巴,“以蓉姑娘的才学姿色,何处去不得?非要挤上这趟移民列车?” 听闻列车长问起自己的伤心事,关蓉眼圈泛红道:“所托非人,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列车长叹息了一声,他见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在命运这双无情大手的拨弄下,多少人背井离乡。多得数也数不清了。因而只是一叹,便将心思放在了即将开始的任务上。因为这桩任务是上面大人物安排下来的,轻易马虎不得。 “蓉姑娘,现在我就命令车组放慢车速。”列车长道:“舞台交给你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姑娘是聪明人,事后一定会有厚报的。” 随着汽笛一声长鸣,特一八九次列车放慢了车速。此时此刻,他们距离石湖关兵民两用站,还有两秦里的距离。 关蓉站在车顶,她居高临下,注视着远方即将抵达的城市。低吟浅唱,翩然起舞。 我们离开各自的家乡, 两手空空,心胸坦荡。 道路在脚下,未来在远方。 草原啊,草原! 你是我新的家乡。 不回头,朝前走。 脚印刻在潮湿的芦苇荡。 死了埋在土里回望南方, 故乡啊,故乡! 你是我新的远方! ………… 以歌声为信号,列车长下令蒸汽机熄灭了火焰,只依靠惯性缓慢向前滑行。位于车尾的坎恩忽然一激灵坐了起来,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陛下。容我用陨星者的性命,作为您苏醒的贺礼。”坎恩自语着,郑重的翻开藏在车厢一角的草垛,取出一柄保存许久的长弓,搭上弓弦,轻轻弹了一下。弓弦嗡鸣,发出震人心魄的低微震动。 用最快的速度调试好了长弓,坎恩探身从死人胸口拔出了长箭。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最致命的毒牙。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能够把握住,那么等待他的不仅仅是人类帝国即将迎来的内乱,还有魔王陛下的青眼。为了家族的荣光,值得拼上一次。 可惜,因为离家太过久远的关系,他已经没有了附魔的箭矢可以补充。能够射出的只有这种普通的猎户用箭枝。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坎恩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不能浪费掉无数同族用生命与鲜血为自己创造出来的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这枝因故两年没有射出去的长箭,这一次将脱离弓弦,朝着它宿命的目标飞去。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杀死他的决心。 歌声中,熄火的列车朝着车站无声滑去。与此同时,黄湛已经将所带来的全部号筒布置在了月台边缘。他将用一次史无前例的实验来证明声音是可以还原的。这对于帝国乃至人类的未来的进步作用,极其巨大。 孙铿走到车站方面为他准备好的高台上就坐。薛汉臣跟在他的身边亦步亦趋,在他坐下前,特地先试着坐了一下。果然,如同林光一担心的问题一样。如果刺客藏身在列车上,那么这个位置一定是最容易被发现和击中的位置。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将孙铿推离了原来的位置,探手请他在旁边落座。 在场的都是孙铿的僚属,没人认为这样的安排有什么特殊的。赢如意倒是有些意见,不过他的意见在孙铿安全的考量前,简直微不足道。 “去找一身跟院长差不多的衣衫来。”薛汉臣回身,朝着林光一叮嘱了一句。几秒钟之后,他看着林光一的臭脸色笑嘻嘻道:“请容许我行使一下院长的权力。” 几分钟后,制服送到薛汉臣的手里。他也不避讳在场的众人,若无其事的穿在身上。系上最后一颗纽扣的时候,孙铿忽然扬声道:“我们可以取消行程。我有这个权力。” “保险起见!无论在哪里,您都需要一个替身。”薛汉臣脸上笑容不变,额头上微微冒出些细汗。“我的院长阁下。” 林光一一直袖手在一旁看着。车善行呆愣愣的看着薛汉臣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尽管没有一个人把真相说出来,但从每个人忽然变得凝重起来的表情上,他意识到事态可能非同寻常的严重。身后背着的长枪忽然沉重无比,他紧紧的勒住枪身,手指探进口袋里,摸到一粒冰凉的子弹。 “取消行程已经来不及了。”林光一道:“但是你可以先行离开。”说着,他朝着谷雨使了一个眼色。“执行紧急预案。” 四个膀大腰圆的卫士扑了上来,簇拥着孙铿急匆匆的离开了月台。与此同时,曼妙的歌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 列车缓缓向前,车头顶部,一个盛装的少女在歌声中起舞。如同巨大的怪蛇,头顶着一朵鲜花从车站众人面前经过。 第一百三十八章忠诚的证明 步行鹰族有一种特殊的技能,叫做“慢速视觉”。尽管经过月台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但这足够坎恩射出致命的一箭了。 几十米开外,“孙铿”坐在为他设置的死刑台上。坎恩的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近一年多的时间,这位陨星者露出了他的獠牙。桑梅草原上的深渊军队在他的进攻下节节败退,最终的失败已经无可挽回。更加糟糕的其实是在人类帝国的国内,这个古老的帝国开始在战争这个最佳润滑剂的作用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传闻中孙铿已经摸到了南大陆的脉搏,将不日展开占领南大陆的战略。一旦让人类有了南大陆那片攻难守易的后花园,那么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很难预料。 作为硕果仅存的,在秦国成功生存了若干年的坎恩来说,这样的局面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费尽心机,终于得到了一个回到故乡的机会。但是作为归乡的代价,他必须要在归途中完成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坎恩调匀了呼吸,张弓引箭。射击窗口如同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就在那一刹那,他松开了弓弦。饱含着他的仇恨和怨憎的“复仇之箭”像一道光,从窗口中飞射出去。 羽箭袭来的时候,林光一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于敌人的杀意。他只来得及下意识的抬起手臂阻挡,一股大力就冲撞过来。径直穿透了他的掌心,羽箭的尖端在他的注视下贯入薛汉臣的胸口之中。 “这是濒临死亡的感觉吗?”脑海中一幕幕快速闪过,薛汉臣绝望的想到。 山谷中,那个满身是血绝望悲号的男孩儿……他为什么要哭泣?薛汉臣走过去,俯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小子,你哭什么?很丢脸知不知道!” 男孩儿似乎看不到他,依旧捂着小腹哀嚎。鲜血从指缝中透了出来,滴滴答答染红了脚下的黄沙。 他一把拎住男孩儿的衣领,怒吼道:“不许哭!不许给我丢脸!” 眼前的幻境烟消云散,他的脚步匆匆,瞬间来到一栋素白的房间里。面前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他用懵懂的目光注视着她。绝域里唯一的医生,一言决生死的命运之神。 “孩子,还痛吗?”老妇人抚摸着他的头顶问道。 “不痛了。”他摇摇头,并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怜的孩子。”老妇人叹息了一声,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本泛黄了的书籍。“这本书你拿去,应该能够让你恢复一定的机能。一切只能看命运是否对你依然眷顾了。”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书本,眼前场景再次幻灭。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又回到了现实当中。珠帘背后,那人的背影若隐若现。 “后悔了没有?进入到这里可是你自己的选择。” “说实话,有那么一点儿。”他随着本心回答道。但是,珠帘背后的人却无动于衷,依旧按着本来的剧本说道:“很好。你有这份心我很满意。做好你的事情,等候我的召唤。” “可是,我……”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下一秒,剧痛把他扯回了现实当中。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林光一那张满是关切表情的脸。 “坚持!你会没事的。”林光一的声音带着一丝许久都没听过的颤抖。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会不会死。” “想死很难。”林光一的手依旧跟他连在一起。两人的血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马车在疾驰,坐在车夫位置上的车善行一边频频回顾,一边娴熟的驾驶着马车驰过长街,向着目的地奔去。 几分钟后,司全带着愤怒的士兵冲上了车厢。他一脚踹开了紧锁的车厢门,车厢里早已人去屋空。墙壁上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秦字,他凑近上去,只见上面写道:坎恩在此,送陨星者归西。 要塞指挥部。孙铿脸色阴沉的望着谷雨。“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 “抱歉。”谷雨垂下了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这说明帝国境内,肯定还有隐藏着的智魔。我们之间传递消息,可以瞒过别人,但瞒不过自己的同类。” 孙铿冷漠的摇了摇头,“你能找到他到底在哪里吗?” “距离我们不会太远。”谷雨茫然道:“我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给你的分身发消息,让她关注这件事情。”孙铿哼道:“薛汉臣如果死了,这笔账要记到你的身上。我不会让你好过……” “如果汉臣哥哥死了,我情愿接受处罚。”谷雨低头道。 “不用为他们过分担心。”房门打开,一个瘦小的老者施施然走了进来。先是欠身朝孙铿行了一礼,然后望着谷雨宽慰道:“那些人都是生命力最强悍的家伙,不会那么轻易就会死掉的。” “优蔺?”孙铿总算还记得这位“熟人”,犹记得谷雨的第二条性命可是他给予的。 “石湖关这边缺乏优秀的外科医师,胡毅将军就把我拉了壮丁。幸而我常年与尸体为伴,对于人体构造还算了解。院长阁下,您部下的生命无恙,不过需要时间休养。” 孙铿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那还得多谢优蔺处长施援手相救了。” “不,算是为了还您一个人情。毕竟您把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收藏品带到了我的身边。”优蔺望着谷雨,露出迷醉的神色。“院长阁下,可否让我带它离开片刻时间。让我检查一下最近以来它的一些变化如何?” “可以。”孙铿颔首道。 “非常感谢。”优蔺说着,朝谷雨招了招手。谷雨刚刚犯了大错,焉敢违忤孙铿的意思?尽管心里千般的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的跟着优蔺走了出去。 薛汉臣从病床上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被层层白纱严密的裹了起来。 “能活着可真好。”他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想死恐怕很难。”林光一的声音在他耳畔响了起来,他艰难的侧转头,看见对方正好整以暇坐在病床上,手掌包裹的像个粽子。 “见到你受伤的时候可不多。感觉怎么样?”薛汉臣讥诮道,他知道自己这会儿有“免死金牌”护体,不占几句嘴头上的便宜,以后恐怕就没什么机会了。 “感觉不太好。”林光一皱眉道,浑然没有听出薛汉臣话里幸灾乐祸的意思。“那混蛋用得羽箭里,混了些尸毒进去。所以多放了一些血,这感觉……啧啧。” 岂止是多放了一些血?薛汉臣心中想着,嘴上却道:“现在可不是偷懒的时候。没有我们两个,孙铿的身边的防御已经空门大开了。你确定没有第二波袭击会在之后发生吗?” “没有第二波袭击了。”林光一笃定的道:“就在你醒来之前,司全来过。昨天上午发生的爆炸案已经查明,是一场针对孙铿的未遂阴谋。车站站长赢如意有非常大的作案嫌疑,我们已经把他控制起来了。闫峰正在连夜往这里赶。” “可怜的情报处处长。长安的余烬还没有彻底熄灭呢。”薛汉臣道:“在孙铿身边可真是一个危险的工作。” “是啊。”林光一叹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什么。”薛汉臣反问道:“危险才刺激。一成不变的在长安混吃等死才是浪费。” “喏!”林光一从兜里摸出一枚血迹斑斑的星徽,丢在薛汉臣的胸前。“从现在开始,它正式属于你了。” “这是……”薛汉臣伸出手艰难的将它放在掌心。 “忠诚证明。”林光一道:“现在你是我们的人了。” “替他死过一次就是忠诚吗?”薛汉臣冷笑道:“你们的忠诚来得也太过廉价了。” “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林光一道:“我们找到了消息泄露的途径了。” …………………… “特一八九次”移民列车。石湖关兵民两用站北三里。 列车已经在荒地里停靠了五天时间。上至列车长,下到每一个移民都接受了最详细的盘问。除了从移民队伍中抓到了不下二十之数的逃犯之外,其他几乎一无所得。 庞春江跟着闫峰在马车上前往他们的下一站,高达盈尺的案卷几乎将少年的视线遮挡,他小心的扶着这些卷宗,在颠簸的车厢里艰难保持着平衡。 闫峰并没有感觉到庞春江的不适,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指轻轻叩击着面前的桌板。这是他习惯的动作,尤其是碰到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 一场几近完美的谋杀被一场更加完美的阴差阳错阻止。赢如意没有坚持多久,在闫峰还在路上的时候,司全的行动队就让他把一切都吐了出来。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书生要挟赢如意在车马栈安放了炸弹包裹,被赵德言这个倒霉鬼拿回了家。结果在预定爆炸的时间里,赵德言一家成了孙铿的替死鬼。 书生更加不会想到,因为自己未遂的刺杀,而引起了林光一的警觉,最后时刻取消了行程,使孙铿完美错过了第二次针对他的刺杀。从始至终,运气都伴随在孙铿的左右。但运气不能常伴他的身边,还是要斩掉这些图谋不轨的家伙们才是硬道理。 闫峰心道:没想到他们在派出农夫之后,又派出了书生。那么接下来,也许就应该用一用那位想要戴罪立功的农夫,试着用他把书生钓出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淘金者们1 耽误了很多天行程的移民列车终于喘着粗气再次踏上了征程。在一些乘客从车厢里消失,再也没有回来以后,列车在一个无名小站停下。一个中年大汉和一个少年孤零零的站在月台上,列车长打开了门,毕恭毕敬的望着那个——少年。 “几天前我们见过,在石湖关。”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他正是离开大队正式出任务的庞春江。 “是是是。”列车长点头如捣蒜。尽管对方年龄还没有自己的儿子大,但是对方那个未曾亮出来的身份才是最让他恐惧的。 “现在开始,我是一个普通乘客。跟随我的父亲,前往石湖关垦殖。”少年侧身指了指身旁的大汉,那大汉神情萎靡不振,似是刚刚得了一场大病的样子。 “那么请上车。”列车长侧身让开了道路,恭敬道。 “注意您的态度,列车长阁下。”庞春江走上车后,突然顿足回首,粲齿一笑道。 “我的……态度?”列车长迟疑了片刻,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凶巴巴道:“快点走!小兔崽子!” 见少年脸色阴晴不定,忙欠身谄笑道:“这样的态度不知对与不对?” “还不错,继续保持。”庞春江面无表情道。三人说着话经过了前部车厢,浑然没有注意到走廊上一个舔着棒棒糖的傻子。 等到列车长三人走远后,关蓉才脸色苍白的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婶儿,您怎么啦!”全兴疑惑问道。 “你跟上他们,看看他们要去哪一个车厢。”关蓉低声吩咐道,见全兴扭扭捏捏的样子,秀眉微蹙嗔道:“怕什么,列车长又不是妖怪。” 全兴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去了。关蓉轻轻呼出一口气,俯身拉起全子明的手道:“我们走吧。” “咱们去哪儿?”全子明抬起头茫然道。 “回家。”关蓉伸出纤细的手指,揩掉他嘴角上的糖渍,柔声道。 …… 大汉一言不发的跟在列车长和庞春江身后,三人穿过拥挤嘈杂的移民车厢,来到了车尾部的畜栏。 “就这里了。”庞春江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车厢。尸体和畜苗都已经在第一时间运走了,空气中遗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这是钥匙。”列车长乖觉的将一枚钥匙递到庞春江的手里。“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两套被褥来。” “谢谢。”庞春江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关上门,大汉忽然道:“刚才有一个小子一直跟着我们。” “我看到了。”庞春江无动于衷道:“也许是某个熟人,不过我不确定。” “是仇人吗?”大汉道:“我可以帮你无声无息的干掉他。” “扮演好你的角色就可以了。”庞春江冷冷道:“把书生钓出来,处长会给你想要的自由。” “书生没在这趟列车上。”大汉担忧道:“他最大的可能是去天海郡找我了。见了面,我怎么解释最近的行踪。” 庞春江道:“在石湖关刺杀院长的是我们。你是主谋,我是你的助手。”少年比了一个射箭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好吧。”农夫艰难的点了点头。“我不得不承认,孙铿训练出来的都是一群很强大的孩子。那个击倒我的,以及——你。” “院长的强大,不仅仅是你看到的。”庞春江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曾几何时,他对那个男人的感情几如弑父仇人。但是他又给了自己现在的一切,只需努力就可以恢复家族往昔的荣光。这种可能放在两年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 “开饭啦!”乘务员推着铁桶一路吆喝着走过来。听见声音,移民们自觉的为乘务员让开了道路。凡是加塞的和围堵的一定没有午餐,聪明的列车长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让移民们学会了规矩。 午餐是菜叶咸汤外加两个炊饼,乘务员拎着铁勺,给递到面前的饭碗盛满了浓稠的汤汁。咸阳开垦队并不是他的最后一站,在铁桶下面的食盒里,还有列车长特地为车尾部车厢客人准备的餐食。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客人们对他们的工作表示支持吧。出了那么大的问题,尽管那位大人物明确表示不会追究特一八九次车组人员的责任,但列车长还是忐忑不安,彻夜难眠。 走到车厢尾部,乘务员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安全了之后,取出食盒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房门打开,露出大汉一张警惕的脸。“干什么?” 乘务员吓了一跳,手里的食盒险些掉落地上。农夫眼疾手快,替他接住了食盒。 “您……您的午餐。”乘务员结结巴巴道。 “谢谢。”农夫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乘务员擦了一把冷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但房门转瞬间又开了。少年探出了身子来。“替我谢谢列车长的好意。”少年轻声道:“下次不要这么破费了,跟前面的移民一样的伙食就好。” “……是。”乘务员转过身,毕恭毕敬道。 食盒打开,香气扑鼻。农夫深深吸了一口香气,迷醉的叹息道:“好久都没有闻到过肉香了。”他望着少年道:“还是要感谢你。要是我自己,肯定没有享用这些东西的机会。” “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庞春江道:“如果你不改过自新,最后的结局怕是埋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腐烂发臭。” “识时务者为俊杰。”农夫补充了一句,大快朵颐起来。 少年的饭量却不大,只是挑拣着青菜吃了一碗白饭。一只鸡差不多都进了农夫的肚子里,农夫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揉着饱胀的肚皮躺在床铺上。 少年却摸索着食盒,终于在食盒底部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农夫微眯着眼看他打开那张小纸条,忖思了良久,终是没有把疑惑说出来。车上肯定还有闫处长留下的后手,自己只是一枚香饵,等到大鱼上钩了以后,自然而然就会有致命的鱼叉或者渔网扑过来。 庞春江也在观察着农夫的神情态度,他慢条斯理的将纸条看过,团成一卷塞进嘴里咀嚼着。农夫恐怕打死都不会想到,所谓来自上面的指示是不存在的。食盒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的手指。预先将空白纸条夹在指缝里,摸索的时候顺便拿了出来。居然骗过了老奸巨猾的农夫,这的确是个了不得的胜利。 想到这里,少年忍不住有些气馁。老师当真对自己放得下心,让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幼虎对付这头久经沙场的老狐狸。是对自己的能力放心,还是相信他的调教能力?不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庞春江首先要让这个家伙消除掉反噬之心才行。 各怀心思的两人安然又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但呆在车厢里的关蓉却坐立不安。 捅出了一个大篓子之后,列车长连带着全子德一家也不再信任。虽然上面不再追究他的责任,但列车长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了全子德一家。当众宣布免去了全子德开垦队队正的职务,任命了另一个身世还过得去的移民作为队正;全子德一家也从通风透光的车厢门一处移到了车厢角落。这里空气混浊,光照也是勉强可以看到人。 全子德刚刚过了没几天的“官瘾”就再一次被打落到社会的最底层,所幸他和儿子两个都是孔武有力,虽然没了官方这把保护伞傍身,但也没有什么人敢来欺辱于他。唯一的不便就是每次领饭都落到最后,菜汤到手时,已经冰凉难以下咽了。不过,这样的苦日子也只剩下最后一天,刚刚从新任队正那里得到消息,最晚明天傍晚,他们即将抵达目的地。 全家晚餐兼家庭会议的时候,全子德面带笑容的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但是反响却有些冷淡,全兴闷头喝着凉汤,大口大口的把干冷的炊饼塞进嘴巴里;子德媳妇随意嗯了几声,应付了事;关蓉深思不属的拨拉着碗里的菜叶,全子明眼巴巴的瞅着“未婚妻”手里没啃几口的炊饼——两个炊饼在他这壮年男人眼里,根本都不够看。 “喏,给你。”关蓉注意到了全子明的目光,随手把炊饼塞进男人手里。 “蓉蓉,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子德媳妇察觉了兄弟媳妇的异常,忍不住劝慰道:“要怪就怪该死的刺客,可怨不得你。没看列车长免了你大哥的差事,我们却没事?” “谢谢大嫂关心。”关蓉柔柔道:“我没事。” “等下了车,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车上的伙食跟喂猪似的,把我们家的蓉蓉都饿瘦了。”子德媳妇摸摸关蓉的脑袋,爱怜的说道。 等到关蓉和全子明、全兴三人吃过饭后出去,全子德才低声道:“我看蓉蓉对子明还是不错的。也不知道子明到底是怎么修来的福分,能有这么一个俊俏的姑娘陪着他,就算他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离不弃的。” 子德媳妇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子明好福气,要是我们的儿子也能找个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这个……”提起儿子的终身大事,全子德也有些上愁。吧嗒着嘴,从兜里摸出几粒烟梗,放嘴里嚼碎了道:“这个就只能随缘了……要是咱们能发财……” “不要想着发财了,还是先想好怎么活下去吧。”子德媳妇冷冷给他泼了一盆凉水,浇灭了他刚刚萌生起来的幻想。 “是啊,先想好怎么活下去吧。”全子德低声咕哝了一句,又摸出几粒烟梗,塞进嘴巴里。 第一百四十章淘金者们2 秦历717年二月二十一日,大风。天海郡南部一号兵站。 恐怖的啸叫声将移民们从睡梦中唤醒,他们扒着车窗,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望向车厢外不见天日的景象。 “拿好你们的行李,按秩序下车。”各车厢列车员扯破了嗓子,大声呼唤着自己的乘客们。“沿着道路一直往前,每一户人家都有热水和单独的帐篷!朝前走,别停!别挡着后面人。”沿途中有身穿制服的士兵和巡捕队帮助维持秩序。 全子德一家人最后一个走出了车厢,刚一露头,大风就把全子德头顶的帽子吹飞了出去。 “我的帽子!”全子德捂着脑袋喊道。 “有钱了再买个新的。”列车员挡住了他的脚步,轻描淡写道:“帐篷就是你们发财的起点,先去帐篷那儿,快去!” 全子德拗不过列车员,只得捂着光秃秃的脑袋,艰难的走进大风沙之中。等到全家人走进帐篷里,一个个都几乎成了土人。相顾无奈的苦笑片刻,爱洁的关蓉便忙着寻找帐篷里储存的清水。最终她并没有找到列车员宣称的热水,只好就着湿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 这是他们新“家”,称之为“家”有些不妥贴,称呼它叫做落脚点也许才更加恰当一些。 在帐篷里呆了几分钟后,开垦队的新任队正陪着一个中年军士走进帐篷里来。 “谁是全子德?”军士胳膊里夹着一个硬纸板,脸色冷淡的问道。 全子德站起来,有些气馁的道:“我是。长官有什么吩咐?” 新任队正谄媚的在军士耳畔低语了几句,军士脸上的表情顿时阴冷下来。“没什么吩咐。”他冷冷的道:“我是咸阳开垦队里的安全官张一利,过来认识一下。开垦队要成立护卫分队,你家要出……两个壮丁。”他沉吟了一下,临时决定把数目提升一倍。 “可是……”全子德为难的道:“我的兄弟是个傻子,他可不干不了活。” “那是你们的事情。”张一利冷冷道:“谁去谁留下,下午时候过来找我。开垦队里那间军用帐篷就是我的住所。”说完这话,张一利便转身走了出去。新任队正扫视了他们一眼,趾高气扬道:“全子德,待会你家出一个人,去我那里领你们的物资。” “队正……”全子德凑了上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讨好的看着队正道:“我们家人口多,东西也多。能不能看看给我们分配一辆大车……人力的也行。” “这个嘛……”新任队正脸上露出一副“你懂的”的神情,迟迟不肯作出决定。 全子德还没弄明白其中的原委,但关蓉已经看出了端倪。冷笑了一声,变戏法一般从兜里摸出一枚钢元,塞进队正的手里道:“队正,通融则个。你看……我们家人多,又被抽走了两个壮丁。没有大车,这些家什可都要丢在这里了。” 新任队正回味着小娘子软软的小手,他捏了捏热乎乎的硬币,脸上顿时换了副表情。“要得,要得。不看老全的面子也要给关小娘子面子嘛。大车……会有的。但是草料你们得管足了。到了地方以后,我们可是要给牲口称重的。要是掉了膘,你们可得赔。知道不?” “知道,知道。”一家子人没口子的答应着,将心满意足的队正送出了门。队正前脚刚出门,后面子德媳妇就狠狠一口唾在地上。柳眉倒竖道:“这个混账东西!官府的人还没走,他就敢明目张胆的以权谋私。要是以后那还了得?” “嗨!别说了。”全子德叹息了一声,神色复杂的望了关蓉一眼。要不是她提出那个劳什子主意,说不定现在站在安全官身边的人还是他。可是若是没有她的灵活应变,别说大车,大车毛都看不到一根吧。 关蓉知道一家人对自己的心思,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委身在这一家,本来打算好的让这一家子跟自己混点好处。谁知道自从上路以后连番事故,连带着他们也跟着倒霉。不过,这一家子里就只有全子德似乎对自己有些看法,子德媳妇和全兴那个毛头小子都是自己的支持者。内部环境无需担心,真正需要关注的还是那对“父子”。下车的时候,她特地看了那两人一眼。他们也跟进了开垦队里,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为自己而来的,如果不是最好。如果是,那就要试着冒险干掉他们了。哪怕那个少年跟自己是曾经的同窗也不行。 心中念头犹疑不定,全兴看出些许端倪,只道婶儿是为了父亲的敌意起的反应。不知道父亲和婶儿以后当面起冲突的时候自己应该站在谁那一边,心中左右不定,也是跟着长吁短叹起来。 张一利走到最后一顶帐篷前,见开垦队的队正还跟在身后。脸色一沉道:“老宋,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去找你。” 宋队正听了,也不敢违忤他的意思,听话的往回走去。张一利四下观察了一阵,飞沙走石的天气,临时营地里连个鬼影儿都没有。他撩起门帘,弯腰走进帐篷里。 渔翁和庞春江“父子”两人抬头愕然望着张一利,难言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庞春江首先打破了沉默。脸上浮现出灿烂的微笑,“这位……是队里的安全官阁下吧?” 张一利正思忖着如何开场白才好,听闻庞春江开口,忙打蛇随棍上。“正是。今天有大风,上面决定推迟一天再出发。过来通知一声。” “知道了。”渔翁开始行使“父亲和一家之主”的权力,点头冷漠的回答道。 “还有一件事情,开垦队要成立护卫队,每户至少要出一个人。你们……” 庞春江和渔翁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一起去就好了。” “还真是父子情深啊。”张一利言不由衷的赞叹了一句,朝着庞春江招手道:“你来填个表格,成为护卫队员每天可以多得积分,不要小看这些积分。能让你们换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渔翁有心凑上去瞧个门道,可是这安全官摆明是想找一个单独跟庞春江说话的机会。他凑上去难免会让对方对自己产生不必要的戒心,何必自找麻烦?因此安之若素的坐在原地没动,望着庞春江和张一利两人走到帐篷外面。 “张一利,情报处行动队的。”安全官从兜里摸出一枚银光熠熠的星徽,交到庞春江手里。看到这个,庞春江立刻就知道,眼前这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他不假思索的把自己的身份证明也一并交到张一利的手里。 两人仔细的检验了对方的信物,互相的距离因为怀着同样的理想而变得更加接近。张一利正色道:“我带来了闫处长的最新命令。” “请说。”庞春江道。 “你们的开垦队将会被选定为先遣队,率先向秦军占领的地带进发。最终的目的地在极光城附近,要在那里建立定居点。” “这么远?”庞春江道:“那书生会上钩吗?我们推定,他的主要任务是院长才是。找到渔翁并不是他的首要目标。” “呃……”张一利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笑着道:“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了。我们抵达天海郡之后,院长将会发动对深渊军的春季反攻。我们将跟随在大部队的后面,担负物资输送的任务。”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们的开垦队就变成了能够接近到院长身边的突破口。”庞春江若有所思道:“容不得书生不上钩。” “闫处长的命令是——”张一利等他自己把条理思索清楚,这才低声道:“你要在渔翁的帮助下,跟他们建立联系。最低目标:活捉书生。” 建立联系?庞春江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是要把自己当成一颗钉子一样钉进他们的内部吗?那么这样一来,渔翁的性命就……没有什么保留的必要了。他心中快速思索着这项任务的执行方案,告别了张一利,脸色沉凝的回到了帐篷里。 “那个积分……到底是什么意思?”渔翁开口,打断了庞春江的思索。 “积分?”庞春江怔了怔,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完成官方和军方交待的任务,然后得到一些换取农具和牲畜的额外机会。对我们而言意义不太大。” “是这样……”渔翁点了点头,又开始沉默。 各怀心思的两人就此睡下,一夜无话。到了次日,风已经停了。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咸阳开垦队也到了出发的时候。 这趟列车下来的移民,最终都被分配到了一个方向。他们即将前往距离南方一号兵站大约六十秦里的天海郡,但那里并不是他们的最后终点。在抵达之后,所有的青壮就会集结起来编入辎重部队。秦军每占领一个战略要地,他们就会向北前进一步。直到抵达终点极光城。然后他们就会在那里定居下来,正式开始自己的生活——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新生活。 第一百四十一章淘金者们3 在宋方贤成为咸阳开垦队第一任队正前,他还只是一个破了产的农民。 老婆带着孩子跑了以后,他卖掉了家里最后一块田产,带着全部财产走进附近的赌坊。两天后他两手空空的走出来,兜里只剩下了一枚铁币。说实话,这枚铁币在秦历七一七年的春天,勉强能够吃一餐饱饭——当然是最差的。 但是饱餐一顿之后呢?去学那些走投无路的赌鬼们跳咸水吗?宋方贤是一个非常珍惜自己性命的人,他才不会随意丢弃自己的生命。就在他打算拉下脸皮,考虑是不是去媳妇娘家混几天吃食的时候,他看到了咸阳郡守府门口贴出来的告示。 没人知道他是一个破产的赌鬼,在北上的列车上他见过比他还要滥的人也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这更加坚定了他想要活下去的信念,事情到了后来,因缘巧合之下,前任队正犯了大错被免,官帽子一夜之间戴到了他的头上。 ‘难道是老宋我时来运转了?’宋方贤不敢相信自己这神奇的际遇,只想走进赌坊里赌一把试试自己的手气。只是因为移民列车上没有赌坊而作罢,他决定好好的活着,等衣锦还乡的时候,让那个没眼力的娘们儿后悔去!当然,还得把自己的孩子从那娘们儿的手里要回来。自己的骨肉跟了别人的姓,说起来都羞死个人了。 不过这念头只在他的心里维持了一天的时间,所有一切都在他走进全家帐篷的时候改变了。全子明那种傻子凭什么要有恁漂亮的婆娘? 他与全子德这位前任队正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全子德担任队正的时候也从没有刻意欺辱过他。但这不妨碍全子德一家成为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宋方贤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关蓉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怨。若是能把关小娘子弄到自己的床上,那么这辈子也就值了。 被欲望打败了的人是可悲的,可怜的,同时也是可怕的。出发现场,他不怀好意的又拉着全兴叮嘱了一句。 “这头老牛你们可一定要保管好喽。要是死了,别怪我辣手无情治你们全家的罪。” “知道,知道。”全兴只当宋队正是担心自家队产的安危。自己和父亲肯定能料理好这头步履蹒跚的老牛,用不着这位种地把老婆孩子都种跑了的破产农户操心。 宋队正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因而他为啥会沦落到此等境地就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望着全家人赶着牛车上路的背影,宋方贤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家里田头捕兔子的往事。网子已经织好,就等着兔子上门了。想到此处,他得意的哼起小曲儿来。这时忽然听见一人在他身后道:“宋队正好兴致啊。都出发了没有,看看有没有人漏下了?” 宋方贤转头一看,见张一利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他不敢得罪这位真正的官员,连忙收敛起得意的笑脸,毕恭毕敬的欠身,谄媚的道:“张安全官说得是,俺这就去营地里转上一转。” 移民的行军比之军队而言相差不是一星半点的差距。一天的时间,走了才不到二十里。所幸天海郡那边也没有规定抵达时间,还有的是时间供移民队伍挥霍。在安全官的带领下,开垦队就在路边扎下营盘开始休息。 宋方贤狠狠的在全家父子的名字前划上两个勾,然后笑微微的将护卫队值夜名单交到张一利的手里。张一利随意扫了一眼,然后交还给他道:“就照这么执行吧,出境以后可要牢牢记住,安全问题无小事,绝对不能忽视安排人值夜。” 宋方贤连忙答应下来,张一利见他态度还算恭顺,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你可要好好的表现,把开垦队带好。你们这帮队正,以后都是能做到村正的。村正可是帝国正式的官员,到时候有了津贴,回乡之后多少也好看一些。” 村正……宋方贤顿时两眼放光,国境之内的村正虽然是微末小官,但的确如张一利所说,是帝国正式的官员,干到老了以后可以荣休的。不仅如此,当上村正以后,村里大小事务都是他一人说了算。到时候别说一个关小娘子,只要他想,那么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还不都是他盘子里的菜?他得意的笑了几声,忙殷勤的拿着名单去各户那里抽人值夜去了。 全子德和全兴两人走了以后,就剩下两个女人和一个傻子。子德媳妇家务活几乎样样精通,可是就是没有学过怎么搭帐篷。眼看天快要黑了,帐篷连一个角都没支好。难不成全家人在草原上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她为难的叉着腰,用难听的字眼击退了几个想过来打着帮忙名号,实则想沾点便宜的恶邻,不死心的竖起木杆。 一阵风刮来,刚搭起的帐篷顿时趴在地上。子德媳妇咬着嘴唇,快要哭泣出声。要不是旁边有人等着看笑话,说不定她这会已经放弃了。‘蓉蓉那个死丫头跑去喂牛,为啥还没回来?’子德媳妇此时无比想念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她期盼的朝着夜色中望了一眼,哀怨的低叹了一声。 与此同时,畜栏前的关蓉和子明两人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老牛嘴里喷着血沫,已经丧失了挣扎的力气。它绝望的望着自己的临时主人,眼角滴出一颗浑浊的泪珠。 子明站在畜栏前,懵懵懂懂指着老牛道:“它要死了。” “你说的很对。”关蓉倚着畜栏站着,把草料倒进畜栏里。虽然老牛已经不需要这个了,可是她还是机械的完成了嫂嫂安排给自己的任务。 “吃肉,吃肉!”全子明怔忡了一会儿,忽然眉开眼笑的拍着手道。 “不怕被你哥打死的话,你随便我不拦着你。”关蓉冷冷的斥了一句,皱着眉头想办法。这会儿刚刚过了晚餐时间,还没有多少人过来畜栏。得赶紧把这个问题圆过去,否则的话,走漏了消息之后怕是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他们一家。 “那我不吃了。”想起兄长的拳头,子明总算及时回过味来。 “就算你哥不打你,我们也不能吃它。”关蓉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打定了主意。“明天还要它赶路呢。” “死牛怎么赶路?”子明虽然傻,但总还保持着一些单纯的逻辑。也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才能面对着关蓉说出一些吃以外的话题来。 关蓉已经咬破了手指,从指尖挤出一团粉红色的黏性物质来。这团黏性物质悄无声息的落在草丛里,立刻便像拥有了生命一样,蠕动着朝老牛的鼻孔中爬去。 垂死的老牛看到那团粉红色粘液逼近,心中恐惧至极。它奋起全身的力气,想要逃离这团粉红色粘液的侵袭,但是关蓉已经跃进畜栏,伸手按住了它的头颅。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粉红色的粘液顺着鼻孔钻了进去。 乍一进入老牛的体内,粉红色粘液就如同遇到水的海绵,拼命吞噬着这头垂死生物最后的生机。记忆的碎片纷沓而来,在关蓉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老牛的视线空洞起来,它不再挣扎,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而关蓉的眼前,出现了一段清晰的情景。 宋方贤提着一兜草料鬼鬼祟祟的走过来,站在畜栏前。弯腰将草料倒进料池。月光下,星星点点的光芒呈现在老牛的视野里。动物不知道这位人类饲主所抱持的强烈杀机,但它的宿主却心知肚明——那是一把钉子。 老牛的瞳仁中已经被粉红完全占据,它发出一声“哞”得一声低鸣,从地上爬了起来。用脑袋挨着关蓉蹭了蹭,甚是亲热。 关蓉拍了拍它的脑袋,轻声道:“好好干活,等以后有机会了我给你换个好些的皮囊。” 老牛眨着眼睛似乎能够听懂她的低语,点点头继续埋头吃草。关蓉无声微笑,翻身跃出畜栏,望着子明道:“我们走吧。” “牛……牛又活转来了!”子明惊讶道。 “什么都不许说。”关蓉板着脸,认真的警告道。 “糖糖……”掌管了她太多秘密的傻子轻车熟路的伸出脏兮兮的手掌。 “吃了糖糖,就是我的人了。”关蓉将他的手掌擦拭干净,然后放了一颗糖进去。 “恩恩……”全子明认真的舔着糖果,连连点头回答道。 翌日,移民队伍继续上路。 牛车上不仅拉着行李,还有两个疲倦不堪的男人。全家俩妯娌跟着牛车在一旁有说有笑,他家的傻子舔着一颗永远都吃不完的糖果跟在牛车后面,腰间的绳子头潜在关蓉的手里。不时的紧上一紧,以防止这傻子掉队。 宋方贤目瞪口呆的望着活蹦乱跳的老牛,昨天还一副气喘吁吁随时快要倒了的模样,今天似乎重新焕发了青春。那速度,比一般小马驹子跑得还要快。 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方贤心中沉吟道。有心想要抓住那笑容可恨的小娘子问个清楚。可是他一想到全家男人那醋砵一样大的拳头,这心思刚刚冒起来就马上消失无踪。 在全家人人丁整齐的情况下,自己绝对不能轻举妄动。来日方长,还要慢慢计议才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淘金者们4 一路上昼夜兼程,终于在三天后抵达了目的地天海城。移民们终于能够缓上一口气了,他们将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大概夏天的时候,才会重新踏上征程。 “用我们的双手,建设新的家园!” 移民新村的村口,白石灰写着几个斗大的字。距离很远就能够看到。刚刚搬进新村的新移民们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就被宋方贤喊到村口小广场上。 咸阳开垦队里的男女老幼排成一溜规规矩矩的站着,宋方贤拿着花名册点过了名,踱着方步在移民们面前走了几圈。“今天上午,张安全官过来告诉我。因为北方战事未靖,北方移民队暂且停止开拓行动。” 长途跋涉之后,移民们人心思安。宋方贤的话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官府不可能白白的养活你们。现在天海城没有现成的土地,每一口吃的都要从内陆运到这里来。想要吃的,可以!”宋方贤话锋一转,声色俱厉道:“张一利安全官在村头安全所那里设置了报名站,给北方的秦军送粮食。去了的,每个人每天发五斤粗粮;不去的,现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此话一出,移民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去了的有粮食领这个没毛病,但不去的人卷铺盖走路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能无奈承受了。 宋方贤转了几圈,满意的看着移民们驯服的表情。他靠着与官方越来越密切的联系,来建立着自己的权威。也许在不久之后的将来,这座新的移民村将正式书写上他的名字。他的情绪更加的高涨起来,志得意满道:“没有人反对,很好。现在列队跟我去报名。” …… 全子德憋了满肚子气回来,一进家就阴沉着一张脸。原本以为能够在新的地方找到新的生活,开始新的人生。但是宋方贤处处刻意的针对让他感到无比憋屈。这次报名,他报了全家人的名字,但是却被无端克扣了一个人的口粮。 跟宋方贤吵吵了半晌,都没个结果。也只能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回来以后看见憨憨傻傻的子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给他几巴掌,却碍着一旁的关蓉没法下手。对着弟弟闷声叹了一口气,全子德无力坐在粮袋上。 关蓉冷眼注视着这平凡一家所面临的问题。被酷吏刁难原本没什么,可是在这陌生的环境下,这种困境被无限放大。人们在重压之下,耐受心理也开始薄弱。她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儿,想必是这身皮囊惹的麻烦。她冷冷一笑,转身朝外走去。 “妹子,你干嘛去!”子德媳妇眼尖瞅见关蓉的背影,情知不妙。 “去把他们欠我男人的粮食要回来。”关蓉撇下一句话,转瞬间就走的没影儿了。 关蓉一走,一家人顿时就慌了神。一个弱女子去找官府的狗腿子理论能理论出什么道理来?最后还不是吃亏受欺负?子德媳妇数落了全子德几句,又把儿子叫来,吩咐他赶紧出去寻关蓉。 宋方贤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子德媳妇身为女人,早已经察觉到了这位贼兮兮的宋队正看自家妯娌的眼神并不正经。关蓉去找他理论,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欺负?这事自家男人还不好出头,子明又一副傻傻的样子。得亏带着儿子一起出来,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全兴慌里慌张地出了门,可是街上哪儿还能看到关蓉的影子?只好朝新成立的村公所走过去,他和爹爹不一样,十五六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心里只存了一个念头,如果那个贼眉鼠眼的宋队正敢欺负自家婶婶,先把那家伙打个头破血流再说。 全兴懵懵懂懂的走进村公所里,隔着窗看见张一利正和被分配在开垦队的那对父子交谈着什么。他不假思索的走过去,猛地推开了门道:“你们看见我蓉婶了没!” 三人的交谈被无端打断,渔翁眼神一冷,就要站起来做怒。张一利忙给他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颜色,回过头来和颜悦色的道:“小兄弟,你找你蓉婶儿可找错了地方。这里是村公所,你应该去村北头的女子联合会看看。兴许她去了那儿呢。” 恨屋及乌之下,全兴看张一利也不像个好人。可是村公所就只有一间房子,藏不下两个人。他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哼了一声,气鼓鼓的离开了。 “这一家子在开垦队里,身世还算清白。”张一利望着少年的背影,轻声道:“我准备把他们父子俩发展成咱们在开垦队的骨干成员,争取在渔翁兄弟钓到大鱼上门之前,先弄够足够的鱼饵。我想,一支可观的力量一定会让书生见猎心喜吧。” 庞春江翻阅着开垦队里的花名册,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刚刚他也是听到了少年嘴里的“蓉婶”俩字时,心有所感才去查阅花名册。果然查到了这个令他感兴趣的名字。 梁家二少晚宴上那决然刺出致命一刀的少女,为什么会成了全家的媳妇?庞春江忍不住思索出神。根据这个曾在列车上跟踪过他们的少年来看,他已经确定花名册上的关蓉一定是那个关蓉。 这位曾经的同窗经历之坎坷,境遇之奇特。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到底要不要去会会她呢?少年无意识的敲击着书桌,心中犹豫不定。 …… 宋方贤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前面带路。村子里刚刚开始住人,空着的房子不知几许。看这小丫头挺上道的样子,应是知道自己的意图。 官府给移民们创造了所能够达到的最好条件,每一间空着的房子里都有床铺和简单的生活用具。作为开垦队的队正,他手里拿着所有没人房间的钥匙。一时间他竟然有些茫然,到底在哪一个房间跟这个朝思暮想的女人做他要做的事情呢?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走得远一些。这小丫头还是一副少女的装束,应该是全家那个傻子还没有来得及享用过。想起他把自己老婆变成女人的那个夜晚,惨叫声差不多快要响彻半个村子。万一这小丫头也来这么一手,可就要糟了。心中计议已定,宋方贤哼着小曲儿带着关蓉朝新村边缘的几幢空置的房舍走去。 关蓉见宋方贤越走越偏,心中早已经洞悉了这猥琐男人的想法。越偏僻的地方越方便自己行事,要是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位掌管着开垦队大权的家伙变成自己的傀儡,那么接下来对她的计划也有着非凡的意义。走得远一点吧,最好走到一个叫破喉咙都没有人能听到的地方。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走到一幢空房门口,宋方贤激动的浑身颤抖,做贼心虚的朝着街道两端张望了片刻。村子里只有那么点儿人,这会儿大都在家收拾家务或者休息。没人有闲心到处闲逛,他的担忧显然有些多余。掏出手里的钥匙串儿,宋方贤哆嗦着手连着试了好几把钥匙都没有打开房门。 回头朝着关蓉挤出一副自以为宽厚的笑容,看见那模样清秀的少女,安静如绵羊一般等待。他心里燃烧着的火烧的更加旺了一些,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也许是他宋方贤真正的时来运转了。钥匙插进锁孔,铁锁发出轻微的“喀哒”一声。尺余长的铁链耷拉下来,紧紧关着的房门露出一条缝隙。男人心中激动难抑,推开门颤声道:“妹子,跟我……进去取粮食吧。” 关蓉走进空落落的院子,并没有看到粮食。宋方贤关上院门,搓着手走了过来,涎着脸笑道:“妹子,你生的可真好看。粮食……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他不怀好意的上下梭巡着少女的身体,嘴角咧开,露出被烟草渍得焦黄的门牙。 关蓉后退了两步,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那个位置太靠外了些,如果有访客突然进来,一定会撞破她的“好事”。到时候等待自己的恐怕不是一个光辉美好的未来了,绑在火刑架上被烧死才是唯一的结局。 宋方贤情不自禁的朝前逼近了两步,嘴角流露出得计的狞笑。“妹子,从了我吧。以后你想要啥,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要你这辈子都听我的。”关蓉低声念叨了一句,袖中匕首轻轻滑落出来。目光锁定在了宋方贤胸口的位置。 “啥?”宋方贤没有听清少女的独白,将自己乱蓬蓬的脑袋凑到她的面前。 下一秒,锋芒毕现;下一秒,居心不良的人捂着脑袋缓缓跪倒在关蓉面前。一缕鲜血,从他的面门上淌了下来。 “谁他妈背后拿锁头抡我?” 宋方贤说出了他人生最后的遗言,“噗通”一声栽倒在关蓉面前。 第一百四十三章淘金者们5 让一个人死亡,到底需要多大的力气? 这个问题放在一天前,全兴还懵然无知。而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少年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茫然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婶侄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宋方贤的呼吸从急促变得微弱,再次变得急促。 他的鼻翼扇动着,脑门子上沁出星星点点的细汗。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就算孩子都知道,这人……怕是没啥指望了。 关蓉悄无声息的收起了匕首,袖子里抖出一个黏糊糊的软体动物。杀死全兴,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抛之脑外。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取得宋方贤身体的控制权,无论是谁杀死了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这消息走漏出去。她望着已经完全乱了方寸的少年,柔声劝慰道:“兴儿,别怕。” “婶儿……”少年抬头看着与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女,欲哭无泪道:“我……我杀人了。”少年此时此刻,满脑子想得是小时候看到的死刑现场,悬挂的绞索,沉默围观的群众,全副武装的士兵,闪亮的刺刀…… “谁说你杀人了?”关蓉道:“你看……宋队正不是没事吗?” 不得不说,人类的反抗意识与动物相比,差之甚远。软体动物毫无滞涩的接管了宋方贤的肉体控制权,他已经开始死亡的肌体开始迅速恢复工作状态。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的站在少年面前。 “他……他!”少年惊恐的尖叫了一声。他明明看到这位队正的脑袋开了瓢,在自己面前蹬着腿,一步步走向死亡。如果说之前的愤然出手是为了维护家人的正当防卫,那么之后见死不救就是赤裸裸的谋杀。 现在,宋方贤活转过来。他这个杀人凶手怕不是马上就要被落实了。和颜悦色的张安全官会马上变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带着士兵来抓走自己。牢房、绞索……少年的思维混乱了,他尖叫着朝后退去,宛如看到了魔鬼在眼前复生。 下一秒,软玉温香抱了满怀。关蓉揽住了他的肩膀,纤巧的手臂将少年紧紧抱住。“别怕,别怕……兴儿。”关蓉低声安抚着少年。“宋队正不会责怪你的。你说是不是?”她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正在努力掌握语言技能的后裔。 “细……”宋方贤嘴巴里吐出一个意义难明的字眼,过了好久才恢复了正常。“是。” 少年感觉自己恍若做了一个噩梦,这噩梦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宋方贤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活转来?他死就死了,他和婶婶一起逃走就是了。活转来,就意味着他这辈子都要和“杀人犯”这个名头捆绑在一起,挣扎一辈子都挣脱不开。 关蓉知道他心里惧怕什么,轻柔抚弄着他的头顶,安抚道:“只要我不说,宋队正不说。没人知道。” “但宋队正一定会说的。”少年猛烈的摇头,他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会,相信我。”关蓉道:“他是我们的人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欺负我们了。” “我不信。”少年只想逃走。 “你必须信。”关蓉道:“忘掉那事情吧,现在去跟宋队正取粮食。” “可是……”少年还想说什么,但是关蓉却把自己的唇凑到了他的面前。双唇相接,少年倏地睁大了双眼,躺在床上仿若腾云驾雾一般。 宋方贤如同木头一样站在一旁,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现在你相信了吗?”关蓉舔了舔湿润的嘴唇,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他是我们的人了。”她伸出纤指点着少年的胸口,认真道:“我们的人。” 心事重重的少年跟着“宋方贤”出去领粮食,少女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他们两人走出院门。小脸垮了下来,懊恼的双手抱头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 全兴猛地推开了门,背着一大袋粮食出现在父母面前。“我把粮食带回来了。” “你婶儿呢!”子德媳妇完全不关心粮食的问题,目光越过全兴,看向他的身后。少年的身后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少年张口结舌,吭哧了半晌都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关蓉在哪儿他心知肚明,但是他怎么说才能说得清?憨憨傻傻的叔叔用童真的目光看着自己,难道让他说:刚刚跟你的“老婆”接吻了吗? 这样说得话,怕不是要被爹妈活活打死吧?对于少年而言,这无疑比自己失手“杀死”了宋方贤还要可怕。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得知宋方贤并没有死。对自己的态度反而毕恭毕敬的。这让少年左右为难,纠结无比。 偷食禁果的兴奋,失手杀人的紧张,初步掌控人的得意……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的脑海极度混乱。正当他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时,忽然听见一声天籁般的柔美嗓音。“你们找我干嘛?” “妹子!”子德媳妇赶紧一步抢了上去,拉住关蓉嘘寒问暖起来。“那王八蛋没把你怎么样吧?” “哦。没什么。”关蓉似是心虚的望了全兴一眼,看他神色不像出卖了自己的样子。心中笃定下来,若无其事道:“我刚一进他家,全兴也到了。姓宋的倒也没说什么,直接就让全兴把粮食背回来了。我又拐了个弯,去女子联合会那里看了一眼。” 子德媳妇完全没有起疑心,只道儿子是因为背了一大袋粮食一路回来有些累了。亲亲热热的拉着妯娌的手走到屋子里,出门在外,还是要有个贴心贴肺的女伴一起才安心。 一家子人忙着拾掇自己的新家,顺便做好再次出发的准备。咸阳新村的几十户人家大抵都是这样,只不过平静的时间没有维持多久,全兴就听见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手里的粮袋掉落在地上,饱满的颗粒洒落一地。他浑然不顾,踮着脚尖朝门口处望去。 “眼睛朝哪里瞅哩!”全子德从他手里捞起已经半空的粮袋,不满的嘟囔了一句。看见儿子满脸惊慌的模样,不由得愠怒道:“慌啥慌?出一趟门跟丢了魂儿似的!” 子德媳妇赶到门口把房门打开,她心里也在嘀咕着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不过房门一开,她的担忧就都没了。一个少年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大块肋排,笑眯眯的望着她道:“全家大婶,这是队正吩咐人送来的。队上的老牛今天不知为啥死了,队正知道大家伙儿舟车劳顿,一路上没吃好睡好,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牛肉分给大家伙儿。我家正好住在您附近,就自告奋勇给您送来了。”少年正是庞春江,他到全家来送牛肉,目的绝对不是子德媳妇想得那么简单。 宋方贤会有那么好心?子德媳妇说什么都不会相信。心中想归想,可手里的动作却不慢。赶紧把庞春江手里的肉接过来,说了几句感恩戴德的客气话。没有看到“老同学”的身影,少年隐隐有些失望。眉头一纵,计上心来。顺口胡诌道:“安全官有吩咐,请关队正到村公所去一趟。商量商量明天出发的事情。” “我才是正的,安全官为啥不叫我?”子德媳妇不解问道。 庞春江干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话已经带到,我先告辞了。”说着,礼貌告别。 过不多时,果然看见关蓉从全家院子里走了出来,脚步匆匆朝村公所的方向走去。 庞春江从暗处闪出身来,悄悄缀在关蓉背后。两人一个恍若未察,另一个小心尾随。走了许久竟已经走出了村子,来到了旷野之中。关蓉停步顿足,背着手转身笑道:“师兄走了这么长的路,是不是有点累了?” “若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以为你早已经死在咸阳的某个无名小巷,并且此生深信不疑。”庞春江小心的跟她保持着距离,冷冷回答道。 “怎么,把我哄出来就是为了说这种事情么?”关蓉不为所动,“难道不想问我一些问题?” “不想。”庞春江坦然道:“那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与谷雨学妹的恩怨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我只想告诉你,不要碍我的事。否则……”少年粲齿一笑,笑容中杀机迸现。“兴许我会再杀你一次。” “这话正是我想对你说得。”关蓉毫不客气的回敬道:“在这里可没有你的老师帮你了。” “那我们素不相识;也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庞春江道。 “是啊,只是路人。”关蓉袖筒里的刀锋若隐若现。 “那么告辞。”庞春江略微欠身一礼,快速的从关蓉面前消失。关蓉轻轻呼出一口气,在野外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家中。刚一进门,就嗅到了院子中萦绕着的浓郁香味。 子德媳妇端着一大盆肉块从厨房中走了出来,看见她笑道:“这丫头贼精贼精的,肯定是闻见肉味就跑回来了。” 关蓉嫣然一笑,走上前去帮着嫂嫂拾掇。“还是嫂嫂最懂我。”她柔声说着,眼里写满了柔情。 “小馋猫,给你留的。”子德媳妇端来一碗肉块,悄悄朝着她的方向推了推。“谢谢你帮这个家,做了那么多。” 第一百四十四章淘金者们6 平和的日子须臾而过,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时候。全子德一大早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昨天夜里和媳妇折腾了半晚上,以至于早晨起床的时候都感觉自己的老腰隐隐发酸。他捶了捶背,从卧室走到院子里,正好看见全兴早已经起床,吭吭哧哧的将粮食帐篷搬到发给自家的小车上。 儿子最近变了很多,全子德发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但是这样究竟是变好还是变坏他却说不清。沉默的少年的脸色忽阴忽晴,只有在对着他婶母的时候话才会比平常多那么几句。 “别把力气都用光了,歇会儿吧。”全子德走到他身边,接过儿子手里的家什。 “嗯。”全兴默默点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自然已经清楚父亲的嘶吼和母亲的呻吟所蕴含的真意。只不过在他的脑海中,总是回味着那倾心的一吻。每次情不自禁的想起来,巨大的负罪感环绕着他,要将他淹没在深不见底的罪孽之海里。他很想沉沦下去,但道德的绳索总是会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给他最后的拦阻。 少年的苦恼无人可知,也无人可以消解。他也只好沉默下去,将负面情绪都积攒起来。 移民新村距离天海城仅有八秦里的距离,据说在一年前,这个地方还是尸山血海的战场。移民们沿着大路出发,不时看到身穿笔挺军装的军人或骑着战马,或者步行从他们身边经过。战争的气氛环绕在他们周围,真切而让人恐惧。 在咸阳的时候,战争存在于茶馆里,说书人的嘴巴里以及街头巷尾散发的报纸里;而在天海城,战争于他们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队伍里有不少人在做着穿上军装走上战场的白日梦,但那终归只能想想而已。 故地重游,给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比如关蓉,一方面感受到与自己的母体越来越近,一方面被宿主所遗留的种种复杂情绪左右;又比如渔翁,回想起个把月前那次不怎么光彩的经历,脸色也更加阴郁起来。 庞春江没有左顾右盼,邻近天海城才是他真正需要关心的。世界如此之大,又如此之小。如果说帝国国内有哪些地方碰见熟人的几率最高,那么天海城算是其中一个。孙铿带来的少年营实习生们大多都驻扎在这里,如果被他们碰上并且认出来,放在有心人眼里,无论怎么解释都是麻烦。 忽然,他深深的垂下了脑袋,眼睛盯着地面。下一刻,一匹神骏的战马从他的身畔经过,战马上坐着一个神色高傲的少年。少年的胸前佩戴着一枚银星和一枚不明含义的勋章,他并没有注意到隐藏在身边的老同学,心事重重的骑着马朝不远处的天海郡郡守府赶去。 “那人是谁?”战马走远了以后,渔翁才识趣的把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 “是贺铭。”庞春江自失的一笑,“他不一定认识我,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那小子今年有十六岁了吗?已经是三级卫将了。”渔翁哂笑道:“你们少年营内部,是不是谁的姿色出众,谁就爬得快?” 渔翁话里话外,恶意满满。庞春江却懒得跟他置辩,淡淡解释道:“他是天上飞的,军阶升起来自然要比地上走的要快一些。” “天上飞的?”渔翁若有所思,沉吟道:“不得不说,你们家院长所图甚大。这飞艇才投入现役多久时间,看看那少年的模样,至少已经训练两年了吧!” 庞春江才懒得告诉他,在飞艇没有服役的时候,他在咸阳少年营经常会看见飞艇在天上转悠。他还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此时已经是帝国最精锐部队中的一员。想起那个无忧无虑的小胖子,少年也有些怅然,叹了一口气后就随着大队移民穿过了城市,奔向属于自己的远方。也许这次任务结束之后,再跟贺铭见面时,谁先敬礼可就说不定了。 …… 贺铭并不知道自己的同学就隐藏在移民队伍里,跟自己暗暗起了竞争之心。他已经到了郡守府的大门外,翻身从战马上利落的跳了下来。 院长在三天前已经抵达了天海郡,第一件事情就是召集目前所有在执行任务的艇长们集合。贺铭刚刚打了报告准备回乡探亲,接到命令之后也放弃了休假的机会,骑着马一路从南方一号兵站赶了回来。在新成立的空军部队中,孙铿这个名号比现任部队长官都好用。那些听调不听宣的艇长们,可以把蔡韶的命令拿去当手纸擦屁股,却不敢违忤孙铿的意志。 门口的岗哨检查了贺铭的证件,挥手放行。“贺艇长,北方统帅正在郡守府第三会议室等着。请您到了之后就马上过去。” 贺铭品咂着哨兵嘴里的那个称谓,“北方统帅”真的有那么一点威风凛凛,权倾天下的味道。不过在军界内部,这样的称号没有一点实际意义。统帅部并没有给孙铿一点权限,王素离开石湖关前往西京就任之后,帝国北方战区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由此可以清楚的看到,统帅部并不愿意让陈暮或者孙铿其中的任何一人独揽北方军政大权。也许他们是想用这块巨大的蛋糕引诱孙-陈两人的联盟出现裂隙。 但那毕竟属于更高层面的较量,对于贺铭而言,那种较量太过遥远和虚幻。他就算想到了也不可能现在就插手进去,助自家院长一臂之力。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身上贴着明确标签的中下级军官们来说,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是对他们的领袖的最大支持。 一路畅行无阻,径直走进第三会议室。刚一推开门,贺铭就被烟气腾腾的会议室里的状态吓了一跳。要不是大家都安然无恙的坐着,恐怕他立刻就会夺门而出去召唤救火队了。虽说艇上不能抽烟,但大家也不至于如此烟瘾旺盛吧。帝国最年轻的艇长抽了抽鼻子,很不习惯这烟雾缭绕的恶劣状态。他双脚并拢,摆出一个标准无比的立正姿势。 “老师,抱歉我来晚了。” “会议才刚刚开始,不算太晚。”孙铿在烟雾中抬起头来,朝他亲热的招了招手。在二十六位艇长中,贺铭是唯一一个坚持着称呼孙铿为“老师”而不是他的官名的人。也正是因为他的坚持,才得到了孙铿对他更多的关注。当然这只是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原因,主要的原因还是贺铭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关于飞行的强大天赋。 贺铭不敢朝房间内部走,那里是烟雾的“重灾区”。彷如驾驶飞艇一头撞进了团雾,说是伸手不见五指显然有些夸张,但数米之外就看不清人的脸孔绝不是虚言。 伸手接过勤务兵送过来的会议文件,贺铭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棘手的任务能够让最讨厌烟雾的艇长们一个个化身为“烟雾制造机”,毫不犹豫的把好端端的一个会议室变成火灾现场。 翻开文件扉页,一行娟秀的小字立刻攫夺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三月三日北方春季攻势作战的计划——空军部队执行新式战术的几点要求”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默读了几遍,心中忖思了片刻,手指按在文件上,一行一行的快速浏览了过去。简而言之,孙铿在春季攻势中队新生的空军部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不再将飞艇部队控制在纯粹的火力压制任务樊笼中,而是充分发挥出飞艇那恐怖的运载能力,提出了“跳跃式”占点的新式战术。孙铿形象的将新型战术命名为“蛙跳战术”。 勤务兵端着盘子送来了清水和烟卷,贺铭几乎是用抢的拿过了一枝烟卷,用并不熟练的动作点燃了一支烟,加入了制造烟雾的大军中。这是又一次能让在场的艇长们建立功勋的大好时机,当然伴随着荣耀一起到来的还有不可预见的危险。 在敌方控制区域内空降突击部队需要飞艇将高度降低,而高度降低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敌军打击的可能性成倍增加。贺铭心中快速权衡着利弊,此时听见孙铿的声音响了起来。 “各位,有什么看法的话可以提出来。如果没有异议的话,作战计划将会正式提交给统帅部。”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贺铭高高举起了右手。“老师,我有几点担忧。” 众艇长纷纷侧目以视,孙铿提出来的计划面面俱到,让艇长们自己来想,恐怕都不会考虑的如此全面。偏偏这个小家伙却要站出来提什么担忧,故作惊人语,想搏得关注么? 孙铿却没有这样的想法,他点头允可道:“贺铭,你可以站起来说。” “是。”贺铭站了起来,感觉脑子有点晕。他不假思索的丢掉手里还剩下多半的烟卷,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朗声道:“学生第一个担忧是,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我方取得完全制空权的条件下。一旦出现了敌军空军部队,那么我方笨拙的飞艇恐怕不是敌方猛禽的对手。对此,不知道老师您是不是考虑过了。” 蒙蒙烟雾中,看不清孙铿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第一百四十五章三月三,空军节1 贺铭沉默了几秒钟,孙铿要听听他的看法,心中未免没有存着考校的意思。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这位帝国空军的缔造者,飞艇之父怎会不清楚自己“儿子”的优缺点?那么,这处被他发现的隐患肯定就是老师提前预设下的考题了。在座的其他艇长们肯定也都能看出来,但就是沉吟着不肯轻易发表意见。也只有自己这种莽撞的家伙,才会不管不顾一头撞进网子里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沮丧。感觉在孙铿面前,他所学到的知识如同孩子和大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可是箭在弦上,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回头路了。只有坚持走下去,再愚蠢的意见也是意见。贺铭打定了主意,硬着头皮道:“学生的看法是我们可以就地改装一批专司战斗的飞艇。用它们来保护我们运载飞艇的安全。” 挺奇怪的想法。 孙铿无声的笑了笑。扬声道:“说下去。” 得到了孙铿的鼓励,贺铭感觉自己的思路顺畅了很多。“专司战斗的飞艇可以得到更加厚重的装甲,更加充沛的火力,更快的速度。我们现役的交通艇就可以胜任这种改装。并不需要多高的成本以及训练时间。在战斗的时候,他们只需要建立密集的火力网,拦阻想要接近的敌军空中部队就可以了。” 孙铿交叠着双手,听着贺铭在那里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可以说,在没有后手的情况下,贺铭的方法是秦军目前能够提出的最可行方案。但是这种方法有一种天然的缺陷,飞艇的速度就算提升到极致,也不是深渊方面那些专司飞行的猛禽的对手。所以,贺铭的方法依然还是秉持着秦军一贯的防御-反击战略,只是更加积极了一些。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我们制造的飞行器的航速能够接近或者超过敌人的飞行猛禽。到了那个时候,战争……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模式?”孙铿并没有马上评价贺铭提出来的方案,话锋一转,思路跳到了另外一个层面。他刻意的含糊了飞行器的概念,隐藏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他想要看看,在这群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军官中,有没有意识超然的存在。如果有,那么这个人一定值得他倾心去培养。 “想要让飞艇的航速超过猛禽,只能为它们加上一对翅膀。”角落里有人用不确切的语气说道。但是他一说出来就后悔了,掩口不迭,躲避着孙铿的目光。 孙铿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一直苦苦思索着的贺铭。少年并没有注意到他殷切的目光,眉头紧锁,脑海中快速的思考着能够快速提升飞艇航速的方法。 “这是你们的课后作业。”孙铿知道,让这些军官们短时间想到另外的一条道路,恐怕是很难的。他淡淡的布置了作业,然后宣布散会。 艇长们鱼贯走出了会议室,贺铭刻意留在了最后,追着孙铿紧走了几步,“老师,您认为还有更好的方法?” “是的。不过现在还无法实现。所以你提出的方案不错。”孙铿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转头望着他道:“课后作业之外,再交一份战斗飞艇的改装方案给我。” “是。”得到了孙铿的肯定,贺铭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站定了脚步,举手敬礼目送着孙铿远去。 “嘿,小贺!”一个中年艇长站在不远处招呼了他一声。贺铭转头,见是一起从培训班毕业的同窗孙成栋。 “孙艇长。”贺铭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一会儿艇长们聚餐,去不去?”孙成栋的年岁比贺铭要大十多岁,平素里也总是以“老大哥”身份自居。他从军前曾是帝国东方航线上的一位船长,牙齿被烟草熏得焦黄,一张口就喷出浓重的烟气。刚才在会议室里,抽烟最凶的那位就是他了。 贺铭侧头避开了他浓重的口气,推脱笑道:“老师刚才布置了多余的作业,你站得那么近,又不是没听到。我就不去了,替我多喝几杯给诸位兄长赔罪好了。” “难得一见,别闹得那么生分嘛。”孙成栋不死心,又多挽留了一句。见贺铭依旧坚定的摇头,忍不住道:“不去你会后悔的。” “哦?”贺铭淡淡微笑,他生性疏懒,一贯的吃软不吃硬。听见孙成栋这么半是威胁半是央求的口气,心中有点不乐。但两人的交情还不至于一句话就掰了,打算听听对方的原因再做决定。 “今天晚上有神秘来客喔。”孙成栋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的道:“院长把他的宝贝部队调来了,难道你就不想认识认识?” “宝贝部队?” “第一机动卫。”孙成栋脸上带着一丝炫耀的神色。“昨天到的。难道你不想见见?” 贺铭缓缓摇了摇头,脸色变得有些冷漠。“抱歉,我没时间。” “这……”孙成栋揽住了他的肩膀亲热道:“给点面子吧,老弟。速成班就差你了。” 贺铭卸下了伪装,他轻轻抚摩着胸前的船型勋章,脸上露出一丝不可一世的微笑。“我不是速成班学员,您才是。再见。”说完,他快速挣脱了孙成栋的手,大步走向远方。 孙成栋冷不防吃了一颗钉子,脸上笑容顿时凝固。望着贺铭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郁闷无法排解,脸色铁青的调头离去。 连番大战催生了天海郡独特的繁荣。军人酒家随处可见,到处都可以看到挑着“酒”字旗的门店开着门,满面红光的军人不时从门店里进进出出。要不是街头上不时有军纪处的巡逻队经过,怕是这些暂时挣脱了缰绳的军人们会更加放纵。 “为了我们的重逢,干杯!”军人酒家里,十几只盛满了酒的杯子狠狠撞击在一起,酒液四溅。吕琛和申博两人各自将杯中酒干了,坐下来开怀大笑。 “没想到院长这次会把你们调出来。”吕琛道:“看来是准备毕其功于一役了。” 此时一众人都在酒家的包厢里,左近都是自己人。飞艇部队天然就和这些插上翅膀的步兵们走的更近一些,加之两方都算是孙铿旗下的铁杆手下,说起话来也更加深入。申博没有否认吕琛的看法,点着头深以为然,轻声道:“六月份院长就会发动南大陆的攻略战。北方必须要快速平靖下来,否则南方可得不到帝国的全力支持。” “真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够活着等到帝国幅员辽阔的一天。”吕琛感慨道:“坐拥两块大陆,这下魔崽子可轻易不能欺辱咱们了。回想过去,哪一次战争不是被他们打到长安城下。历次血战,可让咱们吃足了苦头。现在好了,有了南大陆这块绝对意义上的大后方之后,咱们的根基可就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了。” “北方的战略地位也是不可忽视的。”申博道:“院长的布局现在已经很明了了。整个桑梅草原在以后的时间,将是主战场。负责牵制敌人的主要力量。把敌人牵制在北方,让他们一个兵都进不到国内。这样一来,国内就可以大力发展,休养生息。以我们目前跟魔崽子拉出来的科技代差,如果给我们足够的时间的话,这个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到了那个时候,大秦帝国就真的不是敌人可以轻易侮辱的一个存在了。” “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出去欺负欺负他们!”吕琛兴奋的挥舞着拳头。 “如果能够联合起西大陆残余的人类势力,这样的想法是可以期待的。”申博乐观的道。 “问题是人心都是复杂的。那些金黄头发、碧蓝眼珠的家伙们怎么想,我们可做不了主。”角落里一个声音幽幽发出来,千禧没有喝酒,坐在角落里安静的吃着一碟脆炸花生米。 “能够把那些魔崽子赶出我们的家园,想必他们是愿意的。”吕琛毕竟不是职业军人,想事情也偏乐观一些。听到千禧在一旁泼冷水,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打仗,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千禧站起身来,整理着身上的军装。“那些小国偏安一隅,已经习惯了平和的日子。让他们去为我们的目标流血,我看很难。”他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转头望着申博道:“院长这会差不多该有空闲了,我们走吧。” “我想院长应该不会喜欢一个喝多了的将军。”申博道:“要不你去吧?” “也好。”千禧没有强求。他拿起军帽,冷漠的点头朝着包厢内众军官点头致意。“我有一个私人会面,先告辞了。诸位请慢用。”说罢也不等众人客气,推开包厢门径自走了出去。 孙成栋低声道:“这位的脾性比之小贺也相差不远了。” 申博耳朵动了动,显然听到了同僚的牢骚。回头笑道:“年纪小了一些,又连遭大变。脾性难免有些别扭。不过,对待兄弟嘛,一定要有一颗宽容的心。要是生他们的气,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未免就太小气了不是?” 吕琛是知道千禧的脾气的,也不愿意孙成栋这厮一句醉话坏了酒宴的兴致。端起杯子续满了酒道:“诸位满饮此杯,为了我们的美好明天,干杯!” 第一百四十六章三月三,空军节2 从乱哄哄的军人酒家走出来,千禧孤独的走进寒风凛冽的寂静长街。军纪巡逻队从他身边经过,带队军官打量了他一眼,并没有过来打扰他。少年驻足停了一会儿,礼貌的等待巡逻队经过。这才竖起衣领挡住了寒风,迈着稍显拖沓的脚步,走到了不远处的郡守府门前。 “你好,长官。”门口的哨兵持枪走了过来,礼貌而不失警惕的道:“请出示您的证件。” 千禧摸出自己放在左胸口袋里的军官证递了过去。 哨兵察看过证件,拿出登记簿,认真的问道:“张长官,晚上好。请问您过来是公务还是私人事务?” “是一次私人会面。”千禧将证件揣回衣兜,望着哨兵手里的登记簿回答道。 哨兵下意识看了一眼挂在岗哨室里的挂钟,礼貌的回绝道:“已经过了会客时间了。现在郡守府里的军官们大都已经休息。您可以明天早一点过来。” 外围执行警戒的士兵和内卫部队并非一个系统,因而也不会知道千禧和孙铿的关系。千禧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拉着申博一起来。有那位郎将在前面开路,可比自己好使多了。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他轻声问道:“能问一下,最早的会客时间是什么时候么?” “张长官,是早晨六点。”哨兵回答道。 “好吧。我在这里等。”千禧说完,自动走到路边阴暗的角落站定。 两个小时后,轮班哨兵过来换岗。看见门口如雪松般挺立的少年军官。哨兵不由得有些诧异,小声问同伴道:“这位长官是什么来路?” 另一个哨兵摇了摇头,“是新来的那支部队的军官,说是过来有私人会面。” “你傻不傻?”哨兵轻声埋怨道:“新来的那支部队的驻地是在咸阳。一定是北方统帅阁下的故人,多好的机会,就被你给挡在门外了。” “什么好机会?我可是照章办事。” 来换岗的哨兵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盯了他几秒钟,摇头道:“真服了你了!”说罢,他一路小跑到千禧面前,陪着笑脸道:“长官,外面天寒,还是进岗位室休息一下吧?” 千禧摇头笑道:“不了。我早已经习惯。” “兄弟们职责所在,不放您进去是没办法。但请您进岗位室休息并不犯禁,您是长官,在外面陪我们一起站着着实心里发慌。还是请进去休息吧。”那哨兵言辞恳切的道。 千禧望了他一眼,“真的可以?” “请吧,长官。”那哨兵苦笑道:“一个卫将站在门口,让我们压力很大的。” 千禧这才不再坚持,随那哨兵一起走进岗位室。另一个哨兵并没有离开,有些懊悔的望着千禧。千禧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安慰道:“不必后悔,你做得对。” “谢谢您长官,我也这么觉得。”哨兵回答道。 “你的未来,会比他光明的多。”千禧毫不讳言道:“因为你的坚持。” “谢您吉言。”哨兵道:“我想会有那一天的。” “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报告长官,我叫陈全。五级军士。”哨兵挺直了脊梁,大声回答道。 “希望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千禧道:“再见,士兵。” “再见,长官。”陈全竭尽全力一个敬礼,转身离开了。另一个哨兵有些不是滋味,不解的望着千禧,却不敢问。 千禧坐了下来,感受着房间里的温暖。他活动着已经快要冻僵的双脚,面带微笑道:“士兵,你虽然失去了我的赞许,但你得到了我的友谊。我叫千禧,以后有什么麻烦,可以去找我。” “谢谢长官。”另一个士兵言不由衷的感谢道。 千禧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的允诺,也不点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在温暖的房间里,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天已经快要亮了,门外岗位上的哨兵已经换了第三班岗。 很显然哨兵临走前已经交待了他,所以六点刚一过,值哨的哨兵就过来轻轻推醒了千禧。千禧站起身来,礼貌的道谢,然后朝着郡守府大楼走去。 孙铿打了一个哈欠,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一刻,一个夜晚不知不觉的就这么过去了。他侧头看了旁边一眼,谷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轻轻敲了敲桌面,把少女从迷糊中唤醒。 “有什么吩咐?”谷雨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把今天的行程表拿来。”孙铿面无表情道。 “我就是您的行程表。长官~”谷雨不满道。 “好吧。”孙铿掐着眉心,借以驱散疲倦。 少女一本正经道:“上午八点,您将前往第一机动卫、国防军第九十六卫以及新编六十五卫驻地,进行战前最后的动员;中午会在新编第六十五卫的食堂吃午餐;下午两点,您还会到近卫军第十九卫、二十一卫检查战备情况;下午六点,战役策士部会将最新制定出来的作战计划呈给您阅览,战前第五次会议会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答对了。”谷雨俏皮道。 “好了,令狐侍从官。去休息吧。”孙铿笑吟吟道:“两个小时后准时来叫我。” “遵命~~~”少女拖着长音应答,人已经闪到了房门口。每天陪着孙铿熬夜到天亮,除了林光一怕是谁也没有这样的耐性。谷雨这会儿只想好好补眠一下,慰劳自己饱受煎熬的身心。可是老天注定不想让她睡得安稳,房门才刚刚推开一条缝隙,就看到外面一副如临大敌的情景。 薛汉臣和车善行两人并肩站着,挡住了房门,而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军官。少年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容,双手摊开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薛汉臣初次和孙铿见面的时候,千禧早已经离开卫队去了一机卫。两人当然不认识。车善行更是新手一枚,本队的人都还认不全,更不要提自家长官的旧部了。碰上埋头往孙铿房间闯的千禧,误会因此而来。 交手也是刹那间的事情,薛汉臣吃了一点暗亏。直到车善行赶来,枪口瞄准了千禧才把战场均势重新拉了回来。两人深知此人乃是平生仅见的劲敌,都不敢掉以轻心,自然也无暇招呼同伴。要不是谷雨突然开门,三人怕是要对峙更长时间。 尽管谷雨并不认识千禧,但她身体内时睡时醒的寄宿生物却是认识的。被熟悉的气息惊扰到之后,迪亚西罗立刻感觉到有熟人到来了。“谷雨”立时掩口惊呼道:“千禧侍从官!您怎么自己跑上门来了!” “你认识我?”千禧原本以为游戏还将持续一会儿。这个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护卫组合让他一瞬间有些忧虑。 “大名鼎鼎的全能护卫。院长身边的老人有谁不认识呢?”谷雨背着双手走到千禧面前,俏皮的道。 “哦?我之前可没见过你。”千禧隐约感觉这少女身上带着危险的味道,退后两步戒备的道。 “千禧侍从官贵人多忘事,怎会记得我这种小角色。”谷雨幽怨的叹息了一声,转脸朝薛汉臣和车善行两人道:“二位不用如临大敌一般了,这位是院长最早的侍从官之一。已经身故的韩侍从官就是他发掘出来的,鼎鼎大名的张复亭将军可是他的兄长哦。” 薛汉臣这才恍然,招呼了车善行一声,两人讪讪让开了道路。千禧望着两人背影,轻声道:“院长身边卫士的素质似乎越来越差了。” “这是你的错觉而已。”林光一的身影从阴暗处闪了出来,他摸着鼻子道:“因为我们认识你,所以想让那对组合经历一下实战气氛。” 司全也现身出来,嘬唇呼哨了一声,隐伏在暗处的行动队成员三三两两从各自位置冒了出来。 千禧神色不动,淡淡道:“那我就放心多了。”说罢,一言不发的走进孙铿办公室中。 “啧啧啧……高傲的少年俊杰受到打击了。”司全倚着门框,轻声调侃道。 “如果没有嬴子婴,当然也没有绝域;如果没有孙铿,恐怕也没有行动队。”林光一微笑道:“败在古今两位绝世英才的手里,这小子值得骄傲一辈子——只是不要太过骄傲了才好。” “这就是你打击他嚣张气焰的理由?”司全耸肩道:“太牵强。” “好吧。”林光一摸了摸鼻子,无奈的吐露实情道:“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心胸狭隘的家伙。”司全毫不留情的讥讽道。 “彼此彼此。哈哈哈。”林光一发出几声干笑,两人对视了一眼,分头回到了各自的防御区域。 谷雨望着两人背影,微不可察的吐了吐舌头。趁着孙铿招呼的声音还没到,赶紧也溜之大吉了。 孙铿办公室中,千禧轻轻关上房门,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轻声道“院长,我来了。” “来了?”孙铿抬起头来,笑容随和道:“就知道你会先过来,所以没有马上去休息。想喝点什么自己倒,我先弄完手里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七章三月三,空军节3 千禧听着眼眶一热,原以为已经淡然处之的感情一下子变得真挚热烈起来。 孙铿微笑起来,“可不要让自己的誓言变成不负责任的大话。有人说过要坚强的。” 千禧狠狠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像往常一贯做过的事情一样,给孙铿斟上一杯茶,垂手肃立在他的身侧。 孙铿很快做完了手里最后的工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最近怎么样?一切都还习惯吧。” “一切都好。”千禧平复了心情,简短的回答道。 “一切都好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一切都不好。”孙铿调侃了一句,宽慰道:“跟我这里相比,一机卫的舞台更加大了。我听过一机卫的冷面小魔王的传说,不要害羞……说得就是你。” 千禧微腼着脸,没想到自己的诨号传进了院长的耳朵里。一方面暗暗愠怒到底是谁那么大的嘴巴;另一方面却又隐隐有些小小的得意。仿佛离开家的孩子,有了一点小成绩便想要在父母长辈面前炫耀一番。却又不好意思拿出来直接炫耀,隐藏在肚子里等待他们的夸奖一样。 “做得很不错。”孙铿顿了顿,用肯定的口吻赞许道。 “谢谢院长夸奖。”千禧顿首答道。 “但是你的行事作风里,有些戾气。”孙铿侧转头,望着他温和的告诫道。 “戾气?”千禧愕然回望着孙铿,有些不解其意。 “你是不是曾经带着一群连飞艇都没有坐过的菜鸟,飞上天空。然后掏出手枪逼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完成了跳伞?”孙铿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望着千禧沉声道。 “是有这回事。”千禧想了想,坦然答道:“我是想要他们快点适应天空的脾性,这是为大局着想。” “你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孙铿淡淡道:“否则我也不会容你到现在。少年郎么,多点锐气很好。但锐气变得多了,就容易变成戾气。我希望你还是要戒骄戒躁。尽快的忘记过去的一些事情。你要做你自己,明白吗?” “做我……自己?” “我的意思是说,尽快从你兄长的阴影中走出来。”孙铿望着他懵懂的模样,心中暗叹了一声。硬着心肠道:“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但你不能按照他的一切行事规则来要求自己。在规则的允可下,你要做你自己。” 张复亭是千禧心中的一块疮疤,谁揭谁死。但孙铿不一样。他是张复亭的师长,又是千禧的老长官。可以说,千禧在这个世界上最需要感恩的人除了张复亭,剩下的就只有孙铿了。所以谁人都不可以说,唯独孙铿能说。 “是。”长久的沉默之后,千禧终于点头闷闷的答应了孙铿的要求。 孙铿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的这番苦心恐怕没有取得什么效果。少年之所以能够如此强大,是因为他的内心活着一个张复亭;少年之所以如此乖戾,也是因为他的内心活着一个张复亭。那个已经在英烈祠长眠的年轻人既是少年的保护神又是他的心结。也许一切都只能依靠他自己,等有一天少年真正的成长了,那个桎梏着他的心结才会脱离开来。 “我希望你有一天可以真正的强大起来。”孙铿轻声道。 “是。我会努力。”千禧垂首轻声答道。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千禧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轻轻陈放在孙铿手边。恭声道:“院长,这次来我给您带了礼物。请您务必收下。” “是什么?”孙铿随口问道。拿过盒子轻轻掀开。盒子里的东西平平无奇,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有些枯蔫的新芽。 “临出发前,在您的小院前,我摘下了这个。”千禧道:“春天已经到来了,院里的人都在期盼着您回去。” 回去么……孙铿心中苦涩的想着。将铁盒盖上,郑重收进办公桌里。“很贵重的礼物,我很喜欢。”他抬头望着眼神清澈的少年,微笑道:“你有心了。” “院长喜欢就好。”千禧笑得腼腆,“我还担心被章副院长发现然后惩罚我打扫操场。” “摘下一片嫩叶而已,淼夫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孙铿不以为然道。 “这是春天里的第一叶嫩芽。”千禧笑咪咪的解释了一句。 “有什么讲究么?”孙铿好奇问道。 “传闻院长您门前的樟树有灵性,得到新发嫩芽贴身佩戴可保不挂科。”千禧忍着笑道:“好大一棵树,险些给摘成了秃顶。章副院长严令不许破坏树木,并且派了卫兵把守……” “你打倒了卫兵,然后抢了这片叶子来到我这里来献宝?”孙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局,哭笑不得道。以千禧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他刚刚说出来的话应该倒着听才更加接近真实。 “院里的人都想念您。”千禧道。 “暂时却也回不得。”孙铿摇头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这话就不要再提了。一会儿我乘车去你卫驻地,在我这儿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千禧正愁回去的事情,听孙铿如是吩咐,连忙笑着应了。孙铿摇铃唤进一个侍从军官,让他带千禧去休息。自己却似乎上紧了发条的时钟,坐在椅子上精神抖擞。 重新拿出盒子里的树芽把玩着,心中思绪纷乱。千禧话中几分真假尚未可知,但有些人的确在期盼着自己重新执掌军研院的局面。淼夫是一个合格的守成者,而不是一个出色的开拓者。在他离开军研院之后,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下属机构通过各种途径向他抱怨了当前的不佳境况。 倒不是说章淼夫一味的打压孙铿的势力,而是坐在那个位置上,身不由己罢了。淼夫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想要有一番作为必然会压缩前任的一些东西。已经有成效的东西他肯定不会轻易下手,但那些需要长时间研究的课题就前景堪忧了。 要改善这个局面,只有自己重返军研院执掌大局。但到了那一天,章淼夫已经培养起来的势力应该如何处置就是一个真切的难题了。也许在那之前,应该跟他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 车厢里,薛汉臣神色不善的紧紧盯着千禧。刚刚发生的交手中,一时不察差点着了对方的道,这让以绝域骄子自居的薛汉臣颜色颇有些挂不住。还没等他的气息恢复平稳,千禧又被安排到与他一辆马车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分配座位的林光一似乎没察觉到车厢里隐隐有不安的气流涌动,低声交待了一句之后便下了马车。车上已经有三个护卫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况且看到薛汉臣一副气冲斗牛的神色,才懒得搀和他们的恩怨情仇。自然有多远闪多远,把这摊乱事甩到孙铿头上就来了个一推二五六,假装看不见。 可怜孙铿压根就不知道他的现任侍从官与前任侍从官在办公室门外发生过的龃龉,一路上只顾着补眠,哪里注意到车厢里差不多快要打起来的激烈气氛。 “我说二位,你们还真是卫士之耻啊。”千禧高高翘起二郎腿,斜睨着两人道。“院长的安危交给你们,我看都比不上郡守府门外看门的小兵。” “某些人不一样没有发现隐藏在暗处的行动队和林侍从官。你我彼此彼此,大哥不笑二哥。就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了。”薛汉臣哪里吃过这种亏?当下反唇相讥道。 “说起来,我是你们的前辈。称呼我一声师兄不为过吧。”千禧见秀优越无效,连忙把资历拉出来说事。 “笑话!”薛汉臣冷笑道:“哥可是正牌子的三级卫将,可不比某些人牵着……院长的衣角一步高升。”总算他还有一分理智,没有把千禧的逆鳞揭出来打击。他知道要是自己一个说错,就是大打出手的局面。到时候撕破了脸皮,就算林光一不收拾他,回去见了张复汉他们也不好交待。 要知道张家最是护短,打了一个不要紧,问题是会牵出一窝来。老的老小的小,无论哪一个站在他薛汉臣面前,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薛侍从官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么能做好护卫的工作呢?更别说您旁边这位美髯公,一看上去就不是做护卫的料子。”千禧忍不住出言相讥道。 “有人在试图教导我呢。呵……”薛汉臣道:“我知道你很强大,有一个传奇一般的过往。但是现在,我和老车才是他的侍从官。我们的实力究竟如何,你说了不算的。” “那谁说了算?”千禧含笑问道。 “敌人说了算。”薛汉臣冷冷道,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敌人的尸体是我们实力的证明。” “我实在不放心哪。”千禧悠悠长叹道。 孙铿从假寐中苏醒,两人的交谈暂告一段落。千禧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探身道:“院长,我认为您身边的防卫力量照之以往还是欠缺了一些。这次来时,发现普通军人中也有英才。他的素质可不是一些草莽人士可以相比的。”说这话时,脑海里闪过一人的身影来。想起昨天深夜跟那位军士的交谈。他心中喃喃道:“索性,就送你一场机遇吧。好不负我一番评判。” “是么。”孙铿笑道:“别忘了千禧你也是复亭从草原上捡回来的,还有韩康……”他蓦地想起这个名字,忍不住一阵心痛。 千禧讪然一笑,把孙铿的调侃当做了耳旁风。他取过一张纸条,刷刷写下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交到孙铿面前。“院长,相信我的眼光。加以训练,您会收获一个堪比萧显的全面型人才。” 纸条上潦草的写着一个人名:陈全。 第一百四十八章三月三,空军节4 秦历717年三月初一,大风。天海郡郡守府,春季攻势战役指挥中心。 “长官到!全体起立。”值星官一声厉喝,大门猛地打开。一阵整齐划一的起立声中,孙铿迈着疾快的步子,在军官们的注目中走到了正对大门的主官位上。 “放松。坐下。”孙铿摆了摆手,朝着林光一道:“可以开始了。” 林光一走到孙铿的身后,伸手揭开了幕布遮掩着的巨幅军用地图。所有军官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幅地图上。 “这是飞艇部队诸位艇长耗时一年的时间绘制出来的桑梅草原全境地图。在这幅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当前我们的战略态势。”林光一用一根指挥棒指点着地图上的红蓝两条粗线道:“深渊军在经历了冬季的两次失败后,已经丧失了在桑梅草原上的战役主动权。一部丢弃了熊顿城,逃往哭泣山脉的西面;另一部龟缩在六号城沿线苟延残喘。” 地图上,粗大的红线形成两条巨大的箭头,分成两条进攻线路,一条箭头已经将熊顿城一线完全占据,阻断了深渊通往秦帝国的北方通路;而另一条箭头则相对进展缓慢一些,在三号城以北形成了进攻的态势。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雨季来临之前,彻底将这一支霸占桑梅草原的侵略者歼灭。”林光一语气铿锵的说出来这次攻势的战役目标。 “是的,歼灭。”孙铿沉声道:“彻底歼灭,不放任何一个魔兵回去他们的家乡。我们要在全面战争开始前,彻底平靖桑梅草原的局势,为帝国赢取更加充裕的准备时间和战略缓冲地带。” 林光一吩咐策士们在地图上呈现战役进程。军官们清楚的看到,两条巨大的红色箭头从天海郡一线出发,一路向北挺进,直到地图极北地带的一座城市前停止下来;而另一条箭头则稳步推进,步步为营,逐渐将红色区域变大,最终的目的是将整个桑梅草原圈进红线之中。 “这次的攻势,我们准备采取两路并进的进攻方式。”孙铿道:“一路以我们目前的最强战斗力组成一个混成兵团,混成兵团的指挥官由我来担任,具体战斗指挥由林光一来执行。混成兵团的主要任务是寻找敌人的有生力量,加以歼灭或者击溃。后续兵团的作战任务是负责逐步占领我们已经初步控制的区域。我们每攻占一个区域,后续部队跟上就要彻底平定扫荡;我只要一个结果——做到控制区域内,看不到成伍的魔兵。如果你们能够做到没有一个活着的魔兵,我亲自向皇帝陛下给你们请功。” “长官,我有话要说。”一个看上去老成持重的军官站了起来。面带一丝忧色。孙铿是军界少有的晋升速度奇快的新星不假,但他更多时候还是在后勤、军工方面的名声更加显赫;在战争指挥上面,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人。将军们宁肯相信蔡韶、胡毅等一干经年的老将,也不愿把信心寄托在孙铿身上。哪怕他身上环绕着重重的光环。 “请讲。”孙铿知道,这次会议肯定会有持反对意见者站出来。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论对新兵种和新装备的了解程度,在座的将军们无人能出其右。仅以老成稳重为借口,而将部队指挥权交给对麾下部队并不熟悉的将军们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况且,秦军在桑梅草原上的装备代差,已经形成了对魔族军的碾压型优势。如果在这种装备程度和完备作战指挥体系的支持下,孙铿还不能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的话,他还不如回未央宫抱孩子。 “请问后续兵团的指挥官由谁担任?”那名军官直言不讳道。战阵之上无小事,关乎性命和军人荣耀,丝毫马虎不得。哪怕坐在统帅位置上的是一个平常非常敬重的人物也不行。 孙铿手里的军团级别的将领,实则没有几个人选。胡毅镇守石湖关,那是桑梅草原的后路,轻易不能调动;那么剩下的就只剩下蔡韶一人了。但还有一个问题,蔡韶和孙铿同时离开之后,天海郡的防御顿时就陷入了空虚状态。天海郡的战略地位决定了这个地方必须要有大将坐镇,否则会有后路断绝之虞。这个道理,在座的将军们懂,孙铿自然也明白清楚的很。 “这个问题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孙铿神色不动,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混成兵团的指挥官由我亲任,林光一负责具体战斗指挥责任。” “意思是说,院长阁下一身独揽大局?”那将军眉头紧锁的追问道。 “没错。天海郡需要有大将留守,蔡韶将军不能轻动。我已经与他深切的交流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同意了我的意见,决定在天海郡指挥防御和后勤方面的工作。” 这其中究竟蕴含了多少激烈的深切交流,在场的人中除了当事人之外无人可知。蔡韶岿然不动,似是没有听到麾下军官的质疑之声。慢慢品饮着一杯香茗,眼观鼻,鼻观心似是老僧入定。一众军官眼望向他,心中皆是一沉。知道大概这次作战会议的讨论结果不会如他们所愿了。至少蔡韶表现出来两不相帮的态度,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那将军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将矛头转向林光一。言辞激烈道:“院长阁下,抱歉属下从未听过军界内有林光一这号人物。一个无名小卒……哼哼。”言下之意,自然是林光一这位刚刚摸到郎将边缘的中级军官没有权力指挥大军罢了。 林光一面露神秘的笑容,望着孙铿不发一语。只见孙铿冷笑道:“君不见,终子云请长缨之前也不过无名小卒尔。可他能灭了南越国,你在他未成名前,可敢下此断论?唯名是取?哼哼。” 孙铿以冷笑换之以冷笑,一番疾言厉色噎得那将军半晌说不出话来。众将军面面相觑一番,终于还是没人敢站出来直撄孙铿的锋芒。上次轻视这位院长的后果还在眼前,十几个连分毫战功都没有捞到的将军们怏怏不乐,谁知道这一次的作战效果会是如何? 将军们仔细研习着作战计划中点出来的混成军团部队,都是在冬季攻势中取得过战果的卫。除了一个闻所未闻的第一机动卫看上去有些眼生,其他卫的战斗力都是摆在秃子头上的虱子,将军们都亲眼目睹他们的恐怖战斗力的。 若是混成军团的编成如此强大,那么将军们的心也放下了一半。但凡指挥官不是一头猪,这场仗十之八九都要赢定了。无非所付出的代价大或者小而已。事情退一万步讲,就算指挥官是一头猪,那么他麾下的策士官们也会替他完成所有的任务。前提是指挥官不发疯,不作死。 “诸位还有没有意见?”孙铿问道,冷然目光扫视全场。被他目光扫过的将军无不垂首躲闪,谁都不敢冒出来当那送死的枪头。 “没有意见的话,战役计划就算通过了。”孙铿见没人发声,淡淡追加了一句。“战役发起时间定在三月三日,战役代号:空军节。” 孙铿此言一出,其他将军倒不觉的什么,唯有在座的吕琛眼眶发热。心中喃喃叹道:“空军、空军!终于等到这一天,她终于独立成军了。” 首次完成战役规划首秀的孙铿的风格,在将军们眼中当得起“刚愎自用”四个字。但他有骄横和傲慢的资本,且不说一手打造的几支采用先进装备和战术的嫡系部队,隐然自成一军的空军飞艇部队也是将军们在未来战争中需要大力依仗的力量。 这次的作战,更是要为空军正名。想必得胜还朝之后,空军的独立成军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未来的空军指挥官是哪位将军执掌,遇见孙铿恐怕都要毕恭毕敬。空军指挥官可以是任何人,但“空军之父”的名头必须只有一个。 散会之后,将军们各自回到部队进行战前动员。但吕琛、申博、李忠等人却没有马上离开。因为给将军们看到的作战计划仅是一笼统的全面作战计划,真正的重头戏只是给他们约略告诉了一些。最主要的原因自然还是为了保密。孙铿并不相信这些山头林立的指挥官们,天知道他们的背后到底站着谁。一旦混成军团的作战计划被对面的敌人详细周知,孙铿苦心孤诣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策士们在萧孟的带领下,重新换了一幅军用地图。地图上面用红蓝双色笔描出一虚一实两条箭头。虚线箭头笔直,宛如一柄利剑直刺敌人的核心;实线箭头则稍有曲折,途中绕道六号城和几个已经被空军探知的大规模敌军驻扎地,但最终的目的地却和虚线箭头汇集在一处。两条箭头交汇的位置正是在另一幅军用地图中点出来的地名——极光城。 第一百四十九章三月三,空军节5 秦历717年三月初二,大风。天海郡城南第一机动卫出发营地。 激越的军号声唤醒了沉睡的军营,从各个营区中开出无数的黑色方块。他们在营区中心广场上汇集,劲风猎猎吹动战旗,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沉默如松,一千多道目光盯住了广场前方空荡荡的高台。 几分钟后,申博从后台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放得很慢,锃亮的军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彷如出征的鼓点,让下面士兵们的呼吸随之急促了起来。 申博站在高台上向下俯瞰,黑色的海平静无波。他摘下军帽,扶正腰间有些歪斜的手枪套。单薄的身躯里,忽然迸发出一声响彻大地的惊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准备好了吗?” “为了帝国,战斗到底!”第一机动卫的全体官兵用从第三中队流传出来的誓言作为回答。在刚刚发下来的臂章中,臂章上绣着一只折翼的雄鹰。 在帝国作战序列中,没有哪只部队愿意把自己的伤口亮出来。第一机动卫却不一样,把第三中队于烈火中涅槃的往事作为勋章。挂在肩膀上,视之为榜样。 “这次战役,我们作为尖刀部队冲在最前面。”申博平静的道:“从现在开始,进入战争状态。明天零时零分,准时出发。” 第一机动卫第三中队营区,队正办公室。 齐武关上窗,把嚎叫的风关在窗外。刚刚开了一小会儿的窗通风,简易办公桌上已经铺满了一层细细的沙尘。他苦笑着把桌上的沙尘清扫干净,坐下来咬着笔杆冥思苦想。 “致……亲爱的美景: 此时此刻,距离正式开战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了。曾经我以为,院长会让我们锤炼的更加老练一些,才会让我们经受铁和血的考验。没想到的是,战争会这么快的找上门来。 不不不,请不要误会。美景,我并不惧怕战争。身为帝国军人,战争是我们的使命。之所以给你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们之前的那个约定依然有效。并不是我不再爱你了,而是因为爱你胜过于自己的生命。卫里发给我的津贴,一分没花都存在安宁堡新兵户头里。虽然知道你不一定需要这些钱,但多一点花用总是宽绰一些不是么? 其实,这上面的话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我有一种预感,在院长的带领下,这一定是一次胜利的进军。甚至我们都不会遇到像样的抵抗。因为敌人的士气已经在冬季的战争中消耗殆尽,我们面对的只是一些没了魂魄的躯壳而已。 请期待我们的胜利吧。我已经向卫指挥和少年营王总教官写了申请,等这次执行完任务之后就回去结婚。 我们身为帝国军人,其实一直都在期待传奇一样的爱情。 请给我永远爱你的机会。 齐武,秦历717年三月初二。” 刚刚放下笔,金辉就推门走了进来。齐武连忙将写好了的信推到一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茶杯道:“回来了?大家的情绪怎么样?” “茶杯里的沙子已经快要填满了。”金辉瞥了他一眼,直接揭穿了他的伪装。“给你的卫将老婆写信?我说武哥,要不是看在修哥面子上,我都有点想要揍你一顿了。囡囡多好的姑娘,你说放弃就放弃了。” 齐武脸上轻松的表情一窒,用沉闷的口气道:“那个人的名字我不想提。问你事情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金辉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将军帽挂在衣帽架上。“大家都训练了那么久,只为明天的一战。情绪上的问题你我就不需要操心了。最应该担心的是明天的天气,刚刚气象部门过来通知,明天很有可能还是大风天气。这种天气条件下,对于我们伞兵可是前所未有的考验。” “我们的敌人可一直都是变幻莫测的天气。”齐武不以为然道:“身穿皮甲,手持长矛的魔兵可算不上我们的敌人。” 金辉却不像齐武那样乐观,小胖子在帝国边疆长大,对于魔族人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他摇摇头道:“这话就大错特错了。他们可不是茹毛饮血的原始种族,而且院长的普及课上也讲过的,魔族人的军事力量并不弱于我们。只不过我们当前的敌人,并没有那么强大就是了。”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齐武随口敷衍了一句,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态度?”金辉不满的道。 “俯首帖耳的态度……我的金大队正。”齐武连忙息事宁人的道。 金辉打量了他几眼,哼了一声才算作罢。坐到床上,将腰间枪套里的手枪掏了出来,仔细的擦拭着。 齐武看着那柄枪,忽然笑道:“说起来,那个混账对你还不错。居然把院长送给他的礼物转手就送给了你。” “不许这么说我的朋友。”金辉头也不抬的道:“我真的会跟你翻脸的。” “那么好!你也不许妄自评论我和美景的事。” “我才懒得提。” 齐武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办法跟自己的副手兼好友好好说话了。大战当前,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索性站起来,背着手朝门外走去。 “外面风大,你去吃沙子吗?”金辉放下枪,疑惑问道。 “不要你管。”齐武冷淡的回了一句,重重带上了房门。 申博和千禧冒着风沙从营地里走出来,正好碰上了齐武。看见长官亲临,齐武心中立时一紧,站在路边规规矩矩站好,举手敬礼道:“卫指挥、策士长阁下。”他一张嘴,一大团沙子就冲进了口腔。 千禧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有任何动作。两人的关系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一直很僵,齐武向他敬礼是从来都不会回礼的。 申博一丝不苟的还礼,笑着道:“是不放心下属,特地去看看吗?” “报告卫指挥,第三中队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随时可以出发。”齐武大声回答道,丝毫不惧疯狂往鼻孔,嘴里涌进来的沙子。 “那你……”申博眯着眼打量着年轻的队正,欲言又止。 “战斗前夕,心态的平静很重要。”齐武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向申博阐述自己的紧张情绪。 “怕了?”千禧嘲弄的望着他,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可以给你签一份病退证明。让你马上回家,跟你喜欢的女孩儿结婚。” “报告策士长,我没有丝毫畏惧。”齐武挺胸大声回答道。 “谁信?”千禧冷酷的微笑起来,彷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我自己深信不疑。”齐武铿锵有力的回答道。 申博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千禧的咄咄逼人。看了千禧一眼,又望着齐武道:“你说的对,平静的心态对于战斗很重要。去吧。” “是。”齐武大声回答道,目送着申博和千禧两人走远。 两人走了一段路,千禧忽然道:“他不过是个胆小鬼和投机贩子而已。为什么不让我揭穿他的外衣?你一定会发现英雄光环的笼罩下,只是一个随时想要哭泣的懦弱少年。” “你是在说你自己吧?”申博语气平淡的反问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他,因为你们太像了。几乎差不多的经历,让你看到了他的时候就像看到了自己。你痛恨你自己,所以看他也不顺眼。我说的对吗?” 千禧沉默着,几乎无话可说。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 …… 天海郡郡守府,北方统帅办公区。 陈全提着包裹走进这片对于他们普通军人来说的神秘区域。就在半个小时前,他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并且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资料档案转移的全过程。 带他走进这个神秘区域的是一个平日经常见到,却从没有交谈过的白发军官。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郡守府下属卫队的军士了。”白发军官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猛地朝前跨了一步,大声辩驳道:“报告长官,我的服役期刚刚续了五年。” “请听我说完。”白发军官摆了摆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你将被调入北方统帅卫队,职务是统帅本人的侍从官。” 仿佛天降一块馅饼砸中了他的脑袋,后来他知道,那个白发军官是他以后的头儿,名叫林光一。而北方统帅到底是谁,哪怕是睡梦中他都会叫出他的名字来。他的名字叫孙铿。 从郡守府门前守卫的军士,到北方统帅的侍从官。这之间只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郡守府方面为他的调动大开绿灯。他走进新宿舍的时候,刚刚过了正午。早晨起一直都在猛烈刮着的大风小了很多,春天里的艳阳高高悬挂着,让穿着棉衣的他感到身上有些黏湿。 宿舍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他看到了一个整洁的房间。另一张床铺上,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大汉睡得正香甜。一本书盖在他胸口上,快要滑落下来。他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大汉倏地睁开了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的背影。 “你是刚来的新人?”下一秒,车善行已经坐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枝步枪,枪口稳稳的对准了陈全的后背。 第一百五十章三月三,空军节6 枪口杵在后心,陈全甚至能隔着棉衣感受到钢铁的冰冷。他没敢转身,小心翼翼的点头道:“兄弟,小心别让你的枪走了火。” “我会小心的。”车善行的语气不善,依旧稳稳的制住了对方。“说说看,你擅长干什么?凭什么能当院长的卫士?” 车善行的问题把陈全给难住了。他努力的想了几秒钟,然后摇头道:“我……大概最擅长的就是认真负责吧。” “认真负责?”车善行疑惑道:“这样也行?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院长的卫士了。” “说实话我也不是太清楚。”陈全如实相告。 车善行用枪口杵了杵他的后背,示意他转过身来。陈全转过身来,望着面色不善的大汉。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我说师兄,该问的都问清楚了,我可以坐下来了吗?” “不行。”车善行摇头道:“凡事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你得搞清楚在这个小圈子里,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真正的老大……难道不应该是北方统帅阁下么?”陈全理所当然的道。 陈全的话让车善行准备好了的说辞全窝在肚子里,差点被这说话耿直的家伙噎死。脸涨得通红,比出大拇指道:“哥们儿,你行!” “我一直都还不错。”陈全摸着后脑勺道,完全把车善行的话当成了真心实意的夸奖。 车善行无话可说了,他发觉自己和这位身着半旧军装的军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物。‘完全鸡同鸭讲嘛!’他沮丧的想着,感觉薛汉臣交待自己的这个任务有些棘手。 无可奈何的放下了枪,车善行一屁股坐回床上。望着陈全道:“陈小哥,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嗯。请说。”陈全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在这里,你需要尊敬的人很多,除了咱们院长之外,还需要……”车善行的话才刚刚出口,房门猛地打开了。 “长官到!全体起立!”薛汉臣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打断了车善行的说教。有些话被林光一听到可就不好了,这家伙眼里不揉沙子,到时候少不了自己和老车的苦头吃。 多日来艰苦训练在车善行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啪的一声如同弹簧一般从床上弹了起来。笔直的站在床前,偷眼瞄了陈全一眼,想要看对方的笑话。谁知道陈全的速度比他并不慢,双手紧紧贴着裤缝,双眼目视前方。立正姿态完美无瑕,即使最严厉的军官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放松。”林光一淡淡下达了命令。从衣兜里掏出一份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件,铿锵有力的念道:“兹任命原天海郡国防军郡府守备大队五级军士陈全,为北方统帅三等侍从官。军衔二级校尉,该任命即日起生效。北方统帅孙铿,秦历717年三月初二。” 这是一份简单的任命文件,标志着陈全这个普普通通的帝国一名军士,在这一天里迎来了他的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原地三级跳,从兵头子军士,正式跨入了军官的行列。三等侍从官,二级校尉军衔,并没有展现出任何过人素质的陈全在进入孙铿卫队的第一天就获得了不逊于车善行的地位。这让车善行更加沮丧,看着陈全也多了几分不服气的表情。 “知道为什么院长会对你如此器重么?”林光一收起任命书,和颜悦色的道。 “属下不知。”陈全如实回答道。 “院长研究过你的资料。发现你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拥有了三个头衔,军械士、随军医士和郡府卫队文化教员。我知道郡府卫队,是一个琐碎事情非常多的地方。在有限的时间里,你最大限度的充实了自己。他很欣赏你的这种性格。” “能得到院长的赞赏,实在是……”陈全脸上露出一丝赧然之色,微微垂下头道:“属下愧不敢当。” “他对你产生了一些兴趣。没有想到在郡府卫队里居然也会有一个几近全才的人存在着。于是调阅了你的过往档案,结果发现了一些东西。陈全,能不能告诉我,身为大通郡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生的你,为什么没有前往更加优渥的部门,而是选择了成为国防军的普通一员,来到北方这个苦寒地方?”林光一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询的意味。 “我毕业那年,正是皇帝陛下逝世的那年。校委会的意思是让我去南方,我觉得在南方最大的可能是平淡悠闲的度过一生。” “于是,你就舍却了优渥的前程,来到这个苦寒之地?”林光一追问道。 “不,沦落到此地,是拜了未婚妻所赐。”陈全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微笑,“未婚妻家资助了我的全部学业,我被分配到南方,她的父兄也出力不少。来之前我们大吵了一场,从前的恩情一笔勾销。她说我得用这辈子的前程来偿还他家的恩情。所以……”青年军士耸了耸肩膀,神色坦然。一丝悔意也无。 “能问一下,到底哪一家如此跋扈?居然能出口之间毁掉了一个优秀军人的前程。”林光一轻声问道。尽管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想从陈全这里亲耳听到。 陈全轻轻呼出一口气,为难道:“长官,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怎么,对未婚妻一家还念着旧情?”林光一似笑非笑道。 “只不过不想被人误会为一朝得势就回头撕咬的负义犬只罢了。”陈全淡淡回答道。 “你很有志气,胸怀也很宽广。”林光一赞许道。 “我到北方来并不后悔。”陈全道:“能为帝国的安宁出一份力,我认为此生值了。如果我遵照他们的旨意,那么也许我会得到安闲的一生,但我的内心不会安宁。” “你是孤儿?”林光一突兀的问了一句。 “父母都在战争中牺牲,是……她的父亲把我收养。”陈全艰难的道。 “不用藏着掖着了。”林光一道:“能在大通郡手眼通天的人物,也只有樊家。” “是。”陈全点头承认道。 “是樊东来的女儿还是妹子?”林光一追问了一句。 “是他妹妹。”陈全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你本来有机会成为樊东来的妹夫,但你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毅然舍弃了大好前程。是不是感觉有点傻?后悔吗?” 陈全摇头,没有回答。或许他认为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好。”林光一道:“院长侍从官队伍欢迎你的加入。我是林光一,你的直属长官。” “请代我向院长阁下致谢。”陈全道:“我非常感激他的赏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为他,为了帝国拼尽全力。” “有机会当面致谢吧。”林光一道:“你们很快会见面的。现在我来传达命令。所有人立正。”他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车善行、薛汉臣以及陈全三人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脊梁。 “三月三日,帝国将会发动桑梅草原春季攻势。战役代号:空军节。北方统帅孙铿将会作为春季攻势混成兵团最高指挥官随军出发,所有侍从官从现在起进入战备状态,任务是保护孙铿的绝对安全。”林光一一字一句的将命令口述出来,冷然的目光环视着房间里的三人。“我不问你们能做到吗,这是一个不存在的问题。必须做到,哪怕为此付出你的生命。明白吗?”话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现在开始准备,等候出发的命令。”林光一交待了一句,走出门去。 薛汉臣目送着林光一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全身放松下来。倚着门框呼出一口大气。“这家伙总算走了。不就随军出征嘛,至于这么如临大敌吗?” “当然。”陈全道:“战争无小事。北方统帅身为我军最高指挥官,必定是敌军处心积虑想要除掉的首要目标。” 车善行只是个莽汉,除了枪法值得称道,其他一切都如同初生的孩童一般幼稚无知。薛汉臣目光炯炯的望着陈全,故作惊人语就是为了让这个看上去平凡普通的家伙抖落出更多的猛料来。他搓着下巴道:“大通郡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看上去你挺推崇林光一那家伙啊。也对,那家伙自己也是个孤儿。你们身世差不多,他当然对你另眼相看。不过,我可有句话要告诉你。不要被那家伙的外表误导了,他其实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军人的至高目标就是对敌人冷血无情。”陈全淡淡回答道,从包裹里取出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书籍,一边翻阅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但他对自己人一样冷血。”薛汉臣毫不顾忌的说着林光一的坏话,“怕了吧?” “那也是应该的。”陈全放下书籍,抬起头来。“我们都是棋子。身为棋子就应该有棋子的觉悟。如果牺牲你我能达成一个伟大的目标,那么我们就应该去牺牲。长官,我觉得您人情味过于重了一些。如果您与林长官一样,那么我认为你应该和他不相上下才对。” 不得不说,陈全的眼光非常毒辣。一眼就看出了林光一与薛汉臣身上源流相同的渊源以及两人之间最为显著的差距。薛汉臣闻言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道:“高材生,这就是你的偏见了。我只是告诉你,军人也是人。不需要把自己变成非人类就一定能成为军神的。” “是吗?”陈全不置可否的一笑,低下头接着去读手里那本书。薛汉臣凝神注意他手里的书本,扉页上印着几个字迹模糊的大字——《论特种战争在未来作战中的重要性》(内部文件,严禁外流)著者:孙铿。 第一百五十一章三月三,空军节7 秦历717年三月初二晚二十时五十九分,大风。天海郡南部飞艇起降场。 亚达大公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失败之后,已经完全丧失了战场的话语权。宛如一个眼瞎耳聋的残疾人,在桑梅草原的北方苟延残喘。因此秦军的攻击部队可以在出发阵地堂而皇之的集结,甚至连战役佯动都没有进行。所有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从守御状态到进攻状态的转变,大军整装待发,只等着攻击命令下达。 七级大风让停驻在地面的飞艇变成了怒涛中的树叶,随着风力的强弱不断变换着姿态。这让等候在艇外的伞兵们都在暗暗念叨,在他们从天空降落以前,保佑他们的载具一切平安。 金辉不放心的又在队伍里转了一圈,检查手下们的伞包是不是整理妥当了。这是他们保命的家伙,容不得半点疏忽。万一到了半空打不开降落伞,可没地方哭去。 “队正,咱们今天能走得了吗?”一个年轻的军士拉着齐武低声打探着消息。 “还没有接到最后命令。”齐武摇了摇头,“也许会有推迟,但绝对不会取消行动的。” 北方的初春,气温与冬天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伞兵们在冰冷的春夜里呆了三个小时,冬装几乎快要被无休无止的冷风吹透了。申博吩咐后勤队给士兵们送去了暖身体的姜汤,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大风已经刮了一天一夜,没有丝毫要减弱的迹象。 千禧老神在在的坐在指挥部的火炉前,手里转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该是我们的功劳,远在天边也跑不掉;不是我们的功劳,放在嘴边也吃不了。”他抬头看了申博一眼,冷言宽慰道。 “我们是尖刀,怎么能被天气打垮?”申博揉着太阳穴,疲惫的道:“不明白为什么指挥部还不下达最后的出发命令。” “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千禧道:“卫指挥,您的冷静沉着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战斗啊。”申博苦笑道:“难道你不紧张?训练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天。成功了,你我的心血没有白费;失败……不,我不接受任何失败。” “院长宝贝这支部队的心情绝不亚于你我。”千禧道:“所以,耐心等待吧。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手里的刀子突然停止旋转,从少年的手里飞了出去。“哆!”的一声,稳稳扎中了红心。 “好彩头!”千禧拍了拍手,从火炉前站了起来。 申博沉默望着少年,知道他的紧张心情与自己不相上下,到这时候依然保持冷静不过伪装而已。他沉声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巡视一下部队,稳定军心。卫指挥要不要一起?”千禧顿足回头,平静的回答道。 “我在指挥部里等消息好了。”申博摆了摆手道:“不要呆太久时间,接到命令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可没有太多时间等你。” “当然。”千禧耸了耸肩膀,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第一机动卫,随军战地医院。 与作战部队需要在空旷的起降场忍耐风寒不同,随军医疗小组得到了一定的优待。这些医师护师们,从早晨开始就一直呆在帐篷里,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出发的消息。 随军医疗队队正廖佳心神不宁的朝窗外眺望着。在最后出发的命令下达之前,紧张不安占据了卫里大多数军官的心。廖佳也不例外。 作为第一机动卫的随军医师,帝国少数成功跳伞的女性军官。廖佳的年纪并不算大,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当时从少年营毕业的时候,各科成绩也算不上优秀。但一众女学员中,唯有她脱颖而出,加入了帝国最精锐的伞兵部队。其中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和那个男人当时无意一瞥有些关系。但她从来都不把这个原因放在心上,而是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心底。 “策士长到,全体立正!”站在帐篷门口的值星官厉喝一声,随着他的通报,廖佳以下三十几名战地医师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一只戴着小牛皮手套的手,轻轻掀起了门帘。下一秒,千禧板着那张万年不曾解冻寒冰一般的冷脸,出现在随军医疗队众人的面前。 “放松。”千禧单薄的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 医师们各自坐下,双手揽着伞包,注视着一机卫中排名第二的实力派军官。 “等待总是难熬的。看到你们如此冷静,我也放心了。”千禧扫视了他们一眼,目光定在廖佳的脸上。 “报告策士长阁下。”廖佳站了起来,脆声问道:“请问有什么指示?” “没有。”千禧坦然回答道:“我在巡视部队,这里是最后一站。出发的装备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都已经提前两个小时装上了飞艇。”廖佳回答道。 “那就好。”千禧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朝着廖佳点了点。“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需要单独问你。” 廖佳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她没有抗拒,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毕恭毕敬问道:“策士长阁下,请问……” 千禧并没有给她问下去的机会,转身径直朝外走去。廖佳咬着嘴唇,脚步急促的跟了出去。 昏暗的物资仓库里,两人的衣衫胡乱丢落在地上。一番激烈的搏斗之后,廖佳感觉到如潮水一般的疲倦伴着激烈的余韵阵阵涌来。她抵抗着强烈的睡意,勉强支起身子,赤着脚从弹药箱上下来。 地面冰冷,她打了个寒颤。白亮刺眼的探照灯光不时穿过帐篷的缝隙,透到她的身上。她感到一丝窘迫,慌忙捡起凌乱的衣衫,将自己重新遮掩起来。 “不用害怕,这里没人敢进来。”千禧冷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廖佳这才发觉,原来事毕之后悄无声息的千禧一直都在冷眼看着她的所作所为。 少年赤着上身,靠坐在弹药箱前。手里拈着一根雪白的烟卷。袅袅青烟盘旋升起,少年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与之前疯狂的那人判若两人。 廖佳心中稍微放松了一些,披着宽松的外套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着。少年抽尽了最后一口烟,拍拍手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你可以走了。” 他若无其事的穿上外套,冷漠的目光望向廖佳。 廖佳的心中生不起半点抵抗的意志,牵线木偶一般机械的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我们……”廖佳望着少年,眼中蕴含着一丝期盼的意思。 “也许。”千禧不确定的道:“但不要期待,也不要妄想。绝望吧,绝望就好了。” 飞艇起降场。晚上二十一时三十分。 齐武阴沉着脸从卫指挥所那里回来,金辉看见他,心里一沉。忙迎上去低声问道:“卫指挥传达了什么消息?” “行动延期,全体带回。”齐武闷声答道。 “为啥会延期?吕教官不是说,这天气能够起降么!”金辉不敢置信的道。 “吕教官说了不算,命令是院长下达的。”齐武幽幽叹了口气,“别愣着了,去整队吧。” “好吧。”金辉泄气的答应了一声,去宣布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了。 齐武正要一起过去帮忙,却听背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回过头来看去,见是卫指挥申博的侍从官曹东。 “卫指挥让我告诉你们这些队正,任务延迟不是取消,要保证队里的士气不要跌了。”曹东喘了几口粗气,拍着齐武的肩膀交待几句。 “晓得。”齐武点头答应,曹东又急匆匆跑去下一个中队的队正那里。在通讯只能靠吼的年代,一旦有什么紧急军情就只能依靠传令兵和长官的侍从官们了。如果什么时候那种无线电通讯装置能够配发到个人就可以了。齐武忍不住想入非非起来,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整饬部队要紧。 命令下达,起降场上又变得空旷了起来。只剩下了飞艇艇组工作人员,忙着为飞艇加装系留索,做好彻夜抗击大风的准备。孙成栋在他的艇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沿着舷梯爬进艇舱,艇舱里坐着一个落寞的身影,借着幽暗的防爆灯,神情萧索的喝着一杯稠酒。 孙成栋叹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走过去。将软檐帽拍在他的面前,“遇到烦心事就来偷我的酒喝,前几天甩我脸子的时候怎么不来?” 不速之客正是贺铭,只见他头发乱蓬蓬的,身上军服也脏污不堪。往日完美军人的形象早就丢到风暴洋里去了。他晃了晃酒杯,疲惫失落的道:“那我走好了。” “别忙着走啊!”孙成栋知道这小子的孤高个性,从他这儿离开之后,怕是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他抓住贺铭的手腕,硬生生的拉着少年坐了下来。“用屁股想都知道你遇上麻烦了。这次的行动延迟,怕不是也有你的原因吧?” 贺铭无声点了点头,“改装遇到麻烦了。但其他的艇长们又不愿意分享自己的秘诀。”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的个性。”孙成栋毫不客气的刺了他一句,“行军打仗不是你一个人逞英雄的事情,以后把臭毛病改改,大家还是好兄弟。”他起身从酒柜里摸出一个瓷瓶,将贺铭手里的酒杯夺了过去。 “边喝边聊吧,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飞行骑士1 贺铭摇晃着酒杯,神情苦闷的望着孙成栋。两人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幅粗略的飞艇构造图。 “这是最新一个方案,但是配重不够,载上这些武器之后,我的那艘通讯艇根本就飞不起来。更不要提作战了……” 孙成栋仔细研究着这份构造图,发现贺铭的思路全面,几乎考虑到了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正是因为这个优点,最终反而变成了他计划中最致命的缺点。如此多的武器配备和如此全面的装甲防护,以交通艇的身板是根本不可能承受得起,怕是只有“光辉”号一级的空中战舰才能适应这样的改装。可是问题就在于——帝国只有一艘“光辉”号,孙铿可变不出来第二艘“光辉”号来供贺铭折腾。所以这个方案的最终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束之高阁,落满灰尘也不会有人问津。 “也许你该考虑改变思路了老弟。”孙成栋忖思良久,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改变思路?还能怎么改变?机动力、火力、防护能力是飞艇的三维,咱们的机动力先天不足,就算加装再多的电桨也不可能把它的速度提升到与敌方飞禽同等的水平。只有在火力和防护能力上下功夫了。”贺铭不服气的道。 “大而全不如专而精。”孙成栋抿了一口酒,字斟句酌的道:“你这个方案里,提出了用铝板作为防护。而实际上呢,铝的产量一直都上不去。而且,铝的重量肯定是比其他防护材料都要重的。我的看法,不如打消这个想法,用软木做防护。软木比铝可轻多了,而且数量上也不用担心,想要多少有多少。” “但敌人如果用火系魔法攻击我们怎么办?软木可是最好的引燃物了。”贺铭道:“别以为我没有过这个想法,根本行不通啊。” “又得考虑防御普通箭矢,又得考虑对方那恶心人的法师的攻击。铝板太少也太重,软木是足够轻了,可是不防火。”孙成栋为难的摇了摇头,端起杯子饮酒才发现杯子早已经空了。自失的一笑,走到酒柜旁,扫视着自己的藏品道:“要不要来点烈酒刺激一下脑筋?我这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的,你只揪着稠酒一种喝,可是为了一棵树木而放弃了整座森林呢。” “来点烈酒好了。”贺铭并不喜欢像大多数艇长那样嚼烟叶。他的喜好和孙成栋相同,这也是两人关系比较近的原因之一。 “嗯……上一次草原上的一个老商人送我一袋闷倒驴。我珍藏了很久都没舍得喝,今天晚上你在,就它好了!”孙成栋猫着腰从酒柜深处,将一只牛皮酒囊取了出来。 贺铭猛然抬头,注视着孙成栋手里的酒囊。“等等!你拿着的是什么?” “酒啊!”孙成栋摇了摇手里的皮囊,酒液撞击在皮囊内部,发出“咣咣”的轻响。 “有办法了!”贺铭一拍大腿,兴奋的道。 “说来听听。”孙成栋拔出塞子,给他倒满了一杯烈酒。纯粹的酒精味道钻进两人的鼻孔,这不知蒸馏了多少次提纯的酒液立刻让他们提起了兴趣。 “两层皮甲,中间灌上一层水。这样既可以防御一般的箭矢,又可以防范最恐怖的火魔法攻击。” “重量!”孙成栋提醒道:“如果它比软木还重,那就没有必要了。” “这个好办。”贺铭随手扯过一张白纸,在上面潦草的写下了一条条式子。算过之后,他仰头兴奋的道:“可行!” “同等面积下,铝板的防护力最高但重量最大;软木最轻,但防护力最差。牛皮和水的复合装甲在两者之间。”他耐心的跟孙成栋解释了一遍,又拍了拍孙成栋手里的牛皮酒囊,笑道:“还要谢谢你的闷倒驴,是它给了我灵感。” “但你别忘了,我们升到一定高度之后,水是会结冰的。到时候怎么办?” “那好办,在这层皮甲的底部加装几个可以开合的口子就可以了。”贺铭道。思维的阀门一旦打开,后续想法接二连三的蹦了出来。 “一旦遭遇了攻击,水从破口里流光了怎么办?”孙成栋已经化身为最严厉的考官,用最刁钻的目光审视着贺铭的方案。 “可以用密封舱的方式来设计我们的新盔甲。”贺铭道:“坏掉一个舱,而其他的舱室不受影响。对于我们的盔甲而言,只需要多给它们缝上一条线就够了。” “好主意!”孙成栋举杯赞道:“不愧是专业班出来的,就是比我们速成班的强。” “孙哥您又笑话我。”贺铭窘道:“要不是您的酒……嗯,还有您!我是想不出来这种方法的。” “不用违心说这些讨喜的话了。”孙成栋何尝不知道他的脾气?没好气道:“能让你感激我的酒就不错了。这袋子酒拿去,送你了。” “那怎么好意思?”贺铭手接过了皮囊,嘴上却假意退却着。 “赶紧滚蛋。”孙成栋作出一副肉痛的模样,“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以后院长有什么好酒赏你,别忘了哥哥的份儿就成了。” “你放心。”贺铭忽然正色道:“孙哥,这次多亏了你。这份计划如果能够通过,我一定会在计划后面填上您的名字。算我们两个人的共同成绩。” “屁话。”孙成栋横着眉毛道:“我只出了酒的力气,要感谢,感谢你手里的酒好了。” “我……”贺铭还待再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孙成栋没给他这个机会。连推带搡的将他推到门口。“快去搞你那劳什子的任务,大家早一天出发都落在你身上。早点完成这次出击任务,早点回家。家里的婆娘都忘了他男人长什么样子了。” 望着孙成栋那张黢黑的脸,贺铭重重点头道:“等那套装甲出来以后,我会向院长提议给咱们飞艇部队每艘艇都配备一套。” “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了。”孙成栋摇着头道:“先济着你们吧。你们可是我们的保护神呐。” 贺铭郑重致以军礼,“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艇长阁下,再会。” 孙成栋回礼,“去吧,小子!”他下巴朝门外点了点。 …… 秦历717年三月三日凌晨三时,大风。天海城西郊,移民新村——咸阳垦殖队。 全子德被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惊醒,他猛地坐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谁在喊门?” “爹,是宋队正。”全兴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全子德这才放下心,披上一件半破的羊皮袄,趿拉着鞋走出来。自从上次“粮食事件”后,宋队正对自己家的态度好转了不少,再也不那么趾高气昂了。这大半夜敲门,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宋方贤站在门外,看见全子德就嚷嚷道:“老全啊,来了紧急任务,让咱们全队人出发。” “啥任务啊?”全子德猛地一惊,忖思着不是这时候让他们上战场送粮去吧? “去了就知道了。”宋方贤道:“我也不知道,全家男女都去,快点行动,半个小时后在村口等你们。” “哎。”全子德应了一声,忙着去准备。宋方贤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又急着赶去下一家。 全子德摸出全家唯一的一块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这时候才刚刚两点三刻,不知道是什么等着他们。侧耳听听没听到枪炮声,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忙吩咐儿子和媳妇,去准备出发,顺带把还在睡懒觉的子明一家也叫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咸阳垦殖队一行抵达了目的地。 队里的男女分成了两队,男队由张一利和宋方贤领着,女队由子德媳妇和关蓉两人领着。子明腰上依旧栓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挂在全兴的腰里。这傻弟弟不能把他一人丢家里,只好带出来了。 经过三道守御森严的岗哨,又穿过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全子德总算看清了自己这行人目的地的真容。远处停着几十艘梭子形状的飞行船,飞行船旁边密密麻麻的蹲着好几百口子平民装束的人。大概他们就是为这些飞行船扛活的,全子德心中理所当然的想道。 张一利递上一张安全证,交到门口的卫兵手里。 “咸阳垦殖队?”卫兵抬眼点了一遍人数,冷漠的道:“你们可来得有点晚了。” “我们是最远的,路上可没歇着。”张一利道:“能进场了吗?” 卫兵点点头,与同伴两人搬开了挡路的路栅。“进去以后不要乱跑,哨兵的枪可不是吃素的。打死了你们可是白打。”卫兵大声叮嘱了一句,然后挥挥手让他们通过。 这时候一个后勤军官过来,望着他们道:“男队去仓库搬运牛皮,女队留下来缝东西。你们都会做针线活儿吗?” 关蓉苦着脸望了嫂嫂一眼,子德媳妇拍着胸脯道:“俺们女人从娘胎里就会!” 垦殖队里的女子们顿时哄笑成一片。后勤军官哭笑不得,“赶紧过去吧,到时候自有人把皮子给你们送过去。注意不要乱跑!这里是军事基地,不是你们家后院。” “晓得了,晓得了!”子德媳妇点头如小鸡啄米,忙带着一众姊妹加入浩浩荡荡的缝皮子大军当中。 第一百五十三章飞行骑士2 庞春江和渔翁两人抬着一大卷沉重的牛皮从仓库里走了出来。狂风依旧猛烈,身上涌出来的汗霎时就被大风给吹干了。 渔翁望着少年已经起泡的双手,闷声问道:“歇歇?” 庞春江点了点头,两人默契的抬着牛皮卷走到路边坐下。渔翁习惯性的摸出烟卷想要点上,站在路旁的卫兵伸出手制止道:“老乡,这里严禁烟火。”说着,他指了指路旁一个巨大的禁止图标。 渔翁讪讪的将打火石塞进怀里,从烟卷里倒出烟丝,丢嘴里嚼了起来。卫兵见他识趣,也就不再关注。背着步枪踱着方步去巡视下一个路段。 渔翁见他走远了,低声问道:“小子,你门头熟,说说这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飞艇基地吧。”庞春江四处张望了片刻,低声回答道:“现在大郡的郡中心都有了。院长考虑下一步要把这些飞艇转化为民用。” “天上飞的玩意儿我可不敢坐。”渔翁道:“万一掉下来不就摔成肉饼了?” “怎么会让你掉下来?除非被人推下来。”庞春江笑道:“不过,这东西也不是一定安全的。我朋友那个队,曾经遭遇过一次惨痛的事故,一条艇上四十多个人,就他们三个活了下来。” “哦?是什么样的事故?”渔翁大感兴趣,他对于建设不怎么上心,但对于如何破坏却是如同猫儿闻到了鱼腥。如果能够抓住这些臃肿的飞行怪兽的软肋,那么他以后就有数不清的方法去对付它们。 “你不要想知道了。”庞春江斜睨了他一眼,“这个事情在院里的密级是一等甲级,你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渔翁碰了个钉子,也不着恼。将烟丝吐在地上,悠悠道:“我也是想通了,为谁卖命不是卖?看你的待遇,我觉得孙铿那家伙御下还是不错的。以后这条命就想交给他了。这次事了之后,你可要帮我说项。我虽比不上你们这些专业学过的,但也不差了。” 庞春江听着他当面表忠心,嘴里半真半假的应着。“那就看你表现了。如果能成功的抓住书生,不用我多说,闫处长肯定会给你加分的。” 渔翁正待多说几句,却见那哨兵又转悠了回来。忙住了口,默默掂起牛皮卷抗在身上,大步朝前走去。“待会回去,我去找张安全官说说,你这半大孩子,干不了这力气活儿。”渔翁回头跟庞春江说着,仿若一个真心疼爱儿子的父亲。 全兴扛着牛皮卷,默不作声的跟在父亲身后。他紧了紧腰里的绳子,使劲拖着不听话的小叔。小叔满脸鼻涕糖渍,嘟着嘴耷拉着脸,伸着手嚷嚷着:“糖糖……赔我的糖糖。” 全子德听见弟弟说这个,有点心虚的紧走了两步,离那叔侄俩远了一点儿。几分钟前,他一不小心撞掉了子明手里的糖果,大风立刻就把糖吹得没了影儿。临来之前走的慌张,任谁兜里都没装着糖果。子明自然不依,因而和他们父子俩犯起了牛脾气。 全兴望着父亲的背影,回头又望了望跟他犯拧的小叔。空闲的一只手拍了拍,没好气回道:“没了。你不听话,以后一块糖都没得吃。” “敢不给我糖,我让我媳妇打你屁股。”全子明难得清醒一瞬,不过心思全都放在糖上。 “那是你媳妇吗?”全兴很想说他一句,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那事儿要是被这傻子知道,不知道他哪天顺嘴就卖了出去。到时候就等着他被爹娘一块打死吧。他叹了一口气,敷衍道:“这会儿没有,过会我给你讨一块去。前提是你得听话。” “有糖糖,就听话。”全子明理所当然道。 “听话,才有糖。不听话,没有。”全兴认真的纠正小叔话里的语病。 “说话算话!”全子明伸出小指,“拉钩。” 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立下了约定。搞定了小叔之后,全兴才发现老爹已经走得没影了。嘴里咒骂了一句,赶紧拉着小叔急匆匆赶路。马上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去的晚了可吃不到热乎的。 军营里供给的伙食分量十足,油水也正适合刚刚经历过重体力劳动的移民们。 全兴左手夹着三个厚重的炊饼,右手端着一碗肉汤从移民队伍里走过,一路上都没看到爹爹的影子。正当他暗自着急的时候,正好看到全子德一路小跑着从远处过来。 “爹,你不吃饭干嘛去了?”全兴赶紧拉住他,把手里的炊饼塞进他的手里。 “人人都有份,不用推来让去的。”宋方贤看见他这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谢谢队正提醒。”全子德眉开眼笑的答应着,神秘兮兮的拉着儿子走到角落里。掏出几个黑乎乎的物事,塞进全兴的手里。“下午你傻小叔再闹,就把这东西给他。” “这是什么?”全兴拈着那拳头大小,黑乎乎的东西。放在鼻端嗅了嗅,带着点梅子的酸香味。 “当兵的口粮,你爹爹我去旁边营里对表,用兜里的老烟叶跟他们交换的。”全子德道:“当时这卖表的家伙肯定是蒙我了,说我这表戴三年都不慢一分的。你猜慢了多长时间?足足半个多小时!” “你把烟丝给换了,下午烟瘾犯了咋办?”全兴担忧问道。 “忍着就是了。”全子德道:“又不是啥大罪,你叔叔跟你闹了一上午别扭,下午咱们还有挺重的活儿呢。可不能这么让他闹下去。咱们快些回去吧,中午就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去晚了连消食的时间都没有了。” 全子明吃午饭的时候倒是安静,低头猛吃全然不管全子德父子俩这会儿到底去哪儿了。旁边移民见全子德父子出去迟迟没有回来,总有好事儿的家伙过来讨点嘴头上的便宜。一个二流子走了过来,踢了踢子明的小腿,笑嘻嘻的道:“儿子,叫爹。” 子明停止了扒饭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不是你爹。” “哈哈哈……”旁边看热闹的顿时哄堂大笑,二流子又羞又窘差点没寻个地缝钻进去。见全子德父子并没有及时出现,怒从心头腾地冒了起来,捏了捏拳头狞笑道:“小子,你不傻啊。知道占老子便宜了!信不信我打你个满脸开花?” “你敢打我,我让我媳妇打你屁股。”全子明吞下一块热乎乎的炊饼,含含糊糊的回道。 “我打你媳妇的屁股还差不多!”二流子怒极,挥拳就往全子明脑袋上砸去。可他的拳头还没落下来,手腕子就被人攥住了。用力挣了挣没有挣脱,匆忙间回头看见关蓉冷着一张俏脸注视着自己。还没等他轻薄的话从嘴里溜出来,只见关蓉随手一甩,二流子便横着飞了出去,哐的一声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人事不知。 关蓉站在子明身前,回头扫视着看热闹的一众人等。冷冷言道:“我的男人,也是你们这帮土鸡瓦狗能欺负的?该干嘛干嘛去!” 瞅见关蓉如此怪力,看热闹的家伙们没一个敢出声。缩了缩脖子各自散了,营地里的一角只剩下全子明、关蓉和摔得人事不省的二流子三人。 全子明见“媳妇”发威,激动的连饭也不吃了。拍着手掌道:“看戏、看戏!看小红红钻鼻孔的大戏。” 关蓉回头柔声道:“夫君,你想看?” “想看。”全子明点头如捣蒜。 “可不许说。”关蓉叮嘱着,神态间露出些许娇羞女儿状。 “子明最乖。” “好。”关蓉袖子一抖,一团粉红色的黏状物体飞了出去。 二流子一瘸一拐的从全子德家占据的小角落里走了出来,木然的朝自己的歇脚地走去。 “常胜!”身后有人戏谑的叫他大名,“小娘子和你盘床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到底谁赢了?” 常胜顿住了脚步,机械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被他空洞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住口不迭,藏进人从里。他见没人再问,转过头去,蹒跚着走远。 “这家伙该不是被全家那小娘子打傻了吧?”人群中传来几句窃窃私语,但繁重的体力劳动,很快就让大家都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驶进了起降场。马车稳稳停下,车旁值星官高声喝道:“长官到,全体立正!” 贺铭与在场的军官一齐立正举起了右手,众人目光中,一个英挺的军官从车厢中缓步走了出来。他环视四周,举起右手轻挥了挥。“各位辛苦了。” 贺铭心中一阵疑惑,来的这人虽然身穿上将制服,但很显然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位。他情知肯定有内情,于是也不点破。上前一步道:“院长,幸不辱命。” 薛汉臣朝他眨了眨眼睛,打着哈哈道:“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最优秀的。”他伸出手朝远处指了指,“走吧,我们去看看你的成绩。” 远处人群中,庞春江神色不动。嘴角勾出一丝不明意味的微笑。“院长没来,这姓贺的小子倒会演戏。” “别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们两个的年龄差不多大吧。”渔翁哂然道。 “来得是谁呢?这个人我从前并没有见过。”庞春江搓着下巴道:“待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先把联系建立起来最重要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飞行骑士3 尽管知道对方并非真正的孙铿,但贺铭还是把一切功夫都做的十足。等到进了帐篷里,薛汉臣才卸下了伪装,擦着脸上的细汗道:“看来替身这个行当,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贺铭陪着笑了几声,给对方倒了一杯稠酒道:“薛侍从官已经做得很出色了,至少那些从来没有见过院长的人,都没有看出破绽来。”他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坐下来道:“院长为什么没有来?难道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孙铿已经随队出发了。”薛汉臣一口抽干了杯中酒,举着杯子示意贺铭给自己满上。“空中部队虽然没动,但地面部队已经先行开拔了。为了给敌人制造假象……情报处的老鹰们认为天海城中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制造了一张大网等着大鱼上钩。我这次来,还有别的任务。借你的宝地,跟他见个面联络联络。” “原来是这样。”贺铭若有所思道:“若是我们三天内出发,实际上在行动的接续性上能更加的完美。这次大风天气对我们的影响实际上是歪打正着了。” “那还真是天佑大秦了。”薛汉臣随口赞叹了一句,“你先行通过电报传达的那份计划,院长那边已经通过了。现在就是等天气好转了,他已经将出发时间的决策权交给了吕琛,一切全部由你们空军的人自行主张。所以能不能成,一切就看你们自己了。” “放心吧,一定不会让老师失望的。”贺铭点着头道:“薛侍从官来的时候,老师有没有说过我另外一个提议的事情?” 薛汉臣凝神回忆了片刻,摇头苦笑道:“院长没说。” “这样啊……”贺铭有些失望,不过很快振奋起来。“要是我能提前把那些讨厌的大鸟都射下来,后续部队也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对了,您要见得人来了吗?要不要我去通知一下?” “他们就在营地里。”薛汉臣道:“这件事情我不太方便出面,你安排几个人,找点由头把他们带过来就行了。”说着他摸出铅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然后将纸条交给贺铭。 “包在我身上。”贺铭将纸条卷了起来捏在手心里,站起身来出门去安排。 垦殖队带着报酬,带着满身疲惫离开营地。刚走出没几百米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前面的人站住!有紧急情况,靠在路边等候检查!”一个大嗓门的军士伏在马鞍上大声招呼道。 张一利听见喊话,连忙指挥移民队靠边站好,自己则站在队尾等着骑士们靠近。 三匹战马停在了张一利面前,马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马上的军士跳了下来,伸出手里的马鞭点着他的胸口道:“你是这队的安全官?” “正是。”张一利忙回答道。 “让你队里的庞春江,庞橹父子跟我们走。”军士冷着脸道:“其他人原地等候。” 张一利道:“是。”他露出一副不敢违忤的表情,走到队列里将渔翁和庞春江两人领了出来,带到军士面前。 军士是不知内情的,对待渔翁和庞春江两人时难免有些粗暴。张一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幸军士也没有做出更加出格的动作,他只好站在一边等着两人离开。这才拉住军士道:“敢问他们出了什么事情?” “小贺长官的命令,我们下面人也不清楚。”军士瞪了他一眼,“没事别瞎打听,带着你的人在旁边老老实实的等着。”说罢飞身上马,打马而去。 张一利和宋方贤两人也是没办法,只好安顿了队伍,在路旁苦苦等候。 庞春江和渔翁两人走到军官帐篷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门口已经换成了“院长”带来的卫士,为首一个侍从官模样的年轻人,他仔细打量了几眼,发现对方颇为陌生。怔忡了一下,已经让对方有些不耐。那侍从官冷脸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点进去!” 庞春江连忙撩开了帘子,步入军官帐篷中。贺铭见人已经来了,连忙告退。看见庞春江,隐约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却叫不上对方的名字来。 “贺师兄,好久不见。”庞春江微笑道。 “是啊,好久不见。”贺铭瞥见他胸前的银亮星徽,心中顿时感觉又亲近了几分。只是此情此景实在不是叙旧的良机,他约略点了一下头,侧身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你们先过去吧,……院长已经等你好久了。”他警惕的看了渔翁一眼,终究还是没把实情抖落出来。 庞春江颔首致意,两人互相谦让着擦肩而过。渔翁知道等会的谈话他还是少听为妙,自觉站在门口当起了门卫,与孙铿的卫士隔帘相望。庞春江倒觉这厮未免识趣太过,忍不住招了招手道:“过来一起叙话,有事情得麻烦到你。” 渔翁这才过去,站在面前那年轻军官背后。尽管早已经知道对方并不是孙铿,但他的心神还是被这年轻军官的气势所扰,神思略微混乱了一瞬。 薛汉臣转过身来,正好迎上渔翁慌乱的眼神。心中满意自得,笑眯眯道:“二位,晚上好啊。” 庞春江眼神落在薛汉臣肩膀上的上将衔级上,立正道:“晚上好,长官。” “不是什么长官,只是一个任务的传达者。”薛汉臣道:“我姓薛,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庞。”庞春江简洁的报出了自己的姓氏。 “庞小弟,庞老哥。”薛汉臣不伦不类的称呼着“父子”俩,指了指旁边的桌椅道:“坐下说话。” 三人落座,薛汉臣才接上刚才的话茬。“本来今天晚上该来的是情报处的那位,但是他在城里忙着张网,实在抽不出空闲时间来。我的任务分担跟情报也能扯上一点关系,所以就由我来跟你们传达任务了。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情报处已经确定,书生已经在天海城了。” 渔翁眼神中闪过一丝惧怕的神情,别人或许不了解他的这位同伴,但他却是最了解的那位。“来得真是书生?”他紧张的追问了一句。 “确实是他。”薛汉臣道:“这位仁兄大概是从来都没把情报处的一帮同行放在眼里,用得假名都那么有个性。”他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歪七扭八的纸页,摊开来放在两人面前道:“这是情报处的专业人士绘制的人物图像,你们看看是不是他。” 渔翁只瞥了一眼便认定,“是此人无疑。” “这人目前住在天海城第三行商旅社。用得假名叫杜树仁。情报处的同事推测,这个书生要么是脑袋被驴踢了,要么就是目中狂妄无余子,把情报处都当成了空气。” “确实。”渔翁叹道:“书生有狂妄的资本。” “那就让他再狂妄一次。”薛汉臣沉声道:“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情报处将会发动一次注定会失败的抓捕行动。任务一开始会非常顺利,而有奇兵突然插入,千钧一发的时候将书生救走。”他望着渔翁和庞春江两人,“没错,你们就是‘奇兵’!” 庞春江和渔翁两人没有说话,这和他们之前接到的任务相同,就是要借着解救书生的机会把钉子楔进“他们”的群体之中。 “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让书生彻底的相信我们的钉子。”薛汉臣目光灼灼的望着庞春江,“但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跟你们说清楚。在这场任务中,你们两个人都会死。” 听闻此言,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然且绝望的表情。薛汉臣见他们如此反应,连忙解释道:“玩笑开过了,我来解释一下吧。我说的死的意思是……你们将不会再用现在这个身份活下去。而是换一张皮。庞老哥会以囚犯的身份,被我们明正典刑;庞小弟么……从你加入情报处的那一天起,早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了。阵亡通知书会发到你的学校,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已经死了。” “是的。”庞春江黯然道:“我早有这样的觉悟。” “那么有什么遗言吗?我一定带到。”薛汉臣双手交叉握着,面色平静的望着庞春江道。 “告诉何囡,让她找个好人家尽早嫁了吧。”庞春江淡淡道:“其他没了。” “好。”薛汉臣目光瞥向渔翁,“你呢?” 渔翁沉思良久,目光中蕴着一缕柔情落在庞春江的侧脸上。“帝国会给我什么?”他轻声问道。 “按理说,你是个罪人,本不应该要求什么。”薛汉臣面无表情的道:“但是,消灭他们是非常艰难的任务,同时也是对帝国非常有利的事情。临来之前,院长特许过,可以给予你一定的补偿。平静而没有纷扰的余生如何?” “确实是一份非常丰厚的补偿。”渔翁的眼神并没有从庞春江的身上移开,可是少年并没有察觉到。“不过,这些都比不上金钱的魅力。我想得到一笔钱,这要求……并不出格吧?” “当然。”薛汉臣道:“任务结束后,你马上就可以得到报酬。” “算是送给我儿子的礼物。”渔翁道:“那就任务结束之后见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飞行骑士4 秦历717年三月初五,晴。天海城南郊起降场。 连续肆虐了很多天的狂风终于告一段落,城市的上空迎来了久违的阳光。起降场的广场上已经被飞艇填满,策划了许久的行动终于迎来了它正式实施的这一刻。 “报告长官!第一中队集合完毕!” “第二中队集合完毕!” “第三中队集合完毕!” “……” “……” 卫指挥申博站在旗舰“光辉”号前,认真聆听着来自各中队的报告。终于最后一个中队向他报告了情况之后,全场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碧蓝的天空下,千余人的方阵鸦雀无声。申博的目光扫视过去,沉声道:“只有胜利才能配得上我们的价值!多说无益,出发!” 与此同时,距离起降场西南一角的护卫艇队,十二艘交通艇改装的护卫艇已经先行起飞,他们将会围绕着一艘用作诱饵的飞艇飞在大队前方,而运输第一机动卫的运输艇部队则远远尾随。等到清空空域,占据了绝对制空权之后,运输艇将会在敌人后方投下作战部队实施占领。这将是一把硬生生插进敌军软肋的尖刀,卡住敌人咽喉的石头。他们的目标已经预设完毕,就在数百秦里之外的极光城。 背着沉重的装备,齐武作为队正最后一个爬上飞艇,舱门里伸出两只手来,一左一右把他拉了进去。他浑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几个身穿军服的人用银版相机对准了他们。三条手臂定格在相机的取景框之中。帝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空投作战,就这样以特殊的方式留在历史文献记载当中。 无数历史学家面对这张相片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在想。当年那个身穿沉重装备爬上飞艇的士兵,脑子里闪现的是什么?是许久未见的恋人,还是白发苍苍的爹娘? 但实际情况却是——齐武什么都没有想。或者说什么都没有空闲去想。他们的心中,只被一个词填满。就是“胜利”,只有“胜利”。 在冰冷的座位上坐下,齐武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不枉准备那么许久,终于踏上飞艇的一瞬间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踏着兄长留下来的脚步去迎接一个接一个的胜利吧。他这么对自己说着,抬头正好碰上金辉的目光,两人含笑对视了一瞬,各自坐好。而此时舱门重重关上,飞艇艇长从驾驶舱中走了出来。“兄弟们!享受这次旅程吧!帝都的鲜花在等着你们,帝都的美女也在等待着你们!” 随着他的话语声,艇身猛地一震,从地上缓缓升了起来。 “光辉”号作为旗舰在整个雁行阵列的最前端,艇首艰难的扬起来缓缓向更高处爬升。舱室里,申博小心的维持着手里酒杯的平衡,不让酒液洒到自己的身上。心不在焉的听着吕琛的介绍。 “我们将会达到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大升限穿过战区。在最后抵达目标区域上空的时候,降低高度到适宜开伞的五百米高空。”吕琛倚着舱壁道:“抵达时间大概是明天下午的三点左右,你们可以先休息一会儿,记得用绑带把自己绑牢了,否则从床上掉下来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们。”他难得的开了一句玩笑,然后正色道:“今天夜间我们将会越过混成军团的头顶,把他们甩在身后。可惜这次是看不到院长的直属部队的英姿了,不过你们总会见面的。” “院长的部队这次是全部骡马化。”千禧道:“他们的行进速度可能比我们慢不了多少。” “是啊。”吕琛答道:“大草原上显示不出我们空军的优越性来,但这次只是牛刀小试。第一次出击,总要找一个弱一点的对手才好建立信心不是么?会有一天会让他们对我们刮目相看的,先失陪了各位,驾驶舱不允许我离开太久。” 目送着志得意满的空军指挥官离开,申博缓缓抿光了杯中的酒。摇晃着空空的酒杯,目光瞥向舷窗外。春日下午的阳光温和的射入舷窗,晒得人昏昏欲睡。将军的目力非常,远远望到天际线上出现了几个移动缓慢的黑点。 “那是咱们的护卫部队,代号空中骑士。”吕琛的侍从官没等申博发问,便已经将答案说了出来。 “空中骑士?”申博摇着头:“指挥官好大的口气。他们顶多算是捕蝇草,可算不上骑士。等他们的航速能跟得上那些飞鸟之后再这么自称还差不多。” 听出将军话里的不以为然,侍从官肚子里有些不忿。但最终还是忍下来,陪着小心道:“现阶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们这些靠浮力的比不上那些靠翅膀的家伙。”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千禧看出了侍从官的不服气,他叹了一口气道:“你的长官没有告诉你,并不代表帝国对那些傻鸟无计可施。我们可是有真正的骑士。到时候这些圆敦敦胖乎乎的飞艇,怕是真的只能退居二线了。” 千禧说完,与申博相视一笑。脑海里不约而同想起一个人来。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某个少年立刻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小弟,你怎么了?”何囡停下了脚步,转头疑惑的望着已经越发英武的少年。 “姐,我没事。”何虎子揩了楷鼻涕,瓮声瓮气道:“昨夜吹了一整夜凉风,大概有些感冒。” “你自己一个人在十五研究所那边,可要照顾好自己。”何囡踮起脚尖摸了摸少年的脑门,突然温柔的笑了起来。“不知不觉,我的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了呢。” 何虎子这才发觉,曾几何时只能摸到姐姐辫梢的自己,已经在个头上超过了姐姐。 “爸爸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的。”何囡低声说了一句,姐弟两人想起了早逝的父亲,不由得有些感伤。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咸阳的春天已经温暖宜人,何虎子一身罕见的淡蓝色军装就已经很是扎眼,他的姐姐何囡今天并没有穿着军装,而是穿了一条素白长裙。路过的行人都把这姐弟俩当成了情侣,频频对他们侧目以视。两人经受不住这种热辣的目光,慌忙夺路而逃。沿着一条林荫道走了好远,才堪堪避过那些如同看待相亲对象一样的眼神。 两人只顾着逃走,谁也没有注意到街旁的马车上,有一双炙热的眼神盯着他们的背影。 老者坐在车厢软座上,昏昏欲睡。他身上穿着学院里的教员服装,微阖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而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却有些不耐烦。摇了摇老者的身体,轻声道:“三伯,拉你出来是看姑娘的,你睡觉是什么情况?” “是你的姑娘又不是我的。”被称作“三伯”的老人睁开了眼睛,隔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我看过了,可以走了吧。”他低声咕哝着自语道:“跟狐步左那老赖皮约好了下午要一起下棋的,全被你小子给搅和了。” “您还没说您的看法呢。”少年着急道。 三伯微微捋了捋胡子,似笑非笑道:“耀明啊,你想让三伯说什么呢?” “那个姑娘啊!”少年正是吕耀明。刚过了新年,已经度过了实习期,成为了咸阳少年营一七年度的正式学员。“您的侄儿已经到了婚娶年龄了,难道不应该在学院里找一个姑娘一起过一辈子?说实话,三伯啊,我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女人真正是女人,外面那些花花草草,不过都是庸脂俗粉而已。” “去去去,你才在学院里呆了多久,就被孙铿和章淼夫给洗脑了?”三伯不屑道:“那小丫头是那个老家伙的学生,你这小雏鸟驾驭不了。我劝你还是省了这份心,省得以后被小丫头骑在头顶上,你做牛做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我们老吕家的人呢。” “我不管,我就要她。”吕耀明见说不过这老者,索性开始耍赖。老者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全都招了以图耳根子清净。吕耀明得了准信,立刻欢脱的逃下车去。把三伯一人丢在车厢里。三伯摇头叹息了一声,自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狐步左你这老东西,莫要管太多也是了。”他敲了敲车厢壁,吩咐道:“车夫,开去狐步左教授家,说好了下午一起下棋的。” 吕耀明三步并做两步沿着林荫道追出好远,并没有看见伊人的踪影。四处张望,正惶急时。忽然听见耳畔有人轻声问道:“这位……同学,请问您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转过头来,正迎上何囡清秀的脸。吕耀明感觉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快要从嘴巴里跳了出来。他缓缓点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艰难的道:“确实……丢了东西。丢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也许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喔。”何囡微笑道。 “好。”吕耀明面上沉稳的回道,心中却在呐喊,“我丢了的东西就是你啊!用一辈子陪我一起找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飞行骑士5 “姐,这人是谁?”何虎子警惕的望着吕耀明。他的学业有些特殊,因此对陌生人的警惕性也比自己的姐姐高很多。 “这位是……令弟吧?”吕耀明朝着少年伸出了手,目光落在何虎子的肩膀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二级校尉了,前程远大啊!看来应该是院长的高足,也只有这个身份才能解释。” 何囡对这个自来熟的年轻人很是头痛,两人在林荫道上兜兜转转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年轻人自称丢了的东西没有找到,这家伙倒是把自己给介绍了个底儿掉。这让何囡很困惑,这家伙突然从林荫道冒出来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吕耀明浑然没有察觉到何囡姐弟俩对自己已经产生了戒心,依旧爽朗的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吕明,今年刚刚进咸阳陆校。我在一七届武官科,不知道何小弟是在哪个科就学?” “无可奉告。”何虎子冷冷回道。 “不要那么生分嘛。”吕耀明无奈笑道:“既然相见就是缘分,大家难得认识,以后多走动走动,我也不那么寂寞么。”嘴里扯着乱七八糟的理由,吕耀明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如何与眼前伊人拉近关系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何虎子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吕同学,我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何虎子嘴角扯出一丝讥嘲的笑意。 “嗯?”吕耀明不明所以道。 “试图刺探我来历的人,一般下场都很惨的。”何虎子微笑着解释给他听,还没等吕耀明回过味来,林荫道暗处就涌出了几个便装大汉,三下五除二便将他按倒在地。 “等等!你们是什么人!”吕耀明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这帮冷着脸的大汉根本不听他的任何解释,直接将他像拖死狗一样拖上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 等到吕家的护卫发现异常,跑到林荫道上时,哪里还能看到自家少爷的踪影? 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吕耀明才感觉到马车停止了行进,车厢门打开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心中思忖着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一声不吭的顺从着对方的摆布,牵线木偶一般走下马车,跌跌撞撞的沿着一条平坦的道路走到了一个房间之中。 他听到了房门关闭的声音,又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吩咐道:“可以把他的头套取下来了。” 下一秒,遮挡住他视线的黑色布套从头上摘了下来。眼前不能适应这骤然变得光明的房间,模糊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恢复了视觉。只见眼前一个军官背对着他站立着。 “报上你的名字,来历。”那军官的声音冷淡而低沉,他并没有回过头来,也许是出于保密的考虑。 “我……我叫吕明。咸阳陆校一七届武官科学员。”他支吾着,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世道险恶,天知道这伙天杀的军官是什么来路。万一是他老爹家的敌人就糟糕透了。 “咸阳陆校的学员,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那军官转过身来,冷冷的注视着他质问道:“难道你不需要上课吗?” 吕耀明顿时语塞,他从学校偷偷跑出来这种事情要不要交待给这家伙?他心中急速转着念头,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军官。只见这军官看上去年龄与自己相仿,穿着一身暗绿色的军服。右臂臂章上纹着毒蛇缠绕军刀的图案。他曾经在父亲书房里看过这个图案,这个图案每次出现,几乎都伴随着父亲的一阵长吁短叹。问父亲时,父亲只会没好气的抱怨一句,“孙铿那个死要钱的!养这么一支黄金等身搭建起来的部队。”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惊呼道:“你们是特侦十一!”他的惊呼才刚刚出声,身后两个士兵就狼一样扑了上来,将他狠狠按在地上,让他的脸颊与冰冷的地面来了一次超级亲密的接触。 那军官的眼神冰冷下来,声音如同九幽深处爬上来的幽灵。“你到底是谁?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想活着走出去,我看很难。” “家父吕谦益,我是吕耀明!”吕耀明从身后士兵控制自己的力度上感受到了军官所言非虚,顾不得脸蛋火辣辣的痛楚,拼尽全力哀叫道:“我不是探子,是自己人!千真万确!” 那军官听到吕谦益这个名字,脸色和缓了那么一瞬。但声音依旧阴寒。“查他。” …… 两个小时后,安宁堡章淼夫办公室。 吕耀辉三个月来第二次登门拜访,章淼夫感觉自己一个脑袋有两个大。但恶客也是客,对方毕竟是帝国未来财相,安宁堡最有力的支持者。该给的面子一定要给,该赔的不是一定要赔。想到这儿,章淼夫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幸好人没事,要不然这次吕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章淼夫固然头痛,吕耀辉的心情也是一团乱糟糟。弟弟妹妹没有一个省心的,上次是因为吕情,这次又是耀明出事。得到了护卫的紧急回报之后,他瞒着老父第一时间跑到安宁堡来找章淼夫要人。这要是让家里人知道了,还不得反了天去。 这一次,吕耀辉做好了让耀明休学远离安宁堡的打算。因为他发现这个地方当真是他吕家人的险地,一家人原本平静安详的生活,完全被这所学校打乱了。这次又轮到弟弟被人掳走,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他豁着跟章淼夫翻脸也要讨个公道回来。 难言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令狐立夏端了两杯热茶走进来,附耳在章淼夫身旁嘀咕了几句。章淼夫点了点头,吩咐道:“把人带过来吧。” 令狐立夏得令出去带人,章淼夫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面露笑容朝着吕耀辉道:“是一场误会。耀明去的那个地方隶属于帝国最高机密,他本不该知道的。我们的人警惕心太强,一时间也没注意情况。现在他已经回来了,耀辉兄若是想把人带回去,我个人来讲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章淼夫的话音刚落,房门便推开了。令狐立夏领着灰头土脸的吕耀明走了进来,他瞥了吕耀辉一眼,沉声向章淼夫报告道:“院长,人已经带到。请您发落。” 尽管吕耀辉和章淼夫两人已经达成了一致,但目前来讲,吕耀明还算是学院的一份子。是以令狐立夏根本就没有向吕耀辉交人的意思,直接将吕耀明推到了章淼夫面前。 “今天下午的课,你可又逃了。”章淼夫随意翻动着眼前的学籍册,温声道:“自己算算,自从入学到现在,你正经的跟着上了几节课?” 吕耀明惭愧的低下了脑袋,不敢看说话从来都不高声的院长。过了许久,他才喏喏道:“院长,学生知错了。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吕耀辉冷哼了一声,懒得再跟这温吞水一般的章淼夫蘑菇。天马上就要黑了,回去晚了老父难免会怀疑。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吕耀明面前,沉声喝道:“由不得你这般混闹!现在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吕耀明抬头望着表情严厉的长兄,脖子一梗道:“我不走。” “我已经给你办了休学手续,从今天起你老老实实回家呆着。”吕耀辉道:“已经这般大的人了,还不知天高地厚整天胡混。” “吕耀辉!”吕耀明转过头来冷冷瞪着自己的兄长,一字一字的直呼他的名字。“你没有剥夺我上学接受教育的权力。我是这个学校正式的学生,只要我不想离开,没有人能够把我从这里带走。” 吕耀辉冷不防吃了一颗钉子,登时气得脸色铁青。章淼夫眼看兄弟俩要大打出手的模样,赶忙给令狐立夏使了个眼色。令狐立夏会意,插进兄弟两人中间道:“耀辉阁下请息怒。耀明同学言之有理,我希望您也能尊重他的意见。” “意思就是你们安宁堡不放人咯?”吕耀辉听出了令狐立夏的潜台词,冷笑道。 “您误会了。在学员是否离校的关键问题上,学院的意见是没有意见。一切以学员自己的意愿为主。”令狐立夏不卑不亢道。 “好!好得很!”吕耀辉不怒反笑:“耀明,我再问你一句,跟不跟我回去?” 吕耀明决然摇了摇头。“我是不会离开的。”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不会得到一分钱。家里对你的资助,到此为止。直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为止。”吕耀辉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朝外走去。 “还真是老套的方法。”吕耀明浑不在意道:“以为断绝了资金,就能让我就范吗?难道你忘了,我们祖先的本行是什么了。” 吕耀辉听到弟弟这么说了一句,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定住身形,转头冷冷道:“经商?那也得能做成才行。相信我,弟弟,你早晚会回心转意的。” “永远不会。”吕耀明昂起头,倔强道。 “相信我,你会的。”吕耀辉深深的注视了他一眼,再也不说什么。转身扬长而去。 “院长……您看。”吕耀明回过头来,无奈的向章淼夫摊了摊手。“我下个学年的学费恐怕不能按时缴纳了。嗯……也许还有这个季度的伙食费……我可以申请一个贫困补助吗?” “抱歉,不能。”章淼夫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你想说什么?” “也许庞大师傅需要一个竞争对手了。”吕耀明神秘兮兮的笑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飞行骑士6 安宁堡永远都不缺乏新闻。最近流行的新闻是二号土楼门口多了一个卖早餐自食其力的吕耀明。据说他和院长章淼夫达成了一个“君子协定”。只要他全部的学科都能够及格通过,那么他的早餐摊子想开多久开多久。 不过对于学院卫队来说,这个早餐摊子的出现简直就是对整齐划一的学院气氛的一种赤裸裸的破坏。只是,学院卫队的主张并没有得到学员的支持。庞大师傅做得餐点固然好吃,但大家也需要换换口味了。最终这个小麻烦被王戎想办法完美的解决,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吕耀明同学的早餐摊子每天早课前摆放,早课前十分钟必须收回。否则严惩不贷。 于是,安宁堡少年营一七届武官科的教室门口便多了一辆售卖早餐的手推车,教室里多了一位浑身散发着葱花油饼香味儿的少年学员。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年在学院里就学的教工和学员们依然还能够清晰的回忆起那个浑身散发着葱花油饼香味儿的吕耀明,尽管他的面容早已经模糊了。 尽管成为了“竞争对手”,可是吕耀明和庞大师傅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个早餐摊子而变得恶劣。庞大师傅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他的徒弟们目前是学院食堂里的主力。有时候大家也会看到庞大师傅背着手溜达到吕耀明的摊子前,默默观察好久。 有时候也会出手买上两个做成心型的饼子,再从铁皮罐子里接上一杯牛奶,边吃边喝的回去自己的小食堂;吕耀明则会在晚上放课之后,跑到大师傅的小食堂点上两个菜,带上一壶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的好酒,浅斟漫饮,一老一小随意聊到深夜。 蒙教授是学院里最早光顾吕耀明早餐摊的教工,因为他很中意吕耀明烙出来心型葱花油饼。惯常来说,蒙教授会要求在油饼上再摊上一个荷包蛋。然后带着这些早餐去地下一层,把早餐带给他的义子吃。 吕耀明几乎天生就有一颗善于经营的脑袋。对于那些有特殊要求的客人,只需要来一次,下一次无消再说,吕耀明自动就会把他们想要的做出来。 早餐摊子开张还没几天,二号土楼上上下下的教工学员们差不多都成了吕耀明的主顾。只不过他一直想要卖给的那位主顾一直都没有出现。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熟悉,他终于知道梦中情人的名字以及她所在的班级。一六届的少年营唯一没有毕业的学员小队,目前正在狐教授的手下进行最后的学习。别说吕耀明,其他教工学员都很少能够见到狐教授和他的宝贝学员们。 正当他抱定了“有志者,事竟成。”的心思,准备把早餐摊开到毕业那一天的时候,梦中期待了很久的相遇,就在一个早晨实现了。 秦历717年三月九日,晴。安宁堡二号土楼门前。 吕耀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距离早课还有十五分钟,该到了收摊去教室的时候了。正好这时候鏊子里还剩下最后一个饼和最后一颗鸡蛋,他准备利用最后这点时间,煎一颗完美的荷包蛋,作为早餐好好的犒劳自己瘪瘪的肚子。 鸡蛋打进油锅,蛋液与热油相遇,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吕耀明小心控制着火候,在蛋清刚刚成型而蛋黄还保持着半凝固状态的时候,小心的将荷包蛋铲到已经烙好的油饼上。 香气扑鼻,吕耀明心中赞美了自己一句,然后拿出纸袋,准备将它盛装到袋子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耳畔有个柔柔的声音问道。“这位……同学,你还有饼子卖吗?” 这一刻,吕耀明感觉自己被霹雳击中,浑身麻酥酥的找不到方向。手一抖,完美的荷包蛋顿时就坏了形状。蛋黄流了出来,卖相就显得不那么好看了。他偷眼看了何囡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忙不迭点头道:“卖。最后一个,给你算半价好了。” 何囡并没有嫌弃流出来的蛋黄,事实上,她并没有过多的注意到这个卖油饼的小贩是自己几天前遇上的那个“心怀不轨”的家伙。她心事重重的付了钱,带着热乎乎的油饼走向了远处的土楼教工室。 吕耀明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失神。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看到了学院卫队队正那双锃亮的军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小子,早餐摊子不想要了?”队正不怀好意的笑着。 “啊?!”吕耀明这才如同梦醒一般,这个时候已经不用看时间了。学院卫队队正就是准时的时间。大多数时候,最后一个饼子的主顾是他。他连忙拼命的开始收拾小摊,匆忙的像尾巴着火的猫。幸好卫队队正今天并没有跟他过不去的心情,也许是好吃的油饼攫夺了队正的胃也不一定。直到吕耀明推着小推车逃到武官科教室门口,回头看卫队队正时,他依旧站在土楼门口。 这会儿,吕耀明心中只想变成他卖出的那块油饼。被她捧在手心里,变成能量,给她力量。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推开了教室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刚刚才卖出的那块油饼,油花浸透了薄薄的黄纸,流淌出来的蛋黄在饼面上绘出了一副很好看,很抽象的写意画。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何囡的脸上。沉默了许久之后,心中呐喊着:“总算等到你!”外表的行动却一如既往的铿锵。立正,敬礼,大声向教官报告道:“一七届武官科学员吕明,请求入列!” 何囡点了点头,表示允可。她刻意忽略了吕耀明同学已经迟到五分钟的事实,但实际上除了她自己,学员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一上午的时间须臾而过。放课后,她挟起教材离开了教室。潜意识里她不想看到任何熟悉的人,现在她迫切想要把一切熟识的人都关在记忆大门的外面。但这一切终究是幻梦,还有一个重要朋友的后事,等着她去处理。 接到阵亡通知书的时候,迟疑了很久她才想起来,那个沉默起来像冰,笑起来像雪融的男孩已经不在人世。彻夜难眠,浑然忘记了第二天她将毕业,正式成为安宁堡教工的一员这重要的事情。 庞春江临死将自己所有的遗物交给何囡处理,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章淼夫交给她的档案袋里,只有薄薄的几页文件以及一张泛黄了的老照片。 “这位是——”何囡拭去眼角的泪,疑惑的看着照片上那位面庞姣好的妇人。 “庞春江的母亲。”章淼夫言简意赅的道。少年营的每一个学员消逝,就如同锋利的刀刃在他心上划出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他的心在流着血,但在何囡面前却不能表现出来。 “庞同学最后的话,让你尽快找个好人家嫁了吧。”章淼夫道。 “我……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何囡负气说着,眼泪却不争气的又掉了下来。 “那是你们的事,话已经带到了。”章淼夫没有将谈话继续下去的心情,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何囡可以离开了。 “能问一下,他……最后葬在了哪里?”何囡低声问道。不管如何,他总是自己的朋友。以后有时间去祭拜一下也是情理中事。 “桑梅草原。”章淼夫嘴角勾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帝国的战士,为帝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随着章淼夫的最后评价,庞春江这册还没有来得及让人详细阅读的书册缓缓闭合。而在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上,一个新的人生刚刚翻开了扉页,用稚嫩但有力的笔端,写下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认识。 一辆牛车沿着刚刚碾出来的车辙向北行进,驾车的少年回头看着躺在车尾的中年男人。 “好好驾你的车,小心路旁边都是吞人的沼泽。”中年男人用手支起脑袋,冷淡的望着少年说道。 少年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容。“又在考我?现在冻土还没有化。” 中年男人哂笑道:“你草原生活经验很丰富嘛。那么好,接下来的路就全靠你了。” “可以。但是能不能把我的酬劳先结了?” “这个嘛……”中年男人脸上终于露出窘迫的神色。“被那帮混账狼崽子追得太狠了,我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的穷光蛋。但是……你不要失望。等我们做完了这一票,我保证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 “骗小孩玩呢?谁信!” “不管你信不信,跟着我不会亏待你的。” “呵呵。” “你笑什么?” “……” “……” 无聊的对话中,牛车渐渐走远。远处天际线上,一行行黑影正朝着更加遥远的北方行进。 第一百五十八章最后攻势1 秦历717年三月十二日,晴。桑梅草原东北方向,六号奴工城。 兰若河站在高处向下俯瞰,这座刚刚被解放的城市一片寂静恍若空城。实际上,秦军夺下来的几乎就是一座空城。除了近两万衣不蔽体的魔族军败兵之外,他们在城市里没有看到一个活着的人类。当然,这两万守军一个也没有跑掉。在后路被切断的情况下,后续部队只用了一个冲锋就打垮了他们,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后续部队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绞杀境内逃散的魔兵小队上。几天时间,零零散散的战斗竟然也获得了不少斩获。魔兵脑袋筑成的京观集中摆放起来,蔚为壮观。 倒不是秦军野蛮,主要是因为温暖的春天即将到来,这么多尸体散落在外很容易造成瘟疫,索性集中起来一把火烧了痛快。 “在看什么。”兰若江费力的爬上了城墙,炮队瞭望手的肩膀又多了一颗闪耀的铜星,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有独立指挥一小队炮兵的能力了。 “我在想,填满这座城得需要多少人;让它恢复往日的繁华,又需要多少年。”兰若河轻叹道。魔族军铁蹄过处寸草不生不是传言,而是真切存在的现实。这几天来,他们炮兵队在跟着打扫城市的时候,从枯井里找出的人类骸骨,已经多达万具。这还不带着变成了粪便的人类,在城市野外变成枯骨的人类……林林总总加起来,这座在秦军情报中至少容纳过数万奴隶的六号城,一个人都没有幸存下来。 “会好起来的。”兰若江满怀信心的道:“昨天的会议上不是说了吗?今年的任务是修铁路,把天海郡和六号城连接起来。然后就会有大批移民会转移过来。桑梅草原上的繁荣,十年可期。” “十年……”兰若河冷笑道:“魔崽子可不会给我们十年时间。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我们花费了这么多功夫,夺下来这片大地的意义何在?移民过来,让他们变成魔崽子的食物吗?” “哥哥,我发现你这么没有信心。”兰若江攥起拳头道:“还有我们啊!拼命夺下来的土地,会用命去保护的。你难道不会吗?” “会。”兰若河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不就结了。”兰若江道:“我们军民一心,一定能够击败侵略者的。” “但愿吧。”兰若河言不由衷道。 “哥哥,我发现你真的应该用心好好看一看,好好的想一想,好好的学一学……极光城的第一机动卫,在援兵没有到达的情况下,已经坚守了三天时间了。难道我们就不如他们吗?” “他们啊……”兰若河一语点破了其中的秘密。“他们就是天生要被包围的人啊。我们炮兵可不能和他们比。而且,院长阁下的飞艇一直都在给他们投送补给。这样的仗要还是不能打赢,那么指挥官可以去死了。” “没有哪支部队是天生要被包围的。但也没有哪支部队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被包围。”兰若江道:“关键在于,抵抗的决心和有一颗永远都不会被击败的心。我的哥哥,我发现你越来越悲观了。”少年一头金发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让兰若河的眼睛有些刺痛。他侧头避开了弟弟灼热的目光,低声轻叹道:“是站得越高,发现现实越加黑暗。等你有一天站到我的位置时,就会发现,绝望……从来都没有远离我们,一切都不过是假象而已。” 兄弟两人谁都无法说服对方,只好将对话停止。过了许久,才听见兰若江轻声道:“哥哥,我已经考虑好了。等这次战役结束,我就会去报考安宁堡最新一届的炮科。” “维持我们的独立性,你能获得更多的好处。”兰若河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但神色间却显出淡淡的不屑之意。“你挤到那个圈子里去,也许穷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闯出什么名头来。” “我会用事实证明,哥哥你的看法是错误的。”他迎着初升的阳光,眯起了眼睛。用不可置疑的稚嫩声线说道:“人类必胜!我们大秦——必胜!” 与此同时,六号奴工城北部一百七十秦里。混成军团临时驻地。 混成军团的万余官兵占据了一条无名小河的南岸,而在河对岸,只有一支狼骑兵部队远远的监视着他们。即使是临时营寨,秦军防御的强度也不是这支狼骑兵部队能够轻易撼动的。幸好亚达大公给他们的命令只是监视而没有其他,狼骑兵的指挥官也乐得离这支武装到牙齿,行进速度又奇快的秦军远一点,省得半夜被他们摸上门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在过去五六天的时间里,已经有数支成建制的魔族军部队被这支部队攻击,最后都逃不过被击溃然后被后续步兵绞杀的结局。 魔族军面对这支全新的秦军部队时,早已经胆寒。亚达大公的防御在战役开始第一天就已经陷入了必败之局。得到步兵、轻骑兵完美支持的装甲兵部队如同猛虎下山,早已经无心恋战的亚达大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支又一支部队被秦军歼灭。能够看到这杀神停下了进攻的脚步,大公心中缓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对他而言,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击败占据极光城的那支秦军部队为自己的大军打开回家的道路,而不是跟孙铿的主力进行决战。 “燃煤和水都已经告罄,士兵们携带的粮食已经只剩下一天的量。我们必须要停下来了。”薛汉臣面色凝重的望着孙铿道:“辎重队目前被我们甩在六号城,等他们赶上来又要耽误五六天时间。这五六天时间,一机卫能顶得住魔崽子们日益疯狂的进攻吗?” “他们天生就是要面对包围的。”孙铿道:“我们最应该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敌军可能的反扑。现在亚达大公对我们实施了规避的策略,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胜利而放下了警惕之心。命令飞行骑士加大对我们已经掌控了的区域进行巡逻飞行的力度,发现大规模敌军行动一定要第一时间上报。” “是。”薛汉臣应答了一声。林光一前往后续部队指挥之后,他就成了孙铿的智囊。只不过略微跳脱的性子让他难以成为像林光一那样的稳重助手,经过几次战斗之后,薛汉臣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孙铿的控制,整个战局由着孙铿一人任意的涂抹。 也幸亏魔族军已经被秦军的空地一体化攻势打得晕头转向,情报、战术、武器装备上碾压性的优势让即使是最平庸的指挥官来带队都不会轻易失败。现在拖延秦军获得最终胜利的桎梏,只剩下了后勤。 “距离我们最近的辎重队在什么位置?”从孙铿房间里出来,薛汉臣拉着萧孟两人急匆匆的朝营地里的后勤部门走去。历史上被后勤击败的军队数不胜数,可是薛汉臣不想让自己的名字也挂在上面。秦军不是随意拿“两脚羊”吃到肚儿圆的魔族部队,行军作战还是要按照基本法的规定来。 “边防军第三十三卫携带着辎重一直都在距离我们三十秦里的后方游弋。”萧孟翻开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找到了薛汉臣感兴趣的东西。“他们携带着粮食、少量的燃煤和医疗用品。”他抬起头来望向薛汉臣,“这也是临出发前制定的紧急预案。在我们周边有三支这样的紧急辎重队活动。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后勤部队不能按时抵达的时候,给我们提供临时补给。” “怎么联络?”薛汉臣问道。 “很简单,点起特制的狼烟就可以了。”萧孟回答。 …… 傍晚时分,接到信号的第三十三卫给孙铿的部队送来了急需的补给品。虽然不能支持秦军发起一次进攻,但让他们维持着一个吓唬人的姿态还是很轻松的。果然,当营里的蒸汽战车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并且作出试图出发的举动时,一直盯在河对岸的那支狼骑兵部队立刻溜了。 笑话!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四条腿跑不过带轮子的;带轮子的跑不过天上飞的……他们这帮狼骑虽然加起来已经有六条腿了,可还是长腿的不是?留在这里等着“陨星者”收割他们的脑袋么? “看来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安稳的了。”孙铿听到警戒部队的回报后轻松说道。 “但是我们的危机并没有解除,一旦敌人发现我们色厉内荏的真相,他们一定会反扑回来的。”薛汉臣忍不住冷冷的给孙铿提了一个醒。 “那就在这里给他们挖好坟墓吧。省得我去寻找他们主力决战了。”孙铿沉声道:“如果他敢来的话!” 孙铿不是料敌先机的智将,得出正确的结论不过是因为对手已经胆寒的前提。自从战役开始后,天公作美。桑梅草原上一直都在刮着南风。除非亚达大公的部队能够绕到孙铿的背后发起攻击,否则他绝对不会有出击的胆子。 但在秦军已经掌握了全面的制空权之后,亚达大公的主力只要稍有动静,立刻就会被空中巡弋的飞艇部队侦知。也许亚达大公的部队真的可以成功绕到孙铿的背后,但他很可能来不及发起向孙铿的攻击,就会先行与秦军的主力部队来上一场决定命运的大决战。坐镇在六号城的林光一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最后攻势2 桑梅草原丘陵地带,距离极光城三十三秦里处。魔族军大营。 正面秦军主力咄咄逼人,后路又被从天而降的一支秦军小部队断绝。亚达大公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腹背受敌的难受滋味了,如今再品尝起来,发现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进入春天之后,战局急转直下。随着秦军在三月初三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亚达大公发现自己的强盛竟如同水面上倒映的虚景,一阵风刮过来,就碎裂的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有一个难题摆在大公的面前,是集结全军之力继续围攻极光城,好循着最近的道路回家;还是听从表弟梅里尔的建议,绕开极光城,避开秦军正盛的兵锋,前往位于极地的二号城驻扎。 极地二号城是桑梅草原上最偏远的城市,也是梅里尔伯爵的领地。那里四季都是极寒的气候,以人类的单薄身体绝对没有办法能够生存下去。再有神秘莫测的极地冰盖,它们会随着脚下的海流一起移动。除了极地当地人能够摸清它们的脾性,任何外来者到了那里都会彻底迷失。 而且,在亚达大公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就算夺下了极光城又能如何?他去哪里弄来血祭的足够人口?桑梅草原上的贫瘠超乎他的想象,一次大屠杀之后,方圆数百里再也看不到人烟。如果这是在他的领地,这样的情况简直难以想象。 但是极光城却不能轻易的舍弃掉,那是他回家的最后希望。当然,在深渊之城可以通过另外一扇门回家,但去到那里的难度简直比正面击败眼前这支秦军还要大。就算他能成功的过去了,真正带回去的又有几人? 权衡再三,亚达大公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敲了敲桌面,吩咐道:“让伦克尔爵士和昆布爵士过来。” 稍顷,两个狼族人畏畏缩缩的走进了大公的营帐中。大公金碧辉煌的移动行营已经被抛弃在野外,现在所有的魔力都用来防御秦军可能的空中袭击,米卢斯大公的败局他不想重复一次,仅有的几头狮鹫也用来保卫行营而不是去和人类争夺天空的控制权。 “极光城的进攻,到今天是第几天了。”亚达大公低沉着声音问道。他刻意没有去看这两个已经快要吓得跪倒在地的贵族,他怕自己抑制不住立刻就杀死他们泄愤的冲动。 “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伦克尔爵士抖抖索索的回答道。 “我要的极光城在哪里?”亚达大公咬着牙齿狞声问道。 “还……还在秦军的控制之下。”昆布爵士的声音多少还算正常一些。 “当日你们请战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的跟我说过,只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极光城就能够重新回到我们的手里。现在呢?” “这支秦军和我们之前碰到的不一样。”伦克尔慌忙的解释道:“他们的枪械射程很远,战斗几天时间,往往我们还没有发起进攻,就已经遭遇了他们的远程打击。我们的军官死伤惨重,现在千夫长们已经开始指挥战斗了。” “而且,他们还有飞行船在给他们投送物资,我们面对的是一支几乎永远不可能弹尽粮绝的部队。如果……如果……”昆布爵士如果了两声,迟疑着不敢说下去。 “如果把法师中队和狮鹫中队配属给你们,是不是可以进攻的更加顺利一点?”亚达大公冷笑着帮他把答案说了出来。 昆布爵士和伦克尔爵士两人同时低下了头,他们知道这个提议是不可能实现的。大公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重,这两支部队放在战场上只是高级一点的炮灰,但是他们却是保护大公不受攻击的最后依仗。 “没有任何增援。”亚达大公冷冷的道:“是你们自己跳进了套子,就不要怪我绝情。现在天空已经是秦军的,一旦被天上的秦人发现我们的内部空虚,那么我们将会遭遇到彻底的失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们太吝惜自己族人的性命了。要知道如果战败,你们什么都带不回去。族人死光了还可以再生,但是族群的脊梁骨被打断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想清楚这个问题,用人命填也该把极光城填满了。去吧,我再给你们一天时间。” 两人原本以为这次召见是他们的死期,没想到一顿训斥之后大公又给了他们多余的进攻时间。他们如遇大赦,赶紧退下。生怕大公改了主意。 等到两人退出营帐之后,亚达大公的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去请梅里尔伯爵过来。”他刻意的加重了自己话语中的那个“请”字,相信自己的侍从们会理解自己的意思。 梅里尔伯爵得信后,诚惶诚恐的赶了过来。两人虚情假意的拥抱了一下,大公叹息道:“我亲爱的表弟,这段时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表兄这是何意,我在这里挺好的,挺好的。”梅里尔伯爵言不由衷的道。 “还是有事情要麻烦到你。”亚达大公正色道:“你的提议我决定答应下来了。全军这就转移,你来给我们带路如何?” 梅里尔猛地吃了一惊,“大公……我们现在可是正和秦军在交战状态,贸然撤出战斗的话,是不是……” “正在接战的部队,还有没来得及撤退的部队都舍弃好了。真正需要你接纳的只有我的直属部队以及几位伯爵的亲信。”亚达大公毫不犹豫的道,危急之时,需要有一颗壮士断腕的决心。 “这样么……好吧。”梅里尔伯爵点了点头,大公的直属部队只有七八万人,带上他的心腹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上下。这些兵力对于二号城来说,不仅不是负担,反而是难得的强援。凭借极地天险,再加上大公这十万强兵。他最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表兄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呢?”梅里尔小心翼翼的问道。 “事不宜迟,就在今夜。” 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梅里尔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压低了声音笑了起来。可是过了几秒钟,他又愁眉苦脸起来。在大公的地盘上,自己一个值得托付的人都没有。该如何把这个宝贵的消息传递给那位大人物呢? 困兽一般在帐篷里转了几圈,梅里尔伯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来人啊!给我准备战犼和弓箭,本爵要出营去射猎。” 半个小时后,亚达大公得到了心腹的报告。昏暗的帐篷里,大公阴沉着脸色自语道:“春天的草原上除了草根就只剩下冻土了,我的这位表弟在搞什么花样?” “不管什么花样,大公就静观其变就是了。”那颜侯爵陪着笑脸轻声道:“我们手下有十万强兵,这些可是进入梅里尔伯爵领地的最大筹码。到时候大公您无论是让他做阶下囚,还是杀了送他去陪祖先,都看您喜好了。” “说得很对。”亚达大公放下心事,点头道:“量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去准备撤退的事情吧,告诉我们的手下,这是大战最后的风浪了,都给我提起精神来!” 那颜侯爵恭敬欠身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平静无风的草原上,梅里尔伯爵骑在犼兽上,惊恐的望着几个从草丛里冒出来的帝国军人。 “大军重围之下,还能看见你们。大公的军队败得不冤。”梅里尔伯爵恭维了一句,紧紧攥着犼兽脖颈上的缰绳,就是不肯下来。 为首的女子嘴角扯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你冒险从营里出来,应该不是专门来恭维院长的吧?说,有什么重要紧急的事情。否则我不介意带着你的头颅回去换点军功。”正是消失在视线中很久的狐九重。 梅里尔伯爵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连忙摆手不迭道:“确实有重要的事情。大人不要杀我,我对院长还是有用的。” “有话快说。”狐九重美目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耐之意,冷冷的催促道。 “大公准备撤退了。”梅里尔伯爵快速的道:“他们准备撤退到我的领地去。还望陨星者大人能够对我的领地高抬贵手,容我有些资本,这样才能在深渊之城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话语权。” “撤退?”狐九重冷笑道:“他以为桑梅草原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无主之地么?不扒一层皮,休想走得那么容易。”她望着梅里尔伯爵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位坐拥数万兵力的大公进入到你的领地,你以为自己就一定能够高枕无忧了么?” 梅里尔伯爵赔笑道:“这正是小人冒险出来的原因。还望大人能够给小人指一条明路。” “算你识相。”狐九重歪了歪脑袋,示意自己的手下从背包里拿出一面旗帜,交到梅里尔伯爵的手里。“把这面旗帜想办法铺在那位大公的营帐附近。” “这……”梅里尔伯爵展开这面白底红十字的旗帜,不解其意的望着狐九重那张冷淡的脸。 “让你做你就做。不要问为什么。” “是。”梅里尔伯爵连忙答应,双手垂在身前,毕恭毕敬的欠身道。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络,到了领地之后,我们的人会去找你。不要怠慢了他们。”狐九重挥手命手下依次撤离,自己留在最后。最后叮嘱了伯爵一句,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第一百六十章最后攻势3 桑梅草原北方丘陵地带。 这里是大军纵横交锋的空白地带,双方的侦骑探子不时出没,平静的草原上暗中杀机四伏,并不像看到的那样祥和。 一匹落单的狼骑从漫过脚踝的枯草从中漫无目的得游荡着。十几分钟前他所在的小队遭遇了一队空前强大的秦军侦察队,短促而激烈的战斗后,只有他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他却没有赶到一丝温暖。心中只有漫无边际的恐惧。 秦军侦察队在这里出现并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意味着魔族军已经在丧失了天空的主动权后,地面上的主导权也要保不住了。必须要尽快赶回去把这个糟糕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头领。狼骑心中想着,一直紧绷的精神略有放松。 冷不防一枝羽箭从草丛中射了出来,正中狼骑的面门。狼骑惨叫了一声,翻身从巨狼背上跌落。巨狼怒号了一声,绕着自己的骑士转了几圈。 濒死的骑士想要摸摸伙伴的脸,可是他的手才刚刚摸到它湿润的舌头,就无力的垂下。最后的视线停留在远处草丛中,站起了两个衣衫褴褛的秦军。 “他们已经抵近到这里了么……要赶紧让大人知道才是……”狼骑心中带着强烈的不甘死去,冷清的战场上只剩下了他的坐骑和两个秦人。 两个人类拔出了腰间的短刀,用打量猎物的眼神戏谑的看着眼前困兽犹斗的巨狼。“左右夹击!”年长的人类下达了命令。 “好嘞!”少年爽快的答应了一声,抄刀扑上。 巨狼望着两个扑上来的人类,森冷的眼神盯上了右侧瘦弱的少年。它俯身咆哮,作势欲向少年猛扑。少年神色夷然不惧,挥刀迎上。手中短刀闪烁着耀目的阳光,晃花了巨狼的眼睛。还没等到巨狼的视力恢复正常,它就听到了一声枪响。失去了控制的身体重重侧倒地上,眼角余光看去,只见那个强壮的人类正慢条斯理的将手里的枪举起来,吹了吹枪口冒出的淡蓝青烟。 “卑鄙的人类!”巨狼心中这么想着,无奈绝望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未来几天的口粮就着落在你身上了。”张延鹤眉开眼笑的走过来,踢了狼尸一脚。 少年拄刀蹲下,抬眼望着张延鹤不满的道:“子弹还有几颗?说好了这次是肉搏的。”萧十三经过一整个冬天的磨练之后,已经比之前壮实了很多,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羸弱少年模样。 “有枪不用,那是傻瓜。”张延鹤调侃了一句,“愣着干什么,把尸体拖回去吧。回去我把后腿烤给你吃。” “等等!”萧十三忽然站了起来,走向那具狼骑的尸体。“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今天咱们的捕猎太顺利了。照理说,那个狼骑不应该就这么死的。” “哦。他难道应该在捱了致命一箭之后,坐在地上跟咱们玩叶子牌么?”张延鹤不屑道,没有理会的少年的独自行动,低着头开始分割狼尸。 “果然!”少年恍然叫了一声:“师兄你快过来,这家伙身上有伤!” “有伤有什么好看的……等等,有伤?!”张延鹤瞬间回过神来,丢下刀子和狼尸,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萧十三身边,只见萧十三已经将尸体摆正,将狼骑腹部的枪伤展露了出来。 “有点像秦五式的枪伤。”张延鹤打量着伤口,犹疑不定道:“不过这个贯穿力,怕不是近距离射击才造成的。这小子死定了,就算没有我们那一箭送他归西,他也坚持不到营地。” “近距离射击的话,难道是遭遇战?”萧十三分析道:“这是不是说明,在咱们附近有一队咱们的人在活动?” “你说得对,小子。”张延鹤眉开眼笑道:“身上都发臭了,该到回家的时候了。” “但你们短时间内还是回不去的。”身后有声音幽幽的回答道。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能在两人高度警惕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的接近到这个距离,来人的身手可不是他俩能够轻易匹敌的。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暗绿色奇怪军服的女子负着手站在他们身后,神情中略微露出疑惑的表情。 “狐教官!”萧十三怔了怔,立刻叫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他的话音刚落,草丛中错落站起十几个持枪的大汉来。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我的学生。”狐九重道:“不过,例行的讯问还是要进行的。两位是……” “天海郡直属远侦队队正张延鹤,这是我的……副手萧十三。”张延鹤听过狐九重的名头,更加知道这个女子率领的那支部队的威风。他不敢怠慢,尽管没有敬礼,但笔挺的站姿已经表达了他的态度。 “战前报告上有提过你们的名字。是在攻击六号城的时候失踪的对吧?”狐九重小小的玩了个花样,战场凶险,她得确定捡到的这两人不是魔族人耍弄的小伎俩。 “是极光城。”萧十三认真的纠正道。 张延鹤却了解了狐九重的想法,二话不说伸手解开了破破烂烂的军装,露出了赤裸而壮硕的身躯。又摘下已经破的只剩下帽圈的军帽,撩起头发道:“请长官检视,我们身上并没有可疑的伤口。” 狐九重认真的从他的头顶看到腰际,点了点头道:“我看到了。但是……”她的目光停留在张延鹤的裤带上,目光中的意思很显然是张延鹤的坦白还不够。 张延鹤咬了咬牙,伸手解开了裤带,只穿着一条短裤站在女子面前,昂首道:“请长官检视!” 狐九重目光移到萧十三身上,萧十三马上就读懂了她的意思,三下五除二脱到和张延鹤一个模样。 “我看到了。”狐九重绕到他们身后,淡淡吩咐道:“把衣服穿上吧,从现在开始跟着我们行动。” “报告长官!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家?”张延鹤一边系着领扣一边问道。 “等这次任务结束之后。”狐九重冷冷道。 “狐教官!我有一个请求!”萧十三举手道。 “说。” “报告教官,我想洗个澡。”少年略有些羞怯的道。狐九重可以不把自己当成女人,但在场的两人却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丘陵地带临时营地。特侦十一的临时营地选择在距离特遣一号的出发营地不远处的小山坳里。张延鹤和萧十三也在特侦十一队员的“陪同”下,去自己的营地拿回了自己的私人用品。 尽管已经证明了身份,但狐九重还是不肯轻易相信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寸步不离的青年大汉就是明证。张延鹤试图跟这陌生的军官聊聊天套套近乎,可是对方只是抿着嘴憨厚一笑就是一言不发。 在河边洗了一个凉水澡,又重新穿上干爽的军装之后,两人被临时兼职的二把刀理发师按在地上,碎发随着微风纷落地上,两个秃瓢摸着只剩下发根的脑袋,对视着傻笑了几声。 狼尸在张延鹤眼里是无上的珍馐美味,但特侦十一的同行们口味可比两个错过了航班的家伙高得多。直接就将那条巨狼的尸体留给了草原,弃之不用。正当两人疑惑今天晚上吃点啥的时候,那个一直跟随他们的青年大汉径直走向临时营地中的一座帐篷,掀开门后两人的口水瞬间流淌了出来。 各种各样的铁皮罐头塞满了萧十三的视野,青年大汉解释道:“这次是狩猎任务,所以口粮比较充沛。随便挑,随便选。只要你们肚子能塞得下。”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张延鹤已经扑了上去,伸手搂住一箱罐头道:“这些天连晚上做梦都在想着它们……天可怜见,终于让我圆梦了!” 金乌西坠,短暂又漫长的一天就将过去。吃饱了的汉子神完气足的站在狐九重面前,大声将自己的要求又重复了一遍。“报告长官,我请求参加接下来的战斗。” 狐九重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随口问道:“吃饱了没有?” “呃……”张延鹤顿时语塞,挺直了腰杆大声回答道:“报告长官,吃得很饱!” “去睡吧。这不是你们的战场。”狐九重转回头来,望着他嫣然一笑。 “但我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拿起枪,保卫自己的国土。”张延鹤一丝不苟的回答道,似乎没有听出狐九重话里的意思。 “去睡吧。”狐九重淡淡道:“他要让你们平平安安的回去。” 少女长官的肩膀上没有任何的衔级,但她身上自带的威压却胜过张延鹤见到的任何一位长官。他心中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意志,举手敬礼,意兴阑珊道:“是。” 回去的路上,张延鹤低声埋怨着刚才一言未发的萧十三。“你不是说狐教官很好说话么,完全不给我们一点机会。老子可是正牌子的远侦队的军官,参加的战斗少说也有数十场了,她居然连考虑都不考虑就回绝了。” 萧十三摇摇头道:“特侦十一可从来都没把远侦队放在眼里。我说这话师兄您可不要见怪。我曾经听同学说过一些话,关于特侦十一的传闻……”迎面有身穿迷彩军装的士兵走过来,萧十三慌忙闭口。等到那几个士兵走远了之后才道:“院长打造他们花费的金钱,几乎是一个黄金等身的真人换一个士兵。他们代表的是大秦……不,是当今人类世界能够取得的最高技术。是一支不应该出现在本时代的军队。我得那位同学还说……”萧十三抿起嘴唇,幽幽叹了一口气。 “还说什么?”张延鹤追问道。 “未来一百年以内,帝国只会有一个特侦十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最后攻势4 “看着他们打仗,而我在一边无所事事可不是我老张的作风!”张延鹤不忿道:“想点什么办法,咱们也加入进去。就算去战场上跑腿,也得……”他脸上露出一丝狡猾的神情,这表情甚少在远侦队长官脸上出现。至少萧十三从来都没想到过这位师兄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看来真的是让狐教官给逼急了。 “只能是死跟他们了,他们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总归有点机会的。”萧十三无奈道。 “咱们也是经历过生死大战的人,可不能怵了他们。”张延鹤给自己打着气,弯腰扎紧了绑腿道:“不就是夜间急行军么,老子也练过!” 太阳滑入西方的地平线下,黑暗统治了苍凉的大地。临时营地里陷入了沉寂之中,张延鹤小心的将脑袋探到帐篷外,四处张望了一眼。营地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儿都没有。“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准备准备出发吧。”他回头朝少年说道。 萧十三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双手枕在脑后。“师兄,虽然知道话说出来打击到您的信心,但我还是奉劝您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那不是你我能够想象出来的部队,他们的行事作风完全跟我们不一样。” “院长可是教过我们特种作战的。”张延鹤脸上露出不服输的表情,“无论他们怎么变化,都逃不过规则的桎梏。夜间急行军再加上对敌首脑的袭击作战,我可是行家里手。” 萧十三见苦劝无用,只得随他去了。两人捡着白天搜罗到的罐头胡乱装进口袋里一些,张延鹤将两人唯一的武器揣进口袋里,没好气咕哝道:“特侦十一当真小气,老子的枪就剩下三颗子弹,连一个弹袋都不补充给我。” 萧十三装作没听到他的抱怨,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插在绑腿上权当防身武器。两人刚刚收拾停当,张延鹤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掀起门帘蹿了出去。 接连撩开了几座帐篷的门帘,帐篷里都空荡荡的。张延鹤摸了摸睡袋里的余温,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才刚刚离开没多久,咱们抓紧时间应该能追的上。”说罢拔足朝营地外追去。 张延鹤所料没错,果然刚刚追出营地外,就看到了几个黑影出现在视线中。身处战区之中,他可不敢放声高喊。闷不做声追了上去,正与那几人正面迎上。 “果然叫我赶上了!”张延鹤心中乐开了花,脸上表情却绷得紧紧的。“我们也是战士,带我们一起吧。” 为首的军官冷眼瞅了他一眼,闷声道:“我们是负责接应的,正愁哨戒范围大,人手不够用。既然你们来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张延鹤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矮了下来。“这位老兄,交个实底吧。狐队正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我们应该还能追的上。” 军官神秘兮兮的伸出一根小指指了指黑沉沉的天空,笑眯眯的拍着张延鹤的肩膀道:“两条腿的跑不过插翅膀的。老弟啊,还是跟我去放哨吧。” 张延鹤若有所觉,抬头向天空望去。一颗赤色的星缓慢从头顶掠过,庞大的黑影遮住了几人头顶的星空。 与此同时,飞艇艇舱中一片沉寂。所有士兵分成两排靠坐在冰冷的木椅上,双手握着步枪闭目养神。狐九重托着香腮坐在舱门旁,目光游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她出神的当儿,驾驶室的舱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个身穿笔挺军装的少年军官走了出来,站在狐九重面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狐教官晚上好,我是飞行骑士部队的指挥官贺铭。奉院长的命令今天晚上全力配合您的行动。” “任务简报你已经看过了吧?”狐九重收回了心神,歪着头打量着少年军官。“你的任务很简单,带着我们这一队人在任务区上空悬停,悬停高度是三十米。能做到吗?” “可以做到。”贺铭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预祝行动顺利吧。” “祝您作战顺利,教官。”贺铭点头致意,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回到驾驶舱中。 艇舱里只有一盏紧急情况灯亮着,暗红的灯光照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只能稍微辨识出轮廓。贺铭摸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了下来。转头望着站在侧面的方向舵手吩咐道:“保持航向。” “轻车熟路,艇长。”方向舵手双手紧紧握着舵盘,头也不回的答道。 “从现在开始全艇进入静默状态,直到任务结束脱离危险空域。” 驾驶舱中几人凛然受命,他们临行前都签署了生死文书,知道这是一次凶险万分的行动。但危险的背后隐藏着机遇,任务成功获得的奖赏也十分丰厚。 贺铭仰躺在座椅上,心中想着事情。刚刚答应的痛快,可是他的心里却七上八下,总也不安稳。三十米的超低空飞行,一旦发生紧急状况,设置在艇下的四挺火神怕是连开火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走了撞天大运,如何从重围之中脱离也是个大问题。 临时营地就在魔族军大营的眼皮子底下,武装艇刚刚升空没有多久,就进入了敌方空域。随着秦军在战斗中越来越频繁的使用飞艇作为运输、攻击载具,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一直都不太重视防空作战的魔族军开始重视起空域安全来。 下方的天空不时升起几颗光球。这种最为低级的魔法已经普及到了学徒一级,魔族军发现,这种法术竟然是反制秦军空袭的最佳手段。也算是在血与火的战争中获得的了不得的经验。这样一来,秦军在战役初期屡试不爽的低空突袭效果就大打折扣。 两台电动五叶桨发出持续而有力的推力,让武装艇无视逆向风力,在三节的航速下匀速前进。 贺铭提起全部精神,双手掌着舵轮。武装艇在他的操控下,灵动的仿若一条海豚。武装艇在敌军照明法术的边缘逐渐朝着目的地搜索前进。 “报告高度。”贺铭低声问道。 “高度八十五。航速三点五节。”值星官掌握着艇内所有的实时数据。这个速度相当于一个人快速穿过魔族军的营地。这速度虽然远逊于骑马或者乘车,但胜在行动隐秘,也不需要绕开地面上挡路的沟壑。 “注意观察地面。”贺铭吩咐了一句,全神贯注的操控着飞艇远远得躲开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光球。这些讨人厌的小东西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一旦被发现就是毁灭性的结果。 在闪烁的乳白光芒的干扰下,两个瞭望手趴在玻璃板上瞪大了眼睛搜索着地面上的目标。所有人的心中都在念叨着同样一句话:“快点找到它吧。”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右舷瞭望手支起身子兴奋道:“找到了!右三十五度,目测距离我们八百米。” “摇铃通知后舱,让他们做好出击准备。”贺铭沉声命令道,同时将头转向右侧,心中倏地沉了下去。右侧是光球升空非常密集的地方,间隔一分钟时间里,就有三四个照明术同时升空。看来地面上至少有一个法师小队在执行夜间侦查任务。 武装艇轻盈的掉转了方向,移动到营地的上空。“报告高度。”贺铭再次询问了一声。在执行任务之前,这些参数必须在心中滚瓜烂熟。 “高度九十。逆风。航速三节。”值星官很快发来了反馈。 “进入盘旋状态。”贺铭将舵轮缓缓归回零位,从艇长工作台上走了下来。“值星官,接替我的职责。我需要去后舱跟长官商量一下。” 值星官挺了挺脊背,一步跨上艇长工作台。目送着贺铭快步走出驾驶舱,关上了舱门。 “我们找到了钉子设置的标识。”贺铭站在狐九重面前小心的道:“坏消息是下面的戒备森严,至少有一个法师小队在执行警戒任务。如果我们按照原定计划行动的话,提前暴露行踪的概率超过百分之八十。”之所以没有说百分之百,是因为他心中还存着几许侥幸的心理。 “是百分之百。”狐九重冷淡的瞥了他一眼,认真的纠正了他的“语病”。 “我有一个想法!”贺铭心中有些不服气,他咬了咬嘴唇道:“但也许会让教官和您的手下陷入危险。” “我们生来就是与危险相伴的。”狐九重微微侧转头看着他的得意门生,想要听听这个少年能够想出什么法子来。 “艇上还有一根索降绳,备用的。”贺铭快速道:“我观察过那些法师的射高,最高不会超过五十米。避开光球的照明范围,我可以将武装艇下降到六十米的高度。然后你们从六十米高空索降下去。” “六十米……”狐九重抿起嘴唇,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你知道索降的极限高度是多少吗?” 贺铭心中一沉,摇头沉声道:“不知。” “你的老师在教材中说过,极限高度是四十米。不要小看空中的二十米。”狐九重道:“虽然我并不反对玩命,但我坚决反对和送死没什么区别的玩命。你的提议不予通过,准备执行第二方案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最后攻势5 尼克多法师打了一个哈欠,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到一个学徒哨位前。学徒在哨位上昏昏欲睡,看见法师朝他走过来,连忙强打精神挣扎着放出了一个照明法术。无奈准备不足,光球摇摇晃晃的斜射出去。 “混蛋!”尼克多法师怒不可遏的一巴掌拍在学徒的后脑上。“你的初级老师就是这么教导你发射法术的吗?” “不,不是大人……”学徒揉着脑袋辩解道:“是我的问题。” “是你的问题就重新发射给我看!”尼克多法师愤怒的咆哮道:“谁都知道秦人的飞艇会在我们的头顶上出现,你向侧面发射是在浪费我们宝贵的能量!” “是。”学徒不敢违忤大人的意思,使劲咬着舌尖集中了精神,重新发射了一枚法术光球。两人仰头目视着光球冉冉升上半空,谁都没有关心那枚射歪了的光球到底去了哪里。 “很好。”尼克多法师道:“继续保持,长夜很快就会过去的。等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了。” 这颗计划外的照明光球给武装艇上的众人造成了无比巨大的困扰。它晃晃悠悠的掠过飞艇一侧的舷窗,照亮了舱内众人惊恐的脸。也许下一秒,灿烂的法术烟火就会将他们笼罩。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武装艇的艇尾快速而轻灵的滑过被照明光球照亮的空域,消失在深邃的天空海洋中。 “开火”的命令一直憋在贺铭的嗓子眼里,心中此时此刻只剩下狂喊着一句话。“天佑大秦!” 狐九重望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满。轻轻从贺铭的手心里将手抽离,贺铭窘得满脸通红,感觉掌心中依然存留着教官冰冷的温度。 “执行第二方案吧。我们就地索降,你们在空中执行掩护压制任务。”狐九重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多,柔柔的嗓音下达了肃杀的命令,形成一种对立鲜明的美感。 “明白。保证坚决配合!”贺铭收束心神,肃然敬了一礼。转身回到驾驶舱中。 身在舱内,感觉不到武装艇的高度在发生着缓慢的变化。驾驶舱内的仪表就是贺铭的眼睛,他的手稳稳的掌住舵轮,将飞艇控制在三十米的高度上悬停不动。 “向后舱传达风速、高度。祝教官行动顺利。” 值星官点了点头,然后推开门走到狐九重面前。“报告长官,风速1米/秒,高度三十。天佑大秦,祝您作战顺利。” “谢谢。”狐九重公式化的回答一声,拉开了舱门。“开始行动吧。”说罢,第一个从舱门跃出,顺着绳索滑降到地面。 值星官等候着特侦十一的队员们依次消失在自己面前。他关上了舱门,回驾驶舱报告。 “前进一。”贺铭命令道:“测距员随时报告与目标距离。” 武装艇尾部电桨慢速转动起来,像一条体态臃肿的大鱼,在海洋中缓慢游弋。在距离敌军主营两百米的位置时,停止了前进。 “右转九十度,侧面对准敌方营地。”贺铭下达了第二条命令之后,又随即下达了第三条命令。“通知一号,二号,四号,六号火神,开始空转,接到信号后立刻开火进行压制射击。三号,五号火神保持待命状态。” “嗡嗡嗡……”火神的枪管发出低沉不祥的空转声,坐在一旁的副射手双手捧着沉重的弹带,侧着头将耳朵贴在传声筒上以便能够听到驾驶舱中传达过来的开火命令。 与此同时,位于地面上的特侦十一小队已经抵近到了亚达大公营地的边缘。狐九重眼前三米开外,两个毫无防备的魔兵挺着长矛经过。 “该到换岗的时候了吧,为啥接替的人还没有到?老子快要困死了!”一个魔兵抱怨道,频频抬头望着营地内的方向。 “如果你像我一样学会走着路打盹的技能,就不会那么疲倦了。”另一个魔兵道。 “哦,上次是哪位仁兄打着盹走进了百夫长的帐篷,结果捱了狠狠一鞭子?” “所以我需要你这个清醒的家伙给我带路啊。”另一个魔兵道:“帮我看一会,看样子莫伦和亚斯还在睡梦中等着百夫长的鞭子。我们还是再等等吧。”说着打起了呼,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同伴已经永远都不能回答他了。 梁大珠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劲弩,微微侧转头望着狐九重。狐九重并没有射击,而是一直目送着那个打着盹的家伙远去。 “让这家伙先安稳睡一会吧。”狐九重轻声道:“我们行动!”特侦十一小队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大公营地的最外层防线,进入到栅栏前。 这种简陋的栅栏只能防御不长眼的野兽,对于特侦十一而言,它们的存在仅仅比纸糊的墙壁要棘手一点。一个队员上前,拔出随身锋利的刀子划开了木栅,几个人鱼贯而入,各自端起枪警戒。狐九重半蹲着,纤弱的手臂直指正前方。“突击!” 留下两人警戒,其余人猫着腰向前方的帐篷猛扑过去。短短五十米的距离须臾而过,狐九重撩开帐篷门帘,昏暗的油灯闪烁着,床铺上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难道是钉子骗了我们?’狐九重心中思忖着,正在她犹疑的当口,身后突然传来爆豆一般的枪声。转头回望,只见队员拼命朝她打着手势,两具魔兵的尸体横陈在距离出口不远的地方。而正在此时,营帐的另一端门帘突然撩开了,一脸错愕的亚达大公望着站在自己床铺前的不速之客。下一秒,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顾不得系上腰绳,掉头夺路狂奔。“救命!有人袭营!”大公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将整座营地都唤醒了过来。 狐九重带着队员在他身后紧紧追击,混乱中开了两枪,谁也没有击中目标。亚达大公对即将发生的危险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预知能力,几乎能够提前预判出队员们的射击位置,险而又险的逃过了攻击,冲进了迎面上来救援的卫队人群中。 “抓住他们,杀了他们!”大公躲在人群中胆气立壮,铁青着脸大声咆哮道。话音还未落,对面便响起了枪声。挡在大公身前的卫兵闷哼了一声便倒了下去。他的脸色瞬间白了三分,矮下身去藏了起来。再也不敢轻易发声了。 四面八方的士兵朝着孤军深入的小队包围过来,眼看刺杀良机就这么眼睁睁的从眼前溜走了。狐九重眉头一皱,沉声喝令道: “使用三号手雷!预备!” 几个队员脸上露出决然之色,从腰间取出几个长柄型的铁筒。咬了咬牙拉动了尾端的导火索。“投!”狐九重一直紧紧盯视着铁筒尾端的空隙,直到它冒出丝丝缕缕暗绿色的气体时才下达了投射的命令。 “撤退!”狐九重来不及观察攻击效果了,把守撤退路线的队员们面对数十倍包围上来的魔兵已经情况危急。再耽搁下去,怕是所有人都要丢在这里了。 “追!追上他们,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个胆子来刺杀我!”亚达大公愤怒的高喊道,嗅到了一丝不那么引人注意的恶臭。他吸溜着鼻子,低头四处寻找着味道的来源。距离脚边三四步的地上,躺着一截尺许长的铁筒。火光照耀下,铁筒的一端持续不断的冒出令人心悸的暗绿色气体。大公脸色剧变,感觉心中一阵烦闷。紧接着,压抑不住的咳意便涌了上来,他弯下腰,剧烈而疯狂的咳嗽起来。 与此同时,特侦十一小队在狐九重的带领下已经杀开一条血路,与伤痕累累的留守队员汇合在一起。 “发信号通知武装艇,准备接应!”面对着汹涌扑上来的魔兵,狐九重举枪撂倒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淡然下令道。 等候多时的信号兵高高举起手里的信号筒,向着天空拉燃了导火索。一枚不同于其他照明光球的红色火球,快速飞上夜空,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花。 “开火!”贺铭的拳头重重砸在面前的驾驶台上,随着他的怒吼,武装艇上的机枪依次吼叫起来。数条火鞭从天斜着扫了下来,拼命进攻的魔兵顿时倒了一片。 “法师?法师在什么地方!我们需要支援!”大公身边的卫队长高声叫喊起来。 “卫队长大人,法师这会儿来不了。弓箭手部队正在集结中,他们马上就过来支援。”一个魔兵气喘吁吁的回答道。 “弓箭可追不上那些跑得比我们还快的人类!”卫队长气恼的道:“你看,他们已经快要逃得没影儿了!” 魔兵欲言又止,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走上来在卫队长耳边低语道:“大公受伤了,所有的法师目前都在他身边准备疗伤。” “大……大公受伤了?”卫队长心里一片冰凉,主心骨一旦倒了,他们这帮人可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仰仗的了。一时间心乱如麻,也顾不上快要脱离战圈的敌军。挥手将副手召唤了过来,吩咐道:“你来带领部队追击,我回去看看情况。” “但是没有法师队,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副手摊着手为难的道。 “那是你的问题。”卫队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那报信的魔兵回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最后攻势6 简陋的帐篷里,亚达大公那令人心悸的咳声从未停止过。远处枪声和喊杀声渐息,那艘在天空巡弋的幽灵也逐渐远去了。那颜侯爵心烦意乱的检查着手下搜集到的铁筒。 铁筒已经喷尽了含毒的雾气,现在它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造物。做工还算精致,拿到黑市上去也许能卖个大价钱。如果说大公最后被这种没棱没角的东西夺去了性命,那对于志在战死沙场的大公来说是荣耀还是讽刺?侯爵回答不出来,想必其他人心中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帐篷帘子撩开,一个力气耗尽全身瘫软的法师被人架了出来。那颜侯爵心中猛地一沉,放下铁筒走了过去,拦住那法师急切的道:“大公的情况如何?” “治疗术没有效果……”法师疲惫的回答了一句,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那颜侯爵摆了摆手命人将昏迷的法师带走,心情沉重的走进了帐篷之中。 颜色各异的光芒盖过了帐篷里点着的油灯,大公躺在床上,剧烈的咳嗽着。侍从擦拭他的嘴角,小心的将带着血沫的绸布藏在大公看不到的地方。 “抓……抓到那些刺客了吗?我要把他们做成尸傀……”咳嗽的间隙,大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侯爵的耳朵里。 “我们的人还在追击。”那颜侯爵违心的宽慰道:“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你亲自去督战!”亚达大公支起身子,抓住了那颜侯爵的衣领。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瞪视着他,“要把他们抓回来……不!”理智重新在大公的脑海里占据了上风,他拼命克制住心胸中熊熊燃烧着的复仇火焰,颓然躺了下来。又是一阵剧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一个法师瞅准了时机,释放出手中预备很久的治疗术。魔法的光芒快速治愈了大公身体所受的创伤,但无法除去在他体内肆虐的毒素。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但那颜侯爵已经从中看出了门道。在毒素没有彻底从大公体内消除之前,无论什么治疗术施加在身上对于大公而言都不过是一种折磨而已。人类制造出来的毒药阴毒无比,它已经融进了大公的体内,与他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哪怕是高阶法师在场,怕也是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化解面前的死局。也许只能这么苦捱下去了,看看是毒素先一步消除,还是大公的身体心理先承受不住,亦或法师们的能量耗尽……总而言之,大公这次遭遇到的磨难,是凶多吉少了。 亚达大公好容易等到了咳嗽稍微停歇的时候,喘着粗气望向在一旁苦苦守候的那颜侯爵。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那颜侯爵急迫的道。 “你来指挥部队……回家,回家!”大公喘息着吩咐道:“先去我的表弟那里,再……再想办法向那个妖女输诚。哪怕只有我们几人能够回去,也要回家。魔笛大主教能够救我,只有他……咳咳咳咳……”咳嗽再次打断了大公的交待,但他用眼神告诉那颜侯爵,自己的意志不容抗拒。 那颜侯爵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直起身来望着帐篷里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的法师们。“大公的安危就交给诸位了。我先行告退。”后一句话是对着依旧咳嗽不休的大公所说,也不等大公有什么回应,他已经决然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距离魔族军大营外的空域。两头仓促升空的狮鹫依旧围着武装艇上下翻飞。匆忙中他们没有搭载任何法师,骑士们携带的武器只有一把硬弩和一杆龙枪。骑士们绝望的发现,这艘全身涂得漆黑的飞艇轻松便将他们的含恨一击全数笑纳了。紧紧的攥着龙枪,望着那艘飞艇缓缓向南方逃离,却没有一点办法。 “提升高度,这些傻鸟们飞不高的。”贺铭也对这两头纠缠不休的狮鹫感到了厌烦。 “但他们一直都跟着我们,总也甩不掉。”一个驾驶员为难道。 “用下腹悬挂的火神对付他!一号火神对付他们太吃力了。”贺铭敲着桌面道。 “下面的友军,情况也很危急。”瞭望手指着地面道:“刚才闹出来的动静已经把整个营地都惊动了,现在可以看到至少有数万人向他们的方向涌来。我们得尽快把这些讨人厌的麻烦解决掉才行。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的法师没有出动,难道他们这次夜间突击是干掉了敌军的法师队吗?” “执行命令!”贺铭听着下属们讨论不休,眉头紧皱道:“向下方发信号,等我方解决这两头狮鹫后就回来接他们。快点行动,高度上升到一百米。我们的时间不多!” 听到艇长下达了命令,艇员们都不再争执,各自忙碌起来。一直在发射的下腹火神相继停止了掩护射击,抓住了宝贵的间歇时间进行更换枪管和补充弹药的作业。 突然撤出战斗的武装艇,让重围中的特侦十一小队骤然陷入了苦战之中。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想着同样一个问题:我……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枪声一刻不停,不时将冲在最前面的魔兵击倒在地。但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抵挡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悍不畏死的魔兵。狐九重再一次冲出己方小队组成的阵地,倩影在阵前如同风车一样快速旋了一圈,又飞退了回来,脸色又苍白几分。在她身后,本已经冲到眼前的魔兵纷纷像中了定身法,呆若木鸡一般仰天倒了下去。 慑于她的威力,围攻上来的魔兵怔了几秒钟,但几秒钟之后,又被藏在后面的军官们威逼着上前。战况重新又变得危急,狐九重身形晃了晃,勉强站起来又要出击。梁大珠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她的肩膀道:“队正,你不能再出手了。” “松开!”狐九重瞥了他一眼,冷冷斥道。 梁大珠顿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长官不仅仅是一个能力卓然的战士,还是一个女人。他脸上一红,退后一步。转头厉声道:“第二小队听我口令!列队准备出击!藏在女人后面苟延残喘,你们还是不是男人!” “我们是男人!”队伍中站出几个神情坚毅的士兵。 “各位保重,我们先去了!”梁大珠回头望向一旁已经站起来准备出发的林摘星,“保护好队正,武装艇马上就要回来了。” “少他妈啰嗦!”林摘星喘了几口粗气,没好气的骂道:“就你是男人对吧?快点把这波攻击给打下去。你不行了换老子上!” “老子不行?”梁大珠轻蔑回道:“老子永远都行!”说罢带着小队从阵列中脱出,与扑到眼前的敌人厮杀在一起。 空中绽放出一团血花,狮鹫悲鸣了一声,像块石头一般坠落地面。在它背上的骑士依旧紧紧握着他最后的武器,嘴角涌出暗红色的液体,不甘绝望的望着那艘黑色飞艇悬停在距离自己不远的空中。“卑鄙!”骑士发出了自己最后的悲鸣,重重拍击在地面上。 “目标确定已经击坠!”瞭望手大声报告道。 “快速下降高度,还有战斗等着我们!”贺铭来不及兴奋,沉声命令道。 “遵命!”艇员们快速工作起来,武装艇打开了两个放气阀门,快速的从二百米高空向下急坠。 特侦十一勉强能够与敌人保持着一线的差距,这块狂暴海洋中的小小礁石也许下一秒就会被愤怒的波涛打碎。梁大珠砍翻了眼前挡路的最后一个敌人,恍若一个杀神。但他没有狐九重那种顾全大局的超绝能力,带出去的战士又少一人。站在他身侧的只剩下了两人。 他刚刚退入小小的方阵之中,林摘星呼啸一声已带着手下冲了出去。两人配合无间,完美的将防线支撑起来。 狐九重跌坐在地上,被麾下士兵们包围在正中。她脸白如纸,知道这次连续出击已经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心中暗暗恼怒着贺铭的临阵脱逃,战场上传来每一声濒死的惨叫都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内心。 “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狐九重攥紧了拳头,一缕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报告!弹药已经不多了。”一个军士转头焦急的道。 “全体注意。上刺刀,准备白刃战!”梁大珠情知最后的时刻就要来到,蓦地想起草原上那次几乎灭顶的死战。胸中有个灵魂在嘶吼不休,鼓动着他逃离这个死局。他愤怒的对着那个灵魂咆哮了一声。“闭嘴!” “林摘星,给我回来!”梁大珠浑然没在意周围队员看向自己的惊诧眼神。扬声朝不远处的林摘星吼了一声。 “好嘞!”林摘星手中双刀脱手而出,搠翻了一个挺矛刺向属下的魔兵,呼哨一声命令手下退回到阵中。喧嚣的战场骤然静了下来。数以千计的魔兵将这十几人的小队团团围住,刀枪在火把的照耀下映出令人绝望的寒光。 “全体都有!上刺刀!”梁大珠摘下背上已经打空了子弹的步枪,从腰间拔出闪亮的刺刀,啪得一声,插在枪口下的刺刀卡扣上。阵列中,士兵军官们整齐划一的动作着,排成一队,枪刺形成一片小小的树林。 “咱们死的地方,就是大秦的土地。”林摘星冷冷的说了一句,头一歪将一直含在嘴边的烟头吐在地上。 “杀!” “杀!!!”十几人发出最后的怒吼,毅然决然朝敌阵发起冲锋。 第一百六十四章最后攻势7 秦历717年三月十四日,晴。桑梅草原丘陵地带,混成军团临时驻地。 放光了气囊中至少三分之一气体的武装艇摇摇晃晃的在地面上降落。在旅程中的最后一段路程,飞艇几乎在贴着地面飞行。不过凭着贺铭高人一筹的驾艇技术,还是带着全艇人安全回到了秦军控制的区域。 武装艇降落的一瞬间,一直心中都捏着一把汗的艇员们有志一同的起立为英雄的艇长鼓掌庆祝。贺铭心中却没有多少兴奋的情绪,怅然站在驾驶台上,双手依旧固执的握着舵轮不肯松开。 飞艇着地的同时,后舱里并没有驾驶舱中众人的欢腾。狐九重依旧坐在靠着舱门的木椅上,目光定定的停留在舱尾停放着的几具战痕累累的躯体。历经一场苦战的特侦十一队员们,思绪似乎再次回到了那绝境逢生的一刻。 “打开所有放气阀门!全速降落!”贺铭厉声喝道。 “全艇做好防撞击准备!”值星官把绳索绑在身上,高声提醒着艇内的同僚们。 “报告!火神已经准备就绪!”混乱中,贺铭听到传声筒里的报告声,他艰难的凑到舷窗前,发现下方就是汹汹的敌阵,正是天赐的攻击良机。 “全体自由开火!”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被巨大的惯性从驾驶台上甩飞了出去。 数条火蛇从空中扫了下来,正准备把眼前一小撮敌人彻底消灭的魔兵顿时便魂飞魄散。此时的敌军只剩下一群手持短兵器的近战步兵,既没有可以法师为他么提供防空火力,也没有弓箭手能够为他们壮胆。此时,从天而降的武装艇就是战场上当之无愧的王者。 来势汹汹的敌军仓皇的退了下去,特侦十一的决死冲锋便成了一场振奋人心的追击行动。仅仅十几人的小队在武装艇的掩护下将数千魔兵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贺铭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因为撞击而昏沉沉的脑袋。“艇长,敌人退了,我们赢了。”值星官扑过来紧紧拉着他兴奋道。 “马上敌人的大队人马就会扑上来,打开舱门让狐教官他们撤退。”贺铭心中总算还有些理智,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几分钟后,值星官捂着半边高高肿起来的脸颊退了回来,委屈的道:“艇长,他们打人!还口口声声让您过去。” 贺铭检查了值星官的伤势,发现只是皮外伤。但属下被当面扇回来确实有点让人忍不下。淡淡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带着值星官走出了驾驶舱,站到了梁大珠的面前。扬起两条秀气的眉毛,打量着这个憨厚的帝国军官。“是哪个打了我的人,麻烦光棍点站出来。老师手下的拳头部队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林摘星狞笑道:“就是老子打的,怎么?你想替部下出头?”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贺铭转头望着那插言的军官,不卑不亢的道。 “公道?我们也想。”林摘星愤怒的将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地上躺着几具已经没有任何体征的尸体。在数千人践踏过的战场上能够找回他们的遗体简直就是奇迹。狐九重蹲在那些朝夕相处的袍泽们身边,呆呆的一言不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自诩从未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可事到临头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立刻就体现了出来。是真正生死相依的袍泽啊。 “他们也想!”林摘星摆弄着腰间的手枪,脸上带着一丝嗜血的狞笑。“他们想知道,为什么在我们最需要空中支援的时候,你们却离开了我们。” 贺铭心中有些慌乱,倒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这军官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杀意,他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辩解道:“因为有两头狮鹫盯上了我们,如果不解决他们强行降落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但是我们没有看到你发出任何信号,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跑了。”林摘星不怀好意的讥笑道:“是你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吓得回家换裤子了吗?” “胡说!我们艇长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不堪,我们一直在战斗。”值星官忍不住亢声辩道。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林摘星毒蛇一般的眸子盯紧了他,阴森森喝道。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贺铭在眼前两个军官的强大压力下,一直都在抗拒着夺路而逃和拔枪对抗的冲动。他坚持着挺着身体,不断提醒着自己:“我没有错,我做的选择是正确的。” 正当几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少女终于结束了发呆的状态,站起身来走到四人中间,挡住了林摘星和梁大珠两人杀人一般的目光。贺铭心中升起一丝感激的情绪,但这些感激在狐九重开口后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管你的理由多么正当,没有发出信号就擅自离开与战场脱逃无异。”狐九重语气冰冷,整个人仿佛一尊巨大的冰雕。“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这个公道我会找你的老师亲自去要!”说罢,也不理呆若木鸡的贺铭,回身命令道:“登艇,我们回去。” “小子,等着倒霉吧。”梁大珠不善言辞,但还是忍不住讥讽了贺铭一句。林摘星可比梁大珠阴狠的多,经过贺铭身旁的时候,狠狠一拳捣在少年小腹上,少年立刻痛得像只虾米一样弯下腰来。 “猜猜你的老师会赏给你点什么?一颗枪子?还是一根绳子?我觉得绳子比较适合你,你这卑鄙无耻的胆小鬼!” “我……没有。”贺铭忍着痛依旧在辩解。但没人听他的,特侦十一幸存的队员将同伴的尸体一起抬入艇舱中,似乎将他隔离起来。 临时营地飞艇起降场。直到特侦十一的人都走光了,贺铭依旧还站在驾驶台上一动不动。 “艇长,你一直在战斗。我们都能为你作证。”值星官跨前一步大声安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那个女人是得了失心疯了!我们一起去见院长,跟他把事情说个明白。” “我们也愿意作证!”驾驶舱内的艇员们同声声援道。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贺铭无力的摆摆手,制止了群情激奋的手下们。“狐教官这时应该已经在老师那里了,去只会把矛盾激化而已。拿出所有的战斗数据来,所有人都呆在艇上不能擅自行动。我们等着老师派来的调查组还大家一个公道吧。” 贺铭料想的没错。这个时候,狐九重已经带着死伤的队员走到了指挥部的门口。看到杀气腾腾的特侦十一队员们在一个娇弱的女子带领下朝自己逼近,一时间,孙铿恍惚想起了几年前萧冰来面见自己的英姿。不知不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要三年了。他抿了抿嘴角,心中不禁有些自得。 狐九重所带领的这支部队比之当年萧冰手下的那支精锐远侦队强出不知多少倍,最重要的——这是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队伍。 今日不同往昔,那一日萧冰硬闯他的房间时,身边除了紫苏小丫头之外,就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而现在——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无数志同道合的同志,不再是那个轻易被人揉捏的玩具。 梁大珠和林摘星两人带着队员在指挥部门前排成一列,没有踏过雷池一步。这让站在门口的陈全和车善行两人也暗中松了一口气。如果他们硬闯,那么他们将不得不朝着自己人动手。对于陈全来说,如果值得纪念的战场第一枪对着自己人发射,不得不说是个莫大的讽刺。 狐九重撇下队员们,径直走上前来。“让孙铿出来。”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陈全和车善行面面相觑,都对眼前这个貌似这支部队的长官的女人有些摸不清虚实。正当两人为难的时候,薛汉臣从帐篷中闪出身来,看见脸色不善的狐九重,连忙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面前。“狐长官,又见面了。”他搓着手嬉笑道:“院长正在处理公务,您请自行入内。” 狐九重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想起这个一面之缘的“故人”。 “是他的麾下要见他。”狐九重回身指着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我对他这个人,没兴趣。” 似乎有些撇清的意思,不过水越搅越浑。谁也没有把狐九重的话当真。薛汉臣从林光一那里,套出了些许关于自家长官和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女霸王龙之间的暧昧关系,两人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早已经成了卫士们津津乐道的公开秘密。薛汉臣无奈道:“狐长官,有话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院长真的在忙。” “他忙。好。”狐九重干脆利落道:“我在外面等,等到他不忙的时候为止。” 薛汉臣看她身形摇摇欲坠,知道在战斗中这位战力超绝的女子应是受了不轻的伤,可以想见特侦十一这支部队究竟遭遇了何等样残酷的考验。他心中暗骂了孙铿一句,赔着笑脸道:“狐长官,要不这样……您先去治伤。等伤势稳定了,再来找他如何?” “区区小伤不劳挂心,小女子命硬的很,在这里等个三天三夜都没有任何问题。”狐九重这话说着已经有些赌气的情绪在内了,气苦孙铿不肯出来见面。泪花在眼眶中打着转儿,说到最后,已经带了些许的哭腔,在场人听着都忍不住暗暗埋怨孙铿一句。这家伙当真是属耗子的,娇滴滴的女孩子在面前都快要倒下去了,还硬着心肠不出来见一面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不得不爱 房门开了,孙铿站在门口,隔着远远距离望着狐九重。淡淡道:“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你要的公道,我没办法给你。进来说话,我有事情吩咐。” 谷雨从侧门悄无声息的走出来,朝薛汉臣使了一个眼色。薛汉臣会意,立刻下令让陈全和车善行两人清场。指挥部门前人来人往,混成军团的高级军官、策士队的策士们人多眼杂,狐九重心中的一丁点小委屈会在这种环境下无限放大,最终不可收拾。本来三两句就能够说清楚的事情,误会叠加之下,最终两人分道扬镳也不是不可能的。 孙铿有他自己的威严需要维护,肯定不会因为狐九重一句话就巴巴的跑到特侦十一的面前好言宽慰,顺便再把那个惹事的艇长抓起来枪毙五分钟。简而言之,狐九重要的是“公道”,而孙铿要的则是“公平”。 在卫士们的努力下,无关人等退散。指挥部栅栏外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薛汉臣走到梁大珠面前,上下打量他几眼,低声笑着道:“战创累累,军姿却无可挑剔。我敬特侦十一,都是铁打的好汉子。” 梁大珠眉头一纵,沉声问道:“你想说啥直说,我听不懂你的弯弯绕。” 薛汉臣脸上的笑容僵住,目光落在担架上躺着的几具遗体。“无他,天冷弟兄们在地上躺久了容易受凉。想请几位喝杯烈酒,聊表心意。” 梁大珠脸上的敌意稍微去了一些。院长身边的卫士几乎换了一茬,他没有看到熟悉的人,本就有些抵触。再加上狐九重在特侦十一里,威望甚至比孙铿还要高。薛汉臣敬重烈士的态度让他对这个衔级不低的军官看法顿时好转了很多。 “可惜他们再也不能喝到你的酒了。”梁大珠叹息道。 “英雄有灵,心诚则明。”薛汉臣猛地伸出右臂,轻喝道:“车善行,酒来!” 车善行解下腰间悬挂着的皮囊,双手捧着交到薛汉臣手里。薛汉臣屈指弹开了木塞,手腕一翻,晶亮的酒液汩汩从囊口中淌出,浇在他面前的土地上。 酒香四溢,林摘星望着他的动作,不禁色变。薛汉臣这一手玩的端是漂亮。右臂伸得笔直,数斤重的酒囊在手中纹丝不动。若是这手掌里的不是酒囊而是枪或者其他兵器,想必一样拿得甚稳。 “第一杯酒,敬苍天。感激苍天容留忠魂,让他们在天空看着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从一个胜利走向又一个胜利。” 薛汉臣的话朴实无华,却胜在感情真挚。特侦十一的队员无不暗暗点头,认为这位侍从官所言甚是有理。 “第二杯酒,敬大秦。磐石一样屹立七百年,生养无数英雄儿女维系人类的香火,在抵抗魔族入侵者的战争中死战不退。”薛汉臣仰头望向遥远的远方,声音悠悠道:“第三杯酒……” 林摘星从队列中猛地冲了出来,伸手攥住了薛汉臣的手腕。“第三杯酒,敬我们所有活着的人。” 薛汉臣望着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干瘦军官,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忽然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我敬诸位是条汉子,都别在这杵着了。带着弟兄们闪吧。” 说着,眼神瞟向站在栅栏外的狐九重。“你们在这儿站着,院长不好下台啊。知道你们这事的性质吗?这叫兵谏,是军中大忌。狐队正不晓得咱们帝国的规矩,你也不懂?或者是装作不懂!”说到最后一句,薛汉臣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声色俱厉道。林摘星脸上笑容一僵,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 “我们没有。”梁大珠辩解道。 “那你们来干什么?”薛汉臣冷冷望着他,“士兵,告诉我。你不让受伤的袍泽赶紧休息,带着死去的袍泽到这里来。是想逼迫着孙铿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只是想告诉他,弟兄们本来不用去死的。”梁大珠辩解道,他发现自己的理由在薛汉臣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走吧,去喝杯酒。”薛汉臣随手将手里酒囊抛到车善行的手里。像经年不见的好友一样,左手搭在梁大珠肩膀上,右手揽住了林摘星。“顺便叫上我们活着和死了的弟兄,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特侦十一的人也退了,陈全和车善行两人左右为难,不知道是继续坚守岗位还是跟着这位没正行的长官一起去浪。薛汉臣站定了脚步,斜睨着两人道:“放心好了。在狐队正面前,谁想要了咱们头儿的命,先想想他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去喝酒,特侦十一这帮狼一般的汉子,我一个人可陪不下来。” 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房门再次打开,孙铿寒着脸站在门口,沉声道:“进来说话。” 每一步迈动,都重逾千斤。狐九重发现自己一直强行抑制的伤势隐隐有爆发的趋势。但她不愿意在这男人面前落了下风,死死咬着嘴唇,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到孙铿面前。固执的不肯走进帐篷,站在门外道:“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在听。” “没什么好说的。”站在房间里的男人沉静的道:“作战命令是我下达的,一切责任在我。你要的公道,在我身上就可以取到。”孙铿打开腰间的枪套,拔出手枪掉转过来,摆在桌面上。“枪口对准我,扣动扳机。我还你一个自由。” “这是什么意思?”狐九重冷笑道:“要挟我?” “不。是为了还清我欠下的一些债务。唯死而已。”孙铿紧紧抿着嘴唇。 “让我们牵绊在一起的,是命运。”狐九重心中一痛,压抑着情绪用清冷的声音作出自己认为过得去的解释。“我和你之间,本没有什么瓜葛。” “在石湖关的相遇,我永生难忘。这世间真心对我的人,算你一个。” “今日来,是为公事。”狐九重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的从腮旁滑落。 “分得清么?”孙铿苦笑,“你若不真心待我,怎会对他们用心深刻?是公事,也是私事。是我欠你太多,已经快要还不清了。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你想要的公道,得不到。” “我只是想要那个草菅人命的小子受到一点教训。”狐九重怒火腾地升起,微微柔软的内心变得坚强如钢。 “在我看来,贺铭在事件中的所作所为,非常符合一名优秀的帝国军官所为。如果他当时选择以你们为重,在两头狮鹫的缠斗下冒险降落的话,最大的可能是让我连你们一起都失去。用少量的可以容许的损失,来换回我最珍视的一些人。这样的交换……” “住口!”狐九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尖声斥道:“为了你浴血奋战的士兵,仅仅是棋盘上可以从容兑换的棋子吗?你越来越让我失望了。” “抱歉。”孙铿望着她苍白的脸,神色间闪过一丝黯然。“天地如棋局,你我皆是棋子。为了改变这个命运,从棋子变成棋手,需要付出一些人作为代价。” “所以萧显夫妇就成了你的野心实现的牺牲品?今天战死的那些队员也是?如果有一天,你认为我和爷爷也可以为了你的目标牺牲,你也会毫不犹豫的牺牲我们是吗?” “抱歉。萧显的事情……” “今天我已经听够了抱歉,我不想再听到这两个字。”狐九重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回答我,孙铿。如果有一天,我和爷爷也成为了棋子,你一定会牺牲掉我们换取你所谓的目标是吧?” 沉默了许久,孙铿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道:“是。” “爷爷看错了你,我也看错了你。”狐九重心若死灰,神色黯然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你听我解释。真相并不像你想得那样。”孙铿摊着手试图挽回目前已经开始失控的局面。 “我不听,我不听!”狐九重焦躁的双手掩住耳朵,眼眶里溅出的泪花滴落在地上。她摇晃着身体,只感觉疲惫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天地视线变得模糊,她只想回到营地里温暖的床上,好好的大睡一场。 “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去完成那个终极的目标。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填上去。”孙铿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她的耳朵里。她愕然抬头,才发现自己被这个可恶的男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整个人狼狈的跌进帐篷里面。 帘子歪斜的挂在门框上,一线阳光透了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用力的抗拒着孙铿温暖宽厚的怀抱,冷冷斥道:“松开,小心我不客气了!” “听我把话说完,我会马上离开。”孙铿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为了我珍重的东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我自己。相信我,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牺牲掉你,在你到来之前,我会先一步在祭台上等着你。” 这大概是狐九重平生最想听到的情话,却用最激烈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她不禁忘了自己还在生气,低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有不得不为之珍重的东西,不是一些人的赏识,不是一些难以割舍的亲情、爱情和友情。而是发之一生都想要去守护的东西,也许……就是宿命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地表最强1 命运真该死,命运真奇妙。 在她最不想与这个男人发生交集的时候,却偏偏躺在了他的床上。谷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过来,小心翼翼的搁在床头。狐九重侧转头望着她,忽然冷声道:“生而为人的感觉如何?” 谷雨双手垂在身前,毕恭毕敬的答道:“还好。多了很多自由。” “这世界上,真心对他的人不多。你算一个。”狐九重低声将孙铿对自己说得话复述了出来,心中忽生同命相怜之感。幽幽叹了口气,挣扎着就要起身,谷雨忙上前扶住了她。 “姐姐还是安心养伤要紧。身体为重,其他且容后再叙。” “对于我们而言,这些不过小伤。”狐九重摇头道:“特侦十一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林摘星和梁大珠都不是稳重之辈,特别容易受人蛊惑。我们是他手里的剑,若是反过来伤到自己人也一样痛。” 谷雨微微摇头,狐九重这比喻用得有些不恰,但她却没有纠正的意思。也许这才是她的真实心意,做一柄无知无觉的剑或许比做他珍惜的女子更加轻松一些。而人非草木,怎能轻易绝情断义?这才是狐九重心中为之纠结难过的事情。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天枰,一边放着公理,另一边放着私义;一边放着大多数人的利益,一边放着少部分人的利益。天下之大!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莫过如是。 两姐妹相顾无言的时候,隔壁房间里的孙铿也等到了前去武装艇调查归来的陈全。 “院长阁下,这是调查队的讯问报告以及飞艇专家对武装艇上信号发射装置的调查结果。”陈全将肋下挟着的厚厚一叠文件交到孙铿面前。 “结论是什么?”孙铿将文件放在一边,并不急着去翻阅。而是将自己的问题丢给了负责带队的陈全。 “武装艇上的信号发射装置有发射过的痕迹。预装的四枚紧急联络弹发射了两枚。另据对艇员上的人员进行询问结果表明,在武装艇决定提升高度脱离战斗命令下达之后,全艇一半以上的艇员都看到了艇尾发射的绿色信号弹。” “也就是说,贺铭是没有过错的。” “可以这么认为。”陈全实事求是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孙铿疲惫的摆了摆手。事情查明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事情就能够完美解决。如果不能解开这个疙瘩,那么特侦十一的心头将会永远的留下一根难以拔除的刺。这是他手里唯一一支可以随时翻盘的作战力量,必须要保证它对自己的绝对忠诚。 实际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狐九重放回特侦十一去。凭借她的个人威望,想必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但是,孙铿却不想那样做。“你专心做我的剑就可以了。”他轻声自言自语着,实在狠不下心肠去透支她的能力和威望。 陈全去而复返,望着孙铿轻声道:“薛侍从官回来了,在门外等。” “让他进来。”孙铿强打起精神吩咐道。他需要从这个第一当事人的嘴巴里得出特侦十一目前的状态。在狐九重暂时无法掌控部队的情况下,薛汉臣的观察结果非常重要。 “院长,我回来了!”薛汉臣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味儿。 孙铿眉头一皱,略有些不悦的道:“你喝了酒?” “男人和男人之间没有一杯酒解决不了的问题!”薛汉臣打了个酒嗝,大声回答道:“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杯!” 孙铿不太喜欢薛汉臣这种飞扬跳脱的性子,他与大多数帝国军人的性格都格格不入。也许他可以成为那些军人们很好的朋友,但绝对不会真正走进他们的圈子。 想到此处,孙铿已经放弃了从薛汉臣这里得到消息的念头。把玩着手里的笔,淡淡问道:“特侦十一的情绪如何?对于我的处置,可有什么抵触的地方?” “嗝……”薛汉臣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拍着胸脯道:“您放心好了,头儿!没有一场酒搞不定的事情。他们……他们都很满意。”他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着。 “也许,他们只是虚言敷衍你。而真实的内情是正在暗中准备着,今天晚上发动对我或者贺铭的私自行动。特侦十一的队训里,有一条我非常清楚。就四个字‘以血还血’。”孙铿冷笑道:“他们把你灌得烂醉,把你打发回来敷衍我。今天晚上,特侦十一精干的作战人员就会闯进贺铭的住所,把那个害死了他们战友的凶手,剥洗干净挂在营地里最高的旗杆上!” “我……”薛汉臣张口结舌道:“那我这就回去!” “你堵得住一时,堵得住一世么?”孙铿冷冷斥了一句,转头向陈全道:“去让萧孟过来。马上。” 陈全不明其意,但还是本能的服从了命令。幸好萧孟办公的地方就在左近,得到陈全传信后,立刻赶了过来。 “院长,您有什么吩咐?”萧孟气喘吁吁道。 “部队补给情况如何?”孙铿将薛汉臣晾在一边,让他自己先清醒一下。 “今天早晨的时候得到了后勤队的燃煤供应,随时可以出发。”萧孟沉稳回答道。 “让薛侍从官穿上我的军服,随你先行出动。”孙铿目光灼灼的望着少年,沉声道:“战斗指挥就交给你们了。” “院长您……” “有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放心,我会把贺铭留下来。这里事情一旦处理完毕,就带着飞行骑士部队去跟你们汇合。”孙铿心中估算了一番,肯定的道:“最晚明天上午,我就会跟上大部队的脚步。” 薛汉臣听着有些不妥,强抑住酒意上涌发昏的脑袋,上前一步道:“头儿,我认为您可以留下我。我的身手可比陈全强多了。” “你做好我的影子就行了。”孙铿冷冷道:“我不认为在大草原上,还有谁能够夺走我的命。” “头儿,您要谨防没有剑鞘的剑伤手啊。”薛汉臣忽然压低了声音告诫道。 “不会。”孙铿知道他想说什么,抿起了嘴角,冷冷向萧孟下令道:“现在就下达出发命令吧。记住,孙铿随军一起出动了。”说着,他将手指向了一旁的薛汉臣。 “好吧,好吧……”薛汉臣无奈道:“院长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我必须得为您着想。老车枪法不错,留下他多少也多个依仗。” 孙铿知道他是误会了。叹了口气道:“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汇合以后再说吧。你身边的样子也要做足了,车善行你带上就可以了。不要忘了九重,她的身手可比你强许多。” “是了!”薛汉臣以手掩额道:“怎么忘记了她!那我就放心了。” 出发的命令下达后,大军离开了营盘,继续向北进发。现在的北方已经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亚达大公的嫡系部队临阵脱逃的消息快速蔓延开来,数十万魔族军部队顿时便成了一盘散沙。混成军团的任务就是继续向北,把成建制的敌军打散。当他们化整为零的时候,所能够造成的威胁便成倍数的降低。事已至此,桑梅草原上的局势实际上已经尘埃落定了。 明面上的战斗虽然临近尾声,但暗中掀起的波澜却并没有消退的迹象。就算没有特侦十一的突发事件,孙铿也要想办法留下来。桑梅草原是他的主场,就在这里把一切问题全部解决吧。 大军出动两个小时后,营地里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帐篷。林光一率领的后续部队会在三十六小时后抵达此处,重新将这座空无一人的营盘填满。而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秦军正式对桑梅草原上的魔族军队发起总攻的最后时刻。 距离营盘十秦里的草原上,咸阳垦殖队终于结束了一整天的行军,队正宋方贤下令全队扎营,支锅做饭。 劳累了一整天,全子德总算得到了一个休息的空闲。把扎营的事情交给儿子,自己仰躺在牛车上轻声打着鼾。子德媳妇带着关蓉和子明在一旁张罗造饭的事情,小组里的另外一个成员常胜则亦步亦趋的跟着全兴将简易帐篷搭建起来。 常胜是在临出发前分组时过来的,三十大几岁,依旧还是个光汉子。全子德知道这家伙不是个正儿八经的人,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但宋方贤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疑虑。自从在天海郡时跟人打了一架,常胜的脑壳就不那么灵光。从一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变成了言行木讷的木头疙瘩。全子德也是看中了他一身腱子肉,不忍心老天糟蹋了一副这么好的身板。反正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傻子,也不在乎多一个。于是就把他收进了自己的小组里。 全子德的移民组里除了常胜一个之外,还有来自咸阳远郊的一个老猎户。他倒不是光汉子,家中养了两个儿子,可惜儿女不孝,看他快要丧失劳动能力的时候,背着他将他送上了北行的火车。老猎户长吁短叹了几天之后,也就认命了。 宋方贤和张一利两人选择分组的时候,老猎户第一个就要求加入全子德这一家子。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看得出这一家人是真心想要在北方过日子的。 这会儿老猎户刚刚抽过一袋子烟叶,回过气来。小辈们搭建帐篷他不愿意搀和,女人和傻子造饭又不是他擅长的。索性走到大车前扯了两根铁丝,背着手悠悠然朝营地远处走去。 “王伯,天快黑了,可别走远了!”全兴瞅见他,忙喊了一声。 “知道,知道。”王老猎户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回头笑道:“这就去给你们下套子逮几只野兔。一会儿找手艺人换点好酒打打牙祭。” 第一百六十七章地表最强2 “手艺人”是咸阳队里人对庞春江的义父的雅称。此君姓杜,名树仁。是庞春江父亲庞橹过命交情的兄弟。从天海郡出发之前,庞橹死了。据说是因为城卫军缉拿罪犯,他在一旁经过不小心中了颗流子儿。城卫军带着赔偿的钱和一件血衣回来,连尸体都没让小庞见到。 庞春江和他义父去了天海城南面帮人打工,等回来的时候,咸阳垦殖队也已经出发了。正当宋方贤和张一利以为俩人赶不上大队的时候,两人却奇迹般的连夜追上了队伍。 把赔偿的钱给了庞春江,庞春江摆手说不要,就想要队正和安全官两人开开恩,让他的义父成为垦殖队的一员。宋方贤也觉着让小庞一人留在天海城总不是什么好事,再说能让杜树仁这种壮年劳力跟着也是好事。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庞春江在队正的担保下,在文书上过继给了杜树仁。杜树仁倒也不是一个人光棍的进来,又扯了几个草原上的流民一起加入。对于实力增长的事情,再来十个人宋方贤也不嫌多。于是爽快的答应下来,让杜树仁自己带着一个组。 等杜树仁加入了队伍,宋方贤才发现自己捡到了宝。这位自称走南闯北二十来年的中年汉子,简直没有他不会的手艺。泥瓦木工,问诊用药,钓鱼打猎,驾车指路……甚至姑娘们例假来了肚子痛,他都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要不是张一利安全官一直拦着,宋方贤都有心给杜树仁个官帽子戴戴了。 半个来月时间,虽则杜树仁没有成为垦殖队的官员,可也得了一个“手艺人”的雅号。队里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也都乐意去找他而不是正牌子的村医。谁都知道,垦殖队里的药就那么点,吃光了就没了;可“手艺人”不一样,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用药,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取出两根银针来扎在穴位上,针到病除。端得是神效。 这会儿,“流民”们正在搭建营舍,杜树仁半躺在还没有返青的草地上,一手捏着半袋蚕豆,一手拎着酒囊。一口蚕豆,一口酒。就着夕阳西下,壮阔万千的草原景色,好不逍遥自在。 庞春江双手抱膝,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神色淡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儿子,接着!”杜树仁甩手将酒囊丢出,长身而起。“去找刘三把酒装满,今晚怕是有兔子肉吃了。” “我们这样酒肉不断,垦殖队里有人怕是要起疑心的。”庞春江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同时也是试探。 “怀疑?”中年男人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死人是不会怀疑的。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最听话。就是死人,只有死人。” 庞春江的心沉了下去,脸上却是波澜不兴。怀抱着酒囊朝山坡下走去,“我可以替你代劳。” “不不不,你养精蓄锐,准备好干掉那条大鱼就好了。小角色交给我解决,相信我的技术,没人会怀疑到我们身上的。”杜树仁屈指弹了一颗蚕豆进嘴,嚼得嘎嘣作响。脸上肌肉扭曲起来,夕阳将他的脸涂上了一层血色,恍若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魔。 庞春江走到一个流民面前,将酒囊递给他冷淡的道:“义父让我来装酒。”他心知肚明,这些衣衫褴褛的家伙可不是什么流民,他们应该都是书生召集起来的武装力量。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他们,但是这些人的伪装能力显然很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地方。 “哦。”刘三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计。弯下腰双手端起一只酒瓮,双手端持的很稳当,直到酒囊盛满,一滴酒液都没有溅出来。 庞春江看得心惊,暗道这人应该是个素质不错的枪手。不知道与院长原来的侍从官韩康相比,谁更加强悍一些。听说院长的那位侍从官已经被人暗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继任者。要不然被这家伙压制了火力,恐怕院长那边的防御力量不会太过好受。 提着沉甸甸的酒囊回来时,正好看见书生和垦殖队里的老王头两人正站在山坡上。老王头手里拎着几只野兔,看见庞春江手里的酒囊,馋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两只野兔是你的了。”老王头麻利的将手里的野兔分给书生两只,迫不及待的搓着手道:“老规矩!半斤烧酒我带走。” “王老哥啊,你这么喝怕是新东家不待见吧。”书生接过野兔,随手掷在地上。笑眯眯的打趣着。 “他们正用着我给他们打牙祭开荤呢。”老王头得意的炫耀道:“瞅见没?这只最肥的是给张安全官准备的!” “张安全官也从你这里讨野味吃?”书生眼睛一亮,恭维道:“那队里还真缺不了你。” “那是,那是!”老王头受人夸奖,总是感觉不错。飘飘然自谦了几句,一颗心儿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可是……老王啊!”书生笑吟吟道:“我看你这只兔子似乎有些不对,是不是吃了什么带毒的东西了?拿过来给我瞧瞧。” “怎么可能!”老王头吃了一惊,嘴上喊着不可能,手却没闲着,反手将野兔递了过来。万一真让张安全官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书生接过野兔,摩挲着兔子头上的软毛。打量了一番之后又将兔子还给老王头道:“是我看差了。这只兔子没事儿。活蹦乱跳的,欢实得很。张安全官肯定会夸奖你的。” “我老王下套的兔子,保证每一只都是健康的!”老王头得了夸奖,美的更是没了边。拍着胸脯自吹自擂了一番,正好看见庞春江倒好了酒送过来。于是过去接酒,准备告辞。 少年脚底一滑,一不小心连人带酒囊一起撞了过来。“糟了!”少年捧着酒囊大喊道。老王头不假思索的把兔子一丢,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少年手里滑落的酒囊,叹道:“好险,好险!一下午差点就白忙活了!” “春江,你是怎么搞的!”书生不豫道:“这都多大年纪了,还毛手毛脚的。” “对不起,义父。”少年惭愧的低头道:“草丛里有个坑,我没有看到。” 书生循着他跌倒的路线看去,果然见草丛下藏着一个碗口大小的暗坑。点头道:“我去收拾兔肉,你帮你王伯把东西收拾一下,赶紧过来。”说罢,一手提着兔子慢悠悠的去了。 庞春江松了一口气,赶紧从地上捡起几只兔子来。趁着天色昏暗,手指掀开兔嘴塞进一张纸条。然后将那只兔子放到老王手里道:“这个是给张安全官的吧?” “嘶……我瞅着不太像啊。”老王头拎着另外一只较为肥大的道:“似乎这一只才是。” “是这一只,我看得清清楚楚呢。”庞春江信誓旦旦道。 “少年娃的眼神到底比我这老头子强。就是这只了。”老王头笑道,将那只兔子单另提了出来,另一只手抱着酒囊,小心翼翼的下山去了。 庞春江目送着他的背影,无声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却看见书生正站在他的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义……义父!”庞春江死死咬着嘴唇,故作镇定道:“您不是去剥兔子了么?” “你说,这个洞下面会不会就有一个兔子窝?”书生背着手打量着那个暗坑淡淡道。 “也许是老鼠窝也说不定。不过若是让我们找到了仓鼠窝,咱们可要发达了。” “几十斤粮食而已。”书生顿时兴趣全无,背着手朝远处走去。“我还没有穷到连老鼠洞都要掏的份上。” 庞春江似乎没有察觉出书生的异样,跟在他身后似是炫耀的道:“老鼠与蛇同煮,可是至上的美味。” “够了!”书生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用阴冷的眼神盯着少年。 “渔翁告诉过你什么?” “义父你说什么?”少年脸上露出半真半假的惊慌之色。 “他是不是还告诉过你……”书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发出疯狂的低笑声。“三岁孩童的肉才是人间至味。” 庞春江闭上了嘴巴,看着书生像在看一个疯子。 书生收起癫狂的神色,表情严肃的像个圣人。“我开玩笑呢,别当真。” “是。义父。”庞春江沉静的回答,抑制住想要掉头逃走的念头。 书生满意的看着他的表情,这个效果施加在少年身上简直太美妙了。他兴致高昂道:“走,我们今天晚上去吃烤兔子!明天去参加安全官的葬礼。哎!又有人在我面前死去,真是太让人伤感了。”他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拍了拍庞春江的肩膀,“你说为父去应聘安全官如何?也许那位院长会喜欢我的新身份。” “亲手任命的安全官将正义的子弹射进他的脑袋。想想就让人兴奋。”书生舔了舔嘴角,“我已经迫不及待的在等待那一天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地表最强3 子德媳妇捂着喉咙倒下去的时候,全家人都如同被闪电击中了一般。 野菜炖兔肉每人一大碗,混合面蒸的干粮管够。用一顿丰盛的晚餐给劳累的一天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然后大家其乐融融的唠几句家常,各回各的帐篷休息。可是,子德媳妇突然犯病,却让大家感觉像坠进了深井,心中只剩下了绝望。 全家里,全兴的反应最快。很快找来了村医。村医检查过子德媳妇的身体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走了出来。 “咋样了?”全子德将手心里攥着的汗津津的金元塞进村医的侧兜里。帝国金元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比其他货币更讨人喜欢。村医却是摇头叹息着,将那枚温热的金币从兜里掏了出来,塞回全子德的手里。 “没啥指望了,这点钱留着给嫂子准备后事吧。”村医别过头,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啥!”全子德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张大了嘴巴望向村医。 全兴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对母亲的依恋并没有完全消退。 关蓉面色苍白的倚在拴马桩上,双手绞动着衣角。她拼命的想要维护这家人的安全,但偏偏事与愿违。眼看最疼爱她的嫂嫂就要撒手离自己远去了。全子明似乎知道了全家人正面临着一场危机,紧紧挨着关蓉后背站着,担惊受怕的眼神环视着每一个陷入悲痛与绝望中的家人们。 全子德终究是一家之主,很快就从巨大的悲痛中勉强挣扎出来。转头望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儿子。沉声喝道:“你妈还没死,嚎啥嚎?不许哭!” 全兴止住了哭声,却忍不住抽噎。不时小声呜咽着,用脏兮兮的手背擦拭着眼泪。全子德也不去理他,拦住执意要走的村医。“于老弟,跟我交个实底。我家里的,得的究竟是个啥病?” 村医思忖了良久,迟疑道:“看这状况,怕不是食物中毒?可不能这么重啊!家里其他人吃了都没事,就她……”他扎着手为难了许久道:“我把解毒药给你开几副,尽人事,听天命吧。”说罢,也不要全子德硬塞给他的诊金,拔腿走了。 全兴忙跟着村医一起去了,在少年的心里,只要有药,母亲就有生还的希望。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全子德看了关蓉一眼,道:“蓉蓉,今天的野菜是你摘的吧?是不是有什么毒草混进来了?” 关蓉摇了摇头道:“我在女校学过野外求生的知识。那些草芽子都是常见的东西,断断不可能吃死人的。”说着,她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老王头,老王头今天多喝了几两酒,满脸红光。整个人还没从酒意中完全清醒过来。“我就是给东家媳妇多盛了几块肉,但肉大家都吃了,我们没事,她却……”他忽然住了嘴,想起杜树仁说得话,脸色颓然道:“那只兔子……原本是给张一利安全官的!没想到却被我带回家来了。” “剩下的兔肉在哪儿?”关蓉冷声追问道。 老王头连忙回屋,端了剩下的生肉出来。关蓉蹲下身,检查着肉块。全子德忙拆了一根栅栏做成火把,站在一旁替她照明。自家这个兄弟媳妇来历不明,身上会的都是些不合时宜的技巧。现在所有的希望就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关蓉却是越看越心惊,到了最后,已经不需要再分辩下去了。她将手里的肉丢在案板上,抬头阴森森望着老王头道:“这兔子有问题,你都没发觉就带回来,是想害死我们大家?” 老王头惊诧道:“手艺人亲眼看过,他都说没事了!” 关蓉没理会他的辩解,哼了一声道:“老酒鬼为了二两猫尿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大哥,你去弄些石灰水来。让嫂嫂喝下去。能吐多少是多少。等会全兴带着药回来了,赶紧泡了让嫂嫂吃。” 全子德连忙点头答应,几个人一通忙乱,各自为了子德媳妇的生命进行着最后的徒劳的努力。浑然没有注意到,关蓉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意。“杜树仁,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害死了我想要守护的人,就要你付出应有的代价!”心中如是想着,少女眼中已无一点温情存在。 石灰水催吐,无效;解毒剂喂下去,很快就被子德媳妇喷了出来。折腾了大半夜之后,子德媳妇已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间或睁开眼睛,用时而清醒,时而迷茫的眼神打量着昏暗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老王头扭捏着走到全子德面前,佝偻着身子畏畏缩缩道:“东家,都是我不好。带来的肉没仔细检查过就下了锅……” 全子德强打起精神,勉强安慰道:“王老哥,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也不是你的东家。我们是一个组的,家里的到了这一步,都是她自己的命。你可千万别自责。以后大家还要靠着您的本事打牙祭呢。” 老王头摇头道:“是我的错,没差的。要不是我贪杯,也不会去手艺人那儿那兔子换酒喝,也不会被小庞撞到,也不会把原本要给张安全官的兔子肉误带回咱们自己家来。都是我的错……”他啰里啰嗦的念叨了几句,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打开来,借着油灯又打量了一眼,满脸都是不忍之色。但事已至此,如果不挽回的话,他实在于心难安。转过头将手递到全子德面前,轻声道:“东家,拿去给弟妹用。” “这是……”全子德看着油纸包中包裹着的一条全须全尾的人形根状物。眉目栩栩如生,仿佛一个衣袂飘飘的仙子。他心中一阵猛烈剧跳,把油纸胡乱包起来,将老王头的手臂推了回去。“家里不过贱命一条,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老王头忍痛道:“快些收好了,拿去。一半切片含服,另一半熬成汤喂下去。多吊一时是一时,兴许人真能熬过来呢。” 全子德坚辞不授。老王头拼了命想送出去换个心安,见他态度坚决不像伪装,叹了一口气转到全兴面前,将手里的油纸包塞进少年的手里。“快拿去用,你妈妈兴许能熬过来呢。” 全兴抬头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劈手把老王头的油纸包丢在地上。“呸!害死我妈的凶手,少在这里假惺惺!” 老王头闻听此言,顿时脸色灰败。摇头叹道:“罢了,罢了……”叹息之后,也不管地上的油纸包,背着手颓然走了出去。全兴看着地上的纸包,又想起母亲的重病。顿时压抑不住情绪,痛哭失声。全子德被他哭得心烦意乱,背着手在帐篷里转了几圈,“哭哭哭,就知道哭!常胜,把老王头留下的东西给他送去,他珍藏了半辈子的,不能就这么糟蹋了。” “哎。”常胜迟钝的应了一声,捡起纸包揣进怀里走了出去。刚出门没多会儿,就听见这汉子在门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快来人哪!老王头悬梁了!” 全子德心说,真是事越多越烦,越烦越多。老王头悬梁固然是因为良心难安,可最后的导火索却是自家儿子那狠狠一掼。可现在救人要紧,也顾不上训斥儿子。拉着子明出去救人,临走时狠狠瞪了全兴一眼。子明虽然痴痴傻傻,可也有一把子蛮力。总比心里有怨愤的儿子好用的多。 屋里只剩下照料嫂嫂的关蓉和全兴两人。全兴抽噎了几声,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关蓉背后,泣不成声道:“婶儿,求您救救我妈!” 关蓉回身,怜悯的看着懵懂的少年。柔声道:“你怎知我是救人,还是杀人?”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您能让我妈活着。”全兴伏在地上抽噎道。 “活着的她,一定还是她吗?”关蓉帮子德媳妇擦拭去嘴角的血沫,转身来到全兴面前,扶起少年。“人要走,是留不住的。你也不想你的妈妈只剩下一个躯壳一般的活着吧?那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宋方贤还活得好好的。”全兴不解道。 “全兴,你真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关蓉脸色冷了下来。“你忘记了我曾经告诉过你什么?那个人的事情,不许再提。我不想听到。” “可是……”少年欲言又止,看着软榻上奄奄一息的母亲。坚定道:“我们不想失去她。哪怕是个躯壳活着,我们也愿意。” 关蓉轻叹了一口气,当秘密被太多人知晓,便不再是一个秘密。如果她想,那么她不想把这种力量用在自己珍惜的每一个人身上。 “你真的愿意吗?”关蓉望着年岁与他相差不大多的少年,认真的问道。 “是的。”全兴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关蓉的手在袖子中抖了抖,一团粉红色的黏状物质掉落在地上。它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变成一条粉红色的小蛇,蜿蜒爬行到子德媳妇的身前。 “你想清楚了,这种力量一旦进入你母亲的体内,她便不再是你的母亲。”关蓉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点人间的情感。 子德媳妇似乎感觉到了这个软绵绵的东西对自己的威胁。她挣扎着向后躲去,试图离得它远一点。但毒素已经侵袭了她的神经,她全身麻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蛇顺着她的手腕爬到了她的躯体之上,爬过了她的胸口,停留在她的口鼻端,停住了脚步。似有灵性一般,昂起头回望着关蓉,等待着她的指令。 第一百六十九章地表最强4 “不,不……”子德媳妇竭声哀求道:“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母亲,你得活着。”全兴重重叩首,膝行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她不会记住你得话。”关蓉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粉红色小蛇不能在外界呆太久时间,否则它将会死去。现在她的力量还不能达到成年体那种随心所欲的能力,每一次分身都要耗费极大的能量。 小蛇得到了指令,在子德媳妇惊恐的目光中,屈起身躯,倏地钻进她的鼻孔之中。子德媳妇怨恨的看了儿子一眼,猛地将自己的手与儿子松开。这是她最后的动作,然后她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妈妈,妈妈……”全兴低声呼唤着。子德媳妇的脸上,凸起一条诡异的肉条。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嘴角渗出一缕鲜血。全兴慌忙拈起了地上的手巾,帮她把血迹擦干。 “子德媳妇”带着对新生世界的期待缓缓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关切而欣喜的目光。 “婶儿,我妈她醒了。”少年回过头来,惊喜的朝着关蓉喊道。全然没有看到“母亲”眼中看到关蓉时的惊惧眼神。 “我看到了。”关蓉淡淡回了一句,走到她的身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嫂嫂,别害怕。是我。我是蓉蓉。” “蓉……蓉蓉。”“子德媳妇”顺从的点了点头,感受到母体传递到自己触角的力量。正常人的骨骼一定承受不住这样的力度,但她(它)似乎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 “婶儿,我妈她怎么了?”全兴的视线被关蓉挡住,看不到“妯娌”两人的交流,不由有些担忧的说道。 “她已经不是你的母亲了。”关蓉冷冷得道。 “我只要我妈活着。”少年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还是不对,对母亲的依赖让他做出了这个选择,但真得看到母亲奇迹般复活后,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一个占据了母亲身体的陌生人。 关蓉轻叹了一口气,回身轻轻摩挲着少年的头顶。“你不仅要学会选择,更要学会选择之后的责任。后悔可不是一个大丈夫应该有的性格。” “她……还会爱我们吗?”少年迟疑了良久,终于讷讷的吐出了自己的担忧。 “她会爱你们更胜以往。”关蓉道:“你会接受她吗?” “会。”全兴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要在一个新的环境中慢慢学习,慢慢成长。给她时间,她会重新成为你的母亲,你父亲的好妻子的。” “不管怎样,谢谢你。”全兴低着头,轻声道。 “我们是一家人啊。”关蓉笑了起来,眼神中没有一点温度。 …… 平静的一夜过去了,晨光重新笼罩了这片临时营地。书生弯着腰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伸展着四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头问道:“春江啊,昨天夜里有什么动静没?” 庞春江摇了摇头,心中也在狐疑着。书生下的毒,是非常烈性的混合药剂,中者无解。可是昨夜并没有任何人成为他的牺牲品。 “这垦殖队里不简单啊。居然有人能解我下的毒。”书生阴冷的笑着,上下打量着庞春江,温声道:“春江啊,你来分析分析看,到底还有谁藏在暗处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庞春江心中快速思索着,昨天傍晚,他那一撞将原本要给张一利的兔子换给了老王头。按理说,昨夜全子德家就会有人中毒死去。可是,全家人只是在夜里忙乱了一阵子之后就没了动静。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一定是他的那位同学在暗中出手摆平了这事。 自己到底要不要引诱书生去跟关蓉拼个你死我活呢?就算不能让两人兵戎相见,也要借着这件事打消他们联手的可能。要知道关蓉心中应该恨孙铿入骨,若是找到了书生这种潜在的盟友,两人联盟的话不仅自己的处境会很危险,孙铿也会有被自己的刀所伤的可能。 想到此处,庞春江心中便有了定计。“全家有个丫头……”庞春江淡淡道:“我义父曾经调查过她,来历很神秘。他也参不透这女子混进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全家?”书生阴冷一笑,“那家人我注意过,你说的那个小丫头么,不太像跟他们一路的。渔翁居然也查不出她的来历?那还真的有点神秘了。” 庞春江与他虽有“父子”名分,可两人谁都没有把这层关系放在眼里。庞春江双手垂在身前,垂眉敛目。安静的等待着书生定计。 书生望着处身事外的庞春江,邪魅一笑。“春江啊,好久没有练习,你的手艺生疏了没?” 庞春江心头一紧,作茧自缚这种事,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临到自己头上。果真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心中转着念头,表面上却一点都不敢怠慢。忙欠身道:“义父哪里的话,我日日勤练不辍,弓箭虽不在手,但早已经在心中了。” “那就好。”书生阴笑道:“明日出发你先行脱队……”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组里的“流民”神色匆忙的从远处帐篷走了过来,手里紧紧捏着一枚蜡丸。 “大人!”流民也顾不得掩饰,将手里蜡丸塞进书生手里,低声急切道:“收到了刺客的鸽信。那贼厮脱离大队,在原地停留着没动。正是我们动手的大好时机。” 书生接过蜡丸,森冷的眼神盯着那个下属。“忘记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了吗?自去刑堂领罚。” 那传信的流民顿时凛然,重重点头应了一声,脸色灰败的走进一间帐篷。书生捏碎了蜡丸,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扫视了一遍。朝着庞春江招了招手道:“春江,过来。” 庞春江疾步走到他身边,书生拈起纸条在少年眼前晃了晃,阴笑道:“这张纸上说了两条非常重要的情报。你想知道吗?” 庞春江依稀间只看见模糊几个字,硬挤出一丝笑容道:“定是非常重要的消息。有需要我的地方吗?”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书生的手臂抬起,横扫过来。 他心中一惊,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在这之前,书生曾经无数次的试探过自己。但那惊天一击却总是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他抬头向书生匆忙一瞥,电光火石间,看到了书生眼神中森冷决然的杀意。心中警号顿响,也顾不上其他,仰天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书生的铁臂擦着他的鼻尖掠过,见一击不中,抬脚踢在庞春江小腿上。轻轻一挑将少年踢飞了出去。 少年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落地。可是双脚甫一着地,身后就扑上两个流民。一左一右拧住了少年的双臂,用力将他按在地上。书生扬着手中纸条笑道:“想不想看?重要的情报。” 庞春江脸上露出委屈、愤怒交叠的神色。“我不想看什么重要的情报,但请阁下把报酬给我先结了。我实在不应该相信你。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书生丝毫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将那张纸条撕得粉碎。“你可以选择伪装下去。但是……不要忘记了,我们可是无孔不入的。你也许可以瞒过我一时,但你想瞒住长久,恐怕很难。庞春江,情报处闫峰的高徒,咸阳少年营的毕业生,那个人——孙铿的探子。你看,我对你的身份了若指掌。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庞春江心中一沉,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问题也许出在孙铿的身边。不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那惊鸿一瞥看到的纸条上,隐藏着一个极为重要的发现。如果他能够从眼前的绝境中生还下来,那么就一定能够揭穿那人的身份。但是……还有奇迹会出现吗? “你还期待着翻盘的奇迹吗?”书生看出了他的想法,忍不住讥笑道:“没有可能的。慢慢等死吧,孩子。如果你能够坚持更久一点,也许可以等到你的老师以及很多人。你不会孤单的,相信我。”说罢,他再也没有了与少年交谈下去的心思,挥了挥手权作告别。 “对了。”书生蓦地想起一件事来,顿步转身道:“见到你的老师别忘了代我向他问好。” “你不会成功的。”庞春江沉声道:“我在地下等着你。” 书生脸色一变,转头命道:“把他的嘴堵起来,让他安静一点。”说罢走出几步,显然不想让少年听到自己的秘密布置。尽管他早已经把他当成了死人,但书生还是要掐灭最后一点消息走漏的可能性。 “位置已经确定了。”书生望着一众手下,站在山坡上望着山下正在准备出发的垦殖队。“我们培养了你们这么久,现在就是你们出力的时候了。要面对的是那个人的卫队,有没有信心?” 伪装成流民的刺客们用沉默作为回答,但书生却从一双双炽热的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战意。 “用他的脑袋,来向他证明到底谁才是这世界的话事人。”书生满意一笑,森然道:“出发吧。” 第一百七十章地表最强5 山坡上,堆起了一座石冢。任谁也不会想到,石冢的下面,当真有一个苦苦挣扎的生命。 透过缝隙,庞春江大口呼吸着稀薄的空气。书生用最残酷的刑罚来处置他。在漫长的等待中,缓步走向死亡。这个过程也许是两三天,也许更长久。庞春江不敢想象下去,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开那绑的死死的绳索。 “那帮人处置你这种探子很熟练,看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绝望中,庞春江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怔了怔,扭动着身体试图让外面的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不要乱动了。很容易受伤的。”关蓉拈起一块巨石,随手丢了出去。“我看见你义父的车队里没有你,就知道出事了。过来看看有没有活的,没想到,真的让我捡了一个。” 几分钟后,重获自由的庞春江坐在乱石堆上,贪婪的呼吸着草原上芬芳的空气。关蓉站在石冢旁,神色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庞春江疑惑问道。 “你以为张一利是你的救兵,实际上我才是真正的暗面。张一利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而已。”关蓉道:“我得到了命令,要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是谁的命令?”庞春江追问道。 “这就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了。书生是去杀院长了吗?” “是。”庞春江活动了一下身体,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损伤的地方。也许是那几个流民太过相信自己的手段和所处的环境,根本就没有在少年身上施加其他的手段。 “我也得过去了。”少年低头四顾,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索性两手空空的走下山去。 “你去送死吗?”关蓉站在他身后道。 “院长身边有敌人。我得把他揪出来。”庞春江冷漠回答道:“责无旁贷。” “我还以为,你会去杀了书生,提前为孙铿解决麻烦。”关蓉冷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至少救出来的人没有盲目自大的心思。” “我是情报员,不是战士。”庞春江道:“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那就祝一路顺风。”少女淡淡祝愿道,神色间却没多少温情。 “谢谢。”庞春江亦是如此,公式化的回答了一句,步履蹒跚的走下山去。 秦历717年三月初九,晴。北方桑梅草原丘陵地带。秦军营地。 能容纳数万人的大营空荡荡的,疾风啸叫着在空旷的街道上掠过。大军已经于一天前出发,前往极光城附近的地域给敌军以致命一击。在这座临时营地里,只剩下后勤部队在留守。 紫苏脚步匆忙的从帐篷区穿行出来,不确定的回头望了一眼。除了街角打着旋儿的风,连个人影都没有。她自嘲的笑了笑,拍拍胸口走到战地医院哨卡前。 “苏护师,今天来得好早啊!”门口的哨兵检查过她的证件,笑着招呼道。 “在天海城的话,这个点已经算是很晚的了。”苏草淡淡解释了一句,从哨兵身旁的小门走进营区之中。 在主力部队离开后,前几次战斗中负伤的伤员们也跟着辎重部队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偌大一个战地医院,除了几十个医师护师之外,就只剩下北地的风儿作陪了。 “早上好,苏草护师。”身材伟岸的男子走了过来,顺手接过紫苏手里沉重的医药箱。 “早上好,令狐院长。”紫苏冷淡的回应道,脚步并没有停下,而是径直朝着一间病房走去。 令狐立冬看着她的背影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的尾随了上去。“苏草护师来这么早,是要关心一下本院上下唯一的病人么?” “是。”紫苏干脆的回答道。 “前一段时间您实在太过辛苦了,这位病人的伤情并不算严重,这几天为什么不休息?”令狐立冬试图摆出战地医院院长的威严。 “令狐院长多虑了。我没事。”紫苏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微笑截断了所有的话头,她站在病房门前,歪着头道:“男女有别,还请令狐院长止步。” “呃……”令狐立冬有心想要跟进去,可转念一想病房中那女子的来头,见了面恐怕要老老实实行后辈之礼的。于是听话的站在门口,体贴的将医药箱送上。 “谢谢。”紫苏嫣然一笑,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荷色的窗帘紧紧闭着,病房里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窗前的白色小书桌上,胡乱丢着几条换下来的纱布。纱布上血迹殷然,很显然那些伤口并不像紫苏想象中那样愈合良好。 病床上的少女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她呼吸急促,胸口随之快速的起伏。素白的双手紧紧攥住了床单,伤口崩裂开来,鲜血很快就浸透了雪白的纱布。 紫苏低声惊呼,上前轻轻握住少女的双手。轻声安抚道:“别怕,别怕。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什么人能够伤害到你了。” 倏地,狐九重睁开了双目。困惑的打量着眼前年龄与她仿佛的少女,仿佛忘记了两人昨夜的交集。但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紧张的肌肉开始松弛下来,几处血如泉涌的伤口立刻随着她的心意开始闭合。“苏护师,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伤口都崩开了,还说没事。”紫苏嗔了一句,揭开纱布观察着狐九重小臂上的一道刀口。 狐九重挣扎的力道之大,甚至让缝合好的丝线全都崩断开来。伤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紫苏看得心惊,忙拉开窗帘,借着阳光开始给她重新缝合。 尖锐的针带着细如牛毛的丝线穿入狐九重臂上的皮肉,发出嗤嗤的怪异声响。她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不要缝太多,我担心会落下伤疤的。” “相信我的手艺,不会的。”紫苏嬉笑了几声,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好了。这次记住不要乱动了。” 狐九重见她真心实意为自己的伤势着想,不禁有些感动。幽幽叹了口气道:“谢谢你,妹子。但是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那怎么行!你的伤势复发的话,只可能比现在更加严重。”紫苏拦阻道:“有我在,绝对不能让你离开。” “有人的命比我的健康更重要。”狐九重不欲分说,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句。若不是看在紫苏为她竭尽全力治伤的份上,连这句解释都欠奉。 紫苏默然,她是冰雪聪明的姑娘,自然知道这女子倾心保护的对象到底是谁。沉默许久之后,毅然提起药箱。戴上厚重的口罩道:“我随你一起去。” 两人才刚刚出了房门,去路就被令狐立冬挡住。“狐教官的身体我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整整一个小队的医师随时待命。苏护师还是不要擅离职守的好。”临来之前,他得到了某人明确的暗示,绝对不能让紫苏与孙铿相遇。尽管狐九重就在一旁跟着,令狐立冬还是硬着头皮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认出我来。”紫苏戴上口罩,眼神冷漠的回答道。 令狐立冬这才发现,紫苏身上穿着的是一套肥大的医师服,臃肿的冬衣遮住了她曼妙的身材。 令狐立冬干笑道:“还是不行。”他的话语和神态间都表示出决绝的态度。即使要把紫苏得罪到底,也要完成与某人的约定。 “小辈,闪开!”狐九重柳眉一竖,冷冷道。 令狐立冬只觉自己头大如斗,一个紫苏已经够让自己头疼的了,再加上一个狐九重……看来答应某人的约定是注定没有办法完成的了。他沉吟再三,抬眼望着紫苏道:“苏护师,您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的生命里已经没有那个人的名字了。”紫苏神色一冷,淡淡道:“也请您不要再提。” 令狐立冬只得让开了道路,“希望您能够遵守约定。”说罢,欠身再也不发一言。 “小妹妹,看来你的来历有些神秘啊。”走出好远之后,狐九重终按捺不住心中问号,轻笑着探询道。 “我是医师,你是我的病人。就这么简单。”紫苏微笑,只不过口罩遮住了她的容颜,狐九重只能从她眼神中的笑意感受到她的心情。 “说得也是呢。”狐九重随口道:“我估摸着今天恐怕会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到时候可能会顾不上你,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紫苏甜甜一笑,拍了拍随身带着的医药包。“我也是战士喔。” 两人说笑着经过空无一人的长街,径直走进营区指挥部所在地。见她带着一个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孩一起走进来,暗处闪出两个大汉,神色警惕的道:“狐教官,这位是……” “我的病人。”(“我的医师。”)两人互摊出手,一本正经的介绍道。两个大汉面面相觑,见狐九重与紫苏相当熟稔,也就放下了一半戒心。 战斗预警已经在二十多个小时前下发到孙铿麾下卫队的每一个人手里,如果战斗的时候有一个医师在身边的话,那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是多了一颗定心丸。两人都自以为是的把紫苏当成了狐九重带来的随军医师,也就没有过多盘问。直接挥手放行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地表最强6 紫苏站在院子里,轻轻呼出一口气。说不清为什么,她像一只飞蛾般扑进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这是分别两年来,最接近他的一次吧?眼前似乎能够看到那男人伏案落笔,运笔如飞。笔画与纸面摩擦的声音,曾几何时,那是刻印进她心里的声音。 而如今,物是人非。她自嘲的笑了笑,让开屋檐下经过的一个少女,低着头走进狐九重给她安排的单人房间中,轻轻关上了房门。 擦肩而过的时候,令狐谷雨已经认出了这位包裹的像粽子一般的少女的身份,心中微微喟叹。“四哥终究还是成了他的手下败将。”最让人吐血的是,令狐立冬连成为情敌的资格都没有。 心中纷乱的想着心事,谷雨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孙铿的房间。“狐队正接到了消息,已经回来了。您要不要见她?”她明知故问道。 “把这个给她送过去。”孙铿随手拿起一份药包,摇了摇头。“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谷雨答道:“贺铭的武装艇已经升空,正在搜索他们的位置。林长官的部队也加快了行进速度,预计今天深夜,先头部队就会抵达。” “林光一只能赶得上打扫战场了。”孙铿低笑了一声,“在得知我方空虚之后,书生最大的可能是对这里进行突然袭击。虽然他是一个喜欢用技巧的人,但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一定不会放弃。”沉默了片刻,他接着补充道:“如果能够在我擅长的领域把我击败,那么对他的虚荣心而言,将得到最大的满足。” “但您是不可能被击败的。”谷雨由衷赞道。 “我和书生,现在就像偷看了对方牌面的牌手。他如果不摆明车马的过来强攻,那就是我高估了这位仁兄。一切就都拜托你和陈全了,不要辜负我的希望。”孙铿目光凝在谷雨身上,轻声道。 “放心,一定不会让他得逞。”谷雨轻声回答。 与此同时,附近的一座空营中。 “哈哈哈……”书生把玩着精巧如工艺品一般的手枪,发出一连串满足的低笑。“你们猜……到了最后时刻,我用这把他发明出来的武器对准他的脑袋时,他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刺客们用沉默作为自己的回答,书生觉得无趣,转头望着其中一人道:“牛三生!说说看,你觉得这些武器怎么样?” 牛三生拍了拍手里的步枪,简单的赞了一句。“好枪!” “不得不说,孙铿这人确实是个奇才。这些思路为什么我们没有想到?军方用了几百年时间,费了好大功夫研究出来的秦五式转轮步枪,在他的作品面前,简直就跟屎一样。”书生淡淡道,言语神色间满满是对孙铿的推崇。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一定以为他是孙铿的拥趸而不是要置他于死地的仇敌。 “来得时候,接到消息说秦五式要开禁了。可叹陈春、百里泉之流,把一件垃圾当做宝贝,珍藏了几十年。最终还是免不了流入民间的命运。” “秦五式有什么好?”牛三生不屑道:“空有射速,威力差的连木板都打不穿。北地的将士可被他俩给害死了。我服役的时候,有好几个袍泽都是被这种枪给害死的,若是秦九式能早列装几年,老子也不用这么早就退役了。” 书生听下属叹息,微微一笑道:“放心,一定会让你重新穿上军装的。别以为孙铿研发出了几件新式武器就是个好人了,他可不是什么好货色,若是大秦这艘巨舰被他掌握了,你我的最终归途都是死倒不怕,子子孙孙怕是都要沦为魔崽子的血食了。别看他现在蹦跶的欢实,有朝一日魔王觉醒,岂会轻易饶了我等?” 牛三生打了个寒噤,显是被书生描绘的未来吓住了。“魔王可不是好惹的。某曾听祖父说过,在北地战场上见过小队的侍魔,区区十几人的小队就轻易击溃了咱们一整个部的部队。为了留下他们,将军动用了所有的骑兵围堵,最终还是让他们逃了。听说侍魔是魔王的御林军,麾下这样善战的士兵有数万之众。咱么拿什么去挡?脑壳再好,怕也是挡不住的。” “所以……一定要干掉这个祸害。”书生道:“今夜行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一切要快!那狐媚女子正与孙铿闹别扭,特侦十一没有她便不足为惧。” …… “报告!”陈全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等听到孙铿的允可后一抹身钻进了孙铿的房间。“林队正求见。”陈全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林摘星不去指挥特侦十一布防,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孙铿哼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稍顷,林摘星气咻咻的走了进来。见到孙铿,也不行礼。大喇喇的道:“院长,特侦十一请求出击。” 孙铿眉头一皱,斩钉截铁道:“不允。特侦十一要协助我的卫队进行布防。今天夜间很可能会有不速之客过来。你们离开了,我的安全谁来负责?” 林摘星傲慢一笑,“那就是院长您的事情了。”说罢也不管孙铿气得发青的脸色,转头昂然走了出去。 孙铿摇头颓然一笑,“罢了。”见陈全还愣在一边,忙温声道:“都拜托给你了。去忙吧。” 陈全连忙欠身答应,转身也走了出去。 孙铿放下笔,右手支着额头。安静等着谷雨传回的消息。几分钟后,谷雨闪身进来,朝着孙铿摇了摇头道:“不是。” 孙铿叹了一声,似是自语道:“到底是谁呢?” “薛汉臣的嫌疑最大。”谷雨直言道。 孙铿微微摇头,不置可否道:“林光一信任的人,不可能是那个潜伏在我身边的人。虽然他的嫌疑很大。但走漏消息的,肯定另有其人。” “如果……韩康也是他杀死的呢?”谷雨忽然抛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他为什么要杀死韩康呢?”孙铿若有所思的道。 “是为了合理的把车善行安插进来。”谷雨道:“那个白胡子老头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车善行是个意外。”孙铿摇了摇头道:“如果车善行是他们的人,那么他们所谋也太深了。”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已经把车善行列入了不信任名单之中,尽管他是老白推荐的人。 “薛汉臣为什么要杀韩康?” “因为韩康是你身前最后一道防线。摧毁了他,你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触手可及。” “不合理。”孙铿摇头道:“他做赢晚的暗面时,就应该知道我真正的底牌是什么。如果不能解除特侦十一的武装,那么任何刺杀行动都不可能会成功。看来我婚礼时百余颗人头并没有让他们变得冷静一点。” 军营中,书生穿上一身崭新的近卫军军服。他对着镜子顾盼自怜,轻声叹息道:“你们看,我的军人气质如何?” 刺客们冷漠的望了书生一眼,各自穿戴好了自己的行头。重新穿回熟悉的军装,他们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生疏。拿起武器,鱼贯走出帐篷在外面列队。牛三生点清了人数,也不多话,回到队尾站好。一行人默默站着,等待着黑夜降临。 书生直到夜色吞噬了帐篷里最后一丝光线时才缓缓起身,走出了帐篷。 “时候到了,我们走吧。”书生吩咐了一句。“行动时把所有的灯都打灭,牛三生,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距离军营十五秦里处,十几个骑士疯狂的朝着军营的方向奔驰。身下的战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仿佛随时都会体力不支而倒下去。但马上的骑士却一点都不顾惜马力,拼命挥动着鞭子,催促战马加快行程。 “长官,歇一歇吧!”随行的士兵哀求道:“再这么下去,咱们就都变成步兵了。” 为首的军官冷冷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不能停!林长官给我们的任务是在晚上九点以前必须赶到出发大营,情况万分火急,刻不容缓。战马实在算不上什么,都给我加快速度!”说罢,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腹上。战马吃痛长嘶了一声,迈动四蹄艰难的前行。 …… 哨塔上,卫兵疲倦的打了一个哈欠。汽灯发出“嘶嘶”得跑气声,光度开始暗下来。他连忙放下枪,转过身去开始为汽灯加压。这些夜间照明工具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持久,每隔二十分钟就需要加压。是以所有哨位中,哨塔上的位置最为辛苦。 牛三生稳稳的端起枪,瞄准了卫兵的后心。此时此刻,他潜伏在距离营地约一百五十米距离的草丛中,这正是秦九式步枪最佳的射击距离。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刺客们的头领刘三持着另外一枝秦九式步枪则瞄准了另外一个方向上的哨塔。 书生嘴角勾出一丝信心十足的微笑,屈指弹出一枚石子。石子落在草丛中,发出轻微的声响。牛三生和刘三两人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枪响灯灭,卫兵的身体剧震了一下,倚着栏杆缓缓倒了下去。 “突击!”书生重重挥舞手臂,掩藏在草丛中的刺客们端起枪,沉默的朝着不远处的指挥部掩杀过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地表最强7 枪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坐在办公桌后的孙铿怔了怔,并没有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因为这枪声实在太熟悉,装备这种武器的秦军部队只有听命于他的行动队和特侦十一。他望了谷雨一眼,轻声吩咐道:“出去看看什么情况?是哪个家伙的枪走火了?” 陈全站起身来,挡住了要出去的谷雨。“还是我去看看吧。”新加入的侍从官自告奋勇道。 “好。”孙铿简单的回了一句,顺手将一页写满了的稿纸丢在面前的文件堆上。 陈全刚刚拉开房门,就看见一个卫士仰天摔倒进来。 “敌袭!敌袭!”垂死的卫士抓住了他的裤脚,竭尽全力的呼喊着。陈全心中一慌,弯下腰抓住卫士的身体,拼命向房间里拖行。下一秒,密集的弹雨瞬间将这唯一亮着灯的小屋覆盖。 危机降临之前的一瞬间,谷雨已经扑上来拼命将孙铿按在地上。头顶上掠过的弹头烧焦了少女的发梢,两人都不敢稍有动作,这熟悉的场景让孙铿情不自禁的想起在咸阳那次几乎将他逼入绝境的刺杀之中。 混乱中,陈全机警的一个滚翻躲到了房间的死角处,抬手举枪瞄准了孙铿的方向。谷雨心中一沉,侧身挡住了陈全的枪口。 “你敢杀他,我就杀你!”少女厉声斥道,神情狠绝,宛如深渊中探出头来的魔鬼。 陈全面露苦笑之色,不假思索扣动了扳机。谷雨和孙铿都是浑身一震,却见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枪声间隙中,只听陈全低声道:“敌我都在暗处,他们就更不容易发现院长了。带着院长快走,我去指挥卫士们反击!”说罢,匍匐着从房门出去。 书生一上来的猛攻,立刻就让孙铿的营地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第二轮的齐射更是瞄准了孙铿的房间,直接结果就是让指挥官与卫队脱离了联系,卫士们的反击更加凌乱,而且毫无章法可言。但他们毕竟也是久经训练的战士,虽然暂时失去了指挥,但还是凭借着本能拼死抵抗。一时间,简陋的营地指挥部门前弹雨横飞,敌我双方使用着同一种武器拼死抗衡着。 紫苏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就已经翻身起床,书生的第二轮齐射也有几颗流弹飞入她的房间,紫苏心知这个时候躲在房间里反倒是最危险的,小心的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猫着腰闪身进入战场之中。 书生摸出夜光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从进攻发起到现在,秒针也才不过堪堪走了一圈而已。特侦十一听到枪声赶过来的时间大约是五分钟,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宽裕。但短短四分钟,足以给这位过分托大的家伙一个致命的教训。书生没有任何迟疑,在正面强攻受阻之后,他转头朝着一旁的牛三生喝道:“带着你的人从营地后面夹击!给你一分钟时间,一分钟后发起攻击!” “喏!”牛三生大声回答了一句,带着四五个精干的刺客站起身来,朝着指挥部北方的空地奔去。书生站在远处指挥若定,志得意满。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经在某些人的关注之下。之所以一直都没有行动,只是为了研究他们更加深刻而已。 “啧啧啧……”林摘星抱着膀子叹息道:“自从萧侍从官离开以后,院长阁下的卫队就已经沦为样子货了。要是我那位同姓在,也不会这么狼狈啊。” “他们完全复制了我们的战术和装备,所以院长的卫队才会这么吃力。”梁大珠一语道破真相,长时间的战斗让他快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帝国军官。“如果院长的卫队面对的是七一五年水平的刺客团体,还是有压倒性的优势的。” “人是会学乖的。一成不变那是雕塑。”林摘星忍不住刺了他一句,悠悠道:“不过,这伙刺客学的再像也终究是一群冒牌货。队正,咱们要出击吗?我看院长阁下的卫队快要挡不住了。这伙刺客不简单啊,他们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应该在行动队之上,以陈全和令狐谷雨两个人的能力,是没有办法跟书生那个家伙相抗衡的。” “你们不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吗?”狐九重冷冷道:“再等等好了。” “喂喂!”林摘星不满道:“队正您这话就不对了。一码归一码,给他教训的事情容后再说,再拖下去他死掉的几率可是很高的。队正啊,您想要跟他耍小性子得话,撒撒娇是可以的。这可是在拿着他的性命在赌博啊!我们是军人,可不能这么任性的。” “这样……么?”狐九重犹疑道:“那么好!梁大珠、林摘星你们听着。” “是!”两人神情一肃,同时挺直了胸膛道。 “清场!”狐九重说罢,转身朝远处的山坡走去。 “头儿,不留活口吗?”林摘星道:“那个带头的……似乎是个重要人物呢!” “不过如此而已,留着无用。”狐九重的声音传了过来,而她人,已经到了山坡上,双手抱膝,仰望着星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头儿啊!属下让您撒娇,可不是这个时候。院长正忙着逃命呢,他可顾不上朝您多看一眼。”林摘星无奈的抱怨了一句,转过头望着一众手下喝道:“头儿的命令没听到吗?清场!马上行动!” 原来一个战士的宿命就是在战场上扣动扳机,杀死眼前所有能活动的生物。牛三生杀得兴起,扣动扳机将第三个敢于暴露出来指挥小队反击的军官击毙。枪口的闪光映出那军官不甘的表情,牛三生心中一阵热血澎湃,一手端枪,另一只手狠狠的撕开系着的领扣。狂笑着朝前逼近。在他神准的射术压制下,孙铿的卫队也终于品尝到了没有神射手抗衡的苦果。 书生指挥的铁钳已经将卫队残部挤压在三间房舍附近十余米的狭小空间内。在指挥官陈全的指挥下,剩余的卫队成员借助千疮百孔的屋墙与正面强攻的刺客们摆出死战到底的态势。 “你想金蝉脱壳,可惜我看穿了。”书生喃喃着,举起手中信号枪,朝着天空狠狠扣动了扳机。照明弹照亮了夜空,草地上,闪现出谷雨扶着孙铿仓皇逃走的背影。 书生紧紧捏住怀表,还有一分半钟。胜利已然在望。 “可惜啊,可惜不能亲手杀了你。”书生嘴角勾出一丝狰狞的微笑。刘三从草丛中站了起来,端起步枪瞄准了远处那男人的后心。 谷雨心中警号响起,照明弹冉冉升起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自己和孙铿怕是已经落入了敌人早已经挖好的陷阱之中。脚步微错,娇小的身躯在孙铿身后晃动,试图扰乱那射手的心神。尽管她情知那是徒劳,但为了他的一线生机,她觉得还是值得一试。 刘三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够将丰厚的赏钱纳入自己怀中。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势在必得的时候,一个健壮的身躯从草地中跃了起来,紧紧的贴在刘三的背后。 刘三后心一凉,听见耳边传来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抱歉,表演时间结束了。”这是他生命中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他的手指勾在扳机上,再也没有扣下去的力量。 书生脸上的笑容僵住,照明弹的光辉下,他清楚的看到刘三的躯体与头颅分离开来,血色喷泉旁边,一个面无表情的高大男子面朝着他站立着,伸出手指,轻轻在自己的喉咙上划过。 “三分半?!”书生心中怒吼着,“怎么可能!!!”此地不可久留,他转身脚底抹油。虽心有不甘,但活着就有希望。走出没有几步,就听见似远似近的一个清冷声音道:“玩够了就想溜,这作风我真不太喜欢。” “狐九重!”书生站定了脚步,环顾四周。“不要以为你隐藏的深我们就不知道你。下一个目标就是涂山,我们会把狐狸皮挂满山上的柳树!” “不用激将。”狐九重的身影闪现出来,挡住了书生的去路。少女空着两手,歪头望着书生。“我虽然受了点伤,但杀你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书生心中慌乱,朝后退了一步。“不要杀我,我知道组织内的很多事情。我……我对你们有用!我要投诚!” 狐九重脸上露出冰冷的微笑。身形飘忽迫近到书生面前。长剑出,刺穿了书生的心脏。“我不稀罕。” 狐九重转身,书生的尸体仰天倒在干枯的草地上。在他倒下的同时,照明弹的光亮也渐渐消失。战场上趋于平静,刺客们见大事不妙,连忙夺路而逃。但他们并没有逃远,就被从背后追上来的子弹射倒在地上。 牛三生是最后一个死的,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抱着打光了子弹的秦九式步枪,以半跪的姿势朝向战场的方向。一颗子弹射来,掀飞了他的脑壳。鲜血和脑浆星星点点的洒在地上,形成了一副含义深刻的抽象画。 特侦十一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踢倒了毫无知觉的尸体,顺势将尸体手里的步枪拨拉开来。但牛三生虽死,手掌却紧紧的攥住了枪身。士兵“咦”了一声,弯腰将枪捡起,脸色顿时变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除虫作战1 天亮了。 半夜时分到达的援军负责打扫战场。在那之前,先行赶来的骑兵很快就重新建立起了有效的控制。留守指挥部前的空地上,摆着十几具尸体。参加夜晚袭击的刺客全部都在这里,无一人逃脱。其中最大的一条鱼就是被狐九重杀死的书生,这无疑是一场令人振奋的胜利。时至今日,渔樵耕读四大干将中的两人,一投诚,一被杀。“他们”在北方的势力,确实已经遭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创。 在尸体的另外一侧,是孙铿在战斗中收获的“战利品”。原本应该配发给卫队的新式装备却到了刺客们手里,孙铿差一点被自己制造出来的武器杀死,这对于他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因此在林光一回到指挥部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有权力分配这些武器的军官列了一张名单,然后逐个排查。 “一共有六个人,其中五个都在这里了。”林光一将排查后的名单交到孙铿面前,名单上,薛汉臣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可见林光一对这位系出同门的挚友并没有网开一面的心思。 对于孙铿来说,被敌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一定要拔除。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大刀阔斧的对自己的属下进行一次梳篦式的扫荡行动。这六个人中,除了薛汉臣之外,还有四个都是在一开始就追随他的老人。林光一若把这份名单流传出去,怕是会寒了他们的心。 他摇了摇头,将纸条撕得粉碎。“要想个妥帖的办法,既不能惊动了其他人,又要把钉子给找出来。” “这恐怕很难。”林光一苦笑道:“这几个人,除了薛汉臣没有任何根基之外。其他哪个不是跟其他同僚有着深厚的关系。怕是我前脚带着命令出门,后脚消息就传扬的满营皆知。” 孙铿的目光落在陈全的身上,青年军官在昨天晚上的战斗中奇迹一般的只受了一点轻伤,还带着幸存的卫士打死了三个刺客。刚刚经历了人生第一场战斗的他,此时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激战中不能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孙铿和林光一两人的对谈。“用生不用熟,现阶段还是作战要紧。混成军团昨天传来消息,已经对亚达大公的一部主力实施了合围。后续部队稍事休息后,就要立刻出发。这些人都在要害位置上,一时半会也离不了他们。我看陈全可以,另外再给他配一个人。” “嗯?”陈全被叫到名字,猛不丁回过神来,下意识立正道:“院长,您有什么吩咐?” 林光一转过身打量了他一眼,双手交叉着忖思道:“给他配谁呢?你身边看似人才济济,可是事到临头却没有能挑大梁的。自萧显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全能型的侍从官能为你分忧解难了。” “呼……”孙铿郁郁吐出一口闷气,“先想想该给陈全配个搭档的事情吧。” 陈全心脏狂跳,知道自己在经历了第一次战斗之后,将会面临接下来更加严峻的挑战。 “从你的策士队里给他寻个搭档吧。”林光一半开玩笑的道。 “策士队全员都在北方跟着混成军团作战。这附近……”孙铿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人。“张延鹤和萧十三不是被特侦十一找到了吗!他们现在在哪里?” 谷雨屏住笑意,故作平静的道:“我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也许您应该召狐队正过来详询。” 孙铿扯了扯嘴角,颓然道:“算了。” 谷雨却不愿意让孙铿就这么得过且过着把事情拖下去。“对了,院长。在昨天夜晚的战斗中,有一个非战斗人员的表现非常优异。我认为您应该给她颁发一枚勋章,以表彰她的功劳。” “昨晚还有非战斗人员在吗?”孙铿皱眉,在战斗之前,他特意命令所属非战斗人员全部脱离,以防止误伤。 “是一个普通的战地医院护师,给狐队正治伤所以留在营地里了。”谷雨刻意把“普通”那两个字咬的非常重,以期引起孙铿的注意。只不过孙铿这个人么,似乎天生就对这些言语性的暗示差着那么一些理解力。谷雨的媚眼全部都抛给了某个睁眼瞎,她气得瘪了瘪嘴,继续“好意”得提醒道:“这位战地护师的名字叫苏草。” “这名字我好像从哪里听过。”孙铿总算回过神来,品咂着这个熟悉的名字,若有所思的道。 “是啊,你……”谷雨正待把话题慢慢往她感兴趣的方向引领,却见房门不合时宜的开了,一个机要军官走了进来,正好迎上谷雨那张气鼓鼓的小脸。 “报告!”机要军官心里打了个突儿,不知道自己为啥招来了谷雨侍从官的怒目。可是该汇报的事情还是要汇报,“院长阁下,庞春江来了。” 孙铿眼前一亮,真是打瞌睡有人给他送枕头!闫峰收的徒弟来得正是时候。他与林光一对视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这件事让庞春江和陈全两人去查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他立刻就把刚刚跃入脑海的那个名字甩到九霄云外,沉声道:“立刻带他来见我。” 谷雨还没从气馁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孙铿接着吩咐道:“谷雨,那件事就拜托你了。” “什么事?”谷雨莫名其妙道。 孙铿起身走到保险柜前,取出一枚紫铜色的勋章。勋章制度在孙铿的倡议下逐渐形成了秦军最新实行的制度,军功无形而勋章有形。军人们将会得到更多的关注和礼遇,这对于增强这支军队的凝聚力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授予她英勇勋章。”孙铿将一份空白文书和勋章放在谷雨面前。身为帝国北方最高指挥官之一,他拥有颁发二级以下勋章的权力。 “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草率了?”谷雨蹙着秀眉小声道。 “因为院长阁下每天都在瞎忙活,所以没工夫去亲自接见一个小人物。”孙铿自嘲道:“他们这么想得话,我也没有办法的。你去吧,我们内部的问题一大团,这才是紧要处理的事情。” “好吧,希望您不要后悔。”谷雨一语双关道。 “后悔?绝不!”孙铿摇了摇头,将这事情抛诸脑后。 孙铿带着林光一和陈全两人径直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帐篷外,因为卫队在昨夜的战斗中死伤惨重,狐九重尽管还使着小性子对他避而不见,但身体已经很自觉的作出了反应。特侦十一麾下的第二小队第一时间就接管了孙铿身边的护卫任务。这支力量是目前唯一一支能够让孙铿无保留相信的武装力量,所以他才能在军营中如此随心所欲的行动。 半年多未见,少年的容貌神情间少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从咸阳垦殖队的营地一路跋涉过来,少年吃了多少苦绝口不提。但孙铿从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能体会得到,是以也不多话,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吃过东西了没有?我让厨师给你做。” 庞春江听着这熟悉的话,心中顿时流过一股暖流,似是又回到那段日子。因为小胖子金辉的缘故,庞春江总是会因为被教官留堂而完美错过晚餐时间。庞大师傅的食堂到点就会关门,饥肠辘辘的两个小鬼就只能饿一整晚。直到有一天,金辉在接连错过了两顿饭之后终于情绪崩溃,在一号土楼中间的小院子旁边蹲地大哭。庞春江担心胖子响亮的哭声召来夜间巡逻队,可是又无计可施的时候。听到耳畔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跟我来,我让厨师给你们做。” 与老师的缘,就因为一顿丰盛的晚餐而结下。之后的日子,无论刮风下雨,只要他们两个因为各种原因被留堂的时候,总会有一位侍从官准时在教室外等着他们。 “院长给你们准备了晚餐。不要着急,老老实实把功课做完了再去。”大多数时间,过来通知的是韩康。有时候也会是千禧,当然萧显也做过这种临时差事。 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再把孙铿当做“复仇对象”的,庞春江自己也想不清楚。只觉得时间过着过着,那个他扒饭时而坐在对面乱糟糟书桌后面低头批阅公文的男子变得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生活会改变一切,庞春江这么想着。如果没有那根刺横亘于胸,也许时间久了他会真的把这个遂行了几许父亲责任的男子当成自己真正可亲可敬的长辈也说不定。 “吃过了。”庞春江违心的道,低下头不敢看孙铿的眼睛。 “鬼扯。”孙铿伸手拈去少年鬓间的枯草,笑吟吟道:“有什么事情吃过饭再说。有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做。” 第一百七十四章除虫作战2 后勤医院中,谷雨站在急救室门外静静等待着。大军赶来外加上昨夜指挥部门前的一场激烈的战斗,安静了多日的战地医院再次热闹了起来。 令狐立冬忙得脚不沾地,偷闲过来跟小妹聊了几句。看见谷雨手里的勋章盒子,不免有几分替紫苏抱不平的愤怒。“那家伙就准备用这种东西来打动她的心?他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哦。”谷雨吃吃笑着,尽管心中不忍,可还是要先给四哥一盆凉水浇熄他过分的热情,以免以后受伤更重。“她的心早就被某人撬走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躯壳而已。” “说得也是。”令狐立冬摸着鼻子道:“我在她面前转悠了那么久,她从来都不会把过多的注意力投给我。不过,这样的挑战才够味道不是?从陨星者的手里把女人抢夺到手,这将是多么有成就的事情啊。你哥哥我会骄傲一辈子的。” 敢情自己的好意都喂了狗。谷雨为之气结,跺脚道:“就怕你白忙活,最后落个一场空。” “绝对不会。”令狐立冬自信满满道:“我感觉距离成功只剩下一步之遥。再努力一下下,一定会……”他忽然截住话头,表情沉静下来。“苏护师,听说你昨天滞留在了院长的指挥部。没有大碍吧?” “我很好。”紫苏瞥了他一眼,淡淡回答道。目光定在谷雨身上,看着她身上那件熟悉的制服,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你是……他的侍从官?” “令狐谷雨。”谷雨敬了一个礼,然后自我介绍了一句。“姐姐叫我谷雨就好了。” 紫苏点了点头,尽力压抑着自己纷乱的情绪。“有什么事情么?” “这是院长颁发给您的英勇勋章,以表彰您在昨晚战斗中不畏危险,英勇救助伤员的功绩。”谷雨双手将勋章呈到她面前。 紫苏接过勋章,郑而重之的打开。一枚泛着紫铜色光泽的金属徽章呈现在她眼前。勋章的形制,在两年前就已经绘制好了草图。虽然从没有见过它们正式从工厂中加工出来,但在她早已经将每一枚勋章的模样都刻在心里。 “是二级勋章呢。”她惊喜的低呼了一声,将那枚勋章拈了起来。记忆的闸门打开,一些被尘封了的往事带着些许甜蜜和微涩流淌出来。 ……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孙铿身上,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设计图纸双手高举起来。“紫苏,来看看我的审美观是不是跟你们很契合?” “这是什么?”紫苏走过来,歪着脑袋疑惑问道。 “勋章。”孙铿微笑着道:“在未来的日子里,勋章将成为军人获得功绩的象征,他们将视这些勋章为荣誉,为生命。行走在大街小巷的时候,人们但凡看到佩戴勋章的军人,都要给予他们相应的礼遇和帮助。” “看起来都很漂亮呢。”紫苏望了一眼,就立刻喜欢上这些精致的小东西。 “对于军人来说,它们的含义不仅仅是漂亮。”孙铿意味深长得道:“当他们垂垂老去的时候,从柜子里把这些珍藏了毕生的勋章取出来放在手心里。耳边仍然响起来的是战场上激烈的厮杀,袍泽们高声的呼喊,获得荣誉时的骄傲与自豪以及获得其他人尊重眼神的荣耀。”孙铿掂了掂手里的图纸,微笑着道:“这是他们的人生。” 紫苏的眼睛里,已经蕴满了激动不能自已的泪光。佩戴着勋章的军人对于她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甚至她还暗暗幻想有一天自己也佩戴勋章走在大街上时将会是个什么景象。 “苏护师,您在想什么?”谷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少女不知为何,眼眶里蕴满了热泪。是睹物思人?可是他明明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为什么不冲破一切桎梏,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紫苏道:“他的好意,我确确实实的收下了。”说着,将那枚勋章连同盒子一起收入衣兜里,朝着兄妹两人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我的四哥哥,孙铿用一枚勋章就攫走了她的心。我看您还是不要白日做梦了。早些给我找个其他的嫂嫂吧。不求倾国倾城,但求温婉体贴就行。”谷雨望着紫苏的背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劝慰道。 “小丫头懂个屁。”令狐立冬拍着她的脑袋瓜没好气的哼哼道:“哥哥是为你扫清障碍好不好?孙铿身边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她还在里面搀和着作甚?” ‘他身边女人是多,但他每一个都没碰过这话说出来你信不信?’谷雨心中黯然想着,脸上却满是俏皮的笑容。“那四哥哥您就全力去撞开那堵厚实的墙吧。头破血流,满身伤痕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请你喝酒。” “看来这酒我是不会找你喝的。”令狐立冬斜睨了妹妹一眼,自负道。 …… 与此同时,特侦十一驻地。 某间帐篷旁,张延鹤和萧十三两人正无聊的晒着太阳。乘坐后续武装艇跟随夏八方回来之后,两人就仿佛变成了被世人遗忘的人。无所事事呆在营地里三天,除了昨晚爆发出的那一阵枪声让张延鹤白白激动了一阵子之外,其他时间就如同死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 张延鹤的腰里还插着只剩下三发子弹的配枪,自从亲眼目睹过特侦十一的装备后,他便再也不提让夏八方给他补充弹药的事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总不能让本来就没有的人变出他要的装备来。不过,张延鹤又有了新的追求。 “十三,你说院长啥时候会给咱远侦队也配上特侦十一的武器?” “这是你看过老夏装备之后,第九十八次这么问我。”萧十三懒洋洋倒在草丛里,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师兄,虽然我已经打击过你九十七次了,但为了让你能够正视现实,我还是要告诉你真相。不可能的,别做白日梦了。” “不给全套,给个单品也行啊!老夏的配枪……可比我这小破左轮强多了。”张延鹤说着,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看来你实际了很多。”萧十三赞了一句。 “这几天被打击惨了,总得变得实际一点。”张延鹤苦笑一声,“听你的意思,还是有戏的对不对?” “从院长身边离开之前,听他说过一次。”萧十三道:“秦九式步枪的产能在未来十年时间都不会太高,因此只维持给少量精锐部队装备;新式手枪在未来主要配给卫将以上军官、战车兵、炮兵、后勤部队、文职人员和医师护师……作为他们的自卫手枪。” “远侦队呢?”张延鹤最念念不忘的就是他的心头肉。 萧十三摇了摇头,“师兄,我知道你的心思。策士队有规矩的。” “你小子!”张延鹤的心机败露,却也不恼。伸出大拇指朝少年晃了晃,“这次回去以后,院长该让你归队了吧。” 轮到萧十三开始苦笑了,他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老师眼里已经合格了。” “师兄我给你做保,一定要让院长把你给召回!”张延鹤胸脯拍的震天响,信誓旦旦的宽慰道。 “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给别人作保?哪里来的自信心?”两人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延鹤面露不可置信的表情,腿上绑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偷眼瞧了身边萧十三一眼,只见少年也是满脸震惊,动作却也不慢。标枪一般站定,动作干脆利落,端得是标准不已。 “院长!”两人同时举手敬礼道。 孙铿随手回礼,嘴角微微上翘,望着身体更加结实的少年道:“假期是否愉快?” “报告院长,身体都快闲出毛病来了。”张延鹤生怕萧十三紧张过度,连忙替他打着圆场。 “马上就有的忙了。”孙铿道:“你们两个现在去指挥部第三策士组,找陈全侍从官报到。他会有新的任务交给你们。” 打发走了两人,孙铿负着手在空荡荡的营地里站着,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梁大珠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警惕的戒备着。 “这里是特侦十一的地盘,放松。”孙铿笑道。 “警惕之心无论在哪里都一样。”梁大珠沉声回答道。 “是这样。”孙铿了然点了点头表示受教,“那我们回去吧。” “好。”梁大珠略迟疑了一瞬,似乎意识到缺了一点什么。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跟着孙铿的脚步亦步亦趋的走出了营地。 暗中观察着的两人拊掌叹息,林摘星气咻咻道:“梁大珠这根木头,早知道护卫任务应该让我去!” “你还是做刺客比较得心应手,护卫这种事交给大珠正是恰当。”夏八方虽然觉得可惜,但却没有林摘星的反应那么强烈。他悠然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他是咱们的长官,你总不能把他打晕了抓来丢到咱们头儿面前。”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更愿意把他打晕了丢到咱们头儿的床上。”在夏八方面前,林摘星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如果头儿变成了最高长官的女人,那么对我们特侦十一来说也多了一层保障。更多的经费,更多的人才将会源源不断的汇集到我们手里来。再重造一个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慎言啊,老弟。”夏八方告诫道:“咱们头儿的耳朵可是很灵的,说不定她现在就在左近。” “老子实话实说而已,怕……”林摘星的话还没说完,夏八方就看见他瘦小的身体横着飞了出去。狐九重幽幽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来。“想太多总是不对。” 第一百七十五章除虫作战3 指挥部第三策士组是对外名称,而实际上,这个新成立的临时机构做的事情跟策士们一点都沾不上边。这间上了双岗的帐篷里,挂满了一些军官的肖像和资料。 望着两手空空前来报到的张延鹤和萧十三两人,陈全怔了怔之后就把庞春江从文件堆里扯了出来。“又来新人了?”庞春江摘下眼镜,揉着发酸的眼睛问道。 “院长让我们来,听从你们的指派。”张延鹤道:“天海郡远侦队张延鹤、萧十三。” “萧……萧十三?”庞春江的表情凝固,迟疑着问道:“可是那个佩剑的萧十三?” “眼前这个一定是肄业典礼前跟齐武打架最后弄丢肄业资格的庞春江了。”萧十三听到对方揭穿了自己的“黑历史”,也毫不留情的将对方的伤疤亮出来给大家瞧瞧。 “果然是你!”两人目光相对,几乎同时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怎么,二位以前是旧识?”陈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见两人互揭疮疤,颇有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生怕因此打起来,连忙错动脚步挡在两人中间。 “是同窗。”萧十三自然不会跟庞春江打架,他扯了扯嘴角道:“这位一定是陈侍从官了?放心。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打不起来的。” “对自己人挥拳的蠢事,一次就够了。”庞春江讪讪道:“陈侍从官,让开吧,我们没事。这是我们少年营……比较特别的问候方式以及暗号。” 张延鹤也松了一口气,少年轻狂,见面就打起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见两人都没有动手的意思,也就装作没看见他们眼中闪烁的火花。朝着陈全伸出手道:“陈侍从官,院长的命令是让我们听从你的吩咐。有什么能效劳的?” 陈全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孙铿派来两个少年营的学员兵来配合自己也就罢了,最多三人不过同级。可是这位……远侦队的队正,可是个正牌子的二级卫将。在帝国军官的序列里,已经算是摸到高级军官门槛,中级军官的巅峰了。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级校尉,能指挥的动? 似乎是察觉出了陈全的担忧,张延鹤脸上露出一丝坦诚的微笑。“陈侍从官,不用担心。老张我是职业军人,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保证服从您得命令。” 得到了对方亲口保证,陈全总算是放下心来。消除了心中芥蒂之后,四人来到办公桌前,围着桌子坐下。张延鹤这才明白,孙铿让他过来的目的。看来随着时光流逝,院长身边的人也开始受到各方势力的诱惑。最初那种同心协力的纯洁性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孙铿的僚属里,大致分为三类人。第一类人是自从孙铿就任军研院院长以后,从军研院里带出来的那一批文职军官;第二类人是长公主羽衣的随从,这其中又以林光一为代表;第三类人就是少年营和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里的卫队人员了。这其中并不包括铁心追随孙铿的闫峰、狐九重等人。他们算是孙铿僚属中的核心成员,跟孙铿直属的随从又有区别。这三类人里掌握着孙铿身边的诸多繁杂事务。诸如那些军研院的文职军官们,现在大多数担任着后勤、军需、联络一些职务;长公主羽衣的随从自从加入孙铿的僚属序列后,一部分在长安战略情报分析中心就职,而另外一部分则成为了孙铿身边的机要官;少年营和学院卫队就单纯多了,少年营中以萧孟为首,大多数承担了孙铿身边最为重要的策士任务;而学院卫队就是孙铿卫队的重要补充兵源地。孙铿身边的卫士出现缺员后最优先考虑的便是学院卫队里的卫兵。 林光一筛查出来的最后六个人,除了薛汉臣是新丁以外,其他五人有三人出自于最早追随孙铿的军研院文职军官派系,另外两人则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随从。反倒是卫队和策士队更加纯洁,一方面是因为策士队目前正在混成军团配合薛汉臣进行作战,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真正属于孙铿的直属力量还没有成长起来。 “这么说来,其实这些追随院长的老人们才是最复杂的。”张延鹤听完庞春江的介绍,若有所思。 “说得对。”陈全道:“我们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对这三人的资料进行了一次汇总,发现魏敬光的嫌疑最大。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先找他谈一谈?” “需要我们做什么?”张延鹤问道。情报分析不是他的强项,动刀动枪的话,恐怕这个胖胖的军需官也不是他的一合之将。 现在轮到陈全感到棘手了,他们针对的都是内部人员,在没有确凿证据下,双方大打出手的概率几乎为零。他忖思了良久,忽然灵光一闪,“光明正大对他进行调查的话,恐怕会引起其他军研院文职军官的反感。也许我们可以这样……” 在战斗来临之前,士兵们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军需处的忙碌就在战前与战后,战前负责分发物资,战后负责收拢装备。因而军需处门前的人多得有点出乎张延鹤的预料。 张延鹤活动了一下肩膀,不太合身的军装箍得身体有些难受。他转头看了萧十三一眼,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同一号军装穿在瘦弱少年的身上就显得有些大了。军服上半部仿佛袍子一般一直拖拉到少年的膝盖,牛皮带扣到最后一个锁眼,多余出来的一长截皮带仿佛让少年多了一条尾巴。 “咳咳……把你的牛皮带扎好。”张延鹤低声告诫了一句。 “军纪队可不敢来招惹我们。”萧十三开了一句玩笑,手里的动作却没停,艰难的将不听话的皮带塞进裤扣里。 张延鹤装作没有听到少年的俏皮话,见他准备停当,撩起帐篷闪身出去。“待会行动起来要快、准、狠!不要给那家伙辩解的机会。” “知道。”少年干脆的应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着张延鹤朝人群中走去。 一个眼尖的士兵看见远处走来的两个“煞神”,心中嘀咕着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怎么会碰上这群家伙们公干!万一被他们逮到把柄,军法队的禁闭室可不是轻易就能出来的。 还没等张延鹤和萧十三走近,乱哄哄的军需处门前就已经鸦雀无声。士兵们自动为他们两人让开了一条道路,低下头躲闪着两个军官射来的犀利目光。 “这身皮还挺好用的。”张延鹤低声咕哝了一句,撩开军需处的帐篷就钻了进去。 军需处的帐篷里光线昏暗,十几个军需官一字排开,熟练的在账簿上记录各支部队在战前需要申领的装备。排在他们面前的士兵们耐心的等待着,等到他们开好领用装备的条子,连忙双手接过了就赶往军需仓库。出发时间迫在眉睫,士兵们需要抓紧每一秒空余时间来完成任务。一旦误了出发的时候,可是轻则开除军籍,重则枪毙的大错误。所以军需官们就成了需要捧在手心里好生呵护的宝贝,省得恶了他,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张延鹤过了几秒钟才适应眼前的昏暗,皱着眉一路观察过去。终于弄清了军需处光线昏暗的门道,原来,每个士兵在递交装备申请单的时候,总会在单子下面夹带几张军票。军需官们自然也省得士兵们的“好意”,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收下,转脸笑容可掬的开具装备申领单。也有不识时务的,军需官们也不难为他,只是脸色要冷下来,硬邦邦的道:“现在没有,一边等着去。” 张延鹤心中冷笑,什么时候开始,军需处已经烂成这个样子了?他的目光定在办公桌后排,一个过于肥胖的中年军官身上。似乎察觉到张延鹤的目光,那军官抬起头来,漫不经心的道:“军法处领装备也要按照咱们的规矩来,后面排队去,一个个来。” 张延鹤瞥了萧十三一眼,从少年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心中狞笑了一声,推开两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兵,一个箭步就蹿到那中年军官面前,咬着牙齿,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你可是魏敬光?” 那中年军官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军法处找上门来一定是有人看不过眼举报了自己。更糟糕的是还被对方抓了个正着,刚刚收的那些贿赂还没有藏好呢。他见机得快,连忙从面前一个灰扑扑的木箱子里摸出一把军票来,半转身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朝张延鹤上衣口袋里塞进去。 “一点小意思,长官笑纳,笑纳……”魏敬光满脸堆笑着道。 “谁要你的脏钱?”张延鹤一掌拍掉了他满手的军票,绿色纸钞纷纷扬扬洒落,一时间,喧闹的军需处帐篷里鸦雀无声。 魏敬光怒哼了一声,“看什么看?都给我去做事!”背着手在张延鹤面前踱了两步,瞪着对方道:“谁派你们来的,我要见你们长官。” 张延鹤正愁怎么把这家伙从大庭广众之下带走,没成想他却自己咬了钩。当真是“老天要他灭亡,必先让他疯狂。”他朝着萧十三呶了呶嘴,少年会意扑了上来。一记肘击重重捣在魏敬光的小腹上,魏敬光捂着肚子弯下腰来。张延鹤顺势将他两手反剪在身后,掏出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镣铐,将他两手铐了起来。 “见我们的长官?这就让你如愿!” 张延鹤和萧十三两人暴烈的行动,一时间震慑了帐篷里的军需官们,他们握着手里刚刚收到士兵们的“孝敬”,顿时感觉那些军票仿佛烙铁,烫的拿不住手。 张延鹤斜睨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军法官马上就要到了,要是还想求个宽大,赶紧把你们收了的贿赂退回去。否则,休怪军法无情!” 第一百七十六章除虫作战4 魏敬光被人领着坐到了一张冰冷的椅子上,一个小时前,他屁股下的椅子还是铺着绒布软绵绵又暖和的办公椅。可是境遇变化之快,让他以为自己正在做着一场噩梦。 摘下面罩,一道刺目的强光射在他的脸上。他眯起了眼睛,试图看清楚灯光背后的人。可是除了看得出隐约的轮廓外,他一无所得。 “魏敬光,最近三个月来,你向湖州老家一共寄了十一笔汇款。总价值一万一千金元。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一个略显年少的嗓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这让魏敬光感到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军法处已经开始雇佣童军了?他们又不是院长那种对少年有着偏执爱好的家伙。可是现实容不得他胡思乱想,刚刚狠狠给了自己一肘子的少年军士逼近过来,手里一根沾满了油的皮鞭在灯光照耀下闪烁着瘆人的寒光。 “是……是军营里的一个朋友,知道我在湖州老家做着茶叶买卖。想要入伙,给我的本金。”魏敬光信口胡诌道,头上隐隐有汗珠冒出来。 “哦。那位朋友姓甚名谁?我可以请他来当面对质。”灯光后的少年又开口了,似乎笃定了对方根本说不清楚这笔钱的来源。 “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是院长!是院长给了我这笔钱。”魏敬光一瞬间福至心灵,军法处就算再胆大妄为,怕也不敢得罪孙铿。但凡自己咬死了这笔钱是院长给的,那么眼前这帮藏头遮面,明显是私自行事的小军官们无计可施。 “孙铿是帝婿,他也会找你投钱做生意?” “呃……”魏敬光感觉到冷汗加速流淌,感觉自己应该抛出一些猛料来震慑住这些家伙们。“其实,投资钱财做买卖不过是掩人耳目。真实的目的,是为了给他的小姘头……不不不,是他最近新收的小妾令狐谷雨置办房产。” “噗……”黑暗中明显有人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魏敬光瞪大了眼睛,只道自己的谎言镇住了在场诸人,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笑什么笑?你们想啊,院长的老婆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岂能容得下令狐谷雨那个小妖精?是以院长秘密交待于我,让我在湖州为她置办地产。特地用我的名字,只是不想让长公主的人查到而已。” “好了。我知道了。”黑暗中的少年淡淡的制止了魏敬光的长篇大论,他轻轻拍了拍手,示意另外一个人进来。 魏敬光心道不好,不要是真的把院长请来吧?转念一想又不对,索性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安然坐在椅子上等着对方发难。 “魏敬光,我有两句话要告诉你。”庞春江和陈全两人对视了一眼,望着强光下闭目养神,故作镇定的中年军官道:“第一,你不去做说书人真的可惜了;第二,刚才那些话已经对皇室和院长阁下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如果这些话传到院长的耳朵里,你想想他会是什么心情?”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魏敬光陡然睁开双目,不怒自威。“我可什么都没有说,都是你们构陷而已。早知道军法处对院长的成见已深,构陷我一个小小的军官试图扳倒院长这种阴谋你们玩得还少吗?” “那可不见得。”庞春江朝着陈全勾了勾手指,陈全会意,立刻摇动手中的一个摇柄。金属喇叭口里传出一阵声音来。 “……你们想啊,院长的老婆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岂能容得下令狐谷雨那个小妖精?是以院长秘密交待于我,让我在湖州为她置办地产……” 魏敬光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刚才自己跟对方的谈话,竟然被强光背后的某个仪器只字不漏的记录了下来。他想要站起来看看对面坐着的究竟是谁,但是才一抬起屁股就被铁镣铐狠狠拽了回来。后颈撞在铁椅背上,撞得头昏脑涨。 “就算院长看你是追随他多年的老臣,可以网开一面;长公主殿下和令狐家也不会放过了你。魏敬光,说说吧。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说过以后,兴许你还有些许活命的机会。”庞春江语气平淡,但意思里却含着隐隐的杀机。 魏敬光冷汗涔涔而下,艰难的抬起双手。“你……你们不是……” “说吧。”庞春江唇边勾起一丝嘲弄的微笑,悠悠的催促道。 …… 晚饭时分,陈全四人在第三策士队的帐篷里进餐。帐篷四面悬挂着的嫌疑人肖像中少了一副,但所有人都没把这个当回事,气氛安静的令人吃惊。 “下午的时候,我去院长指挥部拿东西。”陈全慢慢的开口道:“魏敬光在向院长请辞。顺便还交还了大概一万三千金元的黑金。我听其他同僚说,他一整天时间都在跟同僚们借款。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军需官也把收受的贿赂都退给了院长。院长这次算是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 “可惜钱财对院长无用。”张延鹤幽幽道:“这笔钱不知道会用来做什么,若是能给战死了的弟兄们邮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为了制止军营中这种不良风气的蔓延,院长已经决定要成了一个军中廉政组织了。独立于军法处之外,受他的直接指挥。因为现在人手缺乏,所以让我们兼职。等情况稳定了以后,会从少年营里专门选拔出学员来,负责这一方面的事宜。” “这是屁的好事!”张延鹤忍不住叨咕了一句,“老子还想打仗,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去抓贪渎分子。” “先兼着,等以后会有人接替的。”庞春江解释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从魏敬光一个人身上就能感觉到院长的这帮下属,对他毫无尊敬之心,只是视为了从中上下其手的工具。林长官把他们单独点出来列为怀疑对象,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大的受害者应该要算谷雨小姐了。”陈全道:“幸好这段录音被我们毁了,若是传到谷雨侍从官的耳朵里,我担心魏敬光那家伙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谷雨?”萧十三从饭碗中抬起头来,认真的朝着陈全摇了摇头道:“不会的。” 庞春江似笑非笑的望着萧十三,“还是你了解对她深刻啊,上午的时候魏敬光那厮对你的谷雨口出不逊时,我看你的表情很冷静嘛。” “因为我已经放下了。”萧十三神色淡淡的回答道。 “放下?”庞春江哂笑道:“你这家伙的眼神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 “等等!”张延鹤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萧十三心中正郁闷,见张延鹤冒出来凑趣,没好气道:“四娘嫂子怕是已经在天海郡望眼欲穿了。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师兄是不是已经归心似箭了呢?” 陈全见他三人斗嘴不停,抿嘴笑笑。也不掺合,闷头只管扒饭。 吃过饭之后,四人重新围坐一桌。陈全托腮道:“现在魏敬光的嫌疑已经排除了,还剩下五个人。薛侍从官没在这儿,我们暂且不做考虑。其他四人我们应该如何下手?军法队的把戏用过一次就不灵了,诸位都来想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手段,既能不惹起众人关注,又能让我们把内情问个水落石出?” 庞春江思忖道:“能接触到那些武器的人,这之中最大嫌疑的就是魏敬光。因为他是军需处第一长官,可以调配到这些东西到指定位置。但是根据我们的审讯和我个人掌握的一些信息的结果来看,魏敬光并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人。如果能搞到他们亲手写的字迹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确定真正的黑手到底是谁。” “这么简单?”张延鹤道:“那直接查他们的签名不就得了?” “没那么简单。”庞春江摇了摇头道:“那是变体字,当日给书生送消息的这人,明显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能够搞到他们不擅长那只手的签名就好了。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的书写水平造诣不低。也许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翌日。指挥部机要军官休息室。 赵静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走进休息室里。机要军官是每一位长官身边必不可少的,尽管有的时候侍从官可以承担他们一部分的职责,但大多数时候,像传达军令,誊写文件等等一系列繁杂而琐碎细活,都离不开机要军官。值了一整夜之后,赵静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零件都在发出滞涩的呻吟,也许这时候需要一杯热茶才能让精神缓和下来。他松开领扣,将厚重的棉外套脱下来挂在休息室门后的衣架上,这才发现休息室里多了两张生面孔。 “你们是……”赵静疑惑得抬起手来,望着端正坐着的张延鹤和萧十三两人。 “我们……”张延鹤两人对视了一眼,诡秘一笑。“请赵机要官去个地方。”他的话音刚落,躲在暗处的庞春江已经接近到了他的身后,立起手刀,重重劈在赵静后颈上。 赵静白眼一翻,身不由己的瘫软下去。庞春江连忙双手搀住了他不受控制的躯体,朝张延鹤两人道:“时间紧迫,我们快走。” 两人连忙上前,搀着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赵静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走进了一间帐篷之中。 第一百七十七章除虫作战5 “你们啊……”赵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喝了两杯热茶之后,资深的机要军官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叹息着道:“老林的那种个性,我是清楚的。他对谁都不信任嘛。所以你们来,我也是能体谅的。” 陈全亲手给他倒上了第三杯茶,陪着笑道:“赵机要官,真得很抱歉。让您受到惊吓了。这件事情,还请您要保守一段时间的秘密,因为还有几个人我们并没有确认他们的立场。” 赵静叹了一口气,“老林为什么要怀疑我,我刚刚也想了结果。在长公主殿下那批人里,只有我一个是跟他一样独来独往的。个性比较孤僻嘛,这也没办法。再有,大概就是因为那件事了……既然你们把我请来,索性都说出来好了。也请你们转告给他,那件事情真的只是个误会。” “和林侍从官还有关系?”陈全疑惑问道。 “当年一点不堪回首的往事。”赵静叹息了一声,“林光一有个妹妹,可惜韶华早逝。当年我在那里,是他们的教官。”他抬起头,望着四双疑惑的眼神,笑着解释道:“是他们的文化教官,你们可别误会了。所以才这么弱,被你们一下子就给放倒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他感慨着,也不知道在说谁。 “他妹妹的尸首,最后是我和绝……咳咳,另外一位教官一起去收敛的。我们抬着尸体,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雨。当时是我和他抬着,我在前面走,而他在后面。不小心脚底一滑,连尸首带担架一起滑落到了悬崖下面。我的那位同事……也一起掉了下去。”赵静脸上露出缅怀的表情。 “林光一一直坚信他的妹妹没有死。但我亲眼看到了。”赵静幽幽道:“我回来以后拼命跟他解释,他却总是不相信。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保密的事情,我会牢记的。希望你们也能尽快找到那颗钉子。”赵静神色落寞,放下了茶盏,慢慢的戴上了军帽。 “说实话,我已经接近了服役的尾声,到北地我是可以不来的。但我还是来了。希望有个机会能找到他把事情说清楚。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堵在心里的话总算说出来了,很高兴你们能给我这个机会。也替我向林光一转达我的歉意,我多么希望当日滑落悬崖的是我而不是我的同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完这句话,赵静朝着他们点头致意,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只留下表情复杂的四人面面相觑,拔出萝卜带出泥,没想到一次简单的筛查行动,竟然又把林光一牵扯了进来。 “怎么办?”陈全问道。这事应该是林光一的心头之痛,依他的个性,若是几个人大喇喇去问的话,难保不会引起误会。可是不问的话,赵静说得一切都没有任何依据,难道就这么搁置下去? “难怪林长官会怀疑到他。”庞春江若有所思道:“从始至终都是这老狐狸在掌握着话题的主导权,我们都被他牵着鼻子走。这个人,的确很值得怀疑。” “为何会这么说?”张延鹤不解道:“但是我们也刚刚从字迹上证明了他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啊。”他倒是对赵静这个人很有好感,这段误会若是能消除的话,一定能传为一段佳话。是以对庞春江的断言感到非常不解。 “且不说其他,光是林长官妹妹的那一段往事就值得商榷。没有旁证,完全是他自说自话。这在我们学过的课程中,有一个名词叫做……” “孤证不立!”萧十三抢先将答案说了出来。 “看来闫处长的课你并没有只顾着看谷雨妹子。”庞春江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揶揄道。 “哼!某人的小动作我可都全看在眼里了。”萧十三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 “但是我们不去找林长官的求证的话,岂不是永远都没办法证明他说得是真是假?”陈全打断了两人斗鸡一般的对峙,若有所思的道。 “林长官那儿,一定是要去求证的。但我们不能去。”庞春江摇头道。“一则是人家的伤心事,再则我们都是男人,可不如女孩子心思细腻。” “军营里跟我老张一般的汉子一抓一大把,可是女孩子么……就算是有,咱也找不到跟林长官相熟的……等等,我想起一个人来。”说着,将目光投到萧十三身上。 庞春江早就把主意打到萧十三身上了,可就是忍耐住不说,偏偏等着张延鹤主动咬钩,无意之中便充当了庞春江伸出来的枪头子。萧十三心中暗怒,他可以义正辞严的将庞春江乃至陈全的要求推脱掉,但若是张延鹤亲自提出要求的话,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萧十三摊了摊手,无奈的朝着张延鹤道:“师兄,我们已经结束了。” “总还是认识的吧。”张延鹤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的道:“老子才不信那些无聊军官们说得鬼话,院长也不是对小女娃动心的色中恶狼。你去请托便是了,若是不答应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张延鹤不清楚内情倒也罢了,而陈全可是跟着孙铿的侍从官却直接被张、庞两人视而不见。萧十三心中突突一阵乱跳,眼下这个局面是愿意的还是抗拒的,让他自己说也说不清。但若是能有一个光明正大去找她谈谈的好时机,他不愿意就这么让它溜走。庞春江还是嫩了点,要是更加奸猾,应该会故意找其他人而不是自己,直钩钓鱼等着自己请缨。他深深望了同窗一眼,却发现对方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师兄都发话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吧去吧。”少年端起一杯冷了的茶,冷淡说道。 萧十三心中顿时一震,了解了对方的好意。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走到衣架前穿戴好军装。 孤单一人走在街上,耳边依旧喧闹不已。在他们排除掉第一个嫌疑人后,林光一率领的后续军团也相继准备完毕,将会从今天开始,陆续向北方进军,准备对已经陷入了混乱的敌军进行最后一击,彻底结束长达三个月之久的战事。 而对于他们这些中途肄业的少年营学员兵们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能否如愿在咸阳拿到那本他们渴盼已久的毕业证书,意味着他们在更加久远的竞争中占据了一个有利的先发位置。但院长说过,少年营的毕业证书,是有名额的。这意味着表现最为令人失望的学员,将会彻底失去毕业证书的资格。做一个没有名分的肄业生或者留级,无论哪一条道路都让萧十三无法接受。他与其他已经找到了归宿的学员不一样,未来在少年眼中依旧还是一片混沌的迷雾。策士队、远侦队……都不过是他临时落脚的驿站而已。最终的目的地到底在哪儿,他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放下责任,放下家人的殷切期盼,做一个仗剑行天下的游侠也不错。少年脑海中转着不切实际的想法,脚步匆匆走到指挥部门前。 大军出征在即,这座军营将会彻底空下来。除了保留必要的留守部队和后勤、辎重部队以外,包括孙铿的指挥部和林光一的指挥部都会同时离开,前往各自的部队中去。萧十三悚然一惊,发现赵静在交待给他们往事的时候早已经预知了一些事情。若是再晚来一天半天的,那么到时候林光一长官就会带队向北进军,到时候要找到他可就难了。 想到此处,又觉得那赵静看上去有些可疑。他紧了紧衣领,挡住了想要钻进身体里陡峭的春风,走到指挥部门前的岗亭,摸出身上的证件交到哨兵手里。 “师兄,通融则个。我有重要事情找院长报告。” 证件核对无误,但哨兵却不想轻易把人放进去。一场战斗之后卫队伤亡惨重,连带着卫队队正陈全侍从官都重伤进了医院。现在填补卫队的军官士兵大都是从各卫卫指挥身边的卫兵调来的,个人的荣辱与自家长官休戚与共。若是再有什么刺客混进来给里面那位一下子狠得,怕是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故而哨兵虽然确认了萧十三的身份,却不想让他进去。只是推脱道:“北方统帅现在正在忙,你还是明天再过来吧。” 萧十三唯余苦笑,明天的话,黄花菜都要凉了。到时候林光一就会和孙铿正式分开,且不说能不能带着谷雨离开去找林光一求证,就算能,再找到他又要费上一番波折。可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少年想着。退而求其次,“不能见到院长本人的话,能见到令狐谷雨侍从官也是可以的。” 哨兵沉吟了几秒钟,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萧十三心情复杂的朝指挥部内部走去,脑海里浮现出谷雨的秀丽容颜,满肚子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当他心事重重的朝前走着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断喝。 “就是他!弟兄们给我上,抓住这个乔装进来的细作!” 萧十三愕然顿足回身,便看到几只拳头挥舞了过来。他慌忙躲闪,人缝里看到了哨兵趾高气昂的站着,手指指着自己,正朝身旁一人说着什么。待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他顿时如遇雷殛,傻傻站在原地也忘记了躲闪。任凭拳头砸在身上,也浑然不觉疼痛。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相遇。”少年喃喃自语着,被人一脚踢中后心,身不由己的朝着哨兵和谷雨的方向飞扑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除虫作战6 昏暗的小木屋里,一盏油灯发出微弱昏黄的光。萧十三老老实实坐着,右眼一片乌青。谷雨取来药酒,在他身上的伤处轻轻涂着。没好气的嗔怪道:“他们打你,你也不知道躲。出去历练这么久,就学会了犯傻?” “不是。”萧十三讷讷回答道:“是因为太久没有看到你,被震惊到了。” “哼!油嘴滑舌。”谷雨手里的棉签加了一点劲道,疼痛立刻加重了几分。萧十三闷哼了一声,随即忍住。谷雨倒是看得心疼,忙不迭给那处淤伤多涂了点药酒。 “你的事情……”萧十三感受到背上的清凉,以及少女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指点在身上的奇异感觉。支支吾吾道:“处理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谷雨柔声反问道。 “院长他老人家,对你……还好吧?”萧十三鼓起勇气将自己心中的担忧一股脑的问了出来。 话音刚落,后脑便吃了一记爆栗。“什么叫院长他老人家?说得我好像屈身给了个土老财一样。再说,我们可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这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变得和那些爱嚼舌头的文职军官们一样了!”谷雨气鼓鼓的数落了他几句,越想越气。棉签一丢,索性也不帮他治伤了。 萧十三心中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站起身来披上军装,掩住了伤痕累累的躯体。“找你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我们今天上午去查了赵静。他说出一些关于林长官的往事,我们没有办法求证。所以请求你去帮我问问。看看当年是不是确有其事。” “关于林长官的事情?莫非是绝……那个神秘地方?没想到赵静那家伙隐藏如此之深,难道也是里面的人?” “绝什么?”萧十三疑惑道,这是他第二次从人嘴巴里得到这个名词的一部分,上次是在赵静那里听到的,没想到谷雨也知道。 “这你就不要管了。”谷雨含含糊糊道:“他说得一定是林长官妹妹的事情。刚好我也知道一些,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看来不用去问林光一了,萧十三心中一阵庆幸。既能够完成任务,又能够跟心中的情人多聊上那么几句,哪怕全部都是公事,他也乐意之至。 “两个问题。第一,林长官当年是不是没有见到他妹妹的遗体;第二,林长官当年是不是因为赵静的过失而发生了龃龉。” “还是要去见他。”谷雨轻轻摇了摇头,击碎了萧十三的幻想。“不过你放心,林长官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要你不触及他的逆鳞,他是不会轻易动怒的。” “我们怵那个白头发的家伙才不是因为他随时会动怒,而是他根本就不会发怒啊。”萧十三苦笑着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他只要用阴冷的眼神看你一眼就足够了。” 谷雨吹熄了房间里的灯,轻手轻脚的朝外走去。听见萧十三的抱怨之后忍不住抿嘴一笑。“林长官就是那样的人呢。不过别怕,有我在……”她的话音未落,就感觉自己身不由己的向后倒去。下一秒,整个人已经被硬生生拽进了萧十三的怀抱里。少年炽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畔,少年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想你,想得好生辛苦。” “混蛋!放开我!”谷雨的声音冷得像一坨冰。 “不。”少年固执的紧紧揽住了她,仿佛抱住了一生挚爱的珍宝。 “你会后悔的。” “至死不悔。” “我……我可是会喊人的。”少女的声音似有些慌乱。 “你可以喊,正好坐实了我们的关系。”萧十三快速说道:“那样,院长就不会对一个已经被人染指了的女子产生异样的情绪了。” “看来你学聪明了不少。”谷雨平静的声音让这本是耳厮鬓摩的少男少女之间的亲昵变得诡异莫测。“你想过后果吗?令狐家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生命可以不要,前程也可以不要。但我不能没有你。我想清楚了,帮院长做完这次任务之后,我就要离开。去仗剑天涯,做我喜欢的游侠。我希望……我希望你也能陪我一起。”萧十三不知道少女的心意,只是凭着一腔血勇和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魔鬼在抒发着不切实际的理想。 “你……”少女缓缓发力,力量大得出乎萧十三的预料。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柔弱的躯体里,蕴含着如此之大的力量。他眼睁睁的看着双臂被硬生生掰开,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推到墙边上。“……太让我失望了!”黑暗中,少女的眸子闪着令人困惑的幽光。 “我不会跟你走。”谷雨轻声说道:“忘了这一切吧,当我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现在,我们去做完那件事情。今日之后,你的生命中再也没有我;我也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少女说完,推开了房门,让阳光洒了进来。 萧十三僵住,过了好久才轻声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谷雨没有理会他,整了整身上略有些凌乱的衣衫,径直朝林光一办公的地方走去。 ……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林光一冷淡问道,轻轻将笔搁下,抬起双手来支着下巴。望着两位不速之客。 “是因为赵静。”萧十三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他说是您得文化教员,请问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林光一哂然道:“他还说了什么?” “当年……”谷雨轻轻摆手示意他停下了话头,林光一的性格外如寒冰,内心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着的岩浆。她也是因缘巧合才稍稍得知了一些当年的内情,可不想这愣头青的家伙把林光一给惹毛了。到时候再想从他嘴里得出消息可就难了。 萧十三不满的看着谷雨的背影,若不是这时候在向人询问的关键时期,他真想拉着她到僻静的地方好好问问。只听谷雨道:“赵机要官交待了一些事情,当年关于你的妹妹的……” “是有这回事。”林光一点了点头,快速的承认了一切。然后用和颜悦色却又拒人千里的口气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谷雨关切问道。 “没有误会。”林光一冷冷道:“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也确实对这个人没有一点好感。明白了吗?明白了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两人狼狈的被林光一赶了出来,房门重重在他们面前关上,关门前的一刹那,两人都清楚的看到了林光一那张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臭脸。 谷雨朝着萧十三摊了摊手,嘴角勾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但眼神冰冷陌生,看得少年心中一痛。萧十三点头沉声道:“不管怎样,还是多谢。” “再见。”谷雨伸出手作出了逐客令的手势,目送着萧十三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转过身来,重新敲响了林光一的房门。 “我把该说的都说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林光一烦躁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光一哥哥,是我。那个不识趣的家伙已经被我赶走了。”谷雨柔弱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你还是迪亚西罗?”林光一的声音冷淡如初。 “有区别吗?”谷雨泫然欲泣,赖在门外就是不肯离开。 林光一拗不过她的固执,只好半开了房门让出一条缝隙。“进来吧。”脸色虽然还臭臭的,但口气已经缓和了很多。 “今天深夜我就要出发,恐怕没有什么时间给你讲一个漫长的故事。”林光一坐了下来,示意谷雨自己去倒茶。谷雨倒也不客气,进了林光一的房间就像在自己的闺房一样随便。 “并不是想听故事。”谷雨端着茶杯坐在茶几上,斟酌着道:“你知道,我有一种能力……我的另一面可以侦知人的思想。我……曾经对你用过。” “所以你才会知道我妹妹的一些事情。”林光一丝毫不感到意外,“侦测我的想法,恐怕也是为孙铿那家伙着想吧。” 谷雨微赧点头,“你不生我的气?” “生气?”林光一断然摇头道:“也许我应该感谢你帮我把凌乱的记忆给梳理了一遍。你对薛汉臣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在他的梦境里,你看到了什么。” “我只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哭,不停的哭。”谷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很少看到这样单一的梦境,试图观察了几次,都没有结果。” “所以你把他当做第一怀疑对象。”林光一了然道:“这不是没有原因的。薛汉臣曾经受过非常重的伤,能活下来也是他命大。” “我怀疑是他杀了韩康。”谷雨沉静的道:“他来得时机太巧了,刚好是在韩康死后出现。” “你怀疑他是钉子。”林光一道:“我不那么认为。也许赵静才是。” “所以,问题来了。”谷雨言笑晏晏道:“光一哥哥,请告诉我真相。你的妹妹,是不是还在人世?” “她早已经死了。”林光一冷冷道。 谷雨轻微的摇着头,“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比如我。” 林光一却是不畏她言语中隐隐的威胁之意,双手摊开道:“我欢迎你随时去查,如果能证明我妹妹没死,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谈话到此结束,谷雨知道再谈下去也不过是没有尽头的死循环而已。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因为我知道你对他是真心的,所以……我不会查。” “那还真的要承蒙你照拂。”林光一嘴角抽了抽,似是苦笑着回答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除虫作战7 秦历717年三月十二,晴。北上出发营地,临时指挥部附近第三策士组驻地。 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三个小时,第三策士组的调查工作陷入了僵局。相继排除了其他三人的嫌疑后,他们的调查范围已经缩小到了两个人的范围。一个是至今尚未谋面,而且找不到任何字面文件的薛汉臣;而另一个就是赵静。这位机要官尽管得到了林光一的背书,但却牵出了更大的谜团。所以他的嫌疑在众人的心中并没有降低,而是提升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 帐篷里堆满了赵静机要官从加入孙铿僚属队伍以来至今的所有文件以及他随军时所发出的家信,因为他们身处的位置的关系,僚属中每一人的家信都会由保密处专人誊抄一份邮寄。原件存档,为得就是预防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 和魏敬光那种蠹虫不同,赵静的私生活非常节制,甚至说过于克俭。他不抽烟,不嗜酒,朋友很少,关系不错的同僚更是一个都没。唯一的爱好便是工作闲暇之余写两笔书法。 子婴皇帝以后,硬笔像一股不讲道理的风暴一般席卷了整个帝国读书阶层,刚刚开始起步的毛笔被这股风暴所波及,尚在襁褓中就被迫夭折。到如今,蘸水笔和钢笔大行其道,毛笔更是被挤到了濒临灭绝的边缘。现如今,书法已经成了少数人的爱好。其一统中国文案数千年的霸业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人叹息的事情。 庞春江坐在灯盏旁,一页一页的翻阅着赵静积攒下来的书帖。不时击节赞叹。可惜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是硬笔书法的忠实拥趸,一番作态仿佛丢给了瞎子看。 “院长说过,字如其人。观一个人的字,可以推测出此人的性格风貌。赵静这人,书法主要临王右军,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应该是个刚正不阿的君子才是。十三,你也听过院长的笔迹学,别像个闷葫芦,说说看法嘛。” 萧十三恍然回过神来,接过庞春江递来的字帖,草草看过一遍。点头道:“院长确实说过‘字如其人’的话,但这话显然对赵静这种书法家来说没有什么作用。你看他的家信,不仅仅是王右军的风格。他应该不止临过一个人的字帖,已经有自己的风格融入其中了。也许,他早已经预料到了今天会被调查的情况,留下来的字帖都只是给我们看的幌子呢。” “这样来推测的话,此人心机当真是深沉。”陈全叹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呢?没有直接证据就抓人的话,怕是会让其他人不服的。” “证据……证据……”庞春江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没有证据我们生造一个就是了。”张延鹤嘿然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我对那老家伙一点好感都没有,总觉得他怪里怪气的,不知道哪里不对。” “生造证据?”庞春江眼前一亮,拍案而起道:“好主意!” 赵静接过勤务兵送来的包裹,随意检查了一番便收下。“多谢了,改日请你喝茶。”他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朝年轻的勤务兵笑道。 “赵机要官哪里的话,是我们应该做的。”勤务兵憨厚的笑着,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对了,你拿着包裹来时,陈侍从官他们正在忙什么?”赵静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勤务兵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如实回答道:“他们几个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 “这样……”赵静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打发走了勤务兵,回到房间里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包裹。只见心爱的字帖一张不少的叠在一起,一张未缺。他松了一口气,想起什么。连忙站起身披上一件披风,脚步匆匆的走了出去。 岂料他刚刚出门,就有人闪身进了他的房间。进去的是张延鹤,以他的身手做这种事当真是手到擒来。而站在外面望风的是陈全和庞春江两人。四个人分工明确,萧十三尾随着赵静出去,看看这人究竟去了哪里。 “我还是有些不舒服。”陈全站在门外,侧头望着若无其事的庞春江道:“我们有可能伤害到了一位好人!” “但也有可能抓到了一颗隐藏很深的钉子。”庞春江头也不回道:“为了最后的正义,一点小手段是必要的……我的老师教给我的至理名言。” “院长?”陈全一时间对孙铿的印象大坏。 “不。”庞春江抿起嘴唇,略微有些骄傲。“情报处头子闫峰。” 陈全仔细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正待再说些什么,可张延鹤已经从房间里出来,朝两人道:“搞定了,这就回去准备行动吧。” 三人连忙趁着夜色偷偷溜回自己的帐篷中,刚刚坐下没有几分钟,萧十三带着一身寒气也回来了。 “他去了哪里?”庞春江关切问道。 “保密处、档案室。”萧十三解下披风,随手挂在帐篷角落里的衣架上。 “看来他对我们的思路很了解。”庞春江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道:“是不是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位机要官先生的心中确实藏着一只不愿让我们知道的鬼呢?” “废话不多说,该动手了!”张延鹤摩拳擦掌道。他早已经厌烦了每天拱在文件堆里的平淡日子。如一个吃惯了肉类的野兽,突然被关进禅房里吃斋念佛。这日子对于他而言,几乎每一秒钟都是难言的煎熬。 “动手也不能让我们轻易出现在人们视线里。”庞春江森然道:“让军法队出面吧。” 距离出发前二十分钟的时候,赵静在自己的房间中被捕。面对着前来抓人的军法官,他平静的整理着随身衣物。“在我说出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天。是谁下的命令?林光一?还是孙铿!” 军法官面无表情的朝身后士兵摆了摆手,“现在的你没有权力知道。带走!” “我有一句话,希望你们能替我转达给孙铿。”赵静站起身来,双手叠在一起递到军法官面前等着对方给自己戴上镣铐。 “请讲。”军法官表情松动了些,他见过很多犯事被捕的军官,有人颓丧欲死,有人暴怒如雷,也有人双股战战几乎要把屎尿一起放出来……但像赵静这样平静的,还真是罕见。他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 “今日他下令把我带走,明日他的僚属人心怕是要散了。除非他的种子能速成,否则不会再有一个人为他倾心效力。猜忌之心蔓延开来,才是最恐怖的武器。我是谁,并不重要。你是谁,才是我关心的。”赵静微笑着说出如上话语,嘴角沁出一丝暗红的血。 军法官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两根手指钳住了赵静的腮帮,试图把他口里的毒药抠出来。机要官的脸颊被军法官捏的变了形状,血从嘴中涌了出来,他依旧在笑着,笑得有些诡异。“林光一是我们埋好的钉子,他的妹妹没有死。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给他最大的信任。这是……”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去知觉,缓缓向后倒去。“这是我最后的坦白,希望你们能善待我的家人。他们无错,请,请……” 军法官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但赵静失神的眼珠却直勾勾的望着房顶。他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发着狠道:“我们走!” 赵静的死讯在第三策士组登上北上的马车时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庞春江怔了怔,苦笑着咕哝了一句。“没想到,竟然是个死间。” “什么意思?”张延鹤对秘密战线上的门道并不理解,第一时间发问道。 “临死前的证言,是对林长官的最严厉指控。”庞春江懊恼道:“是我的失误,若是让师兄前去抓捕或许就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军法队是隶属统帅部的,这番话肯定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登记在案并且传达回了长安。这样一来,林长官的指挥权就有些危险……不,肯定保不住了。” “后果会怎样?”张延鹤迫切问道。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林长官将会被剥夺前线指挥权的重任,交给接替人选,他是要停职接受调查的。”萧十三沉声道:“至于更深远的后果嘛……他住了嘴,不愿意再说下去。” “有可能会导致目前进展神速的战役无限期延长,甚至功亏一篑。因为谁也不知道来接任的指挥官会是谁,他会不会认同林长官的指挥理念。如果来得是个草包,那么桑梅草原的好局也许会被他生生的毁掉。”庞春江倒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冷笑着将最坏的后果说了出来。 “那岂不是说,我们已经死了的弟兄白死了?”张延鹤忿忿道。 “有这个可能。”庞春江说着,萧十三和陈全两人难看的脸色也证明了他的推断并不是危言耸听。张延鹤心中一股恶气无处宣泄,沉声道:“如果我们把军法队的传信兵给扣住呢?” “没用的,现在院长发明的无线电报应该已经配发给每一个秘密部门了。最晚明天这个时候,处置林长官的电报就会发回来。”庞春江似笑非笑道:“诸君,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我们任重而道远啊。” 第一百八十章风云突变1 辘辘前行的车轮,扰动着孙铿烦乱的心情。面对谷雨呈交上来的第三份辞书,他拈起手边的蘸水笔,迟疑了几秒钟。终究还是发着狠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告诉想要走还没有走的那些人,如果想要离开,自行去机要处备案便是。不用拿这些辞书来恶心我。”望着就要下车的谷雨,孙铿忽然冷冷的开口道。谷雨点点头,转身下了马车。 “院长,是我的疏忽。”陈全重重低下头,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 “跟你有什么关系?”孙铿摇了摇头,温声宽慰了一句。转头望着林光一,被解除了职务,发回原职的代指挥官并没有什么失落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车窗旁,端着茶杯沉静而安详。 “也许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孙铿低声咕哝了一句。“后续军团已经停止了行动,广武大将军也许是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这样却是釜底抽薪。” 林光一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这时陈全站起身来,叫停了马车欠身朝着孙铿道:“院长,我去巡视一下卫队。”说着,主动告退,把私人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 两人相顾沉默了几秒钟,孙铿打破了沉寂。“赵静到底是谁?他是哪边的。” “十年前我知道他是哪边的,现在么……”林光一放下茶杯,意兴阑珊的叹了一口气。“天知道他们的触角是什么时候伸进绝域的。” “你和他之间有旧怨?”孙铿道。这会儿机要官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孙铿这才发现原来僚属成群不过是幻觉,真正肯跟随他的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旧怨么……说不上。”林光一摊了摊手,帮孙铿倒上了一杯茶。“我妹妹的事情,随着他的死去已经变成了一个千古谜团。他是唯一的知情者……知道我妹妹埋骨之地的人。” “你妹妹……”孙铿若有所思道:“根据孤证不立的原理,你妹妹或许没有死。” “不可能。”林光一冷漠道:“小冰和老梁是跟她一起去执行任务的人,他们已经在妹妹的尸体带回来之前确定了她的死亡。” “有一种状态叫做微弱死亡。也许是他们两个在危急状态下并没有仔细检查你妹妹的状况。” “别说这些了。”林光一烦躁得道:“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后续军团的指挥权,还是想想接下来的战役该如何进行吧。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乐意看到桑梅草原上留一个很大的尾巴。那样会让你寝食难安的。” “说实话,对于现在的战局我并不担心。”孙铿道:“真正的战斗力在混成军团,只要我们尽快赶到混成军团那边,跟薛汉臣和策士队汇合。后续军团在做什么我并不关心。如果他敢跟我添乱,那么我不妨给他们一点教训让接替者老实一点。” “看起来在最短时间里,你和你的盟友已经达成了协议。我猜猜,是谁来帮你收拾烂摊子。侯森?”林光一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不。是罪军营。”孙铿微笑着展开了地图,“目前皇甫华已经接到命令开始向极光城方向机动。他的麾下大概有一万多士兵。但这是一支透明部队,他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份关于桑梅草原的战斗简报上。” “就算他们赶到至少也需要三天时间。”林光一道:“三天……如果魔族军的残部抓住战机,回身给你来个鱼死网破。恐怕你会很难受。” “我认为魔族军已经没有能够跟我回身决一死战的勇气了。”孙铿乐观的道。 “我不那么认为。”林光一摇了摇头,盯着地图看了一阵。“能联系上皇甫华吗?” “无名山清泉一直都在开机状态,而且转入了密电模式。”孙铿回答道。 “现在魔族军的残余部队在极光城以南集结,你的混成军团撕开了这个布袋的口子。皇甫华不要去钻这个口子,而是要打开第二条口子。” “让他北上?”孙铿望着他手指点中的位置。 “对。”林光一道:“现在魔族军一心想逃,极光城那条路已经不通了,他们蜂拥着想要逃到极地去。让罪军营在他们前往极地之前阻击一下,能留下多少是多少。削弱了他们的实力,我们安插下的钉子才好控制局面。到时候‘养寇自重’的战略实施起来不容易烧到我们自己。” “养寇自重这种事,当玩笑说说就可以了。”孙铿失笑道:“他们在草原上犯下这么大的杀孽,如果可能的话,我是一个都不想把他们放回去的。”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叹了一口气。 马车忽然停了,车窗外传来几声战马嘶鸣。孙铿脸色一变,隔着窗喊道:“陈全!什么事?” 窗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军法队长官莫雨,奉命来请林卫将去军法队了解关于机要官赵静指控他的情况。” “军法队的反应好快!让我有点怀疑背后是不是有人在遥控指挥。” “任何发明都是把双刃剑。”孙铿叹了一声,“无线电发报机的普及速度太快了。” “我跟他们去吧。”林光一站起身来,朝车门处走去。 “你离开了,谁来替我指挥作战?”孙铿沉声道。 “有皇甫华、薛汉臣和策士队帮你,只要你不是一头猪,这场仗都是稳赢的。”林光一脚步没停,口气愈发的轻松。 “那好吧。”孙铿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战役结束,我去把你带回来。” “我在军法队等着你。”林光一微微一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以至于莫雨都感觉自己的双腿都要站僵了。临行前,军法处长官的交待似乎在耳畔响起。 “孙铿那厮,是个极其护短、刚愎自用的家伙。你去带林光一回来,很有可能会引发冲突。当然,这种冲突也是我们乐意见到的,那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解除他的军权,让他一无所有。一定要保持克制!如果他要打要杀,你就任他打杀好了。切记千万不要先行动手,就算先动手,也要把帽子扣在他们的头上!……” 车门开了,满头华发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眼神如霜,走到他的面前。“你是,莫队正?”林光一冷淡的声音打断了莫雨的沉思。 “啊!是的。”莫雨回过神来,有些吃惊的望着林光一。 “我跟你们走。”林光一环视四周,冷笑道:“准备让我步行过去吗?” “当然不是。长官。”莫雨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他。“请吧。” “哦。”林光一接过缰绳,“事先有句话请转告军法处长官陈江生。” “请问是什么事情?”莫雨毕恭毕敬问道。 “一日三餐,可要把我招待舒服了。”林光一说完,便再也不发一言。 “一定。”莫雨上了另外一个士兵的战马,点头郑重允诺道。 半个小时后,军法处驻地。 陈江生双手拱着下巴,望着面前回来复命的莫雨道:“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莫雨无声点头。 “江先生的谋划落空了。”陈江生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咕哝了一句。放下手挺直了脊背道:“好生把人招待着,不要怠慢了。” 莫雨不解道:“那赵静机要官指控的事情……” “去他娘的指控。”陈江生怒骂了一句。“那混账是个内鬼!大家都看出来了,只是不说而已。借题发挥?哼!”说罢愤怒的拍打着桌子。 莫雨吃了挂落,一头雾水的从长官办公室走了出去。 陈江生脸色阴沉的站了起来,走进隔壁房间。房间里几台最新配发的无线电报机正在工作着,围着电报机的译电员们脸色被灯光映的绿莹莹的,看上去有几分诡秘。 “把消息发回去吧。”陈江生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轻声吩咐道。 “陈长官,我们截获到最近三个小时时间,混成军团和北方统帅指挥部以及一个神秘的电台呼号三方来往非常频繁。”一个译电员报告道。 “电文拿来我看。”陈江生心情一振,若是能够掌握到孙铿的动向,说不得自己在统帅部里的地位又要重要几分。 “我们无法破解电文。”译电员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秘文也不行?”陈江生的心沉了下去,想起无所不能的秘文,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行。”译电员的话将陈江生的念头无情打消。军法处长官沉默了几秒钟,烦躁的挥了挥手道:“想办法搞清楚他们的电文内容和另外一个家伙的身份。也许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半个小时后,江先生回电。电文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照原计划行事。” 陈江生捏着电报迟疑了几秒钟,想了很久才想起那份被丢进废纸筐的“原定计划”。 强夺孙铿的指挥权吗?是江先生脑子进水了还是他陈江生自信心爆棚?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办得不偿失的蠢事。冷笑着将手里的电报撕得粉碎,陈江生站起来朝外走去。 “从今天起,再有江先生的电报发来,不要解译。直接给我丢废纸筐里。”军法处长官冷脸下达了一个让译电员们莫名其妙的命令,重重关上门离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风云突变2 春天到来的脚步有些迟了,在这个时候的帝国其他地方,柳条已经开始泛绿,成群的候鸟开始返回北方。而在桑梅草原上,入眼所及之处,仍是大块的枯黄。 车轮转动不停,密闭的车厢将嘈杂声挡在门外。樊东来放下一份战役简报,活动了几下筋骨。望着随行的几个下属,目光定在一个沉默的年轻人身上。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樊东来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上次战斗是在石湖关附近,到桑梅草原来也是属下的第一次。”王易回答道,小心的遮掩起自己的一些情绪。不过,他的情绪瞒不过樊东来,中年军官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的不情愿。“怎么,还在不开心?” “不敢。”王易垂头道:“有志者在四方,身为军人,就应该适应这种四海为家的生活。只是在挂念巧儿而已,她已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一人在家,有诸多不便。” “你看,你看……果然还是不知道。”樊东来忽然大笑了几声,笑得王易莫名其妙。 “属下不知道什么?”王易疑惑问道。 “临来之前,将军已经考虑到了你的情况,特地从佣人市场买了四个女婢,送到你家去伺候巧儿了。”陈行扯了他一把,压低了声音道。 王易心中一暖,自从那件事情以后,他很少能够感觉到别人带给他的温暖。樊东来此举虽是为了拉拢人心,但还是博得了他的好感。于是他站起身,重重低头道:“将军好意!属下心领。无以为报之,唯效死力。” 樊东来心中得意,脸上却是不愿意表现出来。摆摆手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坐下,坐下。在我这里没那么多的规矩。带你出来是有大用的,四个女仆而已,可换不回我绝世猛将的心。” “将军但有驱使,属下唯马首是瞻。”王易又多加了一句,这才坐下。林休将他作态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火大。手里的扇子加快摇动了几分,脑中暗暗骂道:“呸!小人得志。” 感受到来自于将军身后的敌意目光,王易心中凛然。神色愈发谨小慎微,双手规规矩矩按在膝盖上,认真等着樊东来接下来的话。 “统帅部丢了好大一个馅饼给我,当真是意外之喜。”樊东来没去理会属下之间的不和谐,在他看来,一群互相看不顺眼的属下比同仇敌忾的属下要便于管理的多。自顾自说道:“北方战事延续了小半年的时间,到了这个月,终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了。那赵静死的当真是个时候,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妙啊!” “想必这时候心里最憋屈的便是孙铿了。”林休将折扇一阖,凑趣道:“唾手可得的泼天大功被人硬生生抢走了一半。更妙的是他还怨不得我们,只能去怨恨统帅部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僚。” “当务之急不是抢功劳的事。”陈行道:“现在战事还没有结束,虽说统帅部给了咱们一半的指挥权,可是这一半的指挥权可是能大能小的。依我从孙铿那厮过往的行事风格来判断,他定不会让我等舒舒服服的去后续军团那里领功劳。北方战事我也一直在关注,孙铿的最后一击,作战计划全部发还到石湖关这里时,我就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的全部武力,都集中在他的直属部队——也就是混成军团那里。后续军团说白了,就是给他打杂的。林光一当后续军团指挥官的时候,孙铿还能给他们漏一点汤汤水水的。可是现在,万一咱们到任了以后,孙铿的命令是让咱们就地放羊,那就白忙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樊东来脸色阴沉下来,皮笑肉不笑道。 陈行虽然知道自家将军的怒火并不是针对自己的,但看见对方那阴森森的表情心中还是打了一个突。神色更是恭谨了几分,谦卑的道:“欲得全功,需得让孙铿彻底失去对北方战事的指挥权。大权独揽,方能纵横捭阖。” “好一个大权独揽。”樊东来淡淡赞了一句,森森的眼神望着陈行这个前军需官。“你可有好计?” “属下原来是做军需官的。军需官嘛,肥差。”陈行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自嘲道:“不用上战场送死,却能混个肚儿圆。军营里的腌臜事,多少也知道一些。属下不相信,孙铿的亲信部队就一定是秋毫无犯,纪律严明。军官么,都是一个样。”陈行伸手错动着,做了一个大家都懂的手势,神情自若道:“不能说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贪婪,但或多或少,或轻或重。就算有不爱财的,也肯定有其他方面的嗜好。比如女人,比如一些犯禁的怪癖。总之人无完人,孙铿或许是圣人,但他的属下也是?我不信。” “说重点。”樊东来抿了一口热茶,淡淡催促了一句。 “军法处是统帅部的忠实鹰犬,这次的事情又跟孙铿交恶。军法处长官现在看上去得意的很,其实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肯定也知道,万一这次战役结束,第一个倒霉的一定是他。”陈行道:“我们应该联络的是军法处的长官,让他去控告,我们在后面坐收渔利。” “军法处陈江生一定会跟我们合作?”樊东来冷冷反问道:“我可不想给他一点好处。” “扳倒孙铿就是对他最大的好处。”陈行道:“时势所逼,由不得他不选边站队。人是他抓的,消息是他传出去的,林光一在他那里扣着。若是我们能让林光一也不明不白的死在他那里,那么……这事成的把握就更大了几分。只不过……”他为难的搓了搓手道:“林光一不仅仅是孙铿的人,若是惹毛了长公主殿下,事情抖落出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樊东来听罢纵声长笑,笑过之后,他上下打量了陈行几眼,和颜悦色道:“老陈哪,你原来不是做军需官的吧。” 陈行一愣,干笑道:“将军哪里话,属下一入役就在军需处。其他地方哪里都没有去过。” “心思老辣,见地也不错。”樊东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做军需官当真是屈才了。” “多谢将军看得起。”陈行搓着手道:“属下做个军需官就知足了。” “你先在我幕僚队里呆着,这件事情回去再说。军需官有什么好?偷鸡摸狗还要担心被人发觉了以后打板子。你想要钱财,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樊东来道:“我的麾下,就缺你这样的谋士。” 林休听见他似带双关的话,心中更是不屑。欠身道:“让林光一死有何难?属下有一妙计,定能让那早衰的军官死的神不知鬼不觉,连孙铿都查不出门道来。” “林光一不能死。”樊东来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倒不是说我不敢杀他。这厮若死了,牵涉实在太大。我们是要功劳去的,不是引起帝国内部更大的纷争。万一我拿了大权,北方战局糜烂,岂不成了替孙铿背锅的?赔本的买卖,千万不能做。” 樊东来说得甚是严重,林休只有低头受教。他倒不敢去怨恨自家东主,只是把突然冒出来抢走他风头的陈行恨得牙痒痒。心道来日方长,只能在以后的争斗中慢慢计较了。若是能拉拢更好,若是拉拢不住,只能看看有什么机会将他除掉而后快了。 陈行还不知自己一番作态招惹了平生一大劲敌,沾沾自喜不能自已。趁着樊东来没注意,悄悄拍了拍王易的肩膀,挤眉弄眼道:“等到了天海郡,我请你一起去快活。” 王易微笑着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公事为重,狂欢还请稍待。” 陈行暗暗点头,低声道:“你当真是我命里的福星,我这辈子交了那么多朋友,唯你一个,确实值回票价。” 王易嘴唇微动,心道:“不过是驱狼吞虎而已。要谢我,等你先把林休扳倒吧。”心中有所思,眼神掠过站在樊东来背后的林休。脸上毫无波动,心中却是杀意满满。 邻近黎明时分,樊东来一行人抵达了已经算是“后方”的天海郡。蔡韶以军务繁忙为由,并没有过来迎接。李渊这位命苦的副手,再次成为了新到将军的集火对象。只是,来人可没有孙铿那么好的涵养,一见面就一通抢白,把李渊和未到场的蔡韶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军务?这时节还有什么军务!”樊东来哼道:“蔡韶很威风嘛,等着官升三级?告诉他别想了,他的靠山马上就要倒了,能保住现在的位置也是他烧了高香。”说罢,拂袖而去。原定计划里观瞻先帝铜像的事情也搁置不提。樊东来带着僚属在天海郡草草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便离开了这座城市,轻车简行,昼夜不息的向北方狂奔而去。 望着几辆马车从城门驶出,沿着大军踩出来的简易道路朝北行远,蔡韶轻叹了一口气,忧虑的道:“统帅部这一次吃相太过难看了。派来了樊东来,是不是认为北方战局在他们手里一样能玩得转?” 李渊欠身道:“对于高层之间的斗争,我认为将军不该如此没有信心。院长不是坐以待毙的庸才,这场战斗到今天才刚刚打响而已。别看樊东来走时意气风发,回来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时候,我们应该去欢送一下以表敬意才是。” “说得好。”蔡韶被他的话逗得一笑,点头道:“能帮上孙铿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希望他的表现一如既往般神奇吧,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 第一百八十二章风云突变3 “来的人是樊东来。”陈全说起这个名字时,语气微微波动了一下,但迅即就恢复正常了。仿佛这个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已。 “我现在没工夫理会他,让他带着后续军团放羊去吧。”孙铿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樊东来不过是帝都里一些人物伸出来的枪头,无论再怎么蹦跶,到了桑梅草原上也只剩下乖乖听别人指挥的份。现在摆在孙铿面前的头等大事,是要打好最后一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桑梅草原上的和平将会保持到魔王觉醒。没有后顾之忧的帝国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随之开展的南洋攻略战中,到了那个时候,秦国将真正的有了与深渊一族抗衡的资本。为了这个目标,孙铿必须扫平面前所有阻碍的势力。 “您不理会他,但他很可能会过来理会您。”陈全冷笑一声,“樊将军这个人,我是清楚的。好大喜功,得陇望蜀。他身边的谋士林休,虽然没什么大的能耐,但阴人下绊最是擅长。院长您还是小心为上。或许他不敢直接针对您,但您的手下可要当心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的作用等于零。”孙铿自负的笑笑,“他若是老老实实倒还好,若是他敢胡作非为,我就敢让他死。樊家?呵呵。” 陈全见劝不动孙铿,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薛汉臣。薛汉臣白眼一翻,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摩拳擦掌道:“院长您尽管下命令就是了。我最近可是闲的有点蛋疼。若是能把这老小子收拾一顿,也算桑梅草原没有白来。” 陈全听他表态,顿时头大如斗。敢情这位地位仅次于林光一的薛侍从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要知道宁惹君子,不招小人。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可是心知肚明。樊东来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根让人烦的搅屎棍子。有他来搀和,桑梅草原上秦军一方怕是没安宁日子了。更糟糕的是,孙铿明显低估了对手的实力。樊东来既然敢来,肯定是得到了某些权力人物的保证。难以想象,这根搅屎棍子如果再披上一层铁蒺藜,给帝国在北方的局势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院长,我认为还是跟他们谈谈。如果能够达成妥协更好。”陈全急迫道:“我们现在对后勤的依赖性高过以往任何时候。他们捣乱很容易……”他没有把话说下去,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只需他稍微点题,孙铿就听到了他的弦外之音。 “如果他敢那样做,我不会吝惜一颗子弹送他归西。”孙铿冷然一笑,神色间杀意凛然。 陈全观他神色,心头一震。他跟随孙铿时日尚短,从未见过自家长官如此狰狞的时候。他忙低下头,垂眉敛息。“是我过于优柔寡断了。抱歉。” 孙铿见他模样,心中也是一惊。什么时候自己会有了这种想法?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不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心中不断膨胀着的野心压制下去,淡淡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正好你们也是故人,今晚就带着我的善意,去探探他的口风吧。” 陈全见孙铿事到临头踩了一脚急刹车,心中也是庆幸。幸好自家长官还是清醒的。他不由的埋怨的盯了薛汉臣一眼,心道林长官可比这家伙稳重多了。这样的性格真的不适宜做侍从官,做个行刑官倒是人尽其才。 …… 后续军团的进军在赵静事件发生后,便陷入了无限期推迟的状态。参战的各卫卫指挥,一时间心乱如麻。在第一阶段的作战中,虽然捞不到大仗打,但在后方打一打魔族散兵也是不错。集腋成裘,几个卫攒下来的军功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惊喜了。 而现在眼睁睁看着孙铿撤走了指挥机构,后续军团立刻就成了一盘散沙的状态。据说前线打得如火如荼,北方统帅与混成军团汇合到了一起,已经将虬集在极光城以南的魔族军防线撕开了一条大口子。混成军团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极光城的方向进发。更加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在第一阶段作战期间,孙铿派出一支奇兵攻占了极光城。一旦混成军团与那支奇兵汇合,那么这次战役至少能把眼前这些魔族军留下一半。 注意,这不是消耗战中用人命换来的功勋;而是实打实的在运动战里得到的斩获。有卫指挥算过,现在前线的敌我兵力对比已经达到了十比一这个骇人的数据。孙铿麾下那支混成军团,真真是能以一当十的劲旅啊! 跟着北方统帅,有军功拿。就算拿不到大头,他们跟在后面喝点汤汤水水也值回票价了。这样的观点,早已经在卫指挥们的心中达成了共识。但是孙铿身边机要官临死前的指控,将他们的如意算盘全部敲碎。北方打得再热闹,孙铿率军歼灭了再多的敌人,都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卫指挥们不由得暗恨那个把消息透露出去的军法处军官,若不是大家心中都还有一丝理智维系,这位军法官怕是小命难保。挡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前线军官们不仅恼火这位“秉公办事”的军法官,连带着把即将来接任后续军团指挥官的樊东来一起恨上了。 人心浮动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能冷静的置身事外。尽管身上的“罪名”还没有洗脱,但包括逮捕他的军法官们都明确的知道,这位军官只是被人陷害的牺牲品。但没人敢为他张目,在孙铿与帝都大人物的对决还没有分出胜负的时候,坚持公正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公正可以让它迟到一些,可是人们却不愿意用对待敌人的手段来对付这位自己人。晚饭时间还没到,莫雨已经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到了监禁室的门口。 “林长官,晚餐时间到了。”莫雨吩咐手下将牢门打开,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笑容可掬道。 “军法处若是当真有这么及时丰盛的伙食,怕是每个军人都想进来混上几天。”林光一放下一本书,扬眉哂然道。 莫雨讪笑道:“大家都知道您是无辜的,对你的态度自然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再者,也不是我们一人做主,今天是八十六卫卫指挥徐盛做东,这些饭菜是他们卫后勤处军官专属厨子做得。尝尝?” 卫指挥们感念林光一待他们一视同仁,毫不偏袒且尽力为他们争取应得的利益。在林光一进入军法处之后三天,几乎承包了他的伙食。一日三餐不带重样的,有人甚至放言:在桑梅草原上得到这种礼遇的,林光一是第一份。陈暮和孙铿都没有品尝过那么多军官专属厨子作出来的一日三餐。 “徐指挥特别交待我转告于你。大军出征的特殊时期,因陋就简。厨子难为无米之炊,好多菜色都做不出来。只捡了最大众的几样,带过来给您尝尝。”莫雨说了好大一段客气话,几乎口干舌燥。也顾不得其他,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唇上的酒渍,叹息道:“好酒!徐盛长官看来是下了血本。” 莫雨心直口快,将卫指挥们好吃好喝招待林光一的实质问题说了出来。林光一微微一笑,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帮人精一样的卫指挥们心中所想?孙铿在这一战中几乎拿出了所有压箱底的宝贝,重创魔族军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众艳羡倾慕的眼神。 对于将军们而言,优秀的士兵和先进的装备如同一支部队向前行走的两条腿,缺一不可。看到先进的装备,就像孩童看到心仪的糖果一样迷醉不可自拔。他们已经在选边站队中输了一筹,但现在这个机会却不想轻易就放弃了。不求孙铿能够给他们大批量的更新换代,只要指缝里稍微漏出来一点点,这帮兵头子们就能够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其实对于未来秦军的换装计划,林光一不仅仅是知情者那么简单。只不过现在还不到公开昭告天下的时候,他也就乐得揣着这个明白装糊涂。只是大吃大喝的同时也在自怨自艾着。曾几何时允文允武的林校尉,居然也沦落到靠着消息混吃混喝的地步。若是让地下的朋友和至亲知道,怕是要笑得活转过来了。 想起离去多年的亲人,林光一心中未免一痛。只是他心机深沉,喜怒哀乐从不轻易示于旁人。与莫雨一餐尽兴之后,天色堪堪将晚。莫雨提了空空的食盒告退出去,说好了晚上再带着夜宵过来叙话。林光一也不多说,做足了“嫌疑人”的本分。 只是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时,林光一的表情哀伤起来,站起身望着巴掌大的天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八十三章深夜访者1 车善行勒住缰绳,轻呼了一声:“吁——”两匹战马立刻听话的同时止住了脚步,马车稳稳停在指挥部大门前。 车门打开,陈全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望着这片熟悉而陌生的简易木屋建筑,心思复杂的走下车来。 “那我便去了。”回身向车中请示了一句,得到允可后,陈全朝指挥部大门走去。门口的卫兵见一个青年军官朝他们走来,各自露出一副警惕的表情。但他们背上肩着的枪却没有挪动分毫。陈全不由得摇了摇头,若是孙铿卫队出现这种情况,当值卫兵恐怕第一时间就会丢了差事,发回原部队再也不会录用。也许,这就是差距。陈全心中暗暗想着,发现自己走出来以后,才发现过去呆着的那个地方有多么陈旧和腐朽。 “你是什么人?”哨兵望着走到他们面前的青年军官厉声喝问道。 “故人陈全,前来拜访。”陈全站在鹿柴前立定,不卑不亢道。 听是新来的樊上将的故人,几个哨兵都不敢怠慢。一时间也忘了查验对方证件,一人拖着枪急急往门里走,其他人拦住了这青年军官,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 樊东来抵达后续军团营地后,门前冷落车马稀。将军们用脚表示了他们对于统帅部这种乱命的抗议。这还是第一个上门来拜访的客人,看他肩膀上的衔级,不过区区二级校尉。那么他来这里的最大可能是求前程的。哨兵们自以为是的想着,神色间免不得对这种钻营投机的人有些冒犯。 陈全感受到了敌意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等着去传讯的哨兵回来。不知道樊东来再次听见自己的名字时,会是什么表情。那个被他们狠狠打压了数年的年青人此时又回来了,只不过来的原因不是宣战,而是来求得某种维持于表面的和平。 各为其主,各取所需。即使他的身份再高贵,再尊荣。也不过是帝都势力派来的犬只而已。青年军官脸上的微笑带着些微的嘲弄和淡淡的冷意,气定神闲的看着传讯哨兵气喘吁吁跑到他的面前,立定站好,大声道:“陈长官,我家长官请您进去一叙。” 陈全回头望了望路边停着的马车,心中喃喃了一句。“定不辱命。”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的跟着哨兵走了进去。 也许是为了熟悉未来上司兼对手的行事风格,樊东来依旧在孙铿原来的办公室里办公。并且房间里的陈设一应没有变动,唯一略有些不同的便是宽大的办公桌变得整齐秩序多了。 新任临时上将军站在窗前,宁静立着。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并没有回头。而是淡淡道:“没想到,进入桑梅草原上以后看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你。” “很意外吗?将军。”陈全轻轻掩上房门,环视房间里熟悉的陈设和整洁的书桌,忍不住咧嘴无声发笑。 “原本以为,你会在石湖关指挥部的岗哨处服役一直到死。”樊东来轻叹了一声,“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是个优秀的人。优秀的人无论埋没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他转过身来,望着这个几乎成为他的妹婿的年轻人,神色复杂的道:“说罢,你来的目的。” “当然是想问问将军想要得到什么。”陈全心中猜度着樊东来的用意。老狐狸突然转了性,这不是个好兆头。也许他图谋甚大,并且以为胜券在握。所以才会有心来装出一副温情脉脉的面孔,以麻痹自己,进而迷惑孙铿。 “和平……以及功勋。”樊东来理所当然的道:“当然,你明白。我说得和平不是帝国和魔族人的,而是我和你的长官的和平。然后,适当的给予我一些报酬。我所图不多,一半足矣。” “一半军功怎么够?”陈全道:“将军难道没有资格获得全功么?”他的话颇有些突然袭击的味道,一般人在如此直白的诘问下,第一反应将会非常真实的显示出他的内心,即使他心中千般提防都不可能掩饰。 樊东来怔了一怔,纵声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清楚。” 陈全点头道:“明白。将军的善意呢?”他心中一惊昭然若揭,樊东来一定有着自己的打算。就是不知道这无形的软刀子会捅到什么地方。 “后续军团完全服从孙铿的意思办事。在我的指挥下,后勤部队将全力为前线输送物资。直到战事结束时方止。”樊东来道,他心中也惊疑不定。陈全那句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自己一时间的失神是不是都已经暴露给了对方? “很公道。”陈全点头。“临来之前,院长曾经交待于我。将军若求军功,不妨分润与他一半。但为了表明诚意,将军是不是应该把林侍从官放回来?军法处扣押院长的僚属,这种事已经犯禁。更遑论没有任何证据,单凭一个立场不明的死人的证言就把人带走。院长没去找军法处的麻烦,已经是大局为重。若是将人扣押着不放,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这件事可有些难办。”樊东来捉着下巴,装模作样的道:“那是院长与军法处的龃龉,我是半路上任又是客将,贸然去找军法处说项,军法处不买账的话,我怕是要名声扫地了。” “是这样。”陈全心中了然,叹息道:“那么,就以林侍从官为代价。林侍从官何时从军法处回来,一半军功何时划到将军名下。言已至此,陈全告退了。” 他来时干脆,走时亦然。樊东来望着他的背影,表情阴晴不定。心道:这厮当真是认了个牛气的新主子,这哪里是求和?分明是来示威了。只是,毕竟两方还是有旧。用新不如使旧,若是能让他重新跟自家搭上关系,舍一个妹子又能如何?总比脾气不明,胃口不小的陈江生要好打交道多了吧! 陈全走到门口,眼看就要开门而去。樊东来忽然开口道:“你离开以后,文君和我闹了几场。赌气在家,甚是伤心。你不打算重修旧好?” 陈全顿住了脚步,转头望着这个差一点变成自己“大舅哥”的男人。摇了摇头,无声笑着拉开了房门。“将军,告辞了。” 陈全才刚刚出门,林休就迫不及待从隔壁暗门中闪身出来。双手拱着折扇,欠身道:“主公事到临头似有悔意,休可否斗胆问为何。” 樊东来看了他一眼,微怒道:“放肆。” 林休欠身致歉,却是不依不饶的逼视着樊东来。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樊东来被他视线所迫,侧转头去。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道:“我对军法处的人不待见。一帮藏头露尾的东西。” 林休点了点头,沉吟道:“将军若想在桑梅草原久居,一半军功可够?可以想见,一旦打下桑梅之后,至少十年和平可期。桑梅草原面积辽阔,皇帝陛下定不会将大权集于一人之手。现在看的话,应是西北方向陈暮、东北方向将军与蔡韶两人择一人处之。如果没有赵静的临死之证,这里日后的主人一定非蔡韶莫属。驻军将领需要军功来打点;将军您的直系部队需要军功来维系;将军您自己也需要军功来铺就自己的进身之阶。一半军功怎够?” “那你以为如何?”樊东来反问。 “休到了此地以后,打听到了一个消息。现在各卫的卫指挥们正围着军法队里关押的一个人拼命摇晃尾巴。”林休脸上露出淡淡笑容,轻轻打开折扇晃了几下。“这人正是林光一。陈江生默许了各卫指挥的小动作,证明了此人目前已经有了悔意。如果林光一不明不白死在军法处的禁闭室里,您觉得孙铿会如何作想?” “林光一不能杀。”樊东来摇头否决了林休的第二次提议。“孙铿那个人,不能以常理猜度。当年他会为了一个张复亭,在帝都闹出来的一连串的乱子。这里不是帝都,如果林光一死在我的辖下。他第一时间就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到我身上。” “如果证据确凿,林光一是被军法处内部的人所害死的呢?”林休丝毫不馁,依旧不紧不慢摇着折扇。 “军法处有这样的傻瓜吗?”樊东来冷冷道。 “自然是有的。”林休将折扇一阖,欠身道:“这位的身份与赵静一样,江先生已经将他激活了。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来为扳倒孙铿创造最有利的机会。” 樊东来脸色一沉,怫然不悦道:“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休可以保证,在主公身边没有。”林休道。 “哼哼。”樊东来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冷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想要单独安静一会儿。 林休道:“请主公安坐,耐心等待好消息就是了。” 等到林休走远,樊东来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似是自嘲道:“安坐?我屁股底下放着一座活火山,岂能安稳?” 第一百八十四章深夜访者2 马车辘辘前行,随行在车外的卫士警惕的注意着四周的环境。车善行背着一杆步枪倚在车辕上似是闭目养神,若有若无的谈话声透过车窗传进他的耳朵里。他眉头皱了皱,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将那扰人的谈话声自动隔绝于外。 车厢里,陈全、薛汉臣、谷雨三人坐在孙铿周围。陈全将自己与樊东来的谈话过程一字不漏的复述完毕后,便等着孙铿的定夺。 薛汉臣烦躁道:“不知道院长您在担心什么,我看特侦十一正闲着。给我一个小队,三十分钟之内,保证把捣乱的家伙全须全尾的给您拎回来。” “把人抓回来容易。”孙铿苦笑道:“帝都的人巴不得我这么做。这里和帝都不同,在帝都我可以悍然动用武力跟他们硬干。但是将在外,君心难免会有所猜忌。所以,这件事情定下的基调就是尽量使用和平手段解决。不到万不得已,不动用武力。” “那您说得万不得已的情况是个啥情况?”薛汉臣追问道:“我们也好有个打算。” “林光一以及在座的每一位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以及最终的战役成果有丧失的风险时。”孙铿随口解释了一句,粲齿而笑道:“我会动用最激烈的手段来捍卫我的一切。” 最激烈的手段……薛汉臣顿时默然,想起了年前在安宁堡里发生的那一切。他心中暗道:这家伙怕不是想要炮打樊东来指挥部,然后把陈江生挂路灯?依着他最近凸显出来的性格,恐怕真得敢这么干。想到此处,一时间热血沸腾。大有跟着眼前这位主儿杀个血流漂杵的劲头。 “不要胡乱猜测了。”谷雨轻轻一句话浇灭了薛汉臣无休无止的遐想。她为孙铿倒上了一杯茶,抿嘴笑道:“林长官看似最危险,但却是我们之中最安全的。你们没发现狐教官的小队少了一支么?而我们,跟在孙铿的身边。有谁能够突破数万部队的保护,再在狐队正眼皮子底下把人杀死?所以院长所说的极端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唯一的风险就是在战役最关键时期防备我们内部的敌人切断后勤供应的事情。” “所以说,后勤才是这场战役的胜负手。”孙铿总结似的道:“一方面与樊东来之流虚与委蛇,另一方面我已经通过电台与蔡韶取得了联系。天海郡正在准备另外一支后勤部队,以期在未来的战斗中不至于被樊东来那厮断了后路。如果他真的敢这么干,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军法处监禁室。 夜已深,监禁室里的灯光还亮着。林光一靠在书桌前,随意翻阅着一本书。门外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会心一笑,放下书本走到门后洗手盆处洗净了双手。刚刚把松软的毛巾挂在脸盆架上,房门就推开了。莫雨提着食盒,如同闹钟一般精准的出现,伴随着一起进来的还有食物的芬芳。 “今天是三十三卫送来的夜宵。”莫雨讨好得道:“几款林州的糕点,不知道可否合林长官的胃口。” “厨子是林州的么?”林光一坐在小桌一侧,揭开食盒望着精致小碟中摆着的几色糕点,熟悉的颜色和香气让他恍惚间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长官猜对了。”莫雨笑着为林光一斟满了酒,“三十三卫的驻地就在林州附近,因而那里的军官士兵很多。卫指挥方棠特地请了几个林州的厨子。” 林光一微微点头,伸出手中筷子拈了一块色泽翠绿的方糕送进嘴里。糯米的软混合着蔬菜汁清以及猪油的香交替占领了他的味蕾。他闭上眼睛慢慢咀嚼着,脑海中似乎浮现出古朴的祠堂前,两个小小的身影追逐打闹的场景。树冠如同车盖一样将祠堂的空地遮住,绿荫森森,凉气逼人。即使盛夏也一点都感觉不到酷暑的气息。祖母端着一碟井水湃过的方糕走过来,兄妹两人停下稍歇,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拿起方糕,争先恐后放在祖母面前。 “奶奶先吃……” …… 思绪到此停止,林光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望着莫雨道:“方棠真的有心了。” “林长官高兴就好。”莫雨搓着手喜不自胜。凭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大好机会,莫雨一时间风头无两。陈江生已成昨日黄花,军法处却还是要运转下去的。若是能够凭借着与林光一和诸位军官的良好关系成为军法处下一任处长,那才真的是值回票价了。是以对待林光一的态度愈发殷勤起来。 林光一懂他的心思,如果能够在军法处安插下一个跟孙铿关系不错的棋子倒也不错。虽然孙铿不会在桑梅草原一直待下去,但这样的盟友也是越多越好。这几日来,他一直在帮助孙铿反思这次遭受到打击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力量太弱小导致的。 看上去,孙铿的背后站着皇帝陛下、长公主以及令狐家、八大姓等等各方面势力。但是实际上呢,这些保护伞不过是利益支撑起来的。今天他们可以因为利益选择跟孙铿站在一起,明天也可以因为利益而站在他的对立面。 利益同盟是最稳固的,也是最薄弱的群体。当有一天,孙铿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再也下不出蛋时,第一个站出来“寝其皮,食其肉”的人,一定会是他曾经的盟友们。所以仅仅依靠着安宁堡势力和“秘党”是远远不够的。 不知不觉,夜宵已经临近尾声了。食盒里的餐点去得七七八八,两人面前的酒壶中也只剩下了两杯酒。莫雨再次为林光一斟满酒,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林长官,接替您的人已经来了。他很有可能对您不利。这几天,千万要小心。” “来得人是谁?”林光一神色不动道。 “樊东来。”莫雨道:“为了能与院长抗衡,统帅部给他授予了临时上将的衔级。也就是说,在桑梅草原这地界,他已经是仅次于陈暮和孙铿的三号人物。如果能搞掉孙铿,那么他至少也能获得一个与陈暮大将军分庭抗礼的位置。” 林光一嘴唇微动,用低微的只能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想办法弄到樊东来的所有材料,装进食盒里带进来。” 莫雨为难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野心的怂恿,重重点头道:“定不辱命。” 林光一早已经看出了他的野心,对于他的选择也并不惊奇。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声道:“若是能赶跑了樊东来,军法处下一任处长的位置,怕是非你莫属了。” 莫雨心中一阵火热,“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多了。”他快速的喝干了最后一杯酒,提着食盒朝外走去。林光一目送着他关上房门,陷入了沉思之中。 远在帝都的敌人这一套组合技玩得着实漂亮。借着赵静事件的发酵,将自己与孙铿隔离开来。无非就是发觉了孙铿身边人才凋零的真相。但这位敌人算计的精巧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人心。他可以看出林光一对孙铿的重要性无可取代,却看不出军法处以及后续军团各卫对于孙铿那种潜意识里的尊崇和向往。 将军们或许嘴上不屑一顾,而一旦事关自己时,那么他们的行动将会为他们的心做好最佳的注脚。林光一受到的礼遇便是最明显的证据。 想到此处,林光一不由一笑。抬臂打熄了灯火,和衣躺在床上。 且看看人心与奇谋的战斗中,谁是笑到最后的人吧。 …… 秦历717年三月十五日,晴。极光城,秦军第一机动卫防御阵地。 从天而降的一机卫占领了极光城之后,不甘心回家的路就这么被葬送的魔族军组织起了数次大规模的反扑。曾经一度攻破了极光城的南城门,不过在一机卫的顽强阻击下,魔族军的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了。 随着后来亚达大公遇袭重伤,魔族军群龙无首。逃亡的重心也转移到了极地,极光城附近就再也没有了部以上规模的战斗发生。零星的战斗原因大多是因为饿昏头了的魔族军士兵冒险冲到极光城附近寻找吃的,不过这样的冲突大多数最后以魔族军的失败而告终。战场上多了几具没人收敛的无名尸体,成了下一波饿红眼的魔兵走向死亡最好的饵料。 千禧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大氅从城头上走过,除了最初阶段的几场血战,一机卫这次的出征显的有些虎头蛇尾。少年扶着城头,朝下俯瞰。战场依旧保持着最后一次战斗结束时的情状。成片被火神机关枪撂倒的魔兵以匍匐的姿态层层叠叠的堆出一条连绵起伏的小丘,寒冷的气候把这座战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冰箱,这些尸体摆在那里,腐烂的速度被延缓到了极致。被尸山包围的小城,已经在这片冰天雪地中坚持了十个昼夜。 他已经开始有些想家了。但战争还没结束,麾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软弱就留给面前的尸体吧,转过身去,依旧还是那个表情冰冷的策士长。 他在士兵们的注视下,缓缓走下城墙,朝着位于城中心的指挥部走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我们的国土1 远处的石门无声矗立着,这座存在了数百个春秋的石门,是这座城市建立的唯一理由。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候,一艘飞艇载着数名魔域研究处的学者来到了这座城市,他们的目标便是这座意义不明的石门。 张延鹤在这座城市所遭遇到的事情,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位于长安的魔域研究处。对于帝国以及整个人类社会来说,魔族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课题。而这道石门,成了破解这个课题的唯一密码。 一机卫所肩负的任务中,坚守极光城只是其中之一,保护学者们,直到破解石门的秘密是对统帅部都不许透露的消息。签署那份保密文件时,申博曾经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认真在文件底部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明白这份文件的分量,更明白自己已经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绑在了孙铿的战车上。尽管他曾经自以为是,但现在是真的是。 千禧双手放在火炉上方,惬意的呻吟了一声。煤油炉是一机卫抵抗严寒的最强力保障,每天通过飞艇空运过来的煤油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 位于天海郡的直属后勤基地长官的运输名单上,除了煤油,御寒衣物和药品,弹药装备……林林总总达到数十种之多。总之,能为在极地作战的士兵们考虑到的事情,孙铿以及吕琛都为他们考虑到了。正因如此,一机卫才能以一支身陷敌后的孤军身份,正面击败了数十倍于己的魔族军。 “前线今天放枪了没有?”申博望着少年策士长,淡淡问道。 “早晨有几个过来搬尸体的魔崽子,被巡逻队发现。全部变成了冰雕,现在还在那儿杵着呢。差不多已经是火神的极限射程了,打死他们可费了不少力气。”千禧神色自若道:“魔崽子们已经没有多大折腾的力气了。用不了多久,这些已经饿得面黄肌瘦的崽子们就会自己变成尸体,院长的援兵来与不来没什么区别了。” “留在这里的都是跑不动的。”申博道:“主战场现在已经西移了。在混成军团腾出手来之前,我们还得需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谁会接替我们到这苦寒地方来?”千禧嘿然冷笑道:“这座城除了那扇石门,没有什么保留的必要。我看还是在丘陵地带建城比较划算,也能吸引移民过去定居。” “这是院长他们该考虑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操心了。”申博无奈笑了一声,“眼下还是干好咱们分内的事情,等着回去论功行赏好了。” “军功?”千禧摇了摇头:“我不稀罕。” “军功对于我们这些体系内的军官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大用处。”申博淡淡道:“但普天之下除了少数军官,谁能有一个体系在支持呢?大家都需要往上爬,向上爬就需要足够的军功积累。你不稀罕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视军功如粪土。对于他们来说,砍更多的脑袋,爬到足够高的位置。退役回乡以后,才能在挥霍光了国家发给的津贴之后享受到不错的生活。军人也是人,也是要吃饭,要尊重的。而不是在退役回乡之后,花光了财产沦为街头巷尾伸手讨饭的乞丐。” 少年听得默然,申博所描述的形象对他而言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这个被张复亭从草原上捡来的野小子,在经历了最初的茫然和后来的妄为之后,慢慢开始沉淀心情,真正的开始认识这个世界。 “当然,沦落到街上讨饭的不过是特例罢了。”申博咳了一声,“院长在努力推进的勋章制度,至少让我看到了一线曙光。据说还有后续,真让我辈期待不已啊。” “我真不觉得那些铁牌子有什么好。”千禧不以为然道,说这话时,他的右手在情不自禁的摆弄着胸前的五次跳伞勋章,那是他最爱的配饰。 申博看他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说那铁牌子不好,却不知道你胸前挂着的就是铁牌子的一种。只不过材质不同罢了。效用是一样的。当你穿着常服走到大街上时,没人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当你佩戴了这些勋章便不一样,人们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为帝国流过血的人。立刻就会肃然起敬,继而对你进行帮助。也许是排队时候让你到前面,也许是公共马车上给你让个座什么的。” “是这样。”千禧恍然道,他自从成为秦人之后,身上穿着唯一一种衣服便是军装,自然对于普通人的心态不明所以了。申博却不同,他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军官,自然对于士兵们的心理了解的非常透彻。除了少数以报国为己志的热血少年以外,大部分参军的人所图不过名和利而已。帝国可以给予他们利益,而孙铿又帮他们挣来了名誉。以后大概士兵们都会为了那块千禧所不屑的勋章甘心效死吧。申博心中如是想着,感慨万千。“这是多少名将求之不得的部属呢?” 与此同时,桑梅草原中部地带。一支服色各异但阵容出奇齐整的人类军队正在朝着草原西北方一路狂奔。 大军在枯黄的草地上掀起一片片烟尘,烟尘中,几匹战马停了下来,皇甫华和齐优两人飞身下马,两天两夜的急行军下来,已经让两人的脸上写满了疲惫。表情严肃,士气高昂的罪军营士兵沉默的踩着前面士兵的足迹前进,旁边尽管有高级军官驻足,但他们仿佛没有看到一样,目不斜视。 “地图。”皇甫华伸手从随行军官手里接过地图包,从里面抽了一张图出来。就着马背展开,很容易便找出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将手指按在那个点上,转头与齐优对视了一眼。 “从接到命令,到现在刚刚好四十八个小时。”齐优略带着骄傲的语气道:“从无名山要塞到这里,我们已经走了一百七十秦里。皇甫,我们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但是征程到现在,才不过开了一个头而已。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们要保证这样的高速行军。越早一天抵达战场,就越早能替院长分忧解难。”皇甫华神色从容,似乎并不认为这样的成绩如何优秀。“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一定要打得漂亮。解决对手越是干净利落,那些隐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敌人越是惊心。” “我们经营了那么久的无名山,这次怕是回不去了。”齐优低声叹息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原本陈暮给我们的最后时间是明年九月底。可是现在……” “地盘只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在就能随时把失去的都讨要回来。”皇甫华倒没有他那么失落,淡淡安慰道:“极光城那里我们是早晚都要过去的,依我看晚去不如早去。未来那里一定是主战场,早作准备嘛。” “你就真想在草原上呆一辈子?”齐优怒道。 “确实有那么点儿。”皇甫华想了想,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别傻了,你的舞台在帝国中心,在孙铿的身边为他撑起一片天空。这里是烂人才能呆的地方。用不了十年,我们苦心经营的每一处要塞都将陷于战火之中,到处是烽烟的桑梅草原是你愿意待着的地方吗?”看见两位长官快要吵起来的样子,策士们各自对视了一眼,朝四处散开将私人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你错了。”皇甫华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他缓缓将地图卷起来,装回防水筒里。“我们战斗过的地方,就是帝国的土地。这不是烂人和将要死了的人要呆着的地方。这片大地的每一寸黄土、每一株野草上都刻着一个字——秦。从现在起,它已经归于我们的治下。那么现在、将来、很远很远以后的将来……这里都是我们的地方,我们的国土。” 齐优脸色垮了下去,环视四周望着无所事事的策士们吼道:“都给我回来,我们马上出发。” “喂!”皇甫华叫住了想要溜走的齐优,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微笑:“如果你觉得这个舞台太小了,我会向院长打报告,你可以随时离开。” “滚犊子!”一向不怎么骂人的齐优怒骂道:“你在哪儿,我在哪儿!还要我说得更肉麻一点吗?” “差不多就够了。”皇甫华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我们走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赶呢。” …… 混成军团驻地,距离北逃魔族军主力七十秦里无名村庄废墟附近。 这座侥幸逃过冬季那场惨绝人寰大屠杀的村庄并没有再次被幸运女神瞩目,秦军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从魔族军厨房旁边的屠宰场上找到了几个幸存的孤儿。他们的父母第一时间就被这伙败兵分食,小孩子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要把他们当做礼物送给上面的贵族以换取更加有利的逃亡位置。 愤怒的秦军士兵只用了一次冲锋就把这伙败兵击溃,他们在战场上留下了百十具尸体后四散逃亡。落单的魔兵下场并不见得比今日被他们果腹的自由民们强,黑夜中的草原上,无数眼睛里闪着幽光的人和凶猛动物早已将他们视为春季最佳的进补之物。 草草收拾了战场之后,李忠把几幢保存还算完整的房间打扫了出来。士兵们默契的没有选择这些看上去可以避风保暖的房间,而是选择了在村子里其他的断壁残垣下休息。 日暮时分,孙铿一行终于与自己的直属军团汇合在一起。 第一百八十六章我们的国土2 孙铿站在房门前,却是迟迟不肯迈动脚步走进房间里。冰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李忠和赵煜两人,口气却温和的如一汪春水。“这是什么意思?给我准备的特别福利?” 李忠讪笑着,朝后缩了缩。以他对孙铿的了解程度,这温和的语气不过是暴风雨降临前的宁静。他知道自己的苦心用错了地方,而且已经硬着头皮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孙铿长长呼出一口气,将怒意压了回去。伸手将房门带上,掉头朝外走去。 “院长您要去哪儿?”李忠狐疑问道。 “在马车上凑合一晚上。”孙铿没好气回道:“我还没到需要人特殊照顾的年纪。把你们的聪明用在战场上,而不是阿谀上级这方面。” 赵煜心虚的低着脑袋,过了很久才低声问道:“这房间空着也不是办法,咋办?” “让孤儿们先住进去好了。”李忠叹了口气,“都是群可怜的孩子。” 翌日。后勤部队如期送来了给养物资。连日来的行军以及高强度作战,已经让李忠麾下的装甲卫到了一个极限。几乎所有的零件都已经超过了最大服役时间,随时都可能会出现问题。但战车对于帝国还是新兴事物,无论修理技术还是零件储备都远远不够。从后方送来的零件多有不足,不是数量不够便是规格不对。李忠手下的机修队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将就着用。顺便把几辆已经没有办法修好的战车拆成零件,组装在其他战车上。一路坚持下来,他的卫居然还有十辆战车可以运行。 这种钢铁制造的怪物对于魔族军而言,所造成的不仅仅是所有攻击都不给力的无助感。很多时候,秦军还没有与敌军接近,单是听到战车的轰鸣声,对面的魔族军就会立刻军心混乱,继而造成不可遏止的连锁崩溃。 李忠的卫是孙铿目前最需要仰仗的拳头部队,因此送来的后勤物资中,他们的物资占得比重最大。精炼的煤炭、必备的更换零件以及弹药物资都要依靠秦军漫长的补给线支持。这些东西都是目前桑梅草原上无法赋予的。 相比之下,士兵们的口粮就简单的多了。真正到了战场上,一罐盐渍蔬菜罐头,一袋炒面外加一条肉干就能够支持一个士兵在野外无补给状态下支持三天时间。肉干的来源比较简单,大部分从战场上就地制备;蔬菜罐头为士兵提供必要的维生素,这有些时候比肉类更加重要;至于炒面,天海郡目前就有专门加工炒面的食品厂。每到一地最先建设的工厂中,炒面加工厂总是当之无愧的排在首位。 这一批送上来的物资中,不能用的零件依旧占了三成还多。眼看李忠手下的战车就要从十辆变成了八辆,随军的机修官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在了一众高级军官的马车上。除了重要配件,一六年式拖拉机的大部分零件都与帝国目前的制式马车可以通用。 孙铿得知消息后,立刻便下令让机修官征用了他的马车。有他做榜样,其他军官也有样学样。混成军团里便多了一群步行的高级军官以及几十个骑着战马的卫士。 部队整装完毕后,于正午时分便再次投入到了进攻之中。这个时候,魔族军并不知道,追击他们的部队人数已经从五万人左右锐减到两万人上下。首先退出作战的是化学战部队,在用光了所有的毒气储备后,留下来也只能是战场上的累赘,他们最先脱离了战场,先行返回天海郡待命;然后是两个乘骡马车机动的步兵卫,骡马化固然行动迅速,可以保持士兵有充足的体力作战,但也是吃后勤的大户。留下来的追击部队中,除了一个不满员的轻骑兵卫之外,就只剩下了李忠的装甲卫。 放在一年多以前,这些部队不要说拉出来跟魔族军野战,就算是在防御战的战场上,两个卫的部队消耗掉也只是多则一天,少则几个小时的事情。而现在今非昔比,孙铿在孤军深入的情况下,敢指挥着两个卫对十几万魔族军进行分割包围。所凭依的,只有简单的两点。第一,魔族军士气已经丧尽;第二,秦军装备和战术的领先程度已经超过了魔族军近一个世纪的代差。仿佛一个手持长刀盾牌,身穿盔甲的古代武士,面对现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手拿后装填步枪的文弱书生。刀子再利,也没有逼近书生的机会;盔甲再厚,也防不住靠火药推动的弹头。 秦军一旦发动,一如一往无前的下山猛虎。轻而易举的割开了魔族军形同虚设的防线,漫山遍野都是被打乱了建制四散逃亡的魔族军士兵。在装甲战车的掩护下,步兵卫优先选择还有抵抗意志的魔族军团体进行围攻。从高处向下望去,秦军步兵仿佛黑色而有力的湍流,将面前一座座虬集的沙堡冲垮。侧翼骑兵自动分成两部,在战场上掠阵,同时保护步兵专心向前进攻而暴露出来的侧翼。三支部队配合日久,早已经默契由心。 孙铿气喘吁吁的爬上一处高坡,只来得及看到了战斗的尾巴。短短四十分钟时间,当面一个至少万人的大集团便分崩离析。装甲战车象征性的追出几百米,便不再追赶。任由这些被打乱了建制的杂兵逃到更加遥远的北方。留在战场上没来得及逃走的魔兵们陷入了没顶之灾。逃生之路被那些打不败的钢铁魔鬼堵住;两侧又是手持钢刀,面露狰狞之色的人类轻骑兵;正面面对着的是那些进退有度,显然久经训练的秦军步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时放在这些魔兵身上恰是妥帖。一个魔族军百夫长慌不择路,竟然误打误撞跑到高坡之下。恰恰看到高坡上站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类。军官身边只有十几名卫兵保护。 百夫长狞笑一声,见四周秦军正忙于歼灭其他魔兵无暇顾及到他。拔刀指着高坡上的孙铿怒喝道:“杀了他,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几十个魔兵轰然发一声喊,如困兽一般发出最后绝望的挣扎。百夫长小心隐藏在冲锋兵群中,残忍狠毒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孙铿身上。 “敌袭!保护长官!”陈全率先发现了这伙落单的敌军,负起侍从官的责任,挡在孙铿身前朝后缓缓退去。薛汉臣高高举起右手,卫士们看他的手势,心中领会了意思。迅速由松散的阵型排成一列横队,取下肩上的秦五式步枪,瞄准了逐渐逼近的魔兵。 “开火!”薛汉臣厉声下令道。随着他的命令,卫队士兵们纷纷扣动了扳机。中近距离交战中,秦五式的高射速发挥出最大的优势。冲在前面的魔兵中枪接二连三倒在地上,声势汹汹的决死冲锋瞬间便被瓦解。百夫长朝后闪了闪身体,继续藏在较为安全的地方。声嘶力竭的招呼着已经士气涣散的魔兵们:“胜利就在眼前,天杀的人类已经没子弹了!杀啊!” 这话给了魔兵们些许的信心。本已经迟疑的脚步又开始变得坚定起来。距离那个秦军长官只剩下几十米的距离,发力一个冲刺就可以到达的地方。而那些卫士们的表现落在魔兵们眼里,也确实是弹药用尽想要进行肉搏战的打算。肉搏战的话,深渊族的战士从未惧怕过任何敌人。一念及此,胆气复壮。喊杀声又大了几分,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卫士们射空了枪膛中最后一发子弹后,动作整齐划一的将步枪掷在地上。掏出挂在腰间的手枪套。“砰砰砰……”一连串清脆的枪声之后,魔兵们再次遭遇了致命的打击。 冲的最快的一个魔兵只有咫尺之遥,刀尖快要劈上卫士的鼻尖。但是他再也没有将刀子搠进人类胸膛的力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汩汩冒着鲜血的孔洞,发出一声不甘的嗥叫,仰天倒了下去。 战场上,只剩下百夫长一人站着。他松开用来遮挡自己的人肉盾牌,面对着依旧毫发无损的秦军士兵。薛汉臣高高扬起右手,面无表情下令道:“换弹!射击!” 士兵按下卡榫,打空了的弹夹从枪柄底部滑脱出来。紧接着,准备好了的满弹夹续入弹膛之中。在百夫长绝望的眼神中,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百夫长的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转头逃跑一定逃不过人类的子弹,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一缕不祥的血色涌上他的瞳仁,思维开始混乱,被狂乱充斥。他浑身颤抖起来,痛苦的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一个士兵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准确的击中了百夫长的膝盖。 “狂暴!小心!”谷雨清脆的声音让众人心神一凛。还没等他们明白谷雨话里的意思,下一秒,百夫长已经疯狂的向他们冲了过来。第二个,第三个士兵相继开枪。子弹击中了他的脑袋,却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百夫长混若无事的晃动着头颅,试图将贯入脑壳的子弹晃出来。 卫士们大骇,第一次在战场上遇见打不死的魔族。他们有些慌张,整齐划一的动作也开始凌乱起来。 “不要慌!集中火力把他的脑袋打碎!”薛汉臣竭力保持着冷静。 “没用的。”谷雨冷淡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在狂暴效果持续期间内,任何致命的伤害都会被忽略。除非……”她的话音未落,百夫长迈着踉跄的脚步已然冲破了卫士们建立的防线,径直朝着薛汉臣和谷雨所站的方向冲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我们的国土3 “除非什么?”薛汉臣手中闪出一柄短刀,合身扑了上去。百忙之中回身厉声问道。 “砍断他的四肢,让他丧失行动能力。”谷雨后退了一步,依旧挡在孙铿身前。 “这……”薛汉臣苦笑着望着手里的刀,狂暴之后的魔兵头目力大如牛,而且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奇特的变化。薛汉臣与他相斗了几个回合,抽身回来时,发现自己那柄制式军刀已经被腐蚀的不成样子。 “难度略大……”薛汉臣咕哝了一句,反手抄刀飞扑了上去。 谷雨翘首四顾,按理说狐九重以及特侦十一就在左近。不应该让孙铿置身于险地而不出现。可是战斗已经开始了那么久,为什么还不见他们出现过来救驾呢?她在等什么? 薛汉臣怪叫着飞了出去。手里的刀已经不见了踪影。百夫长的脑袋掉了半拉,红白混杂的浆状物流淌出来。军刀插进他的头上,直没至柄。他仅余的一只眼睛牢牢锁定了谷雨身后的孙铿,口中发出“荷荷”的怪叫,大步朝前冲来。 薛汉臣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再次一跃而起。交战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卫士们被打乱的阵型来不及重新组建起来,乱哄哄的朝怪物追赶过来。可是谁也追不上他的步伐,眼睁睁看着他伸手猛地一拨,可怜的谷雨便如同失控的陀螺一般打着旋儿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有谷雨稍微的一滞,陈全已经咬着牙扑了上来。挥刀朝百夫长脚面上斩下。锋利的刀刃戳穿了百夫长的皮靴,将他的脚趾齐根斩了下来。发狂的魔兵头目顿时失去了平衡,一个倒栽葱压在陈全身上。陈全机警的一个侧滚,躲开了头目箕张的十指。双手握刀也顾不上什么章法,在他的背上一通猛刺。 百夫长似乎没有感到背部受到的重击,从地上爬了起来依旧执着的朝着孙铿的方向爬行。孙铿急退,却是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刚一抬脚就绊在石头上,仰天倒了下去。 百夫长伸手一探,已经抓住了孙铿的脚踝。残余的口唇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吃……吃……” 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被腐蚀的灼痛,孙铿挣扎着坐起身来。右手摸到了压在身下的枪套,抖抖索索的将手枪拔了出来。“吃什么?”他颤抖着声音反问道。 “秦人……都是食物。该被我们吃……吃掉。”百夫长的嘴巴嚅喏着,独眼中露出择人而噬的森寒目光。孙铿的枪口逐渐稳定下来,稳稳的对准了百夫长的脑袋。 “别做梦了。”话音未落,他已然扣动了扳机。下一秒,百夫长剩余的半拉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爆裂开来。污血溅上孙铿的军装,立刻灼出一个个黑色的小洞。 嘴巴咧开如同一条难看的地缝,残存的牙齿翕动着,百夫长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语。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地扬起,朝着孙铿的肚腹处掏去。 “不!”陈全悲愤的吼叫着,合身朝上扑去。试图挡住那条致命的手臂。挡住孙铿的一刹那间,脑后传来一阵劲风。他闭目待死,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了,陈全。”孙铿仰天躺了下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危险已经过去了。” 陈全茫然回头,只见百夫长的双臂脱离了身体,落在几步远的枯黄草地上。视线向一旁移动,狐九重持剑站在孙铿身侧,剑锋上一滴鲜血也无,闪着森然的寒光。 “如果不是陈全,你刚刚已经死了。”狐九重收剑归鞘,望着孙铿冷淡道。 卫士们把全身脱力的陈全从地上拉了起来。孙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弯腰费力的将百夫长依旧抓着脚踝的爪子扯了下来。“我知道我不会死。因为有你。” 山坡下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枪声和喊杀声已经逐渐平息下来。听见孙铿的话,卫士们有志一同的各自退到一边裹伤,把私人空间留给两人。 “这话真好笑。”狐九重的表情没有一点松动,眼神冷淡的打量着他,喃喃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孙铿无言以对,沉默许久才道:“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自置险地。” “我不是你什么人,向我保证有什么意义?”狐九重转身朝远处走去,头也不回。只留下表情复杂的孙铿孤立在那里。 一场并不激烈的战斗结束之后,秦军大获全胜。他们的脚步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向北进发。不过相比之下,孙铿以及卫队就有些凄惨了。虽然没有人阵亡,但各自都带了或轻或重的伤。 因为马车已经被装甲卫征用去了,是以对于行动不便的军研院院长,李忠想出来的解决方案简单粗暴。孙铿站在一匹军马面前,已经沉默了五分钟。 “走吧,院长。”薛汉臣走过来劝道:“这是最温顺的一匹马了,难道它比那个发狂的百夫长还要可怕么?” “我有点头晕。”孙铿扶着脑袋,“还是步行怎么样?” “不行啊。”薛汉臣为难的摊着手道:“您的脚伤还没好。现在是在战场上,随时都会有敌情的。” “我……”孙铿望着军马,军马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得注视着孙铿。一人一马对视了几秒钟,孙铿转过头去,无奈道:“还是不行。” 众卫士无计可施,头儿不会骑马的事情不是秘密。要是之前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身处万军之中,真如薛汉臣说得那样,现在他们是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众人面面相觑的当儿,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一人一马旋风一样冲到孙铿面前。 “上来!”狐九重低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可是我……”孙铿摊着手为难道。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衣领一紧,人已经拔地而起。待他回过神来,已经稳稳坐在狐九重的身后。 薛汉臣憋着笑,拱手道:“一切就都交给狐队正了。” “啰嗦。”狐九重哼了一声,双腿夹紧了马腹,战马“咴咴”嘶鸣了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飚了出去。 两人并骑一马,孙铿只觉耳畔生风。紧紧闭着双目,双手情不自禁便放到了不该放着的地方。狐九重俏脸微红,微微别过头去。 他们驰过轰鸣前行着的战车,赵煜嘬唇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有他带头起哄,悠长的口哨声便成了这支行进军队中的主题曲。李忠憨笑着倚在舱盖上望着他们的背影,赵煜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我突然对即将去的那个地方开始感兴趣了。安宁堡里,是不是还有跟狐教官一样的女孩儿?” “狐队正只有一个,可惜了。”薛汉臣驱着战马与他们并行几步,幽幽叹道。 …… 秦历717年三月二十二日,晴。桑梅草原丘陵地带南部,后续军团指挥部。 前方混成军团所获得的每一个胜利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到指挥部。策士们将这些战果变成数据和摆在沙盘上的一面面小旗,可以清楚的看到,在持续了半个月之久的战斗中,混成军团已经如同一柄不讲道理的巨斧,将摆在砧板上的魔族军肉块切成了两段。只剩下在极地附近还有一些连接,被他们留下来的魔族军散兵,总数目在七八万人左右。他们已经在与精锐秦军的战斗中丧失了建制和士气,只不过完全没有战斗力的散兵游勇而已。被削减了一多半的魔族军大部已经逃进了极地圈中,那里是人类的禁地。 混成军团完成了对敌人的切割后并没有脑子发热的继续追击下去,而是向东划了一个半圆,继续对已经拨拉到盘子里的肉块发起攻击。与正在向北方徐徐进军的后续军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夹子,将魔族军包围在这个巨大的钳形包围圈里。 樊东来打量着沙盘上显示出来的战局,负着手长久思考。过了许久才道:“孙铿的战略眼光确实在大多数将军之上,但他还算不上名将。这个布局唯一的纰漏在他们转弯的那个地方,没有一支堪用的部队作为钉子,舀到勺里的肉怕是要从那里漏出去了。” “属下可以为将军补上那个漏洞。”王易跨前一步,沉声道:“孙铿给我们下达的命令是自行寻找战机作战,既然他卖了一个大纰漏,那么我们就没有不抓住的道理。” “不!”樊东来摆手道:“这块肥肉让别人去抢好了。困兽之斗,你以为这块肉那么好抢么?回家的路被人挡住,你会怎么做?”他抬头似笑非笑的望着王易道。 王易沉吟片刻,心中明悟过来。伸手虚指着沙盘上的那个点道:“怕是有一场血战。” “想要军功的将领一抓一大把,现在又不是卫国战争时期,为了这些散兵游寇,犯不着拼命。”樊东来道:“把消息下发到各个卫,这块肉骨头我不想要,让他们抢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我们的国土4 黎明时分,罪军营全军抵达预定地点。尽管所有人都很疲倦,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马连的远侦队回报说,敌军先锋距离预设阻击阵地不到十秦里的距离。 “战斗结束以后休息的时间多得是!”队正们扛着铁锹在阵地上走来走去,鼓舞着士气。士兵们几口啃掉了干粮,拼命的将山坡上的土掘出来堆在身前。山坡上无险可守,他们唯一比魔族军的优越的地方是有足够的工具。 几门轻便的火炮在山脚下被组装起来,这是罪军营长途奔袭中唯一能够携带的重型装备。火神机关枪因为消耗的弹药实在太过惊人,因此每个射击小组携带的弹药量都不多。关键时刻还是这种能够拆装成几个部件携行的七十五毫米口径榴弹炮是最能够依赖的伙伴。 皇甫华脚步匆匆的巡视过几片阵地,满意的点了点头。在时间紧迫的现在,罪军营的官兵能够做到的已经达到了极致。现在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敌人自己找上门来了。他努力平静下来,找了一块山石坐下。在他身后不远处,无名山清泉电讯小组正在调试机器。陈葭仰起头看着将军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离战场远一点。”齐优幽灵一般出现在两个少女面前,阴着脸训斥道。 “不就是打仗嘛?”吕情扁了扁嘴不屑道:“我们都是战士,没什么好怕的。巨龙袭击都没能拿我们怎样,一群饿疯了的魔崽子又能如何?” “正因为是饿疯了才会可怕。”齐优冷着脸道:“不要逼我动粗,自己下山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我会安排一队卫兵保护你们。”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吕情却是不吃这一套,齐优的阴云密布脸对大多数男女均有奇效,唯独到了吕情身上却是没了威风。到底为何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效应,齐优自己也想不清楚道理。 “来人,把她们给我拖下去。”齐优怒极。这不是过家家,而是每一秒都会有人死去的战场。实在容不得一个女人在这里让大家分心照顾。 “师兄,我们能保护自己。”陈葭拍了拍腰间挎着的手枪套,向他保证道。 “这场仗我们有可能会输。”齐优沉默了几秒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了声音对两人说道:“因为我们无路可退,势必要战斗到最后一人。你们是女人,女人落在魔崽子的手里的下场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多想一想自己和家人,真的要留下来吗?” 陈葭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一双美眸目不转睛的系留在远处皇甫华的背影上;吕情耸了耸肩膀,露出无所谓的表情。“我的死鬼未婚夫已经在天上等着我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说,他对我的贞洁什么的也没有多在乎,不会介意的。” “咳咳……”不远处岩雕一般沉默的皇甫华一个没忍住,肩膀耸动了起来。“我弟弟才不是那样的家伙。”笑过之后,皇甫华走到吕情面前,又笑又怒道。 “你知道?”吕情歪着脑袋望着他道。 皇甫华顿时语塞,在这个女孩面前他确实有些越描越黑的感觉。索性不去理会,指了指齐优道:“想办法说服她们,战斗要开始了,我要去指挥部队。” “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齐优咬牙切齿的咕哝了一句,面前两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很明智的作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表情。 “长官,我们有呆在这里的必要。”吕情道:“第一,这里是发射天线架设的最佳位置,我们可以用更少的电量来维持与本部的联络;第二,我们是无名山清泉,罪军营的精神支柱——这是皇甫华将军说得,要反驳请去找他。我们在前线的作用非同小可,可以让士兵们感觉到勇气的力量无穷无尽;第三,我们能够保护自己,而且也有牺牲的觉悟。不需要您为我们过分分心。所以,请您定夺咯。” 齐优的嘴角抽搐着,颇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无奈道:“道理都被你说尽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算了算了。”他从腰间抽出配枪,想了想又连同枪套一起摘了下来,递到吕情面前。 “这……这是什么意思?”吕情有些慌乱的问道。 “把你的配枪给我。”齐优冷冷道:“陈葭是我的师妹,她有安宁堡照顾,这次获得了新的配枪。你现在用着的还是传统转轮手枪吧?那枪威力差,连木板都打不透。你拿着我的,到时候顾不上你了好用来防身……拿它自杀也甚是爽利。” 吕情接过小巧的手枪,枪口对准美丽的颈子瞄了一下。“这样么?我哥教过我。” “你哥对你还真好。”齐优吓了一跳,他的配枪里是有子弹的,而且随时都处在待击发状态。要是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扣一扣扳机,他就直接可以给长安发黑色电报了。吕家要是知道她死于自杀,会怎么想自己和皇甫华那才是鬼知道。 劈手把吕情手里的枪夺了下来,虎着脸道:“小心点,枪里有实弹的。” “怕了?”吕情笑眯眯的摊开掌心,弹夹早已经卸下来藏在掌心间。她早已经借着擦枪的名义把陈葭的配枪玩得精熟,没想到第一个上当的却是齐优。这让少女心中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齐优冷哼了一声,拉了一下复进弹簧。“啪”一颗黄澄澄的子弹落在两人面前的草地上。吕情的小脸霎时白了,心道当真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幸好做戏没做全套,要是脑子一热……她不敢想下去,颤巍巍的感觉手里的弹夹重逾千斤。连自己的配枪被齐优摘走都没有察觉到。 “枪不是玩具,是武器。”齐优转过身,朝远处走去。“悠着点用,会死人的。” 天亮了。疲倦至极的士兵们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他们和衣倒卧在土墙背后,抱着步枪眯着眼睛。军官们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军靴踏地发出“扑扑”得声音。 皇甫华安然坐在简陋的指挥部里,随手在地上划了几道纵横的线,朝着齐优招手道:“过来下棋。”齐优捡了几颗石子过来,盘膝坐在草地上,笑眯眯道:“将军先走还是我先走?” “我虚长你几岁,让你。” 策士们相视一笑,各自伸了个懒腰。倚着单薄的墙壁坐了下来。手心已经沁出了汗,枪柄暖在怀里已经和身体一样火热。 远处炮兵阵地上,老炮长手里拿着脏乎乎的抹布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擦拭着炮身,他身边的炮手们坐在炮弹箱上,浑不在意的抽着烟卷,仿佛没把那些能把人送上半空的炸药放在眼里。 “小心点儿,别真炸了。”军纪官白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去。懒懒丢下一句话,走到远处人少的地方。他盘膝坐了下来,摸出兜里一张泛黄的照片,仔细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吕情小心的将最后一块稍微整齐的石头移到面前的土墙上,借着晨光从石头搭建出来的孔洞中朝外瞧去。晨曦下的指挥部变成了一副极简又极美的画面。 “你说,他们这会儿在干什么?”吕情头也不回的问道。 “他们?”陈葭仰躺在扎人的草丛里,想了想道:“你说谁。魔崽子还是皇甫将军?” “嘁!别把魔崽子跟咱们的人相提并论。他们不配。”少女沉吟着,“你先猜猜魔崽子在想什么吧?” “能想什么?”陈葭想了想道:“那边有人!冲过去抓来吃了呗。” “要是知道这里还有咱们,那些脏兮兮的魔崽子还会这么想?”吕情追问了一句。 “那会怎么想?”陈葭毕竟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这一点和吕情有着海一样的差别。 “小姑娘长得不错,”吕情轻佻的挑起少女的下巴,坏笑着道:“脱光了衣裳先……再吃。”那个字终究有些羞人,少女就算再大胆也难以启齿。 “不会的。”陈葭紧紧攥住了枪柄。“皇甫……将军他不会让我们沦落到险境,就算有那一刻,我也不会让他们抓住活着的我。” “对了。我们做个约定吧。”吕情轻声在她耳边呢喃道:“如果这一仗真的败了,我们都不要跑。” “一定要战斗到底。”陈葭轻轻抚摩着脸上淡淡的伤疤,脸上浮现出一丝恨意。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我的,留给你。” “嗯。” 吕情指着自己的眉心,笑靥如花。 “瞄准点,朝这里打。我知道你行的。你一定行的。” “我们不会输。”陈葭仿佛突然鼓起了勇气。“我们一定会赢。我们得相信自己,相信有大秦保佑我们,相信有皇甫将军、相信有齐优师兄、相信有罪军营的军官和士兵们!相信……相信孙铿!” “你不是恨他吗?为什么还要相信他?”吕情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那不是一码事。”陈葭摇头道。 “是……”吕情正待再逗她几句,一谈起孙铿,仿佛眼前这少女就立刻变得傻了。这是少女最大的乐事,仿佛陈葭也并不反对这样善意的调侃。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吼。 “敌军出现!全军——准备战斗!” 第一百八十九章我们的国土5 “今晨八时三十分,我方阻击部队在桑梅草原丘陵西部与敌军接战。”萧孟递来一封电报,情绪复杂的说道。“无名山清泉”,他熟悉这个呼号。得知自己的同窗此时正处在硝烟战火之中,一想起来,他就感觉到莫名的担忧。 孙铿一瘸一拐的走到沙盘前,淡淡问道:“后续军团是什么动向?” “依旧保持原定行进方向与速度,没有人赶过去。”萧孟沉闷的回答。 “电报通知吕琛,让贺铭的空中骑士部队增援过去。同时发电告诉无名山,至少坚持两天时间。”两天时间,恰好是混成军团从现在的位置赶到战场的时间。萧孟猜到了孙铿的意图,略带担忧的道:“我们赶过去,会不会被一些……人看出问题?” “顾不了那么多了。”孙铿摇了摇头道:“樊东来那只蠢物,争权夺利在行;论起打仗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萧孟和一众策士听见孙铿的话之后,尽皆默然。深蓝传奇陨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当一代代的军人视那里为泥潭之后,即使它不是,也会慢慢的变得像泥潭一样污浊。这也是国防军的地位和身份为其他军人所不屑的原因,没人愿意与每天在烂泥里滚的猪在一起共事。 孙铿心中,其实无比渴盼着樊东来能够站出来,有一点帝国军人的担当。在这场决定桑梅草原未来命运的决战中奉献出自己应有的力量。而不是指挥着部队在远处隔岸观火。但樊东来的举动明确的告诉了他,“送死你去,功劳归我。”这也正是此时此刻樊东来心中所想的事情。 后续军团各卫听从了樊东来的命令,一字排开向北方进军。尽管他们都已经知道,他们所要进发的那个地方,除了快要饿死的魔兵,并没有什么值得进攻的对象。但有人却不这么想。 国防军第三十三步兵卫。 卫指挥方棠已经在沙盘前站了半个小时,策士们面面相觑,望着大反常态的将军。林州军在这次的战役中寸功未立,这次出征更是不知道为什么招惹到了新任的指挥官,更是被安排到了距离主战场最偏远的东部边缘地带。 其实真正的原因方棠自己心知肚明,他给林光一送夜宵的事情怕是已经被那位小肚鸡肠的指挥官知悉,近几天来打探到的消息差不多都是这个。那几天给林光一送饭的几个卫全部都被安排到边缘地带放羊,这是赤裸裸的报复。更糟糕的是,方棠以及其他卫指挥们还无计可施。 “卫指挥,樊督的命令是让咱们就地展开,向北面徐徐进军。咱们……该如何是好?”策士长林向北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方棠是一卫之主,他在这里玩沉默是金,部队可等不起。万一一天下来不说话,部队也要在这里等一天不成?到时候进度落后于其他卫,樊东来打在身上的板子怕是更爽利。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整治自己。 “北面有什么?”方棠阴沉着脸抬起头来,望着林向北问道。 “有……有敌军。”林向北喃喃了一句,冷汗从额头上沁了出来。说这话时,他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在哆嗦。 “要是能捞到一个魔崽子的毛,就算我什么也没说。”方棠冷冷道:“命令全军开拔,目标向西。自行寻敌作战。” “可是……将军!这和樊督的命令相悖,万一他找个由头整治你我,那该如何是好?”林向北担忧道。 “樊督,樊督……我看是个饭桶。”方棠嘬着牙花子冷笑道:“把他上一份命令翻出来,原样照抄一份发回指挥部备案。谅以后打嘴皮官司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后面什么命令?我没看到,你看到了吗?”方棠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死不承认。林向北摇头不迭道:“什么命令?我们不是得到命令说让咱们自行寻敌作战吗?敌人现在在西北部扎堆,我们应该尽快赶到那里才是。” 两个当家的作出了决定,下边人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去做帮长官收拾首尾。一个策士默默的将刚刚誊抄好的命令撕得粉碎,随手丢进废纸篓里。所有人有志一同的开始进行出发准备,目标——西北! “不过……这样真的好?”林向北瞅准机会,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孙铿可什么都没许给咱们。咱们巴巴去了,热脸贴个冷屁股咋办?” “不要怕。”方棠道:“有林光一那样的副官,就能猜出孙铿是个啥样的人。再说你看看他在桑梅发展的亲信,他亏待过谁?事后跟老林拉好关系,少不了咱们的好处。对了,临出发时安排好了没有?林长官那边可不能慢待了。他是要给咱们牵线搭桥的重要人物,要是饿瘦了,我可要打你板子的。” 林向北赔笑道:“都安排妥当了。我把咱们的厨子都留下来交给莫雨队正了,莫雨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方棠松了一口气,喃喃叹息道:“那咱们就出发吧,我猜哥几个难兄难弟差不多也都有这打算,去的晚了怕是喝不到头汤了!” 方棠所料不错,在收到樊东来的最新命令之后,卫指挥们再一次用脚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几个被他安排到战场边缘的国防军卫在经过或长或短时间的考虑之后,相继脱离了樊东来组建的阵线,向西北义无反顾的进军。得知消息后,樊东来顿时感觉到一阵牙痛。在指挥部里转了几圈,冷笑道:“他们愿意送死便去,通知后勤部队,自即日起,不再给这些部队发放补给。所有补给全力保障没有前去的卫,我们争取早一天赶到极光城,给这场战役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那……孙铿的混成军团呢?”林休摇了摇折扇,明知故问道。 樊东来阴冷的眼神扫视过来,“你觉着该给还是不给?” “属下认为……”林休欠身沉吟不语,两人陷入长久的思考之中。“此时侧翼参战各国防军卫不听号令,擅自调动致战线不稳,补给线路有断绝之虞。为后勤部队安全计,补给线路更改至极光城一带绕行。”林休没有起身,冷静刻板的声音从他口中传了出来,仿佛深渊里爬行出来的毒蛇探出了信子。 “好!原文照发给天海郡。”樊东来冷笑一声,“我且看你没有粮食弹药,指望什么去收拢人心!” 天海郡,要塞指挥部。 蔡韶和李渊两人对坐着,望着几日来收到的各种相悖的命令头痛不已。原本顺利进展的战事在樊东来加入之后,北上的秦军就像精神分裂的双头蛇。混成军团和后续军团各自为政,发回来的电报一份比一份措辞严厉。战事倒是不怎么激烈,孙铿和樊东来两人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跟对方打赢这场嘴皮官司上面了。 “后勤部队已经接到了命令,坚持要更改线路绕行极光城。”李渊揉着眉心苦闷的道:“这条线实际上已经被樊东来那厮给掐断了。他们神仙打架,我们在下面做事的可倒了大霉。万一战事不利,怕是跑不了被问责的。” “幸好院长临行前早有预感,启动备用线路吧。派人飞马到各个垦殖队,让他们承担起给前线运输装备的重任。”蔡韶闷闷不乐道:“同时给陈暮大将军发一封电报,他才是名义上的最高长官,让他电责樊东来,让那家伙收敛一点也好。” “樊东来得到了上边人的默许,大将军的电责怕是不痛不痒。”李渊道:“我先去派人通知垦殖队出发,孙铿才是真正打仗的,可不能让他们断了粮。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等一等。”蔡韶想了想,抽出便签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交到李渊手里。“把这张纸条交给后勤部队的薛志范,他知道该怎么做。” 李渊看着手里的便签,“你这么做,怕是要把樊督得罪惨了。” “他在打空气,孙铿和那几个国防军卫可是在跟魔崽子硬钢。孰轻孰重,薛志范心里拎得清最好,拎不清就别怪我不客气。”蔡韶傲然道:“樊东来我是无可奈何。他一个小小的后勤部队长官,还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我知道了。”李渊将纸条撕得粉碎丢进废纸篓里。“话我给你带到,字面证据就不要留了。毕竟以后还是要一起共事的,总是不好。”他望着蔡韶认真的道。 “随你。”蔡韶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去了。 熊顿城(原九号奴工城,下不再赘述)。圣菲尔遗迹。 安宇哼着小曲儿,心情愉快的走上了楼梯。来到了城中的制高点,希望之塔的顶层。陈暮大将军的新指挥部就设立在这里,凭窗而立,可以看清楚整座城的全貌。这座刚刚恢复了生机的城市,正因为移民和冒险者的加入而重新变得热闹喧嚣。得知和平重新降临,逃亡了的商人也赶着各式驭兽车回到大街小巷,即使身处最高处,也时不时能够听见被风传到耳边的叫卖声。 推开沉重的红木大门,安宇看到陈暮正倚在窗前俯瞰这座城市。这是大将军的最新爱好,每天繁重的工作结束之后,他总要端上一杯稠酒在窗口站立一会儿。只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对。安宇很快从地上散落的几张电报上发现了端倪。 第一百九十章我们的国土6 “这个麻烦制造机。”安宇随意瞄了一眼电报,幸灾乐祸道:“这次是跟谁在吵?” “还能有谁?”陈暮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气咻咻道:“蔡韶发电过来求援,孙铿的电报和樊东来的电报一前一后都发过来。两方各执一词,总得来说是蔡韶和孙铿两人站在一头,樊东来掐断了孙铿的后勤补给总是不占理。” “樊东来得了帝都里人的授意,这是硬要找孙铿的麻烦。不过……”安宇难得为孙铿说了一句公道话,话锋一转,“孙铿也不想想,他为什么会树立这么多的敌人而不自知。您打算怎么办?” 陈暮沉吟了几秒钟,忽然冷笑道:“一帮不服老的老头子,总以为有些事情他们插手就能解决了似的。让孙铿闹去。我才懒得管。” 话题到这儿就告一段落。西线战事至今已经基本结束,麾下各卫目前正按照陈暮的指示沿着绝望山脉东麓布防。在未来的漫长时间里,他们将会在新的阵地上与敌军抗衡——前提是魔族军还有与他们一战的信心的话。 樊东来这个时候到桑梅草原上来摘果子,一定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陈暮不介意在主要权力都掌握在手心里的情况下分润给其他势力一些,但是他们选择的时机实在太过恶劣。尤其是东线目前仍然没有彻底砥定的战局,十几万没有解除武装的魔族军士兵不是没牙的老虎,随时都有可能回过头来反咬一口。隐藏在幕后的那些老人们怕是被连串的胜利冲昏了脑袋,殊不知陈暮和孙铿所走出的每一步都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大败仗。万幸让他们支撑下来了,可是最后这一步时,樊东来冒出来明目张胆的抢夺胜利果实,陈暮和孙铿一样都是憋了一肚子气的主儿。之所以没有挥军杀回去,只是因为防线还没有完备抽身不得。 陈暮不想再提,安宇也不能硬拉着对方一直纠缠这个话题。不过手下打架,大将军总不能装聋作哑。两人研究了一阵局势,话题自然而然又转回了东线战场。地图上的局势已经相当明显,魔族军在东线的败局已成定局。亚达大公的部队被孙铿的攻击打得七零八落,只有大概三分之一的兵力逃到了位于极地的二号奴工城。留下的大部分失去了建制的残兵败将被罪军营堵在桑梅草原中部。按照原来的计划,本不需要陈暮去关心什么。因为一旦混成军团和后续军团完成合围,这落在包围圈里的七八万敌军便算是被包圆了。 可是樊东来这么一掺和,后续军团立刻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一部分跟着樊东来继续坚定不移的执行“放羊战术”。明明知道主战场已经向西移动,却依旧义无反顾的朝着已经被彻底控制的极光城以南区域扑去。而另外一部分,大约五个国防军卫则悍然抗拒了樊东来的命令,挥军向西北进军,自发前往中部丘陵地带增援罪军营,帮助孙铿填上了出现一丝缝隙的合围圈。 一场完美的合围战在某些人的插手下,变成了一场烂仗。孙铿一边和樊东来打着嘴仗,一边指挥听命于他的部队拼命挤压这些魔族军败兵的生存空间;樊东来则一边与孙铿打着嘴仗,一边毫不客气的断掉了孙铿的后勤。 陈暮掷下手里的铅笔,怒极反笑道:“他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看看推出来的这些家伙们。百里无忌以后,可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良将?樊东来被吹嘘成不世出的名将,可是呢?不过如此罢了。” “樊东来也是没办法。”安宇一语道破天机。“孙铿在东线恩威并施,麾下一干将领都被收拾服帖了。樊东来这时过去,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他除了拿着那帮人的鸡毛当令箭拼命搅和,还能做什么?” “罢罢罢……”陈暮道:“由着他们闹去吧。通知后勤部队,给罪军营送一批补给上去。侯森卫在哪个位置?他不是一直想要报孙铿的培育之恩吗?让他过去帮罪军营守住侧翼,好不容易网住一条大鱼,可不能轻易把他们放跑了。告诉侯森,多抓俘虏。以后熊顿城重建,还需要这些魔崽子出大力呢。” 安宇扬了扬手边的电报,似笑非笑道:“那这边的嘴仗呢?您打算怎么处置。” 陈暮冷笑一声,将三份电报拢到手里撕得粉碎。“什么嘴仗?我没看到。” 安宇见他耍赖,也不为难。笑了笑道:“说实话,该做个了断了。” “岂是那么容易?”陈暮喟然叹了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 桑梅草原中部丘陵。罪军营阻击阵地。 硝烟滚滚,战斗从早晨一直持续到正午。红了眼睛想要逃出生天的魔族军完全不顾伤亡,拼命向上猛攻。他们放弃了阵型,完全被打乱了部族。经常会看到兔族的侦察兵和狼骑并肩在一起冲锋,土豚族和一贯看不顺眼的虎族步兵配合作战也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 汹涌而来的魔兵顶着稀稀落落的炮火冲到距离罪军营阵地不到百米的地方,胸墙背后站起了一排持枪的士兵,他们扣动扳机,一片弹雨顿时将冲锋的队形削薄了一层。队列中飞出几颗火球,歪歪扭扭的划过半空,落在胸墙前面的枯黄草地上。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烈焰烤焦了士兵的头发胡须,火焰扭曲的空气中,手持鬼头大刀的重步兵跳进胸墙,手起刀落斩掉了距离最近一个士兵的手臂。大刀挥舞中,血花迸溅。士兵们纷纷后退,阵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源源不绝的魔兵顿时蚁附过来,骤然看到逃生希望大增,冲在前面的魔兵身体里仿佛填满了力量。 “刺刀队!把缺口填上!”齐优一声怒吼,当先一人冲了出去。在他身后,几十个手持长矛的士兵蜂拥而上,两方人马狠狠地对撞在一起。为首的虎族战士一刀格开捅刺过来的长矛,却挡不住第二根第三根矛尖。锋利的矛尖搠进他的身体,染血的红缨在他面前绽放了一朵怒放的鲜花。他不甘的怒吼了一声,脑袋耷拉了下来,缓缓跪倒在地。 在他身后,几个土豚族武士愤怒的咆哮了一声,手中短斧脱手飞出,斧刃凿进罪军营士兵的面门,那士兵痛呼了一声,仰天栽倒在地。失了武器的土豚族武士也不知道逃跑,狂嗥一声扑了上来,浑然不顾往身上攒刺的长矛,合身将面前的士兵扑倒地上。待到后续士兵增援上来把这土豚族武士的尸体拉开之后才发现,地上的士兵喉咙早已经被咬断,鲜血喷涌出来,浸湿了土豚族武士胸前的衣襟。 体力不支的魔族军再次退了下去,这已经是他们在接战之后发起的第七次冲锋。为了能够逃出这片死亡地带,魔族军已经使出了全身解数。而秦军阵地依然还保持着完整,只是士兵们的体力消耗过大,很多人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就再也不肯起来了。 山坡的另一面,伤兵被暂时集中到了这里。要塞中所有的医师和护师都被集中到了一起,三十余人照顾数以百计的伤员,每一个人都把自己当做十个人。 清洗伤口、缝合、敷药……有时候伤口处理到一半,就发现伤兵不再挣扎,安静的像是一头绵羊。于是医师放下这个已经不需要救治的,快步走向下一个还在呻吟的倒霉家伙。没人顾得上悲伤,悲伤这个词在这随时充满了杀戮的战场上是个奢侈的名词,它只归属生还者所有。 战斗的间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可以偷闲下来得到几分钟宝贵的休息时间。至少对于罪军营唯一的炮队来说,战斗的间隙意味着更加紧张的时刻要到来。装载弹药的马车在一秦里以外较为安全的地方,但是老炮长发现自己手边的搬运队不见了踪影。 “人呢?”他抓住了一个炮手愤怒的质问道。 “刚才左翼阵地被突破,搬运队被齐优长官拉上去堵缺口了。没几个人回来。”炮手怯懦的回答道,老炮长花白的长发随风狂舞着,仿若一头愤怒的狮子。 “没有炮弹,就意味着我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要当看客。”老炮长丢下那个炮手,激动的挥舞着双手道:“当弟兄们浴血奋战的时候,你想站在一旁看着他去死吗?组织炮手去山下搬弹药!要快!” “黎大叔,黎大叔!”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老炮长揉了揉眼睛惊讶道:“这两个女娃子怎么跑来的?”待看清楚状况后不由得又开始怒吼。“战场上不是你们玩闹的地方,快点给我哪安全哪里呆着去!等等……把马车留下。” 陈葭和吕情两人讪讪的从马车上下来,双手捉着衣襟仿佛闯了大祸的孩子。马车上,几箱炮弹码的整整齐齐。老炮长的目光落在两个少女手上,白嫩的手掌上布满了脏污和血渍。清秀的小脸上也横一道竖一道的涂抹上黑色的油污。 “难为你们了。”老炮长伸出手摸了摸陈葭的脑袋,“快去找安全的地方呆着吧,这里不是你们女娃儿待的地方。等战斗结束以后,大叔给你们做柳笛吹。” 第一百九十一章我们的国土7 坎恩小心的绕过几个呻吟着的伤兵,朝前方千夫长们聚集的地方走去。这些军官们是在大溃败中剩余下来的渣滓,敢于跟秦军硬碰硬的家伙现在早已经变成了草原上的肥料。 绝望的情绪在蔓延滋生着,不仅仅是士兵们,军官们的脸上也充斥着晦暗的神情。看见坎恩朝他们走来,没有人愿意起身搭理他,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丧失殆尽了。他们小声交谈着,对于发生在眼前的战事漠不关心,仿佛这并不是关乎他们生死的对决,而只是一场发生在面前的战争戏剧罢了。 直到坎恩站在他们面前,硬生生的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谁是最高长官?站出来跟我说话。” “最高长官?这里都是。”一个年轻的千夫长苦笑着回答道。他是个虎族,毛茸茸的脑袋烧焦了一半,缺少了一只耳朵的他看起来无比狼狈。他伸出短而粗的手指,从身边一个兔族开始,依次点了过去。 “布里塔族千夫长马伯里、孟德拓族千夫长德布、银狼里约族千夫长铁托依……等等等等。” “都是千夫长?一个爵士都没有!”坎恩不可置信的尖叫道。他的声音将几个正在闭目假寐的军官惊醒,一个年长的虎族打量着他,疑惑的问道:“你是谁?” “坎恩。”年轻而饱经风霜的步行鹰族骄傲的回答道,顺手从怀中摸出一枚精致的羽徽,摊在掌心朝众位军官们呈现着。 “啊!是王的骑士!”年长虎族注视着羽徽,惊呼了一声。“竟然能在这个地方看到王的骑士,虽然是个见习的,但也是个不小的惊喜了。不过……骑士大人,您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个错误。为什么不抄小道去二号城呢?亚达大公和他的亲信需要您,但我们……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呢?”坎恩将那枚羽徽收回胸口的布包里,那是支撑着他从敌国腹地一路走到这里的宝贵财富。 “我们被抛弃了。”年长虎族道:“一群将死的人,还有什么值得您垂怜的价值呢?” “这就是你们放弃抵抗的理由吗?”坎恩冷道:“放弃你们的不是别人,而是你们自己。路在脚下,为什么不向前走?随王征战天下的勇气已经丧失殆尽了吗?你们看看那些犹在抗争的士兵,你们高高在上的时候,他们在战斗;你们已经丧失了一切,他们还在战斗。你们呢?” 一众军官被坎恩说得抬不起头来,一个个低着头似乎在找一个可以藏羞的地缝。 “站起来,拿起你们的武器。跟你们的士兵站在一起。”坎恩缓缓摘下背在身后的长弓,俯身捡起一个战死弓手的箭壶,壶里仅剩下最后一枚箭矢。“冲锋!让我们至死方休!” 千夫长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队伍,虎族、狼族、土豚族、兔族……从此之后不再有部族之分,只有一群为了回家而战斗的人。数万士兵排成一道道人链,挺着手中各种各样的武器,朝着横亘在他们面前的秦军发起了沉默的冲锋。 与此同时,山丘上的瞭望手也发出了敌人来袭的警讯。 “情况有些不对。”皇甫华举起手中望远镜,低声惊呼了一声。 “我看看。”齐优站起来朝山下望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要玩命啊!” “把预备队拉上来吧,没什么留力的必要了。”皇甫华整了整领口平静的道。 …… 长矛戳穿了一个罪军营士兵的胸口,鲜血飚射出来,魔兵仿佛捅破了一个储满了鲜血的布口袋,瘦弱的身体里蕴藏的鲜血很快染红了两人脚下的土地。很让人怀疑眼前发生的是否真实。 魔兵还来不及欢呼一声,一杆枪托就狠狠砸在他的后脑上。“咚”得一声闷响,魔兵的眼珠子几乎被震得弹出眼眶。鲜血从口鼻中流淌出来,他的眼神呆滞了一下,像一截木桩一样仆在刚刚被他杀死的罪军营士兵身上。 “呸!魔崽子的脑壳还真他妈的硬!”马连吐了一口唾沫,将手里断成两截的步枪丢在地上。子弹早就打光了,后勤部队还没有把弹药送上来,也许永远都送不上来了。这里是战场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落,刚刚结束一场厮杀,马连周围十余米方圆内,竟然看不到一个活人。他想要招呼人去另一条阵地上增援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怔忡了几秒钟,他颓然坐了下来。 真正激烈的战斗从正午时分开始打响,魔族军忽然振作起来,打了鸡血一样向罪军营镇守的山丘发起了连绵不绝的冲锋。尽管皇甫华在一开始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还是没有办法抵挡潮水一般扑上来的魔兵。阵地在坚持了四十分钟左右之后,便陷入了持久而艰难的混战之中。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崩溃,是因为他们同样也是一支求生欲望极强的部队。 战败就意味着死亡,罪军营上下都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结局,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的粘在一心想要逃走的魔族军的身上。山丘上你来我往,敌我双方犬牙交错,从太阳正当头的正午时分一直厮杀到日薄西山。 马连的远侦队是在下午三点左右投入战场的,他们是皇甫华留在手中的最后一支预备队。在三点之后,魔族军的前锋部队一度攻击到山丘背后的指挥部附近。不过,他们的冲锋很快就被齐优带领着策士队和文职军官组成的混合部队击退了。马连带着属下们四处灭火,距离指挥部越来越远。杀到黄昏时分,远侦队也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人。其他人在哪儿?马连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死了,也许和他一样,在某个空无一人的阵地上喘着粗气。 靠着胸墙发了一阵子呆,马连感觉到魂魄都回到身体中来。他摸了摸上衣口袋,口袋里只剩下一个瘪瘪的烟盒和一盒火柴。空气中湿气渐渐变重,身上的军装几乎快要能攥出水来。马连在湿漉漉的军裤上划断了好几根火柴都没有点燃。好容易点燃了一根,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间并没有夹着那根熟悉的棒状物。懊恼的将燃着的火柴丢下,他俯下身在身旁死人口袋里翻找,意图能找到一些可以解除困乏的东西。 终于,他从一个死去魔兵的腰间找到了一个半满的酒壶。放在耳边晃了晃,他听见熟悉的液体晃荡声。似乎闻到了酒香,他的口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迫不及待的拔开了塞子,仰头将壶中液体灌进嘴里。 一股腥气充斥着口腔,马连愤怒的将酒壶丢在脚边,扭头干呕着。酒壶侧倒在地上,一股暗红色几乎快要凝固的液体汩汩的流了出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液体的来源。马连薅了一把地上的枯草,胡乱填进嘴巴里,拼命咀嚼。枯草里残留的青气冲淡了嘴巴里的腥味儿,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振奋了许多。挣扎着爬起身来,从地上捡起一根没了矛尖的长棍,一瘸一拐的朝着附近厮杀声最激烈的地方走去。 草原上罕见的起了浓雾,目力所及之处,一片令人不安的乳白。耳边的厮杀声似远似近,迷雾中一杆长枪递了过来,惊出马连一身冷汗。还没等他抬起手中武器格挡,一个罪军营士兵冲散了雾气杀了出来。抬起手里的刀,架住了长枪。那魔兵并没有注意到身旁还有一个敌人在一旁观战,拼命向下压着枪身,想要将面前的对手按倒在地上。可是那罪军营士兵并不甘心就戮,手中战刀沿着长枪滑斩,登时便将魔兵紧握住长枪的手指削了下来。 十指连心,魔兵痛彻心扉,弃了长枪捂着伤处哀嚎。人类士兵乘胜追击,踏前一步军刀挥出,惨嚎声戛然而止,魔兵的头颅飞上半空。人类士兵这时候才看到附近站着一人,顿时吃了一惊,收刀退后一步,厉声喝问道:“是什么人!”声音清脆悦耳,竟是个女子。 无名山的女兵只有陈葭和吕情两朵金花,吕情入伍前只是个平民,而陈葭却是受过军事培训的正规军人。马连只用了一秒钟便猜测出了对方的身份,忙出声道:“远侦队队正马连,对面的可是无名山清泉陈葭校尉?” “马大哥?”陈葭放下了手中的军刀,仔细辨认了片刻,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狼狈万分的男人的身份。 马连连忙点了点头,忽地抬棍横扫。陈葭吓了一跳,马连手里的棍子扫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一个蹑手蹑脚过来偷袭的魔兵根本挡不住这雷霆一击,“啪”得一声,长棍和魔兵的双腿同时断了。魔兵痛得满地打滚,却见一旁回过神来的陈葭纵身上去,手起刀落一刀割断了魔兵的咽喉。鲜血溅在少女身上,恍若女武神一般。看得马连目瞪口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陈葭等地上的魔兵死透了才站起身来。军刀在魔兵破烂的衣衫上随意擦拭着,拭去了刀刃上的血迹,这才站起来招呼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我们的国土8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胸墙走了一段,终于脱离了前线,重新回到了山丘顶部附近的秦军控制区域。 指挥部周围,聚集着几十个疲惫的士兵。这是马连在战斗开始以后,见到最大的一支秦军组织。不时有落单的魔族军士兵冲破迷雾闯进来,但很快就被处在局部优势的秦军联合绞杀。马连随意瞥了一眼,没有看到自己麾下的士兵。他心中一沉,朝着不远处那座低矮的指挥所走去。 齐优受了伤,脏兮兮的布条系在脖颈上,一条胳膊软绵绵的挂在胸前。看见马连走进来,脸上浮现出笑容来。“真高兴还能看见你。” “我也是一样。”马连回答道,一屁股坐了下来,接过一个策士递来的水杯,杯子里盛满了浑浊的水。 “现在我们只有这个了。将就些吧。”策士黯然说着,然后退了下去。 “魔崽子现在已经将我们合围了。”齐优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身陷绝境的样子,他丝毫不顾及自己一贯的阴沉形象,翘着二郎腿坐在地图桌上,轻松的道:“二十分钟之前,皇甫带着收罗的一些士兵去我们后方寻找迷路的后勤部队,但找到他们的概率不太大,你知道,这雾气实在太浓了。前方战事怎么样?我们的人还在抵抗吗?” “只要活着的都还在战斗。”马连捧着水杯,双手不住的颤抖着。他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句,然后将那杯宝贵的饮用水放在脚边。他看到了一张张干渴开裂的嘴唇,知道有很多人比自己更加需要这宝贵的东西。 “坚持两天两夜的任务怕是没有办法完成了。”齐优说着踢了踢脚下只剩下灰烬的火盆。“我们烧掉了所有的文件,只保留了军旗。这地方马上就不能呆下去了。吕情正在草拟电文,待会最后一封电报发出以后,咱们就要离开。你怎么样,还能再战吗?” “没问题。”马连点了点头,目光扫视过指挥部里的每一张面孔。所有人都露出决绝的表情,陈葭抱着军刀站在门口,漠然望着门外浓重的雾团。 “电报拟好了,请过目。”吕情双手捧着一张染血的电报纸走了进来,眼眶中蕴满了泪。她毕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士,在目睹了太多死亡之后,精神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陈葭连忙走上去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宽慰了几句。吕情抽泣了几声,情绪稳定了些。 齐优接过电报,随意扫视了一眼。点点头道:“就用这个电文,用无名山清泉的呼号,明码发送出去。” “明码?”陈葭不解道:“院长严令我们不得使用明码。” “这是要告诉人们我们战死的地方,是帝国的土地。”齐优站起身来,语重心长的道:“我们是罪人,但我们也是战士。我们是一群渴望自由的人,我们用生命捍卫着的,是帝国的尊严。我们不能默默无闻的死在这片土地上,要让帝国的人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声音。姑娘,不要怕。孙铿不会计较这个的。”他破天荒的没有称呼他为“院长”,而是直呼他的名讳。 “原文照发吧。责任我来承担。”皇甫华的身影出现在指挥部门前,他的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脸上也写满了疲惫。 “我是帝国军人,我也可以承担。”齐优站了起来。 “现在不是争究这个的时候。”皇甫华摆手制止了他。“我回来的时候跟一伙敌军遭遇了,他们正在酝酿新一轮的攻势,山顶这块地方眼看就要保不住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把电报发出去,然后继续执行我们的任务。” “电台怎么办?”吕情紧紧握着拳头道。 “发完电报之后,毁掉电台。”皇甫华冷冷的道:“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不能留给魔崽子。给重伤员分配手投炸弹,你们两个也需要准备一个……防身。”他声音停顿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把那个残酷的词说出来。 “这里是无名山清泉。呼叫凤巢、呼叫小溪、呼叫北方统帅指挥部。魔族军包围了我们,我们正在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请记住我们,皇甫华、齐优……等幸存的大约三千名战士,战死在帝国的土地上。我们是战士,请祖国原谅我们曾经犯下的罪行。” 吕情含着眼泪敲下最后一个字符,纤细的手指停留在电键上,久久不愿意抬起头来。陈葭搬起一块石头,高高举起来。冷着脸喝道:“闪开。” “把我一起砸死在这儿吧。”吕情抱着电台,赌气的喊道。 “不要任性了。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陈葭目光停留在少女胸前。“那颗炸弹,你难道现在就想用了它吗?” “我……”吕情欲言又止。 “闪开!”陈葭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石头摇摇欲坠,她瞪着吕情,再次重复了一遍。 “再等等……”吕情固执的道。 “没时间了。”陈葭摇头道:“不要再报什么幻想了,不会……不会有人来拯救我们的。死了这条心吧。”她的话音刚落,接收机顶的绿灯忽然闪烁起来。最后一张电报纸开始朝外喷吐,这同样是一份明码电报。吕情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一字一句的将它读了出来。 “这里是国防军第三十三卫,电台呼号一六零三三三。请务必坚持下去,我部正在全力援救途中。”她刚刚兴奋的抬起头来,就看见陈葭双臂猛地一摆,手中的石块重重砸了下来。激烈的碰撞之后,接收机顶的绿灯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了。吕情的欣喜凝固在脸上,她想不通为什么陈葭要这么决然。 “等待别人给你力量是不现实的。”陈葭拉起吕情轻声道:“想要看到别人的救援,首先得活下去才行。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一个普通的战士。走吧,去战斗。” 与此同时。混成军团指挥部。 战车在夜色中没有停下脚步,依然在轰鸣着,在昏黄的马灯照射下,艰难的朝着目标区域行进。孙铿坐在指挥车的车顶上,脸上表情阴郁而沉重。 “院长,我们剩余的燃料只能再坚持三十秦里。三十秦里之后我们就只能依靠双腿和魔崽子拼速度了。”李忠道:“如果还不能碰到辎重队,那么我不会同意您去冒险营救的。” “你没有权力支配我的行动。”孙铿冷冷的回了一句,转头厉声喝道:“继续呼叫无名山清泉,让电力组的人全力保障。什么时候重新联系上了,马上通知我!” 随行的电讯员从来没见过院长如此疾言厉色,慌忙点头退了下去。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电台前的电讯员快要把面前的电键按断了。 后续军团行营,国防军第五百卫驻地。 王易飞身从战马上跳了下来。一脸阴沉的走进指挥部中。 “将军。”一个策士站起身来,恭谨的问候道。 “吹紧急集合号。全军连夜开拔。”王易摘下军帽,冷冷的吩咐了一句。 “可是樊督的命令……”策士为难道:“命令我们按兵不动。” “樊督那里我去分说。”王易哼了一声,“现在是我命令你。不服从吗?” “当然不是。”策士冷汗如雨而下,转身匆匆出去传达命令。 王易深深呼出一口气,招手叫过自己的侍从官。 “我去樊督那里说明情况。无论最后什么结果,你都不要透露分毫。全军按照我之前的命令出发。目标是正在发生战斗的中西部丘陵。”他低声告诫道。 “樊督那边责怪将军怎么办?”侍从官担忧的道。 “放心好了,樊督不是蠢人,知道这正是撇清我们的大好时机。”王易宽慰了一句,大步朝外走去。侍从官愣了愣,也随着追了出去。 …… 侯森带着一众卫指挥爬上一座高坡,朝着远处光线闪烁的战场眺望。 “探明敌军目前的动向没有?”侯森放下望远镜,随口问道。 “这伙败兵目前已经被罪军营死死的缠住了,他们也不敢随意脱离,因为皇甫华那边还有很强的反抗决心,一旦强行脱离的话,很容易就会丧失眼前的优势,演变成一场溃败。”身边的策士长宋显宗轻声解释着。 “皇甫华既然要做英雄,那我就成全他好了。”侯森低声道:“命令部队展开,我们对敌人进行合围,堵住缺口。” “友军那边不去营救一下吗?”宋显宗试探着问了一句。 “友军?什么友军,我没看到。”侯森冷哼了一声。“一伙散兵游勇,自以为发送了一条通电就变成英雄了吗?按照我们既定计划打,以抓俘虏为最优先任务。援救友军的事情,就交给那个冒头的三十三卫好了。” 宋显宗不敢违拗侯森的意思,点头称是然后退了下去。侯森呼出一口气,摇头自语道:“皇甫,要怪就怪我吧。怪我当日没有救援你兄弟。为绝后患,自然也得请你下去与皇甫罡团聚。”说这话时,侯森脸上满布狰狞,手指紧紧扣住腰间军刀的刀柄,快要将刀柄攥出水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深蓝觉醒1 没有奇迹发生,混成军团在最后的燃料用尽之后,无奈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一行人望眼欲穿的等待着辎重队的到来,只是在这罕见的春雾里,两支部队能够正好遇见的概率大概约等于零。 高速行军的过程中,不时会遭遇大股从包围圈里逃出来的魔族军。短促的战斗不时发生,轻骑兵卫也不敢脱离装甲卫过远,以防止己方被敌军各个击破。 “三十三卫的位置到哪里了?”孙铿坐在车顶上,随口问了一句。雾气很浓,打湿了他的披风。披风贴在身上,湿漉漉的仿佛多了一张不透气的皮。 “上一次联络,距离战斗位置还有三十秦里。”萧孟沉声答道:“他们的行军队列已经脱节了,但还在坚持。” “国防军的战斗素质,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孙铿叹息了一声,“这个时候特别想念蔡韶和胡毅。帝国最大的武装力量,真正能拉出打的卫,有几个?” 赵煜听见孙铿想念他的老长官,不由得有些骄傲。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气馁。孙铿的话中,对国防军的成见颇深。可打铁还需自身硬,国防军的过去和现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争论几句,毕竟,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从他先祖的时候起,就一直是深蓝军团中的一员。甚至可以这么说,他的先祖赵佗,便是深蓝军团的缔造者之一。 “自先圣皇帝之后,近卫军和国防军可一直都是帝国抗击魔族的中流砥柱。至于边防军,那时候他们还在不知道哪个阴沟里猫着呢。” “那为什么现在国防军会沦落到这个样子?你想过其中原因吗?”孙铿听见有人抗辩,倒也不恼。双手拱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望着面前的年轻军官。 “哼哼!”赵煜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自然是要埋怨妘焕那个竖子!” 边防军算是国防军的分支,不过两家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在某些地域,两家军官见面之后打起架来是拉不开的。孙铿对于这些秘梓,倒是有所耳闻。当年帝国立妘焕为帅,倾国之力西征。妘焕抽走了当时绝大多数的国防军主力部队,后来妘焕野心逐渐膨胀,隐隐有独立于秦国而在西面自立的心思。只不过他最终没有走出那危险的一步,但他带出去的部队却是再也没办法回来了。国防军因此元气大伤,又有各地边军统帅相继脱离国防军序列加入了新兴的边防军总部。深蓝军团从此一蹶不振,变成了维持治安的地方军。 “只是妘焕一人的责任吗?”孙铿冷笑,“历任国防军统帅就没有半点责任?数百年来一成不变的规则制度就没有责任?让我来说,国防军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深蓝军团想要重新振作起来,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努力就可以的。” 赵煜沉思不语。 孙铿见他沉默,接着道:“安宁堡自七一四年正式开始收录各地优秀军官进行培训,在七一五年的时候,也收入了不少国防军序列的军官。不管有没有在安宁堡受训过,国防军里的优秀军官苗子还是不少的。比如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孙铿想起某人,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丝笑容来。“那位就是国防军中的一员。在南洋混得风生水起,听说最近买了一艘大船准备去西洋游历,顺带还拐走了吕家的千金一起。” 孙铿身边的卫士、随从几乎换了一茬,是以除了谷雨几乎没人知道孙铿说得这人是谁。不过听闻他所说的这人拐走了吕家的千金,赵煜不禁艳羡不已。“到底是哪位同仁有这般的本事,院长您说得我也好想认识认识。” “我劝你还是不要认识的好。”孙铿道:“这人现在是帝国通缉的重要人犯,跟发生在七一五年秋天的某次败仗有着直接关系。我正想把他抓来好好的问问,只不过南洋那边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我且容他逍遥快活几年。” 赵煜闻言瞠目结舌,有些弄不懂孙铿话里的意思究竟是褒是贬。不过细想来对方的话里大有推崇之意,于是便将这话当成了对国防军的变相夸奖。于是摸着后脑勺道:“我辈当以复兴国防军威名为己任。您看,这不是已经有人在响应您的号召了吗?三十三卫卫指挥方棠不就是一个?” 孙铿正待顺着话头多说几句,忽然听见远处一阵欢呼。连忙站起身来问道:“派人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多时,一个军官跑了回来。兴冲冲道:“咸阳垦殖队带着辎重穿过了迷雾成功跟咱们汇合!” “把领头的人带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孙铿面色依旧沉静,看不出半分喜色。 几分钟后,宋方贤和张一利两人穿过严整的军人队列,走到了孙铿的面前。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耀下看到了张一利胸前那枚闪耀的银色星徽,他心中顿时了然。 “隶属于哪个分部?”孙铿撇下抖得不成样子的宋方贤,上下打量着张一利问道。 “是闫处长派我来的,自混成军团出发,垦殖队就一直在附近游弋。接到命令后,立刻全速赶来。幸甚,让我找到了你们。”张一利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道。 “战场上形势变化万千,你们是怎么躲过魔族军的?”孙铿不为所动,依旧冷淡的问道。 “我们组织青壮建立的卫队,遇见小股敌军就驱散,发现大股敌军就先行退避。” “星徽拿来我看。”孙铿心中疑虑尽去,朝他招了招手道。 张一利连忙把星徽摘下来,双手捧着递到孙铿面前。孙铿翻过星徽背面,借着火光看清了背面阴刻的六位数字。交还给对方,然后淡淡道:“你的编号我记下了,过后会有奖励通过你的上司颁发给你。希望你能再接再厉,继续建立功勋。” “能见到院长阁下已然是对属下的最大奖赏。”张一利敬了一个礼,大声回答道。 “之后你就随军行动吧。等到战事结束以后再往回返。现在战场上不太平,还是让军队保护你们更加放心一点。” “一切全凭院长阁下吩咐。”张一利回答,瞥了宋方贤一眼,示意对方赶紧说几句话。可是宋方贤一直都在发抖,无论他怎么暗示,对方都没有任何回应。 孙铿只道小老百姓看见军队吓傻了,也不在意。挥了挥手道:“别难为他了,回去准备一下吧。到时候我会让一支轻骑兵部队在附近保护你们。战斗的时候先在后方躲起来,还有用到你们的地方。” “是。”张一利沉稳的应答了一声,拉着宋方贤退了下去。 …… 后续军团指挥部。 站在房间门前,迟疑了很久。王易才鼓起勇气抬起手臂,轻轻叩了叩房门。 “门没有锁,进来说话。”樊东来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很显然,他早已经注意到王易了。 王易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把湿冷的空气关在门外,他顿时就被房间里的热气烤出一身汗来。房间里生着两个巨大的火盆,樊东来靠坐在高背椅上,戴着一副做工精致的单片眼镜,借着明亮的灯光阅读着几份刚刚收到的电报。 “来了?”樊东来头也不抬的道,“坐吧。想要喝点什么?” “将军。”王易沉吟了几秒钟,决然开口道:“对于正在发生的战斗,我不想当一个看客。” 樊东来摇了摇头,放下电报望着王易。“我知道,你这句话在说出来之前,要耗费多大的力量。你的心里在挣扎,我能感觉的到。是害怕辜负我的期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王易沉声道:“是害怕辜负将军的期望。将军是带给我光明的人,按理说,我应该做您最忠诚的鹰犬,而不应该有任何个人的想法。但……我认为一个军人,心中不仅仅只有自己最敬爱的长官,还应该有帝国。”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樊东来将电报放到一边,顺手摘下眼镜走到王易面前。“我赏识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慨然喟叹了一声。“孙铿是个好老师啊,教出来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优秀……” “将军,请不要提这个人的名字。”王易打断了他的话头,涨红了脸道:“他是我的敌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好说的。” 樊东来自失的笑笑,“不好意思,触到你心头的痛处了。你想出击,能说说理由吗?你要知道,我刚刚下达了一个不允许各部出击的命令。” “命令各部不许出击,是与孙铿斗气。”王易低头思忖了片刻,昂然抬头道:“暗中密令各部队自行出击,是为了维护大局。两者并不冲突,反而显得将军高义。” “哦?难道这不是自打耳光?”樊东来的声音冷了下来,虽然还是在微笑,但王易能够感觉到他正在极力压制的怒意。 “可以用明码通电的形式表明立场。那支神秘部队的电文已经传遍天下,已经让将军处在不利的位置。如果还抱持着孤傲的念头不放,战役结束后舆论怕是会让将军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您之前的那份命令,完全可以翻脸不认。说它是下属私自用您的名义发出的。” “那谁来做这只替罪羊好呢?”樊东来微笑着问道。 王易躬身道:“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你说的很有道理。”樊东来在他面前踱了几步,沉吟道:“去做事吧,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将军,出发的事情……”王易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樊东来猛地回身,一掌掴在王易的脸上。王易猝不及防,捂着火辣辣的脸庞发呆。 “命令可以发。人,一个也不许动。”樊东来掏出口袋中洁白的方帕,拭去了王易嘴角渗出来的血丝。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你可以回去了,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到我的办公室来,看我如何处置那个私自用我名义坏我名声的下属。” 第一百九十四章深蓝觉醒2 王易回到卫指挥部的时候,营地里静悄悄的。已经准备出发的各部重新回到营地,指挥部门前站着樊东来的侍从官柳鸿飞。看见王易下马,柳鸿飞迎上前来,举手敬礼后皮笑肉不笑的道:“樊督着我前来,与王卫指挥小酌几杯。” 王易心道,哪里是小酌?分明是监视。他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硬挤出一丝亲热来,干笑道:“只我两人怎么尽兴?陈行正好有空,我吩咐人去让他过来陪饮。今夜恰是无事,不如一醉方休。” “陈策士官还有事情,就不劳烦他了。”柳鸿飞道:“就我两人。樊督对你严厉也是爱你至深,你可不要误会了。” 王易摸了摸已经高高肿起的脸颊,苦涩的笑了笑。“做属下的焉敢有怨言?走,进去喝酒。” …… 孙铿捏着刚刚收到的电报呆了几秒钟,忽然笑道:“樊东来这会儿怕是脸蛋生疼。把那份电报翻出来,一起给樊督发过去。问问他前后命令不一,所为何来?” “总要给人留些脸面吧。”薛汉臣不怀好意的撺掇道。 “脸面?”孙铿冷笑一声,手一松让电报飞了出去。眺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夜色道:“罪军营这么一冒出来,总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能在战役结束前狠狠给这家伙来上一记耳光,我心甚慰啊。 薛汉臣心道,孙铿这人当真是眼里不揉沙子。这封电报一发出去,樊东来怕是要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不过,这是他自己找的。跟别人翻旧账有什么关系? 无论怎么说,在明面上,桑梅草原东部战场上的两大长官总算是在立场上达成了“一致”。无论战局如何发展,那支阻击部队的命运如何。接下来都是要到了给草原上的魔族军套上最后一根绞索的时候了。而这漫长的征程,也到了画上一个句点的时候。 国防军第八十九卫驻地。秦历717年三月二十五日凌晨。 “吹紧急集合号!”接到命令的营地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吼叫声。军官们披着军装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望着面前一片混乱的出发场面。 “卫指挥,部队已经准备完毕。请您下达出发命令。”值星官跑到一个虬髯大汉面前,急迫的请示道。 “准备好了就立刻出发。前卫部队扫荡发现的所有敌军。告诉下属各部,不要顾及什么队形,全速前进!全速!”卫指挥狠狠的挥舞着手臂。“三十三卫已经先拔头筹,我们已经落后了。快快快,去的晚了怕是连泔水都捞不到了。” 同样的场景,在已经展开的各卫指挥部相继上演。皇甫华不知道,他所署名发出的一封明码电报在桑梅草原东部战区造成了多么巨大的一波浪潮。如果此时能够从天上向下俯瞰,就可以看到在东部草原的大地上,十几支秦军组成的明亮火焰箭头,朝着他们所处的位置进发。已经被打成一盘散沙的魔族军十几万部队被这些疯狂突进的秦军冲的七零八落。在这个疯狂的夜晚,有多少魔族军死在一心想要功勋的秦军枪下,谁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数字。 不过,这个时候的皇甫华还不知道外界的局势正朝着有利于他们的情况发展。无名的土地上依然在混战,他带着士兵们从一个阵地转战到另一个阵地上。迷雾中,有的人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其他的人捡起了他们丢下的武器,随着那面战旗继续冲杀。 一夜的乱战之后,天色渐明,雾气却依然没有散。皇甫华带着人再次杀回了山顶附近。跟一伙同样疲惫的魔兵相遇,短促的战斗之后,魔兵被这群爆发出极大力量的秦军杀散,将山顶的战略要地拱手交了出来。 秦军白天里搭建的指挥部居然还保持着基本的完好,皇甫华迈过几具尸体,走了进去。 “清点人数。”齐优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一夜的战斗之后,追随他的士兵换了几茬。策士队差不多快要伤亡殆尽,在他身边的军官除了齐优和马连,就只剩下陈葭和吕情两个了。 “打了一夜,咱们居然还有六十多个人。”齐优走进来,故作轻松的道。说这话时,浑然没有去关注山坡下逐渐平息的枪声。 “老天爷帮了我们大忙。”皇甫华苦笑着道:“没有这场雾,怕是各位早就要地下去碰头了。现在几点了?” “凌晨四点左右。”齐优摸出怀表看了一眼。 “还有两个小时。”皇甫华思索了几秒钟。“战斗到最后一刻吧。” “正有此意。”齐优坦然笑道。 指挥部里两人交谈的时候,吕情无言的靠在陈葭的身边。一夜的战斗下来,让这个单纯的姑娘对于生和死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她摩挲着已经打空了子弹的手枪,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陈葭坐在草地上,迸溅在脸上的鲜血已经结痂,手里握着遍布豁口的军刀,无聊的在草地上戳出一个个小洞。 马连坐在她俩身旁,一夜的战斗下来,身上的伤口又多了几处。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喃喃自语道:“这时候要是谁给上一碗稠酒……不不不,就是一口也行啊。” 陈葭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依旧执着的在地上戳着小洞;吕情瞥了他一眼,“稠酒有什么好喝的?要喝也得喝商船运回来的葡萄酒,又解渴又耐喝,比甜的腻人的稠酒好喝多了。要是能回去帝都,我请你。” “说定了,可不要耍赖。”马连舔了舔嘴唇,欣羡道。 “黎大叔那里有酒。”陈葭打断了马连的遐思,忽然出声道。 “你说炮长老黎?”马连顿时来了兴趣,撑起身子道:“天黑以后一直都没有听到炮队的动静,难不成他们那边一直都没有被战火波及过,还是天一黑就带着人溜了?” “炮队的人不会溜掉的。”陈葭摇头道:“他们那个位置很偏,天黑雾大,魔崽子应该是没有发现他们。天亮以后我们可以退到那里去,那里有险可守,又卡在魔崽子必经之路的旁边。我们可以支撑更长的时间。” “那么好的地方,为啥头儿一开始不在那里设置阻击阵地?而把阵地设在开阔地上?”马连没有来得及实测地形就带队去侦查敌军动向,因而对这座山头的地形还没有陈葭熟悉。 “那里的地方太小,只能容得下几十个人活动。”陈葭解释道:“而且,皇甫将军一开始的设计里,万一山头失守,黎大叔就要按照约定好的信号对山头进行炮击。只不过被一场大雾给搅了。” “那还不快走?”马连连忙起身道:“天快要亮了,再等会儿雾气一散,咱们就等着被魔崽子包圆吧。” 他的话音刚落,皇甫华和齐优两人就并肩走了出来。听见马连的前半句,齐优沉着脸道:“往哪儿去?” “炮队阵地。”吕情道:“陈葭姐推测炮队阵地那边应该还没有陷落。” 皇甫华沉吟了片刻,道:“老黎那儿确实是我们最后的依靠了,但这么一整夜,炮队那边都没什么动静。我担心那里早已经被魔崽子攻占了,过去怕是要自投死路。” “不会的。”陈葭道:“临来之前,我看见黎大叔在阵地底下偷偷的埋设炸药。他说过,就算是死,也要拉着魔崽子垫背。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就死了的。” “好!那我们就去那边。”皇甫华没有犹豫,断然道:“如果阵地还在自然好,若是不在了,大不了大家死在一处,路上还有个伴儿。”说这话时,忍不住望了陈葭一眼。至于心中为什么会生出这念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条深蓝色的长蛇正朝着战场行进。经过一整夜的疾行,第三十三卫终于抵达了战场附近。冲在最前面的前哨部队已经能够听到迷雾中传来的厮杀声。 队伍从深夜时分一直奔到天亮。在指南针的指引下,他们的方向依然正确,实在是天幸。只不过夜间强行军的后果就是导致队列一再拉长,已经绵延出数秦里之遥。方棠在队列边上小跑着追了几步,捂住胸口剧烈的喘着粗气。他拉住一个脚步匆匆的军官, “这样下去到了战场还能有战斗力?”他厉声质问着,“收拢你的手下,让他们排成队列行进。” 军官这才看清楚拉着自己的人是卫指挥。他连忙敬了一个礼,摊着手道:“卫指挥,不是我不想把人收拢起来。现在我的大队已经拉出了快要两秦里那么远,我把所有的军士都派出去联络后面的士兵了,一时半会也赶不上来。” “就这么投入战场,怕是只能去送死吧。”方棠愤怒的咆哮了一声。“老子带着你们是来打胜仗的,不是来送死的。” “您放心吧卫指挥。”那军官毫不在意的道:“魔崽子已经被兄弟部队打垮了,咱们过来是抢人头的。” “你他妈听谁说的!”方棠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军官的腿弯上。“我们面前有十几万还没有解除武装的魔崽子,就算他们坐在地上等着你杀,也得把你给累死在那儿。停止前进,收拢部队。我们宁可晚到十几分钟,也不能去送死。把命令传达下去,快!” 第一百九十五章深蓝觉醒3 方棠的话音刚落,一个骑兵就冲破了身前的浓雾扑了过来。骑兵勒紧了缰绳,人还没来得及跳下战马,就大声报告道:“卫指挥,几分钟前,骑兵大队已经发现了敌军一部,迫切需要步兵支援。请卫指挥下令。” 听闻此言,方棠忍不住按住了脑门。这话说来就长了,要不是张延鹤抽走了卫里的远侦队,前出侦查时候哪里能用得上骑兵大队那帮想功勋想疯了的家伙?这下好了,骑兵被人缠住,自己不去援救的话,说不得这一大队人马就陷在敌阵里了。形势所迫之下,必须他快速做出选择。 “还愣着干什么?别管落在后面的步兵了。安排两个人在这里设立接应所。现在能招呼到的大队都给我招呼到,去前面援救骑兵大队去!”方棠跳着脚大叫道,推开过来阻拦的策士长,指着他鼻尖道:“你来负责在这里接应咱们后到的人,我去指挥部队杀进重围里去。” 策士长无奈,只得应承下来。眼睁睁的注视着方棠带着人消失在迷雾之中。 “这场乱仗……”策士长叹了口气,在原地转了一圈。望着随行的策士们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联络周围的大队。” 奔袭了一整夜之后,混成军团的主力终于接近到了阻击战场附近。雾气渐渐散去,在周围游弋的骑兵这才愕然发现在自己侧翼,有一支深蓝色军服的部队几乎与他们齐头并进。幸亏这是友军,若是敌军,怕是没好果子吃。两边负责的骑兵长官心中同时这么想着,呼哨了一声迎上前去。 “前面是哪个卫?报上名来!”混成军团骑兵长官高声叫道。 “咱们是国防军第一百零四卫。兄弟是哪个部队的?腿脚好快!”骑兵策马在面前一闪而没,话语里带着几分防备之意。 “咱们是混成军团,国防军第九十六卫和第八十一卫以及北方统帅的直属卫队。”骑兵长官答了一声之后,对面立刻没声了。想是被己方的名头吓了一跳,回去搬自家长官去了。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十几骑战马从蓝色长龙中脱离出来,径直朝着骑兵长官面前驰来。 “我是一零四卫卫指挥赵岩,劳烦这位兄弟带我去见院长阁下。”一个粗豪大汉骑在马上高声喊道。 无论是哪个军种,能坐到卫指挥的已经能够称得上一声“将军”。骑兵长官不过是个校尉,哪敢怠慢?他连忙吩咐手下继续执行护卫任务,自己脱队出来到大汉面前。“赵指挥,请随我来。” “有劳了。”大汉拱了拱手,面上带着几分恳求之意。骑兵长官也不多话,带着一行人穿过几列正在疾行的兵队,来到位于队列中心的装甲战车附近。 孙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活动着酸痛的骨骼。在战车车厢里休息真的不是个好地方,可是也没有办法。自赵煜带着手下起过一次哄以后,狐九重就再也不从众人面前出现。总不能让院长阁下步行吧?李忠万般无奈之下,总算想了个折衷的办法。虽然落了个灰头土脸,但总能赶上大队。慢吞吞爬出车厢,指挥车脱离了行进中的队伍,停在了路边。 赵岩翻身下马,站在孙铿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统帅阁下。一零四卫奉您的命令,全员前往支援。”大汉将前半句咬的很重,粗犷的面孔上,一双眸子湛然。 孙铿笑了笑,动机无论如何,但这位指挥官总是用自己的行动来诠释了对他的支持。“在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没有抛弃我。我很欣慰。” 赵岩挺了挺胸膛,大声道:“身为帝国军人,驰援友军,责无旁贷。一零四卫全员准备完毕,随时等候院长您下达作战命令。” 孙铿沉吟了一会儿,混成军团也需要步兵的支援,一零四卫来得正是时候。于是道:“向我靠拢,负责卫护我的侧翼。抵达战场后,配合第九十六卫进行战斗。待会我会让策士给你送去配合战术的小册子。毕竟九十六卫是个新兴的军种,有很多你们不熟悉的,要抓紧时间掌握。” 赵岩可是早就听说了混成军团麾下的两大拳头部队的名声。心想能够配合作战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成想还能获得一份配合战术的手册,他喜不自胜,连忙点头谢了。两人来不及寒暄,赵岩就要告辞回去指挥部队。回去的路上,年过四十的卫指挥情不自禁哼起了小调。侍从官从未见过自家长官如此喜形于色的模样,不由啧啧称奇。 赵岩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尽管让你方棠提前行动啖了一口头汤,但能够跟混成军团一起遂行战斗任务的殊荣,谁能比得上自己? 只是赵岩万万没有想到,在众人心中已然抢走头功的第三十三卫,此时却陷入了无休无止的苦战之中。 天蒙蒙亮的时候,第三十三卫杀入了敌军聚集的区域之中。一开始进展还算顺利,当面遇到的敌人一战击溃,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三十三卫的进展,愈是接近战场的核心地带,遭遇到的抵抗就越坚决。一个小时后,方棠终于遭遇了可堪一战的敌人,一个独耳的虎族头目率着麾下几千各族魔兵正面挡住了方棠部队的进攻。 方棠亲自带着部队打了一个冲锋,被虎族头目毫不留情的打退。第三十三卫攻击受阻,连忙就地构筑工事准备阵地战。被打散的魔兵重新集结起来,想要一鼓作气把这支孤军吞掉。所幸策士长带着三十三卫的主力跟了上来,两方谁也没办法奈何对方,于是就在距离主战场几秦里的地方对峙起来。 坎恩在众位千夫长的簇拥下缓步走上被秦人占领了一昼夜之久的山丘。这时山上山下的战斗已然开始平息,占据了绝对优势的魔族军开始逐段阵地清扫还在抵抗的人类。一个奄奄一息的士兵伏在地上,手指勾着手投炸弹的导火索再也没有了引燃它的力气。他怒视着走来的坎恩等魔族军头目,嘴唇嚅喏着,不知在说着什么。 坎恩轻声笑了笑,打量着垂死的战士。“你们还有多少人?说出来得话,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点儿。” “做梦。”士兵哼了一声。 “哦。那你就慢慢等死吧。”坎恩说完,一脚踢飞了士兵手中唯一的武器。朝士兵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昂然从他身边经过。 在他身后,千夫长们有样学样。尽情羞辱着这个垂死的士兵。正当他们大感快意的时候,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啸叫。 坎恩脸色大变,忙一个飞扑跃进路旁的尸堆之中。下一秒,炮弹落在人堆里,断臂残肢飞起,刚刚爬上山顶的魔兵们顿时伤亡惨重。 士兵快意的笑着,缓缓阖上了眼睛。坎恩从地上爬了起来,抽出腰刀疯狂的劈砍着已经无知无觉的尸体。侥幸逃过一劫的千夫长们面面相觑,刚刚还充斥于心的得意一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两秦里之外,矗立着一座柱型的石山。山下就是通往极地的唯一道路,山顶上,老炮长叹息了一声,摇头道:“老啦,老啦……这一炮瞄了那么久,居然还是打歪了。” “已经很不错了。”皇甫华宽慰道:“现在能多杀死一人,待会我们就能省些力气。都准备好了吗?等会魔崽子杀过来,咱们就给他一个好看。” 近卫军第七卫布防阵地。距离石柱山战场十秦里。 “那座山叫做石柱山,因为道路旁的那根大石柱而得名。”向导用半生不熟的秦语向一众军官介绍道:“因为那里是通往二号奴工城的必经之路,所以在早些年的时候,魔崽子曾经在石柱山的山顶设立过哨站,不过荒废很久了。” 侯森站在地图前缓缓踱着方步。第七卫展开布置后,并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敌军。随着秦军增援部队的相继抵达,魔族军陷入了苦战之中。摆在他面前的战机也缓缓流逝,这让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放下他与皇甫华之间的“恩怨”,昨夜就加入战斗。想必到现在将是另外一种结局。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是继续守株待兔,等待院长率领的秦军将那些敌人击溃自己再迎头一击;还是放弃之前的想法,现在就加入战场给皇甫华最大的支援?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当中。但之后该怎么办?他有什么脸面去见这位昔日的同窗?依然如往日一样,嬉皮笑脸的跟他说:‘你弟弟的事情,真对不起了。’ 愤怒的华子怕是一拳要把自己打飞上天!不,他不会那么做的。只会把那根刺藏在心里。侯森摇头想着,等那根刺生根发芽,长成一株茁壮的参天大树。他和他之间的恩怨,不是一句话,一拳头就能够解决的事情。也许…… “唯一死而已。”侯森喃喃自语着,冷冷丢下一句命令。“各部按原计划继续布防,敌军坚持不了太久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传令兵就满头大汗的奔进指挥部里。 “报告!在半个小时前,混成军团主力部队在石柱山以东方向遇伏!” 第一百九十六章深蓝觉醒4 侯森惊得连手中笔掉落在地都不自知。以混成军团的防御强度和戒备程度,如果被伏击的话,那么一定是超水平的敌人出现。会是谁?难道……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脸色阴沉下来。 “向陈暮大将军发电报说明情况。我军……做好后撤准备,在预设的第二阻击阵地重新建立防线。” 半个小时之前。石柱山战场以东二十秦里。 随着距离战场日近,混成军团下属三个卫的士气就越高昂。因为在这连场的大战中,他们对于那些远程武器匮乏,只能依靠人海战术和个人武勇的古代军队早已经了然于胸。只要扎稳了阵脚,在战车的掩护下向前徐徐推进,无论阵型再严整的军队也抵挡不住这样巨大的压力。最终的结果就是溃败,而溃败之后,把后背亮给对手的家伙,无论数量多少都没有任何威胁。 尽管全军上下都处在一个亢奋的临战状态,但他们的防御还是一如既往的森严。正是这样的作战心态,才最终挽救了这支部队。 天际线上,出现了一个运行速度极快的黑点。它沿着一条笔直的线,朝正在行进中的秦军部队冲了过来。一个眼尖的骑兵立刻发现了这个异常情况,大声招呼长官注意。 骑兵长官举起手里的望远镜,脸色登时变了。“飞龙!飞龙来袭!快回去报信……不,来不及了!”骑兵长官立刻推翻了自己乐观的想法,以飞龙的飞行速度,怕是报信的骑兵会与飞龙同时赶到队伍那里。到了那个时候,毁灭和灾难就会随着信报一起降临。 “所有人准备作战!把那大家伙吸引过来。”情急之下,骑兵长官下达了一个近乎于自杀的命令。但没人表示异议,骑兵们默默聚拢在一起,颤抖的手指紧紧握住手里的步枪。 骑兵长官知道,如果开枪的话,恐怕不会引起已经习惯了小规模作战的主力部队的注意。只有将这大家伙激怒,引得它向自己发起攻击。这样,才能让主力察觉到异常状态。从而为主力赢得宝贵的准备时间。至于飞龙向己方发起攻击的后果,早已经被骑兵长官抛诸脑后了。 那么,该如何激怒这高傲的战争怪兽呢?它带着任务前来,一定是冲着大队去的。己方加起来这几十人,既没有能够伤害到它的武器,也没有值得它发起攻击的价值。对于己方的挑衅,飞龙怕是不屑一顾的从他们头顶上掠过去。骑兵长官思索了几秒钟,目光落在一个骑兵腰里掖着的一面战旗上。 魔族军百人队以上作战单位就有战旗,一支军队出征时,战旗招展煞是威风。战旗这东西,也是最后叙功时的重要依据。在连续作战中,外围负责侦查策应的骑兵部队所缴获的战旗怕是有数百面之多。平常就掖在腰里,需要御寒的时候,披在身上或者垫在屁股底下也甚是舒服。 “把战旗都抖落出来,让这怪家伙看看咱们的战果。”骑兵长官一边思索一边道:“飞龙甚是聪明,我们扬着旗朝它冲过去,它一定会明白咱们的用意。想必,它一定会毫不吝惜自己的愤怒,给咱们来一下狠得。” 所有人都知道,长官说得“这一下狠得”捱在自己身上的后果有多惨重。但没人恐惧,反而有些兴奋。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年骑兵亢奋的提议道:“要是它不理睬,咱们还可以冲着它放尿。在我们那儿,冲人脸上撒尿是最大的侮辱了。会出人命的。” “行!”骑兵长官点着头道:“就这么办!时间不多,咱们赶紧把旗子都扬起来。集合!”他厉声喊了一声,从腰间抽出几面花花绿绿的战旗,高举在手里。“骑兵队!冲锋!” 这大概是秦军战史上最具喜感的绝命冲锋。但成为故事主角的骑兵们却没有半分搞笑的心思,他们脸上带着神圣的表情去完成这项任务,尽管这是他们短暂的一生中最后一个任务。 几十个骑兵大呼小叫,扬着各式各样的魔族军战旗朝着飞龙扑来的方向驰去。飞龙被那些颜色所吸引,垂下了它高昂的头颅。色彩缤纷的战旗顿时映进了它的眼帘。 “这群人类在想什么?难道是想要投降于我吗?”飞龙如是想着,速度并没有减慢分毫。它带着任务前来,自从起飞的那一刻起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复仇!是的。让愤怒的天火烧死那些亵渎了大公的人类。尽管是它的单独行动,但也得让那些得意的过了头的人类明白,深渊一族不容轻侮! “下马!放尿!”骑兵长官见飞龙并不理会他们,立刻下达了第二个命令。他知道自己是在找死。但现在这个情况,唯有一死才能引起主力部队的注意。那么就只有一死才能解决。 骑兵们嘻嘻哈哈的翻身下马,轻轻拍了拍身旁伙伴的脸颊。轻蔑的将战旗掷在地上,踏上一只脏污的大脚,吐上一口不屑的口水;大喇喇的解开裤链,冲着飞龙毫不介意的掏出他们男人最为雄伟的东西。黄澄澄的液体瞬间玷污了战旗。 飞龙顿时感觉到一股火焰从胸臆之中燃烧起来,把它的理智和冷静烧的干干净净。它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缓缓降落下来。赤铜色的双眸中,只有森然的杀意。 骑兵长官朝着飞龙伸展了手臂,竖起大拇指,然后笔直的对准了地面。这是一个世界通用的,赤裸裸的鄙视手势。在这个手势之后,唯有用血才能洗清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侮辱。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清楚这个后果。飞龙想:这是在找死。既然要死,那就成全你们这帮卑微而自大的人类! “吼——”雄浑的龙吟声震四野,它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再关心自己的行踪会不会被发现。那些只能用小伎俩毒害大公的人类,只配在地面上龟速爬行。它——天空的主人,谁能奈何得了?心中如是转着念头,它张开血盆巨口,一团火焰风暴在口中缓缓成型…… 与此同时,听见声音的谷雨猛地站了起来。踮起脚尖朝四处惊慌的张望。 “发战斗警报!敌袭!是飞龙。”谷雨转过头来,望着孙铿说道。 “他妈的怎么会招惹到这种玩意儿!”薛汉臣怪叫了一声,从圆形舱门中跃了出去。 下一秒,“叮叮叮叮……”急促的战斗钟声响了起来。孙铿站起身时,只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升腾起了一团不祥的烟火。 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并没有多少。听到警报的军官们只来得及让士兵们疏散到路旁的开阔地,一团黑影扑闪着翅膀就缓缓的以王者之姿,降临到战场之上。 “莫非是他醒过来了?”孙铿犹疑不定道。 “不。”谷雨摇了摇头。“如果是他醒来,那么你面对的不会是一条老得快要飞不动的家伙,而是整整一支龙骑军团、再加上至少一个万人队规模的侍族军团。他会毫不犹豫的把你的朋友、亲人、部下一个个杀干净,再把你抓回去带到宫殿里做成一只保留意识和感觉的尸傀。” “你懂得颇多。”孙铿似是赞叹了一句,浑然没有把眼前出现的飞龙放在眼中。 谷雨悚然一惊,垂下臻首,怯怯道:“我只略知一二。” “哼哼……”孙铿发出意义不明的冷笑,趴在草丛里远远观望着战场。飞龙与秦军遭遇之后并没有客气,而是直接发起了攻击。它喷吐出来的第一枚火球,准确的命中了一辆战车。在魔兵眼中接近无敌的存在,立刻便化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炬。藏身在战车中的士兵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高温烤死在战车里。 而秦军并没有慌乱,隐藏在开阔地里的秦军步兵齐齐端起步枪,朝着不远处天空中盘旋着的飞龙射出了一波密集的弹雨。 如果飞龙遭遇的是以冷兵器和少量魔法师为主的深渊军队,那么它将是战场上绝对的王者;如果遭遇的是秦历705年以前装备水平的秦军,那么它的胜率要维持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如果遭遇到的是以装备秦五式转轮步枪和各种速射武器为主的秦历710年水平的秦军,胜率将会骤然跌落到百分之五十左右。看秦军的战斗意志来分出胜负。 不过,飞龙这次面对的目标,尽管武器装备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但因为秦军有了一个不一样的大脑,它这次的私自行动已经实打实的踢在了铁板上。 早在秦历714年的时候,孙铿就实验性的在近卫军第三卫中演练过针对魔族军特殊兵种的防御型战术。其中防空作战和反装甲作战排在首位。 在石湖关、天海郡等防御设施较为完备的要塞区,孙铿已经开始逐步增加了由气球炮改进发展而来的防空炮的数量,并且设置了密集的热气球拦阻索。但在野战防空这方面,因为防空炮的重量还很大,遂行野战防空的任务并不适宜。孙铿便把已经达到一定数量规模的火神机关枪,改造成了可以遂行野战防空任务的利器。 第一百九十七章深蓝觉醒5 火神机关枪的有效射程可以达到五百米,就算对空射击时,射程稍有缩水,但也能在四百米以内对目标造成致命的杀伤。在目前这个时代,这个高度是大多数大型飞行兽和人造飞行器的普遍飞行高度。更高的不是没有,但无论哪一方都得考虑载员的感受。低温、低氧、不仅仅是人类征服天空的敌人,相对于魔族也同样如此。 对于秦军的反击,飞龙仅仅是扑闪了几下翅膀就轻而易举的躲开了这片密集的弹雨。它是天空的王者,所拥有的机动能力是人类目前科技水平所无法比拟的。就算在很久远的未来,飞龙也应该算的上最强大的空中作战单位。但强大并不意味着无敌,至少目前的秦军对付这头飞龙,就已经有了充足的办法。唯一需要的,是实战的验证。 飞龙觉得,地面上的秦军反应未免过于敏捷了。他们躲进了开阔地中,相互之间间隔的距离有些远。远到它一次吐息只能杀死寥寥几个敌人。 而战场铺的那么大,若是等它一个个飞过去杀死,就算还有口水,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有限的武力要用在关键时刻,不知不觉,飞龙自己悄悄的降低了之前制定的目标。它在天空中耐心的盘旋着,试图找到这支军队首脑的位置所在地。既然对手可以派出精锐潜入己方大营附近袭杀大公,那么自己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也鼓舞己方的士气。 孙铿岂是飞龙那么容易找到的? 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都没有任何发现。不免变得焦躁起来。双翅一拢,从高空向下俯冲。既然无法全歼敌军,又无法找到对方的首脑,那么重创他们也是可以接受的。它将目光放在道路正中动弹不得的装甲战车身上,口腔里富含火焰元素的唾液正在凝结,嘴巴微微张开,四根獠牙反射着朝阳的光辉,闪着森寒的光芒。 地面上的秦军已经架起火神机关枪对准了天空,一条条火链猛地升腾起来,仿佛拦路的荆棘,挡住了飞龙俯冲的道路。飞龙在空中辗转腾挪,躲开了一道道火链,终于抵近到了一个足以喷射吐息的杀伤距离。它张开巨口,将含在口腔里的唾液喷了出去。 甫一接触空气,那团液体就猛地燃烧了起来。火焰包裹了战车,不多时便烤软了战车相接的铆钉。带着火苗的液体顺着缝隙流淌进车厢,将所遇到的一切可燃物都点燃起来。随着一声爆鸣,战车中的锅炉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第二辆战车在秦军严密的防护下被飞龙轻而易举的消灭掉,它发出得意的长吟,扑闪着翅膀向天空攀升。火神机关枪的长鞭追着它的尾巴尖扫射过去,却根本扫不到它分毫。 隐藏在路边的李忠重重一掌拍在面前的土地上。一六年式战车是他的心头肉,眼看着就这样被毁,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将渴盼的目光朝着不远处的孙铿投射过去,只见军研院院长露出沉思的表情,伏在草丛中一眼不眨的望着重新回到高空的飞龙。 “院长!不能再让这畜生猖狂下去了!”李忠低声咆哮道:“您下命令吧,我亲自去带敢死队!” 面对这头堪比他所处的那个时代里重型战斗机的飞龙,孙铿发现自己所掌握的手段还是欠缺了一些。限于人类的体能极限,眼手之间保持的同步率根本与飞龙的敏捷动作不合拍。火神机关枪较为缓慢的射速和稀薄的弹雨导致单挺机枪无法对这头飞龙造成什么威胁。条条弹链飞射上天空看起来好看,但实际上的效果约等于零。想要打中它,纯粹是碰运气。而当它俯冲的时候,各自为战的机枪射手们又无法形成合力。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念及此,孙铿半蹲起来。转头低声喝道:“传令下去,通知各个机枪组看我指令行动。违反命令擅自开枪者,战后交给军纪队严厉处置。” 少年策士们心中一凛,赶忙答应下来。这时候聚集在战场上的机枪组少说也有七八十个,一个个传达过去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幸好李忠及时把自己身边的传令兵都派了过来,才解了策士们面临的危机。 孙铿只简单的传达了几个要求。用哨子声作为指示方向的信号,然后鼓声作为发射和停止的信号。要求所有的射手们听从他的指挥统一行事,以求最大限度的集中火力。 “老关,这也能行?”望着传令兵的背影,小个子副射手望着自己的搭档狐疑问道。 “他说得有点道理。”老关瓮声瓮气得道,鼻孔里仿佛塞了一大团东西,总也不透彻的样子。“把弹链递给我,那个大家伙又要下来了,咱们可得赶紧准备!” 飞龙爬升到了一个理想的高度,没有背上的骑士分心,它能够随心所欲的进行各种机动。理论上来说,爬升的高度越大,进入俯冲的角度越小,它所发射的吐息威力就越大。但这也有极限,毕竟它还是一头生物而不是毫无知觉的机械,在所能容忍的痛苦范围之内,爬升到五百多米的高度向下俯冲正是它最惬意的时候。地面上的人类在它的眼中,变成了如同豆粒般微小的事物。它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振翅向下俯冲而去。 从高空到地面的时间,不过短短的十几秒时间而已。但对于飞龙而言,这个时间显得如此漫长。并没有人类的射击在迎接它,这让飞龙感觉到了一丝丝隐隐的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它忽然听到了三声短促而尖锐的哨声和震天的鼓声。下一秒,数十条火链几乎同时从地面上飞射而出。形成了一片炙热的火墙,挡在飞龙的面前。 无论飞龙怎样闪躲,都躲不开如此密集的弹雨。高速运行的弹头撕裂了它的翅膀,让它感觉到彻骨的疼痛。它仰天长嘶,只想逃离这片肃杀的天空,再也不愿回来。但惯性依然拖着它,朝死亡的方向一路狂奔。 弹雨愈发密集,射手们循着飞龙坠落的轨迹拼命摇动手柄,金黄色的弹壳叮叮咚咚落在地上。在这场枪声组成的欢歌中,终于有一颗弹头幸运的穿透了飞龙的肉翅,嵌进它的骨骼之中。它感觉到自己的翅膀顿时失去了知觉,摇摇晃晃打着旋儿,偏离了预定的目标,朝着一旁的空地上栽了下去。 飞龙的身躯轰然坠落在地上,秦军阵营中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欢呼。在他们眼中不可战胜的怪兽居然就这么赢了,胜利来得有那么一点突然。但在孙铿眼中,却是必然。 “不过一头老龙而已,实在犯不上这么兴奋。”谷雨幽幽说着,也许是物伤其类,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忍不住跳出来大着胆子刺了一句。 “方法是相通的。”孙铿微笑道:“今天我们可以用这个办法干掉这头快要没牙的老龙,明天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干掉其他的龙。而且把这头龙留在这里,实在是给了我们一个研究它的大好时机。”说着,他举步朝那头奄奄一息的飞龙走去。 “小心!”谷雨惊呼了一声,伸手去拦却没拦住。 狐九重闪身出来,冷冷的望了她一眼,如同影子一般跟随在孙铿的身后。谷雨呆了呆,恼怒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发的哪门子疯,为什么要这么说?” “别怪我,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少女紧接着自语回答道。她站在原地自问自答,场面说不出的诡异。而此时,孙铿和狐九重已经走得远了。 “你得小心点,飞龙是生命力很强韧的生物。这样的伤害并不致命,也许它就在等你靠近它的机会。”狐九重跟在身后轻声劝道。 孙铿放缓了脚步,头也不回的问道:“你杀过龙没有?” “先祖们曾经组织过族里的战士伏击过飞龙。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才杀过一只。最后得出了飞龙不可战胜的结论。”狐九重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不知为何,她在这个男子面前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情绪。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类征服不了的东西。如果有,那也是他们自己。”孙铿说着这话,已经站到了飞龙的面前。 “你不过是只可怜的爬虫而已。臣服于我,或许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卑微的人类。”飞龙轻蔑的看着他。“我们与深渊一族并无从属关系,凭什么让我臣服于你?” “活下去,难道不是理由吗?”孙铿看穿了它的虚弱,嘴角勾出一丝冷彻的笑意。“没有在第一时间攻击我,就已经能够证明很多事情了。蝼蚁尚且偷生。你身为高级的生物,自然会明白生命的宝贵。最后问你一遍,活还是死?” 飞龙陷入了沉默之中,坠落到地上的这段时间,它想了很多。它在犹豫,这个男人说得话,在它已经几乎绝望的心湖里,泛起了一丝微澜。 “背叛深渊一族,会受到永恒烈火的燃烧。灵魂和肉体都不得安宁。”飞龙喃喃着,态度却已经开始软化下来。 这人说得没错,“蝼蚁尚且偷生。”它已经活的够久,然而活得愈久,对死亡的恐惧就愈发的强烈。它不想死,它想活着。哪怕为此失去尊严和自由。 “吾名齐格飞!愿意从此追随您,大人。”飞龙垂下高昂的头颅。 第一百九十八章东线无战事1 随着秦军增援部队相继赶到石柱山战场,魔族军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降者免死!”此起彼伏的吼声在战场上各处地带响了起来。曾经骄狂一时的魔兵们也没了往日的威风,老老实实的将手里的武器丢下,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待着秦军过来接收。 没有什么比丧失信心更加可怕的事情,他们行尸走肉一般,被绳索串起来,成批的脱离了战场。在陈暮的远景规划中,这些战俘们的用处很大,自然是多多益善。是以虽然押送俘虏的秦军对待他们的态度很恶劣,但鲜少有杀俘的情况发生。 在石柱山的附近,是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双方死尸枕藉,几乎将整个山坡都铺满。后续赶到的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但有一个难题摆在他们眼前,罪军营士兵的尸体应该按照什么样的待遇来安置。他们曾经是罪犯和流民,大多数人战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负责打扫战场的军官左右为难,最后带着这个问题来到了孙铿面前。毕竟最高长官在这里,下面人越俎代庖总是不好。 “怎么办?”孙铿自言自语了一句,负着手在军官面前踱了几步。“在未来的时间里,我们要在石柱山重新建立防线,设置驻扎的部队。需要有人记住,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战斗。他们曾经是罪人,但他们用性命洗刷了自己的罪过,来证明了自己对帝国的忠诚。所以……他们是战士。” “明白。”军官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按照哪一级别的部队来给他们定下抚恤呢?而且这些人都没有留下名字,抚恤的发放也是个问题。” “我们不需要抚恤。只求后人能够记住发生在这里的战斗就可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孙铿的思绪,帐篷门口,站着两个年轻的军官。其中一个吊着手臂,而另外一个则满脸憔悴。正是刚刚从石柱山山顶赶下来的皇甫华和齐优两人。 看见孙铿,皇甫华百感交集。沉默了许久,还是走到他的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院长。见到您很高兴。” 孙铿摆了摆手,军官识趣的退下去。 “罪军营的情况如何?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从战场上找到的幸存者还有一百七十三人。”皇甫华黯然答道。罪军营攒下来的老底子,在这一战里算是打光了。但战旗犹在,军魂犹在,那么只要有人填补进来,它还会有浴火重生的那一天。他不由得有些庆幸,庆幸早已经把十万送去了安宁堡。如果那些去深造的军官回来,假以时日他会还给孙铿一支更加强悍的罪军营。但是,孙铿会给他这个机会吗?他心中多少有些吃不准面前这个人的心思。几年的打磨,他已经越发的成熟。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阶下囚的模样了。 孙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我会给你补上,军官我也会给你抽调一部分过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请您吩咐。”皇甫华脚跟磕在一起,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罪军营的名号,可以成为历史了。”孙铿淡淡道:“草原上需要一支常年戍守在边境的武装力量,‘罪’字战旗会给新加入的士兵军官很大的心理负担。我会向统帅部申请一个番号回来。我也希望你,能够沿着这条道路重新拾回你昔日的荣光。” 皇甫华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恕我不能从命,院长阁下。” “为什么?” “罪军营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符号了,它还是一种精神,一个重担。还活着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更多死了的人的愿望。他们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只想用自己的努力来赎清自己的罪过。一场战斗怎么能够?”皇甫华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我们会一直战斗下去的,直到赎清为止。” 孙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一旁沉默的齐优身上。“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齐优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之前我许诺的一切照旧。军官、士兵、在我离开草原之前会给你们配齐。你们的目的地没有更改,依然还是极光城。未来也许会加上这里……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需要有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孙铿语气一转,冷冷道:“近卫军第七卫因为在石柱山阻击战中驰援不力,我已经下令让他们在这里驻守。想必这里沉睡的英灵,有很多话想要对那混账说。让他听去!” 一向温文的军研院院长难得爆粗,显然已经对某人愤怒至极。皇甫华却是没有多少幸灾乐祸的心情,出声劝道:“院长阁下请三思。第七卫救援缓慢,想必是有自己的考虑。劲旅用来守边,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您回去帝都,情势凶险。这条本算不上多大的罪名,但被有心人翻出来,也是麻烦。” 孙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现在还怕麻烦?我正愁麻烦不要太少。” 孙铿的话,是抱怨,也是自嘲。皇甫华和齐优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苦笑了一下。对于孙铿目前的处境,他俩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重建罪军营,让孙铿的手里能够重新拥有一支听命于他的武装力量。 …… 距离石柱山战场五秦里,近卫军第七卫防区。 从临时修建的哨塔上向北方眺望,覆盖着雪的荒原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倒毙在路边的尸体,沿着通往二号城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上。他们用生命为秦军指示了进攻的方向,尸体路标将会保留很长一段时间。 侯森重重叹了一口气,转头不自然的朝着东方那座醒目的小山望了一眼。低沉的朝着自己的搭档道:“我们下去吧。” 宋显宗点了点头,两人先后从哨塔上走了下来,等在下面的侍从官立刻将御寒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侯森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任由侍从官摆布着,宋显宗知道他此时此刻晦暗的心情,连忙摆了摆手,示意随行军官退下。 “你真的不准备去了?”宋显宗双目炯炯的望着他沉声道。 “国防军的盛宴,我这一个近卫军卫指挥去了不显得碍眼?再说……院长这会怕是在气头上,我去了肯定没好果子吃。”侯森吐出一口浊气,闷声道:“说句不客气的话,皇甫华这会正等着我上门去,两人见了面不知道有多尴尬,难道要我等着他给我丢白手套准备决斗么?” “皇甫不会这么干吧……”宋显宗迟疑道。 “从前或许不会。但现在……赖以回到帝国的心血一战尽毁,换我也会跟那个叫侯森的家伙决斗。”侯森毫不留情的嘲弄着自己,负着手朝帐篷那里走去。 宋显宗能听得出他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意。但事情已经做了,后悔只能让自己更痛苦,而对已经发生了的一切没有任何助益。他跟着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老侯!有一件事情,显宗不得不提醒你。” “嗯?”侯森神思不属的回了一声,等着宋显宗把话说下去。 “通观全局,咱们第七卫在桑梅的评价应该能够得上功大于过。最后一战这点小小的瑕疵,实在不能算什么。我们并不是唯一的援军,而且当时的布置现在拿出来去统帅部、去近卫军总部让他们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宋显宗脸色一沉,咬着牙齿道:“更重要的,别忘了我们要援救的部队。它是不属于帝国任何一个军种的。” “什么意思?”侯森明知故问。 宋显宗在他背后笑得有些狰狞。“孙铿这次很可能会对咱们进行处罚,你猜……他会怎么做?” “抹干净我的功劳是不可能的。”侯森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大部分时间我都是跟随陈暮大将军一起作战,原则上并不归他统属。” “从古至今,还没有一位长官能抹掉下属的功劳。是另外一件事。”宋显宗道:“您考虑过没有?万一他让我们全卫驻守在这里……” “那就在这里陪着他们好了。”侯森不以为然道:“是我欠罪军营的,如果这样就能够偿还,那真是太便宜侯森了!” 宋显宗摇了摇头,阴声道:“那是一支并不存在的部队……将士们出征,为的还不是有一天能回到故里光宗耀祖?让他们留在这苦寒的边疆,岂不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长安叙功的时候,没有我们的加入,还有什么意思!难道您不想要前程了吗?” “我懂你的意思。老宋。”侯森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那是一支不存在的部队。这话拿到帝都去说,想必会有很多人感兴趣。他们会把你我当成座上宾客,好言宽慰且套出对他不利的一些东西,然后把我们的话变成匕首和投枪,刺向院长——我的老师。你想知道后果吗?……不,你一定知道后果的。” “什……什么后果?”宋显宗干笑道。 “他走在悬崖边上。”侯森转过身来,揪着自己肩膀上金灿灿的衔志道:“我不能为了这些东西,而把我的老师给卖了。世界上最大的罪过不是谋逆,而是莫须有。这话……我希望你能把他烂在肚子里。如果让我知道谣言是从你嘴里传出去的,别怪我不讲情面。” 话音刚落,肩上的金纽扣已经承受不住侯森的大力拉拽,粒粒掉落在两人面前的枯草上。侯森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军装,深深注视了他一眼,转头决然而去。 宋显宗低头看着那两枚金色扣子,忽然觉得它有些扎眼。他苦笑了一声,用只能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语道:“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蠢货!” 第一百九十九章东线无战事2 秦历717年三月二十七日,石柱山阻击战结束一天后。 桑梅草原东北部距离极光城十五秦里,后续军团临时营地。 胜利的消息传来,后续军团营地里的气氛却看不出半点兴奋的样子。中下级军官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想提发生在西部的那场砥定草原战局的壮烈阻击战。 樊东来带着一班随从,兴致勃勃的走上了士兵们在几天前“缴获”的魔族军头领的移动行营。这是后续军团樊东来直属部队自开战以来唯一的收获。 移动行营放在荒野里已经有些日子了,成了北返候鸟的临时落脚点。地上遍布着鸟粪,曾经金碧辉煌的内设,也早已经被乱军抢劫一空。留下来的只剩下一片荒凉和破败的景象,屋顶破出的大洞,仿佛一张咧开的大嘴发出无声的嘲笑。 樊东来望着几乎无法落脚的行营内部,不由得有些生气。“这是要运回长安,请皇帝陛下过目的重要战利品。你们打算让皇帝陛下看什么?看鸟粪吗?” 一班下属噤若寒蝉,这场大战,樊督很不幸的做了看客。长官心头有火,肯定会拿下面人来出气。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家伙会触上霉头,这个只能听天由命,做不了主的。 见下面人没人敢冒头,樊东来阴怒的笑了几声。“一帮没担当的东西。老子还能吃了你们不成?林休,你给我说说,有什么办法让咱们的战利品更加好看一些,最好能压过那个人的风头!” 不幸被点名,林休心中一片灰暗。他朝前踏了一步,欠身道:“樊督,长安献俘一事,咱们还没有战就已经输了一筹。孙院长战功赫赫,手里的家伙事肯定比咱们要多。咱们唯一能拿出手来的……其实不仅仅是这个。” “你有什么计策?”樊东来语气缓了一缓,淡淡问道。 “桑梅战事,功劳么……就只有那么点儿。”林休依旧躬着身,态度恭顺。“大将军拿大头,他往那里一站,即使西军拿不出任何东西来,都自有一股威势;孙铿院长拿小头,虽然不如大将军纵横捭阖,开边掠土那般风头尽出,但也有两场保卫战,一场阻击战垫底。这蛋糕他们两人分,咱们作为客将,能拿到眼下这么点已经是天幸了。”他话锋一转,眉眼中带着几分不屑之意。“但叙功么,不是比谁的战利品多就是赢家的。名为献俘,实为叙功。樊督有后方督阵之功,后勤保障之功……但这些功劳,是没有什么战利品可以拿到的。唯有将士身上斑斑血迹的征衣,伤痕累累的战士,才是真正的功勋——无名的勋章。” “我们自从到了这里,能捞到的战斗都少得可怜。”樊东来哂然一笑道:“哪里去找那么多受伤的士兵?林休,你这是在难为我。” 林休微微一笑,“属下有上计和下计,不知樊督想用哪种?” “上计如何?”樊督最是不耐林休这种老朽的谋士做派,却又不得不听下去。耐着性子选了一种,眉宇间已经有了淡淡的风雷之意。若是林休拿不出什么能让他满意的方案,他不介意把杀威的棒子打在这厮身上让他好好感受一下。 “上计么……”林休卖了个关子,得意的眼神对上樊东来的怒目,顿时醒悟过来,继续躬下身道:“我方什么也无须出,双手空空南下帝都即可。陛下会问樊督如何,到时樊督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拿出孙铿排挤客将、打压众卫指挥的证据,搅了他的献俘大戏。就算不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也得让他恶心一年半载。是谓无招胜有招。” “坏了陛下的心情,想必我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樊东来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还是以大局为重。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绝户计,林休你以后还是少想的好。” 林休跟随他日久,知道他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心中暗喜,也不多话,只是诺诺称是,退了半步等待樊东来决策。 “樊督。我认为林策士此计虽妙,不过却是后手。万一孙铿那厮先出场,咱们的打算就都落空了。”陈行却是踏前一步,急不可耐道:“还应加以补充才是。” “哦?”樊东来见陈行跳了出来,不免有些惊奇。当下皮笑肉不笑道:“说来听听。” 陈行踩了踩脚下的移动行营,自以为得计。笑眯眯道:“这大空架子还有些用处,不能就这么浪费了。献俘一事,我们还是要参加。这大架子肯定会吸引皇帝陛下和帝都诸位大臣的注意。但看我等什么战功都没有,皇帝陛下肯定会好奇的。樊督您可单独觐见时诉说苦楚,呈贡证据。既维护了大局,又能解心头之恨,何乐不为?” “那你说说看,我心里有什么恨?”樊东来不怀好意打量着他,阴森森道。 陈行想不通樊东来为何会有此一问,顿时怔住。迟疑了几秒钟才道:“自然是孙铿那厮抢了樊督您的风头,断绝了咱们建功立业的路子……” “哼!我樊东来岂是争风吃醋的女子?帝国利益为上,有什么风头可抢!”樊东来哼了一声,脸色阴沉下来。“刚刚已经说了,这事不要再提。陈行,你是做老了军官的人,为何将我的话置若罔闻?” 陈行弄不清樊东来何故突然翻脸,一时间张口结舌。双手连摆赔笑道:“樊督误会了,属下只是建言完善林策士的计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林休在一旁低着头,心中窃笑。樊督为人,一向如此。他说过不许再提,就不能再提。陈行毕竟还是新入职的家伙,尽管看破了樊东来的心事,但却吃了不知就里的亏。两人虽互为同僚,却是没有半点同僚之谊。眼看陈行就要吃个大亏,他才懒得搭理。乐得坐壁上观,等着看陈行的热闹。 王易见陈行要吃亏,心中暗叫不好。急忙跨上一步,张口欲为陈行分说几句。樊东来朝他摆了摆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眼神逼视着陈行,和颜悦色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好意。但好心有时候会做坏事,你说是与不是?” 陈行听樊东来语气转暖,只道自己解释已经见效。也顾不得拿出方帕,狼狈的抬起手用衣袖擦着额头冷汗。“是是是……樊督教训的是。属下知错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樊东来再次摆手制止了王易的行动,背着手在陈行面前踱了几步道:“不过么……有错不罚,不是我的作风。这样……你自去军纪处领二十军棍,此事便算揭过。” “呃……”陈行张口结舌望着樊东来,心中突突地快要跳了出来。 “十军棍是今日的事,还有十军棍你自己明白。”樊东来森然望了林休一眼,眼神中警告之意甚明。林休读懂了他的意思,顿时心神一凛,隔岸观火的好心情尽去,垂手肃立,不敢稍有分神。 王易却是看得分明,樊东来这是在拿陈行这只不开眼的鸡,去吓唬林休那个过于跳脱的猴子,也许还有自己——也是被吓阻的一个。他心中叹了一口气,第三次昂起头来,准备能拉一把是一把。樊东来的私刑不是说着玩的,二十军棍下去,怕是陈行这条老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此人虽为自己不喜,但把他解救出罪军营的大恩却还是要报。恩怨分明,王易心中自有一座天枰。 “樊督,属下斗胆,请开恩。”王易亢声道:“陈军需官虽无大功,但也对樊督您忠心耿耿。他身体不如我等军人,二十军棍下去,怕是人都要废了。您以后还需要有人为你干些脏活累活,陈行可以胜任。留他一条贱命,以待明日十倍效力与您。” “好大胆!”樊东来阴森森望着王易,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我给你机会了,但你没把握可怨不得我。” 王易垂首道:“樊督救我于水火之恩,属下永世难报。一次、再次、三次忤逆您的意思,实在有愧于您。但——陈行于我有恩,我也要报。是以,请樊督三思。若能让我代为领罚,也绝无怨言。” 陈行用眼角余光望着王易,心中百感交集。当日他拉拢王易,心中所思并不纯良。但王易却用这种方式回报自己,一时间也是感激不尽。知道二十军棍下去,自己怕是老命不保。王易这时候站出来为自己张目,他嚅喏着嘴唇,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张口是好。 “我最喜欢的就是知恩图报的人。”樊东来对王易,也是又爱又恨。迟疑了很久,才摆了摆手道:“罢罢……你既然自讨苦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每人十军棍,自去领罚吧。”说罢拂袖而去,再也没看三人一眼。 樊东来一走,林休立刻就活了过来。大喇喇走到王易、陈行这对难兄难弟面前,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两位兄弟情深,林某佩服。陈老兄这次应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以后啊,林某的话可不要乱插嘴喔。”说罢仰天大笑一声,得意的走了。 陈行看了王易一眼,似是回过魂来。半是感激,半是埋怨道:“你这是何苦?” 王易摇摇头,低声道:“我们先去领罚吧。” 第二百章东线无战事3 秦历717年三月二十八日。石柱山。 沿着仅能供一辆马车行驶的山路,侯森一步一步踏上了顶峰。眼前一座刚刚建好的哨塔,水泥还没有干透。旁边帐篷里,住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罪军营士兵。 他们并不知道步行而来的高级军官就是几乎致他们于死地的“罪魁祸首”,只是远远打量着站在山顶的孙铿,小声嘀咕着。 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孙铿便知道今天的“客人”已经到了。忍不住心中怒气,冷冷道:“我以为。得八抬大轿抬着你,才会来见我一面。” 侯森羞惭的垂着脑袋,闷了好久才道:“学生知错了。” “不。你没错。”孙铿摇了摇头,“渴望功勋有什么错?”虽是为侯森解脱,但还是掩不住话语里浓浓的讥讽之意。侯森闻言更是惭愧,脑袋仿佛快要扎进土里。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做。 “但我需要告诉你的是。在渴望荣耀之余,首先要明白你还是一个人。人有七情六欲,有朋友和亲人,不是只会捞取功勋的机器。”孙铿又啰嗦了一句,便将这话题揭过。朝着侯森招了招手道:“过来,我准备在石柱山建设一座要塞,驻守的部队你看用谁最好?” “第七卫可以。”侯森毫不犹豫的道。 “真的可以?”孙铿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他的灵魂,侯森坦然与他对视。 终于,孙铿摇了摇头道:“第七卫还要回帝都叙功,我看罪军营不错。他们生来就是为帝国戍边的。” “院长。听我一言。”侯森道:“您需要有一个机会,把本来属于您的污点,转变为您的荣耀。这个机会,我想非长安叙功莫属。正是把皇甫推向前台的好时机。一支不存在的部队,是不需要被救援的。只有当他们被帝国认可,您的最后命令才有实施的前提。否则,这将是您的敌人攻击你的最好武器。即使您是帝婿,私自建军也是大忌。” “你能帮我想到此处,也是难为你了。”孙铿笑了笑,道:“这个露脸的机会,你真就愿意这么舍了?” “跟着您,以后露脸的机会多得是。”侯森不动声色的恭维了一句。 “如果我告诉你,这支部队的存在,皇帝陛下是知情的。你会怎么做?”孙铿没听他的,转过头去望着东面的小山,那里才是主战场,一座无名纪念碑正在紧张的施工中。这是孙铿唯一能给予他们的东西,为了沉眠在地下的英灵们。 “但天下人不知道。”侯森道:“我是军人,但也知道众口铄金这个道理。” “谢谢你的关心。”孙铿微笑。 “院长,你给了我们希望。我只愿您可以尽快强大起来。”侯森轻声道:“带领我们走得更远。”山顶之上,侯森的话显的愈发露骨。但,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直白的点破孙铿目前最为欠缺的。 “你会追随我吗?”孙铿转过头,淡淡问道。 “我永远是您得学生。”侯森点头立正,无论孙铿的目光在哪里,他的姿势永远都完美无缺。 “这里另有部队接管。你们的任务是收拾好行装,准备回帝都。”孙铿转过头来,眼里含着笑意。“长安叙功需要一支近卫军为皇室撑起门面,你们当之无愧。” “这……”侯森一时无言。临来之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舍弃这次机会为他和皇甫华之间缓和关系。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孙铿竟然丝毫不给他机会。这让他有些忐忑,不知道以后见了皇甫,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真的要等着对方朝自己脸上丢一只白手套吗?侯森嚅喏着嘴唇,有点不敢想象下去。 孙铿却似无所察觉,依旧笑着道:“皇甫也会回去。我给你们安排了同一个车厢。到时候好好亲近亲近。” “我可不可以选择不去?”侯森无力的呻吟道,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可以。”孙铿拒绝了他的请求,摆了摆手示意谈话到此结束。侯森满腹心事的下山,一点即将回师叙功的兴奋心思也没有。 “强扭的瓜不甜。您把这两人硬往一处放,怕不是要闹出人命来。”谷雨从还未完工的哨塔中显出身来,疑惑的问道。 “打不起来的。”孙铿摇了摇头。“两人的矛盾如果不处置的话,只会越攒越深。趁着在萌芽的时候化解了还有机会,都是男人,想必他们是有办法相逢一笑泯恩仇的。” 两人在山顶上交谈的当儿,薛汉臣和陈全、车善行三人已经爬上了哨塔的顶楼。大战之后难得有放松的时间,三人也算忙里偷闲,给自己放个假。薛汉臣耳朵甚灵,早已经听到孙铿的交待。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丝嘲弄的微笑,转头对着两位同僚说道:“下注了,一个月的薪水拿去帝都最大的酒馆请客。我赌皇甫华一定会像个男人一样跟这爱拍马屁的家伙决斗。” “我跟了!”车善行肯定是唯薛汉臣马首是瞻。 陈全摇摇头道:“我赌打不起来。皇甫将军是个冷静睿智的人,这正是一个化解矛盾的好时机。再说,我也不认为侯指挥有错。那种情况下敌情不明,肯定是要以部队的安危为重的。” “呵!”薛汉臣讥诮道:“准备好薪水吧。我希望一餐让你涨一点记性。” 陈全笑着摇了摇头,生性随和的他可不像薛汉臣那么咄咄逼人。 …… 一场大战下来,张延鹤最终都没有捞到发射一枪的机会。他每日拍着鼓胀的肚皮,在太阳底下懒懒的躺着。周围繁忙的军营似乎与他无关,究竟多久没有过这样悠闲慵懒的日子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对于他而言,这样的日子还是太过于浪费生命了,早一点结束的好。 萧十三从另外一间帐篷中走了出来。少年眯起眼睛,抬头望着天空的太阳。“雾散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张延鹤抬眼望了望他,没好气道:“昨天这时候雾已经散了。这几天一直都闷在房间里也不出来,究竟在忙什么?” “我准备离开军营,去做一个游侠。”萧十三瞥了他一眼,有些心虚的道。 “游侠?噗……”张延鹤猛地弹了起来,伸手触了触少年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 “我是认真的。”萧十三避开他的大手,认真地道:“我不适合做军官,也不适合一切跟政务有关的事情。做个游侠,完成我儿时的梦想。多好!” “好个屁!”张延鹤抱着肩膀道:“少年营混不下去,到远侦队来。我给你个队副干干。比少年营自在。” 萧十三摇了摇头,“没兴趣。” “你这么说实在让师兄我太伤心了。”张延鹤半开玩笑道:“这么多天,咱俩一块啃狼肉喝雪水的日子就比不上一个小妞的拒绝?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萧十三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轻轻挪移着脚步,场面有些尴尬。正在张延鹤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的时候,帐篷的帘子再次撩开了。庞春江和萧孟两人勾肩搭背的走了出来。看见萧十三一副做错了事的表情,张延鹤则气鼓鼓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两人相视一笑,互捶了一拳。还是萧孟开口道:“张师兄不要见怪,我们这位同学,就是一副蛮牛的德行。你越拉他,他就越要去顶南墙。对付这种人,拿青草引诱最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他自己想通了最好。别人再着急,也没办法的。” “我看这小子一辈子都想不通。”张延鹤嘿然一笑:“说真的,我真想拿根绳儿把这小子绑回去。太气人了。”说罢摆了摆手,自顾自抄着兜远去,将空间留给许久不见的三位同窗。 庞春江走到张延鹤呆过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笑吟吟道:“十三,你真想好了?去做劳什子的游侠?舍弃你即将得到的一切,舍弃即将触手可及的荣耀。为了一个女人,我很佩服你。” “我的事不要你管。”萧十三冷冷道,别过头去。 萧孟抱着肩膀,见他们两个的模样。忽然冷道:“我看你是没想好,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在这里拖着。早就干爽利落的走了,还叽叽歪歪个什么!” “一声不响的走了,那与叛逃何异?”萧十三辩解道:“现在还是战时,我可不想被当做逃兵看待。” “就算打了招呼,那与叛逃又有什么区别?”萧孟冷笑道:“哦!多了一个可以蒙骗自己的理由——看,我向院长辞行了。可是在我看来,你放弃了一个秦国人最基本的责任,做个游侠?这国内可是有什么贪官污吏需要你杀,还是有什么不平事需要你拔剑相向?别傻了。你去做游侠,不出三天就得名字高挂通缉榜。让院长丢脸丢到家。” “这本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萧十三不满道:“拔剑只不过是为了喝止侵犯别人不法行为。” “那别人无动于衷呢?你该如何自处?”萧孟却是不理会他的苍白辩解,继续逼问道。 “自然是一剑下去,还世间一个公平。”萧十三决然道。 “那好。”萧孟正色道:“谁给了你杀人的权力?你不上通缉榜,谁上通缉榜?你不给院长丢脸,谁给院长丢脸?醒醒吧,兄弟。这世界之所以运转着,是因为有看不见的规则在其中。想要打破看不见的公平,可以啊。用更加好的规则取代现有规则。你一剑下去,耳根清净。破坏了的却是现有运行的规则。这个世界岂能容你?” 萧十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又无话可说。强辩道:“总之你们是不懂我的心思。” “不过是个想要逃避一切的懦夫。哪里不懂,请指教。”庞春江坐着拱了拱手,毫不留情的给予了他最后一击。 萧十三沉默许久,终是颓然叹了一声。 第二百零一章东线无战事4 庞春江和萧孟两人一唱一和,把萧十三说得无地自容。萧十三面红耳赤的深施一礼,“多谢两位教我。我会好好想一想。最终可能还是要走的。”说罢也不理会两人,自顾自回了帐篷。任凭谁叫都不理会了。 两人摊手相望,虽说是让这热血贯脑的家伙暂时放下了离开的想法,可是这么每天论战也不是办法。两人能做的也只能到了这一步,接下来还是要去找孙铿想想办法。毕竟他们都是他的学生,做师长的总比他们有办法不是? 没料到,前去孙铿的指挥部时却是扑了一空。孙铿并没在这儿,指挥部里只有令狐谷雨一人留守。看见萧孟和庞春江两人联袂而来,秀眉微蹙。懒懒道:“你们的院长?自然是去了特侦十一的营地去讨你们师母的喜欢了。” 自从关蓉和陈葭的事情之后,萧孟便对性情大变的谷雨抱持着不小的敌意,昔日两人同为孙铿僚属,面子上的和平还是要维护的。只不过这会儿谷雨先自己犯了语病,由不得他不出言讥刺几句。 “我们的院长?似乎谷雨学妹并没有受过院长教导似的。是了,某人已经靠着不可说的门道另辟蹊径。成为咱们的姨娘指日可待,自然是我们的院长了。”萧孟的话似杀人不见血的刀子。简简单单的从这温文少年嘴里出来,端得是刻薄阴损。直让庞春江侧目,没想到萧家的老四这般桀骜。倒是需要重新对这家伙评估一下了。 谷雨却也不恼,既然萧孟说得如此不堪,索性便做足了“女主人”的姿态。起身为他们两人倒了杯茶,笑吟吟道:“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 萧孟最是受不得这气。打吧,萧家四公子出手打女人说出去怕不是会被人家笑掉大牙;忍着吧,又忍不住什么时候就暴走了。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令狐姨娘的茶,小子可生受不起。我自去特侦十一找院长报告,告辞了。”说罢也不多话,拉了庞春江一把,却是没有拉动。也顾不上拉庞春江一起作伴,自顾自的去了。 庞春江把玩着手里温热的茶盏,却是不着急着走。抬头凝望少女,疑惑道:“学妹可还记得当日你我在咸阳……” “当然记得。”令狐谷雨微羞一笑,“还没有谢谢师兄救我出险境,幸好现在也不算迟。” 望着形同分裂的少女,庞春江思索了良久都想不出一个头绪。叹了一声道:“找你也许真的是找对了人。有一件事,恐怕需要你出面解决。” “是十三?”谷雨立刻便想到了那个孤寂落寞的背影,微微一笑道:“他又请托你说什么?我和他之间绝无可能的。” “他对此一无所知。”庞春江才懒得搀和少男少女之间缤纷烦乱的情丝里去。忙撇清了关系,言简意赅道:“十三一直要走。我想请你劝他,让他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担负起一个秦人应该担负的责任。” “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啊。”谷雨轻咬嘴唇,哭笑不得道:“也许岁月才是让他沉淀的最好方法。他想离开就让他离开就是了。不要劝阻他。没用的。” “可是……”庞春江字斟句酌的道:“男人一生之担当,他怎能轻易抛弃?” “你来找我,岂不是缘木求鱼?”谷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笑道:“他为何要走,还不是勘不透情关。宁可孤身一人上路,抛弃责任和担当,去实现不切实际的梦想;也不愿独为情苦。所以说他长不大,原因就在这里。” “所以……”庞春江探询的望着谜一般的少女。 少女摇头道:“让他走吧。我去了反而会让他更痛苦。” “明白了。”庞春江心中了然,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欠身道:“多谢指点。”神色态度根本不像学长与学妹的关系,倒像是老师和学生般自然。 谷雨坦然点头,“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现在他的世界需要空白。然后等着有一个女子填补就好了。” “能告诉我,你的心里究竟是谁吗?”庞春江眼神一冷,突如其来的道。 谷雨微笑着,眼眸微阖。“反正不会是他。永远不会。” …… 在战斗结束之后,前来参战的部队在之后的几天里陆续便会回到他们出发的地方。胜利的消息虽然传回了国内,但是草原上并不平静。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时间,驻守在草原上的秦军将会与滞留在草原上的魔族军残部进行作战。当然,这也是一次很好的建立功勋和锻炼部队的机会。能够有幸前往帝都的部队仅仅是这次北方攻势的一少部分部队,其中新成立的装甲部队和化学战部队赫然在列。除此之外,近卫军第七卫、罪军营以及樊东来的直属第五百卫也得到了许可可以前往长安。 孙铿之所以没有马上离开,是因为他还要等候陈暮。作为北方攻势的总指挥官,陈暮将会回帝都述职并且接受正式的任命。根据得到的最新消息,这次叙功之后,帝国将会在北方建立一个新的特区——区别于郡州府乡四级,上一次建立特区还要追溯到两百年前,帝国占领玉门关时,曾经短暂建立过玉门特区。当时西征军总指挥官妘焕担任过玉门特区最高军政长官。想必这样的安排,也是遵循着上一次的惯例。大将军陈暮将会担任桑梅特区的最高军政长官,直到草原上建立起初步的帝国军政组织时为止。 当然,如果魔王一直沉睡下去,帝国或许真的有将这块土地逐步消化转为己有的可能。但是帝国高层每一个人都知道,魔王不可能永远沉睡下去,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长官的人选已经尘埃落定,但下面的人选却还有的可争。蔡韶和樊东来两人最终都有可能留下来,成为陈暮在草原上的副手。据说皇帝陛下已经钦定了民政最高长官的人选,只等提案经过勤政殿各部长官的讨论之后就可以上任。不过在未来很久一段时间里,这位民政长官都不会有太大的权力。甚至,他最后的作用只会凸显在桑梅草原全面放弃时。民政长官必须要制定撤退计划,并且负责这些平民安全退回关内。这让孙铿很好奇,究竟是哪位文官会到这苦寒之地来。不管是谁,他总要对对方保持由衷的敬意。 两天后,陈暮大将军的车队抵达了石柱山。他还是老样子,雷厉风行。接到命令就立刻出发,片刻都不想耽误。 甫一下车,就看到孙铿一人站在车前。不由哂笑道:“我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盛大的欢迎场面,没想到竟然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等。” “各卫指挥虽然想受到你的接见,但他们还有任务。所以先行离开去各地剿匪了。留下来的都是即将回帝都叙功的部队,他们的任务也很繁重。只有我一个清闲的,我不来谁来?”孙铿随口解释了一句,伸手虚邀。“山上去坐坐?好久不见,大将军风采依旧。” “你倒是憔悴了不少。”陈暮嘿然笑道:“老了接近二十岁,看上去跟我也相差仿佛了。” “大将军的玩笑真好笑。”孙铿干笑几声,“山上略备酒水,为将军接风。请随我来。” 陈暮让安宇在山下等着,他与孙铿两人并肩走上并不算高的石柱山。特侦十一的士兵早已经布下严密的防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孙铿所言没差,说是略备薄酒,当真便是一餐简宴。几个军用罐头打开,罐头旁摆着两副碗筷。桌上摆着一瓶军中常见的烧酒,两盏粗陋的瓷杯盛满了酒水,时候有些长,酒味都快跑光了。 陈暮感慨道:“一晃又是多半年没见。我第一次招待你,可没有这么简陋。这么搪塞于我,就不怕我给你寻一双小鞋,给你穿穿?” “老陈你既然这么说,肯定不会这么做。”孙铿笑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各卫这次出征一个厨子都没有带。我担心你吃不惯别家饭菜,心想军中的罐头你总不挑剔。索性搞了几个罐头佐酒。” 陈暮摇着头笑了笑,站在山崖上眺望着远处山顶上矗立的一座四方尖塔,淡淡问道:“那里就是阻击战的主战场?皇甫华用兵倒是老辣,这一点他那一代的军官,无出其右者。” “何以见得?”孙铿只觉石柱山阻击战打得惨烈,罪军营以一敌七,仍然坚守了一天一夜。士兵军官的战斗意志是重要原因,再者老天爷突如其来一场大雾也帮了大忙。谁知陈暮刚一到地方就指出了皇甫华用兵的可贵之处,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这人,战略眼光倒是一贯的不错。石柱山是桑梅草原与极地之间联通的咽喉要地,罪军营一来,等于是一根筷子卡住了魔崽子的咽喉。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所以才会拼命的跟皇甫华较劲。”陈暮淡淡道:“绕开石柱山,他们也只能想想。你看看周围这情况。一边是不通人烟的极地荒原,人走在那里特别容易迷路,没有向导那就是死路一条;另一边是我军实际控制地带,十几万人不是小数目,他们若是敢过来,老夫不介意把他们都变成重建熊顿城的奴隶。当然,现在也差不多完成了当日的计划,你差不多抓了百分之八十的俘虏,十个人里面只有两个人逃回极地,这一点上,我要夸奖你。” 第二百零二章东线无战事5 孙铿在最初制定计划时,只是凭借着一张地图行事。桑梅草原几乎是人类的禁区,只有飞艇部队从天上飞过。他对于下面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当日预设阻击阵地时,只是看中了石柱山的那座挡住道路的孤峰。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下真的是歪打正着,恰恰堵死了魔族军逃亡的最后一条路。 “但你注定不是一个擅长行军作战的家伙。看看你在战役中出的那些昏招。”陈暮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他与孙铿,关系非比寻常。亦师亦友,两人都有互相弥补之处。所以他的话对于孙铿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客气”和“斟酌”。直接就说到对方的心坎上。 “第一点,阻击作战居然动用的是罪军营而不是近卫军第七卫。你是过于轻视敌军还是不相信我?”陈暮冷冷道:“如果是侯森来,那么根本就不会造成这么大的伤亡。第七卫的总兵力有一万四千多人,下属有完备的炮兵和骑兵。到时候他们在石柱山上设立炮兵阵地,在充足的军需供给下,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活物能冲过那座小山。” 孙铿点头承认,陈暮说得很对。石柱山距离熊顿城有三天的路程,距离无名山有五天的路程。半路上罪军营超强的耐久力爆发,提前两天抵达了石柱山战场。这已经是战争奇迹,但也把自己变成了一支疲兵。如果来得是第七卫,确实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直接炮兵阻拦射击,骑兵侧翼突击就是了。他等着陈暮把话说下去,准备全盘接受对方提出来的所有意见。 “第二,无论于公于私,你都不应该与过来接替的副手发生龃龉。”陈暮坐了下来,品着没甚滋味的烧酒。也只有他能这么义正辞严的教训孙铿。换了别人来说,孙铿肯定会听,但他们敢不敢却是个问题。 孙铿知道他就会借机敲打自己,也不多话,坐下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给陈暮斟上一杯新酒,笑着道:“请您接着说,小子在这听着。” “哼。”陈暮瞪了他一眼,放下酒杯接着道:“将帅不和是军中大忌。我听闻你曾想与樊东来达成一致,最后为何又前恭后倨?最后两人闹得不可说和,你是要占绝大部分责任的。” 孙铿哂然冷笑,为何会对樊东来如此,自然是有他的原因。令狐谷雨能够侦测别人的想法,这是他待人接物时的无上利器。那一日陈全去见樊东来,他带着谷雨躲在房外车厢里。自然是将对方的心思读了个通透。 但这根本没办法与陈暮分说。他与陈暮虽然关系亲近,但总也要保留自己的秘密。是以对陈暮的指责,他也只能生受着,无话可说。 “诚然,樊东来是抢夺我们胜利果实的。他和他背后的人,想坐享其成。这我清楚的很。但你也要忍耐,保持与他表面上的和平。后路被制的滋味不好受吧?” 孙铿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若不是垦殖队在附近游弋,装甲卫怕是不能及时赶到战场。到时候战局可能会拖延的更加长久一些。罪军营恐怕也会全军尽没。” “垦殖队能到,那是侥幸。你这样刚愎自用,以后谁做你的副手,压力恐怕会很大的。”陈暮点到为止,给孙铿留了点脸面。亲眼看着这个盟友由弱到强,他也是感慨万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哈出一口辛辣的酒气。 “不管怎么说,这次北方攻势能够顺利结束。你的付出我还是认可的。”陈暮淡淡道:“我已经命人把这次战役中你创建出来的新式战术编订成册,交给各个卫的卫指挥。他们能学到多少,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尽管在陈暮嘴里,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孙铿来说,却是一桩大事。这将彻底砥定他在军界的地位,划时代战争的奠基者。这将会为他赢得无上的资本——能够站在帝国这座巨大金字塔的顶端,与人平视的资本。 “我还是认为,如果卫指挥们能够得到系统的学习,哪怕只有一个月。也比照猫画虎好的多。”孙铿直言道。 “那你就抽调些教员在熊顿城设立安宁堡的分校好了。”陈暮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懒洋洋道。 “大将军睿智。”孙铿由衷赞叹了一声。“回去以后,我会立刻选调优秀的教员北上。到时候您可得为他们安排好食宿,可别把他们给饿瘦了。” “自会安排好他们。”陈暮应了一句,又道:“这次回帝都,准备好了吗?一些人已经按捺不住,要跳出来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我早就准备好了。”孙铿不屑笑道:“只希望他们的脸蛋不要太痛。” ……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之后,陈江生捂着脸颊,怔怔的望着气焰突然变得嚣张起来的莫雨。这个万年爬不上来的老好人今天这是怎么了?竟敢出手攻击长官!他陈江生虽然是落了平阳的老虎,可还是这军法处的长官。就算他抱上了孙铿的大腿,难道就可以无视森严的军规了吗? “好狗胆!”陈江生怒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来,是想要搞兵变吗?桑迈草原军法处,还是姓陈的。你最好给我搞清楚。” “陈处长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奉命调查一下你。怎么会给我的人盖上一顶那么大的帽子?”挤在门口的士兵们分开一条道路,一个脸色有些阴沉的军人走了进来,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军法处最喜欢给人扣帽子,可是……凭空污人清白的事,那是叫做诽谤的。” “你是谁?”陈江生定了定神,表情阴晴不定的打量着眼前的军官。 “鄙姓闫,单名一个峰字。军研院情报处处长。想必……您听过这个机构吧。” “你我互不统属,来此有何贵干?”陈江生脸色变了变,不以为然道。 “我来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闫峰望了他一眼,慢条斯理从兜里掏出一张草草写就的文书。摊在陈江生面前的办公桌上。“接到可靠情报,你们中有人想要谋害被贵处无故拘押的军研院高级军官林光一。帝国北方战区总长官王素特别授权于我,对此事进行调查。”闫峰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互不统属已经是过去式名词了。” “这是乱命!”陈江生怫然大怒,一把将那张写得甚是潦草的文件扫到地上。“我要见王大将军!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有人想要谋害林光一?好啊,拿证据来。” 闫峰冷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转头厉声喝道:“把人带上来!”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伤痕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闫峰好整以暇的走到那男子面前,端起对方的下巴,让他的脸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个人是谁,不消我多说了吧?” 陈江生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理。莫雨趁机站了出来,厉声道:“陈长凡!事已至此,该把一切都抖落出来了。想清楚你的罪行,坦白交代的话,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那中年男子闻言浑身一震,用惧怕的眼神望了闫峰一眼。抖抖索索的道:“是……是陈处长。他找到了我,让我在林长官的饭菜里下毒。” “血口喷人。”陈江生冷冷道。 “别急着撇清。”闫峰笑吟吟道:“还有一件事没有说清楚呢。陈长凡,说说你的另外一个身份吧。陈处长很健忘,有些事情不提醒,他是不愿意想起来的。” “我……”陈长凡迟疑了几秒钟,用力咬了咬牙床。为了防止他自残,情报处的人早已经将他满口牙齿都拔光了。“一年前,陈处长就已经秘密逮捕了我。原因是他发现了我是‘他们’的人。” “说清楚点嘛。”闫峰不紧不慢的催促了一声。 陈长凡无声呼出一口气,颓然道:“是的,我是共同战线的人。江流先生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上线。十年前他吩咐我潜入军法处,成了一颗钉子。” “共同战线。”闫峰笑道:“神秘的‘他们’自此撩开了面纱的一角。我对这位江流先生很感兴趣。陈长凡,说说吧。这位江流先生究竟是谁?” “我不能说。”陈长凡垂下脑袋,无力的道。尽管他在审讯室里连底裤的颜色都说了出去,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白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陈江生听见“江流”二字,脸色却是一沉。“江流是什么人,我不想知道。这个人被我抓过,他跟我是有仇的。他的话,你也能信?” “不不不。”闫峰摆了摆手。“我们先搞清楚江流是谁。这个才是问题的重点。据我所知,帝国中名叫江流的人只有一个,刚刚回到帝都,马上就要接受帝国的重用。真没有想到,你们荆州陈氏,当真是俊杰辈出。有陈暮大将军、有你军法处长官陈江生、没想到,还有一位不世出的豪杰。江流先生居然姓陈,真是让我感到意外。” “住口!不要再说了。”陈江生厉声喝道。 闫峰却是不理他,自顾自道:“江流先生隐瞒了自己的姓氏,在帝国国内混得风生水起。三十而立的年纪,已经是与当今帝国左相贺八方齐名的帝国双柱。若是他的得意门生不说,怕是我死都不会想到,这位江流先生竟然是‘他们’之中的高级人物。可怕……可恨啊!” “那是他们的事情,跟我又有一毛钱的关系?”陈江生冷然道:“我对帝国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第二百零三章东线无战事6 陈江生的立场或许真的很坚定。但是,闫峰需要他有罪。卷入这场斗争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成王败寇尔。若是孙铿输了,那么他的下场或许会比陈江生更惨。所以他不能输,更不能放过每一个试图对自己势力不利的敌人。是的,他们是敌人。 他似乎没有听到陈江生的独白,依旧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这真是一个漫长而隐秘的故事啊。陈江生、陈江流……你们的名字还真的挺相似的。有什么好说的吗?陈处长。” “没什么好说的。”陈江生哂然道:“那个姓江的,我不认识。我们家也没有叫陈江流的人,你似乎搞错了。江流先生那么有名,你可以去问他啊。” 闫峰笑道:“放心,会有这一天的。就在不远的未来。你们兄弟两人,必将重逢。”他的脸色狰狞起来,阴森森道:“在牢狱里。”说罢,摆了摆手。士兵扑了上来,将陈江生按倒在地上。 “我是帝国高级军官!你们不经审讯就敢抓我,你会为此付出代价!”陈江生并没有挣扎,仰着脸嘶声喝道。 “在这场战斗中,我赢了,你输了。”闫峰走到他的身边,脚尖轻轻点着他的脸颊。“就这么简单。” 禁闭室中,孤灯一盏。林光一坐在灯下,缓缓翻阅着一本旧书。走廊里脚步声响,他似乎没有听到,依旧不紧不慢的翻过一页,在灯下读的出神。 片刻后,禁闭室的门打开了。闫峰解下披风,随手交给跟在身后的卫兵。看见林光一老神在在的样子,朗声一笑道:“林侍从官,闫某不辱使命。” 林光一“哦”了一声,放下那本旧书道:“辛苦你了。”神色从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闫某有一事拿不准。”闫峰坐在他的对面,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嗯。说罢。”林光一双手扶在膝盖上,淡淡道。 “江流真的姓陈?”闫峰目光闪烁着,轻声询问道。 “是。”林光一干脆的答道。 “何以如此笃定?”闫峰迟疑道:“这人可不是昔日桂州牧马的江流了。接到信报,帝国很可能重新启用他为桑梅特区的总督。” “那他一定是帝国史上任期最短的总督。”林光一哂笑道:“共同战线的高级人物。这颗重磅炸弹一丢下去,帝国高层那些老人们一定脸色会很精彩。” “这个消息,您早就知晓了?” “长公主殿下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像某人那么肤浅。”林光一道:“江流并不是其中最大只的一个。如果丢出另外一位,怕是当今某位大将军屁股底下的位置都坐不稳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好处?” “明白了。”闫峰垂首道:“那么就请与我同去天海城,等候我们的院长吧。” “不了。”林光一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他,可不能食言。” “这……”闫峰失笑道:“那我就先去天海城了。” “去吧。”林光一摆了摆手,重新翻开了手里的旧书。 闫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才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林光一道:“林州那个厨子不错,别因为这件事把人吓坏了。算我拜托你。” “知道了。”闫峰哑然,摇了摇头走了出去。这次两人配合无间,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为孙铿扳回一局。由此也奠定了两人的从属关系。到底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一些,闫峰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他对于林光一倒是有了新的一层认识。这个谜一样的家伙,究竟还有多少底牌没有拿出来? “幸好你是我们这边的。”他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疾步离开了位于军法处的营地,坐进马车之中。临上车前,他似乎感觉到有目光在窥视。那目光没有恶意,想是孙铿为了林光一的安全而暗中设下的伏兵。他如是想着,吩咐卫兵驾车离开。 “头儿,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侍从官低声询问道。 “去天海城,瞧某人的热闹。”闫峰幸灾乐祸的嘀咕了一句,缓缓阖上双目假寐。马车辘辘的去了,这时,一个少女的身影从街角中闪出身来,疑惑的望着远去的马车背影。 秦历717年四月初一,晴。天海城。 北方攻势的大军即将班师回国,在那之前会有几天宝贵的休息时间。沉寂了许久的城市大街小巷重新又热闹起来。酒肆重新开张,迎接着钱包鼓囊囊的军官士兵们。大战之后,确实需要用酒精来缓和一下一直紧绷的神经。 赢祯铜像下,孙铿带着僚属与樊东来不期而遇。在临时营地接来了林光一之后,孙铿的僚属团队终于迎回了自己的“定海神针”。而樊东来的身边就有些冷清了,只有谋士林休和他的侍从官柳鸿飞两人跟着。 樊东来终究是临时上将,位阶上始终被孙铿稳稳压了一头。就算他心中百般不情愿,军中该遵守的规矩也不能违背。抬起手随意敬了一礼,皮笑肉不笑道:“您好,北方统帅阁下。”他故意不称呼孙铿的正职,而是称呼对方在战役结束之日起就自动取消了的临时职务。 孙铿微笑,保持着胜利者的姿态。他抬了抬手,算是回礼了。“你好,樊东来临时上将。”针锋相对的回击,让樊东来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昨日刚刚接到统帅部的电令,已经去掉了临时两字。”樊东来忍不住纠正了孙铿的“语病”。 “正式宣布之前,永远都是临时的。”孙铿没理会他的解释,依旧按着他的逻辑来面对问题。 “随你。”樊东来并不认为自己在与孙铿的交锋中落在下风,相反,对方对自己无可奈何就是一种胜利。他的目光转向孙铿身边的白发年轻军官,不怀好意的刺了一句。“林校尉,军法处禁闭室的伙食可还对胃口?” “谢谢挂牵。”林光一微笑道:“这场大战下来,林某倒是胖了三斤。真该感谢樊督送去的好厨子。”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位厨子已经被我们的人送去帝都了,也许今天就已经到了。有很多事情,很快就会见分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樊东来微笑,心中敲着小鼓。他侧头望了林休一眼,只见年轻的谋士脸色苍白,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倒。 孙铿大度的伸出手让出了道路,“请吧,临时上将。” 樊东来哼了一声,带着两人急匆匆离去。 …… 一艘艘飞艇相继着陆,第一机动卫结束了他们的首秀,回到了出发的地方。离开时满目荒凉,归来时春满人间。这让刚刚走出飞艇的申博感慨万千。 “卫指挥,在看什么?”千禧站在他身后轻声问道。 “绿油油的真好看。”申博嘀咕了一句,扶着舷梯走到地面上。千禧摇了摇头,有些搞不懂将军的心思。 申博没有多发感慨,径直走到站在起降场边上等候的孙铿面前。立正敬礼,神情严肃的道:“院长,我把一机卫完整带回来了。” 孙铿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他拍了拍申博的肩膀,“不要为过去纠结,雄鹰只要起飞,早晚有他翱翔天际的一天。我期待的是你们的未来。” “明天一定会更好。”申博点了点头,满怀信心的道。 孙铿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千禧身上。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后,少年愈发的成熟稳重。感觉到他的目光,千禧挺起胸膛,干脆的道:“我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孙铿对千禧的感觉,总感觉自己像他的兄长多过于长官。也许他是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的第一个老师的缘故。之于千禧,面对孙铿时,反而更愿意把他想象成自己的父亲。两人对视了片刻,相视一笑。 “晚上到我那里吃饭,给你留一双筷子。”孙铿颔首,温声道。 “一定准时过去。”千禧大声回答道。 “先去整饬部队吧。刚刚从战场上返回,要让士兵们尽快从战争的节奏中回到和平状态下来。张弛有道才是正理。”孙铿吩咐了一句,便准备离开。战后他的事情更加繁重,陈暮才懒得管这些杂事,蔡韶和樊东来的级别显然又不够。短短一上午时间,第一机动卫已经是他跑过的第三个军营了。 目送着孙铿远去,申博才用有些嫉妒的口气低声道:“院长对你确实偏心,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会邀请谁去他家吃过饭。” “那是你孤陋寡闻。”千禧微笑道:“咱们卫里就有一个常去他家蹭饭的家伙。”说话时,扬手向不远处走过来的齐武和金辉两人招呼了一下。 “哦?是谁?”申博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就是那个被我亲手扔上飞艇的小胖子。”千禧道。他的话音刚落,齐武和金辉两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两人步调一致的向长官敬礼,金辉放下手臂,疑惑的问道:“策士长您刚刚提到我?” “换一身新军装,晚上跟我去院长家蹭饭。”千禧道。 齐武和金辉兴奋的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千禧侧转头,望着申博道:“卫指挥,我想院长家不会缺你一双筷子的。一起去吧?” “我还是不了。”申博摇摇头道:“总得有人需要留下来看家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自嘲道:“我的听力太好,总有人不太 第二百零四章总督1 秦历717年四月初三,晴。桑梅特区临时首府天海城。 特区成立之后,关于首府所在地的争论就一直从朝堂上延续到帝国的大街小巷。天海城之于帝国,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帝国皇帝要将这里设为首府的声音甚嚣尘上。尽管官方至今仍然没有表态,但已经有无数冒险者和商人乘着刚刚贯通南北的火车来到这座新兴城市,将这里的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 急剧增加的人口让天海城的治安长官李渊头痛不已。他甚至准备了一份草案,打算将天海城设置为军事要塞,禁止非军方人士涉足。不过他的计划注定不会通过,蔡韶已经做好了担任第一任特区首府总长的准备。如果自己的第一副手提出这么一个计划,怕不会被熊顿城的竞争对手笑死。 比之于更加偏远的熊顿城,天海城的地理优势在那里摆着。而且,早于草原上绝大多数的城市归入帝国的领土,天海郡本就有一定的居民基础。这是一切都要从头做起的熊顿城无法比拟的。 江流的第一站,就定在了天海城。 专列缓缓停靠在站台上,望着站台上等候的大群军政长官。年轻人俊朗的面容上,微微露出不耐的表情。不过转瞬间,他的脸上就堆满了灿烂的笑容。推开车门走到樊东来面前,点头道:“樊督终于出山,江流甚感欣慰。” 樊东来粲齿笑道:“在您这个真总督面前,我这个假督军就不要班门弄斧了。” “临来之前,广武大将军曾经特意交待于我。樊督您是不世出的名将。这次出山,一定要留你为国效力。”江流握住樊东来的手,满脸堆笑道。 “哪里哪里。”樊东来老脸一红,“当年不过考了一个优等,就值得大将军如此记挂。我这也是纸上谈兵,比起其他同龄的将军们,可是差得远了。” 两人寒暄几句,并肩走上了马车。才一上车,江流的脸色就阴沉下来。“樊督,你在密电中所说的一切都属实?” “句句属实。”樊东来沉声道:“孙铿僚属中的那个姓薛的,前几日就已经不在身边。而且,我还听说……”他迟疑了片刻,决定还是如实分说。江流是他的上司,无论在明面还是暗面,他都要听眼前这人的指派。 “我还听说。您早些年设下的那枚暗棋,已经被孙铿的人生擒活捉了。”樊东来小心翼翼的道,暗中打量着江流的脸色。 江流神色一动,哂笑道:“樊督你说的什么话?我自己都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哪里有棋子可布?” 樊东来陪着笑了几声,心中自然是不信。江流也不管他信不信,自说自话道:“孙铿这次回去,再回来怕是遥遥无期了。那厮其志并不在此,陈暮跟那几位的关系也纠缠不清。只需熬过眼前这场风波,你我坐稳了特区军政的前三把交椅。就是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孙铿来势汹汹,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熬过的。”樊东来摇摇头道:“军法处的长官,已经易人了。” 江流心中一阵烦闷,自从在帝都就任总督之后,一路走来听到的全是坏消息。可怜他机关算尽,竟然全是为自己人修修补补。眼睁睁看着孙铿挟大胜之威而来,自己除了抱着脑袋当缩头乌龟,一点办法都没有。 冷眼看了谨小慎微的樊东来一眼,江流知道眼前这人并不如其他人那样好使唤。可是在这举目皆敌的桑梅特区,除了他还能依靠谁? 书生和渔翁至今仍然没有音讯,怕是凶多吉少了。若是两人在,明面上斗不过孙铿,暗地里也能给他制造些麻烦。江流只感觉自己就仿佛一个手无寸铁的人,面对的是秦军最新装备的一六年式装甲拖拉机。对方连车载的机关枪都不需动用,直接碾过来就是了。 “明日我去参加就职仪式。孙铿就算瞧你我不顺眼,也不能无故找我们的麻烦。”江流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暂避锋芒为佳。 樊东来心中冷笑一声,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感觉到对方的心情,江流忍不住苦笑。桑梅草原的态势,如果按照他的计划去施行的话,即使达不到自己的既定目标,也不可能让孙铿如此轻易的取得胜利。但现在呢?己方人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最后的手尾还要他来收拾。 两人一筹莫展,对莫测的未来忧心忡忡的时候。他们的敌人孙铿却过得很是惬意。借口抱病未去迎接新任总督江流,忙里偷闲的一天无比充实。 城边的护城河边,孙铿第三次扯回只剩鱼线的鱼竿,满脸郁闷的望着已经盆满钵满的林光一和谷雨。 “可惜这鱼吃过了死人肉,实在无法入口。”林光一端起水桶,将桶里的鱼儿放回河里,淡淡道:“要不然就可以给你们做一碗鱼汤喝了。” “最近和林州的那位厨子一起钻研,又发明了什么新菜式了吗?”孙铿疑惑的道。 “没事下下厨也是不错的。治大国如烹小鲜,这话反着说也一样正确。”林光一道。 孙铿对于吃喝享用,简直一窍不通。于他而言,有一口吃的就可以。至于是不是色香味俱全,是不是五味调和沟通阴阳,那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此总有人说他身边养了一群好厨子,却是牛嚼牡丹。 摇摇头对林光一的特别爱好感到不解,将已经没了作用的鱼竿丢到一边。枕着手臂仰躺在柔软的草丛里,眯着眼睛望着天空的太阳。“我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这样悠闲是什么时候了。”他思索着道:“一年前,或者两年前……” “这次回去以后,也许可以消停一段时间。”林光一道:“南洋那边计划开始要到六月。你可以尽情放松,然后等待你的就是一场接一场的严峻挑战。” “嗯。借你吉言。”孙铿道:“如果能够放松的话,我也会放你们的假。” “放假?太好了!”谷雨雀跃道:“院长万岁!” “放假啊。”林光一若有所思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回去一趟。” “回家乡么?”孙铿笑眯眯道:“我可以给你一个带薪的假期,不过回来以后要给我好好干活。”他瞪了谷雨一眼,“假期没有你的份。” 谷雨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意兴阑珊的站起身来。“我去看看齐格飞。” 林光一微笑着摇头道:“林州老家那里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是说准备回绝域那边看看,听说那边已经在半年前彻底荒废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绝域的传说已经落幕了?”孙铿叹了一声。 “还有他的学生们在这个帝国上行走着。”林光一道:“并且,他已经找到了薪火传承的对象。算是寿终正寝。” “安宁堡么?” “就是那儿。”林光一道:“长公主殿下下令让一部分精英教官前往安宁堡报到。你的地盘又强大了几分。” “那里已经成为废墟了,你去又有什么意思?”孙铿扬眉问道。 “那天你跟我说的事情,我想了很久,觉得是有这个可能性的。玲玲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这让我很兴奋。”林光一道:“如果她还活着,那么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的理由,就又多了一个。” “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孙铿关切的望着他。“我不希望失去你。朋友。” “我觉得同志这个词更亲切一些。”林光一难得开了一句玩笑。 “我是有老婆的人。”孙铿认真回答着。 “可我还是个单身汉。”林光一站起身来朝远处走去。“如果妹妹还活着,也许我就要考虑成家的事情了。以后我常年跟在你这家伙身边,家里总要有一个为妹妹做饭的人才是。” “如果你看上了谁,我可以把人抢回来。”孙铿捉着下巴,“帝都恶霸这种差事,我一样能做的很好。” “到时候我会认真考虑的。”这句话传进孙铿耳朵里时,林光一已经走得远了。 “好了。人都走光了。”孙铿让自己躺的更加舒服一些,眯着眼睛懒洋洋道:“你可以出来了。” 狐九重闪身出来,脸上带着三分羞色。“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明明不可能感觉到我的。” “因为我有安全感。”孙铿嘴角勾出一丝微笑。“我感到安全的地方,一定就有你在身边。” “你的话我听到了。再见。”狐九重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纠结的拧着。 “等等,还有一句。”孙铿坐起身来急道。 “我在听。” “这次事了,回安宁堡做你的教官。”孙铿道:“我给你一个安宁的生活。特侦十一已经长大了。” “呵。”狐九重发出一声轻笑。似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再见。”说完,人再次消失在孙铿的视线里,无论他怎样呼叫,都固执的不肯出来了。 “这个害羞的姑娘。”孙铿自语了一句,爬起身来。“我去看那头老龙了,你要不要一起来?不来算了。” 草丛里,狐九重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无意识的把玩着手里的嫩嫩草茎,怅然叹了一口气。 “安宁的生活?傻子,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第二百零五章总督2 翌日。天海城城中心,赢祯铜像广场。桑梅特区第一任总督就职典礼现场。 如果说之前孙铿还对那位不知名的总督报以敬意的话,当他知道人选的名字之后,心中那点关于崇高的想法立刻就丢进风暴洋去了。对于江流这个人,他更加愿意将他与楚尘列为一类。 两人尽管从未见面,但早已经暗生龃龉。典礼前的私人会面显的无比尴尬,樊东来和蔡韶拼命调和场面以免冷场,这两人有史以来第一次站在同一立场上,一场私人会面后,都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只不过双方都明白,这不过是幻觉而已。在典礼之后,就意味着战争即将开始。不是和魔崽子的战争,而是不见硝烟的权力战争。 从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中走出来的时候,孙铿感觉自己的脸颊生疼。并不是其他的原因,而是维持虚假的笑容实在太过艰难了一些。如果可能,他肯定更希望能把手里的铁质文件夹拍在对方的脸上。 随着新任总督一起来的,还有帝都礼仪司遣来的礼官。按照道理说,总督就职属于国事。皇帝陛下就算不能亲临,也要派出地位相应的皇室人员前来。可是桑梅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孙铿,算是半个。赢晚的叔父辈们都不愿意跟身上明显打着“他们”标签的江流走动过频,赢庸托病,羽衣还要抚养小郡王。所以只好因陋就简,孙铿这半个皇室人员再加上礼仪司的礼官一起监看总督的就职大典。 虽然已经是春末,天海城的气温还是不太高。前来观礼的部队和民众都还穿着厚重的冬装。铜像前的广场上,礼官一人孤零零的伫立在台子上,穿着笔挺秦装的他,冻得鼻涕流出老长。可是碍于礼官为天下礼仪之范的桎梏,即使冻成狗,也不敢有丝毫逾距之态。只是心里将帐篷里的诸位高官骂的狗血淋头。 好容易把里面蘑菇的诸位等了出来,却见樊东来伸出一只手,又将江流拖了回去。礼官眉头微皱,心中已是把那毫不顾吝自己的家伙划入黑名单中。孙铿与礼官并排站好,见礼官的惨状,不由失笑。好心掏出一张方帕,递到礼官面前道:“将就擦擦吧,一会宣礼的时候,鼻涕流进嘴里可是不妙。” 礼官叹了口气,望了帝婿一眼。伸手接过方帕,侧过身把鼻涕擦了。顺手将方帕藏进裤兜里,瓮声瓮气道:“多谢。极北之地气候酷寒,南人不太习惯。失礼之处,让您见笑了。” “礼官也是人。”孙铿道:“礼于人下,讲礼的时候还是要顾及一下人的。知道北地寒冷,多穿一些就是了。” “帝婿虽是好心,但您的想法某却不敢苟同。”礼官脸色一冷,哼了一声。要不是顾念到对方的“一帕之恩”,也要把他划入黑名单与樊东来之流同列去了。 孙铿见他脸色不善,知道与他讲理乃是鸡同鸭讲。心中想起闫长顺对这些食古不化的礼官们的态度,心中喟叹了一声。既然对方愿意冻着,就冻着去吧。 樊东来又与江流在帐篷里嘀咕了几分钟,知道陈暮、孙铿等一众高官在外面捱着冷风,也不敢多耽搁。江流脱了一直披在身上的大氅,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秦装走了出来。目光扫过孙铿,眉宇间似乎闪过一丝敌意。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健步直登高台。 原来樊东来叫江流进屋去,是为了保持帝国官员的风度。礼官心中如是想着。只觉樊东来和江流两人越看越顺眼,相反倒是身边穿得臃肿的孙铿,看上去不像刚才那般合意了。 “又一个被礼仪害死的蠢货。”陈暮小声嘀咕了一声,侧头望了孙铿一眼,只见对方今日全身披挂已经是做好了万全的防寒准备。再看冻得如同鹌鹑一般瑟瑟发抖却又强撑场面的礼官,呵呵轻笑一声,淡淡道:“开始吧。” 在场的最高长官下令,礼官不敢怠慢。跨前一步,高声喝道:“江流,你可为帝国做好了一切准备?” 江流微微欠身,高台上劲风吹乱了他的长发。他朗声道:“江流不才,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你可敢为这片土地抛洒汗水甚或热血?”礼官例行公事的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有何不敢?!”江流亢然答道。 “请拿起你面前的权杖宣誓。”礼官抬了抬手,声调平板的宣布道。 江流伸出冻得发白的手掌,紧紧将那柄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白玉权杖放在心口上。脸上露出神圣狂热的表情。“我宣誓!” “礼成!”礼官高声叫道,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礼炮声中,江流握着权杖拾级而下。按照惯例,他需要走到特区最高长官的面前,接受长官的勉励和同僚的嘉许。但是走到陈暮面前时,却看到对方脸上带着一丝少见的严厉。这表情和十几分钟前在帐篷中判若两人,江流将疑惑的眼神投向站在身后的樊东来,只见樊东来负着手仰头望天,竟似浑然没把自己放在眼中。江流心中一沉,知道一定是有一件对自己非常不利的事情发生。究竟是什么事?他苦苦思索着,握着权杖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只听陈暮一声冷哼,慢吞吞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依旧散发着墨香的电报纸。展开来念道:“接到军事研究院院长、皇帝特使阁下孙铿派员的举报后,内务部火速对事实进行了核查。经确认。人犯陈江生与现任桑梅特区民政总督江流确为亲生兄弟关系。证人陈长凡、李渔(代号渔翁)交待的一切事情有待查实。兹命令:即日起中止现任桑梅特区民政总督江流的一切职务,带回帝都接受调查。帝国内务部,秦历717年四月初四。” 即使江流有着一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强韧神经,闻听这个消息之后也忍不住色变。“这不可能!都是诬蔑!” “到底是不是诬蔑,回帝都向陛下解释吧。”陈暮将电报念完,叠成整齐的方块,转身交到一脸错愕的礼官手里。“桑梅特区的民政主官一日不可或缺,有些人实在太让我失望了。”说完,也不理会在场一众官员,负着手便去了。 孙铿知道陈暮是真的怒了。这怒火有一半是冲着自己来得。倒不是对江流的同情,而是埋怨自己不顾大局。可是孙铿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如果不趁着对方立足未稳,给他致命一击。日后就不好收拾了。 陈暮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孙铿才不想触他的霉头。走到江流面前,笑吟吟道:“帝国有史以来任期最短的总督,江君可名留青史。帝国双柱之名未堕,孙某佩服。” 江流心若死灰,只想一头碰在地上撞死。他已经推开了权力的大门,最终却功亏一篑。这让他有何面目回去面见主公?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望着面前这难缠的对手。唇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来。 “江某最喜弈棋,曾有大龙被屠的过往。不过最后反败为胜,实在值得一生回味。归途漫漫,希望院长能常来找我玩,打发无聊的时间,顺便也能让我领教院长的高招。” 孙铿颔首微笑,“一定。”话音刚落,便有卫兵上前来将江流拖了下去。江流阴毒的眼神一直留在孙铿身上,直到上了马车。孙铿却对他视而不见,转过身,望着人从中的樊东来。春寒陡峭,旁人都冻得发抖。唯独此君满头大汗,煞是独特。 “樊督。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孙铿淡淡开口道:“但我不想听。我只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完,也不等樊东来分辩,转身拂袖而去。他已今非昔比,有很多时候简单的一个要求比长篇大论的驳斥更有力量。相信樊东来一定会感受到这种力量。孙铿如是想着,走上了马车。 …… 斗室中,樊东来缓缓斟满了一杯茶,亲手端到林休面前。和颜悦色道:“不要害怕。有我在,孙铿还不能把你如何。” 林休双手接过茶盏,顿首道:“休无能,让主公您受委屈了。” “委屈?”樊东来轻笑道:“这几十年来,我窝在家里受的委屈也和这相差仿佛了。先喝了这杯茶,我们再从长计议。” 林休望着手中的茶盏,嘴角勾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双手微微颤抖着,抬头望着樊东来道:“还望主公能善待我的家人。” “说得什么话!”樊东来低声笑着,抬抬手催促道:“快些把茶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林休咬了咬牙,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汤入腹,稍顷便是翻江倒海如同刀绞一般。他强忍着痛,摸出怀中折扇,打开来轻摇几下。徐徐微风拂到面上,疼痛也似乎去了少许。 “如此……休便去了。”林休粲齿笑道:“主……主公保重。”言罢,再也没有了力气,手中一软,折扇失手落在了地上。 樊东来望着地上的折扇,眼角似有湿痕。他俯身捡起无主的折扇,打开来摇了摇。似是自语又似乎是对已无知觉的林休道:“这耻辱,我确确实实的收下了。” 第二百零六章恩仇1 秦历717年四月十日,晴。天海城长途客运站。 直达帝都的专列整装待发。站台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嚣。侯森和宋显宗两人赶到车站的时候,几乎已经挤不到车厢门前。跳着脚四处眺望,差不多天海城里的高级军政长官都扎堆到这儿了。一砖头下去,肯定能砸中几个能称呼将军的卫指挥出来。 挥舞着手中的车票,找到了忙得满头大汗的站务人员。这才通过一条站务特殊线路,从货运车厢进入专列之中。隔着车窗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人头,侯森心有余悸道:“这恐怕是咱们见识过的最可怕的送别场面了,不知道院长的心中是不是也很感触。” 宋显宗低头研究着车票,听到侯森感慨。似是无意念叨了一句。“是四人车厢啊。若是皇甫华住在你上铺,这白手套我挡都挡不住。” 侯森面色一变,苦笑道:“别提了,老宋。让我宽会儿心吧。依照院长的尿性,皇甫肯定和我在一个房间。我……我死了的心都有。” “什么也别说了,先过去吧。”宋显宗收起车票,若无其事道。 列车发出一声长鸣,车身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两人穿过狭长的车厢走道,来到了高级军官们的专用车厢。将车票交给身穿制服的列车员后,列车员拿出了一个制作精致的皮箱,面带微笑的道:“两位长官,请将配枪取下来,交由我们保管。” “这……”侯森毕竟是武人,随身不配枪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少了什么零件。 “不要担心。”列车员宽慰道:“这是荣誉号的规矩。您的配枪会由我们专人保养和保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说着,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枪柜,柜子里琳琅满目,甚至包括陈暮大将军和孙铿两人的配枪。侯森见两人也遵守了规矩,知道自己不交枪怕是过不了这一关。叹息着解下枪套,放在列车员面前的小桌上。 另一个列车员交给两人随身的小包,包里盛着旅程中必备的洗漱用品。然后推开车厢门道:“二位的房间在四零四,请吧。” “借问一下。”侯森感觉心中打着小鼓,拉住列车员低声问道:“那房间里有人吗?” “当然有人。”列车员一脸困惑的道:“荣誉号的每一个座位都是预定好了的,如果没有人,这个房间也不会开放。还有什么问题吗?” 侯森摇了摇头,心中忐忑的走向了四零四房间。 宋显宗见列车员并没有跟过来,不由有些纳闷。“卫指挥,这趟列车好大的派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是因为这趟列车是皇帝陛下的专列,后来转赠给了院长。”侯森多少知道这趟列车的来历,随口解释了一句。仰头看见已经到了地方,随手一推房门。房门虚掩着,一推便开了。 包厢中摆着两张军营中常见的上下床。床中间靠着车窗的地方,摆着一张矮小的方桌,桌上摆着一副围棋,棋子散落在棋盘上,也看不清棋局究竟进展到了什么地步。淡紫色的窗帘束成一条,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落进来,桌角的无名野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生命中的最后光辉。 一张上下床上已经有了人住,下铺上躺着一个身穿常服的年轻人,上身穿着高领的毛衣,衣领挡住了他的脖颈,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的看着车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上铺上坐着一个面色略显阴沉的黑瘦年轻人,冷厉的目光扫了二人一眼,淡淡道:“麻烦把军靴脱掉,换上拖鞋。” “哦,好。”侯森忙答应了一声。 下铺的年轻人闻声回头,惊讶道:“侯森,真的是你?!” 侯森循声望去,下铺上的年轻人不是皇甫华又是何人?他的心沉了下去,挤出一副热情的笑容来。“皇甫,好久不见。” “本来是有机会见面的。”齐优冷笑道:“不过某人眼中只有魔崽子的大营,看不见我等罢了。” 侯森假装没听见齐优的冷嘲热讽,换了拖鞋走过来。坐在皇甫华对面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同窗,岁月的刻刀在年轻人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曾经如玉石般完整无暇的脸庞上,也多了几条淡红色的伤痕。眉骨上一处刀伤几乎将他的眉毛齐腰斩断,年轻人柔和的脸部线条不复存在,显得有些狰狞。 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皇甫华抚了抚脸上的伤口,微笑道:“学到的东西都还给了教官们,一不小心被一个魔崽子的刀锋扫到。这下可不太好找老婆了。” 一场大战,连指挥官都亲身上阵与敌人浴血厮杀。可以想见那场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阻击战究竟有多么残酷。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说“抱歉”吗?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不是一句抱歉就能够解决了的。 沉默了许久,侯森才结结巴巴道:“这次——只有你们两个回去?” “不。”皇甫华略感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笑吟吟的回答道:“他们乘坐另一趟军列先走一步了。我给他们放了假,叙功之前一天在长安集合。离家好久,都需要回家看看。” “反正人也不多,一百七十三个。嘿嘿……”齐优的话冷厉如刀,狠狠斩在侯森心坎上。“近万人的大军打得只剩下一百七十三个渣滓,他们这个假期可有得忙活。” 侯森刚刚堆出来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不见了。怨不得对方言语伤人,这事自己理亏在先。嘴唇嚅喏几下,气氛越来越沉重。侯森虽然低着头,却感觉到齐优的目光仿佛刺刀一般在自己头顶上划来划去。宋显宗忍不住咳了一声,正想开口替自己长官分说几句。只听房门咔的一声轻响,门开了。四人同时抬头,只见房门口站着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中年将军。他手里拈着一张薄薄的名单,目光停留在皇甫华和侯森两人的脸上。 “拿着名单一路找过来,果然发现你们都在。”中年将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其实不用名单,老远就听到侯森你的大嗓门了。” “没想到你也在一趟车上。”皇甫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机卫打了一个虎头蛇尾的仗,最后的风头都让你们抢去了。”来人正是申博,他将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名单随手一丢,顺手也将站在门外的千禧扯了进来。“我的策士长可是对这趟车门儿清,他知道从哪里能喝到不错的酒。一起去玩玩?” “还是不了吧。”侯森和皇甫华两人异口同声道。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有些尴尬,自觉的避开了对视的眼神。 “你们可以不给我面子,但是不能不给车上载着的美酒面子。”申博热情的道:“院长是不喝酒的,怎么能浪费了他的好意呢?走走走,今天我做东!” 果然如同申博所说,千禧对这趟列车确实门儿清。一行六人躲过乘务员的视线——可怜这些普通人们哪里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们的对手? 来到一节无人的车厢中,千禧脱下一直披着的大氅,挂在门旁的衣架上。“这节车厢是皇帝陛下卫队的试毒间,全列车的酒都藏在这节车厢里。”千禧朝几人解释道:“你们先坐下,我去找人弄点下酒菜来。” 这个房间许久都没有人来,圆桌上已经落满了细灰。几人都是行动派,根本不用乘务员过来帮手,自己就收拾的利落。打开车厢通风,吹去了车厢里淡淡的霉味。皇甫华和侯森相视一笑,依稀找到了一些在安宁堡一起受训的默契感。 申博弯腰费力的拖出一个巨大的木箱,叹道:“果然,咱的鼻子还是一如往日的灵通。”说罢顺手取出一柄匕首,撬开了箱盖。几人凑过去一看,顿时惊讶低呼出声。 “正牌的咸阳烧。足足有一百瓶!”齐优道。 “没打标签,怕不是偷来的。”侯森取出一瓶,对着阳光打量了几眼。 “那蒋氏烧酒的掌柜怕是要哭死了。”皇甫华难得打趣了一句,起出两瓶酒丢给站在外圈的齐优和宋显宗。 几人毫不客气的打开了孙铿的珍藏,一时间房间里酒香四溢。恰在此时,车厢门再次推开了。千禧提着食盒灵猫一样闪身进来,擦去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笑道:“好香,好险。” “险从何来?”申博微微侧转头,微笑问道。 “不过是提了林长官的一个食盒,他便追了我足有半条列车的距离。幸好被我逃脱了。”千禧微笑着,将食盒摆到众人面前道:“今天中午有人要饿肚子了,不过我们倒是可以一醉方休。” 千禧没有想到的是,饿肚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孙铿。听完林光一的回报,孙铿哑然失笑。 “这帮胆大包天的家伙!” “要不要我过去清场?”林光一皱眉问道。 “让他们闹去吧。”孙铿摆了摆手,“通知各车厢段的卫士,不要反应过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第二百零七章恩仇2 真的能够“相逢一笑泯恩仇”?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会信。上万人的性命背负在皇甫华的身上,叫他如何能原谅? 若是换了陈葭在侯森面前,怕是先要提着刺刀在这厮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再来分说是不是原谅的问题。 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仰脖灌进一口辛辣的咸阳烧。这种小巧玲珑的瓶子,拿来送礼倒是不错。用来解渴,却是万万不够。几个大汉都是海量,不多会儿,几人脚底下就各自摆了十几个空瓶。孙铿珍藏起来的美酒,顷刻间已经化成了汗水在空气中恣意蒸发。桌上的菜没动几筷子,侯森却是已经有三分醉意了。 宋显宗看长官的样子,知道要糟。咸阳烧的烈度虽然不如烧刀子,可也是帝国北部数得着的烈性酒。这么没命价的往肚里灌,怕是还没等把心里话说出来,人就已经醉死了。 “长官,先歇歇……吃口菜。”宋显宗不动声色的抢过侯森手里的酒瓶,殷勤的为他将菜夹到面前的碗里。 申博朝着千禧使了个眼色,千禧会意走过来揽住了宋显宗的脖颈。嬉笑道:“宋老哥,今日可没大没小。酒桌上只有兄弟,没有尊卑。” 老宋哪里是千禧的对手?硬被拖着就去了窗边几张小几旁。齐优正捧着一瓶酒浅酌慢饮,见千禧拖着他过来,也不多话,将刚刚摸出来的整一坛稠酒拍在桌上,慢悠悠道:“自己喝还是让我灌,挑一样吧。” 宋显宗顿时头大如斗,硬着头皮坐下道:“都一样的结果,齐老弟出招吧,宋某接着。” 圆桌上只剩下安宁堡里出来的三人,气氛反倒冷了下来。侯森没口子的往嘴里灌酒,似乎只有酒精才能麻痹他的神经,让浓重的负罪感消散一些。申博把玩着精巧的瓷瓶,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一直都在微笑的皇甫华。 “心里若有不平之处,就大方讲出来吧。”申博轻声道:“憋在心里,迟早要出问题的。” “兄弟多日未见,哪有什么不平?”皇甫华慢声细语,脸上兀自带着微笑。 皇甫华越是表现的平静,对侯森的杀伤力就越大。谁也不知道,在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下面,是不是隐藏着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侯森瞥了他一眼,嗫喏了一声。万般歉疚的话堵在胸口,就是吐不出来。仰脖狂灌了一瓶酒,丢下空瓶正要出口时,却见皇甫华的目光已经转向别处。他只好颓然叹了一声,伸手打开面前酒瓶的塞子,继续把自己的舌头和灵魂泡在酒里。 道歉有用吗?他无数次的问着自己。最终也只是摇头而已。也许他们之间的恩怨,唯有一死可以解决。他如是想着,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打开了面前最后一个酒瓶。 “够了!”申博迅疾的出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侯森固执的挣扎几下,发现申博的手臂仿佛一把铁钳,将他牢牢固定在桌案上。他愤愤然望着申博,怒道:“你又想做和事佬?” 申博没理他,转眼望着皇甫华。“你们之间除了生死,还有什么解决的途径吗?” 皇甫华干脆摇头,“没有。” “好。你来杀他。”申博淡淡道。声音决绝无比。 皇甫华认真的打量着他,并没有从申博脸上看出半点玩闹的态度。目光移动,落在侯森的脸上。熟悉的面孔上一瞬间显露出恐惧、愧疚、羞惭等等情绪混合的复杂表情。他的面色一冷,弯下身从裤筒中拔出一柄锋利的刺刀来。刀锋闪着寒光,映的在场三人眼睛发花。 “好!”皇甫华挥刀直刺,侯森一眼不眨的望着刀尖逼近他的喉咙。心中一阵释然,全身已经放弃了防御。 却见刀锋一转,径直朝下刺去。“哆”得一声,锋利的刺刀贯透了手掌和圆桌,直没至柄。 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出来,皇甫华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微笑。 “已经杀了。” 从申博制住侯森,到皇甫华拔刀刺人。不过电光火石一瞬间的事情。待到齐优和宋显宗两人齐齐扑到圆桌前时,顿时色变。 “你蠢不蠢?”齐优的脸更加黑了三分,气咻咻的骂了一声。 皇甫华低头望着与桌子紧密连在一起的手掌,始终在微笑。“记着,你欠我八千九百九十七条命。带上我的,一共八千九百九十八条。” 侯森无地自容,他已经无需再抱歉。欠下的命债,用命去偿还就是了。脸色沉静下来,点头道:“记下了。他日你若有难,天涯海角也好,刀山火海也罢。必火速来援。” “我也记下了。今日之后,还是兄弟。”皇甫华缓缓拔出刀刃,将手掌抬了起来,任由齐优处理。 早在皇甫华挥刀的那一瞬间,申博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处置方法。一方面感慨皇甫用心之良苦的同时,也对这人的隐忍和大度暗暗心惊。若不是他做错了事情,以至于失去了一切从头再来。若是照常发展下去的话,恐怕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低于当今世上任何一位大将军。甚至,超越妘焕、百里无忌那样的传奇也不是不可能的。 千禧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见两人矛盾暂时告一段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静悄悄朝外走去,把私人空间留给了他们。院长还关注着他们之间的事情,既然有了好消息,应该在第一时间告诉他才是。他也清楚的很,若不是林光一放水,恐怕自己不会那么轻易就能逃脱的。 车厢中,孙铿坐在舒适的高背椅上听千禧把事情讲完。摇晃着酒杯,嘴角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结局。”他叹道:“战场上欠下的,就让他们在战场上去还吧。希望这次也能让侯森长长记性。” 林光一冷笑道:“就算没有你这番撮合,以皇甫华的性格,一样能把事情解决的妥当。白白欠下你这人情,想必他那一刀扎下去,也是肉痛的很吧。” “你最大的缺点便是把人想得太坏。”孙铿摆了摆手,并不打算与他置辩。话锋一转道:“这次回去献俘,你真的不打算参加了?” “我对于这些华而不实的场面活不感兴趣。”林光一如实道:“如果方便的话,就请你把谷雨借给我几天用用。”他说得如此一本正经,以至于孙铿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回应。 他扯了扯嘴角,无奈笑道:“问问谷雨的意思,我没有意见。” 林光一思忖道:“献俘期间,应该是没有什么人敢来找你的麻烦。有薛汉臣一人在你身边应该也能应付的住。现在好歹你也算按照帝国的规则行事,但还要防止某些人恼羞成怒掀了牌桌。特别是——”他意味深长的望了孙铿一眼,并没有把话说完。 “那帝国也许正需要一股涤荡腐朽的风暴。”孙铿同样意味深长的回答了一句。 “我敢保证,那不是你想要看到的未来。” “尽管不是我想看到的,但我要说……早晚会有那一天的。”孙铿缓缓的说了一句,仰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目光投向窗外,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 三天后,长安。 北方草原上万物齐发,春风依旧陡峭。在帝国的腹地长安,却已经是一副初夏的景象。姑娘们穿上素雅飘逸的长裙,小伙子们也把衣柜里放了数月的秦装套上。 柳树街是长安城内一条鲜为人知的长街,尽管它与勤政殿只有一墙之隔,但并没有被勤政殿里的喧嚣所传染。更多的时候,长街上走动的是全副武装的皇城卫兵,鲜少有普通民众会走到这条道路上来。如果想要快速通过勤政殿附近的繁华区域,稍远一些的第七大街可比这里繁华的多,而且还有公共马车通行。在最新售卖的长安地图上,柳树街的地名已经完全从地图上被抹去了。不要说那些第一次到帝都来的旅行者,就是长安本土生长了半辈子的老人们都已经将这条长街给忘的干干净净了。 何虎子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卷低着头在柳枝舞动的长街上徜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走动的卫兵。卫兵们似乎也没有看到他,依旧排着队列从路中间走过。路的另一边便是一座高达十米的围墙,围墙的另一端,住着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人。 “低着头走路看书,眼睛不想要啦!”姐姐何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何虎子收起书卷,抬起头来。望着愈发明媚动人的姐姐,皱眉苦恼道:“明天就要进行第三次测试了,同期的六十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五个。不努力些,怕是要辜负院长的期望了。”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神脚是不对的。”何囡取笑道:“这下你该懂得日常积累知识的重要性了。” “问题是,现在全部都是理论性学习。”何虎子习惯性的想要解释几句,可是话才刚一出口,就发现这种事不可能对姐姐说清的。赶紧闭上了嘴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今天怎么会来的?” “今天院长从北方回来,难道你不想去迎接他么?”何囡望着已经完全被测试缠住的弟弟,怜悯的道:“可怜的傻弟弟,该放松还是要放松的。正好阿吕那家伙也到了长安,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陪他吧。” 第二百零八章长安记忆1 在吕耀明不懈的感情攻势下,何囡自诩坚固的心理堤防并没有坚持太久。听见姐姐把未来姐夫挂在嘴边,何虎子忍不住有些奇怪的心思掺杂着。用力摇摇头道:“不行,我还得考试。” “你不去就算了。”何囡撇了撇嘴。“不过,阿吕刚刚买了一辆最新款的蒸汽车,你确定不去研究一下?” 一提到蒸汽车,何虎子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自入了少年营之后就酷爱机械,蒸汽车这种集当前技术于大成的科技代步工具就成了他的最爱。只不过能研究的只有安宁堡里的几台实验车,对于市面上流行的最新型号,何虎子也只能对着宣传画报流口水的份。且不说那让人望而生畏的价格,就算能买得起,他所供职的秘密机构也绝对不会让他把车开出去。 可是吕耀明就不一样了。通过售卖早餐快速聚拢起了第一笔启动资金后,他便显现出了家族特有的经商天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成了最新一家蒸汽车行最年轻的股东。即使吕耀辉狠心断掉了他的零用钱,他也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下去了。知道未来的小舅子喜欢机械——特别是蒸汽车之后,吕耀明便打着与虎子小弟一起钻研机械之名曲线报国。 何虎子这涉世未深的小家伙怎能是吕耀明的对手?没几天时间两人就已经混得烂熟。有内部人帮忙的情况下,吕耀明再回过头来对何囡展开攻势,自然无往而不利。再加上何囡正处于一个感情空窗期,很轻易的就被吕耀明攫夺了芳心。 何囡硬把弟弟拉来,也是有自己打算的。吕耀明最近几天的要求突然有些唐突起来,最近一次幽会居然想要自己做那羞人的事情。她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女孩,见吕耀明毛手毛脚,顿时怒气勃发。一个大背摔把吕公子摔得七荤八素。 吕公子倒是没怎么生气,只是感觉何囡这种女孩特别对自己的胃口。最近几天追得更是殷勤了。何囡不胜其扰,只好把弟弟带在身边好做个挡箭牌。不求其他,只求让吕耀明能够老实一点儿就谢天谢地了。 拉了弟弟从柳树街出来,远远便看到吕耀明穿着一身雪白的秦装倚在一辆敞篷蒸汽车前无聊的等着。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吕耀明本已经是人中龙凤般的俊朗,再加上这辆鎏金的蒸汽车和一尘不染的秦装搭配。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吕耀明浑然没管旁人的眼光,望眼欲穿的等着何囡从柳树街出来。第一时间两人目光相碰,吕耀明顿时拼命的挥舞着手臂,脸上的沉静冷淡表情瞬间便丢进风暴洋里去了。 得亏爹妈没给这小子生条尾巴,要是有尾巴一定会毫不吝惜的拼命朝何囡摇晃。何囡忍住笑,走到吕耀明面前。板着一张俏脸道:“走吧。” 吕耀明却没听他的,带着讨好的表情走到何虎子身边,亲热的揽着少年的肩膀道:“小弟,看看怎么样!” 何虎子欣羡道:“是追风号!耀明哥,你买的?” “不!这不是追风号。”吕耀明神秘兮兮道:“这是最新的款式,老实说,我还没有为它想好一个名字。要不——你给它定个名字怎么样?” 何虎子闻言心喜,毕竟是少年心性,也没往深处想。沉吟片刻道:“御翔如何?取得是御风飞翔的意思。” “好名字。”吕耀明才不管何虎子取得什么名字,哪怕管这部车叫阿猫阿狗也不在乎。他有的是办法制造出噱头来,让富家公子哥们趋之若鹜来买自家的产品。伸手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根鎏金的曲棍来,递到何虎子面前。“从现在开始,他是你的了。” “真的?”何虎子伸手就要接过,可是对上姐姐严厉的目光,手指像触了电似的缩了回去。他摇摇头,依依不舍道:“耀明哥,我不能要。” “怎么,未来的飞……”吕耀明好险就要在大庭广众下把虎子的秘密身份公布出去,立刻迎来了姐弟俩有志一同的警告眼神。他急忙住嘴,哈哈干笑道:“我跟你们那边的教官熟识,让他们开个条子允许你可以自由开着这玩意儿进出就是了。多大点事儿?” 何虎子思索再三,还是摇头。耀明哥虽然与姐姐订了终身,可一日没有成婚便一日不是自己真正的姐夫。再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以后姐姐跟耀明哥发生了矛盾什么的,自己这个做弟弟的该如何自处?他虽然年少,可是考虑的却甚是全面。 见何虎子面对诱惑,仍然能够坚持。吕耀明对这姐弟俩更是佩服。这世界上能够坚持着抵制诱惑的人不多,能够做到的人一定是强者。想必这也是那位天才绝艳一般的人物真正看中虎子的地方。他也不多话,将那柄曲棍收了回去。“那便等我跟你姐姐正式成亲,姐夫送你一辆纯金的车子。” “呸!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谁说一定要嫁给你了。”何囡娇羞的啐了一口。吕耀明见佳人对他露出羞色,整颗心都要酥了。心想若是能够天天看到何囡对自己如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心猿意马想得有些多,心中却总有些不安。蓦地想起什么,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惊慌失措道:“不得了,咱们得抓紧去车站。再有一个小时,院长的专列可就要到站了。” 章淼夫特地带了安宁堡的学员过来迎接,几大副院长也亲自到场。若是迟到,日后肯定少不了吃挂落。吕耀明虽然平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可还是把安宁堡里的规矩看得很重的。连忙带着何囡姐弟俩一路风驰电掣,堪堪在专列抵达之前赶到了已经全面戒严的长安客运站。 何囡已经是安宁堡里的教员,凭她的证件一路畅通无阻。气喘吁吁赶到迎接的方阵前,正好迎上章淼夫带着王戎一起走来。看见两人手牵着手并肩而来,章淼夫脸色一沉,低咳了一声。 何囡心中一紧,章副院长是个方正君子,自己若还是学员身份倒还罢了。为人师表,却又与班上学员卿卿我我。连忙放开了吕耀明的手,规规矩矩的站到王戎身后,小心翼翼的朝着弟弟和情郎使了一个眼色。 吕耀明见章淼夫脸色不善,敬了一礼便打算开溜。却听见章淼夫冷喝道:“你往哪儿去?给我回来!” 吕耀明老老实实站在章淼夫面前,垂首等着挨训。却听章淼夫道:“今日大家都穿了制服来,唯独你玉树临风。怎么,给院长献花的差事,你想做上一做?” 吕耀明居然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若只是献花,也无不可。”说着这话,一双目光多半还停留在何囡身上。 “给我们的何教员配一条相称的裙子,你们两个便一起去给院长献花吧。”王戎沉声道。倒不是有心撮合他们两个,而是时间紧迫,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吕耀明的合身制服。漂亮裙子倒是好找,以他吕家的势力,还不是分分钟就能办到的事情? 吕耀明感激的望了王戎一眼,干脆的答应了一声转头便去张罗这事情了。章淼夫回头无奈的望了王戎一眼,王戎摊了摊手道:“给这小子找点事做,总好过让他闲着给我们惹是生非。” 章淼夫也只能苦笑,安宁堡里的权贵子女越来越多,如何管教他们成了两人面前最大的难题。吕耀明不是第一个来安宁堡的权贵子女,但绝对是最难对付的一个。而现在没有孙铿那位神鬼不惧的帝婿镇着场面,这帮少男少女们把吕耀明视为模范,已经快要把纪律严明的安宁堡掀过个来了。 若他们能有吕耀明一半的自制力还好,可这些少男少女们偏生又都没有。一帮子打不得又捧不得的刺儿头们,几乎快要让魔鬼教官们威风扫地了。 吕耀明出门不到五分钟,便带回来一条素白的长裙。顿时学员方阵里响起一阵欢呼口哨声,自然便是那群把吕耀明奉为天人的权贵子女们所为。教官们无可奈何,何囡羞得霞飞双颊。捧了裙子自去更衣室梳洗打扮。一帮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们起哄声更大,吕耀明心中得意,在学院面前走了几步。双手下压安抚道:“各位不要吵嚷了,马上咱们的院长就要来了,拿出你们最大的精神头来,让咱们的院长感受到咱们的热情好不好?” “好!”学员们热烈的欢呼着,给予吕耀明最大的精神支持。一时间他的风头无两,把身边一帮教官都当做了陪衬。章淼夫哼了一声,已经是下了狠心。冷冷望了吕耀明一眼,心道:这次就算是拼了自己的脸面不要,也要把这个混小子从安宁堡里赶出去。 心中正如是想着,那边厢何囡已经换好了衣衫出来。和吕耀明站在一起,甚是般配。一时间口哨和帽子齐飞,刚刚排好的方阵瞬时又乱哄哄的不成样子。 章淼夫气得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吕耀明一眼。吕耀明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若是惹怒了这位,一个小时都在安宁堡里待不下去。思忖着等欢迎仪式结束后找他好好分说一番,正思索的当口,只听见道轨远处一声长鸣,孙铿乘坐的专列已经进站了。 第二百零九章长安记忆2 留给教官们的时间不多了,在专列抵达前短短几分钟时间整好队列对于这些已经准备放羊的少年们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安宁堡教员们面面相觑,望着队伍不知该如何下手。王戎带着军事教员们去各自小方队维持秩序,奈何教员太少,少年兵又有点多。顾此失彼,刚刚弹压了这边,那边又混乱起来。 直让章淼夫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皇帝陛下的,带这些孩子出来。一个庄严肃穆的迎接仪式,生生就被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们给毁了。正后悔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不屑一顾的低声咕哝道:“我原以为帝婿手下无弱兵,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罢了。” 章淼夫回头,看见新来的几个中年教官列成一队,好整以暇的望着那边厢王戎带着军事教员队忙得满头大汗。他知道这几人的来历,倒也不恼。叹了一声道:“时间紧迫,几位若是有办法的话就用出来吧。这帮欠管教的家伙们,着实让你们见笑了。” “其实很简单……”为首一个教官向前跨了一步,从腰间取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黑色教棍。“重典、速决!仅此而已。”他回头望着同伴们,低声厉喝道:“我们上!让安宁堡的同僚们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 一股小小的黑色旋风从章淼夫身边刮过,带着狠辣的暴风雷电冲进少年兵队伍中。黑色教棍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刚柔相济。闪电般扬起又落下,准确的击中少年兵的手背。火辣辣的疼痛立时让少年咧嘴哭了起来,但是教官们毫不留情的第二下立刻让他们懂得了“规矩”这两个字的真正写法。 “噼里啪啦”一阵响亮的教棍击打声几乎连成一片,止不住哭嚎的少年一直被打到明白教官们的意思时为止。 场面迅速变得稳定下来,王戎和军事教员们尴尬的站在队列中间,看着陌生的教官们一个个将少年兵收拾的服服帖帖。 一个军事教员脸上露出愤愤难平之色,低声抱怨道:“安宁堡里禁止体罚。他们还是孩子。” 为首的教官耳朵甚灵,马上听见教员的抱怨。他嘿然冷笑一声,“慈不掌兵。他们是孩子,但也是军人。是军人,就得服从命令听指挥。”阴冷的眼神望向一旁表情复杂的王戎,轻声道:“在那里我们教你的东西,看来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戎浑身一震,重重垂下头去。中年教官也不理他,一路抽打过去。后面知机闭嘴的孩子,也不多不少捱了一棍。也许是读懂了少年眼中的委屈,教官粲然一笑,脸上仿佛凝固了千年的坚冰化开。“你要懂得——公平。” 一通不讲情面的棍棒洗礼之后,再也用不着王戎和军事教员们费心费力,少年兵们按照往日训练时的记忆自动把队列排好。而此时,专列才刚刚停稳。 车厢门推开,陈暮和孙铿先后从车厢中走了出来。因为此时转运参加献俘仪式的部队还在路上,先期抵达的军官们并不为人们所知。这场欢迎仪式被限定到了一个极为狭窄的范围,除了安宁堡之外,帝都各衙署办事机构都只是主官轻车简从而来。勤政殿代表皇帝陛下前来的,是新任右相姜上云。这位“橡皮图章”似的人物似乎吸取了前任惨痛的教训,不仅上任时悄无声息,连公事都懒得去理会。听说了这次仪式之后,立刻自告奋勇的赶来。倒也省了贺八方和赢晚的心,也照顾了陈暮和孙铿的脸面。 陈暮和孙铿刚刚站定,便接到了吕耀明和何囡送上的鲜花。望着眼前容貌依稀有些熟悉的青年,孙铿点头致意。两人捧着鲜花走到姜上云面前,稍微寒暄了几句,便宣布仪式结束。 庞春江混在孙铿僚属的队伍里一起下了车,闫峰自从把他发派出去之后就似乎忘了这茬,一直都没有把他召唤回去。少年的地位尴尬,也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属于哪个部门的。正好大家都要回帝都,孙铿也就把他安排进了策士队里。 他下来的时间有些晚,并没有看到吕耀明和何囡联袂献花的情景。不过,倒是有个熟悉的面孔让他欣喜万分。何虎子也站在安宁堡学员方队里,只不过和大多数手背青肿,眼泪汪汪的学弟学妹不太一样,那些面冷手辣的教官们似乎知道他并非其中一员,将他单独放过。少年站在前列,显是看到了混在队列里的庞春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个已经被宣布了死讯的人,为什么还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庞春江朝他比了个“待会见”的手势,就随着队列远去了。何虎子心乱如麻,他知道庞春江对姐姐的心意,也知道姐姐当日得知他的死讯之后伤心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姐姐现在已经有了吕耀明,怎能让她徒生烦恼?可是,完全隐瞒姐姐的消息,对庞春江又太不公平了。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肩膀忽然被猛地一拍。他吓了一跳,恼怒的转回头来。正好碰上吕耀明那张笑得甚是灿烂的俊脸。 “虎子小弟,想什么呢?”吕耀明特意将虎子的子字咬的很重。 “没……没想什么。”何虎子避开了吕耀明的视线,转移话题道:“我姐呢?” “说什么穿裙子回去不方便。她是教员,就要有个教员应有的样子。”吕耀明摊着手无奈道:“难得放假出来,本来想带着你们在长安游玩一整天的。不过……章副院长那张黑脸,怕是回去以后少不了吃挂落。” 听到吕耀明打趣章淼夫,何虎子也忍不住莞尔一笑。不过转念一想,抱着万分同情的心思对耀明道:“院长回来以后,你们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教官跟当初的赵甲教官的风格有些像,训起人来可不讲情面的。” 吕耀明侥幸逃脱了教棍的洗礼,想起那可屈可直的黑色教棍,顿时便笑不出来了。想了想之后便坦然了,又恢复了昔日没心没肺的乐天脾气。“躲是躲不过了,大不了我再机灵点,想必能少挨很多棍子的。再说,有你姐……”他本来想说被何囡教训的已经差不多够耐打了,可是话到嘴边看到虎子给他使得眼色,口风一变道:“有你姐在,我的伤也好的快一些不是吗?” “哦?那是为什么?”何囡听他说得含含糊糊,忍不住疑惑问道。 “因为尊敬的何教员,您得微笑就是我的疗伤圣药。”吕耀明转过身去,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狡辩。”何囡俏脸红了红,娇羞道。 吕耀明指天道:“我说的话可都是认真的,蓝天可以作证。你看我上次摔得那么惨,今天还不是活蹦乱跳的站在你的面前。都是因为你。” “再说我又要摔你了。”何囡威胁道。 “啊!救命啊。”吕耀明抱头鼠窜而去,何囡气呼呼的追了几步,突的想起自己的身份,哼了一声站在原地。望着小弟道:“刚刚淼夫院长给我们开了一个短会,今天教员们集体放假一天。正巧你也没事,耀明邀请我在长安玩,一起好不好?” 何虎子有心想要拒绝,可是姐姐眼中恳求的目光让他无法硬下心肠。点点头道:“好。” 看着姐姐和耀明的幸福样子,何虎子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个人既然已经死了,就让他在姐姐的世界里消失吧。尽管这想法有些自私,但为了姐姐的安宁,他什么都愿意舍弃。 庞春江脱离了大队,在车站外面的街角等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何虎子来与他见面。少年有些失落,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他知道虎子的身份,也许是被其他事情缠住了,没有机会过来与他叙旧。反正以后还是有机会的,等再见了面时详细分说吧。他如是想着,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喂!小子。”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他愕然回头,惊喜道:“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闫峰手里拄着一根不合时宜的黑色雨伞,倚在墙壁上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很意外么?假期还愉快吧。有新任务要派给你了。” “新任务?”庞春江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想起那个爽约的人。但很快,他就把这一切都抛诸脑后。打起精神道:“是什么任务,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闫峰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扛起雨伞当先朝前走去。庞春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忍不住回头向车站方向望了一眼,“下次……下次一定要好好的找你谈一谈。”他心中默念着,跟着闫峰脚步急促的远去。 远处传来一阵蒸汽车的轰鸣,隐隐中似有熟悉的欢笑声传来。 第二百一十章长安记忆3 秦历717年四月十四,小雨。帝都长安,未央宫。 牛毛般的细雨无声无息的洒了一整天时间。屋顶的琉璃瓦,被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露出赏心悦目的翠绿色来。 孙铿很烦某个吃饱了睡,睡醒了哭的小家伙。但烦也没有办法,谁让这是他的儿子?更糟糕的是,这小子似乎是自己天生的仇敌,只要看到他,就会没完没了的哭个不停。乳母无论怎么哄都哄不下来,直到羽衣把他抱起来或者孙铿自己主动走出去。 相比之下,孙窈大小姐就乖巧听话多了。这会儿,她正坐在孙铿的膝上,手里拿着一根铅笔,认认真真的在孙铿已经快要完工的草稿纸上作画。孙铿手里捧着一份厚重的报告,看得入神。 “爹爹,看看……”大小姐举起自己的得意之作,含混不清的唤道。她才刚刚到了学说话的年龄,让孙铿骄傲的是,这小姑娘第一个学会的名词,居然是陪她时间最少的爹爹。 这让羽衣感到很郁闷,直呼女儿偏心。夫妻两人都把孙窈视为己出,并没有因为小公子的降生而降低分毫对孙窈的待遇。羽衣也有意让赢雨和孙窈之间培养深厚的姊弟感情,他们为父为母的终要老去,未来还要看他们的。 “哦。好。”孙铿瞥了一眼,苦心绘制半夜的图纸被女儿涂抹之后,变得面目全非。摇头将女儿从膝上抱了下来,拍拍她的脑袋瓜道:“拿去给你母亲看,我的乖女儿要变成大画家了。” 小家伙虽然不知道“画家”为何物,不过得到了父亲的赞赏总是好的。欢呼着举着图纸奔进卧室里,呈到了羽衣面前。 “真乖。”羽衣随手拈了一颗糖果,塞进孙窈嘴巴里。赞叹了一句,望着孙铿画了半夜的图纸,失笑道:“旁人若是动一动你的书桌,就算不大发雷霆也要阴沉半晌的脸。这下,终于找到能降住你的人了。” “女儿嘛,要宠。”孙铿捏着下巴,坏笑道:“这小子,到了开蒙的年纪就给我乖乖去安宁堡呆着。大街上的二世祖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他们中再多一个。” 似乎听懂了父亲话里的威胁之意,赢雨不安的扭动着身子,咧嘴嚎啕起来。羽衣皱眉嗔道:“你看你看,这才刚老实几分钟,又被你给逗哭了。你们父子俩真是天生的对头,真不知道以后会闹成什么样子。” 孙铿虎着脸瞪着儿子道:“敢跟我较劲?我会让他明白我们两个到底谁才是爹爹。” 赢雨被他的话音吓得一怔,稍微安静了几秒钟后,更加响亮的哭声在卧室中响了起来。直到羽衣愤怒的将孙铿推出卧室后,小家伙的哭声才稍微止歇。 孙铿无奈耸肩,三天之后就是统帅部方面安排的献俘仪式。名为献俘,实际上只是一次规模稍微小一些的阅兵而已。一场大战下来,桑梅草原上抓来的各族俘虏少说也有十几万,陈暮才懒得让这些坏事做尽的家伙们去浪费帝国的粮食。随便挑选了几百个老弱病残,送进帝都在民众面前露露脸糊弄过去就算了。之后等待这些战俘的命运是什么,陈暮不说,孙铿也大约猜个八九不离十。想必长安附近的某处荒山里,又要多上一个合葬大墓坑了。 心中想着事情,走路也有些不小心。茫然乱转了几圈之后,孙铿竟然尴尬的发现自己迷路了。对于在长安的新家,他确实很不熟悉。但迷路这种故障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有些灵异。难不成是那些长年沉眠于地下的英灵,想要跟自己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孙铿如是想着,信步在宫廷花园里乱转了起来。想着能走运碰上个侍从,把自己重新带回正确的路线上去。 谁料到,越是想要什么越是找不到;越是怕什么,也越是会碰上什么。话有些绕口,但道理总是不差。寻了好久,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孙铿在自家宅院里没有随身带卫士的习惯,狐九重也没跟在身边。这丫头似乎跟他有着奇怪的心理感应,若是她在附近,他一定能感受的到。 这时候天又阴沉起来,细微的雨丝飘洒下来。孙铿打了个寒噤,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睡衣。摇头苦笑几声,便走到最近一个凉亭里。打算避过这场雨之后,再去寻找回家的路。 刚刚坐下,雨势便大了起来。看上去一时半会是不要想着停了。孙铿冻得发抖,却又无计可施。心想在自己家里迷路已经让人笑掉大牙了;若是再被淋出病来,岂不是霉上加霉? 正自怨自艾的时候,忽然听见雨幕中脚步声响。惊喜抬头望去,却是没来由的吃了一惊。只见淫雨霏霏中,一个身穿古旧秦装的中年人在石径上来回踱着步,似乎没有看到凉亭里的孙铿,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孙铿虽然觉得诡异,但来者是客,对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因而站起身来,扬声邀请道。 “是了。现在这里是你的家。”那中年人闻声转头,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居然会在这里碰见。命运的安排,当真奇妙至极。” “阁下是……”孙铿微微歪头,上下打量着中年人。他暗暗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感到一丝痛楚。他心中稍微安定,伸出手臂虚邀。:“请坐。” “你当真不知我是谁?”中年人脸上的笑容更盛,坦然坐了下来,用审视的目光望着孙铿道:“算了,不知道也好。否则说话就没什么乐趣了。最近你的走势不错啊,已经有了几分名臣的架势了。再多给你一些时间,说不定还真的能把帝国从绝境里拖出来。”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位先贤帮我奠定了基础。”孙铿欠身道,总觉得眼前这中年人有些熟悉的感觉。但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却说不清楚。伸手摸了摸上衣口袋,试图摸出一枝香烟来。随即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自然是不可能有香烟这种物件随身携带的。中年人却是失笑,打开了上衣口袋,抽出两根烟卷来。熟稔的递给他一枝,笑眯眯道:“很久都不碰这些东西了,见到你忍不住也想抽上一枝。来的时候,我们那里怎么样了。是不是家家有地种,过年有新衣服穿,顿顿都能吃上肉?” “是啊。你说的那些现在基本上都已经实现了。”孙铿下意识的回答道。 “这样的话,我也就不那么牵挂了。”中年人笑了笑,悠悠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跟她很像。” 孙铿肯定的点了点头,脑海中隐隐有灵光闪现,却怎么也抓不住头绪。 “但是不要掉以轻心,还有更加可怕的敌人。”中年人点燃了烟卷,悠然抽了一口。袅袅的青烟升腾起来,在两人的头顶上蜿蜒出一副抽象的画卷。 “我知道。”孙铿下意识回答了一句,却马上凛然。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能看透他埋在他心中最底层的恐惧和担忧? 中年人看到他惊惧的表情,淡然笑了笑道:“不要害怕,他们虽然可怕,但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他正要推心置腹的把话说下去,凉亭外一个粗豪的声音却打断了他。 “陛下,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出发了。” 孙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深蓝色军服的七尺大汉站在雨里。肩上背着一杆老旧的前装燧发枪。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察觉到孙铿的注视,冷冷的斜睨了他一眼。嗤道:“不要想着从先人那里得到好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眼前这形象跟他在某个祠堂中看到的塑像完美重合在一起。孙铿大惊起身,手指间夹着的烟卷失手落在地上。“你……您,您是……”他挣扎着想要说出那个答案。 中年人含笑瞥了他一眼,举步朝凉亭外走去。 “请等一下!”孙铿拔足追去,“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究竟是谁!” 中年人已经走出了凉亭,闻言回头望了他一眼。“这重要么?”他扯了扯嘴角笑笑。 孙铿怅然若失的止步,惊讶的看到泥土里站起了百十个浑身泥土,满身伤痕的秦军士兵。他们似乎没有看到孙铿,而是自动的聚集在那七尺大汉的背后,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身后哪里还有凉亭?这分明是一片荒凉的古战场。那中年人在无数秦军士兵的簇拥下朝远处的战阵中走去,人群中,孙铿依稀能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他怔怔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人脱离队列,疾步跑到他的面前。孙铿这才发现,这人竟然是已经去世的张复亭。 “复亭,你怎么也会在这儿?”孙铿吃惊的喃喃道。 张复亭粲齿笑了笑,指着远处的战阵道:“战争不会结束。院长,珍重。”说完,朝孙铿敬了一礼,转头决然离去。 孙铿想要伸出手拉住他,可是他的手却穿过了张复亭的身体。更加遥远的地方,玄色的战阵已经与乌云般压过来的敌军交击在一起。战线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缓缓逼近。 成群的飞龙遮蔽了天空,青面獠牙的魔兵提着刀枪步步进逼。万军从中,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朝他露齿一笑。轻轻抬起玉臂,素手朝他所在的方向微点。 震天的喊杀声传来,一个魔兵狠狠的将长矛搠进他的胸口。 孙铿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大叫一声,从冰凉的木椅上站了起来。哪里有什么战场?他还是坐在凉亭中,原来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中阴云密布,一阵阵凉风吹来,只让他彻骨的发寒。回忆着那个不祥的梦境,他的心没来由的一阵剧跳。眼皮越来越沉,双腿一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尾声 秦历717年四月十七日,阴。帝都长安,勤政殿前广场。 “皇帝陛下万岁!” “大秦帝国万岁!” “……” 一阵阵的声浪将献俘仪式推向了最高潮。在队列最末压轴的是刚刚补充了新的战车的国防军第九十六卫。发出震天机器轰鸣的钢铁怪兽驶过第一大街的青石板路,顿时便让路旁观礼的民众热血沸腾。生出了有此强大武力,何愁战争阴云的情绪来。 不过,也有眼尖的民众看到勤政殿宫门上方的观礼台上,少了他们想要看到的某人身影。在这个接受万民欢呼的完美时刻,那个立下盖世功勋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听说是病了。”人群中,不乏消息灵通人士。 “病了?病得当真是时候。我看是观礼台上有人不想让他威望过高罢了。”这是持有阴谋论的人的看法。 “也不见得,听闻帝婿没日没夜的工作。这可不是惜福之道,生病是迟早的事情。” “没日没夜的工作?那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立刻有人驳斥这听上去荒谬的言论。转头嗤笑道:“莫非是长公主殿下偷人了不成?” “噤声!现在这里到处是官府的暗探,你是想让咱们都去蹲大狱?”立刻就有冷静的人出口告诫。一群人顿时噤若寒蝉,这时献俘仪式已经临近尾声,民众再抬头向观礼台望时,发现观礼台上的皇帝陛下和一干重臣们都已离开。这才在村正里正的带领下,各自散去不提。 献俘仪式现场的欢呼声,自然也传进了未央宫里。孙铿卧在软榻上,手里依旧没有放下书本。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略微怅然的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恨不得马上病就好了,然后插上翅膀看看你的功劳?”羽衣轻笑道,顺手端起已经晾凉了的药盏,抢去他手里的书本,将药盏塞到他的掌心。 “倒也不全是。”孙铿叹道:“我在想那日的梦,先圣皇帝陛下究竟想要给我传达一个什么意思。” “是你想的太多罢了。”羽衣道:“先圣皇帝若有灵,早就从坟墓里爬出来砍了现在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何必要托梦于你?” 孙铿小口抿着苦涩的汤药,皱眉道:“这见鬼的汤药要喝到什么时候?” “喝到你完全健康为止。”羽衣随手写了一张单子,转交给身边侍立的良辰。低声吩咐了一句,良辰领命,拿着单子出去。 “我已经写了一些你需要完全忌口的东西。可可和茶是不能喝了,烟卷也要完全戒掉。”羽衣察觉到孙铿的疑惑目光,笑吟吟的解释道:“我还给薛汉臣下了死命令。从现在开始,你的工作时间只有八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就是抬也要把你从办公室里抬出去。” “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孙铿摇摇头,索然无味道。 “乐趣有很多,比如安宁堡里有一群不听话的小崽子,如果你回去调教他们,我想效果会更好。”羽衣笑道。 勤政殿,皇帝陛下寝宫。 赢晚换了一身便服,回到了会客室里。有一位客人,已经等了他很久。 见到皇帝陛下进来,乔季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欠下身去。 “乔老不必多礼。”赢晚双手搀住老人枯瘦的身体,温声劝慰道。 乔季这才重新落座,将手边早已经准备好了的文件双手呈了过来,“这是陛下您要的记录,以及我对病情的一些见解。” 赢晚翻阅了一下,便随手放在了一边。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望着老医师道:“孙铿得的是什么病?” “心疾!劳累过度,外加受了些风寒引发的。”乔季如实道:“孙铿的身体出乎我的意料,他非常健康。换做一般人像他这样拼命的工作,可不是惜寿之道。让他休息两三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就会恢复如初。” “这样……”赢晚若有所思道:“那他的病与我相比,如何?” “这不一样,陛下。”乔季缓缓摇头道:“帝婿有一副其壮如牛的躯壳,而您却不同。皇室一脉,历代以来,最健康的我只见过两人——庸亲王和长公主殿下。而您的身体状况,和先陛下有些相仿,甚至……”他沉默了一阵,决定坦白相告。“甚至还更加差一些。” 赢晚了然点了点头,黯然道:“看起来孙铿这样的人生,我一辈子是不要想体验到了。” 乔季道:“不仅不能体验,陛下您以后还要禁绝大喜大悲,大怒大惊。也就是说,心境要保持绝对的平和。再加上我为您调制的养心之药,才能得到与您祖父相差不远的寿数。” “没有喜怒哀乐,人生还有什么乐趣?”赢晚索然无味道。 “这——”乔季恻然道:“这大概便是为王者的惩罚吧。” “我知道了。”赢晚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乔季起身行礼,安静的退了下去。 静室之中,只留下了赢晚一人。沉默许久,少年帝王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走到书桌前,俯身写下一条命令。摇摇头又撕得粉碎,丢进纸篓里。摇铃叫来一个侍从,指着纸篓道:“把这拿去焚文坑烧了,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侍从捧着废纸篓离开皇帝的寝宫,径直前往位于勤政殿一角的焚文坑。每天的傍晚,都是焚文坑的工作时间。青烟袅袅升起,似乎夹着些许的墨香。这些低矮的砖房从勤政殿始建之初就一直存在,炉口经历过数百年的烟熏火燎,积攒下了厚厚一层炭灰。多少不能言说的秘密,从这些炉口进去,化为青烟飘上天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兵从侍从手里接过废纸篓,一言不发的走进去。侍从在门前翘首等着,过了几分钟之后,老兵拎着空了的纸篓出来,见侍从还在等着,冷冷多说了一句。“已经烧了,放心吧。” 侍从点头,焚文坑里当值的老兵从不言语,这是多少年来一直传承的规矩。多说这么一句,已经是违规了。他也不敢多问,接过纸篓便离去。老兵望着他的背影,唇边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手指缝间微微露出几枚纷乱的纸屑,他小心的将这些纸屑藏进衣袖中的暗囊里,若无其事的转身回到焚文坑的院子里去。 几个小时后,赢晚那张纸条重新回到了书桌前。一双苍老的手,将那黏贴的非常完美的纸条拈起来。对着烛光看了又看,最后还拿起手边的放大镜,一字一句的端详了许久。 “松翁能看出什么?”一旁的一个老人疑惑问道。 “字如其人。能看出一个人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境。”那位被称作“松翁”的老者放下纸条,高深莫测道。 “哦?那能不能讲讲看,这写字的人,究竟是什么心境?”老人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笔法潦草,可见手书之人心情急迫,也许还有些慌乱和愧疚;着墨甚深,说明这件事情在他心中非常重要;写到最后几字,愧疚之心更强,落笔也显的犹豫不决。可见这条命令,在他快要写完的时候,已经开始后悔了。所以,它的最终结果就是被撕得粉碎,丢进废纸篓里。”说完这些,松翁拿出一本写着“绝密”字样的书本,递到另一个老人的手里。得意的道:“这是孙铿教我的!这竖子,肚里倒是有些才学。并不是个草包。” 书本扉页上,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大字“笔迹学”。下面一行小字,写的是:安宁堡少年营特侦科培训教材。编号被特意涂黑了,显然松翁不想让老人知道这本书的来历。 老人对松翁的心思哂然一笑,接过书随意翻看了几页。大串的理论教育让他顿感了无兴致。随手丢到一边,淡淡道:“这人的才学已经经过明证了。飞艇、火神、一式火箭……还有最近刚在第一大街上跑过去的一六年式装甲拖拉机!据说还有更猎奇的,十三区已经立项了大半年的时间。只不过咱们的人都太过脓包,总是打探不出所以然来。咱们还是说说皇帝陛下这条命令吧。是不是证明,这小子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信任?”松翁仰天大笑道:“信任这个东西从来都没在皇室的字典里存在过。赢晚相信的人只有他自己,甚至连长公主殿下,都是他要防备的人。” “那……又是为何?”老人不解道。 “听说最近孙铿生病了。”松翁拿起一本书来,随意翻了几下道:“心病。” “心病?”老人面露惊喜之色,“这小子活不长了,心病可是绝症。他这么卖力的工作,可不是惜寿之道。” “是吗?”松翁讥讽的笑了几声,“那可要给院长阁下多找些乐子才是。” “您是说……”老人面色一肃,垂首轻声询问道。 “那个计划,该启动了。”松翁叹了一声,面露萧索之意。“真没有想到,我们居然会为了这个竖子的死活,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说完,他轻轻吹灭了烛火。等到老人再次点亮灯盏时,座位上已经空空,哪里还能看到松翁的影子? 老人叹了口气,站起身从密室中走了出去。这是长安闹市区最高的一座重楼,从阳台上俯瞰下去,这座繁华的城市尽收眼底。他沉默了几分钟,淡淡吩咐道:“给我备车,去长安客运站。” 争锋之卷2序章 秦历717年六月十八日,雨。帝国南方重镇泉州,军事研究院泉州分院。 阴云覆盖了城市。雨滴如散落的珠串一般,从屋檐上滑落下来。落进墙边的接水盆里,发出叮叮咚咚悦耳的声响。街上的行人不太多,大都行色匆匆。突如其来的雨天打乱了他们的行事计划,不得不顶着衣衫,忙乱的朝家里赶。一个军官打着雨伞从分院出来。沿着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朝别院的方向走去。他夹着一叠账单,脸上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神色。 别院里的客人自从年初住下,一直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泉州分院曾经向军研院核实过两人的身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对既不像兄妹,又不像夫妻的男女,除了交给他们一辆浑身是毛病、仿佛跑了很久的蒸汽车之外,便再也没有了任何要求。今日蒸汽车终于修好了,他们是不是也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了呢? 竹篱外,雨打芭蕉。几年前那场简单却足以铭刻终生的婚礼,似乎还发生在昨日。 萧显披着一件单薄的秦装,端坐在窗前。手中捧着的香茗已经冷了,他却没有喝的意思。脸上带着一丝回忆的微笑,微阖着双目。林奕坐在客厅里的圆桌旁,一笔一笔的对着军官送来的账单。 军官望着他的背影,半年来,这个年轻男人给他的印象就是这样。每一次过来送账单,都是这幅回忆思索的背影。无论他来与走,从不起身。不过一座普普通通的别院而已,到底这里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军官始终想不通。 “廖校尉,已经核对清楚了。”林奕微笑着打断了他的思绪,柔声道:“账目无误。这是吕记钱庄的汇票,您收好。” 军官双手接过汇票,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看来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的,汇票的金额和自己带来的账单数目不差分毫。眼前这少女若是持家,一定是个能干的主妇。他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探询着问道:“蒸汽车已经修好了,请问两位何时把它取走?”言下之意,自然是委婉的询问两人离开的日期。 “该离开的时候自然会离开的。”林奕轻笑道:“到时候通知你们院长。” 客人不走,泉州分院也不能硬赶着他们离开。这少女所持的证件,权限高的吓人。泉州分院一度以为对方是总院派来的特使之类的人物,可是后来发现,两人并不出门,最多只是上街采买一些生活用品。男人似乎很喜欢吃鱼,盯在别院门口的情报员时常都能嗅到鱼汤的鲜香味道。 也许是哪家贵公子厌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出来感受一下悠闲的时光。泉州分院高层如是想着,反正每月的账单从不延迟,他们愿意住,就住下去吧。不过最近他们接到了命令,最多再过半个月时间,军研院院长孙铿会到泉州来。是以军官这次来,也是探听消息来得。 送走了军官,林奕回到房间里。轻轻端走了萧显手边的凉茶,换了一盏新的又放回去。萧显淡淡道:“卡蒂那丫头从来都不知道给我换水,也从来都不知道我喝了凉茶以后会胃痛的毛病。谢谢你,小奕。” 林奕抿嘴一笑,如轻风般从萧显身边飘过。“如是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做更多。” 萧显微微摇头,伤感的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泉州分院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问我们归期的,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也许见了他之后,很多疑团都会解开的。”林奕知道他的心意,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他若是凶手,我岂不是要做罪人?”萧显叹了一声。“他若不是凶手,那谁又是凶手呢?”他望着桌面上摆着的瓷瓶,瓶上漆着的红字已经剥落,依稀能看得出一个“烧”字。 林奕听了之后只能默然,过了半晌才道:“那么我们下一站去哪儿?” “我想去卡蒂的家乡看看,也许从那里,我能找到一些答案。”萧显的回答很干脆,显然心中早已经有了打算。 “那可有点远,这辆车也许不能载着我们过去。”林奕惋惜的道。 “就把它留在这儿吧。”萧显道:“也算是抵用我半年来花用他的薪水的报酬。” “您可真是的大方的人呢。”林奕一本正经的取笑道。 “话说回来,孙铿那家伙,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薪水这回事。”萧显的心情难得轻松些许,开了一句玩笑之后便起身,走到衣架前穿上外套。 林奕坐在圆桌旁,柔声道:“我等你回来,今天想吃什么鱼?” “今天不吃鱼了,回来的时候我带一只鸡。”萧显想了想回答道。 房门拉开,又轻轻的合上。两人的默契,早已经于心。然而,萧显对自己,却依旧彬彬有礼。林奕失落的叹了一口气,透过窗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帝都长安郊外,某个不为人知的山中。 帝国之大,令人瞠目。泉州此时依旧下着雨,而长安这里,却是艳阳高照。初夏的风蕴含着灼热的气息,只有在山谷的底部,才能感觉到难得的凉爽。 一根绳索从崖顶垂落下来,狭窄的断崖底部,散落着几根动物的骸骨。一株小树从乱石中挣扎着探出枝桠,朝着阳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疯狂生长。 林光一盘膝坐在长满了青苔的巨石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沉思着什么。谷雨沿着断崖转了一圈,回到他面前摇摇头道:“不是这里。” “你确定吗?”林光一冷淡的道。 “确定。” “好。我们去下一个断崖。”林光一霍然起身,朝绳索的方向走去。 “找不到的。两个月来我们已经转遍了这处山谷里所有的断崖。没有,这里没有!”谷雨在他身后大声道。 “没有。”林光一顿住了脚步,声音中似乎有些失落。“是不是说,她有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也许吧。” “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来找我?”林光一愤怒的咆哮道:“我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知道。”谷雨从未见过林光一如此失态,她惊慌的倒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 “对不起。”林光一高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我有些失态了,走吧。” “去哪里?”谷雨怯怯道:“我可以陪你找下去。” 林光一疲惫的掐了掐额头,“假期该结束了。我们回去。” “您不打算再找了?”谷雨小心翼翼问道。 “她既然不想出来见我,找有什么用?”林光一叹了一声,抓住绳索朝上攀爬而去。谷雨仰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崖顶,也不敢多在这阴森森的崖底多耽搁,随着也攀了上去。 重新回到阳光底下,谷雨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意少了很多。林光一架起柴禾野炊,食物的香味儿飘过来,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 一只没长眼睛的野鸡成了两人餐桌上的美味,就着几个军用罐头,两人胡乱填了些东西塞饱肚皮。收拾行装准备下山的时候,谷雨在林光一身后突然道:“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认您为兄长。” 林光一动作一顿,过了半晌才缓缓回身,端详着谷雨清秀的小脸,眯起眼睛道:“这件事情,你想了很久?” 谷雨重重点着头,一脸期待又担忧的样子。 林光一轻轻点了点头,道:“好。回去找孙铿当证人,从此我们便是兄妹。” “您不介意……”谷雨轻轻敲了敲脑袋,提醒他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个赶不走的客人。 林光一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介意那个有什么用?想必这也是它驱使你的决定。” “答对了。”少女的声音尖利起来,显然是迪亚西罗按捺不住跳了出来承认道。 “不过我可事先提醒你,”林光一瞥了惊慌掩住嘴巴的少女一眼,淡淡道:“林光一牌保护伞可不如孙铿的那顶伞结实。” “我不在乎。”谷雨和迪亚西罗同时道。一个人的嘴巴里,竟然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嗓音,场面看起来有些诡异。林光一这才发觉,迪亚西罗应该是借用了宿主体内的发声器官。他曾经见过一个流浪的修行者,不需借用口腔也能发声。据他所言,修习的是一种名为“腹语”的秘术。但是后来大家解剖他的时候,却并没有找到腹部的发声器官。这也成了一个谜团,悬而未决。 林光一心中转着念头,脸上却带着几分笑意。“既然你不在乎,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吧。见了孙铿之后,你这个妹子我就认下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从崖顶走了下去。许久之后,一个女子的身影探了出来。她低头望着地上的两行足印,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终于死了心,不肯找下去了吗?”她喃喃自语道:“接下来,该轮到我找你了。可要藏好啊,哥哥。” 第一章大小姐手扎1 在帝国大图书馆的馆藏中,存有大量战争年代的书稿。最广为人知的一本,应该便是安宁公主孙窈的手扎。它记载了从秦历717年到秦历745年之间一些正史所没有记录到的事情,成为后世研究者对那段历史最好的注释读物。 ——佚名的历史研究者 秦历717年六月二十五日,晴。咸阳,安宁堡。 对于孙窈来说,大人们的世界太过遥远。自从回到熟悉的安宁堡以后,她便感觉到快乐的时光重新降临到了身边。倒不是说未央宫里的生活太黯淡,而是玩伴太少,那些侍从们对待自己,总是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像现在这样…… “小丫头,闪开点。铁饼要投到你咯。”一个独眼的大汉笑呵呵的提醒了她一声。 摇摇晃晃的闪开几步,一枚实心铁饼划过半空,砰然一声,落在不远处的沙池里。孙窈举起粉嫩的小手,“大大我也要!” 司全为难的看着大小姐,又看看半个身躯扎进沙池的铁饼。无奈道:“这个,你拿不动的。” “要嘛,要嘛……”孙窈扭动着身躯央求,都快带上了几分哭腔。可怜司全这七尺的男儿,完全被小丫头制住,竟是生不出任何抵抗之意。只好答应道:“你只可以摸一下。真的拿不动的……” 铁饼的重量差不多有孙窈一半的体重,司全单手托着它毫不费力。将它放在小丫头面前,向上徐徐升起。孙窈却是识破了司全的诡计,微微皱起秀眉,扁着嘴道:“大大哄我,我要回家告诉爹爹去。” 司全扎着手苦笑,抬头一望,却见闫峰拄着跟雨伞施施然走来。忙笑道:“你闫叔叔来了,他那儿可是经常有好东西的。” “闫叔叔?”小丫头顿时便把铁饼的事儿忘到一边,循着司全的手指望去。闫峰脸色一变,也顾不得拄着雨伞装成老人家了,扛起雨伞落荒而逃。司全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顿时捧腹大笑。孙窈不明就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早慧的小魔王还浑然不觉,她早已经把安宁堡里大大小小的军官们折腾的怕了。有时候闫峰都会生出一个错觉来,哪里是孙铿的养女,这明明是他亲生的女儿吧。奇思怪想简直应接不暇,在将他的秘密营地里大闹了一阵后,闫峰远远看见这小丫头就头大如斗。至于陪她玩耍的事情,还是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恶劣念头,闫峰逃出了孙窈的视线。忖思着到底应该去沿着哪条道路去找孙铿,听说最近有一种名叫“四一二”的新产品又从孙铿的实验室里研发出来,他这个孙铿手下权势最大的特务头子,自然要先拔头筹才是。 沉思着从略微硌脚的红石小径上走过,远远便听见一阵整齐的口号声。 “一二、一二……左右、左右……”一队满头大汗的学员背着沉重的竹筐从他身边经过。 红石头搬空了还有黑石头,青石头。随着安宁堡的地盘越来越大,孙铿发下要把彩石小路的铺到学院每一个角落的宏愿。愿望要实现,挥洒的就是人的汗水。最近倒霉的便是皇帝陛下特批招收的少年营权贵特别班。三十五秦里外的青山采石场里一块块砸成小块又磨圆了带下来的石头,靠着最原始的人力背回来铺成一条崭新的“血泪之路”。办法虽然老套,但磨练人的意志这能力却一点都没有减弱。 这帮无法无天的小权贵们,这次算是碰到了他们天然的克星。闫峰在队列里看到了吕耀明的身影,这个敢在一号土楼门外卖煎饼的小子也没能逃脱孙铿的“魔掌”,此时赤着上半身,背着竹筐紧紧跟住大队。 竹筐都是学员们自己扎制的,都没打磨过就背在身上。毛刺扎进皮肤里,再被汗液一浸,又痒又痛。可没人敢叫苦,更没人愿意就此退出。院长亲手誊写的告示就贴在他们宿舍的大门口,退出的这辈子都别想在帝国军政圈子里得到一官半职了。这帮小子们哪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目送着学员队远去,闫峰笑笑接着走自己的路。思路自然而然就转了个弯。看到吕耀明之后,便自然而然想到了何囡。最近安宁堡里最大的新闻不是院长孙铿的回归,而是吕家的新鲜事。掌管着帝国财政命脉的财相吕谦益最近的心情可能不会太好。原因无他,他家似乎传染了一种名叫“悔婚”的病。这次不是别人悔了他家的婚事,而是吕耀明到了未来岳丈的家,把从家里偷来的婚书当着未来老婆和岳丈的面,撕得粉碎。被人打脸的也不是别家,而是最近刚有人升任上将军,快速蹿红的樊家。 吕家和樊家,这次是亲家做不成,反倒要变成仇人了。闫峰轻笑了笑,心中想着这事的来龙去脉。依照吕家内部的森严防御,吕耀明能偷到婚书的概率小于百分之一。那么就是说,吕耀明这次的行动,是得到了他家大人的默许也说不定。 看来,这次老财相是真的打算选边站队了。樊家虽然多了个上将军,可也失去了吕谦益这家的支持,宛如没有地基的空中阁楼,未来究竟如何,真的不那么让人乐观。 吕耀明前脚撕了婚书,后脚就跑到孙铿的院长办公室里。大大方方一站,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要与安宁堡里的教员结婚,这个教员孙铿也知道,就是何囡。 学员要娶教员,等于是学生要娶自己的老师。帝国虽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可这种事说出去也不那么光彩。孙铿自然没答应他,只说等他毕业了以后再说。第二天便开始训练那帮学员,连带着吕耀明也一起框了进去。 闫峰不知道,这会儿,吕谦益已经到了安宁堡,而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儿子而来。 安宁堡能够维持到现在,一方面靠的是皇室的财政支持;而另一方面,吕谦益个人的支持也不容轻忽。虽然吕家也从孙铿这里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但是在一开始的创设之初,一些实验室的建立上面,吕家是出了大力的。这也是吕耀明敢如此招摇的原因,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得到的确切消息。 两家结成秘密同盟的事情,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孙铿也懒得追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只是不能由着吕耀明这家伙为所欲为。请吕谦益过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也算是一次特殊的“叫家长”吧。他如是自嘲的想道。 顺手把爬到自己胸前的孙窈摘下来,放到地上让她自己去玩。孙铿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吕谦益的面前道:“吕相请喝茶。” 吕谦益点头谢过,打量着孙铿。他的面前摆着高高一摞账簿,这些从不示人的账簿里,记载着他的每一分投资的具体去处。 “耀明的婚事,我个人来讲是不那么认可的。”吕谦益摘下挂在耳畔的单边眼镜,轻轻捏着发酸的鼻梁慢悠悠道。“虽然不可否认,那个女孩子的确很出众。但帝国那么大,这样出众的女孩子是很多的。而且……她是玉门人。”说着,财相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略带着几分不屑之色。 “玉门人如何?总也是帝国人嘛。”孙铿捕捉到了他的心思,哈哈干笑着道。 “孙君有所不知。”吕谦益笑着捧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玉门那边,十之八九都是草原人与魔崽子的杂交品种。血统不纯的。” 孙铿脸上的笑容僵住,早就知道吕谦益一家是彻头彻尾的纯血主义者,没有想到的是,这思想竟然如此根深蒂固。这也难怪他们的立场如此坚定的站在主战派这一边了。他沉吟了片刻,叹了一声道:“如此也罢。那么便让我手下的这位教员,派去熊顿城那边。正好陈暮大将军需要大量教员,建设分校。你看如何?” 吕谦益微微点头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孙铿心中虽然微微的感到不屑,但是联盟的稳固需要牺牲者。两人的爱情尽管高贵,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舍弃也是必然的。况且,都说时间是证明一切的试金石。若是长久的别离都不能割裂两人的感情,那么就算吕谦益再如何反对,他也要为这对年轻人做主了。打定了主意,翻开账册道:“如此,就请财相您检查一下账目吧。” 吕谦益矜持的一笑,重又戴上单边眼镜,投入到仿佛无休无止的数字海洋之中。 与此同时,办公室隔壁的会客间。 吕耀辉百无聊赖的干坐着。父亲和孙铿的密谈,他是没有资格参与进去的。尽管他已经是父亲最有力的助手,也许十年后,能和孙铿平起平坐。但现在他还是不行的。会客间里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坐着,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开始发麻。想要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却又不愿意失了传承数百年之久的大家族气度。所以也只好忍着,等着父亲和孙铿的谈话结束的时候。 正无聊的时候,忽然他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茫然四顾却并没有看到人,直到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裤脚,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冰雕玉琢般的小人儿正仰头看着他。 “大哥哥,我捉到你了。这次换你来捉我好不好?”孙窈仰着头,第一次把自己的话说的无比顺溜。 第二章大小姐手札2 几乎不假思索的,吕耀辉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了一声。“好。” 这小女孩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她能让人瞬间失去抵抗的力量。吕耀辉不愿意承认,但是在孙窈的手札里,却对吕耀辉这样评价。 ‘童年时最好的玩伴莫过于吕家的大公子耀辉。自从我们第一次在父亲的会客厅见到之后,他经常会来这里。有时候会陪着我一起玩耍很长时间。对于童年的我来说,他的确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了……’(注:孙窈在最好最好两个字的底下,特意添加了着重号)——摘自《安宁手札》第二卷。 闫峰在会客厅东张西望了很久,终于确定他的“天然克星”并没有在这儿。松了一口大气之后,他重新成为那个让人敬畏,让孙铿放心的情报头子。大步经过会客厅,走到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进来。”房间里传出孙铿的声音。闫峰不假思索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长,我来了。”在房门口站定,闫峰的视线扫过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再次确定了孙窈大小姐没在这儿的事实。 “坐吧。”孙铿的身体隐藏在堆积如山的办公桌背后,只有声音传了过来。“茶水还是可可?自己倒,不要客气。” 对于下级军官来说,孙铿是个不错的上司。比之那些连开个窗都要摇铃铛叫来侍从官代劳的某些长官来说,孙铿除了会因为工作的事情稍微执拗之外,他还是个很容易就产生满足感的人。闫峰自己倒了杯绿茶,捧在手心里找了张沙发坐下。嫩绿的叶子在透明玻璃杯中载沉载浮,不时挤出几个微小的气泡。这些气泡快速的升到水面,悄无声息的破裂。闫峰看得有些出神,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来得目的。 孙铿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他叫来机要军官,将一份文件交给他,低声叮嘱了几句。机要军官领命,带着文件走了出去。孙铿这才舒缓下来,全身的力量都倚在高背椅上,玩味的望着自己最得力的下属道:“你来总是没什么好事,不是要装备就是要人。在你提出要求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问问你。你给我如实交代,不许有所隐瞒。” 闫峰苦笑道:“我哪有什么事情会瞒着您?是什么事情,请说吧,尊敬的院长大人。” “你把我的学生萧十三和庞春江弄到哪里去了?”孙铿审视着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 “庞春江是您得学生,同时也是我的弟子。”闫峰特地用一个相类的名词把自己与孙铿区别开来。“那小子是个搞情报的天才,我已经动了把所有学到的东西都教给他的念头了。所以,这个人您暂时是不要想着能拿回来了。如果顺利的话,这会儿他已经快要到熊顿城了。” “你在搞什么大计划?”孙铿面色不愉道:“为什么我一直都不知情?我讨厌有人瞒着我,你知道的。”也只有面对闫峰时,孙铿才能把自己真实的一面暴露出来给他看。如果换了其他人,孙铿最多只是笑笑,然后在心里把账记下,过后一起算。 闫峰哀叹这大概是跟一个人久了之后的坏处,同时也是莫大的好处。他捧着茶杯,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放下茶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潦草的写满了字迹的稿纸,放到孙铿面前道:“这正是我来得目的。” 孙铿扫了一眼,这是一张装备清单。其中包括多项军研院目前最新的科技成果。从装备的类型上,他轻易的就判断出闫峰的目的。抬起头望着一脸平静的得力干将,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你想把触角伸过去?这件事情要是做成了,可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他将是帝国史上最为成功的间谍,没有之一。” “他现在在熊顿城待命休整。”闫峰道:“等待您的最后决定。请原谅我的武断,现在正是最佳时期,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打进那个堡垒中去就会艰难很多。” 他说得这个机会,孙铿也是知道的。大约一个月前,深渊方面派出了使者。提出了用奴隶交换在战争中被俘的贵族的要求。向秦人弯腰这种事做过一次之后,再做一次就无比的顺溜。所谓万事开头难,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闫峰的语气和表情依然平静,但孙铿能够从他略微颤抖的尾音中感受到他的心情。将手掌轻轻覆在那张薄薄的装备单子上,他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个人直接由你负责,代号‘深海’。军研院下属所有机构不立档案,销毁关于他的一切记录。” “深海。明白了。”闫峰品咂着孙铿命名的代号,能够体会到孙铿的良苦用心。沉声道:“我会让他成为真正的一片海的,在魔族人的地盘上。” “人员方面,你看着抽调。哪个合用就调走哪个。”孙铿在这件事情上出乎意料的大方。抽出一杆铅笔,逐条在闫峰列出的装备清单上打钩,“装备方面,我会让下面的人全力配合你。通过魔域研究处的走私线路运输,也许会更好一些。” “院长,非常感谢您的支持。”闫峰有些感动。孙铿虽然是庞春江的第一任老师,但是闫峰却在后续的交往中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更加深切的感情。 “那也是我的学生。”孙铿回了一句,将装备清单折好交还给对方。双手拱着下巴,接着道:“萧十三呢?他又在哪儿?你不要告诉我,他是另外一个天生就是搞情报的好苗子。他到底擅长干什么,我比你清楚。” 闫峰干笑,却是硬着头皮撑了下去。“您说对了,尊敬的院长大人。十三……的确是搞情报去了。不过,他的方向在国内。三天前已经到了蜀州。” “好吧。”孙铿沉默了几秒钟,算是默认了闫峰的说辞。“同样的装备和待遇。密级上降低一个等级。”他顿了顿,又快速的补充道:“派出去的人,首先要保证他们的安全。给他们最高的自由度,你以及未来的继任者都要秉承这个原则。” 闫峰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心中一阵难言的激动。口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您……您已经准备好了?” “是啊。”孙铿叹了一声道:“拖了大半年,这件事情终于可以有时间解决了。我已经向皇帝陛下那边发起了申请,决定把情报处、行动处和战略情报分析中心三个部门统归一处。从军研院中分离出来,单独列为一个部。”他皱眉沉思着道:“未来的设想是,这个部门直接向国家统治者负责。名字还没有想好,是称呼为国家特殊安全部呢,还是叫做国家特殊勤务部呢?” 闫峰没有关心孙铿关于这个崭新部门名称的纠结,而是对他的称呼考量起来。很显然,他的这位长官想得更加遥远。遥远到了这个帝国都不复存在的时期。国家统治者……而不是皇帝陛下,还真是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叫法。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孙铿道。 “作为这个部门的第一任长官,你来做这个决定吧。”孙铿这个“命名综合症”患者终于放弃了治疗,将决定权交给了他的下属。 “特殊安全,特殊勤务……”闫峰沉思了几秒钟,断然答道:“就选后者吧。特殊勤务,无论是简称特勤,还是简称特务,都非常的妥帖。而且,我们以后还是要干脏活的,跟安全可不沾边。” “好。就听你的。”孙铿道:“给你一个月时间,把骨干先架设起来。有生力量后续慢慢的补充,还是那句老话,人和装备相中了就告诉我,我来给你想办法。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放心。”闫峰脚跟一碰,郑重敬了一个军礼。“定不负所托。” …… 未来臭名昭著的秦国特殊勤务部就这样在形似闲谈的氛围中定下了基调。从始至终,沉浸于交谈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蹲在父亲办公桌下藏匿的孙窈。更不知道,孙窈大小姐的早慧以及她令人咋舌的超群记忆力将这段秘密一直保留到了她的晚年。所以,才会在手札中用几近密文的形式记录下来;所以,才会让后人有了更多了解孙铿那位伟大的先行者的思想轨迹的途径。 ————佚名的历史研究者言 …… 能和父亲一起玩耍的时间总是宝贵的,因为孙铿这个工作狂人经常会忘记很多事情。他甚至连自己的晚饭时间都想不起来,就更不要提他的宝贝女儿的一日三餐了。经常带着孙窈出门吃晚餐的,反倒是林光一和谷雨两个。而安宁堡里的老人们看到三人一起出行,总是忍不住打趣道:“哟,一家三口又出来吃了!”小食堂里的庞大厨,便是最热衷于此的人之一。 “什么一家三口,明明是祖孙三代好不好哩!”每逢这个时候,谷雨总是微笑着反击回去。左手牵着林光一,右手领着孙窈。下巴微点,耐心的向人解释道:“爷爷、女儿、孙女……” “那样辈分岂不是乱了?”庞大厨忍住笑,逗趣道:“院长怎能管林长官叫……”他咳了几声,把后半句不怎么恭敬的笑话给咽回肚里去。 “也是嚯。”谷雨歪着脑袋,又纠正道:“那就是,哥哥、妹妹、小妹……”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把新认的兄长挂在嘴边。仿佛不通电天下就不甘心似的。 “那林长官可就有些委屈咯。”庞大厨笑眯眯的点出了这丫头的问题。 “哥哥、妹妹、小侄女……这下总行了吧?”谷雨终于想清楚了问题原因所在。 “这还差不多。”庞大厨点了点头,赞许道。这有时精明,有时候又挺会犯傻的丫头挺招他喜欢的。转身走回房间里去,端出饭菜来。“开饭咯,都饿坏了吧。” “如果小妹不纠结那么多,这壶酒的温度刚刚好。”林光一落座,摸了摸酒壶叹息着。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饭碗里便多了一根鸡腿。 “兄长大人,请吃饭。”谷雨歪着脑袋坏笑,满脸都是满足的神色。 第三章大小姐手札3 秦历717年六月三十日,晴。咸阳安宁堡,帝国第一起降场。 从遥远的北方回来后,第一机动卫就重新回到训练-值班这样的循环之中,等待着那个真正让他们名噪天下的时机。 虽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为:如果不是一机卫堵住了北逃魔族军的逃生路线,那么之后壮烈的石柱山围歼战根本就没有打响的机会。但是在一机卫官兵的心中,他们并不甘愿担当战争的配角,因而从来都羞于佩戴那枚桑梅北部战役纪念章。 “放心等着,以后终会有你们当主角的机会的。”孙铿牵着女儿的手,在起降场边缘的混凝土便道上走着。 申博紧紧缀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在他之后,是以千禧为首的一机卫中高级军官们。 对于孙铿而言,休假即意味着工作,工作同样也是工作。他的私生活里被各种各样的事务占满,很少有单独带着女儿出去游玩的机会。因而对于孙窈来说,她的童年与大多数帝国孩子完全不同。与她同岁的小女孩们还在家中腻着父母摆弄布娃娃的时候,而她接触到的,却是很多帝国同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 父亲与这些身穿笔挺军装的大人们交谈的东西,她才不愿意听。这个时候,好奇的目光完全被一艘正在缓缓降落的飞艇攫夺。她执拗的站定了脚步,定定的望着那艘在视野中越来越大的庞然巨物。 孙铿放开了女儿的手,跟申博一边交谈一边远去。在身后的千禧顿了顿脚步,朝着身后的少年军官使了个眼色。金辉心领神会的脱离了大队,蹲在孙窈身边,笑眯眯道:“小妹妹,你想去哪儿玩,哥哥可以带着你喔。” 在孙窈的大朋友们中,金辉是比较特别的一个。虽然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很少,但是每一次相遇都会带来一些大小姐特别惊喜的东西。比如有一次,金辉给她带来了某座雪山顶上特有的雪绒花。那枝花她保留了很久很久,但是却再也没有等到那个笑眯眯的胖子哥哥给她带来新鲜的玩意儿。 谈话依然在继续,孙铿浑然没有看到胆大包天的金辉已经带着他的宝贝女儿偷偷爬上了一艘即将起飞的飞艇。扒着舷窗,朝外眺望。孙窈看见父亲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像蚂蚁一样,和其他的军官蚂蚁混杂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她突然有些恐惧,嘴巴扁了扁,却强撑着没有流下眼泪来。“哥哥,我要回家。”她轻轻扯着金辉的衣角,小声的央求道。 “还有更好玩的,你不打算试试?”金辉神秘兮兮的道:“你难道不想一会儿从天而降,像仙女一样出现在你爸爸面前?” “真的?”孙窈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立刻就把那点小小的恐惧感丢到九霄云外。 “骗你是小狗。”金辉信誓旦旦道:“一会儿我抱着你,咱俩一起飞下去。” 金辉携带的装备,重量与孙窈相当。这会儿装备放在一边,他再三的确认了大小姐的安全。点了点头,朝着艇舱中的控制官竖起了大拇指。控制官会意,用力的拉开了舱门。劲烈的风吹进舱室,飞艇立刻变得非常颠簸,仿佛风暴洋中飘摇的树叶,下一秒就有倾覆的危险。 “怕不怕?”金辉低下头,望着孙窈的小脸问道。 孙窈使劲摇了摇头,似乎男子汉身上特有的味道,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是院长的闺女,没得差。”金辉笑着赞了一句,用力向前一跃而下。 孙窈永远都不会忘记父亲看到她从天而降的表情。那目瞪口呆的模样足以让她回味三生。一众高级军官全都傻了,怒视着胆大包天的金辉。金辉将孙窈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领着孙窈一路小跑着过来。还没接近孙铿身边,千禧已经猱身而上,一脚便把小胖子踢飞了出去。 “混账!”少年策士长阴沉着脸道:“你想没想过后果?” 千禧还是留了力道,金辉虽然摔得很惨,但中脚的地方却并不怎么疼痛。他着地之后打了几个滚,一骨碌爬了起来。保持着一个标准的立定姿态,大声回答道:“是我错了,长官。” “自去禁闭室领罚。”千禧冷喝道:“十天……不,二十天!”如果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宁愿关这小子一辈子。 孙铿抱着女儿一直在冷眼旁观,并不是他认为千禧的惩罚是正确的。而是在一众军官面前,他要保证千禧的权威不受侵犯。 金辉跑步离开之后,会面便已经接近尾声。申博带着军官们告退离开,千禧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带大小姐上天的那艘飞艇里的乘员也需要处置,他不想放过每一个违反了军规的家伙。 孙铿放下女儿,拉着孙窈的手,朝着千禧的方向指了指,轻声嘀咕了几句。孙窈会意,摇摇晃晃的跑到千禧面前。 “千禧长官,请留步。”孙窈软糯的童音在少年身后响了起来,千禧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望着小大人一样的大小姐。他没有蹲下身,而是俯视着她,冷淡的表情无声的向孙窈表达着明确的信息。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毫不留情的拒绝。 孙窈扬起脸道:“我是自愿的,请长官收回成命,放过胖子哥哥。” “这是您的要求,还是您父亲的旨意?”千禧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开口冷冷的反问道。 “是我个人的请求,与父亲无关。”孙窈奶声奶气道,勇敢的将责任一肩挑了下来。 千禧下意识的向孙铿的方向望去,只见院长早已经负着手走远了。他忽然对这小丫头产生了点兴趣,半蹲下身问道:“你今年几岁?” “母亲说,过了这个月就有三岁了。”孙窈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笔者注:秦人有虚岁之说,孙窈在此时报的是虚岁,实际年龄大概在两岁左右。) “那好。就关你的胖子哥哥三天。”千禧同样认真的许诺道。 “千禧长官说话可算?” “我们可以拉钩。”千禧伸出小指,在孙窈面前比了比。两人认真的完成了约定,孙窈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父亲的身边。望着父女俩的背影,千禧捉着下巴自语道:“我三岁的时候,还在摇篮里喝面糊。” 发现大小姐聪慧的,千禧并不是第一个。相反倒是她的父亲,则是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跟其他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女儿太聪明也不是好事情,比如最近一直缠着他嚷嚷要收徒的狐步左,就是孙铿最为挠头的客人之一。 “孙铿,你就真得不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狐步左堵着孙铿的门口不让他出去,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似乎要把孙铿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窈窈还小,我的意思是放在身边多宠几年。”孙铿无论怎么走,都绕不过眼前这尊大神,无奈也只好顿住脚步,苦笑着解释道:“你想收徒,可以。等她六岁以后,给她一个自主选择的机会。” 打心眼里,孙铿是不愿意让女儿变成狐步左的弟子的。一六期少年营女子班,差不多是狐步左第一代的学生。单独拉出来,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才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跟着这心怀鬼胎的老头学艺,以后不如意,随便来个离家出走就麻烦了。 “早慧有早夭之象,孙铿,你就不为女儿想想?”狐步左脸上表情难得的认真起来,声音有些严厉。 “开什么玩笑!”孙铿冷道,他才不会理会狐步左的虚张声势,女儿的身体一直都在皇家医学院的监控之下,小家伙健健康康一点毛病都没有。 “跟你这死脑筋说不清。”狐步左烦躁的摆了摆手,转身朝外走去。“我去找长公主殿下分说。这徒弟,我是收定了。你挡不住的。” 孙铿捉着下巴,望着狐步左的背影远去。这老东西自从见过孙窈一次之后,就鬼迷心窍的要收小丫头为徒。要不然,以他万年不出洞的乌龟特性,怎么会跑到办公室门口来要人?听他说要去说服孩子的妈妈,孙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羽衣的个性,他是了解的。肯定不会把女儿舍给这家伙,一定的。 想法终究是美好的,但现实么…… 两天后,狐步左趾高气扬的来到孙铿的办公室里,笑嘻嘻道:“认命吧,孙铿。我说过你挡不住的。” 孙铿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你跟羽衣究竟说了什么?” “秘密。”狐步左高深莫测道:“就不告诉你。” “哼。死老头子。” “哼。死脑筋的小兔崽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仿佛几世的仇敌。 无论孙铿多么不情愿,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的发生。孙窈终于在她刚刚度过了两岁生日的时候,迎来了她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人。她的老师,也是她此生唯一肯尊称为师的人——狐步左。 而拜师宴孙铿则注定不能参加了,一封从大洋深处发来的密电让他不得不离开温暖的小窝,前往南方。电报是绿岛发来的,只有简简单单的六个字。 “一切准备就绪。” 第四章大风起1 没办法参加谢师宴的,除了孙铿,还有狐步左的孙女狐九重。她再一次带队遂行保护孙铿的任务,有特侦十一这样一支队伍存在,等于是给孙铿加上了一道长命锁。 孙铿在未央宫里住了两天,这两天时间说不出的旖旎温存。然后,在秦历717年七月的第一天,他吻别了妻子和熟睡中的儿子,悄悄的离开了家。 等候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未曾开垦过的处女地以及广袤深邃藏着无数宝藏的大洋。 秦历717年七月四日,阵雨。帝国南部重镇泉州,军事研究院泉州分院别院。 第三次回到泉州,依然选择这所别院下榻。倒不完全是因为念旧,而是因为整个泉州郡,能够容纳下他这种规模的僚属队伍的地方只有这一处。 金院长兴致勃勃的向他介绍了关于机械星的拆解工作,孙铿在仓库里重新看过机械星之后,意外的发现了仓库的另一边摆着一部一比一的模型。他走过去打量了几眼,看见模型顶部挂着一面制作精美的木牌。木牌上写到:已经成功进行牵引飞行三次,正在考虑进行载人实验。 孙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是你做的?” 金院长连忙欠身,略带得色。“陶处长也给了一些很重要的建议。” 在某些“官本位”的人眼中,很是对泉州分院前院长陶辛的选择不屑一顾。自从加入位于帝都长安的某个秘密部门之后,陶辛便从院长降为了处长。行政级别虽然没有变更,但至少从现在来看,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宣告提前结束了。 而金院长则大有不同,眼看泉州分院的任期即将结束,他很可能去角逐即将公开选拔的军研院副院长一职。即使志不在此,那么帝国随便哪个大郡的郡守也可以胜任。可以这么说,目前的金三才与一年前大不相同了,他春风得意,似乎看到了美好的前程在向他招手。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贵人带给他的。 孙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一言不发的朝外走去。金三才不明就里,也跟着追了出去。能看的出来,陶辛对于他的这位朋友可谓是极其上心的。否则也不可能不冒着泄密的风险给他提供这样的建议。但是,这样希和上意的举动却为孙铿所不喜。他已经决定要给陶辛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专心做学问永远要比处心积虑拍马屁强。心思到了此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转过头望着金三才道:“听说你正准备角逐军研院副院长的职务?” 金三才微微欠身道:“有点想法,但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大的不足。” “如果你能让那个模型飞起来,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孙铿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机械星的构造,这个帝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玩意能飞吗?大气层内是可以进行短距离滑翔的。它的主要战场还是在太空中,那对短短的翅膀能够提供的升力带起完全由新型材料制成的机械星原体或许可以。 但是现在而言,秦国想要接近那样的水平,至少需要一千年的努力。至于想要与那个文明比肩的想法,孙铿自己都不敢奢望。所以,这个机会等于是没有机会。只是金三才还不知道,他的晋升大门已经缓缓关闭了。而且永远都没有了再开启的机会。 志得意满的答应了下来,金三才心中打着腹稿准备回去写一封求教的信件给陶辛发去。老陶是个实在人,可惜不适合在官场上混。他的学问若是都给自己,也许现在至少也能在军研院里混个副院长干干。金三才如是想着,辞别了孙铿朝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孙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朝着暗处招了招手,一直在附近游弋的萧孟马上便跟了上来。 “马上向十三区致函,让陶辛处长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孙铿冷冷道:“他不知道保密纪律吗?如果不知道,那就永远也不用知道了。” 萧孟点头答应,将孙铿的话记在心里。转身急匆匆的离去。孙铿哼了一声,朝着别院方向走去。 一个小时后,十三区向孙铿发回了电报。 “致军研院院长孙铿。构造处处长陶辛向您汇报。电文所询之事,我概不知情。泉州分院在去年下半年和今年年初曾两次致信向我处询问关于机械星拆解的问题,并且提出了将一些构件进行复制以便研究的要求。公文来往皆有备案,请详查。构造处处长陶辛。” 放下电报,孙铿轻轻敲着办公桌陷入了沉思。看来这件事中,他冤枉了陶辛,小看了金三才对于权势的渴望。打着复制研究的旗号,私自组装了一架山寨产品,意图引起孙铿的注意。应该是金院长最真实的动机。 但就是这种动机才让孙铿感到愤怒。学识不是用来垫脚的砖头,为了爬到更加高的位置,而不惜耗费掉真正的研究人员的宝贵时间。这对于一个处心积虑攀升科技水平的帝国而言,是无法容忍的。金三才虽然是个人才,但他的才能显然更加适宜去做官。让这样的人做学问,实在有辱斯文。 打定了主意,孙铿提笔在信纸上疾书。吹干墨迹后,将信件装进信封中递到萧孟的手里。“拿去送给他,然后给他买一张去天海郡的车票。” “是不是太武断了?”林光一皱眉道:“我看过最近一年金院长的任职记录,这人并没有大得过错,你这样处置一个人,很容易引起不满的。” “没有过错,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功劳。”孙铿冷冷道:“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那部坑蒙拐骗来的山寨货。他要是拿来做学问,我也就忍了。可是他用来做什么?如果换一个人来,说不定真的就让这位一心钻营的家伙蒙混过关了。可惜,来得人是我。那玩意再过一千年都飞不上天去。” 林光一耸了耸肩膀,再也不置一词。论到专业知识,帝国国内能够与孙铿比肩的人可是难找。某些情况下,他说出的一些话可以说是权威。既然他直接否认了那实验品的真实性,那么就是金三才在欺瞒上级。这对于一个官员来说,的的确确是大过。免去职务也是应有的惩罚。 萧孟见两人的意见已经统一,也就不再耽搁。持着信走出去,那信很短,只是两句词。“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笔者注:本位面明朝解缙对联) 龙飞凤舞,写得甚是潦草。孙铿当时的愤怒心情跃然纸上。 金三才笑容满面的打开信封,便看到了这么两句批语。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抬起头望向萧孟道:“院长还如何说?” “给您买一张直达天海郡的车票,具体任命将会在那里下达。”萧孟干脆的转述道。 金三才脸色灰败,满心期待一个好的结果,没想到最终却迎来这样惨痛的结局。他有心将那直戳人心的批语撕得粉碎,可是萧孟还在面前站着。想必自己的作态反应,都会一字不落的传回到孙铿那里。 “这竖子!”金三才心中恨恨念叨着,郑而重之将信纸折好揣进兜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院长好意,金某心领神会。但家中上有父母,下有未成年的孩儿。天海郡苦寒之地,金某实在无法成行。” “那么……”萧孟隐隐猜到了金三才的想法,脸上不屑神色一闪即逝。 “金某无颜再在此位上呆下去了。”金三才站了起来,收拾着桌上的私人物品,黯然道:“不劳院长挂心,金某这就回家收拾细软,携家带小回蜀州老家。从此安心问学,争取为国教出一些有用之才出来。泉州分院的位置,留待真正愿意做学问的人吧。” “那就祝金院长一路顺风。”萧孟没有想到他居然是如此想法,摇摇头叹了一声道。 “下午的时候,我会将正式辞呈递交。”金三才道:“请您转交院长,金某实已无颜。” “好。”萧孟见他心灰意冷,也就不再强迫。举手向他敬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房门轻轻合上,金三才一直强撑平静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这是你逼我,休怪我无情无义。”他喃喃了一句,猛地将上衣口袋里的信纸攥成一团。 泉州分院的动荡,并没有在帝国国内引起什么波澜。金三才算是体面的辞职,多少也为他挽回了一些颜面。孙铿倒是没有乘胜追击,并非他不能,而是没有必要为这种杂鱼浪费宝贵的时间。送行回来的萧孟向他汇报了金三才的行踪之后,便立刻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纠结的思索着。未来泉州分院的地位非常重要,这所以机械修理著称的军事研究院分院,将会为帝国即将展开的南洋攻略战提供必要的机修支持。没有一个合适的领头人带领,可是万万不行。 “致函十三区,让陶辛推荐一个人选过来。”孙铿想到了另外一个从这所分院里出去的老人,想必他能为自己想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第五章大风起2 很快,陶辛的回电发来了。 “杨子成……”孙铿拈着电报,喃喃念着这人的名字。依稀觉得似乎从哪里听过,却总也想不起出处。抬眼望了林光一一眼,沉声道:“查这个人。” 军籍处的效率很高,不多时便把这人的全部资料都找了出来,一本厚厚的资料袋,上面落满了尘灰。显然许久已经无人问津。 林光一把玩着一张手掌大小的卡片,玩味道:“这个人已经于秦历714年退役了。却一直没有回乡,就在泉州住着。” 孙铿拍去资料袋上的灰尘,抽出里面的档案扫了一眼,顿足道:“果然是他!” “你认识他?”林光一笑问道,孙铿这家伙的来历他可是清楚的很,居然还有认识的熟人,倒真是奇哉怪也。 “老陈原来的侍从官。”孙铿轻笑道:“内务部的人。没想到他一直都在泉州没走。是跟了陈暮太久,以至于不舍得离开了吗?这个人可以用。” “你用人的风格倒是生冷不忌。”林光一冷笑道:“这人的来历都没有彻底弄清楚,你也敢用?” “陈暮敢用他十年,我为什么不敢?”孙铿不以为然道:“泉州分院院长的职责,他能做得。” “随你。”林光一耸了耸肩膀,顺手丢来一张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地址。“这个人目前住在泉州港南街,任职之前最好先考察一下。这也是规矩。”很显然,他早已经预判到了孙铿的决定。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先期准备。 “当是要见上一见的。想必他见了我,会非常惊讶。”孙铿淡淡说道,显然已经对即将发生的见面充满信心。 在邻居眼中,杨子成是个非常守时的人。每天早晨六点,伴着归航的巡航舰的汽笛声从院子里走出来,提着菜篮去买菜;上午十一点,他家厨房里会准时飘出饭菜的香味;晚上九点,房间里的灯就熄灭了。日日如此,从没有一天出过偏差。 也许这位身材发福的中年人从前是个军人吧,邻居们如是想着。他尽管看起来笑眯眯的,却很少跟人交谈。以至于在这座小巷里住了三四年,邻居们谈起他来,竟然发现对他依然一无所知。 仲夏的泉州,比起内陆的郡县来,气温要凉爽很多。湿润的海风带走了酷热的温度,也让每一个清晨变得清爽宜人。一辆蒸汽车驶过长街,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搅扰了居民们的美梦。 蒸汽车已经成为了富贵阶级的宠儿,风靡大江南北。不过在稍微偏远一些的泉州,这种新鲜的代步工具还是很罕见的。萧显留在泉州分院的这台蒸汽车属于早期型号,设计上有诸多不合理处。坐在后座的孙铿需要忍受时不时从车头飘过来的煤烟,以及快要把屁股烧红的火热座椅。 帝国的科学工作者们自从蒸汽车发明之后就投入了极大的创作热情。舒适性更佳、速度更快的蒸汽车不断投入市场。据说现在北方的某些城市,已经出现了加长型带顶棚的蒸汽车。坐在车厢里的乘客完全听不到蒸汽机的轰鸣,而且松软的毛皮座椅坐上去非常舒服。 不得不说,虽然秦人的创造能力有些欠缺,但是他们的改装能力非常的发达。举一反三几乎是每个秦国匠人的基础技能,孙铿需要做的,就是种下种子,然后等着他们辛勤浇灌然后摘取果实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孙铿不由得苦笑了几声。这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最应该感谢的人,却是把他们囚入创造的牢笼里的“罪人”。《子婴遗书》在为帝国续命的同时,也扼杀了秦人的创造天分。这部包罗万象的奇书,的确为这个国家指明了一条行进的道路。但是随着战争与时间的双重压力,必然会有一些知识失传。也许子婴的初衷是好的,但帝国已经不需要再有一本《孙铿遗书》传下去了。孙铿需要为这个帝国留下的最宝贵遗产,名字叫做规则。 林光一缓缓踩下刹车板,蒸汽车平稳的结束了它的又一次征程,稳稳的停在泉州港南街的大门口。蒸汽机的噪声小了一些,这玩意儿的另一大缺点是不能关停蒸汽机,才能够保证它处在随时启动的状态。要不然每次出发得先等水箱里的水烧开,简直太折磨人了。 孙铿下了车,拍打着身上的煤灰。心中开始无限怀念那个有内燃机的时代。军研院下属的动力研究所倒是鼓捣出一个内燃机,不过故障率简直高到不忍直视。因而被当做技术储备,分出一拨人加紧研究。真正能够大行于世,看来还遥遥无期。 “杨子成的家在南街十七号。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吃过了早餐,在家看书看报。”林光一道:“我们步行过去如何?” 孙铿点了点头,从卫兵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脸。望着毛巾上的煤灰,他摇了摇头。咕哝道:“真不知道萧显是怎么把车从长安开到这里来的。我想起来就觉得好笑。薪水花的很值,我很欣慰。” 林光一失笑道:“你们两位,还真是……抓住他很容易,关起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可以了。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现在情报处还在追查那个开枪的人,目标已经缩小到了一定范围之内。樊东来的手下是逃脱不掉嫌疑的。那个时候,也只有他的部队距离萧显他们是最近的。” “你我是始作俑者。你以为萧显是傻子,会把我们的责任放在一边?”孙铿冷道:“再说……”他话说了半截,紧紧闭上了嘴巴。警惕的四处环望了一眼。卫兵都远远的缀在后面,狭窄的街道上,只能听得到他和林光一的脚步声。 林光一知道他的心思,无需让他把话说完。了然点了点头,指着前面几步远一座普通的小院道:“前面就是了。”说着几步走到前面,拾起锈迹斑斑的门环,轻轻扣了几下。院子里的狗立刻狂吠了起来。 过了片刻,院子里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走近,门缝里露出一只满是警惕之色的眼睛,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门后响了起来。“你们找谁?” “杨子成是在这里吗?”林光一道。 “不是。你们找错了。”那声音冷漠的回答道,说着就要转身回去。 “陈暮有一封信带给你,难道你不想看看?”孙铿见他要离开,忙出声挽留道。 门猛地打开了,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出现在孙铿面前。他狐疑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孙铿慢条斯理从上衣兜里抽出一个信封,笑吟吟道:“进去说话吧。”他倒是反客为主,替杨子成这个真正的主人当起了家。 杨子成没反对,让开了道路。依稀觉得眼前这高级军官有些面善,想了好久,突然扬声道:“你是孙铿!三年前我们见过!” “杨侍从官总算想起来了。”孙铿打量着小院,狗已经不再吠叫了,夹着尾巴缩进窝里,不住呜咽着。院子里种着些寻常可见的花花草草,一张藤椅摆在葡萄架下,藤椅旁的小几上,放着一叠报纸和一杯浓茶。可见杨子成退役之后的生活,悠闲而舒适。这让孙铿忽然生出了一点担忧,这个人还能为自己所用吗? 但是走进房间以后,他的担忧立刻便消除了。两个房间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机械工具,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落脚地方。 “看来你的手艺没落下。”孙铿捡起一个零件,打量了一番,随口道。 “没事瞎搞,消磨时间。”杨子成解释着,将两个硕大的木箱搬过来,权当是椅子。满怀期待的问道:“陈院长给我带信了?” “拿去自己看吧。”孙铿抽出信封,递到他的手里。能弄到陈暮的信,花费了他好大的功夫。如若不然,一封再次征召文件就把杨子成召来了。他也是从侧面了解到,当年杨子成离开陈暮身边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若是自己唐突的去邀请,不被拒绝才怪。 杨子成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低头读了起来。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喃喃道:“长官一直还记着我。” 孙铿并不知道信的内容,当他提出要求后,这封信便通过一条特殊线路邮寄过来。送信的飞艇昼夜兼程,前一天的深夜才送到他的手里。送信的军官立刻便回程了,临行前特意交待孙铿,这封信只能让杨子成一人看,其他人都不得私拆。 孙铿遵守了约定,因而也很好奇陈暮究竟在信里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杨子成显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他和陈暮之间的秘密往事,郑而重之的将信叠了起来,揣进衣兜里。望着孙铿道:“泉州分院缺人?我可以补上。” “他在信里跟你说了?”孙铿以为自己会费上一些周折,没有想到竟如此顺利便解决了。 “说了。”杨子成干脆的回答道:“什么时候上任?” “马上。”孙铿正色道。 “请容我收拾一下东西,这就跟你们离开。”杨子成顿了顿,又补充道:“也许,我可能会耽搁一些时间。”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我的行踪,需要向内务部泉州办事处报备。” 他这么说,等于是直接向孙铿表达了身份。孙铿明白他的苦心,点头道:“我这边派出一个机要军官,陪你一起过去。” “多谢。”杨子成感激的望了他一眼,转身去准备了。 第六章大风起3 孙铿快速的稳定了泉州分院的人事,这让默默观望的人们感到了一些意外。不过,新任院长的名字一对外公布出来,立刻就让他们释然了。帝婿与新晋大将军陈暮的良好关系并不是秘密,任用他的前侍从官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只是这位只做过侍从官一种职业的退役军官能不能胜任泉州分院院长一职,一切还是未知数。特别是羽衣大陆开拓计划实施在即,泉州分院身上担负的后勤机修任务非常重要。超过六成的技术装备都要由泉州分院的保养和维修。一旦搞砸了,杨子成可不仅仅是面子受损的问题。搞不好,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但是举荐人陈暮却一点都不担心。旁人或许不理解他的前侍从官,但与他共同生活差不多二十年的老长官,却是最了解他的人没有之一。杨子成入役之初,便是随军机械师的身份。被内务部吸纳是后来的事情,同时也是陈暮对他最为痛惜的一件事。如果不是他投入了内务部的门庭,想必也不会有后来赶他离开的事情发生。现在既然换了孙铿来启用他,陈暮自然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新任院长上任,第一个工作便是将分院里所有的人员都召集起来。泉州分院早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座军研院,陶辛带走了一部分老人,又有一些老人相继离开。新血融入进来,泉州分院里能够叫出杨子成名字的老人们,竟然不到十个。 杨子成唏嘘了几秒钟,便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北方战事结束之后,准备前往羽衣大陆的部队已经开始向南部集结,等待雨季过去之后,便展开帝国史上规模第二大的渡海作战。届时将会有超过十万的陆战部队在泉州附近集结,这些部队所有的装备修理和保养,都要由泉州分院承担。分院下属的几个军工厂已经于年初就开始储存原料,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全力在生产了。 暗中观察了一天之后,孙铿发现杨子成将泉州分院的工作处理的井井有条,也就放下心来。重新回到别院里进入蜗居状态,耐心等待着闫长顺的到来。 临时住所里,挂着一张地理司最新绘制的地图,把帝国最新的领土桑梅草原和绿岛也画了进去。孙铿每天都要在地图前站上几分钟,目光久久停留在帝国最北面的国土上。 临来之前,关于桑梅特区首府的争论已经尘埃落定。最终,熊顿城凭借着更加悠久的历史和更加重大的历史价值而击败了天海城。天海郡也算不上失败者,因为在新成立的桑梅特区里,天海城被单独划分出来,既没有归入石湖关,又没有归入桑梅,而是成为了帝国正式认可的郡。 新成立的桑梅特区辖下共有四座大城。原六号奴工城更名为了“乌兰”城,极光城、无名山新城和熊顿城。这四座城将桑梅草原划分为四大区域,移民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假以时日,这片国土将会真正成为帝国在北方的屏障。 而随着桑梅特区逐渐走上正轨,一直悬而未决的行政长官人选也浮出水面。前段时间荣休的前左相萧南里宣布复出,就任帝国桑梅特区最高行政总督。一时间,萧家人望升到最极致。父子两人同为帝国大郡郡守,上溯数百年的帝国历史从未有过。但有识之士心里都清楚的很,桑梅特区行政总督的位子,其实是个真正烫手的山芋。很难做出政绩,却是最为危险的职位。一旦全面战争爆发,那里将变成一片焦土。总督得时刻做好殉国的准备。 是以,孙铿对这位老人的选择表示了由衷的钦佩。还提出了为他配备一个特侦十一小队的要求。但是萧南里并没有接纳孙铿的好意,而是和贺八方一样选择了低调上任。搭乘了一列北上的列车,悄无声息的便离开了帝都。 算算时间,大概应该已经到了任上了吧。孙铿如是想到。 孙铿所料不差,萧南里的确已经到任。这个时候,他正与陈暮两人坐在熊顿城最高的建筑里,以茶代酒,相视一笑。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左相您亲手接了这颗山芋。”陈暮举杯道:“暮深感敬服。” “我总不能去和贺八方争抢位置。”萧南里摇头道:“桑梅特区是个人人眼馋,谁又都不敢来的地方。也就只有我这种闲不住的家伙,才配来这里了。” “听说您临来之前,孙铿曾要给您配备他的专属卫队。而您坚辞不授。”陈暮话锋一转,却是将话题绕到了孙铿头上。“依我看来,那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您可以大胆放心的剥削他,不必那么客气。” 萧南里失笑道:“说笑了。我在这里数万军民保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是他,那么招人不待见。想要老夫的脑袋,有什么好处?” 陈暮听他自嘲,放下茶杯走到窗前。负手望着脚下繁华的街道,淡淡道:“这座城,历经战火而生。也终将于战火中消亡。左相既然来了,想必也是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有一支卫队,总比没有的强。至少在我护不住你的时候,可以逃生。” 萧南里笑道:“老夫岂是惧死之人?儿孙满堂,帝国兴旺。此生已是值了。若能在此地追随陛下而去,是我的福分。” 陈暮听出了他话里的决然,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不再劝您了。这里地方不错,以后就是您办公的场所了。可还满意?” “高处不胜寒哪。”萧南里意味深长的道,望着陈暮的背影,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庞春江提着一只药箱脚步匆匆的走着。不远处就是那座听说刚刚挖出金子来的圣菲尔遗迹,这消息吸引的想要发一笔横财的冒险者们蜂拥来到这座城市。他也随着人流来到了这里,并且成功的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目标。 现在的他,与几个月前大相径庭。身上穿着一身半旧的旅行者服装,袖子上扎着一副白底红十字的袖标,表明了他是一个医生。袖标底部,又绣着一条灰色的小蛇。这意味着,他并非是军方的人,而是一个自由医生。胸口那枚珍若生命的银色星徽早已经藏匿在贴身的口袋里,乱蓬蓬的头发已经长过肩膀,用一根油腻的布条随意捆扎成一束。发际中依旧残留着几根干枯的草茎,这是一幅标准的旅行者打扮,在熊顿城的街头,这样打扮的冒险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旁若无人的经过了乱糟糟的繁华大街,脚步一转走上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前方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走上前去,脸上露出职业性的笑容来。手掌一翻,两枚钢元毫不引人注目的塞进门口哨兵的手心里。 “多大哥,通融则个。” 被他称作多大哥的人并不是职业军人,目前桑梅草原严重缺乏兵员,因此也招募了数量不少的雇佣兵。这些雇佣兵们来源复杂,品质也良莠不齐。比如这位多大哥,流浪到桑梅特区之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因为身板结实,而被征兵官选中,被分配到战俘营这里做了个哨兵。 多大哥收了贿赂,立刻满脸堆笑着推开了身后紧闭的木栅门。庞春江紧了紧肩上的药箱,疾步走了进去。这里关押着第一批参加战俘换奴隶的被俘贵族,经历过一场大战后,大多数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陈暮不舍得他们就死在这里了,更不舍得将宝贵的军用医疗资源用在敌人身上。因而悬赏征募民间医生,参与到对战俘的救治中去。庞春江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跟战俘营里一个被关押的鹰族人成为了朋友。 战役结束后,大多数贵族头领都选择了屈服。毕竟形势比人强,强项的后果就是吃苦头,虽不致死,可皮肉之苦是跑不掉的。唯有这个鹰族人,天生的倔强。被打得遍体鳞伤,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战败的事实。 看守他们的军官早就想找个由头把这硬骨头的家伙给砍了,可是陈暮的命令写的明明白白,严禁军官们随意杀害战俘,违令者要么赔付一千个奴隶,要么选择离开军队。这两点都是军官们无法承受的惨痛代价,因而这个步行鹰族人也就成功的活了下来,成为了战俘营中诸位贵族心中的一根难以拔除的刺。 走进步行鹰族单独的小屋里——因为他的强项,战俘营军官为了避免他被其他选择屈服的魔族贵族杀死而特别给了他优待。坎恩抬头看了少年医生一眼,冷漠的道:“你迟到了,庞。” “有一位重要人物来了,城里戒严了。”庞春江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蒙混过去。将药箱打开,取出配置好了的药剂来。“转过身来,今天该换药了。” 坎恩依言脱下了破烂的软甲,露出赤裸的背部。背上伤痕累累,有的地方已经深可见骨。庞春江脸色平静的将烈酒倾倒上去,然后将染了血的药棉从伤口中取了出来。 干瘦的躯体在烈酒的刺激下颤抖着,坎恩咬着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这个年轻的医生当真是辣手,可也当真是个妙手。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伤势正在缓慢的复苏。一想到这里,心中那个念头就愈发强烈起来。一方面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另一方面是自己的自制力下降的厉害。他用细若蚊丝的声音低声问道:“庞,我的朋友。这个帝国已经没救了。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 第七章大风起4 庞春江的动作顿了顿,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最近的一次战斗中,坎恩的眼睛受伤、从那之后,便再也看不清远处的事物了。 冒险提出邀请,一半是为了自己考虑,他需要庞春江这样手段高明的医生;另一半则是为了前程考虑,没有办法再上战场的自己需要有个谋生手段,一个从遥远东方而来的神医想必是个很好的噱头。坎恩似乎已经听到金币落袋的悦耳声响了。 “你们魔族人说话不讲信用。”庞春江心中欣喜欲狂,但面上却是冷若冰霜。“我怎么能傻到往锅里跳?” 原来他只是担心我们吃人。坎恩闻言顿时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他最害怕的是这少年医生是个绝对的爱国分子,跑出去大喊大叫一番的话,他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急忙小声解释道:“吃人的深渊族仅仅是一小部分没有开化的蛮族。放心,我的朋友,我不会那么粗鲁的。” “也许你会洒上胡椒。然后把我盛进银盘子里慢慢享用。”庞春江半开玩笑道。 “我是个贵族,而且我还是王的骑士。”坎恩转过身来,认真的望着庞春江道:“我以骑士的名义发誓,绝对不把您——我的朋友当做食物。就算有一天我不得不杀死你,也要用你们人类最体面的方法行刑。这样,你放心了吧?” 庞春江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要杀死我。深渊那边太危险了,我还是留在这里好了。” “你误会了,庞。”坎恩道:“你的救命之恩我很难报答。我已经用骑士的名誉发誓了。我们的友谊是与天地同存的,如果可能,我会在魔王陛下复苏之后,为你申请一个贵族的名分。但是在魔王复苏之前,我们都需要老老实实的蛰伏。如果有人想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就是我不得不杀死你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庞春江皱眉思忖着,“我们要蛰伏多久,才能盼来黎明呢?” “最多十年。”坎恩郑重的道:“我已经听到了王的召唤,他的力量正在增强,最多十年,我们就能够给人崽子一个好看。” “似乎,我也是您口中的人崽子呢。坎恩,我的朋友。” “你不一样。”坎恩听出了庞春江语气里的松动之意,连忙解释了几句。但庞春江却已经听不进去了,给他草草换过药之后,便背起药箱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庞春江一直都在考虑坎恩的话。如果属实的话,那么这个人将是他最合适的切入点,其他的线也许该要断掉了。另外,他所说有关魔王复苏的情报,无论是真是假都值得他去向老师报告。毕竟,这是接到的最详细的关于魔王的情报。如果确定为真实的,那么对于帝国的好处,将是无穷无尽的。 他如是想着,背着药箱走进了一家草药铺子。这里是一座联络站,“深海”计划开始实施之后,情报处在帝国北方的力量就开始向熊顿城倾斜。一方面为庞春江进入深渊族地盘做着准备;另外一方面也快速的伸出触角,加大对这里的控制能力。 跟驻扎在药铺里的情报处军官交谈了几句,定下了近期的一些计划之后,庞春江起身告辞。情报处军官忽然道:“这座联络点不久之后就要裁撤了。新的联络员会在几天后抵达熊顿城。” “裁撤?为什么。”庞春江不解的问道。 情报处军官苦笑道:“陈暮大将军不喜欢我们这些搞情报的。这个联络站是半公开站点,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被列入撤销名单了。因为你的事情,一直坚持到现在。昨天,大将军府来人,向我们下达了最后通牒。” “是这样。”庞春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你放心就好了,一定会办妥的。”情报处军官起身从手边的密码箱里取出一张汇票。“这是闫部长给您的活动经费,这些钱大概可以让您能够舒舒服服的生活大约半年的时间。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庞春江接过汇票,瞥了一眼然后将它装进上衣兜里。他朝着军官点头致意,然后告辞。情报处军官望着少年的背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唤过一个手下来。 “长官,您有什么吩咐?”满脸凶恶之色的手下躬身问道。 “把这张名单上罗列的人都给我干掉。”情报处军官掏出一张薄薄的名单,面无表情的道。 “都是贵族啊。”手下有些为难,“最近大将军府加强了对这些贵族的看管力度,马上就要开始换俘行动了,他们不想节外生枝。” “手尾干净点,大将军府的人抓不到把柄,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情报处军官冷哼了一声,“比起几千个奴隶来,我们正在做的这件事情,可是要重要的多。” …… 穿着深蓝色军服,挎着短枪的治安队驱散了聚集在驿馆门前看热闹的人们。几分钟后,被人们称作“白色乌鸦”的仵作们鱼贯从驿馆走了出来。 “这次死的是哪个?”人群中有人低声打探着消息。 “一个叫多伦多的掮客。不知道得罪了哪家大主顾。” “吸血鬼多伦多,这次真的变成鬼了。”有人幸灾乐祸的道。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几辆黑色的马车从街头驶了过来。马车停在驿馆门口,从车厢里走出一个面色阴沉的黑衣军官。冷厉的眼神扫过人群,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顿时闭口不言。 正在维持秩序的治安队长官看见他,急忙一路小跑过来。立定在他面前敬礼道:“安宇长官,卑职熊顿城第九治安队队正秦勇,向您致敬。” 安宇抬手过肩,随意还了一个军礼。“现场都勘察完了?”他冷冷的开口询问道。 “是的。”秦勇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事情出在他的地盘上,着实让人恼火。更糟糕的是,就在昨天大将军府才刚刚下达了命令,让各个治安队加强看管贵族战俘的力度。 “带我进去看看。” “是。请随我来。”秦勇不敢怠慢,忙在前带路,领着安宇走进了驿馆之中。 安宇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猛然回头。只见人群中站着一男一女,那男人面容依稀有些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从哪里见过。他略一分神思索,却见那男子朝他微微一笑,点头致意。然后快速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再也看不见踪影了。 走出人群,萧显和林奕在熊顿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转悠起来。林奕小声嘀咕道:“那个混账收了我们的路费,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言下之意,很是对那笔付诸东流的巨款感到肉痛。 “花的是孙铿的钱,就不要心痛了。”萧显宽慰了一句,“大不了再找其他的掮客好了。总有办法离开的。” “那个黑衣军官是你认识的人吗?他会不会举报你?”林奕担忧道:“要不我们半路伏击他,把潜在的危险解决掉。” “杀他可有些困难。”萧显摇了摇头道:“他是陈暮身边的侍从官,也是个很强大的魔族。也许,我们离开的事情,可以找他想想办法。” “他会帮我们?”林奕疑惑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试试看总是不错的。”萧显顿住了脚步,若有所思的道。 驿馆之中,尸体已经被抬走了。房间里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安宇站在门口打量着房间里的情形,沉声问道:“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秦勇欠身道:“我们的人在勘察过现场之后,发现这起凶杀案跟几天来其他辖区的凶杀案如出一辙。由此可以得知,应该是同一个人或者组织所为。只是卑职不明白,他们为何会专找掮客下手。如果是不想看到换俘行动成功的极端分子的话,杀死那些被关在战俘营里的贵族们,影响力不是更大?” “动手的人不是极端分子。”安宇冷冷的道:“是我们的同行。” “同行?”秦勇狐疑道:“请长官明示。” “只是不知道是内务部还是军研院情报处动的手,这两家系出同门,风格类似。也不知道这些掮客是怎么招惹到了他们,不过,既然他们想要跟大将军过不去,就让他们尝到一点教训好了。”安宇淡淡道:“治安队这几天不要忙着查找凶手了,没用的。打蛇要打七寸,断了他们的根子,下面闹腾的就没了力气了。你明白?” 秦勇重重点头道:“卑职明白。这就去做。” “等等。”安宇叫住了杀气腾腾的治安队队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安宇长官还有什么吩咐?”秦勇谦恭的欠下身去。 “下手要有分寸,不要闹出人命来。”安宇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内务部还是情报处,上面的头子跟大将军的关系匪浅。大将军震怒,我也保不住你的。” 交待完事情,安宇便回到了马车上。他还在思索着那个神秘男子的身份,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一个人名从记忆深处蹦了出来。 ‘没想到他竟然来了。’安宇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最近花销过大,手头有些紧张。要不要把这位被通缉的要犯扭送到总督那里,换几个零用钱呢?想必总督他们父子相见,一定会感激我的吧?” 正如是想着的时候,马车忽然一个急停。晃得他差点从座位上摔了下来。稳稳扎住下盘,安宇厉声喝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八章大风起5 没人回答他。安宇在最初的惊慌之后,立刻镇静了下来。一面在心中暗暗呼叫着他的同伴,一面掏出腰间的手枪猫着腰走到车厢前部,打开了车厢里的窥孔朝外观望。 透过车窗,能够看到他的车夫歪坐在驾驶位上生死不知。因为是在城里,他出来执行任务并没有带着卫队。不知道是哪边人士对自己产生了兴趣,他心中忖思着,将手轻轻搭在车厢门上。 只听见一声微弱的枪响,一颗灼热的子弹擦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车厢外传来萧显爽朗的笑声。“不要躲躲藏藏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安宇心有余悸的回头望着被射穿的车厢地板,那弹孔只有黄豆大小,并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秦军制式武器。看来跟在萧显身边的女子,应该便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神射手。这样的萧显,能够被帝国强力机关捕捉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安宇如是想着,将手里的枪隔着车窗丢了出去。然后直起身来,拉开车厢门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萧显站在巷子里,笑容满面的望着他。不远处的墙头上,坐着一个少女。少女怀里抱着一枝奇怪的步枪,冷森森的眼神一直盯在他的身上。安宇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有逃跑或者攻击的想法,那步枪里的子弹一定会准确的击中自己的脑袋——萧显是知道他身份的,所以自然也知道他的真正要害在哪儿。 “何必如此呢?”安宇扬起手道:“我没有恶意,也不会去你父亲那里举报你。” 萧显笑了笑道:“为了以防万一罢了。”说着,他小心的踢开了安宇的配枪,朝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奕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怀里依然紧紧的抱着步枪,跟安宇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听说这家的烧肉不错,进去坐坐?”萧显提出了邀请。 形势比人强,安宇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耸肩笑了笑,欣然从命。“丑话说在前头,今天出门太着急,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装着。” “放心。”萧显拍了拍鼓囊囊的腰际,“我是通缉犯,知道该用什么付账。”说完,一马当先的走进路旁的饭馆之中。 安宇被林奕和萧显两人一前一后夹着,身不由己的走进饭馆。进去之后才发现,食客们都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面露惊恐之色。饭馆的老板和伙计排成一列,抖得像极了一群等待宰杀的鹌鹑。临窗的方桌上,摆着一只松软的枕头,很显然,那居高临下的一枪,便是从这个窗口发射出去的。 他不由皱眉道:“大家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不如放他们离开?” “你知道我是个逆子。”萧显压低了声音解释了一句,朝那掌柜打了个响指。“做点好吃的端过来,不要耍花样。”他说着走到一间雅舍里,拉开座椅请安宇坐下。 安宇隐隐意识到萧显找他可能是有事相求,心中也宽心了些。扬眉笑道:“只是叙旧的话,未免太过浪费了。” “有事相求,但又怕你坑我。”萧显也不隐瞒自己的来历,他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开门见山道:“想办法把我和我的同伴弄到深渊那边去。” 安宇神色一动,冷冷道:“叛逃的话,对你家人太不公平了。” “不是叛逃,是想去搞清楚一些事情。我的妻子是深渊人,我总得去见过岳父。”萧显笑道。 “你要想清楚。”安宇的声音依旧冷淡:“你虽然已经有了身份的改变,但是有孙铿和你父亲的照拂,追捕你的人总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一旦离开了这个帝国,性质就已经改变了。无论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不再是他们信任的那个人了。他们会用对待敌人的手段对付你。一旦消息走漏出去,你的父亲和孙铿都会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个正牌子的深渊人反过来劝我向帝国效忠。”萧显皱眉道:“我觉得这世界太疯狂了。你有没有办法,没有的话我去找其他人也许一样能做到。只是要委屈一下你了,也许那边会很高兴我把你作为礼物。” 安宇闻言色变,冷冷道:“萧显,我奉劝你不要任性。” “我任性?”萧显托着腮道:“你也许可以试试,把我抓起来送进监狱。那样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 林奕一直呆在雅舍外没有进来,随着萧显的话语,安宇立刻感到了来自背后的森然杀机。他扬起双手,无奈道:“好吧,我换一种说法。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接触到那个地方。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宁愿自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帝国人。你突然跟我说,要去那个鬼地方找你的……岳父?我真的没办法理解你的思维,帝国有什么不好?” “跟你说不清楚。”萧显心烦意乱道:“我要查清一件事情的真相,必须要见到卡蒂的家人。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过去,不受那边人的怀疑。” 安宇轻轻揉着太阳穴,思索着萧显的话。去那边并不是没有办法,但他需要确切的知道萧显所言真伪。如果他真的是抛弃一切,只剩下复仇之心的话,那对于孙铿而言,就是多了一个大敌。这世界上了解孙铿的人不多,面前坐着的萧显算是一个。 似乎看出了安宇的担忧,萧显轻声笑了笑。“真没有想到,我对帝国的忠诚居然有一天会被一个深渊人怀疑。” “你对于帝国的忠诚无可指摘,我担心的是你和孙铿之间的仇恨已经没有办法解开了。”安宇如实道:“孙铿对于这个世界的作用比你想象中重要的多,我不容许别人对他的生命产生威胁。” 萧显沉默了几秒钟,追问道:“有多重要?” “无以复加。” “我可以向你承诺,如果孙铿不是杀害我妻子的凶手,那么我不会向他寻仇。” “我相信你是个君子。”安宇神色轻松起来,“那么我可以认真的考虑一下你的请求。” …… 秦历717年七月十五日,晴。帝国桑梅特区,石柱山要塞。 在草原上的酷夏来临之后,石柱山以北的内海会有一个短暂的解冻期。冰川消融,将人类的控制区域和二号城分隔开来。一直提心吊胆防备魔族军杀回来的要塞建设者们,也终于可以短暂的放松一段时间。 亚达大公的死讯在五月份的时候得到了证实,这位给秦军造成极大麻烦的深渊族首领,终于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挑起战争的代价。 咸阳垦殖队终于停下了一直向西迁移的脚步,在石柱山要塞附近扎下根来。在齐优的蓝图里,石柱山要塞将成为帝国新的北方边关。一座中型城市将在要塞旁边拔地而起。但在齐优的设想达成之前,从内地迁移来的移民们还要住在帐篷里很长一段时间。尽管他们每天经过那座城市,都可以看到它日新月异的变化。 这座城市的每一幢建筑,都饱蘸着魔族战俘的血泪。从五月份开始至今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分配给罪军营的五万战俘已经死掉一半。人命堆积下,效果是非常显著的。这座被命名为石城的中型城市,已经初见轮廓。如果人力资源管够的话,也许等不到冬天,移民们就可以搬进他们的新居。但是,陈暮大将军拒绝再为石城配给战俘。接下来的工作,就需要移民和罪军营的士兵一起完成了。 结束了一整天的劳作后,全子德和儿子全兴疲惫的回到家中。作为垦殖队中最大一个劳动小组的组长,全子德现今的事务繁多。不仅仅要承担体力劳动,每天放工之后,还要去关心一下配给他的一百个魔族战俘。以及加入他家的垦殖队成员们。 在劳动生活中,全兴快速的成长了起来。无论是修城墙还是造木屋,他所带领的战俘小队总会又快又好的完成任务。有了儿子的辅助,全子德总算感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一些。 木屋旁炊烟袅袅升起。暮色中,关蓉扶着子德媳妇带着组里的女人们站在家门口等待着男人们回来。大病一场后,“子德媳妇”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一家子人在颠沛流离中相互依靠着前进。 张一利来到全家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刚刚吃过晚饭,正聚拢在最大的木屋里等着关蓉给他们算分。老王头和常胜算是最早跟着全子德的老户,常胜已经讨了房媳妇,挣下的每一分都老老实实的交给家里人保管。关蓉说过,这些分就等于是工钱。等以后有了市集和店铺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把这些分兑换成钱。 “最近七天,王伯养的羊群下了三只崽子。”关蓉拨弄着算盘,这只是在大家面前做个样子。实际上,七八户人家组成的小组也没什么好算的。“一只崽子记一分,若是崽子能够成活,到了年底再把欠您的另外一分补上。王伯,您有什么异议么?” 老王头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东家能给口吃的已经是宽仁了,我不要分,只要让我跟着你们就成。”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关蓉嫣然一笑,宽慰道:“放心好了,王伯。以后全家不会亏待您的。” 第九章大风起6 老王头听着关蓉的暖心话,乐得眯起了眼睛。端起茶壶美滋滋的抿了一口。他已经不再借酒浇愁,捧着全子德从城里给他捎回来的茶壶从不离手。 关蓉打发了老王头,将目光移动到常胜一家子身上。常胜讨的媳妇是个兔女,这样的女子在战役结束后,曾经大量的配给单身移民作为伴侣。夫妻两人成婚后没日没夜的开始了造人计划。如今效果显著,常胜老婆的肚子一天天膨隆了起来。常胜身上属于宿主的遗存总算有了一种死而无憾的感觉,干活也愈加卖力起来。 “常胜……”关蓉轻启朱唇,淡淡道:“今天你带着俘工小队去修造城主府了。宋村正已经把你的工记在了咱小组的账簿上,我再给你加上一个分。以后孩子生下来以后,肯定还要有花销的。这分你可不要乱花,都交给你媳妇攒起来。” “要得、要得。”常胜点头如捣蒜。脑子里的那个东西曾经告诉过他,这分是顶好的东西,一定要保管好才是。 关蓉交待了一句,目光再次移动到了全子德身上。笑盈盈道:“大哥今天去帮了要塞驻军修码头,工一样记在咱小组的账簿上了。嫂子有病,同样是加一个分。以后等有了药铺和市集,多给嫂子买点补品滋养身体。” 全子德“嗯”了一声,从腰带里抽出烟杆子来抽了一口。自从关蓉当家做主之后,家里又收了几个佃户,确实比以前自家媳妇管家时好过了许多。看来当初他两口子的决定是正确的,依着这样的过活,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攒下一笔钱,把在长安独居的老娘一起接过来享福了。只是……全子德想起白天里的事情,又瞅了瞅院子里安静等着的张一利,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关蓉算完了一家子的分,这才抬起头来。看见张一利站在木屋外安静的等着。安全官自从暴露过一次身份后,大家都对他又敬又怕。敬他是帝婿的手下,怕他是他常穿的那身笔挺的黑色军装。关蓉心中嘀咕着张一利夜里来拜访肯定没什么好事。站起身来遣散了小组里的组员们,走到屋门前道:“张安全官怎么来了?快进屋里坐。” 张一利侧身让过几个佃户,走进木屋里来。全子德叼着烟杆坐在火炉旁,给媳妇拨弄着炉边烤着的几枚红薯。见他进来也没抬头,似乎心里有几分怨气。关蓉瞅见他的这幅样子,知道今天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就装作没注意的样子,将张一利让到小桌前坐下,给他端来一碗粗茶。笑吟吟道:“安全官夜里过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现如今,咸阳垦殖队已经升格成了咸阳新村。宋方贤如愿从队正变成了村正。村子里几个小组的组长,虽然名字还没有换,但未来村里的里正职位都已经定下了。今天临下工前,他和宋方贤召集这几个小组长们开会,商量的正是咸阳新村离开石柱山要塞继续向西进发的事情。 原本他以为,全子德作为新村里最跟他们靠拢的小组长,一定会支持他和宋方贤的计划。没想到的是,几个小组长里头,就属他反对的厉害。一场会开了半个钟头,也吵了半个钟头。他也知道,人心思定。大半年的跋涉之后,好容易有了一点好生活的盼头,却又要离开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事情问谁都不会愿意。可是上级的命令却没办法抗拒,但总不能拿刺刀硬逼着移民们离开吧。夹在移民和长官中间的张一利左右为难,也只好半夜上门做全子德的工作。全子德已经隐隐成了咸阳新村的精神领袖,连宋方贤都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张一利知道,若是自己拿不下全子德,那么再向西迁移的想法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一想到这儿,张一利就头痛起来。关蓉虽是这小组里的女主人,可这事跟她却说不着。因而连茶都没心思喝,径直走到全子德身边蹲下,从炉子边上捡了一枚红薯掰开来咬了一口道:“子德老哥,您有什么顾虑,不妨说来听听。” “为什么还要走?”全子德抽了口烟,吧嗒吧嗒嘴道:“这里已经挺好了,再走又要去哪儿?” “咱们得去熊顿城那边。”张一利道:“这里虽然好,可以后会不会打仗还难说的很。万一打起来,想走就走不了了。” 全子德一心想把母亲接来同住,因而张一利说得事情都没放在心上。冷笑了一声道:“笑话!魔崽子被咱们给打跑了。没跑的都在外面窝棚里关着呢。哪儿来的仗打?” 张一利叹了一声,“北边那座城里,可还呆着至少十万大军呢。你别看现在他们不动,不代表将来也不动。等到冬天一上冻,肯定是要过来打秋风的。到时候你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养了一年的羊群,可都要便宜了他们。你可舍得?” “要塞里怕不是驻了几万兵。”全子德指着外面正在加班加点修建的要塞道:“难道他们都是白吃粮食的?再说,有帝婿他老人家在,会让咱们吃亏?”全子德肯定的摇了摇头道:“我不信。” 张一利还想再劝,手臂却被关蓉轻轻扯住了。“一利大哥,我大哥说得在理儿。跋涉了大半年,人就想着安定。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难道就不能再等等?” 张一利无奈道:“草原上什么都不缺,到处都是肥美的土地,随便哪一块草场都能把羊群养的肥肥胖胖。可是妹子你也知道,草原上真正缺的还是人。人心思定,这话不假。说实话我也跑得累了厌了,不想再动弹了。可是……”张一利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决定还是要在全子德面前透露几句内幕。他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道:“上面决定,在秋分以后还要在特区北部用兵。主要进攻方向就是石柱山对面的二号城。到时候兵来将往,战火纷飞的。咱们这里虽然有守军,可也难以周全。熊顿城那边,有一大块土地等着咱去接收。现成的房子,现成的牛羊群,现成的魔奴。只要完成院长交待的任务,一切就都是咱们的。” 关蓉面露惊喜之色。“你说的都是真的?” “一利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张一利信誓旦旦道。 全子德虽然闷着头给子德媳妇剥红薯皮,可耳朵一直都竖着听呢。听说有这么多的好处,心里已经在痒痒了。不过,还是有点担忧。把红薯捏成小块喂进媳妇的嘴里,拍了拍手打掉手里的红薯泥。从腰间抽出烟杆咂了一口,闷声道:“难不成是让咱们去戍边?那更不是什么好活。不去。” 张一利听他话音里已经有所松动,忙趁热打铁道:“戍边?周围都是陈暮大将军的兵马,会给你直面魔崽子的机会?他们可不是这里的二流部队,都是参加过熊顿城会战的边防军、近卫军。要是有魔崽子的踪影,等不到他们来面前就瓜分干净了。实话跟你说了吧,去那边确实跟军方有点关系。不过,不是打仗的事情。院长在熊顿城开了安宁分校,会派遣过去几百个教员。咱们咸阳新村的任务,就是给这些教员们提供些蔬菜肉类、顺便搓洗衣物什么的。总而言之——就是给教员们提供配套服务的。去不去,你自己打主意吧。” 全子德一听,顿时心中便盘算了起来。石柱山距离熊顿城也不算太远了。全村人加紧赶的话,最多三天就能到那儿。更重要的是,张一利的话打动了他。他是咸阳人,自然知道安宁堡附近几座村落的神话。被安宁堡迁出的几座村子,都获得了不菲的补偿。那些村民们守着安宁堡这座富矿,做些小买卖什么的,日子过得甚至比一般城市人都滋润。他心中早已意动,只是碍着颜面不愿意立刻就答应。磕了磕烟杆里的烟灰,站起身来道:“我还得再考虑考虑,明儿个给你个准信。” 张一利察言观色,便知道他的心意了。也不多说,拱手告辞道:“机会难得,时间有限。别的几个村子可还没知道消息。要是被他们抢了先,那可就惨了。我这是摊着院长的关系,才能比他们早一步知道。这好事瞒不了多久,最多两天,就都知道了。全老哥,你可要抓紧时间考虑啊。” 全子德知道他的潜意思,点头道:“晓得。其他几个老哥们,我会拉着他们一起商量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承担起了说服其他小组长的责任。 张一利再次拱了拱手,心满意足的离去了。全子德也坐不住了,走到门前披上羊皮大袄就要出门去。 “天这么晚了,别家都睡下了吧。”全兴道:“明天说不是更好?” 全子德摇了摇头道:“好事要趁早,耽误一天说不定就要黄了。”说罢,提起灯笼头也不回的便走了出去。 第十章大风起7 眼看家里的主人被眼前利益蒙住了双眼,关蓉的心里却明镜似的。张一利的话虽说没假,但肯定没把事情全透露出来。她打发全家人都先睡下,自己在孤灯前坐了一会儿。侧耳听着大家都睡熟了以后,这才蹑手蹑脚的起身,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去。 一出门,就直奔村子中心的村公所。宋方贤依然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汉子一条,一直都在村公所常住。这时候他刚刚躺下,便听见院子里轻微的响动了一声。 “谁在外面!”宋方贤猛地坐起身,低声厉喝道。手已经悄悄的按在了枕头下的枪套上,队改村之后,所有的村正都由总督府配发了手枪。这些帝国最基层的官员们,比内陆的村正们权力可大得多。这也是总督府在非常时期,所作出的非常决定。 房门无声无息的被推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宋方贤的面前。“村正好威风,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宋方贤闻声,像触电似的把手从枕头下收了回来。想都没想,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关蓉面前,恭声道:“主人恕罪,小的该死。” “起来吧。”关蓉关上房门,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走到宋方贤面前,轻轻踢了踢他的脑袋道:“把你最近打探到的消息跟我说说。” 宋方贤面露疑惑之色,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主人所说何事?” “张一利让咱们西迁的事。他怎么跟你说得?”关蓉冷冷的问道。 宋方贤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张一利跟自己说得每一句话都复述了一遍,关蓉听得皱眉,看来这位来头甚大的安全官跟宋方贤也没有全交实底。宋方贤知道的事情跟全子德一样,连多一句的内容都没有。“行了。我知道了。”关蓉打断了他的絮叨,“你继续做好你的分内事,不要刻意打探。安全官阁下是个精明的人,可不要被他看出破绽。” “小的知道了。”宋方贤一迭声的答应下来,等他抬起头时,发现关蓉早就走得没影儿了。 回到家时,看见全子德美滋滋的坐在油灯下嘬着烟杆,雾气一团团的从他嘴里喷出来,房间里充斥着呛人的味道。她站在窗外观察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溜回了自己的木屋。 全兴见关蓉关上了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朝着父亲所在的主房望了一眼,直挺挺的躺了下去。不多会功夫,小院里又响起了兔女咿咿呀呀的叫唤声。这声音吵得附近几个年轻后生心焦气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老王头忍无可忍,从房间里走出来吼了一嗓子。常胜的房间才算消停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出门上工的时候,几个后生顶着黑眼圈从木屋里走了出来,等看到小组里的少主人也一样的情形之后,互相露出一个难为情的微笑,各自去忙事情了。 全兴拖拖拉拉的留在最后,目光总是瞄着叔叔的房间。子明的疯病最近好了很多,看来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这会儿子明和关蓉都还没有从房间走出来,不知为什么,少年心中总是有些复杂的心思。这滋味是苦是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意料中的事情出现。全兴终于捱不住父亲严厉的眼神,带着魔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全子德等到全家人都相继离开,这才回到子德媳妇的床前,侍候她穿衣起来,从锅里舀出一碗麦粥,喂她一勺一勺的喝了。 关蓉打了个哈欠,走进大木屋里。“哥哥昨日几时回来的?小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只好先睡了。事情谈的怎么样,顺利吗?” “都同意了。”全子德给子德媳妇披上羊皮大袄,草原上的早晨还是有些冷意。他从烟丝荷包里捏出一小撮金黄的烟丝来,塞进烟锅子里。 子德媳妇已经丧失了给他出谋划策的能力,所以他也愿意找个能给自己支招的人。儿子还太小,弟弟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也只能着落在关蓉身上。“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便宜没好事。你说,张安全官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跟咱们说?” 关蓉想了想,“能说的应该都给咱们说了。哥哥您也不必太过担忧,张一利安全官总归是要跟咱们呆在一起的,若是对咱们有害,他也讨不了好去。等到了熊顿城那边,自然就知道真相了。” “想把你婆婆也接来,看来这下是要泡汤了。”全子德叹息了一声,又吩咐道:“今天下午大家还要商讨,不过十之八九是要定下了。你可要把家里的东西都拾掇好,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关蓉重重的点了点头,“放心吧哥哥,一定会做到的。” 全子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埋着头走了出去。 傍晚时分,咸阳新村的大小官员们终于达成了一致。准备第二天跟随咸阳来得教员们一起前往熊顿城。 翌日。石城新居。 悠扬的起床号响起的时候,何囡还有一种自己仍然身在安宁堡的错觉。但几秒钟后,小腿部传来的彻骨寒冷告诉她,温暖的咸阳已经在几千秦里之外,她所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帝国舆图上连名字都找不到的新兴城市。 收到王戎总教官和孙铿院长的调令时,她很久都不愿意接受那个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命令。耀明已经向自己的母亲正式提出了婚姻的请求,而自己的母亲也已经答应了。接下来,就是要去到吕家那里,把婚期定下来。但是一纸调令强行分开了情投意合的两人,她饮泣了几天,终于艰难的作出了自己的决定。为了家人,也为了今后和耀明更好的呆在一起,她决定牺牲一点点与耀明相处的时间,来到这荒凉的北方来。 缩在被窝里,又多赖了几分钟。何囡想起临行前接到的另外一项秘密使命。闫峰这个人的名字,她以前只是在安宁堡的教员名录上看到过。第一次见面,才发现他竟然是个与院长年岁相当的大龄青年。安静的过分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丝光线透进来,闫峰端正的坐在沙发上,表情冷峻的打量着她。 “少年营一六期学员何囡?学号一六一四九?”闫峰用两个连续的问句开启了他们之间的密谈。 何囡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保持着一个标准的跨立姿态。“是。长官。” “首先我要表示祝贺。”闫峰的语气里,没有带着一丝祝贺的意思。“祝贺你即将成为吕家的儿媳。” 何囡用沉默作为回答,身为女人的直觉,她知道眼前这位长官后面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 “同时,我也为你未来公公的决定表示遗憾。”闫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摆弄着百叶窗。光线调皮的在何囡脚下跳跃着,仿若精灵。 何囡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倔强的抿着嘴唇继续保持沉默,想听听闫峰接下来会说出什么。 “你很冷静。不错。”闫峰略微有些吃惊的回转身,望着何囡道:“但接下来你还能不能保持冷静呢?你们的婚事吹了,你的未来公公带着一万金元去了你家,作为退婚的代价。” “我妈不会拿这笔钱。”何囡冷冷的开口。 “所以,吕老相爷很生气。”闫峰满怀恶意的道:“他决定对你的未婚夫进行惩罚。吕耀明已经被吕家扫地出门,他的车行也将成为被吕家重点打击的对象。他现在一无所有了,全部是拜你所赐。”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但何囡强硬的不让它流下来。急促的呼吸了片刻,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似乎能够嗅到自己这次被远远的支开,有了一股阴谋的味道。“爱情是最高贵的感情,什么都不可能打败我们。” “你错了,小姑娘。”闫峰缓缓踱步到她的面前,伸出戴着白丝手套的手,轻轻抬起何囡的下巴。“吕耀明是个大家公子哥,当家族的力量不再为他所用,而成为他的敌人之后,你以为他能支撑下去吗?也许,几个月可以。一年呢?三年呢?” 何囡别过头,躲开了闫峰的手。她的情绪出奇的稳定,稳定到连她自己都感觉到有些惊奇。“说罢,有什么条件能够救他?” “爽快。”闫峰拊掌朗声笑道:“我喜欢爽快的人。我很欣赏你。但是,该付出的代价一点都不能少。”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在何囡面前抖落开来。引诱道:“只要你签署了这份文件,院长可以为你做主,把强加在你未婚夫身上的惩罚全数取消。” 没有半分的犹豫,何囡看都没有看文件上的内容。决然点头道:“我签。” “你不打算先看看吗?”闫峰对她的干脆有点吃惊,原本他以为何囡会看看,再考虑一下,最后再决定签还是不签。因为他从资料中得知,何囡与吕耀明的关系并不稳固,何囡一直都是对耀明若即若离的态度。 “看有什么用,能改变一切吗?”何囡凄然笑道,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而不自知。 “不能。”闫峰冷漠的道。 “那不就结了。”何囡走到办公桌前,提起笔在文件末尾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等候长官您的召唤。随时随地。”何囡朝他敬了一礼,也不等闫峰回礼,干脆利落的走了出去。 闫峰捉着下巴,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拈起那份文件自语道:“还真是一匹桀骜的小野马啊。不过……我 第十一章大风起8 还有观众在暗处无声的观看着闫峰的表演,单面玻璃的背后,吕耀辉对闫峰的表现非常满意。何囡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未婚夫吕耀明从始至终都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是,他连一根小手指都动不了。两个吕家的卫兵死死的按住了他。 帝国的最新科技表现出了它神奇的功效,尽管只有一墙之隔,但无论吕耀明如何咆哮,另一个房间里的闫峰和何囡都什么也听不到。 “不要签!混蛋啊,混蛋!孙铿是个混蛋,闫峰是个混蛋!吕耀辉!你是最大的混蛋!” 吕耀辉目送着何囡有些踉跄的走出了秘密会客室的房门,这才转过身来,示意卫士们可以把耀明放开了。他捏着下巴,望着吕耀明道:“说实话,我非常欣赏未来弟妹的个性。如果不是父亲反对……”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耀明扑上来一拳打飞了出去。 吕耀明捏着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不要跟我提那个老混蛋,他才是最坏的那个。我恨你们。” 吕耀辉揉着下巴从地上爬了起来,左右动了动脖子,笑着赞赏道:“看来院长让你背石头还是有效果的。尽管来恨我们就是了,我不在乎。相信父亲也不会在乎的。在你的未婚妻签下那份文件的时候,你也有事情要做。”他掏出文件的动作与闫峰如出一辙,摊开来放在吕耀明面前,笑吟吟道:“签了它,何囡就自由了。” 吕耀明赌气一般抓起笔,俯身写下自己的名字,掷还给吕耀辉道:“你满意了吗?” “哦。我忘了跟你说你未婚妻自由的年限。”吕耀辉慢条斯理的将文件收好,折叠起来揣回兜里。 “五年以后,她还是你的。只要你们都未曾变心的话,我和孙院长,都会为你做主。”他忽然伸出手,挡住了吕耀明挥来的拳头。脸上的笑容敛去,冷冷的道:“不要以为我让着你,就能让你为所欲为。不信我们可以试试,你永远都不是我的对手。无论是哪个方面。” 吕耀辉像一座山一样横亘在他的面前,耀明感到一阵无力感。即使扳开了眼前这座大山,还有两尊更加巨大,更加难望项背的丛云山峰挡在自己的面前。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另一个则是自己这辈子最景仰的人。他忽然丧失了全部抵抗的勇气,坐地嚎啕起来。 “是爷们就给我站起来。”吕耀辉望着软弱的弟弟,冷冷的道:“和你的女人相比,你差得太远了。说实话,我不看好你们的感情,你配不上她。” 吕耀明哭声顿止,抽噎道:“我会用努力证明,我是她的良配。” “那就努力吧,老弟。”吕耀辉带着卫士们朝门外走去,回头粲然一笑道:“要加油喔。” 何囡签署了文件之后,便自动成为了特勤部第一代职员。同时也是新成立的“深海”特别支援小组中的联络员。围绕着身负伟大使命的情报员“深海”,闫峰可谓用心良苦。不仅从特侦十一抽调了一个小队来保护他的安全——对于特侦十一能够起到的作用,闫峰自己心中都没有底。还在熊顿城征用了一块地皮,用吕家的名义建立了一个名为“深海贸易商行”的机构,用作专门与情报员联系的中转站。 当然,作为联络员的何囡目前还没有资格接触这一切。在抵达熊顿城,与那位肩负重要使命的情报员建立联系之前,她依然还是一个普通的教员。 第三次起床号响起之后,潜意识告诉她到了必须要起床的时候了。光着脚丫踩在冰冷的地上,她赤裸着从床边走到穿衣镜前。镜子中的少女已经开始发育,她打量着自己开始焕发出青春魅力的身体,木然的一件件的套上笔挺的黑色军装。 教员团队中,只有她一个女性。“冰山”是男性教员们为她取得绰号。然而,对于男教员们来说,这座冰山实在是太过冷傲,连跟她说几句话,都会面临碰撞的危险。当她把第三名过来嘘寒问暖的男教员打到生活不能自理之后,带队的王戎总教官终于坐不住了。向教员们下达了严禁招惹何囡,否则取消资格调回原籍的命令。 教员们噤若寒蝉,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接近到何囡身周三米的地方——除了吃早餐的时候。 “今天下午结束修整,准时出发。”王戎深深看了何囡一眼,宣布道:“希望你们能够保持纪律,在路途中严禁下车,严禁与周围民众私谈,严禁脱离大队。否则,军法处置。听明白了吗?”到了最后一句,已然声色俱厉。 “明白!”教员们背手跨立,昂然回答道。 几秒钟后,一个年轻的男教员高高举起了手。“报告总教官。” “讲!” “路上要方便怎么办?”男教员故作无辜的问了一句,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何囡的方向。 “就地解决。”王戎横了他一眼,冷冰冰说道。 “但是……有她恐怕不大方便。”男教员促狭的指了指队首默立的何囡,坏笑道。其他人顿时哄笑起来,等着看何囡的笑话。 教员们顿时感觉一阵劲风扑面袭来,眼前一花。还没有等他们看清楚,就听见队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那提问的男教员捂着下体,仿佛滚地葫芦。 “三天之内他可以不用方便了。”何囡背着手依旧保持跨立的姿态,冷冷道。 众教员顿感下体一阵发凉,再看那娇俏的女孩时,心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突。 “拖走。”王戎摆了摆手命医师过来给那个倒霉蛋治伤,啐了一口道:“活该。” 男教员固然咎由自取,但老狐狸教出来的学生着实恐怖。王戎掂量着何囡的虚实,不由得对已经成为老狐狸关门弟子的孙窈大小姐一阵各种羡慕。年初他的女儿也呱呱坠地,看来以后是拜不了那么好的师傅了。只能让她去考虑拜入孙铿的门庭,看能不能教出一个女帝婿来。 心里转着乱七八糟的想法,王戎命令队伍解散。朝着何囡招了招手,道:“何教员,你等一下。” “什么事?”何囡冷冷的望着他,自从签署了那份文件后,少女脸上的喜怒哀乐便全部消失了。保留在人前的,似乎只是一个人形傀儡。 “我痛恨一切拿女性同胞开玩笑的混蛋,但是以后你可以下手轻一点。会出人命的。”王戎低声告诫道。 “我有分寸。死不了。”何囡干脆的回答了一声,转头离开。 王戎看着她的背影顿感一阵头痛,看来以后有的要忙了。不由得对孙铿的决定有一点小小的不满。维持盟友虽然很重要,但没必要拿别人的感情当成牺牲品吧。他叹了一声,自去收拾整理不提。 几辆马车在骑兵的保护下驶出石城,朝着熊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何囡身为唯一的女教员,单独占据着一辆马车。她轻轻扯开黑色的窗帘,朝外望去。 夕阳正好,浓绿色的草甸子上,一支松散的队伍正朝着他们靠拢过来。秦军虽然控制了草原全境,但零星的战斗时有发生。路上并不安全,多一些同行者就多一些自保的力量。石城的所有武装力量目前正在全力建设家园的过程中,唯一能够动用的只有一个中队的骑兵以及临时武装起来的咸阳新村。 三天后,安宁堡分校的教员和咸阳新村如期抵达了熊顿城。两拨人马在城门处分道扬镳,王戎安顿好了教员们,便径直前往大将军府去面见陈暮。男教员们是天生按捺不住的,得到留守教官的允许后,三五成群的离开了营地。何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默默的饮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房门口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谁?”何囡快速擦干了眼泪,沙哑着嗓子低喝了一声。 “闫长官派我来的。开门。”房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何囡拉开了房门,将来客请进房间里。点上油灯,房间里总算有了一点温度。 “我是咸阳新村安全官张一利。”来客将军帽摘下来,向何囡微微欠身致意道:“带来了闫长官交待的命令。请问您是何囡小姐吗?” “是。”何囡点点头,坐了下来。 “三天后,请您直接前往熊顿城南郊的咸阳新村。深海先生将会与您直接联系。”张一利将自己带来的命令说完,便欠了欠身告辞离开。 “等等。”何囡叫住了他。“有什么联络暗号吗?” 张一利转过身,摇摇头道:“深海先生拥有情报处的最高权限,联系与否,由他做决定。请您按时抵达就是了。” “故弄玄虚。”何囡哼了一声,再也没有什么言语。目送着张一利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十二章大风起9 秦历717年七月三十日,晴。帝国北方桑梅特区首府熊顿城南郊,咸阳新村东里。 转眼间,在新家安顿下来已经有三天时间。新村上上下下,都对总督府的安排感到非常满意。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掏的干干净净的水井,院前屋后的鸡栏鸭舍,驯顺的魔奴……一切都像极了他们想象中的那个安居乐业之所。如果新村街道上的柳树再长大一些就更加完美了,全子德有些惋惜的想道,顶着炎炎烈日从魔奴的窝棚里回到家里来。每个组都分到了百十个魔奴,这些魔奴大多是兔族和鼠族。经历过数百年的战争,帝国已经对魔族的处置有了一套完整的流程。 攻击性强、肌肉结实的家伙们的最终归宿是位于熊顿城城中的屠宰场;稍微强壮一些的驯顺种族会被投到奴隶营劳作至死,等待他们的是最辛苦、最危险的体力活;分配给普通移民的魔奴,是那些体力很弱的鼠族、兔族、羊族之类。这些反抗心很弱的魔族们能够胜任很多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后,绝少会发生逃亡或者暴动之类的事故。 因为一切硬件设施都已经齐备,所以咸阳新村的居民们并没有歇息太长的时间,直接便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劳作之中。张一利从熊顿城回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与安宁堡教员签署的供销协议。咸阳新村将在未来数年时间里,为安宁-熊顿分校的教职员工供应蔬菜、肉类等一系列物资。新村筹建了一座大洗衣坊,妇女们集中起来管理雌性魔奴,为分校的教员和学生浣洗制服被褥。这两项重大的进项将成为咸阳新村居民们重要的资金来源,每一个居民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何囡赶着一辆马车,顶着烈日走了十几里,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她从马车上跃了下来,茫然四顾。终于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傻气,于是百无聊赖的牵着马儿在街上闲逛起来。 如是转了几圈,总算把这不大的村落都逛了个遍。可是那位神秘的“深海先生”却依然没有出现,何囡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用光了,要不是自己签下了一份几近于卖身契的文件,早就扬长而去,管他深海还是浅海呢。正腹诽着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小男孩儿推开了房门小步跑了出来,径直跑到何囡面前,仰着头奶声奶气的问道:“你是何囡姐姐吗?” “是。”何囡低着头打量着小男孩,疑惑道。 “有一位哥哥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小男孩双手高举着信封,送到何囡面前。何囡接过信,打开封口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再抬起头来时,小男孩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拈着信封,喃喃自语道:“到底是哪位故人,跟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似乎听到了她的低语,密室之中,关蓉吃吃的笑了几声。抬眼望着庞春江道:“梦中情人就在眼前,为什么不上去相见?也许还能重续良缘,做一对双宿双栖的野鸳鸯。” 庞春江把玩着精致的瓷杯,杯中的茶已经冰冷了。他似乎没听到关蓉的调侃,眉头紧锁着,迟疑了很久才道:“我此去九死一生,还是不要耽误她的终身才好。事情就交待给你了,干不干就在你一念之间。两天后我会随着大队出发,到了那边安顿好了之后,会跟你联系。” “你的那位老师打在我胸口上的子弹还嵌在骨头里,我恨不得把他的肉撕下来嚼了,凭什么要为他做事?” “随便你。”庞春江站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朝外走去。“我的老师既然能够杀你一次,肯定也能杀你第二次、第三次。将功赎过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你好自为之吧。我得走了。出来的太久,那只蠢鹰怕是会起疑心的。” 从密室中出来后,庞春江已经是一个风尘满面,留着浓密的络腮胡的中年旅行者。他提着一个破旧的医药箱,穿过安静的街道,径直走向大路的方向。 何囡站在马车旁边,看着那脚步蹒跚的中年旅行者从自己面前经过。旅行者的神情充满了疲惫与哀伤,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道路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路旁的姑娘。 “这位大叔,请留步。”何囡轻轻开口道。 “哦。什么事?”旅行者停下脚步,茫然望着她。 “您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何囡微笑着,双手隐在背后,用力过度,指尖隐隐发白。 中年旅行者稍微喘了一口气,“去野外搜寻可用的药材,准备拿去熊顿城卖。姑娘,你……”他疑惑的望着何囡,欲言又止。 “您来得路上,见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吗?他是我的同伴,我们不小心走散了。” “没有。”旅行者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何囡嘴角勾出一丝微笑,一个箭步向前,纤秀的拳头带着一阵风雷向旅行者的后脑击去。旅行者感到脑后生风,猛然回头就看见一只拳头在视野中快速放大。他瞳孔紧缩,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无可闪躲。 拳头硬生生在旅行者的鼻尖停下,一缕熟悉的芬芳蹿进他的鼻孔里。他的脸上,却露出怒气勃发的模样。“姑娘为何动手打人?” 何囡无声默叹了一声,“抱歉,认错了人。”她冷冰冰的说了一句,径自走回马车旁。中年旅行者似乎想要过来讨个公道,可是最终还是忍住。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村外。 两人渐行渐远,终至互不可见。 咸阳新村与熊顿城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庞春江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城中。他走进一个僻静的小巷,确认并没有追踪者之后,快速卸下了伪装。施施然从小巷的另一头走出来,大摇大摆的走向不远处的草药铺子。他和情报处的军官商量好了,要进行临行之前的最后一次接触。尽管之前已经将重任交给了关蓉,但还是设置双保险才更加放心。 还没有走近草药铺,他就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草药铺子虽然一如既往地热闹,但挂在门口迎风飘扬的杏黄旗却不见了踪影。他的心中一沉,再也没有向那铺子多望一眼。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铺门口经过。 与此同时,草药铺中。身穿便服的治安队队员正紧张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秦勇把玩着从情报处军官手中搜出来的银色星徽,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老兄,您就从实招了吧。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藏着掖着的。还有没有同伙,他在哪儿?多伦多是不是你们杀得?” “既然都是自己人,何必问得这么清楚?”情报处军官委顿在地上,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他脸色苍白,发出微弱的回答。“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过后果你最好想清楚。” 秦勇确实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低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将星徽交还给了他道:“我总是要把事情搞清楚的,既然您不想说,那就只好得罪了。”说着,朝手下们摆了摆手。治安队队员们扑了上来,将情报处军官从地上拖了起来。 “把他关起来,好生照料着。”秦勇冷冷的下达了命令。队员们将那军官带走之后,草药铺子里只剩下了秦勇一个人。这是几天来,熊顿城治安队捣毁的第十座秘密情报站点。治安队特别监舍里,关押着各个派系派驻到熊顿城的情报人员。战果虽然丰硕,可是杀害一众掮客的凶手一直都没有找到。这让他感到很头痛,看着几个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打开的箱子,他愤怒的一脚踢了上去。 箱子中发出“咔”得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碎了。秦勇弯下腰,将发出声音的箱子提了起来,放在耳边倾听。 治安队队员们正要把情报处的军官拖上马车,爆炸便发生了。巨大的气浪将马车掀翻在地,情报处军官躲闪不及,被压在下面。 听见爆炸声,庞春江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紧紧咬着牙关,加快了步伐。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一条小巷。 陈暮放下茶杯,快步走到露台上朝下俯瞰。萧南里摇摇头叹道:“宽心,又不是魔族人杀回来了。” “当然不是魔族人杀回来了。”陈暮阴沉着脸又走了回来,“有些人闹得过分了。连烈性炸药都敢带到城市里来。”他抬起头望着安宇,沉声令道:“去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宇垂头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出门去。萧南里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这位看来已经与他本来要扮演的角色融为一体了。我看他,越来越像当年的那个安宇了。不知不觉,安宇已经殁了快要三十年,而你头上的白发似乎比我都要多了。” “岁月是把杀人的刀啊。”陈暮也随着叹了一声,端起茶盏道:“不知我还能不能等到下场大战。要是不能,那就杀过去好了。” “孙铿已经说动陛下将未来的眼光放到南方,桑梅特区未来还是以休养生息为主,怕是不能擅动刀兵。打仗打仗,丢出去的都是金灿灿的帝国金元啊。”萧南里喃喃道。 陈暮将寡淡无味的清茶咽了下去,眉宇间的锋芒一闪即逝。 第十三章大风起10 安宇赶到草药铺时,治安队刚刚把废墟清理干净。街边的担架上,停着两具尸体。 一个满脸黑灰的治安队军官向安宇报告了事情的始末,秦勇独自一人留在草药铺子里,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爆炸之后的气浪掀翻马车,压死了本已经受伤不轻的那位无名情报处军官。 安宇听得头皮有些发紧,千叮咛万嘱附让手下做事时注意一点,不要搞出人命来。结果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真不知道回去该如何跟陈暮解释。尽管这是场意外,但站在情报处背后的那位会不会认可他的解释,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想着想着,安宇突然发觉自己对孙铿态度产生了转变。什么时候开始担忧起对方的情绪了呢?他仔细的思索了几秒钟,然后颓然摇了摇头。 “封锁现场,拿着我的手令去近卫军调遣几位爆破专家来。”他排除掉心中的杂念,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的拿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解决方案来。至于这场事故究竟会在同盟中产生什么后果,就要看盟友的心胸如何了。安宇想了想,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对方不接受自己的解释,他就说服陈暮让自己亲自去见一见孙铿好了。 庞春江买通了战俘营的守卫,最近几天来让坎恩的生活稍微宽松了一些。鹰族人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已经能够下床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了。看见庞春江提着药箱回来,他忙紧紧跟着进了房间。紧张的问道:“我听见了炮声,是不是我们的人又杀回来了?” 庞春江冷漠的笑了笑,“我的朋友,你认为那可能吗?” 坎恩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过后又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太过弱势。挺起了胸膛道:“也许有些勇士会看不惯现在这些执政者的懦弱而抗命行动。” “别瞎想了。”庞春江将镊子上的药棉蘸足了烈酒,示意对方趴在床上。“城中的一个烟花爆竹铺子爆炸了而已。听说死了几个人。”说着,狠狠的将药棉按在坎恩后背的伤口上。 坎恩“嘶”得呻吟了一声,感受着伤口附近丝丝的凉意。由衷赞叹道:“神奇的东方医术。庞,今天营正过来拷问我,我按照你的吩咐,签署了那份文件。果然没有再吃鞭子。” 庞春江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那份自首声明是情报处军官花大力气为自己准备的“杀手锏”。到时候一定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一想到那位注定凶多吉少的同伴,他顿时感到一阵阵难以自抑的悲伤,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几分。 坎恩感觉到伤口疼痛加剧,只道是庞春江卖力为自己诊治。浑然没有发觉,自以为最好朋友的脸上,已是狰狞扭曲。 …… 绝望山脉东麓,距离熊顿城九十秦里处。 “全队停下休息!狼骑小队注意看管奴隶,不要把人看丢了。”泰罗牵着巨狼从队首走到队尾,不断大声吆喝着。一路上行来,偷吃奴隶的事情时有发生。最后,格里高利不得不使出狠手段,当众绞死了几个偷吃奴隶的狼骑兵后,才遏制了糟糕的局面。否则等不到翻过绝望山脉,奴隶就要被手下这帮馋嘴家伙们偷吃光了。 “泰罗大叔,格里高利大人请您过去。”比利骑着巨狼飞奔过来,高声叫道。 “臭小子比利,我明明不那么老,都要被你喊老了。”泰罗不服气的挺直了身体,笑呵呵骂道。将巨狼交给身边的扈从,走到比利面前道:“大人又有什么吩咐,提前透个底吧。” 比利压低了声音道:“还能有什么?大人想要奇袭那些得意的人类,可是贵族大人们并不同意。请您过去,是想借助您的关系,说服那位尊贵的犬族大人。为他的计划实施争取到至少一个支持者。”少年说到“犬族大人”时,脸上满满带着不屑之意。 “你可不要小看多诺。”泰罗大笑道:“我的那位好朋友,可是一位绝顶聪明的人。” “我才不信哩。”比利撇了撇嘴道。 “不信就走着瞧。”泰罗一边说一边走远,“多诺绝对不会支持格里高利大人的计划的。” 多诺爵士依旧一身花枝招展的“正统贵族”服装,他坐在火堆旁,馋涎快要拖到地上。 “说实在的,兔子肉是我最喜欢吃的。”多诺慢吞吞朝着格里高利道:“不过,自从萨明大人成为我的上级之后,我不得不戒除了这个爱好。真是要了我的命。” “得了吧!”一旁的格列准爵士冷冷得拆穿了他的谎言。“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爱好。兔子肉……你连兔子屎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吧。” 被格列奚落之后,多诺倒也不怎么生气。他讪讪的摸着湿润的鼻头道:“好吧,好吧。我是吃过兔子肉的,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那次……” “多诺大人!”格里高利实在忍受不了这位狗头人的絮絮叨叨,忍不住开口道:“兔子肉已经熟了,请用餐吧。” “已经熟了?”多诺顿时止住了漫长的回忆,吃惊的望着一脸不耐之色的格里高利。 “请享用吧,大人!”格里高利催促了一句,从铁锅里捞出一只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兔头,盛在多诺的盘子里。 “吃了你的美食,就要为你做事。”多诺拿起银叉,又缓缓的放下。摇着头道:“可能激怒萨明大人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而你的请求一定会激怒萨明大人。所以……”他擦了擦口水,贪婪的嗅着空气中肉类的芬芳。“能够闻到美食的香气,我已经很满足啦。”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多诺大人!”泰罗急忙朝着格里高利使了个眼色,离席拉住了多诺的手臂。“只是在一起玩玩,并不是强要请托您去做事情。” “但是多诺的良心过不去。”狗头人拍着胸口道:“吃了朋友的好东西,又不为朋友做事情。多诺会伤心,会很长时间没有食欲。”他摇了摇头,挣脱了泰罗的手,径自朝外走去。 泰罗和格里高利面面相觑,又把期冀的目光投到格列身上。格列放下了刀叉,望着两人笑道:“我们都以为多诺是个蠢货,但是事实告诉我们,这认识错误到家了。格里高利千夫长大人,萨明男爵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您,如果您有答案,那么这次奇袭行动他会毫无保留的支持您。如果没有,但请您不要妄动。暂且忍耐,他会在未来把您应得的功勋毫不保留的都给您。” 格里高利沉稳得点头答应道:“格列爵士大人,请提问吧。” “第一个问题,仅凭现有的人手,格里高利大人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秦军的飞艇?”格列捞出一颗兔头,慢条斯理的咀嚼着,眼神却紧紧钉在格里高利的脸上。 格里高利沉思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格列笑了笑,将嘴里的兔肉咽了下去。“第二个问题,就算突袭成功,我们能够打退秦军的反扑,守住九号城吗?” 格里高利依然还是摇头。 “那就请您忍耐。”格列站起身来,从兜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往包里盛了几块兔肉。“珍惜您和您的麾下的性命,不要被仇恨迷住了眼睛。胜利终将是我们的,但需要您的耐心。” “非常感谢萨明大人的警醒。”格里高利站起身来,深深弯下腰去。“格里高利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最好。不明白也要明白。”格列已经包好了兔肉,举步朝外走去。“准备三天以后的换俘仪式吧,从那些败军之将身上,我们还能了解更多秦人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们打败秦人的宝贵财富,可不能轻忽了。” “是。”格里高利垂首答道,目送着格列施施然远去。 多诺并没有走远,一直都站在僻静角落等着。看见格列不紧不慢的出来,流着口水迎上来道:“已经拿到肉了吗?” “哦——贪吃鬼多诺!”格列无力的呻吟道:“你脑子里除了吃的,还装着别的东西吗?” 多诺一边撕咬着兔肉,一边含含糊糊道:“是了!萨明大人交待的事情也办好了吧。” “谈崩了。”格列故意装出一副冷淡的表情来,“格里高利已经准备今天率军独自出发,前往九号城准备奇袭人类换俘的军队。” “泰罗我可怜的朋友这次死定了。”多诺喃喃了一声,便不再关注这件事情,专心的撕咬起兔肉来。 格列瞪了他一眼,“格里高利没你那么傻,他回答不出萨明的问题,只能听大人的命令按兵不动。” “哦。”多诺三口两口吃光了全部的肉类,眼巴巴的望着格列。浑然没把格列说得事情放在心上。 “把你嘴上的油擦干净,我们该去复命了。”格列又急又气,重重拍打着多诺的脑袋道。 “复命?”多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格列绝望的掩住额头,“魔神在上!他到底给您了一副什么心肠!” 第十四章云飞扬1 赛恩斯坐在火堆前,慢吞吞的削着土豆。他的手法很不熟练,一不小心,大半颗土豆就落进火堆里。他头也不抬,似乎没感觉到似的。空气中充满了烤土豆的焦香味,站在帐子外的多诺忍不住吞了一口馋涎。 “赛恩斯大人这样子还得持续多久?”多诺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 “依着萨明大人的意思,至少要削满一万筐土豆才能将自己新得到的力量运用的圆转自如。”格列不敢侧头,压低了声音回答。说这话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着远处退了几步。倒不是害怕被赛恩斯听到了责罚,而是担心被失控的魔法元素干掉。要知道,旁人削土豆皮都是用刀,而赛恩斯用得却是每天冥想得来的魔法能量。 “你们可以站近一点。”萨明放下手里的地图和炭笔,淡淡道:“赛恩斯今天戴着禁魔锁,他暂时伤不到你们了。” 听到萨明提醒,多诺两人这才看到赛恩斯的胸口处,一颗淡蓝色的宝石闪烁着微暗的魔法光泽。 多诺这才放下了心,走到火堆前捡起一颗半焦的土豆啃了两口。含含糊糊的道:“萨明大人,格里高利已经放弃了奇袭的计划。” 萨明嗯了一声,目光却望向了多诺身后的格列。在他看来,格列永远要比多诺要清醒的多。而多诺的蠢,就算是魔王陛下的启智法术用上,恐怕都无济于事了。 格列点了点头,认可了多诺的说法。萨明这才放下心来,摸了摸寸草不生的脑袋,笑眯眯道:“我最担心的就是格里高利这头桀骜不驯的狼人首领。现在我们可以启程,去换回那些倒霉的贵族了。” “如果可能,我一定会出手。杀了那个混账的大将军!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赛恩斯突然停手,恨恨得咕哝了一句。 “得了吧!我的朋友,杀了他的后果是我们全部要给他陪葬,值得吗?”萨明笑着宽慰了一句。“还不到二十岁的紫袍,多么宝贵的财富啊!那样的将军死掉一个,对秦国而言没有任何损伤。那位可怕的陨星者正在用比你削土豆还要快的速度,批量生产适合战争的军官。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力不要让差距落下过远。那样的话,就算魔王陛下复苏,恐怕也没有什么获胜的机会的。” 发生在桑梅草原上的战斗,赔上的不仅仅只有亚达大公的性命,还有数百年来积累下来的,深渊各族对秦军产生的强大心理优势。如果说一年前的天海城之战中,魔族军还能跟秦军最精锐部队一较长短的话;那么桑梅草原上发生的一系列追歼战,无论是在无名山,还是在熊顿城,亦或是在石城,天海城……深渊族军队被秦军追着打的惨状深深的烙印在各位统帅的心里。 骄横的自以为天下无敌的狼骑兵一次次向那些刀砍不破,枪刺不透的铁甲战车发起绝望的死亡冲锋;虎族步兵高举着大刀,在火神机关枪的扫射下成片倒下;更加让人绝望的是那些不受地形限制,在空中来去自如的飞艇。无论是投下炸弹还是投下伞兵,都对深渊军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惨败之后必有反思,反思之后会产生两种后果。一种是知耻而后勇,遇挫愈强的不服输;而另一种则是彻底的绝望,以至于畏战避战的逃避心理。很不幸,现在除了少数人之外,深渊各界对于那个正在崛起的帝国的心理,便向着最坏的情况滑落下去。 “我们……还有赢得机会吗?”这是临行前,希罗找到萨明问得唯一一个问题。在萨明为他们描绘的可怕未来中,一旦让秦国掌握了南大陆那样的大后方,掌控了这个世界上至少一半的资源之后所爆发出来的超级战争潜力。那种优势可不是仅仅靠人命就能填补回来的。就算魔王陛下苏醒过来也远远不够,还需要那支已经消失了数百年之久的强大军队也一起活过来才行。 “有!”萨明肯定的点了点头。 “快说。我一定会尽力去做到。”希罗急迫的拉住了少年的手臂。 萨明脸上露出怜悯的微笑,惨败也让这个曾经无限迷信深渊实力的罗族第一智者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失败之后会对自己产生怀疑,这本无可厚非。但深渊上下全部都陷入了这种低迷的情绪之中,这就很值得探究了。究竟是这个种族的劣根性所导致的后果,还是暗中有人暗助波澜?萨明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太少,并不明白其中就里。 “第一种,学习秦国,大力发展基础工业。力争在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内让我们的基础工业水平能够达到秦国的一半。” “这……”希罗想了想,迟疑的摇了摇头道:“很难。” 岂止是很难?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发展工业意味着制造业要极端发达,就目前深渊的状况,制造业的门径都掌握在少数工匠手里。虽然每个城市都有工匠,深渊也对钢铁、煤炭之类的矿产资源有了一定规模的开掘。但是规模么……甚至比不上秦国的一个小手工作坊。这不是他凭空臆造,而是从大图书馆里得到的最真实数据。一年之中,登记在案的钢铁产量只有可怜的五万秦斤。比之秦国最近一年突然倍增的钢铁产量,无疑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 “第二种方法是什么?”希罗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尽管隐隐意识到这少年的嘴巴里不会说出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任何一种希望。 “杀死孙铿和他的所有传承者。焚毁他的书籍,把秦国拉回到秦历714年之前的水平。”萨明冷冷的话语击碎了罗族第一智者最后的希望。 希罗脸色惨白,颓然摇了摇头。过了许久才喃喃自语道:“这也许就是当年魔王陛下的恐惧之源。可惜我们都没有抓住那次机会。” “在我看来的话,魔王陛下已经错过的最佳的机会。早在数百年前,他就应该把秦国灭了。而不是放到现在,以至于尾大不掉。”以萨明体内之魂的眼光来看,当年嬴子婴面临的那个死局,几乎没有翻盘的机会。内外交困之下,就算有了火药和燧发枪,也没有什么机会收服项、刘那样岂居人下的豪杰,更没有机会击败汹汹而来的深渊大军。然而越是这样认为,最终却真得让子婴把事情做成了。 “你并不知道我们的苦衷。”希罗喃喃道:“我们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叹了一声,再也没有说下去。 思绪戛然而止,一道蓝光从赛恩斯手指中迸射了出来,擦着萨明的头皮飞了出去。蝠族护卫在萨明眼前上下飞舞着,舞动手里的钢叉。得意的朝少年“吱吱”鸣叫着,似乎在炫耀着自己的功劳。 萨明这才看到,禁锢赛恩斯力量的禁魔锁已经碎成粉末。少年拼命控制着失控的躯体,脸色通红的朝着萨明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来。“快……跑!” 不用他吩咐,萨明也知道逃命的时候到了。抱着脑袋朝帐子外逃去,身后传来“叮叮”几声脆响,显然是蝠族护卫再一次立下护主的功勋。四射的蓝光很快将帐子穿得如同渔网一般,顺带着干掉了几个没长眼睛过来凑热闹的地精。萨明脑袋埋在草丛里,祈祷艾尔或者吉尔伯特赶紧过来,好压制住暴走的赛恩斯。 秦军破城的时候,正是赛恩斯晋位的关键时期。他也顾不得太多,把昏迷的赛恩斯从地底密室里带出来跟着大队人马逃走。等他醒来,发现喜忧参半。 魔网赐予赛恩斯寒冰的力量,让他成为新晋紫袍中最强的一个。但因为还没有完全晋位成功便强制醒来的原因,他的力量并没有运用纯熟。艾尔小姐不得不用禁魔锁桎梏了他的力量,禁魔锁原本是用来压制犯罪的法师的道具,没成想到了赛恩斯这里,却成了救命的工具。 力量失控的时候,寒冰会将他手指接触到的所有东西都变成纯正的冰元素。而法师也是要喝水吃饭的,很显然冰元素没办法填饱肚子。 艾尔很快就赶来了,面对着中人必死的蓝色冰箭,她夷然不惧。素手一挥,一张镶满了白色宝石的大网便兜头罩了下来。吉尔伯特法师随后赶到,重新将一枚新的禁魔锁挂在赛恩斯胸口,少年紫袍喘了几口粗气,恢复了平静。四处紧张的望着,想要看到好友的踪影。 萨明从泥坑里爬了出来,挥手打飞了一直吵嚷的蝠族护卫。揉着脑袋道:“这已经是第四次了,拜托你下次力量快要失控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该死!在力量失控前我喊了你十几声,一直都没反应。”赛恩斯没好气吼了一嗓子,这才感觉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回原处。要是失手把好友给杀了,将是让他悔恨一生的事。他宁肯不要这身紫袍,也不愿意失去萨明。这就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 第十五章云飞扬2 秦历717年七月十七日,晴。绝望山脉东麓帝国控制区,野方牧场。 微风习习,驱走了炎夏的酷热。赵梦贤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孩儿们都给我听好喽!”他抄着浓重的唐郡口音喊道:“今儿是换俘的大日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要是敢偷懒!赵梦贤认识你们,我手里的鞭子可不认识你们。” 士兵们哈哈大笑起来,远侦队上下谁都知道,赵队正的鞭子向来都是叫的响,可谁都没见过他真正把鞭子抽到人身上。 听见队正吆喝,知道大家这会儿有些松懈了。忙打起精神来,肩着枪,精神抖擞的一字排开。他们是整个换俘仪式的先导队,可要让魔崽子们好好见识见识秦人的军威。让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蛮家伙们明白,秦军的威武不仅仅是战时,平时也是一样的。 连绵的青山,山上的树木在望远镜的视野中清晰可见。这里是绝望山脉中较为缓和的一带,同时也是秦军布防的重点区域。赵梦贤虽然只带着几十人的远侦队,但是在几十里外,陈暮麾下的精锐部队几乎倾巢而出。其中就包括在战役中一枪未放,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新编装甲卫。 郭占旭在战役初期并没有得到安宁堡的支持,因而训练进度比李忠要慢上许多。等他好容易做到了最基本的装步协同,急匆匆带着部队赶到战场时,秦军已经破城。除了捱了顿大将军的奚落,郭占旭两手空空的做着一个无聊的看客。如果说,现今的桑梅特区驻军还有谁渴望着战争的话,那么郭占旭算是其中欲望最强的几个之一。 这会儿,郭占旭正俯身在一六年式装甲拖拉机的履带上磨刀。距离换俘现场不远处的出击阵地上,从凌晨时分开始,所有的蒸汽机就保持在开火状态。他在苦苦的等待,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直到将自己的军官佩刀磨得能当镜子照,他都没有等到那个渴盼已久的命令。长时间的运转,让墨子型蒸汽机暴露出了诸多缺陷,不时有蒸汽机熄火。于是,机修军士便成了出发阵地上最忙碌的人。 远处传来战鼓平缓的敲击声,郭占旭还刀归鞘,挺起身来注视着地平线。那是大将军与他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换俘仪式已经平安结束。 他想:如果这个时候假装没有听到鼓声,率队出击干掉那支前来换俘的部队,是不是能够为他带来几许功勋?但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打了个旋儿就沉了下去。违抗军令可是重罪,他才不愿意拿着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一想到这里,郭占旭的心中对某人的恨意就多了几分。当年若不是他横插一杠,现在哪能落到这种田地?想归想,面上却平静如水。闷闷的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沉声命令道:“收队,我们回去。” 夕阳下,战车排成一列纵队在草原上缓缓行进。垂头丧气的步兵跟随着战车小跑。卫指挥心里不舒服,他的麾下也没好日子过。这样的情景不止一次在装甲卫的身上发生,再不能捞到功勋,怕是人心都要散了。 地平线上跑出一队骑兵,显然是看见了行进中的装甲卫,凑过来瞧个热闹。那些军马都用木塞堵住了耳朵,也就不害怕轰鸣的战车。顺利的接近到战车附近,马上的骑兵怪腔怪调的唱道:“寸功未立郭占旭,威名远播看李忠。窃人文章不算偷,占旭脸皮三尺厚。” 郭占旭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转头望着唱的最响的那军官,阴声道:“赵梦贤,平日里我也没得罪你。编排我作甚?” 赵梦贤勒住了战马,似笑非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编排没编排你,你自己心里清楚。犯了错,就得认。到处去讲院长的坏话,算什么玩意儿?” “是了。安宁堡的高材生,刺痛了老的脸皮,小的一定要跳出来找事。”郭占旭反唇相讥道:“安宁系……呵呵,好大的威风。” “某人剽窃同窗的作品还厚着脸皮不承认,这倒罢了。”赵梦贤再次将郭占旭的疮疤揭出来洒了一把盐,“院长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老赵眼里可不揉沙子。再让我听说你去讲安宁堡和院长的坏话,老子把你苦胆打出来!安宁系?既然你说是,那就是了。老子就是安宁堡的人,咋地?” “哼哼。”郭占旭在心中暗暗记下这笔账,将头扭过去假装去看草原的风景。指骨关节处的皮肤已经攥得发白,如果可以,他想立刻就把这饶舌的汉子砍了。但短处握在别人手里,这件事情怕是成了他一生的污点难以洗清了。除非……他将牙关咬的咯吱咯吱作响,似乎嘴里嚼得便是那人的肉似的。 赵梦贤挑衅了许久,都不见郭占旭应战。也觉得没趣儿,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没卵子的东西!孩儿们,走了!”说罢,双腿一夹马腹,军马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人虽然离开了,可那些军汉们唱的俚曲却在郭占旭的耳边回响。再看看周围军官士兵看向自己的眼神,多少觉得有些古怪。他闷哼了一声,心道这赵梦贤当真阴损。当着自己属下的面儿揭出他的疮疤来,自己苦心累积的威望算是毁在他手里了。 军中最忌讳抢功,属下们都知道了自己的过往,谁还敢真心为自己卖命?郭占旭只感到心底一阵发凉,叹了一声。既然如此,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早早抽身而去,寻个理想的去处。这念头一升起来,立刻便扎下了根。去意已决,便对眼前的部队也没什么管理的心思了。终究是人家的东西,我何必上心?他这么想着,对眼前逐渐散乱的队列视而不见。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负责“礼送出境”的秦军站在国境线的一边,目送着最后一个狼骑兵牵着巨狼走进山林之中。格里高利回头深深的望了那装备精良的秦军一眼,侧身跨上巨狼。“终有一天,我会回来。”他暗暗许下誓言,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经过那些乘坐着贵族的驭兽车时,忍不住停下来,打量着一个着装打扮与贵族们格格不入的人类……是的,人类。他感到有些惊奇,在人类帝国如日中天的现在,居然还有人肯舍弃在那个帝国的平安生活。他拉住巨狼的脖颈,拦下了那辆只坐着两个人的驭兽车。 “大胆!”坎恩冷冷喝道:“一个小小的狼骑,也敢拦截王之骑士的车驾。滚。” “王之骑士?”格里高利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据我所知,桑梅草原的王骑都战死了,被俘的却是一个都没听说过。阁下是……” 坎恩脸皮一红,被俘这件事实在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意提起的痛处。可是被一个狼骑鄙夷,这让他的自尊心感到莫名的损伤。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枚保存了许久的徽章,在格里高利面前晃了晃。“让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来跟我说话,你这渣滓还不配。” “我就是最高长官。”格里高利傲然道,抱着膀子道:“尊贵的骑士大人,您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给我听罢。”说着,他也亮出藏在肩膀上的翅翎。 坎恩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冷淡的道:“你的地位勉强够了。我的话只说一遍。你给我牢牢的记住。我掌握着陨星者的秘密,包括他最近两年来的所有行踪以及他想要进行的计划。望你尽快跟这支部队里真正的长官报告,给我相应的待遇。我和那些三十二领地的杂鱼们才不是一路的。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进入人类帝国了。” 格里高利闻言不敢怠慢,也顾不得那个看起来很是可疑的人类,连忙骑着巨狼去向萨明报告。在赛恩斯不能掌管部队的情况下,萨明实际上已经是这支部队明面上的最高长官。至于艾尔小姐和吉尔伯特两人,是格里高利根本无法接触到的存在。 半个小时后,坎恩和庞春江两人被带离了被俘贵族的车队,来到了一个移动行营旁边。 与亚达大公那幢极尽奢华的移动行营不同,这座行营的外观并不华丽,甚至还有些破旧。站在与移动行营并行的平板车上,坎恩心中揣度着行营主人的性格,轻轻撩开了帘子。 “等等!”格里高利伸手拦在庞春江的面前,鄙夷的望着这个背叛了自己种族的家伙。他敬重秦国的士兵,对于这种卖祖求荣的叛徒,向来是不肯多给半点好脸色的。“人类不许进入,在外面老实等着。” “庞是我的朋友。”坎恩哼道:“他也是经过我认可的准骑士。你想要跟我决斗吗?千夫长大人。” 王之骑士虽然位阶不高,却是权力极大的一群人。他们有自行任命位阶以下的官职的权力;而这种权力在贵族中间,只有男爵以上才会拥有。 王之骑士的准骑士,确实是格里高利所不能轻辱的。所以尽管鄙夷,却还是无奈的目送着两人离开。庞春江朝他微微一笑,从他面前经过走进了行营之中。格里高利感到一阵气闷,愤怒的将一个地精从驭兽车上踢飞了出去。 “什么猫啊狗啊都能当骑士了,深渊迟早要毁在你们这些人的手里。” 第十六章云飞扬2 外面天色已晚,但这难不倒拥有夜间视觉的狼骑。部队并没有歇息,而是连夜行军以图快速脱离危险区域。一进入移动行营中,坎恩和庞春江顿时便被明晃晃的魔法光芒耀花了眼睛,过了好久视觉才恢复正常。 庞春江这才看清,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坐在帐子里,一个身穿紫色法师袍的少年低着头不停的削着土豆,而另一个光头少年则用谨慎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哪位是王之骑士?”光头少年缓缓开口道,目光定在坎恩身上。“我是萨明爵士,前往交换战俘的最高指挥官。” “真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大人。”坎恩赞叹了一声,微微欠下身去。骑士的地位低于贵族,即使是魔王陛下直属的骑士也不例外。行礼过后,坎恩指着身边的庞春江道:“庞春江,我的朋友和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萨明脸上露出嘲弄的微笑。转头望着庞春江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他的秦语说得甚是流利,庞春江甚至从他的口音里听出些许熟悉,但从哪里听过类似的口音,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了。 心中快速转着念头,他却不敢怠慢。连忙学着坎恩的样子欠身道:“尊贵的大人,不知道您想相信我什么。” “你到底是谁?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萨明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是个医生。到这里来,自然是想要发财的。”庞春江微微一笑,镇定自若的回答道。 “真是笑话。发财又有什么用?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以为还能回去吗?”萨明嘲弄道:“以你这个年纪,父母应该都还健在的。你逃离了秦国,你的家人的下场难道就没有想过?除非……你是秦国派出来的探子。” 萨明的话一说出来,坎恩立时色变。而赛恩斯和格里高利却莫名其妙的望着突然变脸的萨明,不明所以。 “战争产生了很多孤儿,而我恰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庞春江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帝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难道深渊也不给我一个机会么?” “狡辩。”萨明淡淡道:“战争已经结束二十余年,而你的年龄,最多不会超过十七岁。”话音刚落,一颗青色的光球从庞春江身体中浮了出来,回到他的手心里。 庞春江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自己一进门就中了魔人的侦测法术,魔崽子们的警惕性之高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干笑了几声,道:“边境战事时有发生,我的家人便是那时候去世的。” “他们只能死于我们之手,你更加不可信任。”萨明面无表情道:“秦人虽然是我们的敌人,但有一点却不得不服。他们的军纪却极其严明,称得上秋毫无犯四个字。不要编造那些假话了,把你真实的目的说出来吧,也许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亡。” 凛然的杀意笼罩了庞春江的全身。那少年贵族招了招手,两个表情狰狞的犬族军官按着腰刀朝他逼近过来。 “我就知道,果然是瞒不住的。”庞春江脸上露出一丝颓然的苦笑。叹了口气道:“不要杀我,我说实话。” 萨明轻轻扬手,示意格列和多诺两人退下。他能感觉到这少年的内心恐惧至极,这时候逼问出来的事情,几乎便是真实的。 “对不起,坎恩大人。我欺骗了你。”庞春江侧身向坎恩鞠了一躬,脸色苍白的道:“我的真姓是百里,庞是我母亲的姓氏。”他再次转向萨明,仰头惨笑道:“大人,这下您明白了吗?我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国家。” “百里……”萨明点了点头道:“深渊对秦国并非一无所知。百里家族曾经是个非常显赫的家族,但最终却被陨星者毁掉了。” “我的父亲,名叫百里明阳。”庞春江叹了口气,将自己隐藏了很久的身世之谜抖落出来。但他心中却没有一丝轻松之意。 “秦国有数的大将军之一,可惜已经去世了。”萨明不为所动,依旧冷冷道:“有什么证据吗?” 庞春江……不,百里春江摇了摇头道:“逃出来时仓皇,什么信物都没有来得及带出来。” “总会有机会证明的。”萨明神秘的笑了笑,摆摆手示意他站在一边。目光投到坎恩身上,轻声道:“王之骑士大人,看来您捡到宝了。” 坎恩心念电转,最终还是舍不得放弃那自称是百里后裔的摇钱树。微微欠身道:“他救过我的命,我不管他是谁。姓百里也好,姓庞也好,都是我的朋友。” “朋友……说得好。”萨明似有所触动,望了赛恩斯一眼。“很难得的友情。我也被俘过,很明白您的心情。骑士大人,不要感到屈辱,我们总会从那些人类手中夺回一切。” “一定会的。”坎恩满怀信心的道。 到了深夜时分,换俘队终于脱离了秦军的攻击范围,进入莽莽密林之中。此时人困马乏,无论贵族还是士兵都疲倦到了极点。萨明便下令部队就地扎营,准备休息一夜后再次出发。 因为地位超然,加之并没有向人类屈服。坎恩得到了区别对待,不再跟那些垂头丧气的贵族们呆在一起,而是随着萨明的中军一起行动。百里春江也跟他一起,住在同一间帐篷里。 篝火熊熊燃烧着,映红了坎恩苍白的脸。坎恩咳了几声,遭受到战俘营守卫的长期折磨,这位正值壮年的鹰族人已经是疾病缠身。他借着火光打量着百里春江,探询的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了你也于事无补。”百里春江笑了笑,“难道你能帮我杀死他?或者恢复我家族昔日的荣光?” “至少能让萨明他们不那么怀疑你。” “得了吧我的朋友。”百里春江耸着肩膀道:“没有用的。该怀疑的还是要怀疑。说实在的,我已经有些后悔跟你来这里了。在熊顿城隐姓埋名一辈子,也比在这里整天被怀疑是他的探子强。” “你放心,等我回去找回我的地位之后,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待遇的。而且……你的姓氏也可以成为一面旗帜,招揽那些对秦帝国暴政不满的同道。相信我,你在这里会过得比熊顿城更好。因为你的朋友是我。” “借你吉言吧。”百里春江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医药箱。“该换药了,骑士大人。” 与此同时,移动行营中。赛恩斯、萨明两人也对坐着。赛恩斯胸前依旧挂着禁魔锁,刚刚从土豆地狱中逃脱出来的他,满脸的疲惫。 “那个人类并不值得信任,为何还要让他活着?”赛恩斯疑惑问道。自从少年伤好之后,心机变得越来越深沉。已经隐隐成了希罗以下的第一智囊,日益得到了艾尔小姐和米卢斯大公的重用。 “我们如果连一个仇人的仇人都容不下,那么以后该如何去招纳更多的反叛秦人?”萨明道:“看到他,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艾尔走过来,靠在赛恩斯的身旁。毫不顾忌萨明就在对面坐着,嫣然笑着问道。 萨明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神秘的笑了起来。“现在只是一些想法罢了。等我把它们完善了,再来告诉你们。” “无非就是千金市骨的把戏。”艾尔轻笑着揉乱了赛恩斯的头发,“这个姓百里的男孩子,大概唯一的作用就是这个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个途径能探听他的虚实。不知道你想不想试试?” 萨明目光闪动,“我可是听说过,我们安插在那边的钉子几乎都被拔除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自然是有的。”艾尔笑了笑道:“而且地位还不低。只可惜,他是希罗的手下。用与不用,你们看着办。” “希罗啊……”萨明捉着下巴,目光却在赛恩斯的脸上游移。赛恩斯被他看得脸上发烧,忍不住抗议道:“我和希罗大人又没有什么交情,为什么看我?” “用了!”萨明打了个响指,干脆的道:“艾尔小姐,一切就拜托您了。” “最迟在抵达雷恩斯领地前你会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艾尔起身,婷婷袅袅的走了出去。 …… 两天后,帝都长安。未央宫旁长安酒楼。 长安酒楼并没有卖酒,反而住满了鸟雀。门前两根门柱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打理,朱红的漆片片剥落。从这幢群楼前走过,似乎能感受到森森的鬼气。连最调皮的顽童都不愿意去那里玩耍,最落魄的乞丐都不愿意在那楼宇里栖身。 这里原来倒是有一家酒楼,不过开张没多久就关门大吉了。据说此地有穷鬼游荡,财神向来都是绕道而行的。再后来有人不信邪,接管了那家酒楼。可是谁也没能逆转命运,诸人志得意满而来,垂头丧气而归。那座酒楼也就成了没人敢收的烫手山芋。如何处置这片楼群,成了商务部历任官长守最为头痛的一件事情。 最近几天,这烫手的山芋终于找到了下家。商务部官长欢欢喜喜的将这长安酒楼送了出去。转身关上门,脸色阴沉下来。声色俱厉的吩咐道:“一个月内,只要看到这位姓闫的长官,立刻通知我!” 熟悉长官脾性的属下闻言无不侧目,不过商务部里他最大,就算撒泼耍赖也没人能治得住他。总算把心病送出去的长官自然不想那进了钱柜的金元再飞出去。通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给长官充裕的时间躲起来。只要躲过一个月的犹豫期,就算那位姓闫的长官再如何后悔,都不能毁约了。 第十七章云飞扬3 商务部长官如何作想,自然不在闫峰的考虑范围之内。只不过用极低的价格就得到了一块地段不错的办公场所,他心中自然轻松惬意的很。 据说此地有穷鬼常驻,公家衙门要钱财有什么用?一切用度都由财政部支出,只要帝国不倒,区区一只穷鬼有什么好怕的? 最重要的,这里距离勤政殿只有一秦里,跟未央宫一墙之隔。有什么风吹草动,这里几乎马上就能得知。放眼整个长安城,哪儿还能找到第二个这么好的地段? 办理好了交接手续之后,闫峰没有耽误一丁点时间。直接安排了行动队过去清理收拾,太阳还没落山,帝国特勤部的架子便算是搭起来了。 只不过此时此刻,新上任的闫部长的心情却一点都不好。他坐在木漆味道还没有完全消退的办公室里,脸色阴沉的打量着几个面红色赤的军官。 “很好的嘛!”闫峰皮笑肉不笑的奚落道:“叫人连根拔了,还有脸回来见我?你们怎么不去死?” “我们之前打过招呼的,但这次大将军府的人像疯狗一样见谁咬谁。”为首的军官辩解道:“我们那个办事处几乎就是半公开的,也没料到大将军府会搞突然袭击。” 闫峰烦躁的摆了摆手,命这几个军官下去。拉开抽屉,取出一件黑色的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喃喃自语道:“这要我怎么跟院长交待……”文件中放着几张银版相片,以及一封盖着刺眼黑色三角章的阵亡通知书。 “给我准备一张最快去往泉州的车票。”摇铃喊来了侍从官后,闫峰淡淡的下达了自己的第一条部长命令。“我要前往泉州向院长亲自解释。” 特勤部驻熊顿城的情报站被捣毁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递到了泉州。对于陈暮的过激反应,孙铿倒是没什么表示的。心平气和的给大将军府发了一封请求放人的电报之后,这场风波就算告一段落。可是三天后闫峰的报告让他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心情,重重将文件摔在办公桌上,抬头望着闫峰哼了一声,“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万无一失?” “抱歉。”闫峰垂头道:“是我的错。”他心里清楚的很,出了纰漏,勇于担责比推卸责任积极的多。 “我不想听你说抱歉,我要的是确切的消息。他到底在哪儿?”孙铿冷冷的质问道。 “根据我方人员在事后调查发现,他目前应该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但是……”闫峰摊着手苦笑起来。“但是我们的联系已经完全断掉了。只能等待他主动寻求跟我们的联系。” 孙铿习惯性的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阴冷的眼神让闫峰心底发凉。“用最快的速度,搞清楚为什么预设联络线路出了问题。” “是。”闫峰垂下头,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庞春江的意外让他始料未及,但是这时候着急也没有什么作用。开拓南洋的行动已经箭在弦上,他所有的僚属几乎都在为这桩大事而努力着。只有祈祷那孩子能够逃过这一劫了。孙铿想着这个问题,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港湾。 泉州军港已经进入封禁状态。战舰云集,轴轳千里。这一役,闫长顺令箭一挥,便调来了帝国目前三大舰队中的两个,专门为南下的运兵船队保驾护航。首批登陆部队从北方直接装船运了过来,一边沿着海岸线行驶熟悉海况,一边算是当做战前的适应性训练了。时间紧迫,实在顾不上那么多。 因为时间紧迫,而行权宜之计的不仅仅是南下的登陆部队,帝国最新式战舰“光荣”号也差不多同样的待遇。为了能够提前完工,好赶上南下的大日子。闫长顺不顾海军部装备处大多数造船师的强烈反对,而取消了新战舰例行的海试时间。舾装刚刚结束,简单的在军港转了一圈之后就宣布“光荣”号正式入役。 眼见雨季即将过去,还有大量的物资没有运抵泉州。因为泉州处于帝国的南部,建国七百余年来,从始至终只有一条铁路干线修成。突然增强数倍的运输任务,让这条干线不堪重负。从秦历717年的新年至今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通往泉州的客运列车晚点已经是家常便饭一般的事情。 海军部后勤处的人计算过,就算将泉州境内的铁路干线的运力发挥到极致,也没有办法在规定时间内备齐差不多十万大军所需的军用物资。闫长顺只好再一次把主意打到了海运上。而这一次,他赌对了方向。帝国发达的海运行业并没有让闫长顺和孙铿失望,在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内,超额完成了任务。尽管付出的代价也很惨重,近八成远洋船队丧失了下半年前往风暴洋去执行粮食换人口的任务的最佳时机。但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闫长顺和孙铿终于在雨季过去之前,成功的凑齐了出发的所有必要条件。只等雨季过去,便可扬帆出海了。到了那时候,秦历716年千帆竞速的盛景将再一次在南大洋上重现。只不过这一次与那一次“自发”的行动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光荣”号入役之后,闫长顺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指挥部转移到了舰上。承载着帝国最强,最大的战舰名号,“光荣”号的表现的确不负众望。入役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刷新了往返千镜岛的最快纪录。四台蒸汽轮机在充足的补给支持下,只用了两天半时间便从千镜岛上返回。航速提升了四分之一,将“鲸鲨”号远远的甩在身后。这样的表现也让闫长顺得意不已,特地将造船师们“请”到了舰上,跺着脚下的甲板奚落了他们一番。 几个造船师都面带惭色的低下了头,不敢与将军的目光对视。却有一个年轻船师昂然不惧,亢声辩道:“下官依然认为,光荣号今日不进行海试是仓促而不负责任的行为。他日战舰若是有个闪失,将军必负最大之责任。” 闫长顺盯了他一眼,倒也不恼。淡淡揶揄道:“难道千镜岛一行,不算是海试了吗?” “那不一样。”年轻船师大声道:“千镜岛一行是在理想的海况下进行的。光荣号并没有经过恶劣天气的洗礼,他就算有什么缺陷我们也一无所知。他日遭遇的情况更加恶劣十倍,这些我们没有办法发现的缺陷也将放大十倍,甚至更多。” “那以你以为如何是好?”闫长顺嘴角勾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抱着膀子追问道。 “暂停前往南下的任务,将旗舰的职责交还鲸鲨号。光荣号留在泉州附近进行海上试验,进度顺利的话,应该能够赶得上南大陆战役的尾巴。” “荒唐!”闫长顺冷笑了一声,声色俱厉道:“只凭你一句话,我就要让这艘巨舰停在泉州港无所事事长达三个月之久。万一登陆不利,这个责任谁来背?你能背得起吗?” 年轻船师沉默了几秒钟,昂然道:“我愿与将军打个赌。如果将军不肯听从下官的意见,他日光荣号因自身原因沉没的话,请将军辞职以谢天下;如果将军听从了我的意见,光荣号留在泉州而我军登陆失利的话,祖恒愿提头谢罪。” 闫长顺脸阴沉着,快要滴下水来。为首的船师一看长官脾气马上就要爆发,忙回头喝了一声:“放肆!你怎么能这样跟海军部总长说话?还不赶快退下!” “你住口。”闫长顺几乎被这愣头青一般的年轻船师逼得下不来台。摆摆手制止了名为呵斥,实为回护的老船师。逼近到年轻船师面前,虎着脸瞪着他道:“这是你自己找死……” 祖恒这才想起眼前这人的身份。如果他真的记恨上自己,随便命部队报个进攻失利上去简直轻松的不能再轻松了。自己的命运,怕是注定要提着脑袋去见祖先了。想清了前因后果,冷汗顿时淌了下来。但道理却不能因为想清楚了利害而放弃。他执拗的昂着头,与闫长顺森冷的目光对视。“若为真理而死,恒自认为是值得的。他日但请将军不要忘了今天在光荣号甲板上的君子之约。” “某自然不会忘。”闫长顺傲然道:“也肯定不会设计坑你。放一百个心便是。他日若是我军失利,第一个便斩了你祭旗。”说罢,拂袖而去。把一干造船师晾在甲板上。 “总长是极要面子的人,且刚愎自用,在海军部为所欲为。”为首的船师道:“祖恒,你这样固执的跟他对冲,能得到什么好处?” “船师的信仰就是我们脚下踩着的大船。”祖恒浑不在意道:“我与他打那个赌时,便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生命可以抛,真理不能弃。子婴陛下在《造船工略》里写过,大船下水,必须经过海上试验。光荣号是一艘咱们从没造过的船,一定有很多咱们发现不了的缺陷。海试是必须的过程,任何人都不能违背这个过程。违背了,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为首的船师叹了口气道:“道理我们自然懂,但是你也不一定要跟他硬钢啊。我听人说,闫长顺以构陷了百里大将军而起家,顺手坑害你这个小小的船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死了倒一了百了,可你母亲怎么办?你那未成年的妹妹又该怎么办?” 祖恒想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道:“只有拜托诸位了。” 第十八章云飞扬4 “光荣”号终究是没能成行。闫长顺倒也光棍,跟祖恒立下“君子之约”后,第二天便将指挥部又搬回了“鲸鲨”号上,命一干船师加紧开始新舰的海上试验。 “光荣”号带着补给船再一次出海航行,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炫耀式的快速往返,而是要进行它百炼成钢的最后一步必经之路。它将在雨季中与恶劣的天气海况搏击,在那之后,将会真正迎来它的新生。 秦历717年八月八日,大雨。泉州,军事研究院泉州分院别院。 林光一打着雨伞走进孙铿的居所。站在屋檐下,将雨伞递给站在门前的薛汉臣。 “今天有什么重要情况吗?”他随口问道,望着屋檐下几乎连成一条线的晶莹珠串。 “能有什么重要情况?”薛汉臣耸着肩膀百无聊赖道。自从来到泉州之后,对这位生性活泼好动的侍从官来说仿佛坐进了一座大监狱里。整个泉州都是关押他的地方,想逃都逃不出去。如果说,这时候谁最盼着雨季结束,赶快出发去下一个目的地,那么薛汉臣可以称得上是最迫切的一个。 “虽说现在局势缓和了,但你也不能太过放松。”林光一看他痞懒的样子,忍不住叮嘱了几句。“总有一些人,想要了他的命。他们的脑袋里才没有什么未来和希望,只是被仇恨或利益蒙蔽了眼睛。” “知道,知道。”薛汉臣不耐烦的道。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林光一低笑道:“长公主殿下是不会喜欢你这种性格的。” “我是被你这疯子打败的,关长公主殿下什么事情?”薛汉臣哂笑道:“对了,这次你回那废墟去,找到你妹子的骨头了没?”他知道,在不动手的情况下,什么才是林光一的致命伤。 可是这一次,他的绝杀却令人意外的失效了。 “我妹妹有可能没死。”林光一望着连绵不断的雨丝,淡淡回答道。 “没死?”薛汉臣吃了一惊,沉吟了片刻,吞吞吐吐道:“老兄,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杀死韩康的人,是你的妹妹。” “她为什么要杀老韩?无冤无仇的。”林光一搓着下巴喃喃着。 “谁知道?”薛汉臣道:“你妹妹古灵精怪,她心里可是从来都没有什么正邪是非观的。也许……只是和你打个招呼。” “你确定是她?”林光一眼神突然犀利起来,打量着薛汉臣。 薛汉臣轻轻摇头,“我只是推测。我当时就在现场,行凶的是个女人是其一,她的身手很像我们是其二。绝域里,唯二的两个女子毕业生,一个是萧冰,另一个就是令妹。萧冰没可能动手杀院长的人,只有……” 林光一叹了一声,“都是猜测而已,也只有找到她才能知晓真情了。” “如果真的是她,又站在你的对立面上。你该如何自处?”薛汉臣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也许……只有让她去死了。”林光一森然回答道。如霜雪一般的冷漠表情,让薛汉臣的气息一窒。似乎当年那个在决斗场上阴狠冷厉的白发战士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他想劝他看开一些,话到嘴边却缩了回去。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保重。”说罢,头也不回的冲入雨幕之中。 林光一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微不可察的呼出一口气。轻轻阖上了眼睛,低声自语道:“你意欲何为?” 与此同时,帝国西南蜀郡。剑门关。 剑门关是进出蜀郡的必经之路,也是帝国西南第一雄关。不过,令人惋惜的是,这座可以藏兵十万的雄关自建成之日起,从未经历过战火的洗礼。抗击深渊的战争虽然打得如火如荼,但深渊军的兵锋最远只达到过荆州。蜀郡在南大陆的开发计划提上议事日程之前,一直都是帝国真正的大后方。 与北方处处紧绷着的战争气氛不同,这里似乎连空气都洋溢着一股安详的甜味。青瓦红墙风格的民居,间杂着翠绿的竹屋。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数百年来被无数人走过已经磨得像镜子一般光可鉴人。 剑门关如同一把大锁,横亘在剑门州的中间。将这座城市一分为二。剑门当地人习惯用东剑门和西剑门来称呼。随着城市规模日益增大,剑门关成了限制城市发展的巨大阻碍。近几年来,拆毁旧关在东剑门以东重建新关隘的呼声甚嚣尘上。只不过一拆一建耗费巨大,没有哪个郡守敢于承担如此沉重的历史责任,对民间的呼声听而不闻了事。 时值蜀郡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藏在家里,只有黄昏和早晨才会出门。街上行走着的,除了叫卖水果和凉饮的小贩,再也没有了其他人了。 一个背着长剑的少年迈着急促的步子顶着烈日穿过剑门关的便道,走到了东剑门的大街上。他伸手揩去脸颊上的细汗,走到路边从卖凉饮的小贩那里买了一碗凉茶。站在摊位前大口喝了,小憩片刻便要继续上路。 “客人稍等。”小贩见他夏日炎炎还要赶路,忙叫唤了一声。 少年顿住脚步,愕然回头望着小贩。只见小贩从木箱里摸出一只玻璃小瓶,塞进少年的手里。“这是祛暑药,拿着。”小贩脸上堆满了笑容道:“一看您就不是本地人,剑门的太阳可烈着呢。常备这种药,必要时候能救命的。” 少年点头笑笑,“多谢了。” “不谢不谢。”小贩挥着手道别。“这也是咱家主母的吩咐,说什么救人一命,比造七座神社还有意义之类的。” “主母?”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剑门见过的小贩们,似乎都是一个打扮。他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情,看来这些小贩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掌柜。听小贩的口气,这掌柜的似乎还是个女子。 “是啊。燕半城就是俺们的主母。”小贩颇自豪的道:“马上就要改叫燕剑门了,用不了多久的。” “燕半城?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少年心中暗暗记下,挥手跟小贩告别,继续踏上了漫长的旅程。 小贩说得果然没错,剑门的太阳果然厉害。还没走出几秦里,少年就感觉自己从卖水摊子上喝下肚的水都变成汗渗了出去。他有心想要找个卖冰饮的摊子买点水解渴,可是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鬼影儿都没有,更别提买到解渴的饮料了。无奈之下,只好把小贩送的祛暑药拿出来放在鼻间嗅了嗅,继续顶着太阳赶路。 东剑门是座狭长的城市,一边是高耸入云的玉冠山,另一边则是日夜奔流不息的大河。大河从蜀郡西部的崇山峻岭中流出,贯穿了整个蜀郡之后,又从剑门关下流向远方,途经十几个州郡,最后在泉州入海。 耳边响着震耳欲聋的水声,少年脚步踉跄的朝前走着。随着体内失水愈加严重,他感觉自己的嗓子仿佛堵着一团棉花,眼前事物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 当走到城市边缘的时候,体力终于到了极限。不远处一座院子半敞着门,少年挣扎着走到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敲了敲门环。 “谁呀!”门后面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水……水……”少年身子一软,贴着房门滑了下去。意识混乱中,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响,一双小小的虎头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装饰古雅的房间里。手臂上微微传来刺痛的感觉,抬头一望,发现一根细长的铁管顺着铁架上的玻璃瓶,刺进自己的手臂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檀香味,不远处一枝安神香已经燃了大半。袅袅的青烟仿若一条有灵性的小蛇,蜿蜒着爬上屋顶。外厅的方桌上,一个老人正对着门口坐着。他挣扎了一下,老人立刻转过头来。笑吟吟道:“娃子,醒了?” 少年点了点头,“多谢老丈相救。” “老奴可不敢居功,是小少爷救了你的命。”老人站起身来,走到他的床边。弯腰按了按他的手背,随口道:“你脱水的挺厉害,这根管子还得插一会。等瓶子里的水都流尽了,我再给你起针。” 少年打量这老人,见他衣着华贵,却自称为奴。不知道他的主人是何方神圣,想必一定是个非富即贵的人物。他如是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又沉沉睡了过去。 阁楼中,女子把玩着少年的长剑。老人欠身站在她的面前,屏息静气,等着主人的吩咐。 “萧十三?这名字挺别致的。”女子淡淡开口道:“查到他的来历了吗?” “今年四月份从长安来,此前一直在蜀州游历。十天前到的剑门,目的……不明。”老人恭声回答道。 “从长安来?”女子微微一笑,“昌叔您怎么看?” “应该不是那边的人。撞到我们的门上来,应该纯属意外。” “那个女人最近忙着养孩子,应该还顾不上我。按理说,当了母亲之后,心胸总会比以往宽广些。”女子放下长剑,站起来走到窗前。入夜的剑门依然繁华热闹,一缕清凉的风袭来,她叹了口气道:“将养好身体之后就送他走吧。我一个女人家,就不出面了。” “都听您的吩咐,大小姐。”昌叔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第十九章云飞扬5 翌日清晨,萧十三早早的便从沉睡中醒来。昨日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此时想起还心有余悸。 “萧公子醒了?”房门轻轻推开,昨日见到的那老者出现在他面前。笑容可掬道:“昨夜休息的还好?” 萧十三身上带着的东西都不见了踪影,想必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这人家看了个通透。不过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在一个强大的情报机关帮助下,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看穿他真正的底细。 他点了点头,长身而起。深深一揖道:“老丈活命之恩,小子舍身难报。” “说得什么话?”昌叔捻须道:“救人是应该的嘛。请公子梳洗打理一下,过会去正厅吃早餐。” “还是不了。”萧十三微赧笑道:“叨扰了您一整夜已经是过分,又怎能再麻烦您呢?” “也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昌叔道:“小少爷昨日对你一直念念不忘。今天你就遂了他的愿,陪他玩耍一天。” 萧十三这才依稀想起,昨日晕倒前最后看见的画面。点头道:“理应相谢。请老丈稍后,小子这就过去。” 十几分钟后,萧十三在一个女仆的引领下,从客房中走出来,沿着长廊走到一幢古朴的三层木楼里。 房间里隐隐传来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萧十三谢过女仆,走上前去推开了房门。昌叔笑呵呵起身,将萧十三领到小男孩面前。“小少爷,昌爷爷没哄你吧。看看谁来了?” 萧十三顺着昌叔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坐在软椅上,脸上泪痕宛然,似乎是刚刚哭过的样子。小家伙皮肤白皙,眉眼甚是柔和。令人迷惑的是他的发色,并不像大多数孩童那样乌黑柔软。而是像刺猬一样根根竖立起来,还夹杂着丝丝雪白的银丝。黑白交杂的短发,衬着孩童那张稚气满满的小脸,却有着一种令人难以言说的魔力。 小男孩抽噎着打量了他一眼,小声恳求着问道:“你能跟我一起玩吗?” 萧十三重重的点了点头。小男孩破涕为笑,“那我就乖乖吃饭。” 昌叔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过脸来无奈的道:“难为萧公子了。” “能够陪伴救命恩人一起玩耍,实在是萧某的荣幸。”萧十三一本正经的回答着。 木楼后面,就是一片软软的草地。草地上木马,秋千等儿童玩具一应俱全。按理说这孩子不应该缺少玩耍的时间才是,但萧十三却从木马鞍上厚厚的灰尘上瞧出些许端倪。这孩子应该是很少有人会和他一起玩,以至于连最爱的玩具都不怎么喜欢了。 一上午时间跟小家伙疯玩疯闹玩得不亦乐乎,昌叔做足了仆人的本分,为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准备了凉饮和水果,时候一到,自有仆人领着小少爷去冲凉午休。小少爷唯恐萧十三不声不响的走了,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开。直到萧十三再三保证之后,才依依不舍的跟着仆人离开。 而这时,昌叔也为萧十三斟满了一杯凉茶,笑吟吟似是闲聊道:“萧公子此来剑门,不知是寻亲还是访友?” 萧十三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既不是探亲,也不是访友。而是老师吩咐,想从他门下出师,须得在外游历三年。三年之后,回归师门接受问询。问询之后合格者,才发给毕业文书。否则就得重新在他门下再学三年。” “这是哪位名师?教人法门如此别致。”昌叔笑道。 “家师姓墨名飞羽。”萧十三道:“小子顽劣,各郡军官学校都考不上,军士学校又不愿去读。家里人只好就把我送到家师那里。但求能学个一技之长,以后能混口饭吃就可以了。” “墨飞羽可是长安的名师。”昌叔似笑非笑道:“萧公子不知是哪个萧氏,老奴壮年时也曾走南闯北,认识不少萧族人。也许就有你家长辈呢。” 萧十三苦笑道:“我家是寒门,跟那些大族高攀不上的。” 昌叔顿时了然。这少年回答的滴水不漏,看来所言应是不虚。所谓寒门,其实便是没资格晋升国民的本土平民。要么因为家里没人从军做官,要么便是从大族中分出来的庶子之类。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不会主动跟那些正支大姓攀交。 而墨飞羽这人,昌叔也是了解的。这人是长安有名的私学教授,因他本人便是墨家的庶子,因而在自立门户时曾约法三章,言明自己办学有三类人不教,又有“三不教授”的诨号。至于是哪三不教,就是“嫡子不教、父辈有从军为官者不教以及乡爵以上不教”。办学三十余载,门下学生怕不是有数万之众。这下这少年的真实底细可就难查了。 昌叔心底转着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所学是哪一科?” “学的是武科。”萧十三拱了拱手,面带惭色道:“小子驽钝,恩师门下民商艺武、纵横机关六科,只有武科的先生愿意收我。”他顿了顿,不等昌叔追问便自顾自将“家底儿”抖落了出来。“武科的总教习是墨鸣镝,可惜去年早些时候登仙了。” “墨鸣镝死了?”昌叔着实吃了一惊。 萧十三黯然点了点头,心中却对这老人疑窦丛生。 昌叔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干咳了一声缓缓道:“墨教习年轻时是长安城内有名的跌打医生,老奴当年也是好勇斗狠,在长安呆着的几年里,没少浪费他家的金疮药。没想到竟然是故人的学生,冥冥中自有天定啊。” 萧十三微微欠身,心中急速转着念头。墨鸣镝是跌打医生不假,但从未挂过行医的招牌。知道墨鸣镝是跌打医生的人,整个长安不超过五个。一些长安的老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事,可是这位昌叔却对长安的故事门儿清。这家人什么来历?他自称为奴,那主人又是谁?难道…… 正转着念头,小少爷吃饱喝足回来了。扯着萧十三又要玩耍,萧十三拗不过,只得跟着去了。昌叔却是坐不住,站起身来吩咐仆人们侍候好两人,自己则急匆匆的离去,直奔园子里最高的阁楼之中。 阁楼中清风习习,四周悬垂的珠帘随风轻舞,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不远处草地上孩童的欢笑声不时传来,女子微蹙着眉,俯身在桌案上提笔画着什么。 “飞羽、鸣镝两兄弟当年也是帮过我逃命的。没想到这才几年功夫,鸣镝就已经去了。”女子淡淡道,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忧伤。手中毛笔抖了抖,笔尖滴出一大滴墨,落在纸上。绘了大半的风景就这么毁了,女子叹了口气,放下笔将面前宣纸团成一团,丢进废纸篓里。转过身去,抬起手背拭了拭眼角。 “当日我们走得仓促,也来不及通知他们兄弟一声。那女人狡计多端,又蛇蝎心肠。想必这几年他们两兄弟,定是受了不少的苦。”昌叔垂手道:“大小姐,听老奴一句劝。总不能窝在这里闭着眼,掩着耳朵装聋作哑。今时不比往日,他们势衰,正是需要咱们帮忙的时候。各取所需,也是应有之意。” “这话就不要再提了。”女子面无表情道:“昌叔,爹爹娘亲和兄长赴死的时候,他们在哪儿?就算把这件事情揭过不提,您就忍心衍儿没了父亲么?”她沉默了许久,轻轻啮咬着嘴唇道:“让我提着刀杀死夫君这种蠢事,一次就够了。” 昌叔哑口无言,叹息了一声道:“长安那边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如今是什么情况咱们也无从知晓。我看这小子是个能做事情的,若是收了他替咱们跑腿,咱们也就多个可靠的耳目。大小姐意下如何?” 女子沉吟了许久,似是下定了决心。“就交给你去办吧。告诉他,若是他能弄到最近流行的无线电报机,并且在长安设立一所电报站,墨飞羽那里毕业的事情,就不是什么事情。” 昌叔重重垂头,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女子扶着栏杆朝下方眺望,望着草坪上玩的正酣畅的儿子,嘴角勾出一丝甜蜜的微笑。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萧十三再次向昌叔提出了辞行的要求。衍儿少爷甚是不舍,拉着少年的手就是不肯松开。萧十三不忍心伤害了小家伙脆嫩的心灵,只好任由他牵着。昌叔吩咐仆人把小家伙抱走,衍儿嚎啕大哭不止,眼泪涟涟的望着这与他俨然已是忘年之交的挚友。 昌叔绝口不提让萧十三离开的事情,神秘兮兮的请他来到了客房之中,掩上房门,压低了声音道:“萧公子为何如此着急离开?游历三年,莫非您真的想游遍帝国大好山河不成?” “师尊有命,十三虽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萧十三道:“三年后师尊问询,我若只能说出蜀地的风景,怕是要重修三年方能毕业。个人前程之事,可是半点怠慢不得的。” 昌叔察言观色,觉得这少年话里透出的急迫感是个可乘之机。于是对自己的收服行动更是信心十足。干咳了一声,笑眯眯道:“若是老奴能助萧公子成功毕业,还能得到墨教授的亲笔荐书。只求公子帮我家主人完成一件事情。公子意下如何?” 第二十章云飞扬6 昌叔提出要求的时候,萧十三的心怦然一动。在蜀郡行走,他最缺的实际上还是一个身份。仅仅以游历的学子身份,能够结交到大人物的概率基本等于零。 他先是露出一丝喜色,然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在昌叔眼中看来,这少年明显已经心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让对方诚心实意跟着自己干就是了。 果然,萧十三的考虑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少年抬起头,语气压抑的似乎有些过,以至于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什么事情?若是难办,我……怕还是要走的。” “也不难。对于公子而言,不过小事一桩尔。”昌叔轻描淡写道:“公子只需跟着我家主人服役三年。三年之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家主人绝不会牵绊您的前程。这三年里,按照正规的武科毕业生给付薪金。三年后,我家主人亲笔致信给墨教授,同时还公子一个自由身。请考虑吧。” 听起来是不错的建议。萧十三首先为自己的伪装身份权衡了一番,发现昌叔提出来的意见非常之优厚。无非就是服役三年,薪水还照给。三年之后,毕业的事情完全不需要考虑,全部交给这家的主人一手操办。萧十三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妥,皱眉道:“若是你们反悔怎么办?我不是把前程都交待到你们手里了?” 昌叔摇头,脸上轻蔑的表情一闪即逝。“这个我们可以签署字据。让剑门关州府做中人,这下你就不害怕了吧。” 萧十三毫不迟疑点头道:“好!” 直到签署了“卖身契”之后,萧十三才知道原来自己投奔的这家主人,就是街上卖水小贩们的幕后老板“燕半城”。而萧十三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陪着衍儿少爷玩个痛快。 如是过去三天时间,到了第四天早晨的时候,萧十三刚刚起床,就接到了仆人的通报。 “萧执事,燕总管请您去他的房间一趟。” “知道了。”萧十三胡乱擦了一把脸,随着仆人一起来到昌叔的房间。 签下合约之后,萧十三一次都没有见过昌叔嘴里的主人。以至于有时候少年忍不住会产生一种昌叔就是“燕半城”,“燕半城”就是昌叔的感觉。 昌叔正坐在房间里,方桌上放着萧十三的包裹,以及几张票据。 萧十三毕恭毕敬的垂首向昌叔问好,昌叔赞许的望着他道:“墨飞羽教出的学生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知礼守礼的后生。正有一桩事求着你去办。主人是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我一大把年纪了,做事也愈发力不从心。马上就到仲秋了,萧郡君那里是要走动的。这次就委托你,去蜀郡走一趟。这是礼单,蜀郡十一家都要走过一遍,可不要遗漏了。” 萧十三接过礼单扫了一眼,这燕半城当真是能量不小,一张礼单几乎将蜀郡的军政大员一网打尽。新任郡守萧若、庸亲王殿下的名字赫然排在前列。再看礼单,礼物倒也简单。存在吕家钱行的帝国金元,总数竟有十四万之巨。就算萧十三领着双份薪水,凑集这笔巨款这辈子也是可望不可及。少年心中微动,已是明白了昌叔的深意。这老家伙是拿着财帛刺探人心来着。他看过之后,知道昌叔肯定还有话说。将礼单和票据放在一边,垂眉敛息等着对方交待重要事宜。 昌叔见他做足了后辈的本分,顿觉自己这次捡到了宝。捻须道:“郡君、亲王那里,每家送两万汇票;其他九家各送一万。多出来这一万金元是你的行动经费,省出来的都是你的。”说完,将票据往前推到少年面前,“快些准备准备,这就出发吧。” 少年背起包裹,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佩剑留了下来。“昌叔,这次是在城市里行走,带着剑多有不便。再者,衍儿少爷找我不见,定要大哭。到时候您可将剑让他看看,他自然会知道我会回来。”说着,欠身一礼,转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昌叔抿了一口浓茶,嘴角带着微微自得的笑意。只不过笑容刚露出来,马上就凝固住了。本来还有一个小时才能睡醒的衍儿少爷赤着脚站在他面前,眼泪汪汪的望着他,扁嘴哭嚎道:“昌爷爷你坏,你把十三哥还我!” “哎哟我的小祖宗!”昌叔慌忙拿着萧十三的佩剑过去,在衍儿面前晃了晃道:“你十三哥出门办事了,他是咱家请的雇员,可不能专门陪你玩。” 衍儿这才止哭,昌叔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让仆人把他带去后园玩耍。小少爷哭起来可了不得,无论谁都哄不下来,哪怕是他亲娘都不行。说来也怪,萧十三这后生就有让小少爷止哭的本事。若不是他年纪与那人匹配不上,昌叔都以为自家姑爷乔装打扮上门认亲来了。只不过这念头在脑海里转转也就算了,以那人此前的身份地位,且不说上门这事,他若是敢孤身踏入蜀地一步,想要他脑袋的人怕是得排出五秦里的队来。 这孩子与他爹爹,怕是注定一辈子相见不得了。昌叔遗憾的想着,站起身来自去找大小姐回报。 怀揣着巨款,萧十三孤身一人踏上了第二次前往蜀郡的旅程。剑门距离蜀郡说远不远,坐火车差不多需要多半天的时间。少年在脑海中规划着行程,隐隐觉得有目光不时扫视到自己身上。他心中隐隐发笑,燕半城终究是放心不下那笔巨款,到底还是派了人暗中随行。不过这样也好,有人监视着自己倒也省了回去跟昌叔交待。想通了此节,少年就不再关注车厢中的状况,将外套盖在身上蒙头大睡,不一会便鼾声如雷。 七个小时后,短途客运列车抵达了此行的终点站蜀郡。作为帝国南方第一大内陆城市,蜀郡坐拥七十万人口,其中有四十万住在城市之中。甫一下车,萧十三立刻就有了两种熟悉的不好感觉。第一种是热,第二种便是人多。挤在乱哄哄的候车厅里,少年发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不久前那次差点致命的中暑症状似乎又要发作了。他不敢久待,三步并作两步从人从中挤了出去。一直冲到蜀郡客运站的大门口,才放缓了脚步。 这时已经是傍晚,通红的夕阳悬垂在山顶,放射着柔和的光辉。客运站门前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不时有一辆发出震耳欲聋轰鸣的蒸汽车从街上疾驰而过。行人脸上的表情安详而满足,脚步也并不如北地居民那样急如风火。 蜀郡向来有“小帝都”的美誉,曾经也真正被列为帝国最终的避难地。不仅街容街貌与长安看齐,连最新流行的玩意儿也与长安保持着同步状态。少年在街边慢吞吞的迈着脚步,身后的两条“尾巴”若即若离的跟着他。天色渐晚,路边的吃食摊陆续开张。少年顿住脚步,坐到一张吃食摊前,冲着面色和善的掌柜笑了笑,扬声道:“来一碗酸辣面。” 两条“尾巴”没想到少年说吃就吃,一点预备都不打。慌忙也寻了个摊位坐下,胡乱叫了些吃食。一眼不眨的盯着萧十三,唯恐他再像候车厅里那般,突然便跑个没踪影。萧十三心中暗暗发笑,低头大口吃面,蜀郡饮食风味,以酸辣为主。这一点倒是与长安不谋而合,长安到蜀郡行游的旅人,鲜有水土不服的。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只不过蜀郡与剑门的饮食风味,可就差的远了。剑门毕竟靠近荆州、林州一带,饮食偏清淡一些。两个剑门来的“尾巴”显然很少接触这种直接与灵魂对话的辣味,一餐饭下来,少年吃得津津有味,最后还讨了一碗黢黑的面汤消食;而那两个负责盯梢的家伙,则是食不下咽,如同受刑一般将桌上的面囫囵吞了下去。 少年吃饱了起身付账,心中玩性大发,继续拉着“尾巴”在蜀郡街头遛弯。可怜两个眼线,早已经习惯了清淡饮食的胃囊如何能消受得了如火焰一般的酸辣汤面?跟着少年走了几条街,腹痛如刀搅,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痛得撕心裂肺。 少年猛地停步,站在一家名叫“悦来”的旅馆门前。这种新式旅店正在用极快的速度将车马行从城市中驱赶出去。每一个客人都拥有单独的房间,而不是几十人一个房间的大通铺,需要忍受臭脚丫子味,吃过还没有消化的葱蒜味以及汗臭味。萧十三似是自语了一句,然后就走了进去。两个尾巴如蒙大赦,一个留在门前守着,而另一个则捂着肚子奔向最近的茅厕。 “住店?”坐在柜台后边的老掌柜透过花镜抬眼看着年轻的旅人,发出冷漠的声音。 “帮我开一下二七九九房间。”萧十三侧头朝外望了一眼,只见其中一个尾巴正探着头朝里张望。两人四目相对,尾巴慌忙缩头不迭,唯恐被少年发现。 老掌柜打量着少年手里的银亮星徽,了然点了点头。将一柄钥匙甩到柜台上,“去吧,半夜里会有人给你送夜宵。”说完这句,老掌柜阖上眼睛,似是已经睡着了。 “外边那两个尾巴,帮忙处理一下。”萧十三想了想又补充道:“别给弄死了,留着他们有用。” “晓得。”老掌柜嘴里吐出两个字来,然后发出轻微的鼾声,竟然真的睡着了。 第二十一章云飞扬7 房间里透着一股陈旧潮腐的气息,床上的被褥差不多能拧出水来。三条腿的板凳歪歪斜斜的倚在墙边,椅背上的棉椅套裂开一条大缝,像是一张合不拢的大嘴,发出无声的嘲笑。萧十三坐不住也躺不下,只好站在窗边,一口口抿着没滋没味,不知道冲泡过几遍的陈茶。 “咚咚……”房门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萧十三知道接头的人来了,连忙放下茶盏,走到门后低声喝道:“是谁?” “送夜宵的。”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萧十三松了一口气,连忙拉开房门。看见来人,惊讶道:“闫处长,为什么您亲自来了?” 闫峰将手里拖着的茶盘递到少年手里,闪身进了房间。萧十三朝四处望了望,黑沉沉的走廊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闫峰见他警觉的样子,心中更是得意。这小子被他发掘出来,成为除了庞春江以外的得力手下。 “我刚从泉州过来,准备这几天去熊顿城一趟。”闫峰毫不客气的吃掉了旅店掌柜送来的新鲜水果,坐在床上道:“正好咱们的联络员送消息说你来了,我就过来见一见。工作有什么进展吗?” 萧十三把自己的近况报告了一遍,说到燕半城的时候,少年心中总是疑虑重重,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个燕半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怀疑那个昌叔就是燕半城。” “不。”闫峰摆了摆手道:“燕半城确有其人,很神秘的一个女人。大概两年前在剑门突然崛起。情报处里一直想要查她的虚实,可都没什么机会。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你竟然混进去了。” “那么我的任务……” “你的任务没有任何改变。”闫峰断然摆了摆手道:“和你要调查的目标相比,燕半城只不过是个小人物。这样也好,你可以依托在燕半城的手下,跟那些大人物们打交道,多少也方便一些。” 萧十三沉稳的点了点头,将那份礼单交到闫峰手里道:“能看的出来,蜀郡的吏治并不比其他地方更好。特别是新任郡君萧若,这才多久,就已经被腐蚀掉了。” “贪腐的问题不是你现在需要关注的。”闫峰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为什么会对萧若有特别的兴趣?难道……” 萧十三摇了摇头,道:“左相家高门大户,我是高攀不上的。只是对帝国现在的吏治感到一点担忧罢了。” “重压之下,这些文官们需要一些东西来舒缓自己的心情。”闫峰轻声叹道:“指望所有文官都不贪财是不现实的,这个问题只能在以后的时间里慢慢去调理,用立法来限制这些官员的行为。这是一次好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完成燕半城交给你的任务。特别是……”闫峰伸出手指,用指甲在庸亲王的名字底下轻轻划了一下。 “调查清楚小公子和庸亲王的关系。”闫峰脸上露出森然的表情。“以及孙以宁的真实情况。上面的意思是,既然孙以宁已经死了,那就不妨再让他死一次。” 萧十三肃然听命。闫峰微笑着走到他面前,扯了扯少年的脸颊道:“以后你得把这些军人习性都收起来,你的履历上并没有从军这一栏。让别人看出你的底细来,没人能来得及救你。好好的掩藏自己,比完成任务更加重要。” 萧十三抚摸着自己的脸,似乎有些懂了。 “但这是一行挺好玩的职业。做得久了,你会发现这可比游侠有趣多了。”闫峰笑嘻嘻道:“你的装备我已经命人放在蜀郡城东的土地庙了,抽空去拿来。那些东西无论用来杀人还是保命都甚是爽利。”他朝门外走去,忽然停步回头道:“那两条尾巴你打算怎么处置?” 萧十三茫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依我看,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是最好糊弄的。”闫峰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开门一抹身闪了出去。等萧十三探头出去的时候,发现处长早就走得没影儿了。他关上门,思索着闫峰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突然打定了主意,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夜已深,蜀郡郡城的街上依然热闹。大蛮和二蛮两人蹲在悦来旅店门对面的墙角里,忍受着毒蚊子的扑咬以及难耐的潮湿闷热。 “咕……”二蛮的肚子发出一阵响亮的鸣叫声。他揉了揉肚子,眼巴巴的望着街边叫卖小吃的摊子。蜀郡人的繁华与这两个剑门来的乡巴佬儿无关,在花光了今天的份额之后,两人只能在街头守着那混账小子。悦来旅店高昂的房价是他们两人承受不起的,一边慨叹着那混账小子的好运,一边埋怨着郑总管对待两人的抠门。 “弟,饿了?”大蛮侧头望了望自己的兄弟,伸手拍在胳膊上,一只吮饱了血的毒蚊子死在他掌心里。 “嗯。”二蛮点了点头,又酸又辣的面条下肚后,他的胃肠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折磨中。跑了几趟厕所之后,肚子空空荡荡。不饿才是怪事。 大蛮数了数荷包里存着的钢元,还有十二个。十二个钢元在剑门足够舒舒服服的过上好几天了,可是在蜀郡郡城这座巨大的销金窟里,这十二个大钱还买不了大饭馆的半桌饭。 咬了咬牙,从荷包里捏出一个钢元来。攥在手心里汗津津的,塞进二蛮的手心里。“去!上小贩那儿买一个猪油棕去。记得把零钱还给我。” “哥,那你呢?”二蛮用力捏着钢元,似乎想要把这一个钱分成两片。 “我不饿。”大蛮憨憨笑着,用力挤压着肚子,让那火烧火燎的胃感觉好一点儿。 二蛮站起身刚要走,却见悦来旅店的玻璃门突然开了。他忙蹲了下来,藏在阴影里。“那龟儿子出来了!这么晚是要干嘛去?” “不管他!按昌老爷的吩咐,他去哪儿咱们跟去哪儿。”大蛮哼了一声,“他敢带着钱跑路,我抱住他你就赶快去报官!” “我力气大,我抱住他你去报官。”二蛮摩拳擦掌道,似乎萧十三马上就要跑了。 萧十三一出门,就看到了两个倒霉蛋在闷热潮湿的墙角里交头接耳的嘀咕着什么。心中暗暗发笑,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踱过狭窄的街道,走到两人面前。 “两位,天热蚊子咬,在这儿呆着多没意思?为啥不找个店歇歇脚?”萧十三心中打定了要把两人收为手下的主意,因而也少了些防备,尽量和蔼可亲的劝慰道。 大蛮心中暗骂:你以为我们不想?还不是让你这龟儿子害的!可脸上不敢表现出来,装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抄着浓重的剑门口音道:“做啥子,做啥子?我们乘凉,关你屁事!” 萧十三望着他脸上被蚊子叮出来的大包,忍着笑道:“昌叔都告诉我了,说你们两个第一次出门,让我多少照顾你们些。房间我已经帮你们开好了,来吧。明个儿还需要你俩帮我跑腿呢。” 大蛮还待再装,二蛮已经按捺不住了。“昌老爷明明让俺们盯紧你呢!为啥又告诉你照顾俺们?” 萧十三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约略明白了昌叔招揽自己的原因。这家崛起过速,实际上就是靠燕半城和昌叔两人死撑,自己的人马并没有培养起来。短时倒看不出什么弊端,可时间一长,就有麻烦了。他收起笑脸,冷着脸道:“行了,别说了。你们愿意在这捱蚊子咬就捱,回去跟昌叔回报的时候,可别怨我没照顾你们。”说罢也不理两人,自顾自背着手回去了。 大蛮和二蛮两人面面相觑,一间没有蚊子的客房仿佛挂在鱼钩上的香饵。大蛮咬了咬牙,道:“昌老爷交待咱们的时候,可没跟咱们说明盯还是暗盯。既然他说了,咱就过去住。住得近,咱也看得清些。” 二蛮拈着钢元,朝对面卖猪油粽的摊子吞口水。“猪油粽还买不买?” “买!”大蛮咬了咬牙,有萧十三帮他们兜底,他一时也有了底气。“买三只回来,估计这龟儿子也饿了。要吃一起吃,谁都不落下。” 一边是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猪油粽;一边是萧十三吩咐旅店掌柜送来的夜宵——特地嘱咐过厨子,不放辣椒。 萧十三拧亮了房间里的油灯,从二蛮手里接过一只猪肉粽咬了一口。这摊子卖的猪油粽用料倒是肯下本钱。一颗颗被猪肉浸的晶莹透亮的糯米咬在嘴里,齿缝里都渗出油来。萧十三忍着腻人的香甜,一口口吃了。望着两人道:“我已经吃了,该你们了。别担心,菜里没放辣。” 他这话一出,大蛮算是想明白了。苦笑着道:“萧执事到底是从哪儿就发现咱们的?” 萧十三见大蛮还算精明,二蛮这会儿已经开吃了,压根就没往其他方面寻思。他有心点拨大蛮几句,抱着膀子道:“我一进车厢,就看见两位一直朝我上衣口袋瞅。汇票多小的东西,若不是事先知情,就是剪径的强人。两位显然不是后者,那就一定是昌叔派出来的帮手咯。” 大蛮这才恍然大悟,拱手抱拳道:“萧执事眼光老到,我等佩服。” 萧十三嘿然一笑,也不再多说,提起筷子给两人布菜,“先填饱肚子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明天还要跑好几家呢。” 第二十二章云飞扬8 房间里点着蚊香,二蛮冲了凉以后,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大蛮从床头桌上拿起散发着清凉气味的清油,往身上被毒蚊子咬出来的大包上抹了抹。那些痒处立刻就消停了,他不禁啧啧称奇,拿了清油在弟弟身上抹了几处。二蛮咕哝了几声,推开哥哥的手,翻身睡着了。 大蛮把玩着那铁盒子,心道这当真是常年在外奔波的人的福音。小心翼翼的将清油放进衣兜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吹熄了油灯躺在床上。 萧十三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轻轻合上了隐在暗处的窥镜。掌柜给大蛮、二蛮安排的房间,是特殊加装了机关的客房。房间里放着的驱蚊清油在别处可找不到,整个帝国只有安宁堡能生产那玩意儿。可惜现在产量还太少,再加上皇家也想独揽这东西的产销大权。要不然光凭这一件利器,萧十三就不需要挂靠任何大势力,自己在蜀郡闯出一片天地来。 虽然对赢家与民争利的行为感到不耻,但萧十三还是能通过闫处长的关系搞到一些出来。自己留着用的同时,拿来拉近彼此关系也是不错的道具。 翌日。萧十三带着大蛮、二蛮两人从旅店出来,径直便奔往开在郡城城中心的吕家钱行。 吕家掌控了帝国的财政命脉,帝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财产通过吕家钱行进行保存和流通。地方州府的土财主,对于吕家的依赖程度甚至比一般郡城的商人还要高。吕家也乐得开拓这种客户,他们并不热衷将财富流动的太快,而是放在钱行里吃息。不过燕半城很显然是其中的另类,当萧十三向大厅里的职员出示了自己的汇票后,职员立刻就将他请到了设在二层的贵宾室。一个笑眯眯的胖执事接待了他,熟稔的接过萧十三手里的汇票,随意问道:“郑管事今年没来?看来是找到合适的代理人了。小哥怎么称呼啊?” “姓萧。”萧十三将自己打发大蛮印出来片子双手递到胖执事的手里,脸上堆出虚假的笑容来。 “萧执事。”胖执事望着片子上的烫金大字,随手将片子放进抽屉中。萧十三看得分明,自己的片子被归到了一个刻着“燕”字的木框里。那木框里只有郑昌的片子,除此之外就是自己的了。他顿时了然,对于燕家的判断又多了一条旁证。 “萧执事,礼单拿来我看。”胖执事笑容可掬道。 萧十三连忙把礼单拿出来,推到胖执事的面前。胖执事从木框里取出一枚私章,又拿出一叠面额较小的汇票。分成了十三份,按照礼单上写明的金额一一填写清楚。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汇票都是无记名的。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收礼者的私密性,除了萧十三和胖执事,这些汇票被外人看见也不知道是送给谁的。 胖执事又在汇票上一一盖上了私章,这才交还给了萧十三,望着账面上剩下的一万金元道:“萧执事,这一万金元您是准备取现还是照老规矩?” 萧十三想了想,颔首笑道:“照老规矩。” 胖执事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来,继续填写了一份无记名的汇票,装进一个信封里。当着萧十三的面,摇了摇铃铛。很快,一个下级办事员快步走了进来。胖执事将信封放到办事员手里,淡淡吩咐道:“把这个邮去蜀郡平村,注明村正平九郎收。” 萧十三脸上依旧带着笑,心中却暗暗把村名和人名都记下。又跟胖执事闲聊了几句,这才告辞。带着十几个信封走出来,来到大蛮兄弟两人面前。 因为不知道昌叔往常的老规矩是什么,萧十三因而大意的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个铁子儿的活动经费。幸好自己手里还有情报处发放的秘密资金,不至于自己太过狼狈。不动声色的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元来,放进大蛮手里,吩咐道:“去雇一辆四轮马车来,没有车我们怎么在城里走路?” 大蛮得了钱便去忙活,萧十三负着手站在吕家钱行的屋檐底下,似乎浑然没有注意到远处胖执事不断向自己投注过来的目光。 过了会儿,大蛮赶着一辆崭新的四轮马车过来,放下垫脚凳,毕恭毕敬的请萧十三上车。萧十三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放下车厢里的帘子,透过轻纱,朝胖执事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见胖执事已经忘了掩饰,直勾勾的望着自己所乘坐的马车,一边用笔在纸上记着什么。每一辆租用的马车都有个车号,想必这位执事跟燕家的关系也是匪浅,应该是昌叔安排在蜀郡郡城的第二个后手了。萧十三没理会他,敲了敲车厢前壁,吩咐道:“我们去萧郡君那儿,今天可得赶紧走。快点把差事做完了,好回去复命。” 到了郡守府,禀明了来意之后,很快就有一个专门的吏员过来招待萧十三。吏员不动声色的接过萧十三送来的汇票,伸手搓了搓,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小哥看来是不懂规矩了。” 萧十三不明就里道:“还请大哥示下。” 吏员哼了一声,将信封掷还了回去。站起来负着手道:“我家郡君清正廉明,怎么会接受你等奸商的贿赂?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萧十三浑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惹了这位吏员不高兴。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差役推搡着出了花厅。萧十三气恼的在郡守府门前转了几个圈子,望着手里没送出去的汇票,皱眉思忖了几分钟。望着大蛮兄弟道:“你们两个先回旅店等我。我去去就来。” 大蛮担心萧十三卷款逃走,支吾着不肯就这么走了。萧十三正在火头上,抖着手里的信封道:“你当我傻?这里的十三张汇票,每一张都加盖了燕家的私章。在哪里花出去的,燕家一查便知。” 大蛮见他盛怒,也不敢吱声。二蛮道:“萧执事,那马车也一起赶回去吗?” 萧十三懒得跟他们蘑菇,摆着手将兄弟两人赶走。摸出礼单来,蹲在树荫下,思索了好久终是想不出什么名堂,打算随便找一家去送了礼再说。谁料到,刚一打定主意,就听见耳边有人轻笑。他吃了一惊,猛地跳了起来。却看见一个栗色长发的少女,眨着碧绿的瞳仁歪头望着他。 萧十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警觉的道:“这位小姐,为何发笑?” “我刚刚去找郡君哥哥,看见你被人赶出来。很好奇,特地来看看。”少女的秦语说得不是很利落,带着点异域风情。一字一句,一板一眼。说不出的可爱有趣。可听在少年耳朵里,却是有些刺耳。 萧十三依稀想起在花厅里跟两个差役纠缠的时候,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女。这时再一对照,立刻就发现了此人便是伊。他拱了拱手干笑道:“现在你已看到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少女背着手转到他面前,笑嘻嘻道:“你疏忽了郡君哥哥的手下,被赶出来也是活该。不知道你是谁家的执事,在我看来,你这执事很不称职。” 萧十三听着少女的指责,脸上顿时滚烫。可是礼金送不出去,昌叔不知会怎么看待他。左思右想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欠身一礼道:“还望小姐教我。” “教你嘛,很简单。”少女昂着头傲然道:“我有什么好处?” 萧十三思忖,直接给这娇滴滴的仙子金元,未免太俗。灵机一动,伸手折下一条柳枝,盘了一条头环戴在少女头上道:“小姐头发好看,却缺点装饰。这头环跟小姐正相配,宛如轻灵下凡的仙女,看起来更好看了。” 少年比少女高出半个头来,少女反抗不能,有些羞恼。却能从少年话里的意思中听出对方的恭维赞美之意。含羞摆弄着发梢道:“算你过关,附耳过来。” 萧十三依言凑到她身边,等着这聪明的少女的提示。少女轻启朱唇,吐气如兰。 “其实……刚刚我已经把真相告诉你啦!!!”少女的声音突然放大了三倍,震得萧十三耳膜嗡嗡作响。少年还没反应过来,青葱般的玉指便轻点在额头上。少女一本正经的教训道:“你这呆瓜,好好想想我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吧。” “呃……每一句话?”萧十三困惑自语道。 少女摆弄着头环,有些小娇羞的道:“你手艺还算不错。这头环我很喜欢。嗯,这句就不要想了。”说完也不等少年的回答,背着手欣然远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萧十三在原地苦苦思索。 少女蹑手蹑脚的溜回郡守府。刚刚关上月亮门,就听见一个严肃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露丝。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一个人溜出去玩!” “啊!”少女恍如受惊的小鹿般转过身来。望着突然出现的人,拍了拍胸口。“姐夫,又被您发现了。” 与此同时,郡守府门外。萧十三忽然明悟过来。拍着额头自语道:“果真是小鬼难缠,哼!这帮恶吏,早晚要拿你们的脑袋试试小爷的三尺青锋。”他若有所思的望了郡守府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第二十三章云飞扬9 花厅里,没再看到那精灵一般顽皮的少女。萧十三有些怅然,将信封推到吏员面前。吏员似乎浑然忘记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接过信封看了一眼,眼皮耷拉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礼物收到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他说着端起了茶杯。萧十三会意站起身来,朝吏员敷衍着欠了欠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第二次从郡守府出来,萧十三这才呼出一口大气来。忿忿攥了攥拳,眼神中闪现出一丝凌厉的冷芒来。他得了那少女的暗示,最终填了些活动经费进去,给足了给那吏员的油水。这才算是过关。不过,这次也不算全无所得。 一进一出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吏员的名字记下。心中早已经打定主意,失去的要在这家伙身上全数拿回来才算解恨。他也不急着去下一家,走到一个僻静地方之后,纵身上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他早已观察好了地形,在这棵大树上呆着,既不会被郡守府的巡逻队发现,也能第一时间看到郡守府里的动静。 如是一直等到天色将晚,郡守府到了休沐的时候。在衙署里办公的吏员脱了办公的工装,提着沉重的公文包奔往家中。临近中秋,衙门里的工作也说不上多繁重。吏员揣着鼓囊囊的信封,只觉归心似箭。只有把这些钱财都装进钱匣子里,他那颗悬着的心儿才能安定下来。脚步匆匆,心也匆匆。浑然没有注意到几十米外缀着他的尾巴。 回到家里,也顾不得吃饭。吏员推开了堆满笑脸迎上来的婆娘,嫌恶道:“等下我自去吃!”说罢也不理会婆娘,径自走进只许他一人可以进的书房里。返身重重关上门,插上了门闩。抖着手从怀里把信封掏出来,吏员吐口唾沫沾在手指上颤抖着又数了一遍。赤红着眼睛无声笑了起来。他不敢笑出声,省得被外面的婆娘听见又要问长问短。蹑手蹑脚走到屋角,弯腰掀开一块地砖,露出屋角的钱箱。将一叠汇票放了进去。 刚刚盖上地砖,就听见身后的房门发出“哐”得一声巨响。吏员勃然大怒,这婆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如是想着站起身来,张口便要喝骂。 “轰隆”一声巨响,把吏员正要出口的污言秽语统统憋回肚子里。烟尘滚滚中,半堵墙都垮了下来。吏员目瞪口呆的望着一个蒙面人拍打着手上的浮灰,施施然走进书房里来。仰头四处打量着周围环境,浑然没把吏员一家子人放在眼里。 “你……你是什么人?!”吏员又惊又怒道:“竟敢擅闯帝国官员的私宅……活腻了吧?” “不知道我擅闯私宅的罪和周书吏的罪比起来,孰轻孰重?”萧十三哑着嗓子,走到书房正中唯一的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阴森森的眼神不住打量着吏员,冷冰冰的揶揄道。 吏员定了定神,忖思着自己这段时间来老实本分的很,到底是哪路强人盯上了自己?往屋角不自觉的站了站,强笑道:“我会有什么罪?阁下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萧十三冷声道:“周文东,你可想到会有今天?” 那吏员见对方准确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吃了一惊。冷汗涔涔而下,脑海里回旋着几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内务部、情报处……到底是哪个部门?看这样子,是早就盯上了自己。就等着把自己养肥下刀了。 萧十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腰间摸出一个黑皮的小本本在吏员面前晃了晃,不等对方看清便收了回去。“爽快一点,把你这些年吞掉的钱财都拿出来。也许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不然……”他伸手入怀,将一柄乌黑的手枪拍在桌上,发出“咚”得一声。“是死是活自己选吧。” 吏员很快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麻利的转身弯腰,将地砖掀了起来。“我的钱都在这里了,请大人笑纳。”他欠身恭顺的道。 萧十三借着屋里的灯光瞅了一眼,只见钱箱里盛满了金元,自己下午送去给萧郡君的信封堆在最上面。“算你聪明。”萧十三收起手枪,朝钱箱走过去。吏员朝后退了退,趁着萧十三不注意,反手握住藏在花瓶里面的一柄短刀,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 萧十三正寻思着用什么工具把这些钱财统统带走,忽然听见脑后响起一阵劲风。心中警号大响,也顾不得其他,朝前一个猛扑,就地打了几个滚方才站了起来。 定睛望去,只见那吏员脑袋破开一个酒杯大小的窟窿,汩汩的往外流着鲜血。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栗子发色的少女手里拿着一柄不知是笔是枪的短兵器,歪着脑袋打量着萧十三,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 萧十三进屋之前,已经制服了吏员的家人。这会儿也不虞自己的面貌暴露。看见少女那熟悉的发色,心中一动,忙摘下面罩叫道:“是我!” “你也来抢郡君哥哥的钱财?”少女见是白天替自己编织头环的少年,神色稍松。身体却一点都没有放松。提着手中的笔枪冷道:“出去,我就当从来没见过你。” 萧十三叹了口气道:“要不是我逼问出钱箱的下落,你来也是白来。对半分,要不然我不会走的。” 少女瞥了瞥钱箱,料想那些沉重的财货自己搬走也是费力。索性大方一点,干脆得道:“我只要汇票和细软。其他都归你。” 萧十三对那些汇票却是无感;细软虽贵重,可也不好出手。金元正好,价值也不见得比那些汇票低,最重要的是,这些金元放在手里,谁也不知道它们的来历。于是答应了这种看上去极不公平的分配方式。 两个剪径的强人商定之后开始分赃。期间那吏员醒来过一次,朦朦胧胧看见两个人正在瓜分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财产,不由气急攻心,又昏了过去。 两人翻墙离开了吏员的家,互望了一眼不发一言,谁也不敢先行把后背亮给对方。萧十三知道少女还心怀戒备,于是干笑了一声道:“我便先走了,小姐你随意。”刚刚转过身去,就听见脚下发出“扑”地一声轻响。低头一望,只见自己下午时送出的信封落在脚边,几张汇票露了出来。 “燕姐姐独自拖着一个家也颇不容易。这钱郡君哥哥不会要,还请你把它捎回去。要是敢私自截留,本小姐第一个把你脑袋凿出几个透明窟窿!”少女冷着一张俏脸道。 “你怎会知道我的来历?”萧十三奇道。 “我不认识你,难道还不认识那张汇票?”少女讥诮道:“代我向衍儿少爷问好,就说露露阿姨过了仲秋就去看他。” “好。”萧十三听她叫出燕半城家小公子的名字,立刻便知道这少女恐怕跟燕半城的关系匪浅。答应了一声,弯腰捡起信封揣进怀里。再直起身时,却发现少女早已经走得没踪影了。 回到旅店,发现大蛮兄弟俩困得睁不开眼,却怎么也不敢睡。不由得好笑,敲了敲房门道:“我回来了,你俩安心睡吧。” 大蛮刚刚说了一个“好”字,二蛮的呼噜声立刻就震天响了起来。下午的时候,为了让这俩家伙对自己安心,他将剩下的汇票交给了大蛮保管。自己去城东土地庙取了装备敲周书吏的竹杠,离开的这段时间可苦了两兄弟。不敢吃、不敢睡、连小便都憋着不敢去。 兄弟两人这才体会了萧执事的辛苦。这笔巨款放在身上当真是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炙的两人生不如死,苦不堪言。每一道投向他们的目光,似乎都满怀恶意;每一次经过走廊的脚步声,似乎都是心怀不轨的恶徒。 直到萧十三回来,大蛮才放下了心事。将几个信封从贴身的怀里掏出来,交到对方手里。连连打着哈欠道:“萧执事,您可算回来了。” 萧十三微微笑着,摸出两枚金元来塞进大蛮的手里。“拿去喝茶,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 大蛮见萧十三出手大方,不免心中狐疑。又不好问,一双眼睛看看手里的金元,又看看笑容可掬的萧十三。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萧十三知道他担忧什么,将信封取出来在大蛮眼前晃了晃道:“这些钱一文都没动,回去我自会和昌叔交待。犒劳你们的都是我自己的私产,跟燕家没关系。是我看你们辛苦,才赏给你们的。当我是兄弟,就收好了。你若拿着烫手,不妨还我。” 大蛮听他说得爽利,这才放心。将金元放进贴身衣兜里收好了,赔着笑脸道:“萧执事体恤我们兄弟,怎么会嫌烫手?”说罢又忍不住困意,打了好几个哈欠。 萧十三不忍再消遣他,拍拍他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去吧,明天还得跑一整天。跑完这些家,咱们就回去过个团圆节。” 送走了疲倦不堪的大蛮,萧十三拧亮油灯盘膝坐在床上。取出纸和笔,随手画了一张草图。将燕半城和萧若连了起来,想了想又在线上写了露露两个字。咬着笔头冥思苦想了许久,终是不得头绪。自己投身的这个主家究竟有多大的来头?那个身份神秘的露露究竟又是谁呢? 第二十四章云飞扬10 秦历717年八月十日,晴。大河剑门关段。 一艘江船逆流而上。船上两台蒸汽机开足了马力,船舷两侧的明轮全速运转着,排开两条丈许高的人造巨浪。周围打渔的小艇见这艘江船横冲直撞的霸道模样,艇上渔夫吓得失魂落魄,浑然不顾马上就要入网的渔获,纷纷操艇驶离了江船的航道。 江船上一个金发的年轻人翘着脚坐在甲板正中,端着晶莹剔透的酒杯,将面前的慌乱景象当做就酒得佳肴。一口饮尽杯中的美酒,畅快的叹了一口气。 “到了我家地界,就算是帝婿来了,也得弯着腰从咱们胯下钻过去。”孙以宁从船舱中钻了出来,顺手接过侍从递给他的锦袍披上,遮住了胸前那条贯穿胸腹的巨大伤口。“普尔,我的朋友。欢迎您来到蜀郡。”他端起一只酒杯,跟金发年轻人的空杯碰了碰,怪腔怪调的道。 那年轻人自然就是最近在帝都大出风头又销声匿迹的普尔。钢铁家族的继承人微笑着续满了酒杯,望着孙以宁胸前露出来的伤口道:“最近感觉怎么样?” “感觉棒极了!”孙以宁狞笑着道:“现在三个处女已经无法满足我了。我开始特别的想念真真小姐,可惜她变了心,不再属于我了。” “会有比真真小姐更优秀的女子出现的。相信我。”普尔的手中突兀的变出一枚发光的水晶球,水晶球中闪现出一个栗子色头发的少女。“这个女人如何?还合您的口味吧。” “很不错。”孙以宁的目光马上就被水晶球中的少女吸引住了。“我在哪儿能找到她?” “这就要看上天的安排了。”普尔托着下巴道:“听说燕半城也是个绝色的女子,难道您就不想得到她?你若是没胆子,我可要捷足先登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年轻的寡妇更诱人的女子了。” “那个女人不行。”孙以宁摇摇头道:“我奉劝你不要找死,我的朋友。”年轻的公子哥儿伸出手指比出手枪的形状,指着普尔的脑门道:“松翁会抓住你,砰得一声把你的脑袋打成烂西瓜。相信我。就算你有一百种复生秘术,都没办法把自己救活了。” 普尔了然的点了点头,“可惜了。”他叹息一声,眼神中似有淡淡的揶揄之色。 孙以宁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普尔知道,这是他愤怒前的征兆。果然,孙以宁的怒火马上便爆发了。他揪住普尔的衣领,低声咆哮道:“燕半城也好,那个栗子发色的小妞也罢。都是我的!现在拿不到,不代表以后也拿不到。虽然你是我的恩人,但是这种事情,你只可以看,不能碰。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允许你染指的女人,只有赢羽衣。至于其他……你敢动,我就敢让你死。不信试试!” 普尔礼貌的,用对方无法抵抗的力量扳开揪住衣领的手指。他优雅的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欠身恭敬道:“遵命。我的……陛下。” 孙以宁对他的恭顺感到非常满意,随意抬了抬手道:“免礼。等我掌握了大权,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当然,如果那个混账还活着的话,我也会允许他在一旁观礼……想必他会很乐意。”说着,发出一阵夜枭嚎叫般似哭似笑的嚎声。 “两位……”江流忍受不住这尖锐的笑声,推开舱门走了出来打断了孙以宁的长嚎。“我们仅仅是向胜利迈出了一小步的距离,还不值得你们这样高兴。” 孙以宁见这厮又冒出来泼冷水,脸色阴沉下来。“江先生,明明我们的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为何如此妄自菲薄?我们的盟友正在集结,准备在大洋上给帝婿一个好看。最好能让他沉进海底,永世不得翻身。” “蛮子永远是蛮子。”江流看都不看普尔一眼,讥讽道:“就凭那几百艘小舢板,也想把帝国最强大的舰队掀翻?以宁公子,我看您真的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说起来,你也不过是孙铿那竖子的手下败将。”孙以宁毫不示弱的揭开了对方的疮疤,“帝国有史以来任期最短的总督?哈哈哈哈!” 江流一张俊脸气得煞白,他伸手按在剑柄上,冷冷道:“若不是小公子事先交待于我,留着你这条狗命还有点用处。今天我便斩了你这狗才丢江水里喂鱼,休要再提总督两个字,否则我真的便不客气了。” “我父亲是庸亲王。”孙以宁看出他眼中的杀意并非作伪,慌乱道:“你敢杀我,我父让你全家给我陪葬。” “你现在就去庸亲王府上,喊亲王一声父亲给我听听。”江流讥笑道:“庸亲王若不杀你,老子便从这大河游到桂州去永世不再出山。” “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他怎么会不认我?”孙以宁昂着头尖声大叫道。 “哦。”江流随口答应了一声,嘴角带着讥讽的微笑转身回到船舱中。 普尔眼看孙以宁的脸色越来越白,气息越来越粗。生怕把这小子气死了就找不到合适的代理人了。急忙拉着他的手臂劝慰道:“你父现在不认你不代表以后不认你。且徐徐图之,切不可中了那奸人的诡计。” “去你娘的徐徐图之!”孙以宁拨拉开普尔的手臂,气冲冲走进船舱之中。咆哮声从船舱中传了出来,“给本公子去找十个……不,一百个女人来!” 普尔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将杯中酒饮尽,又续上一杯。他望着江船上最大的那个舱室,嘴角缓缓上扬,勾出一丝残酷的微笑。 与此同时,庸亲王府。 萧十三心情沉重的从亲王府中出来,手中兀自捏着沉甸甸的信封。在他身后,几个穿着素服的仆人奔出来,用白布将府门前大红的灯笼裹上。大蛮看见他,急忙赶着马车迎了上来。 “萧执事,怎么了?” 萧十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来得不是时候,王妃殁了。庸亲王这边的仲秋节,怕是过不成了。” “王妃身体不是康健的很,怎么说没就没了?”大蛮听了消息,顿时眼睛发直。他毕竟是偏远州县出来的人,对于这些贵人们的印象只来自于识字人传扬的过时新闻。 “王妃已经病了一年多了,能熬到今天也是不易。”萧十三再也没了把礼金往下送的心思,这次出来算是白跑了一趟。王妃病逝在蜀郡不算小事,他需要马上回去剑门把消息报告给昌叔知道,以便昌叔和燕半城用最快速度作出反应。至于那些剩下的礼金,如果萧若和庸亲王都没收的话,肯定也是送不出去的。蜀郡大大小小的头脑们,可都唯那两个文武大员马首是瞻。 但愿昌叔不要低估自己的办事能力才好,萧十三暗暗想着,吩咐大蛮赶着马车朝城外驶去。这会儿坐火车可不及自驾马车回去的速度快,身在剑门的燕半城越早得知消息,就能越早作出反应。萧十三自从得到新的指令后,对于在燕家的地位越发重视起来。 赢庸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任凭谁来敲门都是不见。直到门下仆人通传蜀郡郡守萧若上门拜访的时候,书房里才传出亲王殿下鼻音浓重的声音。 “开门迎客。来人,给我更衣。” 萧若走到中门的时候,赢庸已经在仆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萧若见他一副憔悴的模样,喟然一叹,欠身道:“殿下莫要悲伤过度,蜀郡军民可都指望着您这根主心骨给他们撑腰呢。” 赢庸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摇头怆然道:“她走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半。人活世上,还有什么滋味?” 萧若又劝了几句,才劝得庸亲王去吃些东西好将养身体。丧礼要持续三天,三天时间里各地来客将陆续上门吊唁。庸亲王是肯定要陪完全程的,万一累出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唯恐庸亲王吃不下东西,便说好了一起过去作陪。顺带着打发了随着自己一起前来的妻子和妻妹前去灵堂陪灵。 赢庸没有子女,灵堂里只有几个侧妃虚情假意的啼哭着,长生烛的烛芯烧的都蜷曲起来,不时发出“毕毕啵啵”的声音。也没人去管它,任由它的火焰愈发旺盛起来,蜡泪顺着蜡台流到桌上,结成一滩滩透明的小小湖泊。 萧若的发妻带着妻妹走到灵柩前,以晚辈身份欠身行礼。几个侧妃不敢怠慢,慌忙停了哭声上来还礼。萧妻一一将诸侧妃搀起来,扶到一边道:“还请诸位婶婶不要过度难过,将养着身体。丧礼这才是第一天,把嗓子都哭哑了,等宾客们来了时哭不出来,丢得可就是亲王殿下的脸了。” 众侧妃听萧妻说得在理,不由得抬头暗暗打量这位郡君家的正妻。这才愕然发现,这位秦语说得甚是流利的女子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土人士。她披着栗子色的长发丝毫不加装饰;瞳仁碧绿,如同一汪清澈的湖水;肤色雪白,白嫩的肌肤下,暗青色的血管隐隐浮现。 众人不由纳罕,郡君家的发妻自从跟随夫君一起上任之后,除了有一次探望重病的王妃之外,一直都呆在郡守府安心侍奉夫君。谁能想到堂堂一郡之主的大妇,竟然非本国女子。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当真要羞煞国内那些自诩羽衣第二的女娇娘们了。 第二十五章猛士1 江船驶过剑门关,溯流直上。一天一夜的功夫,已经抵近蜀郡东部的港口猿啼峡。江船船长下令关掉蒸汽机,只凭借着船帆提供的动力,操着船缓缓向岸边靠去。孙以宁和普尔两人并肩站着,对着大河两岸秀美的景色指指点点。 江流换了一身紧身的秦装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见两人堵在下船的唯一通路上赖着不走,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哼了一声,迈出来的脚步又缩了回去。重重将舱门关上。 孙以宁听见声音,侧头朝船舱的方向看了一眼,阴笑道:“爷有的是时间,今天就不走了。他是罪官,失期的话,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有。他不是清高么,他不是自傲么。爷就想看看他能傲到几时。” 普尔脸上露出苦笑,轻声劝慰道:“以宁少爷,江流若是能为你我所用,日后在蜀郡地盘上也好多一个出谋划策的人。何必如此呢?” “不妨。”孙以宁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等回去我就去央求父亲,让他给我从蜀郡文官学校抽调一些毕业生来。孙铿可以用学生军打天下,我为什么不可以?人家可是要做左相的,咱们可支使不动。” 普尔相劝无果,只好随他去了。 船要靠岸还需要一点时间,孙以宁索性吩咐仆人搬来了烤炉和铁架,就在甲板上吃喝玩乐起来。青烟缭绕中,美人回旋歌舞。孙以宁摇头晃脑,不时冲着船舱中那张臭脸露出快意的笑容。 “碰”得一声,孙以宁感觉船身一阵剧烈的晃动。普尔顿时想起海上漂泊的噩梦,脸色苍白站立不稳,险些从船舷上摔了下去。孙以宁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大为鄙夷。正要出言调侃几句,却听见码头上传来一阵铿锵的马蹄声。孙以宁循声望去,惊疑道:“父亲的骑兵亲卫怎么会来这里?” “前面靠岸的船可是蜀运七零九号?”马上骑士高声喝问道。 “正是。”侧舷上的水手大声回答道。 “江流先生可在?”马上骑士勒紧了缰绳,战马扬起前蹄,人立而起。 船舱舱门猛然打开,江流站了出来,俯望着码头上的骑士,淡然道:“某在。” “先生请速下船,亲王殿下今日有事脱身不得,属下熊明雨将护送先生前往蜀西县。”马上骑士拱手道:“先生可能骑马?” “某可不是那个连骑马都不会的竖子。”江流傲然回答了一句,双手撑住船舷上的栏杆,翻身竟是直接跃了下去。 孙以宁目瞪口呆,没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文弱家伙的身手竟如此矫健。他不甘心自己的布置被对方如此简单的破坏,指挥着仆从们搬来舷梯,想要下船去拦住江流的步伐。 马上骑士看到甲板上的闹剧,脸色一冷,抬起右臂喝道:“甲板上的人给我站住!” 舷梯已经架好,孙以宁推开仆从,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舷梯。听见骑士呵斥,不由凝眉倨傲道:“熊明雨,就凭你也敢命令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家孙少爷从帝都回来了。” 熊明雨似乎没听到似的,手臂平伸,缓缓向下落去。以他的手势为号令,在他身后雁翅排开的骑兵们纷纷翻身下马,列队举枪瞄准了甲板上的孙以宁等人。“再向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你……你敢!”孙以宁熟悉那个手势,当手臂完全放下时,骑兵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无论他们面前是豹子、老虎亦或是活生生的人……他停住了脚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带着哭腔道:“父亲……父亲怎么能如此绝情?” “退!”熊明雨望着孙以宁,厉声斥道。 孙以宁听话的将自己的腿从舷梯上撤了下来,这时两个骑兵奔上去,将舷梯推进水里。 “以宁公子,蜀郡不是你应该来得地方。”熊明雨冷冷道:“去帝都、泉州、海外……无论哪里,总之不要回来。再来的话,就不会这么客气了。”说罢,他的手臂重重落下。在孙以宁绝望的目光中,骑兵们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乱枪齐射中,孙以宁身边迸起一片血雾。站在他身侧的仆从侍女们瞬间死伤惨重。枪声中,孙以宁捂着耳朵发出一阵尖叫;他感觉到自己的下身一阵难以言说的畅快,一滩黄色的水迹浸透了他笔挺的白色秦装,迅速向下蔓延。 “珍重。”熊明雨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转身绝尘而去。甲板上只剩几十具尸体和呆若木鸡的孙以宁。 普尔呻吟了一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坐起来问道:“真是盛大的欢迎仪式啊。以宁公子,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孙以宁拼命摇着头,猛地转过身朝普尔咆哮道:“父亲会杀了我,父亲真的会杀了我!他……他已经做过一次了,绝不会畏惧第二次!” 普尔仰头望着满脸恐惧的孙以宁,摇头叹了一声。“但你还是要去蜀郡。” “我不会去。要去你去。” “去了有大好处。”普尔循循善诱道:“封爵只是小事,闹不好有泼天的功劳等着你。想想,那些在床上舞动着腰肢等着你的女人们。”说着,普尔轻轻在孙以宁面前打了个响指。顿时就把孙以宁带进了一片幻境之中。 曼妙的女体环绕在孙以宁的周围,血腥浓重的甲板似乎变成了莺歌燕舞的欢喜场。孙以宁左顾右盼,不住吞咽着口水;脑海中却时不时回想起仆从们惨死的景象,又打着恐惧的寒颤。 “来不来?以宁公子?”栗子发色的少女扭动着腰肢走到他面前,湖绿色的瞳仁脉脉含情。 “来,来……”孙以宁喃喃回答,踯躅着脚步。 “我等你,我在蜀郡等你……”玉人轻声在他耳边呢喃着,拥着他走向不远处粉红的帷帐。 “来,来……我的美人儿。”孙以宁的魂都要丢了,张开双臂左拥右抱朝帷帐走去。踉踉跄跄迈过有些高的门槛,消失在普尔的视线中。 金发青年冷笑着,森冷的眼神望着船长。船长亲眼目睹了以宁公子中了邪一样,张开双臂搂着空气走进船舱。心中早已经将这邪魅的金发异国人当成了神一样的存在。“把尸体丢进河里,甲板打扫干净。”普尔淡淡吩咐着,仿佛他才是这条船的真正主人。 “是。”船长毕恭毕敬答应,半直起身,探询问道:“我们下一站去哪儿?” “当然还是蜀郡。”普尔冷冷道:“亲王府的人盯不住大河的每一处河滩,去找一处没人的浅滩,我们上岸。” …… 东剑门,燕府。 萧执事已经被昌老爷叫进去了一个钟头,大蛮和二蛮两个被落在院子里无人想起。二蛮背了两筐草料去喂饱了累得半死的驽马,大蛮蹲在树荫里,有些担忧的望向不远处的主楼。 和一根筋的弟弟不太一样,大蛮在赶着马车进入燕府的第一时间,就从昌老爷阴沉的脸色中看到了一些不妥。也许萧执事是在说谎,昌老爷并没有让他“照顾”自己和弟弟。但大蛮宁肯把昌老爷和萧执事想得好一点,就像他自己经常想象这世界充满了善意一样。 主楼里,郑昌却没心思去管那两个被萧十三“俘获”了的小倒霉蛋。听到王妃病逝的消息后,老人慨叹了一声。那个时代遗存的人又有一个离开了。终有一天,所有知晓秘密的人都会死去,那拼命保守的秘密终将失去所有的意义。 但,这也许是个能让大小姐重新回到人们视野中的绝佳时机。心中如是想着,老人将期冀的目光投向珠帘背后的女子。朦朦胧胧中,看不清大小姐的表情;转头望向紧紧牵着萧十三衣角的衍儿少爷,心想道: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可怜的孩子想一想吧。他总有长大的一天,难道就只能这样东躲西藏,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这是萧十三第一次见到雇佣自己的主人燕半城。隔着珠帘,隐约能看到那女子绝美的容颜,雪白的发丝披肩垂落。她半倚在竹床上,蜷着小腿一言不发,似乎一座完美至极的雕塑。 “十三,领着衍儿少爷去玩吧。”燕半城轻启朱唇,淡淡吩咐道。虽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对于萧十三仿佛极其熟稔,亲切的叫着他的名。 萧十三心中完全生不起半点抗拒的情绪,欠身行了一礼,领着衍儿少爷的手退了出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至于接下来雇主会作出什么样的决策,几乎与他无关。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陪着这个跟自己极其投缘的小男孩一起玩个痛快。 看见小家伙头上根根白发,萧十三不由得有些明悟。莫非这是来自于他母亲的馈赠?但这孩子柔和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萧十三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失声笑了笑便将这念头抛诸脑后去了。 “大小姐,您究竟还顾虑着什么?”郑昌等萧十三和衍儿少爷走远之后,迫不及待问道:“错过这个机会,不知还要再等多久。难道您想让衍儿在阴影中过一辈子吗?” “昌叔,我想好了。”珠帘背后的女子淡淡回应道:“孩子以后随你的姓。若您不嫌弃,以后就让他叫您一声外公吧。” 第二十六章猛士2 一声“外公”让老人几乎老泪纵横,郑昌叹息道:“痴儿,我真正放不下的是你啊。你就真能耐得住寂寞,在这里隐姓埋名一辈子?老头子没几年好活的了。我去了之后,谁来照顾你?” “会有办法的。”女子淡淡道:“我和她一起长大,她是什么脾气的人,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没有再重新返回世间的机会。能容得下我们娘俩活在世上,已经是她莫大的恩典。不要奢求其他了。” “但您总得选一边吧。”郑昌摊着手道:“那边您不去,这边不让你回去。这个世道,独善其身是行不通的。” 女子惆怅的叹息了一声,“这桩事,你就替我代劳了吧。顺便带上十三,让他跟着去见见世面。墨飞羽能教出这么好的弟子,我可不能荒废了他的心血。” 郑昌无可奈何,垂首道:“大小姐吩咐的是,我这就去准备。” 大蛮还在树荫下患得患失,浑然没有察觉到郑昌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直到乌黑的靴子出现在他的眼中,他才愕然抬起头来,慌乱的望着郑昌,嘴唇嚅喏着道:“昌老爷,我……”他欲言又止,扎着手站起身来,诚惶诚恐的望着面无表情的老人。 “你什么你?”郑昌冷哼道:“去账房那里支五十钢元,去把自己拾掇的利落一点。这就跟我出趟门。” “呃……是。”大蛮顿感从天而降一张肥美的馅饼把自己砸的晕头转向,迟疑了几秒钟,慌忙答应了一声,慌慌张张朝账房跑去。跑了几步,又觉不妥。折回身来,朝着郑昌毕恭毕敬问道:“昌老爷,我弟他……” “二蛮另有安排,你就不要操心了。”郑昌阴沉着脸,不耐烦道。大蛮这家伙倒是精明一点儿,可就是太啰嗦。手下没有得力的人手,也只能将就着用他了。如是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园。远远便听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欢乐的笑声。郑昌听了那笑声,不由老怀大慰。捻了捻胡须,走上前去招呼道:“十三,衍儿。你们两个都歇歇,喝口水吧。” 萧十三闻声,拉着十分不情愿的衍儿过来,自端了一碗温水喂给小家伙喝。衍儿对这大朋友的关爱非常受用,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郑昌哄着他去跟侍女玩一会儿,拉着萧十三走到一边道:“大小姐已经定下了。这次王妃的丧礼,我带你一起前去吊唁。待会儿你要好好的哄哄衍儿,让他听话等你回来。” 萧十三点点头答应,既然雇主家器重,他就没什么好说的,尽心尽力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可以了。衍儿跟侍女玩了一小会儿就索然无趣,丢下侍女跑过来扯着十三的手央求去玩。郑昌正想和萧十三再说些细节上的东西,不堪其扰,干脆一把将衍儿抱起来,揽在怀里不让他搀和。 衍儿揪着他胡子不忿大喊道:“昌爷爷最坏!不让我和十三哥哥玩,还要把十三哥哥派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 郑昌捏着他的小脸,笑眯眯道:“衍儿,从今天起,不许叫我爷爷,要叫——外公。” 衍儿摸着后脑勺,疑惑道:“为什么?” 郑昌用慈爱的目光望着衍儿,淡淡道:“外公就是你妈妈的爸爸,是你妈妈,也是你的亲人。” “可是妈妈说,她的亲人都已经死了!”衍儿大声反驳着,小小年纪显然还不明白“死”这个字所代表着的沉重含义。掰着嫩嫩的小手指挨个数了过去,“外公、外婆、舅舅……”抬起脸,认真的望着郑昌道:“都死了。” 郑昌脸上的笑容僵住,眼中微微含着泪光。他摸摸小男孩的脸颊,苦笑着道:“那……你愿不愿意叫我外公?” 衍儿重重点了点头,脆生生喊了一声:“外公!” 这是萧十三第一次看到一个老人在他面前哭泣: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浑浊的泪一滴滴溅在小男孩的脸上。 衍儿摸了摸郑昌的脸,“外公,你怎么哭了?” “外公只是流泪,并没有哭。”郑昌扯了扯嘴角,作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鬼脸来。“男子汉,不许哭。” “衍儿也是男子汉!”衍儿拍了拍胸脯,浑然忘了自己动辄便哭天嚎地的光辉事迹。 “那十三哥哥出门做事,你可不许哭。”萧十三忍不住道。 晶莹的泪珠在衍儿的眼眶里打着转,小家伙努力眨了眨眼睛,终于没让眼泪掉下来。“衍儿是男子汉,衍儿不哭,衍儿等十三哥哥回来!”话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可还是坚持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好孩子,可比你那不争气的爹爹强多了!”郑昌把衍儿搂在怀里,搂得很紧。他侧过脸去,似乎是不想让萧十三看到他的脆弱。 萧十三也转过脸去,望着天边的夕阳。都说夕阳代表着一个人的暮年。可他总觉得一天之中,只有这个时候的阳光才最让人感到温暖。 衍儿依依不舍的朝马车挥着手,二蛮紧紧拉着小少爷的手,也朝马车的背影挥着手。 萧十三将身子探出车窗外,也拼命朝衍儿告别。直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夕阳余晖中再也看不到,这才缩回身子,端端正正坐在郑昌面前。望着脸色木然的老人,张了张口,终于将那个憋在心中很久的问题说了出来。 “昌叔。属下冒昧,大小姐带着孩子孤苦伶仃的,为何不去找她的夫家寻求一些帮助?” 郑昌微微一笑,神色中带着些许轻蔑。“夫家帮不了他。大小姐是个要强的人,既然他自顾不暇,就索性靠自己。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 马康州,蜀西县。 江流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蜀西县的老少七万四千余百姓记住了他的名字,并且牢牢的记住了一辈子。 这句话,只有四个字。 “整军,备战!” 秦历717年八月十一,距离中秋节还有四天时间。在这一年已经过去的八个来月时间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秦军在北方获得空前的胜利,获得了比两个蜀郡还要巨大的领土;秦军扬帆南下,剑指南大洋上的明珠——羽衣大陆……不过这一切都与到蜀西县来上任的江流无关。也许还有点关系,某个人获得的空前成功与他目前的黯淡前程相比,更加明确的显示出他此时的颓丧落魄。组织中,已经有人在郑重提议将他的权限下调的事情了。 江流感觉自己就像是大河里一条装满了鱼子的马康鱼,逆流而上冲向河滩产卵。等在面前的或许有渔夫的渔网,也许还有同类露出锋利的獠牙。 总归自己并没有死,所以这满肚子的鱼子还得去找那片河滩去。江流将自己的官印拍在漆黑的桌案上,冷厉的目光扫过十几个大腹便便的差役和吏员。波澜不惊的吐出了四个字,仿佛在跟大家在商量明天去哪个酒馆去吃酒庆祝一样随性。 可是差役和吏员们却差一点笑出声来。这位县令阁下是脑子进了猫熊了吧?翻开帝国舆图,蜀郡在帝国最安全的西南,马康州在蜀郡最安全的西南,蜀西县在马康州最安全的西南。由县衙向西十八秦里,就是山石陡峭,密林莽莽的野人山;由县衙向南十五秦里,就是日夜喧嚣,奔流不息的大河。备战?备个鸟战! 江流的话说出来,仿佛沉进了泥浆里。连个泡都没冒出来,就消弭于无形了。众差役和吏员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自家新任县令是在抽哪门子疯。 难堪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着,江流那张俊脸逐渐变得阴沉,似乎能拧出水来。终于有一人不愿意让场面冷着,朝前跨了一步道:“江县令,不知何时开始备战?” “现在,马上。”江流上下两片薄薄的嘴唇中再次吐出四个冷冰冰的字。 “防备何处之敌?”那吏员又追问了一句,似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四面来敌,防不胜防。偌大一个蜀西县,有几个能战之兵?”江流环视着自己一众与肥猪相类的手下,怒气勃发。 “明白了。”那吏员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江县令是消遣我等来了。”说罢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对不起了,小吏家还有酒席,先行告退!” “站住!”江流一张白脸几乎涨成了紫茄子色,伸手摸向腰间,已然持枪在手。举枪,瞄准一气呵成,枪口对准了那吏员的后背,手指勾在扳机上。 “县尊冷静!” “不可!” “……”众差役吏员面色大变,谁也没料到这县令竟然随身带着手枪,更没料到他居然敢在公堂之上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下属。 “今日若不杀你,明日我便在这蜀西县寸步难行。所以,对不起了。”江流口中喃喃着,坚决无比的扣下了扳机。 “砰!”清脆的枪声响彻公堂。 那吏员至死都不敢相信这新来乍到的县令敢开枪。后心一热,全身的力气便飞速的流逝而去。软软跪倒,俯卧在了血泊之中。 熊明雨还未走远,听见枪声又折了回来。一众差役、吏员惊慌失措,七嘴八舌的向这位骑兵官长控诉着新任县令的罪行。 熊明雨低头打量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环视了四周一眼。淡淡道:“江县令尽请施为就是。看谁不顺眼指出来,我替你杀。” 第二十七章猛士2 有亲王府亲卫队长官为江流背书,一众差役、吏员顿时噤若寒蝉。江流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轻轻将凶器搁在桌案上。环顾四周,淡淡道:“诸位还有要走的吗?” 这样的情况下,谁走谁死。差役、吏员虽然懒散惯了,可都不傻。连忙放弃了抵抗的念头,乖乖回到江流面前,自动按照官职、部门不同分列站好。 江流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很好,今天就到这儿了。那个死了的,给我拖到乱葬岗去。明天早七点,我在这里等着你们。有敢迟到的,江某饶你,但江某的枪可不饶你。”说罢挥一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将众人斥退。 众差役、吏员顿时作鸟兽散,熊明雨手下的骑兵走进来将地上的尸体拖了出去。殷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公堂的大门处,触目惊心。 江流从主位上下来,朝着熊明雨深深一礼道:“今日多谢熊长官。” 熊明雨还了一礼,微笑道:“主上说过,江流先生新任县令,必会寻因杀人立威。教我全力配合你的行动。再说,区区几个差役的命不值钱,杀光了再寻伶俐的人手接替就是。”说罢,嗤得冷笑一声,显然是对蜀西县的吏政大为不屑。 “还要他们替我做事,杀掉最嚣张的一个就好。”江流道:“江流公务在身,王妃殿下的丧礼是去不成了。请熊长官代设香案烛台,且容我沐浴更衣,在此地哭拜。” 熊明雨黯然点头,自去吩咐手下去张罗祭奠的用品。他与江流一起去了县衙后堂,江流脱得赤条条,站在院中。熊明雨从井中取了凉水,冷道:“受不住就喊,越大声越痛快。”江流默默点头,熊明雨举起水桶,兜头浇了下去。 冰凉的井水涤荡全身,熊明雨将水桶丢进水井里,又打了一桶水上来,重复之前的行动。此时已是初秋,马康州地势较高,秋色深重,夜凉如水。江流冻得嘴唇发白,但仍一声不吭的受着。如是浇下三桶水,派出去的骑兵捧着新衣和干爽的浴巾进来。 江流从容擦干净身上的水渍,换上新的秦装,又就着新打上来的井水洗净了双手。垂眉敛目,手臂紧贴在身体两侧,随着熊明雨一起走到香案之前。 三支线香已燃了三分之一,青烟缭绕中,黄纸上草草写着王妃的名讳。江流躬身三拜到底,直起身来朝着东北方向大哭了三声。擦了擦眼睛道:“请代我向殿下致哀。” 熊明雨翻身上马,侧身拱手道:“一定带到。江先生,熊某告辞,珍重。” 江流默然拱手告别,目送着这队骑兵疾驰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当日从蜀郡离开之时,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回来。更没有想到自己回来的方式居然会如此落拓。想起来,一切都是拜某人所赐。若不是他横空出世,怕是自己已经与贺八方同殿为臣,做个名副其实的“帝国双柱”。而不是现在,两起两落,一个跟头比一个跟头跌得结实。 忘了谁说,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可江流却在这个名叫“孙铿”的坑里扎扎实实的摔了两次。这不由得让这个心比天高的年轻才俊产生了一种“命比纸薄”的感觉来。如果说第一次发难还有先帝的余荫的话,第二次就是真真切切的输在那个自己最不想输的人手里。 现在,总算能够在一个远离他影响的地方真正的施展拳脚了。可是每每一想起此时正准备扬帆南下的孙铿,江流心中就针扎一样的痛。他挥斥方遒,纵横捭阖;而自己,却在偏安一隅的帝国西南角落,挣扎求存。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江流发现自己想不通;而且终其一生,都很有可能想不通了。 “终有一天,让你跪在我的面前,俯首称臣!” …… 帝国东南,泉州海域。 夜风微凉,黑沉沉的海面漾起灰色的波浪。一艘战舰在洋面上疾驰,穿越波浪,驶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港湾。 “阿嚏!”孙铿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止住了第二个喷嚏。鼻孔堵得有点难受,文件上细密的小字似乎变成了游动的蝌蚪,逃出了他的视野。他索性丢下文件,披着外套站起身来,走到舷窗前,注视着黑沉沉的夜色。 萧孟见他停止了工作,忙斟上一杯茶端到他的面前。孙铿含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随口道:“晕船的那几个好点没有?” 萧孟摇摇头,“狐教官依然下不了床;谷雨侍从官稍好一些,从雨区出来以后就好多了。” 孙铿忍俊不禁道:“狐狸果然是陆地生物。值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什么消息及时通报给我。” 萧孟立正道:“船行颠簸,院长小心。” 孙铿摆摆手道:“我会小心的。”说罢拉开了舱门,扶着栏杆走了出去。 两天前,筹谋了一年多的南下计划终于到了实施的那一天。两天时间里,从泉州港出发的战舰和运兵船达到了一百余艘。第一批出发的舰队除了少量的运兵船外,几乎包含了大部分的作战舰艇。他们将在海军部总长闫长顺的指挥下,对航路周边海域进行一次规模巨大的扫荡行动。这个行动的目的是为了在未来将要开始的运输过程中,最大限度的保障航路的安全。 实际上,零星的扫荡行动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中。近八个月的时间来,帝国海军在南洋海域已经进行了大小上千次的海战,击沉、击伤了几千艘各型战船,俘虏海盗数万人。 当然,这只是呈报到统帅部的标准报告。几千艘各型战船中甚至包括载两人航行的独木舟,由此可以想象海军部报告的水分有多大了。不过,南大洋上据岛而守的海盗们迎来的却是一波真实的灾难。秦军在海洋上难逢敌手,在击溃了海盗们羸弱得可怜的海上力量之后,海岛便成了秦海军的下一个攻击目标。 俘虏海盗数万人的数字确实没有半点水分,海军部已经为这些俘虏们画好了未来蓝图,他们将成为羽衣大陆上第一批岛民和开拓者,与天斗与地斗与魔崽子斗。成功活下来的人,可以获得成为帝国平民的资格。 主力舰队将在九月份正式出发,各分舰队正趁着最后的时间加紧熟悉海况,演练登陆作战内容。孙铿以及他的僚属们也概莫能外,统统被送到了帝国新锐战舰“镇海”号上,进行海上适应性训练。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三次航程,但某些人员的适应情况却依然“不容乐观”。 “镇海”号是一艘快速战舰。它的设计思路与帝国目前最大的战舰“光荣”号如出一辙,摒弃了风帆而单独使用明轮作为推进工具。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这已经是目前科技水平所能够达到的最高水平。尽管孙铿曾经考虑过使用更加先进的螺旋桨来取代明轮,可是以目前帝国的工业铸造水平而言,动辄重达数十吨的螺旋桨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也只好把这种构想交给研究所的科工人员们,让他们帮助自己来实现想法了。 心里转着念头,孙铿扶着栏杆径直走到战舰中部。巨大的明轮扬起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水流瓢泼下来,溅得甲板上湿滑不堪。前几日有个水兵不小心滑倒,被明轮带到水底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因此,舰长下达了命令,严禁所有人在明轮附近行动。 孙铿走到了一个全封闭甬道前,在门口哨兵的帮助下打开舱门走了进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上披着的军装已经湿透。舱室里闷热难当,湿漉漉的外套贴在身上很是难受。索性脱下来交给哨兵,他只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一边擦拭着模糊一片的眼镜一边走进了特侦十一的防区。 因为是轮训,所以他的僚属们并没有全部都跟着。薛汉臣带着机要官和卫队在“靖海”号,而林光一则带着幕僚团在“平海”号上。三艘海字级快速战舰编成一个舰队,以每天一个航次的频率进行训练。 夏八方挣扎着站起来,朝孙铿敬了一礼。“院长,今天一共有十五人晕船,其中十四人已经恢复正常,还有一人卧床。请示下。” 孙铿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老夏的脸儿蜡黄,很显然他也是晕船的十五个倒霉蛋儿之一。眼看出发之日在即,这样的状态是没办法发挥战斗力的。他有些烦恼的搔了搔头皮,得尽快想个解决的法子才是。 特侦十一这次出来执行保护任务,一共就一个小队十五人。小小的一个晕船,就让战斗力爆表的特侦十一“全军覆没”了。指挥官更是代价惨重,自从上船那天开始,就一直跟头晕和呕吐做斗争。睁开眼睛天旋地转,闭上眼睛还是天旋地转。狐九重第一次出海的最直观感觉只有一个字:晕。 “狐狸果然是陆地生物。”孙铿如是咕哝着,撩开帘子走进了特侦十一的指挥部中。 第二十八章猛士3 船舱中,狐九重软绵绵的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往日总是挺翘的毛茸茸尖耳如今也抿了起来。听见房门声响,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挣扎着转过头来,嘟起嘴道:“你是来嘲弄我的吗?” “怎么会?”孙铿轻轻合上舱门,打量着床头桌上一点没动的晚餐,皱眉道:“多少要吃一点,才有力气适应这种情况。” “吃不下,想吐……”狐九重小脸一苦,似乎提起那个字来,口腔里就开始弥漫酸味。 孙铿为难的揉了揉脑门,目前登陆部队的晕船状况还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大量从未上过船的士兵在闷热的船舱中吐得昏天黑地,军医已经将附近郡县的生姜和橄榄采购一空,但还是不能阻止这似乎可以传染的“晕船病”。 至于狐九重的情况,似乎还要更加严重一些。军医们经过诊治之后,发现狐教官的感知器官比正常人敏锐数倍。最终的结果就是灾难性的,自从狐九重搭上舰艇之后,就再也没力气下床了。姜茶喝了无数,橄榄嚼了几百颗,总归就是没有任何效果。狐九重该晕的还是晕,到吐得时候还是吐得一塌糊涂。 短时间内研发一种抗晕眩的药物几乎是不可能的,南洋开发指挥部向周边郡县的医生们发布了悬赏令,大量收集治疗晕船的偏方土方。结果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一种好办法,一个泉州当地的村医献上了他家祖传的治疗晕船的土方。取洋金花三朵,用火炙后取烟吸服;或者晒干切碎研末,掺入烟叶中吸食。不仅有止吐的功效,还可以舒缓士兵的紧张情绪。 经过初步的试验后,孙铿发现这种方法有奇效。一方面下令嘉奖那位献上秘方的村医,一方面发动军民采集洋金花向军队供给。他到狐九重这里来,就是为了把她从晕船地狱里拯救出来的。 空气中弥漫着洋金花特有的辛辣气味,狐九重扬起脸嗅了嗅,秀眉微蹙道:“味道怪怪的。” 孙铿坐在桌边,小心的将炙烤出来的烟气送到狐九重鼻端。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现在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着,顺手将烤成焦末的洋金花花瓣丢进垃圾桶里。 “似乎没什么反应。”狐九重体会着自身,摇了摇头。突然惊喜道:“咦!脑袋不晕了。” 果然是有效果的。孙铿松了一口气,拈起陶瓷盖子准备将酒精灯熄灭。却听见对面伊人发出几声不规律的急促喘息。敏锐地抬起头来,顿时发觉不对。狐九重面颊潮红,眼神散乱。双手紧紧攥着洁白的床单,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孙铿,不要走。” “嗯?”孙铿站起身来,伸手在狐九重额上一触。额头火烫,头顶上一对尖耳时而挺翘,时而低抿。仿佛正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在身边发生。 “夏八方!”孙铿顾不得其他,厉声喝道。 他的话音刚落,夏八方便推开舱门疾步跑了进来。 “叫医生来,马上!”孙铿沉声道。 军医赶到的时候,狐九重已经人事不省。鼻翼急促的扇动着,额头上沁出微凉的汗水。孙铿六神无主,在房间里反复踱着步。 “这种情况的话,似乎是药物过量而引起的危象。”军医小心翼翼的道:“不知道狐长官是不是用过致幻剂之类的药物?” “致幻?”孙铿皱了皱眉,“如果洋金花也算的话……该死!”他猛地一拍额头。“我居然忘记了曼陀罗!” “曼陀罗?”军医一头雾水的望着他。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孙铿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那位村医献上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方子。听我的吩咐……”他从上衣兜里取出一枝铅笔,弯腰在信笺上潦草的写下几行字。交给军医道:“拿去与水同煮。” “绿豆、连翘、金银花、甘草……”军医疑惑道:“只是寻常的解毒方子啊。不过这配比倒是稀罕。” 孙铿苦笑道:“其他几样解毒剂一时半会也弄不到材料,只能用这个土办法了。速去速回,想要追根究底等狐队正清醒以后再答复你。” 一大群人折腾了半宿,到了黎明时分,狐九重才悠悠醒转。晕船的症状似乎减轻了很多,这不由得让她有些欣喜。转头四顾,发现孙铿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打盹。这让她羞恼起来,轻轻挪动着身体,小心翼翼的脱离了他温暖的后背。 孙铿马上便清醒过来,转头望着狐九重,“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他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轻声道:“我差点害死了你。” “发生了什么事情?”狐九重疑惑问道。 “我居然忘记了洋金花就是曼陀罗这种常识,还把这些毒药派发给全军服用。要不是在你身上出现了中毒反应,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乱子。” “我不明白。”狐九重摇了摇头,试图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不明白最好不过。”孙铿疲惫的笑了笑,从她床上离开,退到几步开外。 温暖的来源消失,狐九重心中矛盾着,想起昨夜那场似真似幻的梦境。她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面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却无能为力。“你……可以多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她轻声挽留着,感到自己的脸颊滚烫。 “不了。”孙铿替她掖了掖被角,“军医过会给你送药来,应该还有些残留的毒素在体内,不过既然你醒来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他叹了口气,脚步踉跄的走了出去。 “镇海”号在昨天深夜便已经抵达了泉州港,只不过因为船上某人的危重状况,全舰人员将下船的时间推迟了一整夜的时间。孙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连灌了三杯浓茶之后,才驱走了体内肆虐的瞌睡虫。 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失去狐九重。幸好人没有事,不然的话,恐怕这将是他一生的痛。一念及此,他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摇了摇面前的铃铛,萧孟走进来,探询问道:“院长,有什么吩咐?” “那个村医找到了没有?”孙铿冷哼了一声。 “人已经带到,林长官正在审讯他。”萧孟道。 “应该是个利欲熏心的家伙,拿这种毒草来谋取钱财。”孙铿道:“训诫一番后就把人给放了吧。同时给后勤部下达命令,最近一段时间里大量收购绿豆、金银花等解毒草药,分发给各登陆部队。”他长叹了一声道:“我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岸边审讯室里,林光一听到孙铿传来的命令时,讥讽的笑道:“院长阁下有好生之德,对于这种投机的药商,怎么能轻易就放过了?” “那咱们怎生是好?”薛汉臣望向吓得魂不附体的村医,朝他露出一个恶狠狠的微笑。 “安排他去南大陆戴罪立功吧。”林光一冷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老天爷的意思。” 一句话,村医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最近一班开往南大陆的客船上,多了一个神色沮丧的医师。 …… 船行三日,便抵达了南下的第一站绿岛。在这里,这些形同流放的“冒险者”们要进行简单的补给,然后就被乱哄哄的赶上另外一艘敞篷的短途客船,前往帝国规划出来的登陆区域。而送他们前来的长途客船,则全速回返。在正式登陆开始之前,孙铿所使用的方法与桑梅草原上如出一辙。差不多南方六郡所有监狱里的囚犯都被扔到了南大陆上。他们将与秦军的先遣部队、各大家族的雇佣军以及前海盗们一起,用鲜血乃至生命为帝国趟出一条生路。 村医下船的动作慢了些,背上就挨了狠狠地一鞭子。他回身望着一身腱子肉的绿岛民兵,敢怒不敢言。 “看什么看?想找死?”绿岛民兵叱喝着,挥舞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 村医攥了攥拳头,终究是没有动手死拼的勇气。他下了船,站在松软的沙滩上。短途客船上的渔夫撑着竹篙驶离了海岸,踏上了归途。将几十个不同来路的旅人扔在沙滩上。这时正是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用戒备的眼神互望着。 “这里有没有医生?”正当所有人都暗自揣测对方的时候,一个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暂时的宁静。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涂脂抹粉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沙滩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没人敢招惹他,他的腰间,挂着两柄短枪。手无寸铁的囚犯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过分柔弱的年轻男子像国王一样在人群里游荡。 众人面面相觑,村医站了出来缓缓道:“我是医生。” “快跟我来!”涂脂抹粉的年轻男人一把抓住了村医的手,惶急道。 “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年轻男人没头没脑的回答了一句,扯着村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众人随着年轻男人和村医的脚印追了出去,翻过一座沙丘,便看到了一座简陋的营地出现在面前。 第二十九章猛士4 木栅栏围着的几座帐篷中,一堆堆篝火余烬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道。年轻男子拉着村医径直走进一座帐篷中,指着草毡泣不成声。 村医终于看到了自己需要救治的对象。一个虬髯大汉倒在地上,小腿处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紫黑。大汉气若游丝,斜眼乜着抖得像是得了疟疾的村医。摇摇头苦笑道:“小五,别治了,我不成了。” 涂脂抹粉的年轻人嚎了一声,抱住大汉的身子摇晃着尖叫:“你死了我可怎么活?” 大汉皱眉,喘息着道:“赶紧回去,这不是你能呆的地方。回去哀求九爷……你是老爷的亲孙子,总得给你一条活路。我姜四一条烂命,丢在哪儿都一样……咳咳……” “不,不……”年轻人涕泪横流的摇着头,死死的把大汉揽在怀里不肯撒手。 村医忍不住道:“这位老兄怕是等不到毒发身亡,就先被你给闷死了。别哭哭啼啼的,还有救。” “真的?”年轻人大喜过望,婆娑泪眼望着村医。 “毒气还没攻到心脉。”村医定了定神,打量着大汉道:“只要你舍得,那我就能救得。” “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舍得舍不得。”大汉道:“我愿把所有家产都给你,只求你能让我活着。” “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岛上,钱财有个屁用?”村医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打开随身的医药箱,将一条血迹斑斑的青色布带摆在身边沙地上。“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说着,他从布带中抽出一柄锋利的柳叶刀。 刀刃悬在大汉依然还没有被毒液侵蚀到的膝盖上,村医神色不变,淡淡道:“你真的想好了?” “废话恁多!”大汉已经猜到了他的手段,扯着嘴角冷笑一声道:“来吧!” “好!”村医答应了一声,手起刀落。污血迸溅而出,染红了大汉身下的草毡。 斜阳西下,天边红霞漫天,把海面染上赤红的颜色。村医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静静的望着海天一色的美景。临时掘出来的沙池里,海水已经将所有的工具涤荡的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到一点血色。 年轻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身后,感激的道:“还没有问过恩人高姓大名。为何会搭乘押运囚犯的客船来这座大岛?” “哪有什么高姓大名!”村医冷笑道:“不过是个没长眼睛得罪了大人物的小人物而已。” “恩人医术高超,小五深感佩服。”年轻人坐在村医身旁的沙滩上,伸出手指摆弄着沙池里锋利的刀具。 一股浓重的脂粉味顺着海风蹿进村医的鼻孔里,村医忍着想要打喷嚏的冲动,皱眉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看和我们那船人并不是一路的。” “这里是羽衣大陆。”年轻人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未曾开垦的处女地。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帝国派遣出来的炮灰。” “羽衣大陆?”村医皱着眉头,“这个名字真是糟透了。我感觉还是叫它的老名字比较舒服一点。嗯,对了。你们是帝国派遣出来的……冒险队?”他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算是吧。”小五怅然叹了一口气。“我和四哥的事情败露了,家里容不下我们两个,就把我们派出来。” “哪家?”村医目光闪动,追问道。 “姜家。”小五道。 “姜上云新近被推举为帝国右相,他的弟弟姜上青马上就要晋位大将军。难怪容不下你们。”村医嘿然冷笑道:“大家族么,都是这幅德行。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许他们放火,不许我们点灯。我姓白,白静炘。” 白静炘直到现在还认为自己的遭遇是一场噩梦。当他收到老家堂兄的邀请后,欣然南下。终于凭借着家里祖传的药方得到了孙铿的注意。在获得了赏金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着对方找上门来。对方确实是找上门来了,不过,来的却是凶神恶煞的士兵。 一怒之下,白静炘绝口不提自己的真实来历,更懒得提自己是特地投奔孙铿来的。当然,林光一也绝不会和他客气。这位倒霉的“村医”就被当做是“投机的药商”而阴差阳错的发配到了南大陆上。 这会儿,从愤怒中清醒过来的白静炘开始后悔了。但这个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得亏碰上了姜族的两位倒霉蛋儿,要不然陷落在那群明显不是善类的囚犯手里,指不定要遭受多少折磨呢。 “我叫姜五。”小五指了指在草毡上昏睡的大汉,轻笑道:“那是我哥,姜信虎。” “你没有大名么?”白静炘疑惑问道。 “有,不想用了。”姜五神色间似乎有一股郁郁之气。 差不多惨痛的遭遇让三个年轻人同病相怜,彼此的关系似乎更加近了一些。 这时,临时营地里点起了篝火。出去觅食的年轻男女们相继回到了营地,篝火点燃,远处黑暗中,坐在沙滩上的囚犯们用欣羡的眼神注视着这些男女们。终于,他们按捺不住,推选出一个代表来走近了营地。 “站住!再向前走就开枪了!”年轻的哨兵拉动着枪栓,以证明自己所言并不是单纯的恐吓。 囚犯代表高高举起双手,腆着脸道:“给我们一口吃的吧,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些“同路人”们。 姜信虎还在昏迷中,五少爷坐在沙滩上和新来的医生相谈正欢。营地里群龙无首,年轻哨兵沉思了几秒钟,然后做出了一个足以让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可以给你们一些吃的。但营地里没有多余的人手,你们得自己来取。” 囚犯代表点头不迭,“当然。”他恭敬的朝着年轻哨兵点头哈腰,缓缓退到沙滩上。 “那边什么情况?”囚犯们将代表围拢起来低声问道。 “他们没有多余的人手,让我们自己去取吃的。”代表回答道。 “真是一群愚蠢的家伙。”为首一个刀疤脸的头目阴笑道:“让我们去取,那就去好了。准备好家伙,给这些雏儿们好好的上一课。” 囚犯们行动起来,挑选出了十几个精壮怀揣凶器朝不远处的营地走去。先前派出的代表走在前头,看见哨兵,立刻恭恭敬敬的打着躬道:“这位小哥,我们过来取食物了。”他从腰里摸出两粒亮闪闪的金属,赔笑道:“这些是两块金子,不知够不够换你们吃的东西?” 听到囚犯代表说出“金子”两字时,哨兵的眼睛顿时亮了。情不自禁走过来,欣喜道:“金子在哪儿?拿来给我看看。”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藏在代表身后的囚犯,眼中露出凶狠的光来。 “噗噗……”暗处响起几声闷响。一丝血腥味弥漫开来,转瞬间就被咸湿的海风吹散了。几个囚犯七手八脚的将哨兵尸体上的武器搜捡干净,刀疤脸抢到了哨兵的步枪,低声欢呼道:“拿着枪,拿着刀,我们去取属于我们的东西。” “粮食、肉、酒……还有女人!”手下喽啰们七嘴八舌的低声嘀咕着。 “我闻到女人的脂粉味儿了!”一个囚犯吸溜着鼻子垂涎道。 “那是那个娘娘腔的脂粉味儿,你还好这口儿?”旁边的囚犯嬉笑着奚落道。 “妈的!这会谁还管他是真雌儿还是假雌儿?能给老子泻火就行!”囚犯摩拳擦掌的望着刀疤脸,“老大,下命令吧。咱们都等不及了!” 黑夜里的枪声格外刺耳,这些干惯了杀人越货的海盗们在营地里恣意妄为。男人临死前的惨叫和女人惊慌的尖叫让他们的血液开始沸腾,刀疤脸指挥着喽啰们将这些极其缺乏实战经验的青年男女逼到了绝处,他狞笑着走到俘虏们面前,大喇喇的坐在最大的火堆前。抬起头,森冷的目光扫视着瑟瑟发抖的人们,“我不管你们之前听谁的,从现在开始,这个营地我说了算!” “要不是四哥昏迷着,哪能轮得到这家伙发号施令?”不远处,姜五愤怒的想要跳出去挽回败局,但他刚刚一动,白静炘就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衣领。 “不要轻举妄动。咱们三人的命都在他手里捏着。不出来找咱们还好,万一他们出来了,咱们带着这个累赘可跑不远。” “那怎么办?等死吗?”姜五不忿道。 “现在这个情况,只有听天由命了。”白静炘无奈道:“但愿那个领头的见好就收,要不然……”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临时营地中,喽啰们已经将俘虏按照男女之别分成两队。囚犯代表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回来朝着刀疤脸摇了摇头。“没看到那个假男人,也没看到那个医生。” “他们肯定在附近藏着。”刀疤脸阴笑道:“那个假男人的枪是个祸害,其他不足为虑。问问他们,谁知道他们头子的下落,说出来我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老大,别折腾了。”有个囚犯不满的嚷嚷道:“弟兄们又累又饿,先填饱肚子,乐呵乐呵怎么样?” 刀疤脸阴森森的望着这个手下,“乐呵一晚上,等明天官军来剿灭我们吗?这两个人今天晚上务必要找到!歪脖子,你去把女人们都关起来,安排两个心腹看好了。其他人都给我听着,今天晚上找不到那跑掉的两个人,谁也别想安稳。” 说着,他狠狠的拉动了一下枪栓,以证明自己不是虚言恫吓。 有枪就是草头王,在这个乱世中,这句话尤为深刻。 第三十章猛士5 “你的那些部下都不可靠,我们得想办法离开。”白静炘回头望了依旧昏睡的姜四一眼,沉声道:“我对这儿不熟,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姜五想了想,犹豫道:“我们有一艘船,停靠在三秦里外的港湾里。如果我们去那儿……” “就到船上去。”白静炘点点头,目光落在姜五腰间的手枪上。“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枝枪。” 姜五毫不犹豫的摘下枪套,将手枪连同子弹一起送到白静炘的手里。 “我们走吧。”白静炘将姜四从草毡子上扶起来,背到身上。姜五在前面带路,借着星光朝港湾的方向仓皇逃去。在他们身后,营地里点起了十几根火把,刀疤脸从俘虏们口中得到了确切消息,带着人手追了出来。 姜四从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背上。他呻吟了一声,“我们要去哪儿?” “逃命。”白静炘气喘吁吁的回答了他一句,脚步没停,咬着牙紧紧缀在姜五身后。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的地方,追兵正在快速的迫近。 “你们带着我这个累赘,谁也逃不掉的。”姜四凄苦的道:“放我下来,给我一枝枪。我来断后,你们赶快往船上跑。” “那我救你有什么用?”白静炘道:“还不如让你白天的时候毒发身亡。” “毫无价值的死亡和现在不一样,再说,那伙强盗不一定舍得杀我。”姜四道:“我知道很多财富之路,随便告诉他们一条,就足以他们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医者……怎能见死不救?”白静炘踉踉跄跄的穿过一片沙滩,断断续续道:“多说无益,你老实在我背上呆着。应该快到了。” 不远处传来波涛拍击沙滩的声音,姜五心情一振,小声鼓气道:“胜利在望了,坚持住!”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叫喊声。“找到他们了!” 姜五惊慌回头,只见那群强盗们已经追到身后,追得最快一个,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白静炘闷哼了一声,一抖身将姜四甩到地上。姜四落地打了个滚,拍地咆哮道:“别管我,你们快跑!” 姜五泫然欲泣,怒视着白静炘道:“你竟然……” 白静炘情知道他是误会了,可这会儿已经来不及解释了。借着甩出姜四的惯性,原地打了个旋。右手已经拍在腰间枪套上,转过身来面对追兵时,已然擎枪在手。 后面追上来的喽啰已经加紧赶了几步,本来伸出手就要抓住那人背上的伤号。可哪儿知道,那个村医就像未卜先知似得,先行一步把那人甩落地上。 喽啰心想,只要留下一人就好办。剩下两人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老大的手掌心。谁料到,那村医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回过身来时,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星光下,喽啰看见那医生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惊飞了一片沉睡的海鸟。 子弹掀飞了喽啰的天灵盖,将鲜血和脑浆子泼洒的到处都是。 白静炘看都没看尸体,将枪插回枪套,弯腰扶起姜四道:“忍着点痛,咱们得快点!” 姜五痛斥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静炘利落的开枪干掉追得最近的喽啰。眼睁睁看着两人从自己面前经过,姜四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话音才刚落,就听见一阵爆豆一般的枪声响了起来。三人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却发现没有一枪击中在自己附近。回头望去,不由得啼笑皆非。只见远处那强盗头子正朝着一帮愚蠢的下属连踢带打,这伙人朝天胡乱放枪,敢情是把手里的武器当成了壮胆的家什。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姜五和白静炘已经扶着姜四跑到了沙滩上。一条大船出现在强盗们眼中,所有人顿时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发了一声喊,争先恐后的朝着大船冲了过去。 “救命!救命!”姜五一边摇着木浆,一边尖声呼救着。白静炘依稀看到大船甲板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十几个身影。正怀疑的时候,忽然看见大船上亮起了几盏强光灯,将附近海面照的白昼一般。 强盗们吃了一惊,谁也不敢上去送死。就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姜五三人划着小艇朝大船上靠去。 “你有如此强援,为何却去沙滩上找医生?”白静炘道。 姜五面皮一红,支吾道:“看见四哥被毒蛇咬伤,一时间慌乱,竟然忘了。” 姜四嘿然冷笑道:“不瞒老弟,我们两个和船上的人闹了矛盾,几天前就下船准备另谋出路。没想到转来转去,还是要回到这里来。” “这船是……”白静炘疑惑问道。 “帝国绿岛的探险船。”姜四道:“船长叫谢子华,老弟若不嫌弃,请与我们到船上一叙。” 几盏白亮的灯柱打到三人身上,明亮的白光照的他们睁不开眼。“这不是姜信堂、姜信虎兄弟吗?”甲板上传来冷嘲热讽的声音。“怎么,在大岛上混不下去,终于想起了我们吗?” 姜四支撑着起身,抱拳道:“谢副村正莫要说笑。姜某知道错了,还请谢副村正看在齐村正和李教头的薄面上,给我们兄弟一条生路。” 谢子华哼了一声,吩咐水手放下吊篮,将三人吊了上去。白静炘刚一上甲板,就嗅到了一股子浓重的海腥味儿。定睛望去,只见甲板上摆着几筐海鱼。浓烈的腥臭味蹿进他的鼻孔里,熏得他险些就吐了出来。 只听那叫谢子华的年轻人惊讶道:“姜老四,你的腿怎么了!” 姜信虎苦笑道:“被五步蛇咬了一口,要不是碰上好心的医生,我这条命怕是要交待在岛上了。” 听到他的解释,白静炘立刻感觉到那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医生跟海盗混在一起,保不齐就是他们玩的苦肉计。”谢子华道:“你最好如实交待,否则我就让你下海去喂鲨鱼。” 白静炘道:“我跟那伙人不是一路的,如果我能让毒蛇听我的话,那我肯定让它在孙铿腿上咬一口。”他自嘲笑道:“这个人你们肯定不认识。” 姜四和姜五两人用古怪的眼神望着他,谢子华脸上的笑意更盛,他摸了摸光滑的脸颊道:“这位老弟说话确实实诚,我喜欢。不过,帝婿是我们绿岛全村人的恩人,你辱骂他……选个死法吧,老弟。” 白静炘原本以为山野小村没人会知道帝婿的名讳,因而才放心大胆 的开几句孙铿的玩笑。谁料到,天下无人不识伊。忙不迭道歉道:“只是有些怨念,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怪我更多一些。” 谢子华连忙吩咐水手将落难的三人让进船舱里。听白静炘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谢子华才约略将疑心去掉。又仔细看过了他的证件,算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正好船上缺少医生。”谢子华道:“得罪帝婿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白医生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们一起干?” “可以。”白静炘点头回答道。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岸边的强盗早已经连夜逃走了。 谢子华却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打了个哈欠道:“大家都去休息吧,且让那些家伙们得意一天。” 白静炘给姜四的伤腿换了一回药之后,便随着船上的水手来到一间客舱里。 “白医生,请在这里稍歇。”水手对他恭恭敬敬的道。 白静炘谢过,目送水手离开。站在陌生的客舱里,他感觉自己的经历像是发了一场大梦。被逮捕,被流放,救人,被追杀,上了一条大船,成为船上的医生。他走到吊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快点让我醒来吧。”白静炘自以为是的想道,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近黄昏。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依然还是在那间陌生的客舱中。夕阳余晖透过舷窗射进舱室中来,房间里湿热潮闷,弥漫着令人不爽的咸腥气息。也不知道是海风惯有的气味还是甲板上的咸鱼味道。 白静炘想要再睡一会儿,可是客舱门外传来的嘈杂人声让他坐卧难安。索性披衣起床,在客舱门后的水盆里掬起一把清水洗干净脸。拉开舱门,踱步出去。 甲板上成串站着十几个神情仓皇的男人,为首是个刀疤脸,表情极为凶恶的家伙。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展示出来的就剩下了凶恶的表情。仿佛被捆好了放进蒸锅的螃蟹,挥舞着毫无用处的蟹钳,等待被食用的命运。 谢子华在这些俘虏面前缓缓踱来踱去,审讯已经结束,到了该如何处置他们的时候。他有心想要用最狠厉的手段让这些强盗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但是一个难题摆在他的面前,在损失了姜四和姜五的探险队后,他正面临着人员捉襟见肘的窘境。是杀是留?这真是个难以取舍的问题。 如果想要走的更远一些,仅凭现在的人手是远远不够的。那么……谢子华阴冷的目光从囚犯们身上扫过,暗暗打定了主意。 第三十一章猛士6 “我已经决定了!”谢子华缓步踱到刀疤脸面前,扬声道:“你们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行,但绿岛正在用人之际,可以免除你们的死罪。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听我的指挥。你们——想要活下去吗?” 如果唐突的问这些海盗们要不要听从他的命令编入探险队,恐怕这些家伙们不仅不会真心实意的为绿岛效力,还会将谢子华他们看低;不过,若是问他们想不想活下去。那么十个人肯定有十个人都会下意识的作出最理智的选择。 除了刀疤脸依然沉默外,其他人立刻就对谢子华的话作出了回应。他们拼命点着头,仿佛动作幅度稍小一点,对方就看不到似的。谢子华的目光停留在刀疤脸身上,笑吟吟道:“你不想活了吗?” 刀疤脸抬起头来,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我倒是想活下去的。但大人您是不会答应的。我是他们的头儿,昨天他们犯下的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计策。包括杀掉那些青壮,把那些女人拖进窝棚。因为不那样做,我的手下们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你会容得下我们?我不相信。” 刀疤脸这么一说,本来已经准备投靠谢子华的海盗们心中顿时嘀咕起来。这个拥有大船的年轻头领要他们效力,万一吃干抹净之后,再一脚把他们全数踢开就完蛋了。 谢子华打量着刀疤脸,嘬着牙花子冷笑道:“你想得倒是通透。没错,对我而言,你们都不过是达成目标的工具而已。但这对你们很公平不是吗?杀了我们的人,想要置身事外吗?在这座大岛上,你们的命连一碗清水都买不到。除了活着为我效力,否则我会把你们全部吊到木杆上风干。两条路,你们自己挑选。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吊在木杆上风干是一种古老而残酷的刑罚。死亡将会变成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在刀疤脸还是一个为所欲为的海盗头子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的把这种惩罚施加在交不起赎金的肉票身上。看着那些血肉饱满的人在木杆上接受风吹日晒雨淋,一日日变得虚弱,眼睁睁看着身体内的水分一点点的蒸发殆尽。他曾以此为乐,孰料有一天,自己也要接受这样的刑罚。真的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沉吟了几秒钟,断然道:“我愿做您的工具,大人!只求您能够赏我一口饭吃,给我一口水喝。” 谢子华本以为自己会遇上一个铁骨铮铮的海盗,宁肯笑对酷刑也要保持自己独特的本性。谁知道,自己还没有命人点起香,这人就屈服了。他大失所望,冷冷道:“你们只配做绿岛的狗,还是最低级的那种。现在,都给我滚到小船上去。” 刀疤脸与一众海盗如蒙大赦,乱哄哄的朝小船上涌去。“不要想着逃跑的事情,你可以试着和船上的大炮比一比谁的速度更快一些。”谢子华道:“当狗就要有点当狗的自觉。从下一站开始,你们打头阵。” 等海盗们逃到小船上之后,白静炘才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什么让这些人渣活着?” “这座岛上,最缺的是人。”谢子华面无表情的道:“他们杀了我的人,我当然可以让他们以命抵命。但这对于我们的计划毫无补益。姜四率领的冒险队的任务没有人去做,找海盗们也一样可以。而且你很快就会发现,让他们活着一样能惩罚他们。不信你看姜氏兄弟,他们可什么都没说。” 白静炘闻言朝姜四望去,只见姜四脸色苍白,拄着双拐站在甲板上。姜五虽然脸上有气愤之色,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反对谢子华的处置。如果不是这年轻人威望甚高,那就一定是他的处置方法有可取之处。 这时海盗们已经摇着小船驶到了大船的侧翼,这些俘虏们倒也老实,谁也没有做出逃亡的举动。这也难怪,任谁被大船侧舷十几门火炮瞄准着,恐怕都会吓得魂都得掉下来。 谢子华淡淡道:“像人一样死去,像狗一样活着。这就是海洋的生存法则。”他朝白静炘伸出右手,“重新认识一下,谢子华,你可以叫我华子。”说着,他咧嘴笑了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 “白静炘……一个倒霉加三级的投机者。”白静炘将自己的手掌与华子交叠在一起,苦笑着道:“现在是你船上的医生了。” “你会发现这是一个不错的投资对象。”谢子华笑道:“据我所知,现在绿岛的投资者们都发了。你也一样。” “借你吉言吧。”白静炘道:“我只想弄到一张回去的船票。” “那可有点难。”谢子华直言道:“未来三年时间内,通往绿岛的只有单程船票。总之,您先安心在这里呆着吧。” 谈话告一段落,白静炘随后被打发到了船舱底部,给伤员们包扎伤口。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大船上的船员们击败了海盗,同时也付出了多人受伤的代价。同时还有解救回来的女人,她们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等到白静炘忙完了这一切从底舱回到甲板上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看够了伤口和鲜血的新任船医没有一点胃口,又回到客舱中倒头便睡。 无梦的酣眠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清晨,正当他还在为自己找着借口不想起床的时候,一连串的炮声让他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披上外套跌跌撞撞的奔到甲板上,却看见船员们站在船舷两侧,乱哄哄的叫着好。 “发生了什么事情!”白静炘拉住一个船员的手臂急切的道。 “发现了一个敌对部落。”船员兴冲冲的挥舞着拳头,“功勋,粮食,女人!”他大声叫喊着,背着步枪朝船头冲去。 白静炘朝远处眺望,浓白的硝烟中,一艘小船正奋力朝岸边前进。刀疤脸赤着上身,口里衔着一把牛耳尖刀。他的手下们拼命摇着木浆,抗衡着波涛抵近岸边。金灿灿的沙滩上,一群赤身裸体的土著手中举着各式武器,正朝着这唯一的一支“登陆部队”杀来。正当他们刚刚聚集起来的时候,大船上的火炮再一次击碎了他们反击的势头。 刀疤脸从船上一跃而下,口里的尖刀不知何时拿在手上。揪住一个土著的头发,将他按倒在水里。 雪亮的刀尖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碧蓝的海水中顿时被鲜血染红。前海盗们蜂拥而上,惨烈而血腥的肉搏战从浅滩上一直打到岸边。这些身材矮小的土著根本不是海盗们的对手,很快就被杀得七零八落。刀疤脸在大船火炮的掩护下,追杀出数百步之后便折返回来。 白静炘心中暗道奇怪,明明有大好时机可以让这些海盗们从容逃走,但他们却仿佛戴上了锁链的犬只一样全数都退了回来。竟然一个趁乱逃亡的人都没有。 “很奇怪吗?”谢子华适时出现在他的身后,冷笑着解释道:“这座大岛上遍布着这些手持竹矛和吹箭的魔族土著,曾经有胆大妄为的冒险队孤军深入,但没过几天就被吞噬的连渣滓都没剩下。除了秦军能在大岛上来去自如,其他民间的探险者们登岛都只有送死的份。这些乌合之众一样的海盗,更是连一丁点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说秦军的战斗力太强悍。”白静炘叹服道。 “只可惜,最近一支秦军登岛都要追溯到三年以前。现在沿着海岸线小打小闹的,只有我们和几大家族的雇佣军。就算是其中武力最强的姚家,也只敢深入到距离海岸线五秦里以内的地方。再向里进发,遇上的就不仅仅是土著了。”谢子华解释了几句,目视着海盗们完全占据了海滩上的优势,这才慢悠悠下令道:“通知武斗队,准备登岸。还是老规矩,船舱里空间有限,只要女人和孩子,其他的全部杀掉!” 转过头来又解释道:“毕竟我们还不能与帝国正规军和姚家相比,姚家可以挑动两个部落相互争斗,然后将俘虏整船送回帝国。我们只能啃掉这些靠近岸边的小部落,慢慢积攒实力。至于秦军么……”他轻笑了几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白静炘懂得他的意思,秦军目前还没有大规模展开登陆行动,一旦行动开始,那么无论绿岛还是各大家族恐怕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白静炘随着绿岛的冒险队又接连袭击了几个沿岸的土著部落。当底舱都被塞得满满的之后,谢子华终于下令停止前进,把海盗们留在一座荒岛上,放下足够的水和食物,然后扬帆北归。刀疤脸和海盗们全盘接受了这种说不上公平的对待,他坐在一块礁石上,仿佛一尊逼真的雕像。白静炘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海平线下。 航行了两天时间后,大船终于返回了他们的出发地,绿岛军港。 第三十二章猛士7 短短一年时间的跨越式发展,让绿岛迅速从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渔村变成了帝国本土与南大陆之间的重要中转站。 绿岛的地理条件并不算最优秀,然而时也命也,在其他岛屿刚刚开始接纳帝国本土过来的冒险队的时候,绿岛已经开始建设第二座大型港口——原本的那座港口已经达到了设计吞吐量的极限,这种爆发式扩张的速度,是绿岛岛民们所不敢奢望的。 此时此刻,呈现在白静炘眼中的港口是那座已经爆满的老港。当地人习惯将其称为“绿岛一号”。正是一天之中入港船只最多的正午时分,数百条刚刚从各个航路归来的帆船排成长长的队列等候进港。与此同时在港口的另一端,又有数百条修整完毕,整装待发的帆船等候出港。一进一出之间,锚位便空余出来。港口内,各式舰船密密麻麻的挤挨在一起,两条相邻的船舷之间,甚至连小孩都能轻松的跳跃过去。 在漫长的等待进港的时间里,有无数的小船从港口外划了出来。船上满载着新鲜的蔬菜和淡水。船上只有两三人,一人负责摇桨,一人负责算账,一人负责搬运。几人分工明确,配合无间。专门寻找那些从港口中出来,又来不及补给完毕的帆船交易。一船货物很快便被瓜分殆尽,几人又将船驶回岸边,重新装满了货物回来发卖。一来一往之间,竟也有不错的收益。 白静炘第一次看到如此忙碌的港口,泉州港的繁忙程度与之相近,不过,泉州港是帝国南方数得着的大港。数百艘船进出倒也显不出什么。可同样的规模放到绿岛一号港上,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白静炘不时看到港口内狭窄的航道上驶过一艘艘架着火神机关枪的巡逻船,这些巡逻船将呆满了时限的帆船从锚位上驱赶出来,为进港的船只腾出地方。如果不是这些船只的努力,那么这港口怕是早就拥塞不堪了。 这时一艘交通艇朝他们驶来,艇艏甲板上站着一个身穿海灰色制服的中年人。两船还未靠近,中年人就大喊道:“港内锚位已满,所有船只靠右下锚,把出港航道让出来。” 交通艇的马达全速运转着,翻起水花从入港船列面前经过。听见这声通报后,白静炘顿时便听到身边水手们齐齐发出一声哀叹。他不明所以道:“出港的船只并不少,为何还要说锚位已满?” “怕是要给南下的军舰腾位置。”谢子华道:“不要急,等下交通艇转回来的时候我再想办法。咱们是绿岛本土的船只,多少还是要受到一些优待的。” 交通艇通知完一圈之后,又原路驶了回来。谢子华命大船向左缓缓前进,挡住了交通艇的去路。艇上中年人怒道:“谢子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子华赔笑道:“关大哥,我这船上满载着奴隶,时间久了不通风,怕是要死人的。通融则个,让我进去?” “从南边回来的船,哪个没装着百八奴隶?”那中年人气咻咻道:“是村正下了死命令!通融的事情,休要再提。”说罢,又觉得自己太过绝情,命人取过一枝响箭来,在箭上绑了一张字条,张弓搭箭,一箭射在大船桅杆上。 谢子华喜形于色,拱手高叫道:“谢关大哥了!”说罢,命令大船重新回到右侧下锚,给交通艇让出了位置。 中年人挥了挥手,命交通艇加快速度驶向港口。这时水手已经爬上桅杆,把他射来的响箭取了下来,送到谢子华手里。 谢子华打开,白静炘好奇凑上去一看。只见这是一张入港凭证,只不过在夜间才能生效。 “这个关三别的都好,就是太不讲人情了。”谢子华叹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将纸条收好。朝着下面过来打探消息的船主道:“关三说,这次怕是得在外海等个五六天。各位早作打算吧。” 一听谢子华说得等五六天,船主们顿时忧形于色。他们大都是从南大陆狩猎回来的各家贩奴船,船舱里潮湿闷热,摩肩接踵。每多耽搁一个小时,都会有体弱的奴隶闷毙。对于船主们而言,耽搁五六天时间,这一趟航程怕不是要血本无归? 聚在谢子华大船下方商量了片刻,大家都没什么办法,只得各自散了回去想办法。 这一天时间,对于在外海等待入港的船主们而言,简直度秒如年。岛上听闻了消息的各路掮客驾着小艇来招徕生意,他们像逐臭的苍蝇一般,将这些贩奴船团团围住。想要用极低的价格将这些奴隶收购,转手再卖给岛上的官办奴隶商人。一来一往的差价,足以这些掮客们辛苦忙碌大半年的收入了。 谢子华的船周围,也被掮客们包围。谢子华可不愿意跟这些想要不劳而获的家伙们多说,下令船员们将船上的水龙架设起来,连个好脸色都不给,谁敢靠近立马用水龙招呼。 谢子华可以如此硬气,是因为他的靠山足够结实。对于其他船主们来说,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要么硬熬下去最后奴隶死光血本无归,要么忍痛把船上的奴隶廉价卖给这些掮客,立刻扬帆出海,等着下一次再把失去的全数赚回来。反正南部大岛上土著多得是,只要肯冒险一点,还是会有所收入的。 大部分船主面对掮客的盘剥,都选择了屈服。在外海经过小船的补给之后,再次转弯南下。港口等候进港的船只立刻少了一大半之多,剩下的船主们抱着侥幸心理,赖在外海不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有船主忍耐不住,将船上的奴隶用极其低廉的价格卖给了掮客。到了天色完全黑了的时候,外海海面上只剩下寥寥几艘不肯死心的贩奴船。 “华子!”船上的老水手谢四急匆匆的从桅杆上下来,大呼小叫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吗?” 谢子华沉稳的点了点头,“这就走。”招呼船艏的水手道:“起锚,咱们准备出发。” 锚链出水的哗啦声很快就惊动了附近几艘船,船主们听到声音,忙派出小艇凑了上来。 “华子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个船主站在艇首上,打着哈哈问道。 “自然是进港了。”谢子华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同时回身命人挂起绿色信号灯来。 “进港?”那船主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谢船主能不能带上我等?船上这次弄来的货物,我愿做主分您三成可好?” 谢子华仰天一笑,借着船上的灯火冷冷的望着那船主。直到那船主脸上的笑容消失,有些不确定的打量着他的脸色。“三成?还不够我打点港口护卫队的费用。”谢子华道:“你们这些留下来等着捡漏的船有一条算一条,老子要你们一半的利润。要走要留,随便你们。” 一半的利润拱手送人,总也好过被那些掮客盘剥,更加好过船上奴隶死光血本无归。船主虽然肉痛,可这条件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连忙拱了拱手,道:“谢船主,我自己虽是愿意,其他船我可不能替他们擅自做主。” 谢子华点头道:“可以,不过我丑话在前头。我不接受议价,船进港,帐两清。希望你能把话如实带到。我时间不多,最多等你们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会准时出航。” 船主面色变了变,拱手道:“谢船主价格公道,我老樊肯定接受你的出价。其他人我会尽快通知,请你静候佳音吧。”说完,也顾不得在虚与委蛇,命手下操着艇跟众船主商量去了。 谢子华并没有等太久,十几分钟后,船主们纷纷作出了对自己而言损失最小的判断。大船朝着谢子华方向聚集,谢子华站在甲板上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十三艘。凭空多出七八艘贩奴船的收入,谢子华心里乐开了花。得意的一笑道:“让这些船主把字据都立好了,等他们交易完成了咱们就去收账。”这件事,自不用他亲身上阵,船上带着的账房先生便自动把事情做妥当了。一行船队挂起了绿色航行灯,浩浩荡荡的朝着港口驶去。 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岸边的时候,白静炘果然发现港口里多了几艘两侧挂着明轮的战舰。民用船里少有用得上明轮的,一个是因为燃煤补给不上,另一个是因为蒸汽机技师现在大都集中在军方。 看来收留自己的新东家是个能量很大的人,带着十几艘贩奴船在港口中长驱直入,都没有人来询问。径直驶到一片空泊位处,十几艘船相继停靠。谢子华将船上的事务交给副手之后就离开了,姜四和姜五也收拾停当,准备下船。临走前看到白静炘依然还在为底舱里的奴隶们忙活,两人对视了一眼,姜五走过来道:“白医师,请随我下船。您救了四哥的命,我们不知道拿什么感谢你。一点小小的意思,请您万万务必收下。”说着,拿出一包金币就要朝白静炘的手里塞。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职责。”白静炘摆手推拒了他的好意,浅浅笑道:“你们若是有心,不妨求告谢船主,让他对这些奴隶好一点。” 姜五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但迅即就敛去了。重重点头道:“恩人的请托,我们必会全力以赴。不过您还是不必抱太大的希望,明天这些奴隶,就已经不再属于我们了。您只需看护好他们最后一夜就可以了。”说罢垂首一礼,下船去了。 第三十三章猛士8 秦历717年八月二十九日,晴。帝国南部海域,绿岛。 还在家乡耕读的时候,白静炘曾经对这块从天而降的帝国领土充满神往。期待有一天,能在那个人的麾下,东征西讨。有一天会以他的僚属的身份踏上这片充满未知的土地。 然而,世事弄人。踏上这座岛屿的梦想很快就实现了,不过不是用那人僚属的身份,而是一个充满了耻辱意味的,被流放的囚犯的身份。 幸好机缘巧合之下,让他拯救了那对关系奇特的兄弟,继而又被谢子华招揽为一艘贩奴船的船医。船上留守的水手并不限制他的行动自由,账房先生听说白静炘想要下船逛逛之后,甚至还免费为他开具了一张临时路条并预付了他一个月的薪水。 捧着四个帝国金元,白静炘笑了笑,这是他挣到的第一笔薪水。出乎意料的是,这航海的收入之高,令人瞠目。 “你原本的薪酬,是一个月三金。”账房先生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眯眯道:“多出来的这一金,是因为你救了几条奴隶的命,华子船主临下船前特意交待我赏给你的。” “是这样……”白静炘顿感这枚金元重的有些坠手,不知道此时已经沉眠于地下的叔爷爷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他朝账房先生拱了拱手告辞。 “等等,白医师。”账房先生叫住了他,又叮嘱道:“千万记得,这几个地方不能去。”他拿出一份手绘的地图来,递到白静炘手里道:“现在满街都是兵,要盘问你的时候,千万别说漏了自己的来历。”账房先生郑重其事的告诫道:“北面发来的囚犯,在三年内是不能从大岛上离开的。切记切记。” “多谢。”白静炘再次拱手致谢,将地图揣进怀里,下船去了。 与此同时,载着姜四和姜五的马车也驶到了村公所。姜五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扶着面色憔悴的兄长走进公所中。还没有进门,就着急的大声唤道:“吕医师,吕医师回来了没有?” 过了好久,一个少女才从后院走出来,看见姜五,脸上顿时一红。羞怯怯道:“原来是信堂少爷。老师今天被村正叫去港口帮忙调度,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姜五却顾不了那么多,拉着少女的手道:“有你这个小神医在也行,快给我哥看看。他被毒蛇咬伤了!” “呀!信堂少爷你……”少女大羞,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回了手,嗔道:“你怎能如此轻薄于我?” “怕什么?”姜五不屑道:“我还不也……”想起自己那难以言说的身份,顿时噤声。扎着手没地儿放,只好打着躬赔礼道:“灵儿姑娘,求求你给我哥他看看。姜五在这先给你赔不是了。” “别姑娘长,姑娘短的。”那少女作色道:“信堂少爷叫我灵儿就好。”说着,走到后院喊了一声“娘亲”。 姜五知道她去找帮手,反正到了地方,也不着急。姜四虽然神色憔悴,但貌似并不妨碍生命。也就扶着兄长先行在一张床上躺下,自己则坐立不安的在房间里转悠。 姜四看他走柳,看得眼晕。不由得苦笑一声道:“五儿,我还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坐下稍安静一会儿,等灵儿妹子给咱看伤。” 姜五只觉度秒如年,心头烦躁不安,如何能坐的下?听兄长教训,也只是答应一声,站在月亮门前不住翘首企盼,心中暗暗念叨这灵儿怎么还不见出来? 他自觉时间过得漫长,实则不过是三五分钟而已。过不稍顷,灵儿已经换了身医师白袍从后院走了出来。在她身后,是个中年妇人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后生。三人都穿着洁净的医师袍,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医疗用具。真难为三人,能在短短时间里准备得如此齐全。 灵儿揭开姜四腿上的绷带,将一截血淋淋的断面展露了出来。尽管姜五早有准备,再看到伤口时还是吃了一惊,险些昏了过去。灵儿却是一丁点都不害怕,低声朝姜四道:“信虎少爷忍着点儿,可能有些痛。” 姜四笑道:“死都不怕,还怕这一点点痛?来吧,尽管施为就是。”说罢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灵儿从瓶中倒出一股透亮的液体,浇在自己伤口上。 浓烈的酒精气味在不大的房间里弥漫开来,伤口上渗出来的血渍很快被冲洗干净。姜四痛得满头大汗,几欲晕去。手背青筋绽露,死死攥住姜五的手。姜五忍着痛,取了一块方巾轻柔的在姜四额头上擦拭。柔声道:“四哥,痛就喊出来。会轻松一点儿。” 灵儿毫不动容,又取了一瓶酒精倒在伤口上。直到伤口洗的发白才算停手。打量了一眼腿上巨大的伤口,只见断面整齐,露出森森白骨。不禁惊“咦”了一声,“信堂少爷,给你们治伤的是个老手啊!处理伤口倒是利落,就是用药下乘了些。” “都是那医师在林子里现找的草药。就是因为不放心那些草药,才带了四哥找你来换药。”姜五连忙解释道。 灵儿蹲下身,仔细翻检被酒精冲到地上的草药残渣,念叨道:“刺儿草、小蓟……还有这种是什么?”她将一枚明显没有嚼烂的草叶放在眼前仔细研究了半晌,终是没有认出这草药的名字来。心中有点小小的挫败感,起身望着姜五道:“信堂少爷,找我来就对了。刚好这边新到了一批药品,止血和消炎的都有。你稍安勿躁,我这就给信虎少爷换药。” 她说着话,那中年妇人和小小子已经开始忙活起来。将几包雪白的绷带拆开来,放在一边备用;小小子从医药箱里用镊子夹出几根亮闪闪的针头,泡进盛着酒精的银盘子里。又打开了几个玻璃瓶,将一些纯白如盐的粉末混进玻璃瓶里。一切准备停当后,灵儿打开一个药包,拿银匙子取了些深黄色的粉末均匀的洒在姜四腿上的伤口上。又将绷带紧紧将伤腿包扎。然后抬头示意姜五和中年妇人一起上前帮忙,三人合力将姜四翻了个身。灵儿不由分说,便解开了姜四的裤带,露出屁股。 姜四动弹不得,从未在身体失去控制的情况下,面对一个未婚的处子面前暴露自己的屁股。不由大窘,浑身绷紧像是一根拉直的弹簧。灵儿从小小子手里拿过一根银色的金属筒,套上酒精盘里放着的针头。看见姜四紧张的模样,不由笑道:“信虎少爷请放松,深深呼吸。你这样紧张,针头是推不进去的。” “唵?”姜四听见针头俩字,吓得浑身一哆嗦。还没琢磨明白这俩字到底是个啥意思,就感觉屁股某个位置一片冰凉。这汉子在白静炘给他割肉疗伤的时候都没怎么害怕,面对这小姑娘那未知的治疗手段时却真心的怕了。讨饶道:“灵儿医师,我、我不治了行不行?” “别闹。”灵儿拿蘸满了酒精的面前轻轻搽着姜四的屁股,柔柔道:“这一枝药好珍贵的,怎能说不治就不治了呢?再说,瓶子打开了就再也合不上。老师知道我开了瓶子又没给你治伤,怕是又要责罚我了。信虎少爷您怎么能临阵退缩呢。” 少女一边东拉西扯的跟姜四闲聊,转移他的注意力。待到姜四的注意力被完全引开了之后,肌肉稍微松弛的时候。瞅准了位置,一针刺了上去。 “嗷!”姜四惨嚎了一声,浑身哆嗦了起来。少女连忙命令妇人和姜五一起动手,把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死死按在床上。自己眼疾手快,迅即的把针筒里的药水全数打进姜四的静脉里。拔出针头,又用棉签多按了一会儿。 姜四只感觉这几秒钟有一辈子那么长,暗暗发誓以后如非必要坚决不进这村公所里找罪受来了。心中正后悔的时候,忽觉屁股一暖,原来是小小子上前来,帮他把裤子重新提上来。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再去感觉,顿时发觉自己腿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灵儿放下针筒,郑重跟姜五交待道:“这一针里,有止痛和消炎的成分。止痛的时效大概在八个小时左右。之后伤口还会痛,如果到时候你们没出港,可以再到这里来打上一针。” 姜四提起裤子下床,苍白着脸摆手不迭。“灵儿小神医还是饶了我吧,再也不治了,再也不治了。我宁肯受痛,也不敢让您的针扎了。跟扒了一层皮似的,太折磨人了。” 灵儿似笑非笑道:“信虎少爷,你的伤口是不是不那么痛了?” 姜四试着摆了摆腿,惊疑道:“似乎……是真的。” “那就对了。”灵儿道:“你的伤口创面很大,如果硬熬的话,没几个月功夫将养身体怕是下不来床的。我的这药里,具有强力止痛的成分。是想快速出海还是在床上躺着,您自己选吧。” 姜四想了想,还是感觉打针这事儿太过骇人听闻了些。倒不是说打针有多痛,而是之前的等待有些煎熬。完全不知道那一下到底什么时候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摆手赔笑道:“这药那么珍贵,就留给需要的人用吧。最近正好小发了一笔横财,这次受伤就当做休假了。我和五儿在橡胶园那边盖好了房子都还没来得及去住,这就准备过去歇息几天,眼看南大陆就快要打仗了,我们兄弟才不想去搀和那些破事。”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清冷嘲弄的女声响了起来。“帝国远征南大陆是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一次征服行动,在你姜四眼里竟然只是一件破事!信不信,光凭这句话就可以把你丢进绿岛监狱里去。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第三十四章猛士9 闻声知人,姜四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道:“吕医师可不要吓我,小的不经吓,万一给您吓死了,我那五……咳咳,还不得守寡?”他话说了半截,又吞了回去。有些小秘密自己亲近的人知道就是了,这会儿灵儿一家子都在,说开了他害怕姜五面皮薄挂不住。 来人正是吕嫣,她刚刚从绿岛一号港的调度室回来,满脸的疲惫。心情自然也不会太好,摊着手道:“药也用了,伤口差不多也不痛了。该回就回吧,我这医馆可早就到了歇业的时间了,收留你也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 姜四拱手不迭,他可惹不起这位身世背景大的吓人的姑奶奶。“这就走,这就走。”说着往桌上排了十枚金元道:“这是诊金,承蒙吕医师和灵儿小医师的诊治。小的这就告退。” 吕嫣见他颇为识趣,面色稍霁。淡淡道:“休假这几天也别忘了雪风号的修理事务,我家云晓最近事情有点多,你就多担待些。今年年末我们还想乘船往西,误了时候,到时候可不饶你。” 姜四听她称呼的亲热,不由腹诽这对“狗男女”如此恋奸情热也不嫌害臊。心中虽是如此想,可脸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来。摊着手无奈道:“大小姐,不是小的有意拖延。您家云晓想要在侧舷安装十二门最新的后装线膛炮。这批炮需要在泉州炮厂现定,炮总是不来,我也没办法改装啊。” “要那么多炮有什么用。”吕嫣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之意,微微有些羞意,啐了一口道:“云晓是个挺没安全感的家伙,帝国海上无敌手,准备那么多后装炮没什么大用。这事听我的就行,左舷四门,右舷四门。这八门炮一到了就给我开始改装。” 李云晓订了十二门炮,这姑奶奶一张口就给减了四门。姜四不由得暗中嘀咕这位大小姐当真是财相家千金,真真的是个持家能手。还待再说什么,吕嫣已经不耐烦了,连连摆手把他从客厅里赶了出去。姜四狼狈逃遁,却发现五儿没一起跟出来。顿足回望,只见吕嫣拉着姜五的衣襟,轻声嘀咕着什么。姜五脸色微红,双手绞着衣襟低头不时点头。 姜四不禁哀叹,这真是同人不同命。吕嫣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和姜五的态度几乎天差地别。也没办法,谁让他是她的病人来着。自己这下半辈子的幸福可都掌握在吕大小姐的手里,也只能生受着了。 好容易等了姜五从医馆里出来,姜四忍不住就要追问吕嫣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姜五却是微红着脸跟他咬着耳朵,姜四闻言怪叫道:“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说着就要回身去找吕嫣说理去。姜五忙拉住他,又红着脸跟他低声嘀咕了几句,姜四的怒火才稍微平息下来。两人相互依靠着上了马车,披着夜色远去了。 白静炘等马车走远了之后,才从暗处闪出身形来。他随处闲逛到了此地,倒也没遇上账房先生说得满大街巡逻的兵。他也瞧不懂那张鬼画符似的地图,索性随着性子乱逛。 帝国军人军纪严明,有路条傍身,肯定不会乱抓人。因而他也不怎么害怕那帮身穿制服的同龄人们,最多被送回大船上去,倒也省了他四处寻找回家的路的麻烦。 远远便看见了姜四兄弟从那医馆里走了出来,他为了避免尴尬连忙藏身在暗处。等到兄弟两人远走之后才现出身来。走到医馆门前,仰头望去。只见这医馆也没挂什么招牌,也不知道里面坐诊的是哪路名医。见院门还半开着,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轻声问道:“有人吗?” 白家数代传承,到了白波平、白江怒、白婉婉一代达到顶峰。只不过,白家依然还维持着旧时的传统未变,除了白江怒举家迁到咸阳,凭着妹妹的尊荣享了半生富贵,最终全家老小刑场上走了一遭之外,白大将军的嫡系子孙以及白氏满门族人依然还在老家耕读,并没有出仕的打算。这是祖训,也是白家人的淡泊性子作怪。 白静炘的祖父与白波平、白江怒是亲生兄弟,也算是白氏嫡系的一枝。白静炘小时候,听叔爷爷一句话便牢记于心。“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便成了他的座右铭,之后的所有攻读都为了这句话而做准备。 他的祖父与两位兄弟走的路子也不太相同,承袭的是白氏医术一脉。白静炘学医的天资比祖父和父亲都高,未及弱冠便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神医。这也是听了自己堂兄的说辞,才动了出仕的念头。千里迢迢赶去泉州,献了个治疗晕船的方子,没成想功劳没立下,反倒惹了一身的麻烦。小神医阴沟里翻船,爱惜羽毛的他自然是矢口不提自己的来历。(否则孙铿念及白家故人份上,怎么也不会如此严苛。) 这时看见一家医馆出现在眼前,一时技痒,不管不顾便走了进去,想要跟对方交流一下,各自增长一下见识。 这也是医生们惯常的提升手段,皇家医学院是执帝国医界牛耳的巨无霸。几乎所有的军医以及一半以上的各郡医院的医师,都在皇家医学院办的各级医官学校学习过。 而与皇家医院相比,各地民间医生所能提升的手段就少了很多。皇家医学院虽然对这些民间医生敞开了大门,但是录取的条件非常苛刻。学习之后,还要全盘放弃自己原来的师承——这对于传承谱系严密的民间医界来说,和祖坟被人挖了的大恨也差不多。 因此,帝国医学界处于一种奇特的境况下,传承自子婴遗书中关于医药内容的官派医术与帝国土生的医术壁垒分明。虽然说不上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但也相差不远了。 从绿岛上一路转悠过来,白静炘倒是发现了几家挂着皇家医学院标志的官派医馆。他是绝对不会自动走进去的,这帮子官派医生,一个个眼高于顶。张口闭口把先圣皇帝的医学著作奉为圭臬,把土生医术贬的一文不值。 实则在白静炘看来数百年过去,官派医术没有丝毫进步。药方还是老三样,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官派的外科治疗技术和战场急救卫生。因为有个大将军叔祖的关系,白静炘小时候对官派医术并不陌生。与当今帝国第一名医乔季也有着不错的关系,但这并不足以让白静炘放弃自己家传医学,改投官派医学的门庭。 好容易看见一家非官派医生开办的医馆,白静炘自然要进去拜访一下。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就听见后院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 “是看病还是拿药?” 白静炘肃然道:“信安白氏医师,路遇贵馆,特来讨教。” “那请稍等。”那柔柔的声音顿了顿回答,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白静炘站在空荡荡的前堂里,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越看越觉得稀罕。要知道,本土医师和官派医师的风格完全是两个世界。本土医师的诊所里,各种中草药的柜子占了绝大多数。医师的问诊台上,顶多只有毛笔和宣纸。诊断病情,全靠望闻问切。一些比较极端的本土医师,几乎本能的去排斥所有的官派医术的医药用具。 而官派医师就不一样了,诊所里必备人体骨骼模型,房间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道。问诊台上各式医疗器械一应俱全,量体温的体温计,听胸腹的听诊器,用来聚光的凹面镜,甚至还有打开口腔用来按压舌面的消毒棉签。 这间医馆里的陈设,可谓官土合璧。既有本土医师常设的草药柜,也有真人大小的人体骨骼模型;毛笔和宣纸摆在问诊台上的左边,右边听诊器、凹面镜、体温计一应俱全,摆列整齐;两条素白的医师袍挂在衣架上,看大小不太像是男医师能穿得下的;空气中遗留着淡淡的酒精味道,与中草药的浓郁气味混合在一起,竟然说不出的舒服,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相合。 等了几分钟,一个素衣少女从后院走了出来。朝着白静炘敛衽一礼,毕恭毕敬道:“白医师好,我家老师忙碌一天,现在已经休息了。我是她的学生,如果您有什么见教,问我就是了。学生知无不言。” 白静炘料想,这家医师好大的做派。不过联想到对方很有可能是个女子,也就不那么介意了。点了点头道:“尊师师从何人?” “我家老师的老师很多,只说其中两位对她帮助甚大的。” 随着绿岛的快速发展,各路冒险者相继来到这个帝国边陲的岛屿。这诊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面对各地来请教的本土医师了。灵儿也是熟极而流,不管对方来头如何,只消抬出自家老师的两位师尊,就能让绝大多数本土医师望而生畏,知难而退。 “一位是皇家医学院的乔季老师,另一位是长安医馆的李冠山老师。”灵儿神色中隐隐含着得意骄傲之色,用软糯的江南之音把吕嫣的两位老师抬了出来,望着白静炘,等对方知难而退。 白静炘一开始自然吃了一惊,这家医师好大的来头。乔季现如今隐然已是帝国第一名医,无人能出其右;那个长安医馆的李冠山,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乃是帝国本土医派德高望重的泰斗级人物。 第三十五章猛士10 若是一般的本土医师,这两尊大神的名头一抬出来,顿时就会造成立竿见影的效果。一位是官派医学的最高造诣者,另一位是本土医派的泰斗。那些一般本土医师会的,这两位都会;而他们不会的,这两位肯定也会;而那两位不会的,他们肯定不会。 灵儿用这招,已经不知道败退了多少前来拜访交流的本土医师。可是今天用在白静炘的身上,却不那么灵光了。白静炘脸上带了一丝笑容,欠身道:“原来是名师高徒,白某佩服。” 灵儿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的望着白静炘,问道:“那您的老师是……” “信安白开来。”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院月亮门的地方传来一声轻“咦”。白静炘听力惊人,立时便猜到了这家医馆的真正主人应该并没有睡下,一直把学生拿出来当挡箭牌来着。 一想到自己能与真正的名师子弟交流,白静炘心中立刻一阵兴奋。双手交叠着等待对方做出反应。他对于自己阴沟翻船的故事很揪心,一直都想找个水平相当的同行聊聊这个问题。但孙铿没给他任何机会,直接就把他发配到了南疆。这时遇上自称师承双派学术的人,也顾不上此时天色已晚。心中求知之心欲燃欲烈。 吕嫣闪身从月亮门里出来,她已经穿上了白袍,一副大口罩遮住了绝美的容颜。朝灵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她望着白静炘道:“没想到在这荒僻之地,还能看见信安白氏的名医。若我所料不差,您应该是白老的嫡孙白静炘吧。” 对方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白静炘有些惊奇。听她口吻中对自己的祖父颇为亲近,思虑再三都没有想起这人究竟是谁。只好欠身道:“正是。” “原来真的是白家哥哥。请坐。”吕嫣似笑非笑道:“灵儿,去砌两杯茶来。” 灵儿听命去了,临走时依然疑惑的望了白静炘一眼。不明白自己的老师为什么会对这医师另眼相看。难道信安白氏很有名不成? 两人相对而坐,正是平辈之间讨教交流的格局。吕嫣摘下口罩,朝白静炘笑了笑道:“最近南下的本土医师日益增多,小妹不胜其扰。之前多有得罪,白家哥哥且不要介意。” 白静炘心中依然还在思索这人究竟是谁。听她熟稔的称呼,应该对自己家世了若指掌。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还有这样一位故人。思虑再三,还是将自己的疑问讲了出来。“不知您怎么称呼。”白静炘说这话时,禁不住额头冒汗。对方叫出了自己名字,而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对方的来历。这当庭问名姓的事情,真真是非常尴尬的。 “我姓吕,单名一个嫣字。当年白家哥哥前往帝都找我乔师,我恰在一旁侍立。故有数面之缘,白家哥哥那时天资绝艳,自是不会注意到我了。” 白静炘这才想起,大约十年前的旧事。那时自己刚刚在信安一带闯出名头,想要去了解官派医学,以采两家之长。孤身一人前往帝都长安,在叔爷爷白波平的引领下,跟乔季盘桓了数日。他这一手野外急救的手艺,便是那时跟乔季学的。不过,官派医学终有自己的短处,当然本土医学的弱项更多。两者势同水火的对垒也让乔季有些为难,一直在想着一个打破对垒,寻求共同发展的路子。也因此,一度动了收白静炘为徒的心思,但白静炘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否则,如今信安小神医就不复存在,而是长安小神医了。 乔季带的学生很多,但真正称之为的徒的却寥寥无几。当时跟在乔季身边的,白静炘仔细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那个扎着羊角辫,还未及?的小女孩儿。不由失笑道:“女大十八变,没想到吕师妹已经如此漂亮了。” 他与乔季有半师之谊,因此这时称吕嫣一声师妹也不算为过。吕嫣笑了笑,知道这眼高于顶的小神医已经想起了自己的来历。不过,她还有一个疑问,以白静炘的名头手艺,断然不会到绿岛来讨生活。她暗暗打量白静炘的穿着,发现对方衣着寒酸,容貌间隐约有风吹雨淋的沧桑。难道……他家是有了什么变故不成?吕嫣暗暗想道。 这时灵儿端了茶来,白静炘早已喝厌了船上味道古怪的淡水,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舒服的吐出一口气道:“吕师妹,我有一个疑问。苦于无知音相询。老天怜我,让我遇见了你。请帮我解惑,若不然怕是这辈子都不能瞑目了。” 吕嫣见他说得可怜,不由笑道:“白家哥哥已经成名数年,小妹不过初出茅庐而已。不敢说什么解惑,但请你提出来,我们共同探讨就是了。” 白静炘一直对那个治疗晕船的方子耿耿于怀,明明一开始的时候,疗效显著,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孙铿突然翻脸。他从药效药性上考虑许久,都没有发现什么疏漏。心想从官派医学上找个明白人来揣摩,恰好就遇见了吕嫣。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赶巧了。从问诊台上取来毛笔和纸,龙飞凤舞的将自己那方子写了下来。双手呈到吕嫣面前,道:“吕师妹请看,这个方子有何不妥之处?” 吕嫣接过药方,满眼都是鬼画符一般的字。这也是医师们的通病,写出来的药方除了同行几乎谁都看不懂。灵儿只是瞥了一眼,就感觉眼前发晕,更别提去一个个把字认出来了。吕嫣看了一眼药方,沉吟道:“居然用上了洋金花,看来是剂猛药。白家哥哥这是用来治什么病的?李师教过我,本土医界,常用洋金花做麻醉的原料。难道……和最近皇家医院推行的马非效果类似?” “嗯?”白静炘探询的望着对方,医者天性,听到一个陌生的药名总想了解这药的药性。 “哦。这是军事研究院医学所的最新产品,是从罂粟里提取出来的强力镇痛药剂。正在进行人体试验阶段,等过一段时间,就准备推行到全军之中,用于战场急救手术的麻醉。” “罂粟?”白静炘忍不住皱眉道:“那可比洋金花更危险。研发这药的人,脑子怕是坏掉了。” 吕嫣忍不住笑道:“领头研究这药的人,就是孙铿。” “嘶!”白静炘听了这名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怎么忘了这茬。那位天神一般的帝婿,传说中的先圣皇帝转生的家伙,竟然对医药学也是一样的精通。难道自己这药方,被他瞧出了名堂?他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排除到脑海之外。 吕嫣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位眼高于顶的小神医怕是从孙铿那里吃了瘪,所以才沦落到此等地步。不过那位可真是心狠,这白静炘和白紫苏可是嫡亲兄妹;就算没有这层关系,看在已故白大将军的面子上,也不能把白静炘整治的这么惨。这之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真是让人费解。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有些冷场。忽然一阵脚步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心思,白静炘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英武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穿着一件没有衔志的近卫军军服,四处打量了一眼,目光落在吕嫣的身上。 “怎么还不去睡?病人要灵儿去看就好了。”男子皱眉道:“你已经被齐大志那厮使唤了一天,一点都不觉得累吗?”来人正是李云晓,两人自从确定了关系后,就堂而皇之的住在了一起。 白静炘心道:这原来是吕师妹的夫君。再一看时间,已经是临近子夜了。顿感唐突,起身道:“不知不觉,已经半夜了。这样,吕师妹你先研究这药方,白某告辞了。” 吕嫣嗔怪的望着李云晓道:“你口气最近是越来越冲了,怎么?怕了?” 李云晓乜了白静炘一眼,点头坦承道:“船总是修不好。今天先导舰队已经到了,那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这儿。我怕再不跑,就没什么机会了。”他低头朝吕嫣微微凸起的小腹瞄了一眼,撇嘴道:“我可不想让还没出世的孩子失了依靠。” 吕嫣听他心中顾念自己娘俩儿,心中欣喜。脸上却依然带着嗔色,没好气的道:“这位是许久不见的故人,我才不看那些劳什子的病。云晓,你过来见一见。这位是信安白静炘,也是个医师。” 白静炘已经准备走了,听吕嫣强行介绍,自然一时半会儿走不得。只好欠身朝李云晓行礼,他自从被孙铿手下的兵整治过一次之后,就落下了病根。看见身穿制服的人就心里打怵。这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阳刚的军旅气息,更是让白静炘心中敲着小鼓,唯恐一个不慎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来历,被重新发配到那个吃人的大岛上去,永不见天日。 李云晓感到了对方的惧意,还道对方是怕了自己恶形恶状的样子。他忙笑道:“既然是嫣儿的故人,那就怪我太过唐突了。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今夜不妨留下来,好好盘桓几日。” 白静炘哪里敢留?这家伙身上穿着的军服,一看就知道跟军方关系匪浅。一再的告辞想要脱身回去。 倒是吕嫣看出了端倪,笑道:“白家哥哥别怕,我夫君跟军方没有半点关系,今夜权且留下来,明天一早再走不迟。再说您这药方,还没有告诉我它究竟是用来治疗什么病的。不说出来就走的话,小妹怕是整晚都不要睡了。” 第三十六章猛士11 白静炘老老实实道:“这是我用来治疗晕船的药方。” “治疗晕船?”吕嫣思忖了几秒钟,点头道:“有一点道理。不过……怎么说呢,洋金花还是有一定毒性的,在没有经过大规模实验的情况下,用这种方法可能会产生一定的危险。” 白静炘道:“确实。”他看了李云晓一眼,欲言又止。沉吟了片刻之后,决定还是如实道来。吕嫣的背景身份虽然不俗,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事情而去告发他。“我用泉州本地村医的名号,将这方子交给了孙铿。”他老脸微微一红,有些惭愧的道:“不知为何,孙铿一开始很欣赏,还给了赏金。可是后来却突然翻脸,不仅收回了赏金,还把我抓了起来。” “那一定是出现了问题。”吕嫣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也许有人对你这药产生了不耐受性。所以他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我当时在考虑配伍的时候,曾经参详过这个危险。但是那边要的很紧急,我想大规模的晕船发生,要的就是快速而简便的治疗方式。于是就没有使用药剂中和它的毒性。问题是不是出在这里了?” “这药量已经很小了,又是炙烤之后吸服。”吕嫣道:“真正被人体吸收的,实际上很少。除非有的人对这个药性极度不耐受,否则不会出现太大的危险。也许,这个人刚好是那家伙在乎的人。所以白家哥哥你才遭受了这无妄之灾也说不定。” “等等!”李云晓忽然对这家伙产生了一丝兴趣。“我听你们两位言谈,老兄你是不是被孙铿那家伙整治过?” “哦。”白静炘感觉脸上开始发烧。他神色不自然的道:“是我做事欠考虑,帝婿万事皆通。”他牢牢记着华子的话,虽然心中大不以为然,可话语里却不敢透露分毫。 “不管如何,总归是被他整治了。”李云晓重重一拍大腿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就凭此你我也应该好好的聊一聊。” “天色已晚,我该回船上了。”白静炘告辞道。 李云晓揽住他的手臂,亲热的道:“怎么能说走就走?告诉我是哪条船,明天我去找船主给你说情。我去整点儿小菜,咱们边喝边聊。”也不容白静炘分说,自去收拾准备了。 吕嫣如何不知道自家男人心中的小九九,她掩口打了个哈欠道:“白家哥哥今晚就留下吧,街上宵禁了,你一个人回去多有不便。小妹先去休息,明日再跟哥哥探讨。” 吕嫣身怀有孕,这情况一开始就落在白静炘眼里了。偏偏她并不做为人妇的打扮,这不免让他想得多了一些。难不成这位小师妹是跟人偷跑出来的,家里并不知情?心中如是想着,不由多看了李云晓几眼。 李云晓在诊所门口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左手拎着两坛甜酒,右手提着一串虾蟹。炉上支起小锅,顺手就将这些海货丢进锅里煮。给白静炘斟满了一杯酒,笑呵呵道:“老哥在哪条船上?” 白静炘道:“是大江号。”他打量着李云晓,皱眉道:“你可知道吕嫣的身份地位?” “知道又怎样?”李云晓不以为然道:“财相他老人家又不可能派了家丁来把我们拖回去。再说我们又不是私奔出来的,才不怕他哩。” 他一口把杯中酒抽进嘴里,思索着道:“大江号……莫不是华子的那艘船?老哥你这运气倒好,竟然勾搭上了绿岛的副村正。” 白静炘摇头道:“我跟船主也没什么交情。是因为我救了他船上的一人,他船上正缺医师,于是就把我捎上了。” “你你你……你就是救下信虎少爷的人!” 白静炘的话音刚落,一直没睡的灵儿就蹭蹭蹭从月亮门里跑了出来,指着他鼻子惊道。 “信虎少爷?”白静炘摸着鼻子道:“如果他姓姜,那就没错了。” “你还救了姜信虎的命?”李云晓越发觉得这人有意思了。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三分兴趣的话,这会儿就已经有十分的兴趣了。他请白静炘饮了杯中酒,又殷勤的续上了一杯。“我跟姜四、姜五也有点交情,哪天把姜信虎那家伙喊来,让他给你磕头致谢。” 白静炘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不过还是正色纠正道:“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 灵儿道:“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白静炘空着肚子两杯酒下肚,酒意上涌,脸颊酡红。随意瞥了灵儿一眼,点头道:“我猜你一定想问,你叫不出名字的那味中草药是什么。” “你知道?”灵儿顿时眼睛发亮,“如果你能告诉我,我就去给你们摘几个面包果做晚饭。” “是苦楝叶心。”白静炘道:“快去给我们烤面包果吧,我得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灵儿这时才察觉出来,这医师竟然对自己还没有出口的问题未卜先知。她不急着先去烤面包果,而是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这很简单。”白静炘打了个酒嗝,指了指月亮门道:“你的老师刚才说过,她并不给人看病;我到医馆之前,正好看到姜四和姜五他们离开;最重要的一点,我在给姜四敷上的草药里,小蓟和刺儿草都是惯常见到的,唯有那一种,我只在泉州和南大陆见过。别的地方都没有,真是奇怪。” 李云晓好容易等他讲解完毕,这才打发了灵儿去给他们烤面包果端起酒杯道:“大江号的船主华子跟我交情不错,他那条船是做贩奴贸易的,收留你这样出色的医师,太浪费了。不如这样,雪风号也缺一个医师,有没有兴趣?” 白静炘从南大陆辗转回来,对帝国正在进行的贩奴贸易感慨万千。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当年这些魔人的祖先把南大陆上的土著差不多吃光,占据这块大陆数百年之久。如今后代却沦为被交易的商品,装进船舱里运到迫切需要人力填补的帝国北疆。 他没有考虑太多的时间,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就不胜感激了。不知你那条船上做什么生意?” 李云晓神秘的笑了笑,“过几日你就知道了,先容我卖个关子。等明日我就去总督府找华子。” 翌日。绿岛总督府。 绿岛上的人众并不知晓,在昨日赶来的帝国先遣舰队中载着一位大人物。帝国海军部总长闫长顺正式移署至绿岛前线基地办公,意味着帝国的南大陆开发战略已经箭在弦上。 齐大志虽然在绿岛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但在帝国本土的大人物眼中,他的地位还是太低。把风景最好的二层让给了闫长顺以及海军各分舰队指挥官们,绿岛总督府的办事人员们集中在了一个大房间里处理各项公务。 李云晓找到这里的时候,正好遇上一天之中最为忙碌的早晨。出海的船主要办理出港手续,昨夜刚刚入港的船主要缴纳驻留费用。这间差不多十米方圆的房间里,装满了风情各异的船主们。各种浓烈的气味交杂在一起,即使开着窗,点上最为珍贵的龙涎香都压不住这股中人欲呕的怪味。 推开最靠内一个隔间的门,一阵激烈的争执声便传进了李云晓的耳朵。齐大志和谢子华两人脸红脖子粗的对视着,像极了地下赌场里捉对厮杀的斗鸡。僚属们都跑光了,这会儿才没有人敢触他们的霉头。 看见李云晓探进头来,两人各自哼了一声,止了争执。却谁也不看谁,谢子华把头昂到与天花板平行,仔细研究着蜘蛛的八条腿;齐大志烦闷的点着了烟卷,抽了几口又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 “两位,这是怎么啦?”李云晓晃了进来,顺手带上了房门。他目前在绿岛上担任着民兵教头的职务,也算是岛上的实权人物。坐在齐大志面前,抽出烟包里的卷烟点上一枝,慢悠悠抽了一口笑道:“有进项总是好事,总好过大家一起站在岸边喝西北风吧。” 昨夜的事情他第一时间就知悉了,不过多放了十几条贩奴船进港的小事。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因缘巧合让齐大志成了绿岛的总督,其实谢子华的性格才更适合一些。齐大志作为一个军官还勉强合格,若是担任这种集军官、商人和官员于一身的总督而言,实在太过温良了一些。比如他极端厌恶目前正在进行的贩奴贸易,这就差不多把自己放在了绿岛利益体的对立面上。 要知道,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都是做这个行当的。齐大志自己领着帝国发的薪水,可其他人并没有啊。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代理人——谢子华也就凭着绿岛本土村民的支持,形成了与齐大志分庭抗礼的局面。至于齐大志为他们争取到的国民身份和姓氏传承,那毕竟是虚的,可没有金灿灿的帝国金元看着养眼。 “你们要挣钱,我不拦着。”齐大志闷声道:“但请诸位吃相好看一点儿。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不需要我多说了吧!要不是海军弟兄拦着,怕是丢下海的还要多上一倍。他们早晚都是帝国的子民,为什么不多一点点怜悯?” “怜悯?”华子冷笑道:“在南大陆上生存了数百年而没有灭绝的部落,你以为他们的血统和我们一样纯粹?怜悯是有的,但不是对那些奴隶。他们只是商品,商品!” 第三十七章故乡1 “别忘了,在我流落到这座岛上以前,你们和他们一样。”齐大志沉声斥道。 华子的话堵在嗓子眼,轻蔑的望着齐大志。李云晓见事态不妙,连忙打圆场道:“华子,你少说几句!老齐,你也消消气。外面人都支愣着耳朵在听呢,你们这绿岛两大巨头,可不能闹别扭。” “什么两大巨头,不过是帝国养的两条狗而已。”华子不满的咕哝着,气哼哼的坐了下来。 齐大志耳朵甚尖,听见了他的抱怨。不由冷笑道:“如果你感觉做狗憋屈,完全可以不做。没人拦着你。” 华子紧紧咬着嘴唇,怒视着他。他没法反驳这话,只能听着。绿岛上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和他的老师给的。他当然可以选择自由的去做一个贩奴商,但那样也意味着自己所获得的地位,利益全部成了泡影。那些族老们仰仗自己的权位,而当他失去了那一切,谁会多看他一眼? 齐大志叹了一声,“华子,你变了。也许我真的应该让你冷静一段时间。” 李云晓忙制止道:“老齐,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华子帮你良多,万一在这节骨眼上你做什么事,对你和绿岛都不太好。” 齐大志心中权衡了片刻,终是不忍心收回他的权力。从他来到这座岛上以后,跟他最久的是哑巴,其次就是华子。李云晓这话说得不错,华子帮他很多。但自从贩奴贸易开始以后,金灿灿的帝国金元晃花了绿岛村民的眼睛,也遮住了华子那颗纯良的心。穷怕了的村民们成为帝国贩奴贸易最坚定的支持者,同时也是最为不择手段的一群商人。 从贸易开始到现在,多少无辜的妇孺被抛进深不见底的南大洋,他不想数,也不想算。但他知道,如果帝国需要,那么这样的惨剧还会持续的上演下去。 疲惫的长叹了一声,齐大志瘫坐在椅子上。抬了抬手道:“华子,你好自为之。我的耐性不会太长久。” 谢子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抓起帽子朝外走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是怕了。他忘记了齐大志不仅仅是自己的朋友,还是帝国的官员,是全体绿岛村民的衣食父母。如果他真的一意孤行抛弃自己,去寻找另外一个听话的代理人,那么等待自己的真的就是末日。不会再有优待,也不会再有众星捧月的光荣。 李云晓追了出来,揽住华子的肩膀道:“今天你是怎么啦?老齐可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你这么惹怒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我可不会常常正好碰上这场面。” “今天还是多谢你了。”华子心有余悸的喘了几口粗气,感激的道:“说罢,是想现金感谢还是酒席感谢!李大哥你尽管吩咐,小弟听着。” “咱们哥俩谈钱就见外了。”李云晓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个人,想从你手里要过来。” “谁值得李大哥您亲自找我来要人?”华子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来,“莫不是您看上了哪个小女奴,不想让吕神医知道?” “滚你的!”李云晓没好气的道:“那批女奴是要送到北疆配给军队的,谁都别想打她们的坏主意。我说的是你船上新招的那个船医。” “哦!是有这个人。”华子想了许久,终于想起白静炘来。他感觉今天被齐大志气糊涂了,有些气馁的道:“那家伙的来路可不好,你要走了恐怕会有点麻烦。” “不就是被发配到南大陆的罪囚吗?”李云晓道:“我去找齐大志分说,赎罪金我给他缴。”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华子诚心想感谢刚才的恩情,爽快道:“那个人是你的了。但你可得给兄弟物色个好点的船医,大江号马上就要出海了。船上没镇场的可不行。” “包我身上了!”李云晓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告别了华子复又奔回总督府。 齐大志的气色好了一些,坐在办公桌前心不在焉的看着一份文件。听见房门声响,抬起头来,不咸不淡道:“怎么,为华子当说客来了?” “是,也不是。”李云晓坐了下来,伸出手又要去抽齐大志的烟卷。却被齐大志眼疾手快的按住。 “这是临来前院长特意送的,想抽自己弄去。” “你又不是烟鬼,留着这玩意做什么?”李云晓挣了几下,没有挣开。不满的哼哼道:“还不如给了我,比存在你的保险柜里等着发霉强。” “点一根,就想起家乡来了。”齐大志悠悠叹道,从烟包里抽出两根,丢给李云晓。自己也点上一根,夹在手指间任由它燃着。 “看来咱齐督这是思乡病犯了。”李云晓打趣道:“早就劝过你,在岛上找个女人。你总是不听,这下连个说心里话的都没有。后悔了吧?” “为国效力岂敢惜身?”齐大志说了一句套话,又叹道:“其实是找不到合适的。” “华子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放在女奴营里已经快半年了。你呢?一副刚正不阿的鬼样子,做给谁看?”李云晓刺了他一句,又道:“我才懒得管你跟华子之间的破事。这次来,是想找你赎个人。” “赎人?”齐大志的眉头皱了皱,表情认真起来。“你想赎什么人?” “一个犯了事被发配到南大陆上的罪囚。”李云晓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动动嘴,再写一张文书的事儿。以你的能力,办到轻而易举吧。” “犯了什么事儿?”齐大志不为所动,追根究底问道。 “去投奔你那老师,结果用错了方法。被当做投机的无良医师,阴差阳错给发配到南大陆上去了。要不是因缘巧合救下了姜四,怕是这会儿早就变成了粑粑。”李云晓简单的将白静炘的过往说了说,又道:“人是没有问题的。吕嫣已经确认过了,是皇家医学院乔季医师的学生。”他翘起大拇指道:“医术不弱于吕嫣的神医。” 齐大志不怎么相信李云晓,但对吕嫣却保持着绝对的信任。他点了点头道:“我可以去写这个申请。但你打算让他怎么办?” “自然是在雪风号上当船医了。”李云晓理所当然道:“未来半年肯定是在海上过的,有个靠谱的医师,总好过我的孩子生产时抓瞎吧。” “还是要走?”齐大志脸上表情一黯。 “要走。”李云晓肯定道:“我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大洋的深处才是我的去处。” “不能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走?”齐大志道:“最近海上可不太平。就凭雪风号一条船,我真担心你们以后的安全。” 李云晓默默道:留在这里更不安全啊。可这话无论如何是没有办法跟齐大志说得,只好笑着作出豪情万丈状。“男人么,不就是为了冒险而生的吗!” “随便你。”齐大志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不能言说的隐情,也不说破。“那人叫什么名字,总不能让我去猜吧?” 李云晓心想:齐大志就是个这样的人,如果他认为这是对的,那么不需要任何报酬他都会给你办成。如果他认为是不对的,那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把白静炘的名字写在纸上,交给齐大志。李云晓道:“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明天到这里来等结果。”齐大志扬了扬纸条道:“什么时候离开?我准备酒席为你饯行。” “得了吧!”李云晓笑道:“在绿岛的单身汉里,齐大志的酒席最不值得期待。还是我请你吧。临走前会告诉你,大家一起去聚聚的。”说完他轻佻的朝着对方敬了一个军礼,大笑着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齐大志摇头自语道:“欺负铃铛不在这里,就低估了我的厨术了吗?”他低头将纸条上的名字读了三四遍,然后提笔拟了一份申请。待墨迹稍干,带着纸条离开了办公室,出门沿着走廊上了楼梯。路过闹哄哄的二楼海军部队办公区,他没有多看一眼,沿着楼梯右侧,步履轻快的上了三楼。前脚刚一踏上三层的地板,他的胸前就被一双手挡住。 “齐村正,请出示你的证件。”一个面带稚色的少年军官警惕的望着他,右手搭在枪柄上。在他的身侧,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军官伸出双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了,证件。”齐大志连忙后退一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证件,递了过去。 “核对无误,请进吧。”少年军官朝他歪了歪头,中年军官这才放下双手,活动了一下肩上的步枪,依然警惕的望着齐大志。 齐大志对两人微笑了一下,拈着文件走上了三层的走廊。朝最中心的一个大房间走了过去。站在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门没有锁。”房间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云晓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他日思夜想要逃避的人,已经随着先遣舰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绿岛上。 入目所及便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办公桌上凌乱的书籍文件堆积如山。孙铿从文件山后抬起头来,看见齐大志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你好,院长。”齐大志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第三十八章故乡2 “坐。”孙铿朝旁边的沙发上指了指,然后直起身来把自己摆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让他的肩背时常酸痛,他已经开始有点担心,自己到不了五十岁就要驼背了。 “院长,这是一个申请赎回囚犯的文件。”齐大志将文件摆在孙铿面前,毕恭毕敬道:“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去询问,所以过来找您。”他将白静炘的过往简单的说了一遍,然后等着孙铿发落。 孙铿听了,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当时发落的那人,居然阴差阳错辗转到了这座岛上。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肯帮他脱身的人,看来这小子倒不完全是投机的家伙——一定还有些本领傍身的。只是他看到这名字时,明显的愣了愣。 “白静炘……”孙铿皱眉思忖了几秒钟,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院长,不行吗?” “不……”孙铿淡淡道:“我怕是辜负了某些人的好意。”他轻轻按下面前的电铃,几秒钟后,房门推开了。林光一出现在他的面前。 “您有什么吩咐,院长阁下。”林光一侧头看了齐大志一眼,目光落到孙铿面前的书桌上。 “我想我们把鞭子打在了自己人的身上。”孙铿托着腮苦笑道:“白二前段时间送来的信上说过这个人。” “您准备如何补救呢?”林光一想起了那个瑟瑟发抖如同鹌鹑的医师,嘴角勾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去拜访一下吧。故人之后,总不能这样装不知道糊弄过去。”孙铿望了齐大志一眼,“今天晚上如何?” “学生谨遵吩咐。”齐大志个人自然没有任何观点。 “顺便也该揭开一些谜团了。”孙铿咕哝了一句谁都没有听懂的话。 对于李云晓来说,秦历717年八月三十日这天是无比平凡的一天。 早晨从总督府出来之后,他径直便去了绿岛民兵大队。在那里呆了一个上午之后,他离开了大队驻地,前往了正在建设中的绿岛二号港。 雪风号正在船坞里等着他。 姜信虎为了表达他们之间的友谊,将雪风号赠送给了他。李云晓在得到了这条船之后,便立刻开始了准备已久的逃亡计划。他知道:绿岛并不是绝对安全的避难所,早晚有一天,孙铿那家伙会到这里来,揭穿他的一切,夺走他的自由。 他绝不容忍这样的情况在眼前发生,所以务必要在孙铿到来之前扬帆出海。带着他的爱人和朋友一起,离这个鬼地方远远的。 雪风号经过改装之后,已经不复原来的模样。通过齐大志的关系,他弄到了一张帝国海军远洋海巡舰的图纸,并请了姜族的船师对这艘船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改造。最为显著的变化出现在船舷两侧,取消了大而无用的前装滑膛炮,而使用了泉州造炮厂的最新产品。射速更快,威力更大的后装三十七毫米舰炮——更大口径的舰炮不是没有,不过那不容许装载在民用船只上。对于一条将要在风暴洋诸国游历的远洋船而言,这样的口径足以吊打大多数国家的主力战舰了。 在船上跟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商量了一会儿,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日头已经偏西。他站在岸边看着他的希望,夕阳把战舰的影子拉出好长。海岸线上泛着肮脏的泡沫,来这座岛上讨生活的工人三三两两的从他身边经过。 真的要离开这安逸的日子吗?李云晓这样问着自己。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肯定的点了点头。跟齐大志的玩笑话又浮上心头,男人为冒险而生?真是笑话!他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一生出来就没了父亲而已。 在码头上一直呆到夜色降临,算算时间吕嫣这时候已经回来了。他站起身,又交待了一些需要加紧进度的事情。这才晃晃悠悠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想必白静炘那家伙等了一天,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吧。这样的心态容易让他更快的作出于己有利的选择,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丢弃的也是容易。 诊所里,已经有了几个不速之客。 山泉水冲泡出来的云雾茶,房间里泛着浓郁的茶叶清香。一向挑剔的吕家大公子的神色松动下来,抿了一口清澈见底的茶汤,颔首赞许道:“还不错。” 对于在海上漂泊了不知道多久的汉子们而言,这样的水足以让他们用生命去交换。在吕耀辉心里,却只能换回一个“还不错”的评语。看来自己的哥哥在这条航路上并没有吃过太多的苦头,吕嫣撇了撇嘴想道。 似乎感觉到妹妹不屑的想法,吕耀辉抬起头望着她道:“你想好了吗?留给你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想好什么?”吕嫣把玩着精致的茶匙,心不在焉道:“有些事情是不用去想的。还是大哥你装惯了孝子,准备拉着我们姐弟一起来陪你做游戏?” 吕耀辉感觉自己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瞥了站在窗前的那人背影一眼,发现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妹妹之间的私下交流。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丝阴狠的笑容。“放心,我不会让那个男人活着从这座岛上离开的。” “你可以试试。”吕嫣眼神一冷,注视着吕耀辉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吕耀辉居然有了一种恐惧的感觉。吕嫣眼中蕴含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家里养的那只带崽的家猫。幼时不太懂事,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带那只猫去花园玩。那只家猫给了他惨痛的教训,血淋淋的伤口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耳根后面。吕家大公子的嘴角抽搐着,故作轻松的转过头去,打量着房间中的陈设。 孙铿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景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轻声笑着问道。 “身上军人的烙印很深,一看就是个老行伍。”齐大志对孙铿不敢有丝毫违忤,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自己对李云晓的观感说了出来。“但总是有种不安全感,仿佛这里是北方前线,魔族人马上就要打过来的样子。” “他就是个老军人。”孙铿脸上依旧带着微笑,目光扫过诊所大厅,在吕嫣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略微提高了声音道:“当年萧显在占城设伏抓过他一次,被他很机警的逃掉了。那一次,他舍弃了一个准备用一辈子陪伴他的女孩子。不知道这一次,他又会舍弃什么。” 吕嫣轻哼了一声,冷冷道:“孙院长您不用为我操心,就算他一个人逃走了,我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看来你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孙铿似笑非笑道:“不过,他这一次逃不了。绿岛不是占城,外海目前已经被全面封锁,片纸不得出海。如果他想死,不妨去试试帝国海军的火力。” 吕耀辉恐吓她的时候,她心里并不害怕。可是这个男人淡淡的说了几句,她的心里就开始莫名担忧起来。她忍不住道:“他的罪名并不至死,您不能杀死他!就算……就算他曾经冒犯过您,但事后也用行动作出了补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您得救命恩人。” 孙铿嘴角勾出一丝微笑。“看来他什么都对你讲了。我可以断定这一次他是不会逃走了。只不过是想跟他打个招呼而已,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是杀人魔王。” 诊所门前的大街一如往日般宁静,但李云晓却从这片宁静中嗅到了一丝潜藏极深的杀机。他倚在墙角里,已经站了快要半个小时。他知道,如果自己向前迈出一步,也许就再也没有离开这座岛的机会。如果他转身离开,那么凭着自己对这座岛的了解程度,在短时间内那个人的卫队还真的不那么容易逮到他。 是走,是留?李云晓只感觉自己的双腿仿佛挂满了铅块,想要抬起来都无比的困难。 诊所大厅中,白静炘僵立着。他可以向已故的叔爷爷发誓,这绝对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情况。也许他应该做上一点什么,为了这对可怜的情侣。他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脚步,朝黑黢黢的门外看了一眼。 还没等他站起来,一直站在他背后的少年军官就跨前一步,轻轻的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喝道:“老实点,不要乱动。” 白静炘立刻僵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隐蔽的意图都会被对方发现。苦笑一声,老实的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李云晓想了很久,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嘴唇翕动着,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我已经负了别人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仿佛放下了千斤的担子,他的脚步轻快起来。从墙角走出来,立刻感受到了数道从暗处射出来的目光。他自动忽略了那些充满警惕的眼神,用平稳的速度前进,穿过大街,来到诊所大门前。他的手按在门环上,停留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对于他和暗处的人来说,似乎比一个世纪都要长。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双手背在身后,笑容可掬的望着站在窗口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你好啊,孙铿。” 第三十九章故乡3 林光一和薛汉臣两人同时摆了摆手,随时准备破门而入的士兵们退了下来。 “没想到他居然会自投罗网。”薛汉臣抓了抓下巴,有些气馁的道。 “总好过动刀动枪。”林光一轻声低语了一句,歪了歪头道:“收队。” “我们真的不准备一点安全措施吗?”薛汉臣朝着房间里比了一个枪的手势。 “没那个必要。”林光一道:“局势尽在掌握之中,准备一辆马车准备把人带走就好。” 诊所大厅里,孙铿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对方,淡淡道:“又见面了。” “我虽然救过您的命,但也犯不着这么惦记。从北方到南方,从占城一直追到绿岛。”李云晓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现在,您终于赢了。要杀要剐,都随你喜欢。” “想要找到你,只是为了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孙铿沉声道:“一些我们都很重视的真相。比如……当年到底是谁出卖了国防军第一四三卫。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李云晓冷冷道:“我麾下的士兵又不会活转过来了。你能让他们都活过来吗?” 孙铿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李云晓轻笑了一声,“纠结那个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讨论一下我们的抚恤问题。无论是谁出卖了他们,战死在边疆的帝国士兵的抚恤并没有到账。这件事,您想必是知情的。” “是。”孙铿坦承道。 “那您是不是也知道,有很多士兵的家人并没有撑过之后的那个冬天?”李云晓的声音尖利起来,他望向孙铿的眼神也显的有些鄙薄。 孙铿只有默然。 “从玉门关逃出来以后,我走过很多地方。一半是逃亡,一半是想要看看帝国为我们做了什么。但我没有看到让我开心的事情。西京军籍处的军官们在秦历716年新年来临前,每个人都分到了两条羊腿。但他们却没有钱给于治的母亲送一筐木炭,于治的母亲冻饿交加,死于秦历715年的年底。院长阁下,您可知道?”李云晓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于治是我的兵,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胸前有七条创口,最深的那条,让他的肠子寸断。他把肠子塞回肚子里,又跟狼骑兵们死斗。他为帝国而死,帝国可为他流泪?我们流血了,你们又付出了什么?” “我很抱歉。”孙铿咬着嘴唇,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已经听够了抱歉。”李云晓摊了摊手道:“我不想再听,所以我不断的逃避。但您显然并不了解我的苦衷。国防军第一四三卫死于一场阴谋,但这与将士们有什么关系?无论有阴谋还是堂堂正正的死战,我们都没有犯错。我们都尽了一名军人应该尽到的义务。为什么要让他们流了血,又要流泪?” “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 “对不起,我不想听您的苍白的解释。”李云晓嘲弄得笑道。他伸出双手,“现在你可以把我带走了。但我只有一个请求。”他的目光停留在吕嫣身上。“善待我的女人和孩子。” “不……”吕嫣泪光盈盈的望着他,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我阴险的引诱了这位漂亮的小姐,温柔的姑娘。”李云晓轻佻的道:“我承认有不可告人的意图,所以请你们原谅她。都是我的错。” 吕耀辉听他坦言,忍不住怒气勃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这个人渣。” “是大舅哥么?”李云晓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这姑娘肚里的孩子以后会叫你的父亲外公,会叫你舅舅。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很欣慰。” “我不会让他出世的,相信我的能力。”吕耀辉冷冷道。 “你敢!”吕嫣双手护住隆起的腹部,冷然注视着自己的兄长。 诊所房门开了,林光一走进来,将李云晓带了出去。转身临出门前,孙铿沉声道:“我只能给你一个承诺,一四三卫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了。” “哼。”李云晓回他一个冷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坐在马车上,林光一丢给他一支烟。李云晓这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谢谢。”李云晓点燃了烟卷,喷吐出一口烟雾。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林光一淡淡道:“你终于让那个混账的滥好人清醒了一些。让他明白了做好事并不一定能获得好的回报。有时候会收获怨恨,甚至仇视。” “嗯?”李云晓疑惑的望着对方,不明所以。 林光一笑了笑,轻轻敲了敲车厢壁。坐在驾驶位的车夫立刻驱赶战马前行,缓缓的驶向远方。 诊所大厅里,白静炘忍不住开口道:“他是个好人。” “你也是好人。”孙铿苦笑道:“在场的各位都是。”他神情有些落寞,朝门外走去。站在门口,突然顿住身形。厉声喝道: “薛汉臣!” “在。”薛汉臣出现在他的面前。 “把李云晓的家眷保护起来。”孙铿冷冷注视了吕耀辉一眼,沉声令道。 吕耀辉读懂了他眼神中的警告之意。他无奈的摊了摊手,低声自语道:“那毕竟是我的妹妹。虽然我不喜欢那孩子,可那毕竟是我的外甥。” 薛汉臣故意装作没听到他的抱怨,横身挡在他与吕嫣之间,伸手虚引道:“请吧,吕公子。” “见鬼。”吕耀辉顿感一个头俩大。望着孙铿萧索的背影,摇了摇头追了上去。 “不要试图安慰我,我心情很差。”孙铿转头看见是他,呼出一口气轻声道。 “只是想陪您一起走走。”吕耀辉欠身恭谨道。过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心中疑惑,“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击中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我打算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孙铿开着玩笑,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但他说得是事实,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有办法给予更多的干预。” “那你为什么不把你现在正在做的这些告诉他?”吕耀辉追问道。 “一四三卫的悲剧已经上演了,我只能做到亡羊补牢。”孙铿道:“这是我欠他们的,永远也还不清。算了,不提这个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你妹妹?” “这个么……”吕耀辉语气一窒,沉吟许久方道:“我家的忤逆子女已经够多了,不多她一个。如果你想留那小子一条狗命的话,我想正式承认这个妹婿。” “准备在南大陆寻找一个合适的代理人么?”孙铿探询的望着他。 吕耀辉没掩饰自己的意图,轻轻点了点头。 “好眼光。”孙铿道:“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要为我去做一些事情。等南大陆攻略战结束之后再完全交给你。” “一切都听从您的吩咐。”吕耀辉沉声道。 秦历717年八月三十一日,晴。绿岛,总督府。 李云晓从噩梦中醒来,发现林光一早已经在房间里了。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以及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这位孙铿的侍从官神态从容的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的看着一叠文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看管对象已经清醒过来了。 “这上路饭未免太寒酸了一些。”李云晓皱眉道:“能不能赏几个猪脚啃啃?我已经差不多一年都没吃过那玩意儿了。” 林光一放下文件,冷冷的注视着对方。“你是哪里人?” 李云晓想了想回答道:“林州人。” “林州姓李的人家可不太多。”林光一淡淡道:“难不成是鼓楼街那一带,李老员外的亲戚?” 李云晓打量了他几眼,“老兄您难道也是林州人?” “老乡,挺稀罕吧。”林光一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伸出手指点了点小方桌道:“快点把早餐吃了,别油嘴滑舌的。一会儿带你去见一个人。” “如果是去见孙铿,还不如枪毙我。”李云晓道。 “他没心情见你。”林光一道:“是另外一位大人物。” 半个小时后,李云晓跟着林光一来到了总督府二层的一个房间里。 “闫总长,您要的人已经带来了。”林光一推开门,示意李云晓自己进去。 闫长顺抬起头来,打量着他。“你就是李云晓?” 李云晓点了点头。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绿岛炽烈的阳光照在他的后背上滚烫。 “帝国海军准备任命你为先遣队的队正。”闫长顺将一份文件丢在空荡荡的桌面上,轻轻抬起下巴,倨傲的道:“签字吧。” “您那么笃定我一定会响应帝国的召唤?”李云晓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 “行刑队在门外等着。”闫长顺冷冷道:“我向你保证他们是最专业的。” “我拒绝。”李云晓夷然不惧,转身就要向外走去。 “别忘了你依然还是一个军人。”闫长顺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在军籍处你的状态一直都是失踪而不是阵亡。” “报告长官!军人李云晓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纯粹为了自己而活着的人。他是个无名无姓,漂浮在世界上的幽灵。” 闫长顺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胸口道:“祖国需要你。” 李云晓紧紧抿着嘴唇,双手紧贴裤缝标准的立着。 “给自己一个荣耀归乡的机会。”闫长顺沉声道:“签字吧。” 李云晓深深望了他一眼,向后转身。 第四十章故乡4 秦历717年九月五日,晴。南大洋,南大陆北岸。 雪风号仿佛一只沉睡的史前怪兽,已经静静停在礁石旁两天两夜的时间。 海图、双筒望远镜、罗盘凌乱的摆在指挥台上。船长室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宿醉味道,李云晓胡乱披着一件海蓝色军装,半躺在高背软椅上呼呼大睡。脚边丢着几个空了的酒瓶,随着雪风号的起伏,在地板上咕噜噜的到处滚动着。 夏八方走到船长室门前,客气的敲了敲舱门,但没有任何反应。他怒气勃发,伸腿一脚把门踢开,冲了进去。 “干什么?”李云晓揉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从软椅上直起身来。军装滑落到地上,露出精赤的上身。 “船长阁下,何时出发?”夏八方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问道。 李云晓打了个酒嗝,俯身把衣服捞起来披在身上。“什么时候出发我说了算。”他望着夏八方,脸上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现在不行。”他走到指挥台前,指着前方那片河滩道:“如果我们这时候贸然冲上去,只会搁浅在那片河滩上。入海口的淤泥很深,一旦搁浅,就只有放弃这条船。到时候我们……不,你们需要步行超过五百秦里,才能抵达此次任务的核心区域坎达拉城。” “临行之前,院长让我相信你。”夏八方道:“你是绿岛上除了齐大志之外,最值得相信的人。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这番苦心。” “这信任的代价未免太沉重了。”李云晓调侃道:“我的老婆已经被你的院长阁下送去了千镜岛,而她的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的医师。”他使劲抓了抓头皮,一片灰白的碎屑仿佛落雪一般从两人面前坠下。夏八方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向后退开一步。 李云晓似乎看出了他的不适,抓挠的更加起劲。 “希望你能够抓住时机,尽快出发。”夏八方转身离开了船长室,只留下一脸怪笑的李云晓。 “有洁癖的军人可不是个好军人。”他自言自语着,将上衣套在身上。肩膀上两颗银星在阳光直射下熠熠生辉,晃得他眼睛发花。 重新回到军队之后,衔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隶属关系从国防军军部迁移到了海军部。据他的上司闫长顺所说,通知他军籍恢复的文件已经在送往家乡的路上。但李云晓自己却清楚的很,这简直就是直接把他架在火上去烤。 真不知道以后见到家人的时候该如何解释自己这几年来究竟去了哪里,更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外面又多了一个老婆和孩子。父亲没被气死的话,一定要把自己打死了。 不知为什么,一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心中总是有些小小的得意。但这感觉马上就被强烈的负罪感抵消了,整卫覆亡,只有他还苟活在世上。实在没有什么骄傲得意的理由。 李云晓所不知道的事情是,在他重新回到帝国军方的序列后,对于他的使用,军方内部的高级人士也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统帅部经过详细的调查之后认为,就算没有叛徒的出卖,磐石镇一四三卫的覆亡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其中卫指挥李云晓要担负绝大部分的责任。统帅部认为,李云晓不仅不应该被委以重任,还应该被即刻押送回帝都接受军法审判,深挖磐石镇战斗中的问题,查明情况属实的话,可以处以极刑。 而海军部方面则认为,如果向上追溯磐石镇战斗的因由,一方面是叛徒的出卖,另一方面则是玉门方面指挥上的失误。战斗警报自发出后,磐石镇方面一直都处于最低一层的警戒状态。更何况,那里并非是战役的主要防御方向。硬要把一场战斗的失败都归罪于一个人的身上,是极端不负责任的。甚至海军部总长闫长顺还扬言,如果要启动调查程序的话,建议先从时任玉门方面总长官章质夫和副总长官张广松开始查起,延级而下,看看到底是哪个方面出了问题。 双方的口舌官司一直绵延了差不多半年有余,甚至波及到了玉门方面总指挥官章质夫。海军部因此也和玉门方面交恶,这也是始作俑者孙铿自己所始料未及的。 李云晓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吕嫣并没有如他所想被送到了千镜岛待产。吕耀辉出于对千镜岛医疗资源的不信任,动用了一艘军方快速海巡舰将她送回了泉州。在雪风号即将开始进入南大陆内河段的旅程时,这艘海巡舰刚刚抵达了泉州军港。一脸漠然表情的吕嫣在吕耀辉的陪同下走出船舱,站在泉州军港码头的土地上。 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寸步不离的林光一。尽管吕耀辉已经向孙铿作出了口头保证,但孙铿表示自己并不相信他的说辞。坚持命令林光一全程跟随以保证吕嫣的安全。尽管这命令很无厘头,但吕耀辉还是更加愿意相信林光一此行一定还肩负着其他秘密任务。 “跟我回家吧,父亲和母亲都很想念你。”吕耀辉扶着妹妹的肩膀,柔声劝说道。 “我认为跟你回家之前,应该先去拜见公公婆婆。”吕嫣捧着小腹,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全然不顾兄长已经阴沉下来的脸色。 “堂堂相爷家的千金去给别人做小。”吕耀辉道:“这口气我咽不下。” “帝国崇尚婚姻自由。他情我愿,你管得着么?”吕嫣冷冷回了一句,柳眉扬起。 吕耀辉顿时语塞,回头求援似的望了林光一一眼。林光一装作没看到他的目光,抱着肩膀,仰头望天。 “你们之间,是不是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吕耀辉压低了声音,冷冷望着林光一的下巴。如果可以,他很想把这讨厌的下巴一拳打歪。 “如果你认为是,那就一定是了。”林光一嘴角勾出一丝嘲弄的微笑,吕家大公子之前的人生历程太过顺风顺水,向来都是他整治别人的时候,何时尝过这种无可奈何的滋味? “该死!”吕耀辉完全被这两人打败了,索性放弃了对事态的控制,摊着手道:“随便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与此同时,雪风号也做好了启航前的一切准备。所有的船帆都落下,十六条巨大的木桨整齐划一的摆动着,以不到一节的航速,缓慢的朝着内河的入海口溯流直上。 李云晓站在船头,手中拎着测量深度的铅锤。能不能成功进入这片陌生的海域,都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夏八方站在他身侧紧张关注着,暴露在视线中的刻度一直保持在令人心安的八米水深。这是一个刚好可以让雪风号安然通过的深度。 入海口的长度不超过两秦里,但就是这短短一千米的距离,却几乎耗尽了全船所有人的精力。当他们驶过那片平静的河滩,船身下的水面颜色变得碧绿时,李云晓收回铅锤,一言不发的从船头走了下来。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他摘下挂在胸前的船长徽章,郑重别在姜信虎的胸口上。 “放心!”姜信虎沉稳的点了点头,朝船长室走去。李云晓在甲板上停顿了几秒钟,疲惫的走向自己的房间。 “老李,稍等一会儿。”夏八方从背后追了上来,揽住他的肩膀道:“为什么选在这时候进内河?昨天也在涨潮,为什么昨天不行?” “每个船长都有自己的小手段。”李云晓高深莫测道:“如果被你学了去,还有我的饭碗吗?” “我可是陆军军官。”夏八方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差点就把李云晓蒙骗过去。 “在几年之前我也是陆军军官。”李云晓笑了笑,使劲抓了抓头皮。夏八方立刻便放开了手,离他远远的。 “如果你愿意请我喝一杯,那么我不妨告诉你真相。”李云晓走到舱室的门口,转头扬声道:“酒肴自备。” “没有问题。”夏八方毫不犹豫道。 酒是标准的咸阳稠酒,这种酒精度数极低的乳白色液体已经成功的击败了甘蔗甜,成为新一代海上高级饮料。菜品很简单,几个特侦十一的士兵只是下船转了一圈便带回了丰盛的野味。连带着船员们也混到几只肥美的野鸡佐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云晓惬意的哼着小调,打开了第四个瓷坛。 “为什么昨天不进入海口,而是今天进入。”李云晓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这个原由现在没几个人知道了。”他将一幅简单绘制的地图铺在夏八方面前,喇叭型的入海口后面,一条贯穿了整个南大陆的河流蜿蜒着像条爬行的蛇。 “这是一条挺奇怪的内河。它有一个发源地,两个入海口。”李云晓指着几乎相对的两个喇叭型图标说道。“这条河的涨潮规律也很奇特,单日北出海口大潮,双日南出海口大潮。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是齐大志告诉我的。齐大志为什么知道?是因为他的老婆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那齐大志为什么会告诉你?”夏八方若有所思追问道。 “因为我答应了他,要把他袍泽们的骸骨从这块土地上带回故乡。”李云晓微笑着回答,斟满了一杯酒轻轻泼洒在甲板上。 第四十一章故乡5 要把袍泽们的骸骨带回来。 齐大志这么请求的,李云晓也这么答应了。夏八方沉默片刻,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帝国军人很少会丢下袍泽的尸体。海兵队进攻失利,最后不得不仓皇撤退。一个部五百人,有一多半都丢在这座大岛上。设在千镜岛英烈公墓里的集体墓葬,差不多都是衣冠冢。因此,这也成了王祀和齐大志两人的一块心病。 两人沉默了片刻,再次推杯换盏起来。借着汹汹涌上脑门的酒意,夏八方探询道:“我看你依然还是个纯粹的军人,为什么在面对院长和闫总长的时候还那么不情愿?” “我是个军人,也是个罪人。”李云晓一口抽干了杯中酒,苦笑道:“当面指责你们院长,也是一时激愤。事后想一想,这件事实际上怪罪不到他的身上。一四三卫覆亡,我个人的指挥要占绝大部分的责任。所以我才在苏醒过来之后,没有选择去归队……而是逃了。” “幸亏你逃了。”夏八方道:“阴差阳错才救了院长。” “这你又错了。”李云晓把玩着酒杯,摇着头道:“玉门叛乱我也有份。当时我用了部下的名字,原本是想浑水摸鱼带着些人逃出去的。没想到乔楚那厮太过奸猾……” “那后来的占城……”夏八方已经不敢轻易下结论了,果然很多事情不能想当然。 “占城的事情,完全是意外。”李云晓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如果不是那帮人蠢得在窝边动手,恐怕现在我和林三妮的孩子都生出来了。” 夏八方已经不知道该佩服还是鄙夷这个人,他的立场很奇怪,但每一次选择都选对了方向。阴差阳错的结果就是将孙铿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 “磐石镇之败以后,我就抛弃了身上原本属于军人的荣誉和尊严。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李云晓叹息道:“能有今天,要感谢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萧显,另一个是齐大志。” “为什么?”夏八方追问道。 “如果不是萧显追得我像条丧家之犬,我也不会逃到绿岛上;我也不会遇到大志。那个被抛弃了的男人,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希望。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他却选择了一条与我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军人之魂能保留下来,实在要感谢他。”李云晓突然笑道:“说起萧显,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家那只猫女奴,当年可是唯一一个逼问出我真实身份的人。你们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最终锁定了我的身份?” “你和卡蒂曾经遭遇过?”夏八方打量着他,像是观察一只珍稀动物。“萧侍从官的夫人可是非常恐怖的。我们这边的情报部门登记在册的记录表明,跟卡蒂遭遇的人中,绝大多数都被她杀掉了。你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用身上那本过期的证件把她吓退了。”李云晓想起那次遭遇,顿时忍俊不禁。 “萧侍从官从来都没有提出过这个事情。”夏八方想了想道:“是闫处长把你挖出来的。” “该死的!我怎么会忽略了他!”李云晓呻吟了一声,掩住了额头。 “其实也要怪你自己。”夏八方道:“你在绿岛的表现实在太过出挑了。否则你的名字也不会频繁的出现在海兵队和绿岛的报告中。” 李云晓端起酒杯顾左右而言他。“这次出海究竟是什么任务?为什么我在船上还看到了学者?” “恕我无可奉告。”夏八方道:“一级机密,我想你懂得。” 李云晓顿时闭上了嘴巴。 翌日。沿着这条无名的大河向上游进发,雪风号的航速维持在五节左右。大多数时候,船帆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船身两侧的十六条船桨才是它最可靠的驱动动力。 每次看到甲板上躺着几乎累瘫了的水手,姜信虎总是感到一阵阵的后怕。得益于这一次出航,在李云晓的坚持下雪风号保持了超员状态。水手满编制七十八人,再加上三十六人的特侦十一,一个五人的学者小队以及包括船医、航海长、厨师、文书之类的技术性成员。全船人员达到了一百三十人之多。 要知道,同吨位的捕奴船带上武装人员也才六十人不到。为的就是能够在风云变幻的海洋上保持最高的自持力。但李云晓这位新任船长兼先遣队的队正却力排众议,宁可牺牲续航能力,也要保持人力的充足。如果按照姜信虎和其他人的想法,怕是连入海口都进不去就要想办法打道回府了。 即使如此,雪风号每航行四个小时都还要靠岸修整一段时间。一来需要恢复水手的体力,二来随行的科学考察队也要上岸对这片大陆进行较为深入的勘察。 沿河两岸是人烟较为密集的地方,但这一路行来雪风号并没有遭遇一个土著部落。有时候在几里外还能看到炊烟袅袅升起来,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部落聚居地里的人早就跑光了。 因为上岸的人中有非战斗人员,特侦十一也不敢脱离大队过远。毕竟这些土著也不是吃素的,在他们来之前,没少听说过捕奴队因为太过托大而被土著们反杀的事情。 这些学者对于帝国来说,每一个都是极其宝贵的财富。无端损失在这片大陆上的话,回去面对孙铿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总而言之,舰炮射程之内便是绝对安全的地方。舰舷两侧安装的速射型三十七毫米舰炮对付陆地目标也是一样的爽利。 地图随着雪风号的深入而逐渐丰富起来。当旅程第三天开始的时候,他们终于发现了第一座城市遗迹。 对于秦人来说,这是一片失落的大陆。它广袤的土地上,也许曾经生活着为数不少的人类。也许曾经有一个或者几个国家统治。但席卷整个世界的深渊大军同样没有放过这片大陆,除了少数像绿岛上的居民一样的幸运儿,大多数人都沦为了深渊文明的奴隶和食物。他们被圈养在城市的一角,每天做着繁重的工作。这一切原本将无限期的持续下去,但转变发生在差不多两年以前,第一波科学考察队带回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原本盘踞在大陆上的深渊军队一夜之间消失了。人类重新成为了这片大陆上的统治者。 但是由于长达数百年的残暴统治,这片大陆上的人类早已经丧失了原本的文化传承,回归到了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会重新拾起人类的荣耀也说不定。但帝国的统治者们却不愿意给他们再次发展的机会。无数捕奴队踏上了大陆,攻击这些刚刚从魔族牢笼里逃出来的部落,有计划的将这些人口从南大陆带回到帝国本土。 现在,秦人组织的捕奴队已经成了比魔族人还要可怕的存在。巨大利益驱使下的人类比魔族人还要残暴残忍,这也是孙铿等计划的制定者们所没有想到的。 河畔的码头上长满了青苔,藤蔓植物郁郁葱葱的生长着,将视野所及之处全部划为它们的统治区域。几条朽烂的木船停在锚地,有一条船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漏水,船尾高高的指向天空。也许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沉下去,在不见天日的河底永远沉眠。 不远处年久失修的城墙,砖石七零八落的散落一地。城门半开半关着,一辆畜力车歪倒在路旁。畜力车的前头,保留着一具完整的动物骸骨。畜力车上的货物完好无损,足以看得出当年这座城市的居民走的有多么仓皇。 雪风号缓缓驶进码头,水手们将缆绳系在船桩上,船艏、船尾的铁锚也相继抛入水中,李云晓望着眼前破败如同末日降临一般的废墟,沉声令道:“全舰注意,一级战斗准备。武装人员下船侦查,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离开船舱。” 这样的命令是有原因的,因为就在一天之前,雪风号在穿过一条狭窄的河滩时遭遇了一次袭击。也许是某个觊觎大船的部落策动,几十枝羽箭从密林中飞出,纷乱的落在甲板上,射伤了一个倒霉的水手。 雪风号立刻予以坚决的还击。左舷的四门速射炮在大致判断出敌军设伏方位后,在十五分钟时间内发射了十余发炮弹。特侦十一的士兵随后乘小艇登陆,在炮击地点找到了三十几具如同破口袋一般的尸体。 在那之后,雪风号便开始执行严格的战场纪律。没有经过船上值星官的允许,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在甲板上停留。如果确实有必要穿过甲板,则必须穿戴轻型盔甲,以防备可能的远程攻击。 命令下达之后,穿着轻型盔甲的水手从船舱中出来,迅速为雪风号和码头之间架好了舷梯。夏八方带着十几个士兵小心翼翼的走上了码头,踩着长满了青苔的石阶,将码头附近的房屋依次搜索了一遍。 几分钟后,夏八方下令将搜索范围扩大。李云晓看着最后一个士兵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担忧情绪。 第四十二章故乡6 秦历717年九月九日,阴。帝国南部重镇林州郡,林州长途客运站。 随着汽笛一声长鸣,漫长无趣的旅途终于告一段落。吕耀辉从包厢里出来,如释重负的伸了一个懒腰。这几天来,他终于受够了这位永远话不过三句的林侍从官。真不知道孙铿是如何跟这家伙相处了这么久,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吕大公子佩服至极了。 吕耀辉现在只想赶紧跟这里的负责人见面,随便找个什么由头把林光一甩掉再说。他担心再跟这家伙呆下去,怕也是要变成每天话不过三句的狠人。这对于热衷于交际的吕大公子来说,简直是灾难一般的潜移默化。 得益于这个世界上日益发达的科学技术,早在三天前,林州方面的钱行负责人就已经得知了大公子和大小姐即将莅临的消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因而火车才刚刚停稳,吕氏钱行专属的黑色厢式马车便径直驶上站台。 林光一慢悠悠的收拾着自己简单的行李,朝着窗外有些清冷的夜色瞥了一眼。他嘴角勾起一丝怀念的微笑,提着皮箱平静的走了出去。 瘦削如同竹竿一样的钱行负责人在吕耀辉和吕嫣面前恭谨欠下身去。“大公子、大小姐,鄙处已准备好了住所,请随我移步。” 吕耀辉将探询的目光投到吕嫣身上,妹妹这几日情绪极不稳定。他不敢刺激太过,所以事事都由着对方。钱行负责人躬身良久都没有听到指示,疑惑抬起头来,偷偷打量着明显已经怀有身孕的大小姐。 吕嫣从容的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照本宣科似的念道:“带我去林州鼓楼西街,李琮家。” “这……”钱行负责人迟疑着,将求援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吕耀辉。 “一切都听大小姐的安排。”吕耀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回头望着林光一道:“林长官,您也一起吗?” “当然。”林光一淡然回答道。 吕耀辉顿时感觉自己的牙床开始疼痛起来。因为怀孕期间变得神经过度敏感的妹妹、再加上沉默如冰的林光一,他这个唯一的正常人已经快要被这俩人折磨的不正常了。 钱行负责人只知道吕耀辉和吕嫣要来,但他们来的目的在电报中却语焉不详。不过既然有人吩咐那就好办,钱行负责人没有丝毫迟疑,用最快的速度将三人请上马车,自己则坐在先导带路的马车上,一行人风驰电掣般离开了车站,朝着鼓楼西街的方向驰去。 在李云晓存留于帝国军籍处的档案册中,他的家庭关系一目了然。这无论对于吕谦益父子还是孙铿,都没有任何的秘密。 李云晓的父亲李琮,是帝国在册的乡士,曾任林州郡最高军事长官一职。不过因为他在战争之中受过伤,只担任过两年的长官便请求荣休,在家休养多年。 李云晓二十岁便与林州陶家的女儿陶静茹成婚,婚后育有一子,儿子李青尧,今年已经十岁。陶家在林州,只是一般小门小户。陶静茹在嫁入李家之后,便代夫行孝。在李云晓担任一四三卫卫指挥期间,差不多是李家最为平静祥和的几年。 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下去,秦历715年帝国西北玉门战役爆发,磐石镇的惨败差不多在十月份的时候传到了李家人的耳朵里。一开始李家的家人还抱持着侥幸的心理,幻想着在边疆征战的李云晓有一丝生还的机会。但一切美好的愿望在716年新年来临前化为了泡影。 李云晓被玉门防御面军籍处正式认定为战场失踪人员——这在惨烈的战争前线,几乎是阵亡的同义词。然而失踪却不能真正的与阵亡划上等号,这也为这个家庭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不仅抚恤金迟迟不能下发,连应有的称号都没有落实到位。 李琮这样在林州处于中等水平的家庭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处于贫困线上下的一般家庭的处境。万般无奈之下,李琮拖着病躯上下奔走,终于在716年三月的时候为自己的儿子挣来了他应有的荣誉。当漆黑的木牌钉到墙壁上的时候,每一颗钉子落下,都仿佛敲在李家人的心坎上。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当时间开始抚平人心中的创伤,生活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夏日惊雷一般在李云晓父母妻儿的头顶炸响。 李云晓没有死,而是辗转到了南方。被海军部委以重任,继续为帝国献出他的忠贞。李氏族人纷纷上门庆贺,在一片美好的祝福声中,阴影也随之而至。有人冷笑着说李云晓并非国家的英雄,而是战败的罪人。他应该上军事法庭而不是穿着代表荣耀的军装。 林光一和吕耀辉一行人的到来,正好遇上李家人如同风浪之中飘摇的小船,六神无主的时候。 鼓楼坐落在林州城的正中,曾经是击鼓报时的场所。不过后来钟表走进万千百姓家,鼓楼的作用便荒废下来。如今已经变成了郡守府的附属建筑,同时也是林州城中控制全城的城内要塞。 李云晓的家,距离鼓楼只有五十步的距离。吕氏钱行的马车驶过鼓楼,便停了下来。吕耀辉扶着妹妹从车上下来,借着路灯散发出来昏黄的灯光,立刻便看见了李云晓描述的那个青色的门楼。 吕耀辉吩咐钱行负责人在车旁等候,吕嫣已经走到了门楼前。举手轻轻叩了叩门环,然后侧着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患得患失的模样,让吕耀辉一阵难言的心疼。他几步抢上前去,站在妹妹的身前。 与此同时,院门吱呀呀的一声响,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探出头来,疑惑的望着面前这身材伟岸的男子。“请问您找谁?” 吕耀辉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这里是不是李云晓的家?我们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院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鼻尖险些被门板碰到,惊出吕家大公子一身冷汗。 林光一叹了一声,走上前来敲了敲门。“有仆人为什么不用?”他乜了吕耀辉一眼,低声质问道。 “我总得为妹妹的名声着想。”吕耀辉回答这,牵着吕嫣的手往旁边站了站。 过了许久,院门再次开了。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许怒气。他不等林光一出声,便气咻咻道:“这里没有李云晓那个忤逆东西。你们走,走!” 林光一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他柔声道:“老长官,您不认得我是谁了?我是小光啊。” 老者听见声音,脸上的怒气消散。借着昏黄的街灯望向林光一,打量了许久才不敢置信的道:“真的是你!你——你竟活着回来了。” “当年是您送走了我们兄妹,这份恩情,我可一直都记着不敢忘了。” “一眨眼都二十多年了。”老者叹了一声,疑惑的望着林光一身后的男女,“这是玲玲吗?都不敢认了。” “不是。”林光一脸上露出一丝歉疚。“玲玲生气了,许久都不来见我。老长官,我们进去说行不?” “是了,是了。”老者慌忙拉开了院门,将三人引了进去。“人老糊涂了,又被那个逆子气得晕头转向。进来说话,进来说话。” 三人随着老者走进大院之中,林光一这才注意到,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这个家似乎一点都没有变化。庭院里依然是黄土地面,离开时候簇新的大瓦房历经风雨已经变得老旧。偏房倒还是老样子,一个将头发挽起来的少妇领着一个半大小子站在偏房门前,怯怯的望着三个衣饰华贵的客人。 吕嫣深深注视了那少妇一眼,然后身不由己的被吕耀辉拖进了客厅之中。 房间里的陈设和记忆中一样没什么改变,林光一站在门口,环视了一眼。对着房门的两张油光可鉴的圈椅,圈椅当中摆着的方桌上,永远都是两盘谁也不许去拿的水果。照例,那些水果只有在放蔫了之后才能让兄妹两人享用。那时候李长官刚从前线回来,婶母还怀着孩子,也是一样的待遇,并没有丝毫的优待。 祖母去世后,林光一和玲玲曾经在李琮家短暂的住过一段日子。那段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对于林光一兄妹而言,李琮对他们最大的恩情便是把他们送去了帝都,去参加三年一度的绝域选拔。 这对于几乎处于生活绝境中的林光一兄妹而言,无疑是久旱的甘霖。他为这对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孤儿作出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努力,他是少年时期林家兄妹生活里唯一的一束光。 老者请三人坐下,走到门口朝偏房那边招了招手。“青尧,过来。” 小男孩怯生生走到祖父的面前,双手紧紧贴着裤缝,笔直的站立着。小小年纪,军人的纪律已经牢牢的烙印在他的骨骼里。 “来见过你林伯伯。”李琮沉声命令道,然后在小男孩的肩膀上重重推了一把。 小男孩迈着标准的步子走到林光一的面前,举起手臂行礼道:“你好,林伯伯。” 林光一隐约从小男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李云晓的影子,像又不像。他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三次微笑,站起身来郑重的还礼。“你好,李青尧。” 第四十三章故乡7 李云晓的妻子过来给客人们斟上了茶,借着倒茶的功夫,她偷偷看了一眼那自从进门便一言不发的女子。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式秦装,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脂粉的痕迹。这样的打扮在林州这个稍微靠内陆的州郡显的很新潮。她依然梳着代表未嫁女子的发髻,但隆起的小腹向每一个人都骄傲的宣布她是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 陶静茹暗暗啐了一口,将这女子归为过于轻佻以至失贞一类。转头又打量了吕耀辉一眼,这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即使坐在椅子上,也紧紧牵着吕嫣的手。‘这两口子真不害臊。’她心中如是想道,低着头退了出去。 公公的年纪愈发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古怪。这样的场合,她们身为女子的,能不在场就尽量不在场。要不然的话,轻则便是一顿训斥,重的话甚至扬起拐杖就劈头盖脸的打下来。公公才不管是谁犯了忌讳,惹怒了他,连婆婆也一起打。 林光一掀起茶盅的盖子,抿了一口茶。“这次来得仓促,没来得及给老长官带礼物。” “你能回来看我就是最好的礼物。”李琮感慨道:“当年我做林州军事长官的时候,也送走了十几个童军。也只有你一个人回来看我,其他人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大约都是没熬过去。玲玲近来如何了?是不是你又欺负她?” “哦。玲玲在接受最后一次试炼的时候失踪了。”林光一轻描淡写道:“我找了她很久,都没有什么结果。” 李琮顿时沉默了,他自己也经历过爱子失踪的痛楚,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感觉百病缠身,时日无多。望着林光一道:“小光,不要担心了。玲玲是个有福的,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林光一笑了笑,“我现在已经不太担心她了。对了,老长官。这次我还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琮随口应付了一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汤。 “李云晓目前已经被帝国海军部重新录用,并被委以重任。只是目前他有任务在身,不便前来。所以特地拜托我,护送他的夫人返乡。”林光一淡淡说道,仿佛没有注意到李琮骤然变得铁青的脸色。 “那……那个逆子!提他作甚!”李琮哼道,重重的顿下茶盅。 “老长官,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林光一道:“外界传扬的消息并不真切,您有疑惑为什么不致信海军部,而是偏听偏信别人的谣言呢?” 李琮总感觉林光一的话里有些不对。迟疑了很久,猛地一拍脑门,厉声咆哮道:“刚刚你还说了什么?这个忤逆子在外面又找了女人?他对得起静茹吗?这个混账东西!” “他当时流落在孤岛,已经抱定了这辈子难以生还的心思。这种绝境下,没有一个女人作为他的支撑,恐怕很难活下来的。” 李琮的思绪却全部都乱了。儿子失踪,就算死在前线,也是为国尽忠,理所应当。可是,儿子并没有死,还活着。不过没在玉门,而是辗转到了南洋。这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他到底去了哪儿?从玉门到南洋差不多得有万里之遥,他路过家门的时候就那么狠得下心不进来看上一眼? 只听林光一接着说道:“这位就是吕嫣,云晓的夫人。这次刚从南洋回来,还没有回家,就先来拜访二老。希望你们能够接纳她,允许她成为家庭的成员。” 李琮的目光随着林光一的手指投到吕嫣的身上,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疑惑的望向坐在吕嫣身侧的年轻男子。 “我是吕嫣的兄长,吕耀辉。”吕家大公子站了起来,欠身道:“家妹的婚事定的唐突,特地上门致歉,给您添麻烦了。” 吕嫣听他如是说,知道自己的选择一定是得到了家里的支持。否则兄长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把自己从泉州拖走,而不是陪着她上门来见男方的家长。她心里微羞,不自然的摆弄着发梢。 李琮暗暗观察过这对兄妹,他们身上的服饰做工考究,显然非富即贵。也不知道那混账儿子走了什么运道,只是这么一来,只苦了多年来一直都默默付出的静茹。 他是狠不下心把这漂亮女娃赶出家门的,只是把李云晓恨得牙痒。拄着拐杖轻轻杵了几下地面,皱眉道:“世侄客气了。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家孩儿的不对。”他的目光落在吕嫣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叹了口气接着道:“如果需要老朽做什么,请尽管说。老朽断不会让你因为他而名声受损的。” 吕嫣甜甜笑道:“我跟了他自然是无怨无悔的,也没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人家的女孩子。只求公公婆婆能收留我,容我在膝前代他行孝就好。至于跟静茹姐姐相处之事,小妹自是知道规矩的。” 李琮点了点头,既然女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这个做长辈的也只有接受这门从天而降的婚事了。几人又说了阵子话,林光一便起身告辞。尽管双方已经口头把婚事定下,但这时候吕嫣留宿在李家还是多有不便。李琮没有挽留,送了几步便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提起笔来,借着昏黄的灯光一字一字的写着婚书。 与此同时,偏房中。青尧早已经睡下,陶静茹对着豆子般微弱的灯火,暗暗垂泪。 昔日他从军官学校毕业,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迎娶了她过门。婚礼说不上风光,但绝对称得起隆重。 婚房里,凤烛流着喜泪,大红的帷幔下,她撩起纱帐一角,羞红着脸偷偷看他的背影。那一夜,终生难忘的温柔旖旎。 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幸福安详的小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他却要收拾行装,准备回到他需要守护的地方。那一夜,她放弃了羞怯,紧紧抱住男人宽厚的背。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从此一别就是数年,再回来的时候,青尧已经蹒跚学步,搂着门柱怯生生的望着那个陌生的、胡子拉碴的男人;而她在袅袅的炊烟里,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望着他痴痴的笑。 再再后来,他失踪的消息传来。家里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之中。公婆数日之间苍老了十几岁,青尧不懂事,总是拉着她的手问:爹爹到底去了哪儿?她回答不出,却坚持着不肯戴上象征寡妇的白花。 现在听说他还活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长久的守候终于有了落地的支撑。但那之后,她总觉得那个年轻的女子笑起来的样子,是那么可憎。 如今事已无可挽回,有时候她回想:就这么离开了吧。可天下之大,哪儿能容得下她?也只能垂泪,也只能垂泪。 夜已深,深秋的风萧索的掠过屋檐,摇曳着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微响声。在她的甜梦里,依稀能看的到男人的背影,他宛如一座山,安稳的站在她的身边。她想要奔上去,宁肯做一株卑微的野草。 他的梦里,会不会有我?静茹如是想着,进入无梦的酣眠。 秦历717年九月十日,凌晨三时。雪风号武装侦查船,船长室。 李云晓猛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靠在舱壁上,侧着头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船舱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尽管刻意放缓了步速,但在深夜里,还是显得异常刺耳。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一个箭步冲到舱门后。轻轻将舱门拉开一条缝隙,朝外望去。 船舷走廊上,两个矮小的身影正蹑手蹑脚的朝着中后舱段摸去,赤裸的背在夜色中闪着幽幽的油光。空气中河水的腥味儿,似乎更加浓重了一些。 这些不速之客不知道来了多少?李云晓轻轻合上房门,仔细倾听着。雪风号所有的舱门都是只能从内部开启的,暂时不用考虑留守在船舱里的船员的安全问题。也许只是觊觎甲板上财富的小偷,他一厢情愿的想着。 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就将这些讨厌的家伙们赶走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李云晓并不愿意让自己的手下们与当地土著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他的人手很匮乏,死伤一个都是不能接受的损失。也许……可以用到那个。他打定了主意,拉开一道暗门,走进了舰桥。 姜信虎也早就醒了,这条老海狗睡觉的时候都睁着一只眼睛。之所以没有发出战斗警报,显然也是与李云晓抱持着同样的心思。特侦十一昨天下船后并没有回来,学者也跟他们在一起。城市遗迹里的情况更加复杂,一旦发生交火,恐怕会把夏八方他们置于两难之地。那可不是李云晓愿意看到的。 “通电甲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李云晓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会儿外面的土人正在寻找进入船舱的入口,但他们的耐性可能不会持续太久。趁着他们都还集中在船舱外部时,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些麻烦。 “那玩意儿有用吗?”相比船上安装的黑科技装备,姜信虎还是更加相信手里的枪。 “总值的试一试。”李云晓沉声道。 姜信虎摸到船长指挥台边上,弯下腰打开了一个暗匣。在雪风号改装的最后几天,从帝都来的科工小组为他们装设了这种非致命性防御利器。原理很简单,甲板上嵌入细铁丝作为优良导体,电源是装设在船底的一个电池组。只要打开开关,雪风号的甲板就会变成带刺的铁毡。这对于习惯赤脚的土人来说,简直就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只不过,一切都没有进行过实战验证。所有的作战效果目前都停留在科工小组的计划书里,它能够产生的实际作用,李云晓和姜信虎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第四十四章故乡8 李云晓握住陶瓷烧制成的绝缘开关,轻轻将开关合上。寂静的夜色中,顿时便听见了几声凄惨的怪叫。 姜信虎闻声奔到舷窗朝外望去,只见舰艏甲板上,一群赤膊的土人正狂乱的跳着怪异的舞蹈。但无论换哪一只脚着地,都感觉地板上仿佛放满了钉子。 “开灯!快开灯!”李云晓直起身来,举起手枪枪柄,重重敲着指挥台旁边的警钟。“咚咚咚……”刺耳的警钟声让土人们吃了一惊,这条停靠在废弃码头上的捕奴船似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姜信虎几步奔到舰桥上层,点亮了几盏汽灯。强烈的灯光立时将雪风号照射的如同白昼一般,赤膊赤脚,脸上涂满花纹的土人们惊恐的望着如同小太阳一般的灯火,再也抗拒不住生理和心理的巨大冲击,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奔向船舷,纵身跃入河水之中。 等到武装水手将船周围巡视了一圈,确定安全之后。东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到来了。甲板上除了留下凌乱的足印,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李云晓伫立在船头,眺望着这座沉寂的城市。心中的担忧愈发的强烈起来。 “昨天晚上没死一个人,把危机解决了。”姜信虎瘸着一只脚走过来,站在他背后道:“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我在想一个问题。”李云晓指着路边那具完整的动物骸骨道:“当时他们究竟遇上了什么问题,以至于如此匆忙的就逃走了。” “那可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情。”姜信虎道:“要不然的话,我们怎么能轻易的挺进到这座大陆的腹地?照我来看,这帮魔崽子跑的好,跑得妙啊!” “是有反常即为妖。”李云晓托着下巴道:“但愿一切安好吧。” 他的话音才刚落,城市上空就升起了两颗红色信号弹。姜信虎面色一变,厉声道:“紧急情况!李老哥,我求求你下一次不要再说这些了,简直帝国第一号乌鸦嘴!妈的!” 李云晓无辜的耸了耸肩,“出一趟门如果不发生点什么才不正常。我带武装水手上陆支援,你带着剩下的人守家。我们在城墙上设立瞭望哨,让咱们的舰炮做好发射准备。” “都听你的!”姜信虎跳着脚奔进船长室,举起铜锤狠命的敲响警钟。刚刚回到舱室的水手们从床铺上爬了起来,领取了武器之后在甲板上集合。 李云晓已经全身披挂整装待发,他在水手们面前踱了几步,目光落到白静炘身上。 “船医,这次我们可能得需要你跟着走一趟。” “好吧。”白静炘紧了紧手中沉重的药箱,点头答应了一声。 “其他人听从姜船长的指挥,在家好好守着。其他人跟我走!”李云晓厉声下令,当先一人沿着舷梯来到码头上。 与此同时,城中心附近。 全身黑黝黝的土人在遗迹中若隐若现,不时有三五个集合起来试图朝着特侦十一的防线发起攻击。但他们的每一次尝试,都招致了秦军强有力的反击。六管火神发出沉闷的咆哮,将死亡的锁链牢牢套在他们的身周。 “注意节省弹药。”夏八方大声吼着,从门洞中跳了出来。举起手枪连连扣动扳机,把一个冲的最前的土人击倒在地。在他身后的特侦十一士兵趁机把一枚手投炸弹丢出,圆筒型的铁疙瘩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落入几十米外的断墙旁。剧烈的爆炸声之后,几个躲在墙壁后面的土人浑身飙血的跌了出来。 也许这是两天前那场伏击的后续,这一次聪明的当地土著选择了一个完美的时机动手。秦军的战舰停靠在码头里,高耸的城墙挡住了船上那些恐怖的爆炸武器射击的角度。凌晨时分发起进攻,这正是人们防备最松懈的时间。由此可以推断,土人的部落里一定隐藏着一位极为优秀的指挥官。 不过,他们遇上的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强悍的陆上部队。偷袭部队几乎第一时间就被警觉的哨兵发现,遭遇迎头一击的土人还没有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时候,特侦十一便悍然向优势的敌人发起了反冲锋,将敌军逼退了一百余米才稍稍收敛了兵锋。 这次反冲锋为自己争取到了充足的撤退时间,特侦十一得以带着学者们退入了一座事先早已经勘察好了的多层建筑。一方面发射信号弹向雪风号示警,一方面做好了固守待援的准备。 土人们虽然从四面包围了特侦十一据守的多层建筑,但他们也只能望楼兴叹。手里只有弓箭和长矛的土人只能从门口试图撕开他们的防线。但这个难度可想而知,至少在特侦十一的弹药消耗殆尽之前,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土人部落的进攻间隙隔得越来越长,每次冲锋也不像最开始那么积极。往往是秦军枪声一响,就能看到土人们抱着脑袋仓皇把背影留给特侦十一的士兵。如果不是出于节约弹药的考虑,夏八方有信心能够留下至少两倍于当前杀敌数的敌人。但那对于他们正在遂行的任务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队正,码头方向发射了两枚绿色信号弹!”在楼顶的瞭望哨发出了令人振奋的消息。这意味着留在船上的增援部队已经开始行动,并且船上的火炮已经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向三点钟方向发射一枚红色信号弹,为炮兵兄弟指引发射区域。”夏八方举起望远镜,轻而易举的就判断出了敌军目前集结的位置。 信号弹在土人头顶上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没人注意到这个。不过在瞭望哨的眼睛里,这就是最为明显的标志。他们迅速计算出射击诸元,通过旗语的方式向雪风号传达过去。雪风号左舷四门三十七毫米速射炮的炮口,高高的昂了起来。 而此时此刻,李云晓带着增援的武装水手,刚刚穿过城门,走进满目疮痍的城区。 “嗵嗵嗵……”急促的炮声响了起来,几秒钟后,炮弹的爆炸波将目标区域完全覆盖。一支正在集结的土人攻击部队顿时遭遇了灭顶之灾。 突如其来的炮击也成了压倒土人部落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不肯听从部落头领的指挥,抱着脑袋,撅着屁股四散奔逃。 李云晓率队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土人们逃走时的背影。而秦军除了营地被毁,几位学者在逃亡的时候过于仓皇而扭上了脚踝之外,便没有其他损失了。 尽管打出一场毙伤一百余人,而己方零伤亡的辉煌战果,但对于特侦十一的官兵而言,这样差距悬殊的战斗实在没有什么乐趣而言。 “在我军弹药耗尽之前,只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夏八方用脚尖踢着一枚射入土壤的羽箭,意兴阑珊的道。 前来增援的武装水手们被派去打扫战场,顺便把战场上的伤兵集中起来集体处决——秦军没有多余的人手看管这些战俘,伤兵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至于水手们在打扫战场中是不是带回来什么私货,作为船长的李云晓一般是懒得去管的。这座大岛上的土著热衷于用象牙和宝石作为配饰,这两者拿回绿岛之后,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有不少商人并不前往南大陆探险,而是留在岛上等着收购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一年下来,利润竟然也是惊人的丰厚。 白静炘蹲着身为几位学者揉捏伤了的脚踝,刻意没有转头去关注不远处的集体屠戮现场。为了节省弹药,水手们想出了五花八门的处决方法。砍头是最利落的,也是最讲究技巧和力量;大多数人都草草的挖了个坑把受伤的土著丢进去再填上一层土了事。当然在那之前,每一个人身上的配饰都会被摘下来,放进水手们自己的腰包。 战场的打扫工作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学者们将从城市中发掘到的文件书信整理停当,然后向夏八方表达了可以离开的意愿。一行人便离开了这座尚未完全勘察完成的城市,在日落前回到了船上。 因为凌晨时分的那次未遂的秘密潜入行动,姜信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码头上停靠了。于是雪风号驶到了河中心,在一处开阔的河面下锚。 “根据已经破译出来的书信看来,这座城被抛弃应该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一个年迈的学者习惯性的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单边眼镜,朝着船舱里或坐或站的军官们解释道。 在船舱的一角,随船无线电台已经做好了开机准备,一个年轻的报务员手持纸笔,认真的听着学者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们目前找到的是大约城市被抛弃前三个月的信件。”学者道:“这个时间大约是秦历715年的六月左右。那个时候,这座名叫索萨的小城还是一片祥和的,风平浪静的状态。是一个名叫塞维斯的男孩写给他在坎达拉城的叔叔的信件。很遗憾,这封信并没有随着他的意愿寄出去。”学者为这封永远都不会寄出的信件叹息了一声,言归正传。 “在秦历715年的九月,这座城市便开始了它史无前例的迁移行动。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学者道:“我们在这座城的市政中心——姑且这么说,因为深渊族人显然有他们自己的称呼,在市政中心里找到了三份用魔法文字书写的通告。一份比一份的措辞更加强硬。通告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命令索萨城的全体居民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离开城市,前往坎达拉。令我们费解的是,通告中并没有说明原因。也许,只有在坎达拉城才能找到最终的答案。” “那么我们的下一站是……”李云晓已经猜到了学者的意思,淡淡询问道。 “是的。要拜托诸位继续跟我们走下去。也许更加危险的旅程正等着我们。但为了帝国,我们义无反顾。”学者摘下眼镜,深深欠身道。 第四十五章故乡9 致绿岛登陆前线指挥部,孙铿院长阁下: 雪风号先遣科考船第三次与您联络。自秦历717年九月十日勘察了羽衣大陆内陆城市索萨以来,沿河而上已经相继发现了数座被抛弃的深渊族城市。截止发报之日,我船没有发现任何深渊族士兵、平民的踪迹。大陆腹地多有土人部落聚居,这些部落少则一百余人,多则数千人。大多已经放弃了平原,避入丛林生活。距离此行目的地坎达拉城还有一天时间,明日上午,我船将抵达坎达拉。船上目前状况良好,唯一隐忧是弹药和药品的存量已消耗过半。祝登陆作战顺利,此致敬礼。 雪风号全体船员 秦历717年九月二十五日 万船竞发南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几日,孙铿的作息规律愈发混乱起来。林光一离开还没有回来,留守的萧孟、谷雨等人也是无计可施。 绿岛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工地。除了马上就要完工,投入使用的绿岛二号港之外,在橡胶园的附近,一座中型飞艇起降场也进入了地面硬化阶段。当这座飞艇起降场完工后,帝国的空中航线将会实现南北大贯穿。从羽衣大陆到长安将会比现在缩短至少一半的时间。 收到雪风号发来的电报后,孙铿又收到了从泉州和千镜岛发来的电报。规模庞大的登陆舰队已经从各自的港口出发,沿着不同的道路南下至绿岛附近的海域集合。然后在已经先期抵达的海军舰艇编队的掩护下,正式开始登岛作战。 说是作战也并不完全确切,为帝国前驱的捕奴队已经将战线延伸到了海岸线内三十秦里左右的内陆地区。至少在登陆的前几天时间,秦军登陆部队是无需担心成规模的反击的。当然,一旦让秦军在陆地上形成规模,征服这片土地只是时间的问题。 办公室里巨大的海上地图上,两条浓重的笔迹标示出秦军登陆船队的航行轨迹。孙铿站在海图前,沉思了许久。忽然听到了一阵尖利的哭声,他的思绪被打断,皱起了眉头。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朝着萧孟吩咐道。 总督府距离绿岛一号港口并不远,在闫长顺的舰艇编队离开之后,一号港口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喧嚣。 每天都会有几十艘贩奴船入港,港口附近水面上常常漂浮着奴隶的尸体。嗜血的鲨鱼在港口附近游弋,每每发现一具尸体,都会引起一场动物界血雨腥风的惨烈战斗。 萧孟赶到港口时,正好看到一艘弦侧标着“大江”二字的贩奴船刚刚落下铁锚。甲板上的水手们持着鞭子来回巡弋着,不时朝着铁栏杆后面拥挤的奴隶狠狠抽上一鞭子。 若是往常,这些捱了鞭子的奴隶都会朝牢房奔走里面躲避。但这次有些反常。奴隶们无论男女老幼,都木愣愣的承受着鞭笞,口中发出单调而凄厉的哭嚎声。那哭声汇集在一起,甚至压过了港口的喧嚣。让人听了无不感到脊梁骨发凉。 谢子华站在船艏甲板上,似乎没听到那凄厉的哭嚎声。他面无表情的点着一叠收到条,不时伸出手指按到舌尖上蘸一点唾沫。 最近捕到的奴隶品质明显比以前差了很多,他不得不冒险深入内陆,攻击了一个千余人的大部落。当然,冒险之后的收获也是颇为丰厚的。满满一船四百五十个奴隶,把所有的船舱都挤得满满当当的。一路上运气出乎意料的好,竟然只死了一个人。 那只是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容忍这老人上了船。按照惯例处理了尸体之后,船上的奴隶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骚动。他们被关在船舱里无可奈何的看着那具尸体被投入了大海,落入鲨腹之中。悲切的哭嚎便响彻了整个港口。 “死了的是个大人物吗?”谢子华拉过一个土著翻译问了问情况。 土著翻译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巫医。”他谄媚的笑着回答道。 “巫医?”谢子华冷笑道:“死了最好。” 他挥手把土著翻译驱走,走上船艏甲板继续数着收条。随着捕来的奴隶日渐减少,价格也趋向走高。这一趟行程收获颇丰,如果算上那几个姿色不错的小女奴的价钱,差不多能再买一艘大江号了。谢子华悠悠的想着,浑然没有注意到码头上一个少年军官已经注意观察了他很久。 这时码头上常驻的官员已经闻讯赶来,指挥港口的士兵开始对大江号上的奴隶的转运。他们打开牢舱的铁门,将这些哭泣的奴隶驱赶出来。为了防止奴隶们暴动,每三人一组便戴上重重的木枷。手铐、脚镣再加上木枷,奴隶们哭号着从大江号上走到码头。他们频频朝着那片平静的海洋回望,但每一次回头都招来了看守凶狠的鞭子。 萧孟望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在自己面前发生,直到押送奴隶的队伍行出好远,才恍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不知何时,嘴唇已经被咬的沁出了血痕。 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在北方桑梅草原上被魔族人荼毒的奴隶的惨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当秦人开始行使征服者的权力时,所作所为与他们的敌人无异,甚至更加的凶狠残暴。 少年深深的迷惘了,在这吃人的世界上,谁是人?谁是兽?两脚走路的就一定是人么?这些和他一样的相貌,操着同样语言的同胞们,就一定是人么? 一天一夜后,他失魂落魄的回到总督府,站在孙铿的面前。“老师,我想不明白。请您告诉我一个答案。”少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嘶哑着声音问道。 “贪婪是人的原罪。”孙铿缩在办公桌后的高背椅子里,似乎在发着抖。当令狐立春把一份记录详实的报告递到他面前时,他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 从秦历716年四月开始,截止到秦历717年的八月底,短短的十六个月时间里,共有近六万南大陆土著被送往帝国本土。平均每个月发往帝国本土的土著数量近四千人。这仅仅是泉州港口的登记数据,这个记录上并没有记录沿途死亡了多少,在捕猎过程中死亡了多少。根据令狐立春的判断,这些捕奴船每抓到三个土著才能成功的送回一个,所以孙铿看到的这个数字至少是应该再加上三倍,甚至四倍。 绿岛能够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跨越式的发展成帝国南部仅次于千镜岛的海外领地,贩奴贸易在其中占了首功。 但这样的繁荣,孙铿宁肯不要。 萧孟反常的一夜未归,孙铿也是一夜无眠。这是帝国发展历程中最为黑暗的一页,同时也是他时至今日所犯下的最大错误。但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绿岛上扭曲繁荣的贩奴贸易只不过是未来更大灾难酿成前的滥觞,必须把这危险的倾向掐灭于源头,重新为羽衣大陆上的数千万原住民选择出路——哪怕是更加怀柔的手段,也要比这赤裸裸的人口掠夺要高尚不少。 “记录。”孙铿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萧孟拿起了纸笔,认真倾听着。 “致皇帝陛下及贺左相、姜右相,统帅部广武大将军,孙铿于帝国东南绿岛向诸位报告。目前南下登陆部队已在路途中,将于秦历717年十月三日准时发起大陆开拓行动。” 孙铿停住了口述,端起茶杯想了想措辞,接着用平静的口气道:“近日我于绿岛,发现该岛贩卖人口贸易空前繁荣。绿岛一号港口日吞吐贩奴船上百艘,每船搭载数十至百余南大陆土著不等。”…… …… …… 秦历717年九月二十七日,晴。帝都长安勤政殿。 “贩奴商人多为本土巨商和绿岛岛民。购置大船,征募民间武装。从绿岛出发,行船三日抵达南大陆北岸。夜间出击,至日出方歇。捕获的奴隶,戴手铐、脚镣,三人一组,颈扛木枷。奔走嚎泣,沸反盈天。时有妻离子散之惨事发生。” “贩奴船长四十余米,常备水手十余人,搭载武装捕奴人五十到八十人不等。捕获到的奴隶,生存条件极其恶劣。三天的航程中,死去的奴隶占到捕获的一半之多。为了防止奴隶暴动反抗,每个奴隶每天只能获得一杯水,一块干粮。沿途不堪折磨死亡的奴隶,被奴隶主抛入大海之中。海中鲨鱼循血腥味而来,往往成群结队,一直追到港口附近才会离开。” “据雪风号回报的消息,南大陆原住民人口,保守估计在八千万至一亿三千万之间。绿岛现状,不过是未来更大规模贩奴贸易的滥觞。为防止情况恶化,我已连夜制定出了改良的人口迁移方案,请皇帝陛下和诸位同僚过目。如能尽快完善并加以实施,于我国和南大陆上的原住民而言,都善莫大焉。切切,孙铿顿首。秦历717年九月二十六日。” 贺八方抑扬顿挫的将长长的电文念完,方才喘了一口气。环望四周勤政殿里诸人的面部表情。 赢晚两眼通红,手握成拳不知该击向何处,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吕谦益微微阖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张广武哼了一声,面带不豫之色;姜上云倒是笑嘻嘻的,指着南边打趣道:“这孙铿写信倒是有趣,若是先帝看见,怕是要打他板子了。”言下之意,自然是对他半文不白的行文大为不屑。 第四十六章故乡10 “贺卿,你意下如何?”赢晚自动忽略了姜上云的态度,将目光投向贺八方。在吕谦益、张广武态度不明,姜上云明显游离于事态之外的情况下,也只有贺八方能为皇帝陛下提供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了。 贺八方沉吟了片刻,沉声道:“孙铿所制定的改良方案还在路上,不过据我推断,他的改良方案无论如何详尽,其原则不过‘怀柔’二字而已。南大陆上原住民的数量出乎了我们的预料,如果用武力征服的话,恐怕会把帝国拖进长期治安战的泥潭之中——反抗力量是杀不完的。也只有怀柔,分化,才能把这些土著变成真正可供我们使用的力量。” 赢晚微微点头,表示允可。 张广武忽地冷笑了一声,“统帅部收到的情报,那里的土著甚至连铁质武器都很稀少。贺左相未免太过低估了我军的武力。有敢反抗者,杀就是了。正好用这些土著的血,肥沃这块土地。” 贺八方微微摇头,据理力争道:“广武大将军此言谬矣。拳头一样能打的死人,南大陆上原住民是帝国登陆部队的百倍不止,一旦我方激起了他们同仇敌忾之心,南大陆处处陷入硝烟烽火之中。这可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泥潭,单凭武力或者可以一时压服那些原住民们,但时间久了怎么办?难道真的能把那些人杀光不成?” 张广武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一味怀柔只会让那些土人对帝国失去了敬畏之心。你们愤怒于那些钻进钱眼里的贩奴商人,岂不知一旦情势反转,那些土人说不定比我们还要凶恶。孙铿也是,在那里滥发什么妇人之仁?” 贺八方苦笑道:“广武大将军,孙铿可不是什么妇人之仁。帝国打了这么多年仗,缺人缺到什么程度您自己也是知道的吧。在南大陆上发现的这么多人口资源,如果利用得当的话,将是对帝国极大的补充。您可以想一想,当我们大河中下游一带的州郡填满了人口的时候,坐拥三大粮仓的帝国能爆发出多大的战争潜力。” “带上南大陆的沿河平原地带,是四大粮仓。”吕谦益陡然睁开双目,轻声纠正着贺八方的语病。 “是。四大粮仓。”贺八方微微愣了愣,点头笑着更正了自己的说法。 张广武没话说了,他摊了摊手,让自己坐的更加舒服一点。他已经是个年逾七十的老人,精力比之几年前,已经大为下降了。今天这次闭门会议时间拖得有些长,他开始感觉自己的脑筋似乎停止了转动。 “那么,孙铿的改良方案我们可以答应咯?”赢晚环视着他的重臣们。 贺八方首先点了点头;张广武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算是顺应了皇帝陛下的心意。赢晚知道老将军的秉性,能让他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他将目光投到帝国财政的掌握者身上。 吕谦益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道:“我没意见。怀柔,怀柔!帝国国库里又要有一大笔支出了。”他的眼光倒是犀利,虽然没看孙铿的改良方案,可马上就想到了孙铿可能会采取的手段。无非是抛洒金币换取人心而已。恩威并施,一巴掌之后再跟着一个甜枣。就看处在水深火热里的南大陆土著们吃不吃这一套了。无论结果如何,钱都是要先花出去的。一念及此,吕谦益的心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姜上云满心期待着皇帝陛下的问询,孰料赢晚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直接将他掠了过去。帝国名义上的第三长官撇了撇嘴,轻笑了几声又缩了回去。他涵养一向很好,就算心里快要气炸了,也顶多就是呼吸急促了一点儿而已。 “好吧,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么孙铿的改良方案便可以通过了。”赢晚沉吟着道。 张广武隐约觉得有点不妥,可到底是哪里不妥他一时也没有察觉出来。茫然随着皇帝陛下的定论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在开小差,想念着那张温暖的床铺了。 等到闭门会议结束,他拄着拐杖慢悠悠的朝外走的时候,姜上云不动声色赶了上来,落后半步毕恭毕敬的跟着。 “我送广武大将军一程。”姜上云慢吞吞的道。 出了殿门,被深秋的风一吹。张广武的精神又恢复了一点点,他乜了这“橡皮图章”一眼,冷笑道:“右相何时如此好心?老夫倒怕你把我带进沟里去。” “广武大将军说话好生有趣。”姜上云听他说得露骨,倒也不急不恼。笑嘻嘻道:“大将军今天不觉得这闭门会议开得挺奇怪么。” “等你习惯了,就见怪不怪了。”张广武丝毫不假辞色,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姜上云只好一溜小跑的跟着,又得小心提防着不能超过了对方,走得好不辛苦。 “孙铿院长的改良方案,从会议开始到结束,在场诸公谁曾看见了一个字?”姜上云上气不接下气点破了大家一直都保持着默契的真实情况,除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广武大将军。浑然不觉间,竟是被赢晚、贺八方还有吕谦益三人联合摆了一道。 “是了!”张广武顿住了脚步,拄着拐杖若有所思道:“那改良方案我为什么未曾见过,就稀里糊涂的点头应允了?” 姜上云冷不防大将军一个急停,慌忙顿住了脚步,险而又险的停在了距离大将军身前仅有一丝的地方,差一点就站到对方前面去了。礼仪部的官员可一直都在盯着,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他四下看了看情况,不动声色的朝大将军身后挪动着脚步。 “您终于发现了。”姜上云总算松了口气,也算自己这番没有白忙活。他满心期待张广武此时回头去找皇帝陛下理论,若是加上自己,或许能逼着皇帝收回成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又有什么相干呢?”张广武拧着头道:“孙铿算是半个皇家的人,对帝国的态度也是没的说。我才懒得再走回去呢,欺负老头子脑袋迟钝,就给我下这种圈套。小狐狸越来越精乖了。”老将军微笑着朝前走去,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自言自语。 “这样评价他,是在点醒我对帝国的忠心里有杂念吗?”姜上云顿住了脚步,望着广武大将军蹒跚的背影。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你们这样回护他,早晚是会付出惨重的代价的。” 可是,不管帝国名义上的第三长官如何哀怨,都无法阻碍一个记录的诞生。孙铿这份还在路上的改良计划成了帝国有史以来最快被通过的法案。从他连夜写就到最后全体重臣一致通过,只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而这项临时法案也在它诞生之后的数百年向无数南大陆人和帝国人证明,当时帝国皇帝对孙铿信任的回报是多么的值得。 秦历717年九月二十七日,《帝国限制捕奴贩奴临时法案》正式通过审议,开始在帝国范围内广泛实施。这同时也意味着,南大陆上时间短暂的自由捕猎黄金时代宣告结束。 从帝国政治中心长安发来的电报破译出来之后,总督府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齐大志长长松了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蛛网。 谢子华如丧考妣,双手捧着那份电文反反复复读了几遍,赤红着眼珠咆哮道:“这不可能!帝国的掌权者这是在拿绞索套在我们的脖子上!除了贩奴,绿岛还有什么前途?” “根据《临时法案》的规定,帝国默认将南大陆上的所有原住民视为本国平民。奴隶这个称呼,你应该尽快要改改了。”齐大志淡淡道。 “本国平民?呵呵。”谢子华冷笑了一声,双手一松,任由电报落在脚下。“那些连秦话都不会说的土著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秦国的子民。大人物们早晚会后悔的。” “别忘了在三年前,你们的秦话也是我一句一句教的。”齐大志脸上表情冷了下来,望着谢子华道:“院长的思路很清晰。打击桀骜不驯的,拉拢对帝国恭顺的。《临时法案》并不是完全禁止捕猎南大陆土著民,而是给你们规定了一个打击的范围。” 望着沉默的谢子华,齐大志悠悠想起昨日见到孙铿时的场景。谢子华不知道,在帝国正式命令下达之前,孙铿已经召集了绿岛上各大主要捕猎队的头面人物宣布了此事。在狭窄的办公室里,孙铿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给每一支南大陆的探险队配备秦语教员,尽快把我们的文字和文化普及到帝国所伸展到的每一个角落。” “不仅仅是怀柔,一味地怀柔只会让土著对我们失去敬畏。在开拓的过程中,要牢牢的掌握住话语权,消灭原住民的文化萌芽;竖立帝国立法的权威。” “《临时法案》将会被编订成册,配发给每一个独立探险的分队。严格按照法案的规定行事。在确保帝国利益不受伤害的情况下,保证南大陆原住民的基本公平。” …… 绿岛新的时代要来临了。齐大志如是想道。 第四十七章故乡11 谢子华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依稀只记得在酒馆里喝了很多甘蔗甜,酒馆里坐着很多和他一样失意的船主。大家一起放浪形骸,不仅喝光了酒馆里所有的存酒,最后似乎还砸了那家店。 看着白瓷盘子在酒馆老板那张肥脸上绽放,谢子华的心中就说不出的快意。如果有一天,能把拳头狠狠的砸在齐大志的脸上,说不定这种快意的感觉会更加强烈。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张破抹布,擦干净桌子上的泥水之后就被彻彻底底的丢进了角落。当帝国需要他们运送人口的时候,他们就是一群戴着项圈拼命撕咬的狗。当帝国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自己去摘取果实的时候,他们就被推离了餐桌,除了躲在角落里呜咽,什么都没有办法做到。 “知道吗?泉州正在建造大船。很大的船。”一个喝得烂醉的船主在谢子华面前比划着,“以后贩奴……不不不,迁移人口的买卖,都是帝国军方的独家产业,任何人等都不能插手。” 谢子华呼出一口气,一脚踢开了房门。老婆和孩子知道他心情不好,早就躲起来了。他站在偌大的院子里,原地转了一圈。这是他的家,绿岛岛民心中仅此于总督府,第二奢华的地方。 地上的方砖,是从泉州官办烧瓷坊运来的。尺许方圆的瓷砖,从泉州海运到绿岛,每一块的运费都要加上一金元。地面光滑的像镜子,家里的女仆每天光是擦拭就要花费三个小时的时间。记得一个族老到自己家里来喝酒,喝得有些高了再加上老眼昏花,出门一跤就摔断了胯骨。 三层的红砖独楼,上下一共十八个房间。专门请了长安的建筑队和工程师来给自己施工。每个房间里都安着一盏汽灯,到了晚上灯火通明。不仅仅只有这些,房间里的陈设,都是按照帝国内陆贵族家庭的标准摆放的。鎏金镶玉的花瓶和塑像,让每一个到过他家的族老都沉醉不已。每一个拿出去到市面上,都至少能卖到一百金元。 他曾经妄想着让那位尊贵的大人物住到自己的家来,但没能如愿。这没关系,那位大人物在帝国国内树敌很多,出于安全的考虑,肯定不会到这儿来的。谢子华安慰着自己,用伤感的目光望着家里的陈设。 他赖以发财致富的金山还好好的呆在那儿,可是他却重新被戴上了嚼头。族老们谄媚的目光,永远都不会再度投射到他的身上了;船主们讨好的话语,再也不会讲给他听了;甚至连那些从南大陆上掳来的奴仆,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谢子华在这个家里觉得气闷,他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着。绿岛依然繁华热闹,但这一切已经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齐大志那张愈发冷漠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每每一想起这个人就让他感到十分的火大。 “如果没有我们,你早就在南大陆上沤成肥料了。凭什么要骑到我们的头上?”谢子华阴沉着脸,低声念叨着。但脑海中的幻影并不随他的愿望而消失,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回响着他曾经说过的话。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繁华的街头,走到了绿岛老村的街上。自从绿岛升格为南方航线上重要的港口之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了老村,到绿岛一号港的附近建房。那里的商人够多,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获得不错的收益。老村里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除了食古不化的族老们还依然固执的守着朽木一般的老村不肯放弃,连哑巴那个家伙都已经搬走了。 谢子华索性把即将送到北方的女奴安置在了这里,这些将要前往帝国北方的女人,将承担为帝国军人养育后代的重任。 谢子华早已经背着齐大志,偷偷品尝了这些女奴的味道。只有在这座营地里,他才能摆脱那些虚伪的奉承、强硬的压迫,才能得到无条件的绝对服从。 他信步走进了园子,轮值的看守丁壮,立刻像嗅到腥味儿的苍蝇一样围了上来。 “谢村正!” “华子哥!” “……” 丁壮们七嘴八舌的问好,谢子华烦躁的挥了挥手,从兜里摸出一大把金元来洒了出去。这是他一贯的作风,用金元砸人总比用拳头打人要豪爽的多。从前他喜欢用拳头砸人,如今换了金元之后,就爱上了这毛病。 年轻人们弯腰捡着谢子华抛落的金币,识趣的散开。谢子华招手让一个里正留下,例行公事的问道:“今天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偷吃的?” “这里以后都是军眷,小的们哪儿敢?”里正谄笑着道:“就是有个体弱的,今早得了急病死掉了。” 谢子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直到里正脸上的笑容消失。里正擦了一把冷汗,垂着头道:“不知道哪个贼厮鸟做的不干净,让那小丫头有了。不得已……” 奴隶营里经常会死人,这件事情对绿岛上的岛民而言已经司空见惯。只要手尾做的干净一点儿,其他人才懒得管这些破事。谢子华平常也懒得管,不过今天心情不太好,想要发泄之前,需得让这些小崽子们对自己有敬畏之心才行。 “跟那帮混账东西说清楚。事情可以做,事后收拾的利落一些。”谢子华慢条斯理的道:“惹出麻烦,你知道齐大志的性子!” “是是……”里正仓皇的答应着。 谢子华心中突然一阵烦躁,归根结底,离了齐大志这个金字招牌,他什么都不是。这一切都是他给的,要回去想必也爽利的很。摆了摆手道:“现在把铃子给我带来,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 铃子是给齐大志预备的女奴,长相酷似如今已经在咸阳定居的铃铛。只不过齐大志一直都婉拒了谢子华的好意,铃子也就一直住在奴隶营,地位比普通女奴要高一些。也没有谁敢动她,至今仍是完璧。 她怯生生的站在谢子华面前,感觉这个表情阴冷的年轻人的眼中似乎藏着一团火。悄悄朝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墙壁,才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你想回家吗?”谢子华把玩着手里的金元,淡淡问道。 “想。”铃子低低的回了一句。 “收拾收拾,我带你回家。”谢子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故作轻松的道。 听说可以回家,涉世未深的少女顿时感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她急迫的道。忘了这年轻男人之前的可怕,朝前踏了一步。 马车驶出了女奴营地,朝着深山的方向驰去。少女倚在车窗前,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谢子华坐在车夫的位置,回头望着少女清丽的容颜,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恶魔般快意的笑容。 铃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从深山里回来的谢子华,又把自己灌得烂醉。踉踉跄跄的走到了绿岛一号港口,站在自己的大江号面前。坐下,点了一根烟卷。慢悠悠的抽着。 胸前的抓伤一挨衣衫就火辣辣的疼,那长相酷似铃铛的少女连性格也跟她相像。这让谢子华想起了他征服的第一个女奴,在匕首的威逼下才让自己得逞。但那之后,她又像蛇一样缠绕住自己,日日索取让他感到厌烦。 “如果没有你,铃铛早就应该是我的女人才对。”谢子华把烟蒂扔进泛着泡沫的海水里,站起身来朝舷梯上走去。 甲板上,舵手正懒洋洋的瘫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看见船主上船,忙一骨碌爬起身来,谄媚的道:“东家。” “都准备好了吗?”谢子华面无表情的道,右手不自然的藏在身后,挡住了手腕上深深的齿印。 舵手眼尖,早已经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暗想自家船主这应该是跟女主人大战了一场,憋着笑道:“随时可以出发,东家。” “召集水手,我们走。”谢子华点了点头,径直朝船长室走去。 “可是,东家!”舵手在身后疑惑问道:“禁奴令下来了,咱们要去哪儿?” 谢子华的脚步忽然停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出了海再说!” 远离航线的孤岛上,扎起了几座帐篷。炊烟袅袅升起,十几个衣衫破烂的健壮男人围着火堆大口吞咽着馋涎。刀疤脸老老实实的坐在谢子华面前,这男人自从到了岛上,就一直这幅阴沉着脸的鬼样子。也不说话,只是耐心的修剪着指甲。 让他看来,这男人的指甲已经修剪的够完美了,可是他手里的小刀依旧在指缝里剔着,仿佛那指缝里有着挖不完的泥垢。 “为什么还不吃?”谢子华扬眉道:“不够船上还有。” 刀疤脸腆着脸笑道:“倒不是怕不够。而是大家都过惯刀头舔血的日子了,东家不吃,小的们不敢吃。” “哼。”谢子华抬起头笑了笑,“你倒是敢说。”他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刀疤脸面前的铁锅。锅里的肥鸡连着肉汤一起飞了出去,落在沙地上。须臾间,汤水渗进了沙滩,谢子华犹不解恨,伸脚狠命踩着。直到那鸡肉与沙子黏在一起,方才作罢。 “不敢吃就不要吃了。”谢子华冷冷道:“把吃的都丢进海里去,你就当我没来过。”他望着刀疤脸,“丢不丢?你不丢我来丢。” 第四十八章交易 刀疤脸连忙一个虎扑,挡在谢子华的面前。陪着笑道:“怎敢不吃?怎敢不吃!”他恭顺的仿佛一条哈巴狗,跪在谢子华面前舔着他的靴面道:“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怎么会反过头来杀了我们!小的知错了,不该用咱们的小心思去猜度您的宽广心胸。” 尽管知道这刀疤脸满口胡诌,没有一句实话。但谢子华的心里还是一阵难言的舒坦。他收敛了怒火,重新坐到大石上望着刀疤脸道:“你做这行当有多长时间了?” “小的跟着我爷爷,打懂事儿起就能拿着刀上岸厮杀。”刀疤脸自我吹嘘道:“那时候不比现在,秦人只管西洋,南洋不怎么来。咱们鼎盛那段时间,连魔崽子看见了都怕。” 谢子华冷笑道:“遇上秦军不也一样下水喂了鱼虾?少说那些没用的,南洋上还有多少能动换的,都给我说道说道。” “全盛时期,南洋上纵横的大股有十几个。”刀疤脸道:“可他们都把持着固定的航线,有自己的淡水岛。像我们这样流浪的也有百十股,多的有十几条帆船,少的也有三四条。不过,天杀的秦军从去年就开始没命的剿我们,他们的船比咱们的跑得快,炮比咱们打得远。弟兄们死的死,降的降。到了我那股被剿的时候,海上据说还剩下一个大股,都聚集在焰火岛上。整日介担惊受怕,生怕秦军找到了他们。我本也想去投奔他们的,可还在路上的时候,就被秦军的军舰发现了。小的见机的快,马上就降了。可也给打沉了一条船,小的老婆孩子都在那条船上,很快就沉了底儿。” “你知道焰火岛在哪儿?”谢子华扬眉道。 “知道。”刀疤脸老老实实道,隐约觉得东家有事相求,下意识的便为自己捞取能向上爬的筹码。 “那一大股海盗有多少人?”谢子华追问道。 “说是有七八千能战的精壮,大帆船有百十艘。我还听说……”刀疤脸欲言又止,想卖个关子。 “说下去!”谢子华厉声喝道:“别以为我只能求着你,想带我去焰火岛的人多得是!” “是。”刀疤脸垂头道:“小的还听说,有国内的大人物支撑着,焰火岛上暂时还是安全的。正因为这样,小的才会从远海回来。” “你带我去焰火岛。”谢子华突然压低了声音。“只许你一个人上船,其他人都给我老实的留在这儿。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刀疤脸从谢子华阴晴不定的表情里得到了一些默许,他心中一阵火热,小心的转头看了看正在开怀大嚼的手下们。手下们得到了头目的允许,开心的享用着美食。压根没有注意到刀疤脸略显阴沉的目光。 “小的要是走了,那些手下们怕是要生事。”刀疤脸望着近海处停着的大江号,“这船停的太靠近岸边了。” “你自己解决这些麻烦。”谢子华冷冷道:“小艇里有些酒,你给他们拿来。” 刀疤脸会意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纸包。躬着身朝不远处的小艇走去。 谢子华冷眼看着,摸出小刀剔着指甲。刀疤脸带着十几瓶酒奔了回来,大笑道:“东家大发慈悲,赏了咱们酒喝!”他来回走了一圈,已经把所有的酒瓶都分了下去,不多不少,正好每人一瓶。自己举起瓶子,豪放的咬开瓶塞,高高举起来道:“弟兄们,畅饮此杯,祝东家的买卖蒸蒸日上!” 海盗们高举起酒瓶,学着头目的样子咬开了酒瓶。把美酒灌进肚子里。 刀疤脸又在人堆里转了一圈,把瓶里的酒都喝得涓滴不剩,才带着三分醉意回来,垂手站在谢子华身后。 毒药的性子非常烈,几乎是酒尽人倒。海盗们到死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头目居然会下毒谋害他们,以至于当死亡突然降临时,他们都还沉醉在美食和美酒的双重麻醉下,直到气绝都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毒药那么少,你是怎么把毒下到酒里的?”谢子华细若蚊蚋的声音响了起来。 “酒里?”刀疤脸摇了摇头道:“那毒药的味道虽然不算重,但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酒的味道稍微有些不对,他们就会察觉出问题来。把毒下到酒里再愚蠢不过了。再说毒药就那么一点儿,分量多了浪费,少了又不足以致命。” “那你怎么控制?”谢子华望着满地尸体,忽然感觉腿肚子有点打颤。他也曾见过尸体,甚至曾经亲手杀过不驯服的奴隶。可是当看着十几个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抽搐然后死去的时候,他竟然会产生了身后站着的这个刀疤脸海盗是个死神的错觉。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颤抖的太过厉害。 “在每个瓶塞上沾了一点。”刀疤脸神色如常,阐述自己的罪行仿佛是在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饭一样从容。“瓶塞上有淡淡的苦味,正好能把毒药的味道掩饰住。东家,现在您可以带我离开了。” “可以。”谢子华站起身来,转过头来望着刀疤脸。“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别老是让我刀疤刀疤的称呼你,你有名姓吗?” “海上的人哪有名姓?”刀疤脸苦涩的笑道:“有个记号就不错了。” “从今以后,你叫谢大刀。”谢子华淡淡道:“等回了绿岛,我想办法给你录上帝国的户籍。” 刀疤脸……不,谢大刀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他匍匐下来,虔诚的亲吻着谢子华的靴面。“东家慈悲,大刀必舍身相待。” “漂亮话就不用多说了。”谢子华低头看着他乱蓬蓬的脑袋,沉声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请东家放心!”谢大刀挺起身,把胸膛拍的咚咚作响。 谢子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刻意不再去看地上的尸体,他举步朝海滩走去。“你来指路,我们去焰火岛。” 秦历717年十月十日,晴。绿岛一号港。 大江号落下船帆,在机动艇的牵引下驶向锚位。谢子华站在船头,望着空荡荡的港湾。他随和的笑着,似乎并不认为自己错失了什么。 就在三天前,帝国蓄势已久的登陆行动终于全面展开。在一百余艘战舰的护航下,秦军一次性的在南大陆上投送了七个卫的兵力。不仅是绿岛一号港,千镜岛军港和泉州军港几乎也差不多空了。现在南大陆附近洋面上,集中了近八成的帝国军、民舰船。所有的民用远洋船都被集中编管起来,日以继夜的向南大陆运送军用物资。 捕奴贩奴现在已经变成了过时的话题,酒馆里谈论的最多的便是秦军今天又前进了多远。各大家族的商人们借着这最后的机会又大捞了一笔,酒馆里坐满了闲人,他们是之前炙手可热的掮客,会几句秦话的南大陆原住民以及突然之间没了生活来源的冒险者们。 随着《临时法案》的实施,各大家族维持庞大的武装捕奴队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于是绿岛的街头上多了一批终日买醉的枪手,这些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壮年汉子,没有几天就花光了微薄的积蓄。所幸绿岛上气候炎热,乡间野外也不乏可以果腹的果蔬。冒险者们虽然潦倒,倒也没有饥寒的威胁。 谢子华带着形象凶恶的谢大刀走进了一家酒馆,捡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顺手排出几个金元道:“端一壶茶来,顺便来几样点心。” 港口附近的酒馆掌柜都认识这出手豪阔的年轻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出手大方,从来都不赊账。还因为每个掌柜在从业之初,都要把岛上的头头脑脑们认识一个遍。谢子华作为副村正,自然也是掌柜们争相结交的对象。之前因为还有贩奴贸易的支持,谢子华的权势威望正如日中天的时候。现在虽然人口的买卖没得做,但他身上的职务可没有交卸。掌柜们虽然少了几分巴结,但态度依然还是恭敬的。 侍从很快把点心和茶水端到桌上,便去招呼其他的客人。谢大刀端起茶壶来,殷勤的给谢子华斟了一杯茶。他朝这不大的厅堂里环顾了一圈,见都是神情晦暗,哈欠连天的食客。压低了声音在谢子华耳边道:“秦人倒行逆施,正是民心可用的时候。东家可要抓住时机啊!” 谢子华微微颔首道:“我自然是省得,不要你时时提醒。焰火岛上的人都是狼,你我手里没有趁手的家伙,也一样跑不了被他们吃了的下场。” 谢大刀道:“一路行来,看见街上有不少枪手穷困潦倒。东家若是能把他们都召集起来,也是一股不弱的力量。到时候咱们若是能拿住他们想要的那个人,还不是咱想什么他们就得给什么?” “你想得太简单了。”谢子华嘿然冷笑道:“别忘了秦军的舰队就在外海游弋,一旦绿岛有事,最多三天时间,焰火岛上的海盗就跟鸡蛋一样给压得粉碎。我们先耐下性子,等待时机。如果他们说得属实的话,自然有咱们动手的机会。” 第四十九章占领军1 秦历717年十月十一日,晴。南大陆,帝国边防军第三百三十七卫出发营地。 已经是登陆日之后的第四天。第337卫的进展非常顺利,完全没有遭遇任何成规模的抵抗。想想其实马上就释然了,这个区域是被捕猎队反复梳篦过的。除了几片原始废弃营地的和已经枯死在田地里的庄稼之外,派出去的前哨部队什么都没有发现。 发到卫指挥所的地图只是一张画出大致轮廓的白纸。每每看到这张“地图”,卫指挥高哲便一肚子火。他从没有见过这样草率的行动,从最初的计划到最终的实施,中间只有十八个月。可怜的卫指挥从得知南下登陆部队有自己一份时,就开始集中全卫进行战前适应训练。三个月的时间,将军每一天都是在运兵船的船舱里度过的。 但就是这样,全卫在登陆日这一天,还是有近半人晕船。以至于回程的运兵船船舱里,满布着呕吐的秽物。船长不得不下令船员们使用水泵冲刷船舱,酸臭的味道好几天才消散。因为这个,337卫已经快要变成了全军的笑柄。 高哲对南大陆开拓计划的制定者并不感冒,也没有把另一位指挥官闫长顺放在眼里。他是正统的老派军人。十六岁入伍,从军士长做起。一步一步爬到卫指挥这个位置时,已年近六十了。论资历,他比闫长顺要大二十岁,比孙铿大三十岁。他在一线部队担任部指挥时,闫长顺才刚刚入伍——尽管起点要比他高得多。但这并不妨碍高哲用一位老军人的眼光来看待这次规模空前的行动。 “幼稚、书生意气!”高哲在品评孙铿的时候如是说。 部下们心想,也许就是因为老将军的这种态度,才导致了卫指挥所得到了一张几近于空白的军用地图。这是登陆指挥部赤裸裸的“报复”。 按照之前制定的作战计划,在登陆后的第一天,高哲便下令部队向大陆纵深推进。结果因为过半官兵晕船,这一命令在下达了五十分钟后便取消。卫属医师队忙碌了三天的时间,才堪堪让士兵们恢复了健康。 结果就是导致337卫的进度远远落后于邻近的边防军第191卫,原定计划中归属于337卫的索特城遗迹,直接就姓了黄。这也就算了,那位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毕业生,还大喇喇的派了传令兵来,告诉高哲可以改变原定计划了。因为191卫已经将337卫的搜索区域都划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里。只把高哲气得七窍生烟,却没办法表现出来。 “很好。”高哲全身的力气都在跟手边的搪瓷杯子较劲,他沉稳的点了点头道:“回去告诉黄卫将,高某知道了。这就改变行军计划,向大陆深处进发。” 传令兵把高哲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暗乐。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他前脚刚刚退出帐篷,立刻就听到搪瓷杯子摔在地上的巨大声响。 传令兵忍着笑,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自家的营地。尽管已经十月中旬了,可这南大陆上依然热的像是三伏天。轻装跑上二十秦里,就能出个几身臭汗。 “廖队正,回来啦!”刚一进营门,他就听见营门附近阴凉的树荫下,一个右臂上箍着白底红十字袖章的年轻军医朝他招呼着。 “嗯,回来了。”他一路小跑过去,从年轻军医手里接过一个竹筒,仰头大口大口的喝着竹筒里略微有些咸味的凉水。依着登陆指挥部下发的《热区作战手册》的要求,每个士兵在进行高强度体力活动后,都要大量补充淡盐水。 登陆日之后的第四天,191卫的进展可要比两翼的友军强多了。进展神速,仅用两天时间就突破了无人区,先头部队抢先占领了索特城遗迹。 这样做会不会有人痛骂自己吃相太难看?指挥所里的黄浦摇了摇头。他可管不了别人的嘴巴,骂就骂去吧。高哲要是知道占领索特城遗迹的191卫士兵仅仅有半个大队的兵力,怕是连鼻子都要气歪了。 廖波一脚跨进指挥所,就看见黄浦在那里摇头。嬉笑道:“卫指挥,难道您猜出来高哲那家伙的脸色了?” “还用猜?脚趾头都能知道那老家伙的臭脸。”黄浦直起腰来,把铅笔丢到了一边。抱着膀子站到指挥所墙壁上挂着的空白地图前,“老派军官的作风嘛,干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的。战前军情会议上都通过气了,这座岛上没有任何成建制的敌军。可他偏偏不相信。夺城的首功我只好替他拿了。” 参加登陆的每个卫,最终到手的都是一张几近空白的地图。倒不是登陆指挥部单方面对高哲过不去,而是帝国方面近一年来对这块大陆的了解太少了。索特城遗迹是帝国方面已知的,唯一一座城市遗迹。而在这块大陆上,这样的城市至少有十几座。这需要登陆部队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用眼睛去观察。 “先头部队回报了。沿途安全,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廖波兴致高昂的道:“咱们是不是也该出发了?早点把那座城拿下来,早点就断了友军的念想。” “嗯。”黄浦道:“这个时候的太阳太毒。命令已经下发到各部了,下午五点准时出发,远侦队要做好前出侦查的准备。虽然没有敌军,但还是要小心。当然,像高哲那样过分小心就不行了。” “嘿嘿!还用您说?”廖波答应了一声,便要告退。黄浦却又叫住了他,皱着眉头道:“《临时法案》都背熟练了没有?遇上土著,可全都指望那本小册子给咱们争取民心呢。” “背得滚瓜烂熟。”廖波拍着胸口道:“要不您抽查一下?” “我才懒得管。”黄浦哼了一声道:“去吧。” 直到登上南大陆的土地之后,从北方抽调出来的秦军才发现自己想象中的世界和眼前看到的世界有着天差地别。穿过海岸线上茂密的热带乔木树林之后,一望无垠的红色平原便充斥了他们的视野。到处都是铁锈一般的红,间杂着荒芜的田野,久无人居的破旧茅屋。他们要征服的地方仿佛不是人间,而是一颗被人遗忘了的遥远星球。 夕阳西下的时候,191卫离开了出发营地,向大陆深处进军。高烧一样的天气到了这时候,已经稍微有些降温。但还是让人难以忍受,走不出几里远,汗水便浸透了麻布军装。帝国后勤在少得可怜的准备时间里为南下秦军做到了范围内最完善的准备,轻薄透气的麻布军装便是福利之一。相比之下,海兵队目前都还穿着春装,在这个能热死人的季节里,苦不堪言。 王祀赤着上半身穿过一片阴凉的林地,仰头望着夕阳,吐出一口火热的浊气。在他周围,海兵队官兵的打扮与他类似,都脱了稍厚的棉布军装,只穿着军裤行走。 热区的蚊虫多得吓人,林带里的旱蚂蟥一个个都是吸吮人血不要命的家伙。如果不是为了防备他们,海兵队的士兵们恐怕还要脱得更加光溜一些。 作为作为整个登陆部队的先头部队,海兵队的进度比其他几个卫都要快一些。已经越过了明显有人占领的索特城,进入了大陆的腹地。也是这座遗失的大陆曾经人口最为密集的地方。 每隔十几秦里,就能看到一座村庄的遗迹。只不过这个时候,大陆上形同鬼蜮。除了草丛里的旱蚂蟥,就只有不时被惊飞的野鸟与他们作伴了。 李贝紧走了几步,撵上王祀的步伐。他弯腰从靴筒里揪出一条吮饱了血的旱蚂蟥,捏爆了它的肚囊。反手在裤子上擦干净污血,喘着气道:“头儿,前面有个村子。要不咱们今天早点歇着,明天再赶路?” 王祀回头望了望部下们,今天穿越那片林地时,大家都被林地里多得数不清的旱蚂蟥折磨的有些惨。这时候如果能喝上一口热汤,然后裹着被子睡一会那是再好不过的享受了。 他点了点头道:“成。安排好值夜的人手,我们在下一个村子扎营。” 经过再次重建后,海兵队的兵力已经扩充到了三千余人。虽然兵力还比不上一般的卫,但从单兵武器和素质上来说,已经开始向国内精锐部队看齐了。帝国现在能拿出手的精锐部队只有少数那么几支,帝都的第一卫、咸阳的第三卫、再加上新成军的第一机动卫是目前帝国精锐之中的精锐。王祀想要让海兵队成为那样的部队,着实是任重而道远。 三千余人的部队穿过一片荒废了的良田,在一座村庄遗迹边上停下了脚步。李贝已经带着排头兵在村子里查探过,除了找到几具骸骨之外,这座村庄遗迹和他们遇上的大多数遗迹一样,是个已经被遗弃很久的村子。士兵们在村子外搭建帐篷,焚烧艾草驱赶蚊虫。王祀则带着李贝和海兵队的直属部队,走进了村落之中。 小村不大,只有纵横两条街。几十幢茅屋错落分散在主街的两侧,茅屋房门前的卵石小路与主街相连。沿街的房屋大都是砖木结构,看起来比周边的茅屋显的高档一些。枯死的蔓藤植物软踏踏的趴在篱笆架上,微风拂来,像亡灵的骨爪一样胡乱摇动着。十字街心的一角,有一幢破破烂烂的红砖房。房门上方悬挂着一面朽烂的木牌,木牌上刻着蜿蜒曲绕的异族文字。李贝走上前去,辨认了半天。怫然变色道:“是深渊文字。” 第五十章占领军2 这是海兵队在南大陆开拓行动开始后,发现的第一个明确指示魔族人在这座大陆上窃据的明证。尽管他们在南大陆上已经经历过一次几近倾覆的惨败,但那一次却没有攻入任何一座村庄,更不要说发现这种物证了。 王祀心中感慨了一番,走上前去推开了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入目所及,是一片疮痍。这家铺面的主人早就逃了,从房间里的陈设可以看得出,当时他(她)逃得有多么匆忙。钱柜的抽屉半开着,一些锈迹斑斑的零钱散落在抽屉里。杯盏遗留在长条形的柜台上,杯盏中遗留的酒液早就干涸,落满了灰尘。 一行人很快就把这间店铺搜索完毕,除了得到一些完全丧失了用途的钱币外,几乎一无所获。李贝还从门面的后方找到了一桶麦酒,不过年月已长,天知道这些纯度极低的酒精饮料有没有变质。 “把这里整理一下,今天就在房间里休息吧。”王祀原地转了一圈,吩咐道:“这个村子的地理位置不错,可以留一些人建座补给站。” 李贝却是依然对铺面上那面破旧的招牌怀着兴趣,特地命士兵把它摘了下来,擦拭的干干净净,捧在怀里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研究着,试图找出这些文字的正确读音。 王祀躺在长条柜台上,侧头望着他道:“别白费力气了。真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以后退休了,最起码还有一些东西拿出来给孙辈们吹嘘。”李贝笑了笑,“看,你们的祖父当年去过那么遥远的地方。”他已经结了婚,而且马上就要做父亲了。对自己的长官兼搭档说起这个话题时,总是有着隐隐的骄傲之意。 王祀忍不住头痛的扶着额头,琳灵自从跟了他之后,尽管夫妻两人一直努力在进行造人运动,可总是没有结果。在这方面被李贝抢在前头,说起来还真的有那么一点难堪。 似乎感觉到触痛了长官心头的那块软弱,李贝知机的闭上了嘴巴。搂着门牌倚在墙壁上微微闭上了眼睛。王祀在硬邦邦的柜台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耳畔传来夜巡士兵橐橐的脚步声,他叹息了一声,披衣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头顶上是一片璀璨的夜空,这里的星空跟帝国本土相比,有着很大的差异。他站在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耳边似乎响起了当年激战的枪声。 也许是指挥部刻意的安排,让海兵队避开了当年的那片伤心之地。不知道在那里沉睡了许久的兄弟们,会不会因此而埋怨自己?王祀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偏离计划方向,去那片土地上寻找袍泽的遗骸。 “终有一天会带你们风风光光的回去的,但不是现在。”王祀心中如是想着,缓步踱回了房间。 翌日。海兵队全员整装待发,继续向大陆的深处挺进。与此同时,李云晓率领的探险队也已经抵达了河流的上游,坎达拉城附近的流域。 进入大陆的腹心之地后,气温终于开始下降。沿河两岸的植被从宽厚树叶的热带植物,逐渐转变为树叶更小,枝干更加挺拔的温带植物。 雪风号目前正以四节的航速在河心行驶。沿河两岸不时掠过一些村庄的剪影,以及野草茂盛生长的田野。两面主帆吃饱了风,姜信虎站在船长指挥台上,双手牢牢的掌住舵轮。雪风号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灵活的穿过一片片险滩,朝着目标义无反顾的进发。 船舱正中的大舱里,一场关乎雪风号未来的小型会议正在进行。 头发花白的学者仔细的整理着一路行来的所有收获,写满了小字的手稿已经有四指厚。涵盖的方面包括当地的地理、资源、自然等等,几乎无所不包。但凡是帝国可能需要的,这支学者小队都有所涉猎。在浩瀚如星海的文件中,学者也找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关于南大陆上魔族人突然离开的秘密。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所有魔族人在仓促离开居住地后,最终的目的地是在坎达拉城。”学者抿了一口茶水,平静的道:“他们为什么离开?这是帝国高层最想知道的问题。根据我们沿途搜集到的官方和私人文件解译,最终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现在,请你们两位过来商讨。我们是不是需要中止这趟航行,返回绿岛向登陆指挥部报告这个情况。” 雪风号携带的电报机在发出第四封联络电报后便坏掉了,电讯员使用了所有的办法,都没能挽救这台发报机。在那之后,他们便一直处在无法与上级联络的游离状态。 李云晓和夏八方对视了一眼,同时道:“有多惊人的消息?” 学者咧开嘴笑了笑,冷漠道:“足以毁灭掉帝国所有努力。包括对这块大陆的不切实际的野心。” “难道魔族人又杀回来了?”夏八方心中一沉,双手撑住了桌面。 学者摇了摇头,“他们已经舍弃了这片土地,为什么要回来?” “那……”李云晓探询的望着学者,这位学者对自己的名字讳莫如深。似乎在这两个丘八面前,根本不屑于与之交往的模样。 “这块大陆会沉下去,海洋会重新成为这里的主人。”学者面无表情的道。 “嘶!”舱室里响起了长长的倒抽凉气声。这意味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老人家,您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夏八方沉声道,狐疑的望着年近花甲的学者。 “你们可以不信。”学者道:“但我必须要说。” 回程?这念头一提升起来,立刻便盘踞在脑海里无法被赶走了。 “这会不会是魔族人的阴谋?”夏八方道。 “愚蠢!”学者毫不客气的训斥道:“魔族人并不是白痴,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从一座大陆上撤离了所有的军民,除非他们自己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 “但是我们在先期派出的考察队曾经截获过消息,当时还有一些魔族人并没有完全撤离。”夏八方语速极快的道:“当时获知的情报是,魔族人的撤离是为了腾地方。” “是啊。给海洋腾地方。”学者冷笑道。 这下,夏八方和李云晓都无话可说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取舍。 学者站起身来,将手稿向前推到两人面前。“你们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不过我不认为它们还有什么值得保留的必要。我要去休息了,如果你们决定好了,到房间里通知我一声,我好早做准备。”说罢,他自顾自的背着手离开。 走到门口,忽然顿住了脚步回望着两人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坎达拉在南大陆土著失落的语言中,是奇迹的意思。如果你们不死心,也许可以去看看。但陆沉的时间我不确定,也许还没有到那里,你们就……”话并没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拉开舱门走了出去。 留下?还是继续向前走?摆在夏八方和李云晓面前的,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两人沉默了很久,李云晓拿起那叠手稿茫然翻了翻。忽然冷笑道:“机关算尽,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摇了摇头,“我不甘心。” 夏八方却想得更加全面一些,这个消息太过耸人听闻,一时间难以接受。过后冷静下来,他愈加觉得自己必须要作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了。继续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陆沉的大地会将孙铿以及已经登陆的帝国军团全部推进没顶的深渊。他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必须要作出适当的牺牲。 “我们回程!”吐出这四个字时,夏八方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抽走了。他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一时间甚至忘记了保持一丝不苟的军姿。 “摆在我们面前的可是一座奇迹之城。”李云晓急迫的道:“难道你不想成为英雄?” 夏八方摇了摇头,“那可是用数万人的生命和孙铿院长以及无数为这次行动付出努力的人的政治生命作为代价的赌博。我没有那么大的胆量赌。” “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成为英雄。”李云晓讥讽的道:“看来我是没有办法阻止你了。” “抱歉。”夏八方重新振作起来,恢复了一个军人应有的仪态。 李云晓沉默了片刻,双手托着下巴道:“我要去寻找那个奇迹。”他鄙夷的望着夏八方,淡淡道:“也许能让历史记住我呢。” “青史留名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夏八方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在职权范围内答应你的一切要求。” “雪风号你带走。”李云晓没有丝毫迟疑。“给我一艘小船,七天的食物和必备的武器。” “你一个人?”夏八方疑惑道:“你确定不是去送死?” “也许我还需要一个志愿者。”李云晓咧嘴笑了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青史留名这种事,是个不错的诱饵。” 第五十一章奇迹之旅1 秦历717年十月十五,晴。南大陆坎达拉城西南约三十里。 夏八方作出回航的消息后,立刻便得到了全船人员的支持。他们已经出发了太久太久,迫切想要回到家中,与亲人们团聚。但夏八方随之宣布了李云晓将会在这座大陆上留守,等待后续船队到来的消息。 “为什么?”姜信虎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无所事事晒着太阳的李云晓,嘴唇翕动着,发出无声的询问。 李云晓朝他耸了耸肩膀,夏八方和他还有学者三人默契的将这个惊人的消息烂在肚子里。是以姜信虎并不知道实情,还以为夏八方宣称的就是真实的情况。 “现在,留守小队需要两个志愿者的协助。”夏八方宣布道:“想要留下来的人,请自行找李船长报告。雪风号的出发时间定在今天下午三时。” 那位白发苍苍的学者站了出来,望着夏八方道:“我要留下来。”李云晓和夏八方同时吃了一惊,几乎同声劝阻道:“老人家,您可不要想不开。” 学者深深望了李云晓一眼,沉声道:“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有留下来的必要。” 三人都是知晓了秘密的人,老学者这么做,也许是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扳回局势的念想。夏八方和李云晓扎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白静炘平静的跨前一步,望着李云晓道:“也许你需要一个医师,我可以胜任。”他的目光又投向一脸淡然的学者,沉静的道:“老人家也需要照顾,难道不是吗?” 无论如何,绝命探险小队的人选就这么定了下来。雪风号回到河心深水区,与站在岸边的三人依依惜别,然后扬帆远去。白静炘蹲在火堆前,丢了一根柴禾进去。为什么要留下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那种冲动一旦爆发,就很难阻止自己的念头。他曾经拼死都想要从这座大岛上逃离,最终却又飞蛾投火一样留了下来。人还真是矛盾的动物,他如此自嘲着,双手抱膝毫无形象的坐在草地上。 李云晓扎好了帐篷,斜背着步枪走到白静炘身侧。“不得不说,你作出了一个愚蠢的选择。”他蹲下来,嗅了嗅锅里的饭香。“雪风号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怕不怕?” “秦军已经在北岸登陆。”白静炘只把这当做是玩笑,侧头望着他道:“步行从这里穿越过去跟秦军汇合,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度。” “也许我们需要游过去。”李云晓讲了一句冷笑话,伸出铁铲搅拌着铁锅里的食物。 “嗯?”白静炘不明所以的抬起来头。 “小子!”学者整理完随身物品,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坐在火堆旁。“别逗他了,让他享受几天悠闲的生活不好?” 白静炘愈发觉得看不懂这两人了。他们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这件事一定事关重大,否则雪风号不会放弃已经快要抵达目的地的诱惑,决然踏上归途。 到底是什么事?他苦思冥想了许久都不得要领。只好作出诚恳请教的姿态,恭恭敬敬的道:“到底是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有心理准备,请告诉我。” 学者微笑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人生在世都是要死的,无非早死一点和晚死一点的区别。” 怎么又扯到生死上去了?白静炘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得不耐着心听了下去。 “我们脚底下这块大地,很可能就快要沉下去了。”学者跺了跺脚,激起一片不起眼的扬尘。他依旧平静的很,仿佛是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微不足道的小事。“我通过查阅魔族人留下来的文件得知,他们如此仓皇的离开,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这块土地就要沉没,海水倒灌上岸,一切都喂了鱼虾。南大陆不复存在,孙铿的南大陆开垦计划,就是个笑话。” 李云晓这才发现,学者的言辞态度之间,对那位如同天人一般的帝婿竟是如此不屑。 白静炘脸色白了一白,强笑道:“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大地动摇,都是有先兆的。为什么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任何的迹象?” “我也说不清楚,这就是我留下来的原因。”学者淡淡道,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李云晓,“至于他,却是想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家伙。拯救一个大陆和过亿的人类,这件事情想想都挺过瘾的。” “别听那老头瞎说。”李云晓哂然一笑道:“你们都不知道,我在孙铿手底下就是一个随便他揉捏的玩具。我已经受够这日子了。如果有机会,我是一定会逃的。” “但你没有逃走,反而留下来去进行一场十赌九输的赌博。”学者微笑着道:“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是有相似之处的。” “哦?难道你也是被随意揉捏的货色?”李云晓趣意盎然道。 “唉!一言难尽啊。”学者长长叹了一声,伸鼻嗅了嗅道:“饭已经熟了,该吃点东西了。” 三人一言不发的吃过了午餐,钻进帐篷里开始休息。白静炘依然没从这绝望的消息中清醒过来,躺下去总也睡不安稳。一会儿是已故的叔祖父的笑容,一会儿又是妻儿的言笑晏晏,昏昏沉沉中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轻轻拍打了几下。他猛地惊醒了过来,才发现天色完全黑了,帐篷外篝火熊熊燃烧着。学者睡得正香甜,李云晓坐在篝火前,手里的树枝拨拉着火堆。潮湿的木柴不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李云晓的脸色平静无波。 “出来聊聊,我这儿有酒。”李云晓朝他丢出一只铁壶,伸出树枝点着篝火对面的空地。 白静炘下意识接过酒瓶,拧开盖子抿了一口。立刻皱着眉头大声呛咳起来,可怜信安小神医从小到大都只喝过稠酒,哪里见过这么辛辣的饮料? “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回去打熬几年终有回乡的机会。”李云晓戏谑的望着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壶酒慢慢呷着。 “我当时只是在想……”白静炘感受着一股火线从胸腹之际顺着食道涌了上来。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脸颊上泛起了两团酡红。“老先生需要照顾,仅此而已。” “这样。”李云晓点了点头,了然道:“后悔了吗?留在这里几乎可以与死亡划上等号了。” “说实话,有那么一点。”酒精冲淡了白静炘心头聚集的沮丧念头,“不是还有你吗?”他大着舌头说道。 “我一个人逃走的话,机会差不多有八成。”李云晓乜了帐篷里呼呼酣睡的老学者一眼,轻笑道:“带上那个老家伙,也还有一半的机会能跑出去。至不济把他丢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再加上你,我几乎就没什么幸存的机会了。你知道为什么?” 白静炘本能的摇了摇头。 “因为你仁心泛滥。”李云晓仰脖抽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唇道:“简而言之,就是蠢。好好的活命机会你不要,偏偏要留下来等死。我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我要丢下这老头儿,你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我的。” 白静炘摇头道:“你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的。” “大错特错!”李云晓笑得有些狰狞,“一年多前我就干过这种事情。当时丢下了一个……”他沉默了许久,端起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口。 “我可以允诺你,必要的时候把我丢下来活命。”帐篷里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两人循声转头,只见学者已经醒了。他慢吞吞的系上胸前的纽扣,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我们该出发了。” 李云晓望着他,沉声道:“这么早出发干什么?”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学者将怀表收进上衣口袋里,猫腰钻出了帐篷。望着已经李云晓和已经晕陶陶的白静炘道:“早晨饮酒对身体可不好。” 白静炘听到要出发的消息,赶忙把酒壶丢还给了李云晓。自己借着火光,在草丛里摸索了片刻,折了几根嫩嫩的草根,填进嘴巴里咀嚼着。 李云晓把帐篷折叠起来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又收拾好了营地周围,做好了伪装。几脚踢散了火堆,低头望着白静炘道:“还能走吗?要不今天你留守。” 白静炘呸呸几声吐出了嘴里嚼得烂糟糟的草根,又仰脖喝了一口水漱口。虽然还带着些酒意,但神智已经清醒了很多。“我没问题。”他留恋的望着周围,“今天晚上大概要在城里住下吧。”他倒是敏锐,一眼就看出了李云晓的打算。 被识穿了之后,李云晓倒也光棍。嗯了一声,坦然望着对方。留守意味着提前被判死刑,若是对方愿意,他不介意提前送他一程,以最大限度的增加自己逃生的机会。 “别废话了,天可快要亮了。”学者显的比李云晓还要急躁,已经站在了十步开外的地方开始催促。 “喂!老家伙,”李云晓抱着肩膀望着他道:“同生共死以前,是不是要先告知一下你的尊姓大名?” “哦。”学者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我姓蒙。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教员蒙德恩。” 第五十二章奇迹之旅2 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对于李云晓而言,除了知道那地方是孙铿的起家之地外,并没有任何意义。蒙德恩这个名字也陌生的很,不过知道了名字总是好办。以后万一要是这老家伙回不去,也好找到他的家人交待几句遗言什么的。 蒙德恩显然了解了李云晓的想法,微笑着道:“小子,别想得那么长远。兴许你死了我都不会死,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老子才懒得跟你打赌。”李云晓悻悻道,朝着白静炘挥了挥手,三人便开始了注定不会回头的旅程。 南大陆的早晨很快就到来了,走出还没有十秦里,一缕晨光就照射在三人的脸上,周围的景物逐渐清晰,远处平原上矗立的那座城市显的真实起来。他们趟着齐膝高的荒草,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目标跋涉。 “那就是坎达拉城。”蒙德恩兴致勃勃的道:“加紧速度,争取在正午之前抵达城市。如果运气好,也许我们还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不错的容身之处。” 白静炘气喘吁吁的跟在两人屁股后面,这一老一小两人的体力着实惊人,快速行走了那么久都没有力竭的迹象。反倒是他这个常年在山中行走的人,成了小小的队伍里最大的累赘。蒙德恩拉着他的手臂,李云晓则带着他的行李。这让白静炘感到有些惭愧,这情况应该反过来才是。但现实为什么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李云晓不时侧转头打量精神奕奕的蒙德恩,半真半假道:“蒙老头子你确定不是回光返照?这个速度对于你来说可有点快了。” “是吗?”蒙德恩干笑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确实有些累了。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好了。你那种酒给我来一壶,那个味道快要把我的馋虫给勾出来了。” 李云晓的衣兜里,似乎私藏着不少这种酒。二话没说,一个满当当的铁壶就抛进蒙德恩的怀里。蒙德恩拧开瓶塞,仰脖畅饮了一气。打了个酒嗝叹道:“好久都没有尝过正宗的咸阳烧了!味道够正,够纯。能弄来这样的酒,说明你小子还不错。我喜欢!” 白静炘听着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在老人家的逻辑里,人品和酒水的好坏挂上了直接联系。李云晓却是淡淡一笑,“齐大志就是咸阳人,能弄到这种酒也是稀松平常。” “我讨厌那个软绵绵的家伙。”蒙德恩脸色一沉道:“换个话题,如果我们能找到拯救这个大陆的方法,但需要有一个人去死。这件事情你做不做?” “要送死你去。”李云晓神色不变道:“这大陆沉不沉跟我有一毛钱的关系?”他摸出酒壶抿了一口,淡淡道:“这里倒是有个仁心泛滥的蠢家伙,送死的事情,交给他就成了。”说着,不屑的瞥了白静炘一眼。“你说是不是?” 白静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是,沉默了许久才道:“叔祖父说过,若是有足够的代价,其实杀身成仁也未尝不可。” “好!拯救大秦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李云晓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嬉笑着站起身来继续踏上了旅程。 蒙德恩望了白静炘一眼,幽幽道:“你叔祖父今年高寿?” “他已经去世了。”白静炘对这老人有说不出的感觉,神色微黯,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死了的人我不予评价。”蒙德恩摇了摇头道:“不过,真的是蠢哪。”说着,恋恋不舍的吸干了最后一滴酒。爬起身追着李云晓的脚步而去。 白静炘知道,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那么他和这两人永远都不会同路而行。一个是心系天下,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而另外两位明显则是纯粹的利己主义者。后悔么?是有那么一点儿。但后悔显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他叹息着,努力追赶了上去。 “老东西,我不相信你留下来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云晓大踏步朝前赶着,坎达拉城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一条蜿蜒的道路通向不远处的城门,和他们在许多废弃的城市中看到的景象一样,道路上停靠着各式各样的畜力车。这些可怜的牲畜根本没有办法脱离身上沉重的枷锁,尽管食物近在眼前,却只能活活的饿死在车架前。 “我能有什么办法?”蒙德恩哂笑着,推开了一辆畜力车的车厢门,朝车厢里瞥了一眼。又捂着鼻子退了出来,皱着眉道:“连行动不便的老人都狠心丢下,看来真的是被吓破胆子了。” 白静炘借着蒙德恩开关车厢门的瞬间朝里望了一眼,车厢里的软座上,横陈着一具干瘪的尸体。尸体的双腿明显要比正常人细弱,也许这才是她被遗弃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无论如何,死者已矣。白静炘微微垂首默祷了片刻,这才跟着蒙德恩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那具死尸不是你们秦人,你也一样如此富有同情心?难道不害怕她的魂灵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继续欺压你的同胞么?”蒙德恩似笑非笑的诘问了一句。 “死者为大,我们不该苛求太多。”白静炘答道:“在死亡的世界里,所有亡灵都是平等的。也不存在什么欺压不欺压的问题。”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蒙德恩继续做着不太与他学者身份相符的事情,不厌其烦的打开每一辆车的车厢,检查里面留下来的东西。如果看到一些价值不菲的亮晶晶饰品,还毫不忌讳的收进随身的包裹里。直让白静炘大跌眼镜,原以为他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学究,没想到拿走死人东西的手法比那些水手都顺溜自然了许多。 蒙德恩注意到了白静炘鄙夷的眼神,撇了撇嘴笑道:“你的道德感倒是挺高。须知这些东西都是无主之物,见者有份。”他摸出一颗海蓝色的棱形晶柱,硬向白静炘手中塞去。“拿着,别客气。” 白静炘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蒙德恩那只苍老枯瘦的手。摇头道:“蒙教授您喜欢就好。我不会要的。” 蒙德恩见他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忍不住失笑道:“算了,无趣的小家伙。”他掂了掂手里的晶柱道:“这是一种对于深渊人而言,非常重要的道具。对我也有很大的用处,如果搜集的足够多,说不定我可以试试力挽狂澜拯救这块大陆。”他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四处寻觅的李云晓喝了一声。“在进城之前,搜索全部的马车,把马车上遗留的这种东西都找出来。” 李云晓顿住了脚步,转头望着蒙德恩道:“没想到老家伙你还有这种爱好。” “对待老年人要尊重一些。不要老东西、老东西的叫唤。”蒙德恩不满的咕哝道:“最不济喊我一声老蒙,你可远远不如姓白的那小子。” “我曾经是个很讲礼貌的人。”李云晓面无表情的道:“但我后来发现礼貌并不能给我多带来一块干粮。所以……”他摊了摊手,故作无奈的道:“我变成这幅模样,完全是生活所迫。你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自然是有大用。”蒙德恩不耐烦道:“你看小白,已经去帮我找了。他才不会问为什么。” “好吧。帮你就是。啰嗦!”李云晓无可奈何,只好帮着在各个车厢里搜罗。三人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到了午后才堪堪走进了城门。不过收获也是颇丰,小的有指节般大小,大的也有几寸长。闪着各种各样的光泽,在城门洞里微微放着光芒。 白静炘将这些璀璨的晶体拿在手里仔细观察,才发现了些许端倪。李云晓也找到了几块真正的宝石,但蒙德恩却连看都不看。只是将那些内里似乎有什么液体在缓缓流动的晶体当宝贝一样存放在一个口袋里。 “这到底是什么?”白静炘把玩着一块晶体问道,晶体中流动着浓稠而透明的火红液体。 蒙德恩脸色变了变,从白静炘手中抢过了那枚晶体,揣进怀里,顾左右而言他道:“天色不早,是该找个地方歇息了。” “老家伙,你是不是傻了?”李云晓奚落道:“这才刚刚过了正午,什么天色不早?大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沉了,还不赶紧行动?” 蒙德恩白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你懂个屁?天黑了以后还怎么行动。土人会悄无声息的摸过来抹了咱们的脖子,不找个安稳的地方,怕是连睡觉都不安稳。更别提寻找咱们想要的东西了。”说着便用手去推李云晓的肩膀,嚷嚷道:“快走,快走。走得慢了怕是真的到不了那地方了。” 李云晓被他推得身不由己向前踉跄了几步,心道:这老头力气挺大。 白静炘一头雾水的看着俩人在那儿纠缠,把自己的疑问忘到了九霄云外。 一行三人走了片刻,李云晓才恍然明白了蒙德恩的话并非信口胡诌。这座看上去荒废了很久的城市中,隐隐有人出没的迹象。说不得,就是那些土人了。他愈发觉得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学者身上迷雾重重,他为什么感觉这么敏锐?为什么对这座城市如此的熟悉?难道,他以前来过这里?这个念头一升起来,便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第五十三章奇迹之旅3 “坎达拉是南大陆上最大的城市。曾经是南大陆上一个失落帝国的都城。”蒙德恩一边循着道路行进,一边把这座城市的历史娓娓道来。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仿佛成了他的学生,频频点头恍若小鸡啄米。 “蒙教授,这座城您来过么?”李云晓冷不丁的一个问题打断了蒙德恩的讲解,学者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他和善的望着对方道: “秦人还没有找到这座城市。我们是这座城市的第一批访客。能够用这种方式在史书上留下名姓,你很满足了吧。” 李云晓发出“嗤”得一声冷笑,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蒙德恩,“以你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蒙老头你不像第一次来的样子。” “哈哈。”蒙德恩干笑着顿住了脚步,指着道路前方一座巍峨的建筑道:“我们到了。今天晚上就在这儿歇脚。” “这是什么地方?”白静炘望着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古代建筑,疑惑问道。 “失落的阿留申帝国的上议院,后来被深渊人当做了存放文件档案的大图书馆。”蒙德恩举步朝前走去,迈上了花岗岩铺成的台阶。回头望着呆若木鸡的白静炘道:“这是世界上唯二藏书丰富的图书馆。但愿那帮仓皇逃走的家伙们,还没有把藏书搬空的时间。” 踏上百十级台阶之后,三人站在百余米方圆的露台上朝整座城市俯瞰。这里的地势本身就高,露台突出于整座建筑,整座城市一览无余。 城市的遗迹沐浴着夕阳的金色余晖,仿佛给街道和楼阁披上了一层金纱。他们脚下的露台也仿佛浸染了夕阳的光辉,反射着金光。给人以脚下地面是纯金制成的错觉,白静炘脸上不禁露出迷醉的表情。倒是李云晓一直冷静自若,抱着肩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蒙德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数百年之前,金台夕照是坎达拉乃至整个南大陆上最令人向往绝美景色。”蒙德恩悠悠道:“这块大陆上的统治者站在露台上,俯瞰着他的领地和子民。正是一天的终末时期,夕阳笼罩着城市。居民们劳累了一天,回到温暖的家。孩子们扑向了他,把他紧紧抱住。主妇点燃了炉灶里的柴禾,炊烟顺着烟囱袅袅升上半空,这座城市的上空氤氲着淡淡的烟雾。沉浸在烟雾之中,这座城市恍如仙境……”蒙德恩的声音低沉的响了起来,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心结,白静炘忽然泪流满面;李云晓也没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望着脚下空无一人的城市,若有所思。 “然而这美景终究是幻象,没有哪个帝国可以长盛不衰。阿留申帝国毁于深渊人的进攻,如今这座大陆也将沉没。金台夕照的美景,怕是看一眼就少一眼咯。”蒙德恩叹息了一声,转身仰望着眼前的大圆顶建筑。“你们不进去看看吗?这可是世界上现存的最大的人类文明的宝库啊。” “老头儿你这话就不对了。”李云晓冷冷道:“帝国已经立国七百余年,在北方打得魔崽子屁滚尿流。看样子还能延续个几百年。风暴洋诸国虽然动荡不安,可也一直存在着。人类不会灭亡的,大秦更不会。” “看不出你还是个爱国者。”蒙德恩转头望着他淡淡笑着。 “这跟爱不爱国没关系吧。”李云晓道:“只不过在纠正你话里的毛病。” “对对对,我忘记了有两个妖孽为他续命的大秦。”蒙德恩不欲与他争辩,息事宁人的道:“进去吧,我们找个安全的房间。明天早晨带你们去看好东西……如果那帮败家玩意儿没把一切都打包带走的话。” “有个疑问在我心里埋了很久很久了。”李云晓顿住脚步,冷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蒙德恩淡然回道:“我姓蒙,叫蒙德恩。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教员。哦对了,孙铿是我的上司和雇主;我还有个干儿子叫赵煦。”想起自己的儿子,老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真看不懂你。”李云晓哼了一声,揽着依旧抽抽噎噎的白静炘道:“别哭了你。不就是快死了吗?有什么好怕的。” “不。”白静炘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我只是有些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家园也遭了这样的厄运……” 白静炘是信安人,那里从未经历过战火。北方如火如荼的战争,对于帝国南方的人民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话题。尽管每隔几十年的战争中,也会有很多年轻人走上战场再也不会回来。但那与亲身经历战火是两个概念。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李云晓沉默了片刻,紧紧的攥住了拳头,扬声道:“帝国军人先要死绝了才行。”他顿了顿,望着蒙德恩的背影大声道:“就算军人死光了,平民们也会站起来。拿起枪把战争进行下去。” “呵呵。”蒙德恩听到了他的示威,潇洒的挥挥手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这老头有点问题,你可给我防着他点儿。”李云晓压低了声音告诫道。 “我知道。”白静炘心中也是好大一个谜团,点头沉声答应下来。 失落帝国的上议院,深渊统治时期的大图书馆。这座高大的圆顶建筑内共分七层,地上五层,地下两层。不知道为什么,土著们并没有洗掠这座建筑,也许是因为深渊的积威犹在,也许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进入建筑之后,白静炘环顾四周打量着这幢建筑的内部。几张长条桌东倒西歪,纯银的杯盏滚落的到处都是。蒙德恩坐在一张完好的高背椅上,手边已经点亮了一盏油灯。油灯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他周围几步的方圆,幽暗中只能看到学者的轮廓。李云晓走到他的面前道:“蒙老头儿,难道今天晚上咱们就在这儿休息?” “保存状况出乎意料的好啊。”蒙德恩答非所问道:“看来这帮家伙们的尾巴上真的着火了。”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李云晓皱了皱眉头。 “在听。”蒙德恩恍然道:“你说要休息。不过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填饱肚子。跟我来。”说着他站起身,离开了油灯的照射范围,再一次走进了黑暗之中。 李云晓朝白静炘比了一个“在原地等着”的手势,悄无声息的缀在蒙德恩的身后。走出几步,他猛地冲到了蒙德恩的面前,伸手晃亮了怀中早已经预备好了的应急火把。一时间光明大放,李云晓盯着蒙德恩的眼睛,嘿然冷笑了一声。 “果然不出我所料。” 火把明亮的光芒照射下,蒙德恩的眸子放射出诡异的绿色萤光。他顿住脚步,眨了眨眼睛,瞳仁恢复到正常的色彩。面无表情的望着李云晓道:“太好奇的人总是活不长久的。” 李云晓警戒的后退了一步,反手握住了插在后腰的手枪枪柄。“小白,打他!”他望向蒙德恩的身后,厉声喝道。 “这种把戏对我无效。”蒙德恩冷漠的笑了笑。 下一秒,木棍重重击在蒙德恩的后脑上。老者白眼一翻,扑倒在李云晓面前。白静炘双手握着一根断折的椅子腿,喘着粗气出现在李云晓面前。“你怎么知道我跟上来了?”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攻击人而不是救人,这对白小神医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 “我真的只是在诈他。”李云晓松开了枪柄,将火把插在墙壁上。蹲下身打量着蒙德恩道:“这老头子不会被你打死了吧?” “有些人对麻醉剂没有反应,所以这种打闷棍的事情我常做。”白静炘将凶器丢在脚下,情绪恢复了稳定。 李云晓的手已经探到了蒙德恩的脖颈上,摸到颈动脉的时候脸色却是一变。抬头苦笑道:“失过手吗?” “从未失手。”白静炘自负的点了点头,却发现李云晓的表情绝望。他走上来,摸了摸蒙德恩的脉搏。手腕处平静如一潭死水,他脸色灰败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自己的双手道:“我……我杀人了!” “这老头可是孙铿的人。”李云晓冷冷哼道:“嗯,他还有一个干儿子,也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任职。感情挺不错的样子。小白,你惹上大麻烦了。”第一时间,李云晓忙着给自己撇清责任。 “是你命令我出手的。”白静炘慌乱中捞到了一丝救命稻草。 “我只是在诈他,可没想到你真的在那儿!”李云晓阴险的望着对方,幽幽道:“这件事情,需要你来向那位院长阁下去解释。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有关系……”白静炘慌乱的望着他,语无伦次的道。 “没关系。”李云晓冷漠道:“你死定了。而我……”他迟疑了片刻,挥挥手烦躁的道:“我可没办法帮你。” “咳咳……” 地上的死人发出两声沉闷的咳嗽,差点把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在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蒙德恩捂着后脑勺从地上爬了起来,没好气的瞪着他们道:“这场事故告诉了你们一个重要的信息……不要随便对老年人动刀动枪。” “你是人是鬼?”白静炘朝后快速退了退,惊疑不定问道。 蒙德恩没有理会他,转头望着李云晓告诫道:“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说。不要推卸责任,你才是主谋。” 第五十四章奇迹之旅4 地下冰库里储存着丰富的食物,与冰库相邻的便是整座建筑的厨房。这当真是饕餮们的天堂,是以晚餐如此的丰盛,以至于当白静炘坐在餐桌上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消息是,我们找到的食物足够吃到陆沉的那一天。”蒙德恩挥舞着刀叉笑道。老人家后脑勺上鼓起了一个大包,看上去滑稽可笑。 “坏消息是我们连哪一天陆沉都不知道,也许明天海水就涌进来了。”李云晓朝嘴里塞进一块肉类,含混不清的学着蒙德恩的语气说了下去。 “没有坏消息。”蒙德恩道:“如果有也是你们的,是孙铿的。” “好了,贫嘴时间结束。”李云晓好容易才咽下嘴里的肉块,拿起餐巾抹了抹嘴道:“该跟我们交待一下,您到底是谁了。” “我叫蒙德恩,咸阳新式陆军……”蒙德恩刚刚起头的自白被李云晓毫不留情的打断。 “我听得不是这个。老先生——”李云晓认真的望着他,“我要听您的真实身份。” “好吧。”蒙德恩知道这家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叹了口气道:“我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赵桥。” “不不不……”李云晓道:“一个对南大陆、坎达拉城如此熟稔的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帝国人?您是魔族人,对吧。” 蒙德恩艰难的点了点头,干笑道:“你猜对了。” “叮……”白静炘手里的叉子掉落在盘子上,他吃惊的望着蒙德恩。这念头其实一直都在脑海里转悠,可就是不敢说出来。 李云晓显然承受能力比白静炘要强不知多少倍,他一脸平静的用刀叉叉起一块烤的鲜嫩的肉块,浑不在意道:“说下去,我在听着呢。” “我是一个魔族人,更是一个秦人。”蒙德恩一字一句,郑重万分的道:“何必总是纠结我真实的来历身份呢?你只需知道我的立场是你们这边的就可以了。” “那不一样的。”李云晓淡淡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回去后最好先把孙铿那家伙给崩了。”蒙德恩苦笑道:“他是我的雇主和上司。他对于我的一切都知情。而且……”他顿了顿又道:“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里,不仅仅只有我一个深渊那地方出来的。” “那是孙铿的事情。”李云晓耸了耸肩膀道:“现在我们关注的是你的问题。” “那你怎么才能相信我?”蒙德恩也是没有办法了,他摊着手无奈的道。 “不可能相信你的。”李云晓冷道:“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共事。不要跟我提什么承诺,危急关头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你出卖掉。” “原来是这样。”蒙德恩道:“如果真的陆沉了,大家各自逃命就是了。” “我会杀了你,然后逃命。”李云晓猝不及防的从腰间掏出了手枪,冷漠的望着蒙德恩道:“我不会允许一个熟知帝国事务的外族人逃回他的国家去。那是资敌行为。”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一点东西。”蒙德恩故作恚怒的一推盘子道:“年轻人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 “你最好祈祷这件事情完美解决或者我们两个一起死了。否则你不会活着从这座岛上逃出去。”李云晓面无表情的说完,收起了手枪重新开始吃饭。 蒙德恩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试图化解餐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李云晓不为所动,白静炘夹在两人中间,尴尬的回以笑容。手里的刀叉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三人吃过晚餐,便离开了厨房。各自拿了一盏烛台,在蒙德恩的带领下沿着螺旋型楼梯爬上了三楼。入眼所及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的窗户上,透进来凉凉的风。烛光摇曳,看上去马上就要熄灭了。三人忙护住各自的烛台,蒙德恩随意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道:“各自找房间休息吧,明天一早起来还有活儿干。” “万一土著们半夜摸上来了怎么办?”白静炘迟疑道。 “别担心,土著们是不敢来的。”蒙德恩诡异的笑着,关上房门。 走廊上只剩下李云晓和白静炘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白静炘听见一阵轻微的“咯咯”声,过了好久才明白那是自己的上下牙关在不自觉的打着颤。 “听他的。”李云晓嘬了嘬牙花子道:“他是地头蛇。听他的准没错。” “万一他跑了……”白静炘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 “放心。”李云晓自信的朝他展露了一个笑容,随手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只剩下白静炘自己,他望着一列排开的房门举棋不定。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将烛台上的蜡烛吹灭了好几支,灯光一下子黯淡下来。白静炘再也忍不住,随便推开了一扇门狂奔了进去。返身死死顶在门后,过来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这个房间大约有几十平米的大小,陈设一切如常,仿佛房间的主人只是刚刚离开而已。白静炘将烛台固定在柱子上,又点燃了几支蜡烛才感觉到心中平定了些。站在房间正中打量着房间。房间里只有一扇窗,窗帘紧紧的拉着。窗帘下方,摆着一张巨大的长桌,桌面上摞着一叠厚厚的羊皮纸;一枝蘸水笔横着搁在笔架上,在它的旁边,墨水瓶中的墨水早已经干了,只留下薄薄一层黢黑的泥。 装饰华美的高背椅摆的有些歪斜,椅面上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很显然房间主人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一去不复返。衣柜的门半开着,一排夸张到有些离谱的薄衫挂在衣柜里,只少了一两件。床铺上散落着两支鎏金的衣架,显然它们承载的衣物已经被房间主人拿走了。 白静炘走到床前,伸手按了按床铺。垫子厚实松软,手感很是舒服。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开关,床头忽然大放光明。吓得他猛地朝后一跳,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云晓已经静悄悄的摸进来了。 “今晚安生睡吧。”李云晓朝散发着柔和灯光的床铺瞥了一眼,淡淡安慰道:“老家伙没骗我们,刚刚我去关窗,看见几个土人试图进大楼里来,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立刻就被干掉了。” “有土人在跟着我们?”白静炘吃了一惊,连忙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不过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土人一直在暗中尾随,我估计那老家伙也是知情的。”李云晓道:“你就不要提心吊胆的了,安心睡吧。兴许明天就能找到能让咱们都活下去的方法。”他喟叹了一声,环顾着四周道:“我可不想死在这儿,吕嫣还等着我回去呢。” “我也不想。”白静炘应了一句,跟着叹气。目送着李云晓出了房门,他才回到床前,仔细打量着那吓了他一跳的奇特机关。 原来这是一颗圆形的珠子,嵌在墙壁上。平时灰扑扑的不起眼,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触发条件,白静炘就这么把它给弄亮了。心中不免对魔族中的能工巧匠感到由衷的佩服,看来这个敌对的种族并不是宣传中讲的那般低等,也是一个全面的文明。否则是不会制造出这么巧夺天工的享乐工具。 白静炘心中如是想着,睡意全无。走到窗前桌子旁,拍打着椅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翻阅着那摞厚厚的羊皮纸手稿。 这是一些配着精美图画的诗作,白静炘一厢情愿的想到。因为他看到的画作都是描写着缠绵悱恻的爱情,一个英武的男子和一个小鸟依人一般的少女。房间主人的绘画造诣很高,采用的画法也追求写实。可以看得出来,男子和女子的生活非常幸福,田园、河流、城市、乡村……他们的身影在大陆各处流连。 白静炘一边想,一边随意翻阅着手稿。当他翻到最后一张时,忽然惊讶的停下了动作。最后一张羊皮纸并没有配图的诗作,只有一幅图。 画面的上方挂着一个圆形的光环,在光环的下方,各种打扮的魔族人排队等候。前面手稿里经常出现的男子形单影只的出现在人群里,面色非常焦急。 尽管他们的距离隔着一张画作,尽管发生的事情已经在很久以前。但白静炘还是读懂了画作里的男人的心意。“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他自言自语着,试图从未完成的手稿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手稿的末尾,似乎有一滴早已经干涸的墨点。看来房间主人这是正要提起笔开始写下结局了,但有一个紧急命令的到来永远的中断了他的行动。他推开椅子,走到衣柜前。选出两件心仪的衣衫穿上,走出房门,再也没有回来。 仿佛一本让人不能释手的好书,读到最后却缺失了两页,让人不能看到结局。白静炘感慨着,将手稿整齐的摞在一起,放归原状。直到躺在床上时,依然回忆着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真实的故事。 第五十五章奇迹之旅5 走廊里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白静炘闻声猛地坐了起来。看见一缕明媚的阳光照射在自己的脸上。他困惑的揉着眼睛,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人冲了进来,尖声道:“罗德!他来了,父亲大人命令我们马上过去。” “可是尼雅还没有回来,我得等她。”白静炘理所当然的回答道,说完却发现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尼雅到底是谁,罗德又是谁。如果这是梦,为什么如此真实?如果是真实,那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和尼雅究竟是谁?正当他迟疑的当儿,年轻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将他从桌子边拉了起来。 “也许还有时间让你等,毕竟你是长子,是父亲最倚重的人。那些大人们也许会参考你的意见。” 白静炘被他说服了,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将蘸水笔搁到笔架上。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随便选了两件衣衫,快速的穿上。随着年轻人走到门外。 走廊里乱哄哄的,携家带口的其他人们正急匆匆的从房间里走出,朝着楼梯方向涌去。耳边传来乱纷纷的嘈杂声,两人逆流而上,径直来到了楼顶。一个神情威严的中年人正等着他们,看见两人,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们迟到了。” “抱歉。父亲大人。”白静炘(罗德)歉疚的道:“尼雅还是没有消息,我想等她回来再一起走。” “你在想什么?”中年人厉声咆哮道:“领主大人的最后通牒就在今天正午。没有时间再等候那个平民女人了,你需要的是跟我马上离开。记住,罗德。漂亮的女人哪儿都能找到。在三十三领地,只要你一声令下,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处女会跟着你回家。现在,跟着我走。我们去见领主大人和他的扈从们。” 白静炘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涌起了一阵绝望和无奈的情绪。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屈服于父亲的旨意。“是的父亲。”他垂下了头,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他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对不起了,尼雅。” 中年人拉开了桌子后面的暗门,一条狭窄的楼梯出现在他们面前。中年人回头望了他们两人一眼,沉声道:“我们将会先行通过星门。你们两个都给我听好了,那些人可要甄别清楚,不要把奸细混进来了。” 两人凛然听命,中年人矜持的点了点头,这才在前带路,沿着楼梯走了下去。走了几分钟之后,白静炘(罗德)约略感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大图书馆,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时候,中年人用力推开了面前的厚重木门,一步迈了出去。他迟疑着,并没有马上跟上去。身后的年轻人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罗德,忘了尼雅吧。”他小声在他耳后嘀咕着。 白静炘(罗德)心中一痛,感觉有什么与自己脱离了。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迈出了那一步。走出了幽暗的楼梯,站在了父亲的身后。 他们依然还处于地下,面前是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地面上铺着闪耀的乳白色晶体,这些晶体如此熟悉,似乎是蒙德恩老头在城门处收集的就是这些东西。 不过,这些晶体可要比蒙德恩老头的存货要高档多了。它们四四方方,似乎是被批量生产出来的。晶体内部储存的液体将晶体塞得满满的,白静炘惊叹了一声,目光定在地下广场正中心,一面介于虚实之间的明亮光轮。光轮的中间似乎是空的,一股饱含着腥味儿的海风灌进他的鼻孔里。耳边响起了低沉的波浪声,以及一些满含着恶意的低语声。 “别担心。”中年人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回头宽慰的看了他俩一眼。“我们是贵族,领主大人不会怠慢我们的。”说完这句话,他走到了光轮的旁边,一根通体雪白的柱子缓缓升到他的手边,他伸手轻轻按下一颗红色的按钮。 数面巨大的光屏出现在眼前,光屏中,能清晰的看到无数人们正焦急的等待着。 “各位忠诚的领民,我是你们的领主达维。”中年人威严的宣布道:“星门在一刻钟就会开启,迁徙到新领地的时间即将到来。你们要听从我的指挥,按照事先规定的次序依次进入。星门开启的时间有限,拥挤只会让大家都寸步难行。我们在新领地重逢。我等你们!”他说完,便按下了按钮。光屏消失。地下空间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中年人擦了一把汗水,朝着两人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说完,他第一个走到光轮前,迈了进去。 越过光轮之后,白静炘(罗德)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黑色的海滩上。不远处的黑色大海不时发出低沉的咆哮。他站在光轮前,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一排排异族生物。 中年人断成两截的尸身依然在往外冒着鲜血,脸上依然保留着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年轻人不见了踪影,地上残留着的一柄长剑昭示着他悲惨的命运;白静炘(罗德)想要转身逃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双脚像是扎了根,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一步步逼近过来,血盆大口里的森森白牙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泽。 当那牙齿穿透了他的身体时,他的心也坠入了无敌的深渊。 “尼雅!不要来,领主大人欺骗了我们。” 随着这声绝望的咆哮,白静炘猛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惊魂未定的大口喘着粗气,四处环视着房间,仿佛那些丑陋的怪物就藏在角落里伺机而动。 尽管知道那是梦,是已经发生了很久的真实。但当那一排白牙猛咬过来时,信安小神医还是差点就吓尿了。目光落到书桌前的手稿上,心中一阵哀伤。这男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可怜这女孩还在大陆的某个角落痴心的等着他。 心中正转着念头,房门忽然一声巨响。李云晓狼狈的跌坐了进来,看到白静炘好端端在床上坐着,讪讪一笑道:“敲了很久的门都没应声,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做了一个真实的梦,在梦里,我被一大群魔兽给活生生的吞掉了。”白静炘想起那个真实的梦境,不禁脸色发白。但还是要把话说下去。 “也许是你太劳累了。”李云晓却不愿意听一个噩梦,安抚了几句便准备抽身离开。 白静炘已经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李兄,你听说过死人托梦的传言吗?” 李云晓干笑道:“你也信这个?” “这是真实存在的。”白静炘道:“人是有灵魂的,人死了以后会去到一个谁也不知道那是哪里的地方。如果他有未完的希望,就会通过托梦的方式来告诉他想要告诉的人。” “我来不是听你胡扯的。”李云晓冷笑了一声道:“快点收拾收拾,待会儿我们得展开自救行动了。” “一定会是陆沉吗?”白静炘想起那个噩梦,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蒙德恩那老东西告诉我们的,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去!”李云晓没好气道。 ‘也许……只有从蒙教授那里才能知道前因后果了。’白静炘心中如是想着,从床上爬起身来,跟着李云晓朝外走去。 食物一如昨日一般丰盛,白静炘却食不下咽。望着狼吞虎咽的李云晓和蒙德恩两人,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老爷子,大陆一定会沉吗?” “会。”蒙德恩挥舞着刀叉,扑向离他的位置最远的烤鸡。一点为人师长的架子都没有,李云晓嫌恶的推开了他,顺便从蒙德恩的手里抢了一根鸡腿下来。 “您为什么会知道?”白静炘追问道。 “我是深渊人啊。”蒙德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们缴获的那些文件全部都要让我过目,我很轻易就知道这大陆在最后的半年究竟遭遇了什么。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白静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蒙德恩看出他的难言之隐,放下刀叉笑眯眯道:“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说出来吧。不用有什么顾忌。昨天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深渊人不假,可我更是个秦人。我们可是站在一条战线里的。” “鬼才和你一条战线。”李云晓白了他一眼,伸手从蒙德恩的银盘子里抢过一个烤包子塞进嘴里。 白静炘自动忽略了李云晓的态度。仔细思索了几秒钟后,毅然问道:“蒙老爷子对于死人托梦这种事情怎么看?” 蒙德恩目光一闪,斜睨了李云晓一眼。不动声色道:“你昨晚做了噩梦?” 白静炘便将自己昨夜的梦境跟他说了一遍。蒙德恩沉吟了片刻,展颜笑道:“想要验证真假其实很简单,我们亲自去看上一眼自然就知道了。” 第五十六章奇迹之旅6 沿着螺旋型的楼梯一直攀上顶楼之后,白静炘的心中早已经对那个梦境相信了七八分。当李云晓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梦境中的房间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情不自禁的走到了自己曾经站着的方位,望着前方的大办公桌说道:“就是在这里,那个人的父亲打开了一扇暗门。暗门后面有一条狭窄陡峭的楼梯,一直通到这座宫殿的地下。” 蒙德恩在大办公桌周围转了转,伸出手敲了敲墙壁。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李云晓见他装神弄鬼的模样,忍不住嗤笑道:“办公桌后面就是窗户,哪有空间放得下楼梯?梦就是梦,永远不会变成现实。照我说,是小白太过劳累了。” 蒙德恩神秘的笑了笑道:“以一个秦人的思路来说,你讲的没错。但是用一个深渊人的眼光去看待小白的梦,虽然不是全部的真实,但也相差不远了。”说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在窗下的墙壁上,轻轻向前推了一下。 墙壁应声后退,露出一道暗门来。一股阴冷的风从暗门中扑面而来,蒙德恩站起身,望着白静炘道:“是不是这样?” 白静炘惊讶点头道:“与梦境中简直一模一样!蒙教授,您是怎么做到的?” “用我的雇主的话来说,深渊和大秦仿佛两个偏科很厉害的学生之间的战斗。深渊虽然原始落后,但对于空间知识却不是一般的深刻。否则也不会在刀耕火种的蛮荒时代就能开启星门,征服了一个又一个世界。”蒙德恩解释了一句,望着目瞪口呆的李云晓道:“一起下去看看吗?说不定你做不成拯救大陆的英雄,倒是能做个屠龙的勇士也说不定。” 李云晓耸了耸肩,“如果小白的梦是真的,我们三个恐怕还真不够那些猛兽嚼谷的。不如这样,小白在上面等,我陪你下去如何?”防备之心,昭然若揭。 蒙德恩居然没有反对,点头应允。望着白静炘道:“你就在上面乖乖等我们。不要乱走动,昨晚我已经启动了这里的防御机关。外面的土人无论如何都是进不来的,你不出去,他们也拿你没有办法。” “果然是你动的手脚。”李云晓冷笑了一声。 蒙德恩没有回答,举手捏了个响指,头顶上悬浮起一颗乳白色的光球。两人竟然谁都没有看清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深深望了李云晓一眼,当先走进暗门之中。 李云晓摘下身上的配枪,丢进白静炘的怀里。“留着防身。”他简单的交待了一句,闪身跟了进去。 乳白色的光球在蒙德恩的头顶上悬浮着,照亮了两人脚下的空间。蒙德恩拾级而下,忽然问道:“就这么大胆的跟我下来,就不怕我杀了你,回去再杀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 “杀我有什么好处?”李云晓平静的反问道。 “让我想想……”蒙德恩沉吟了几秒钟,摇了摇头道:“还真的没什么好处呢。就留着你吧,说不定能派上什么大用场呢。把这块大陆挽救下来,好让咱们的子孙后代有个安乐的窝。” “真的会陆沉吗?”李云晓淡淡问道:“老家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说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蒙德恩道:“不过,所有收集到的文件都在用最强烈的口气警告了大陆上的灭顶之灾即将发生。除了这块大陆会沉没,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这里的统治者面临灭顶之灾。” “原来你也是胡乱猜测。”李云晓冷冷道。 “不说的危险一点,恐怕在绿岛上坐镇的孙铿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的。”蒙德恩道:“无论陆沉也好,其他什么灾难也罢。总而言之,一旦坐视那种事情发生,孙铿失势事小,秦人好容易培养起来的信心可就要垮掉了。我可不想让我的子孙后代面临这样的绝境,所以如果能够在萌芽状态解决这些麻烦,就尽量在萌芽状态下解决。放之任之可不是我的作风。” “你还真是一个为帝国鞠躬尽瘁的秦人。”李云晓讥讽道。 “哼哼,我们彼此彼此罢了。”蒙德恩双脚同时踏在了实地上,头顶上的乳白色光球也黯淡下来,终至消失不见。他眼中泛起了微弱的萤光,四处扫视了一眼,平静的道:“我们已经到了。” 果真如同白静炘描述的梦境一样,李云晓被面前壮观的情景所震撼。庞大的地下空间里,整齐的排列着一块块透明方砖。方砖内蕴含着浓稠的乳白色液体,恍如涨潮一般,朝着地下空间的正中方向涌去。半空中悬挂着一面透明的光镜,平滑如水的镜面上,不时漾起一丝涟漪。 李云晓定睛望去,只见镜面并没有反射出空间内的画面。而是倒映出一片汪洋,耳边似乎能听到微弱的海涛声,鼻端也缭绕着淡淡的水腥气。 “克鲁家族怕是集中了所有的财富,才能支撑起这扇星门的正常运转。”蒙德恩围着光镜转了一圈,沉吟着道:“恐怕家族的族长到死都没有想到,这扇星门的背后,已经被人悄悄更改了坐标。一口气吃下了差不多百万深渊族人,好大的手笔!到底是谁做的手脚?” 李云晓完全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沉声道:“把话说明白点儿。” 蒙德恩站在光镜前,淡淡道:“克鲁家族是南大陆上的统治者。也就是白小子那个梦境中的主人翁所在的家族。结果,被人用比较高级的手法,一锅烩了。血祭……听说过吗?” 李云晓茫然的摇了摇头。蒙德恩说得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合到一起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意思是说。”蒙德恩想了想,尽量直白的解释道:“克鲁家族是可怜的牺牲品,被举族投到了一个领地上,做了那个即将抵达南大陆的敌人的血祭食物。看上去,这更像是一个早已经布置好的骗局。克鲁家族被骗了。如果没有他们的献身,怕是再过几百年,这伙敌人都没有办法抵达这块大陆上。” “照你这么说,这块大陆是沉不了了?”李云晓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试探着问道。 蒙德恩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道:“我倒是宁肯这块大陆马上就沉下去。这伙小崽子们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放出了一群多么可怕的恶魔。” 一只秦人眼中的深渊族生物称呼另一群深渊族生物为恶魔,这样的情景出现在李云晓面前多少显得有些讽刺。不过从蒙德恩脸上若隐若现的恐怖表情来推测,这老东西所言非虚。他不禁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如果说在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着以一己之力去想办法找出解决问题的幻想。那么现在对于他而言,纵使他是有三头六臂的怪物,面对整整一支魔族军队的时候,恐怕也没有什么逃生的机会。 一念及此,冷汗从额头上渗了出来。“咱们该怎么办?”话一出口,李云晓立刻就后悔了。跟这位身在人类阵营,心却归属不定的家伙商量事情,不是与虎谋皮么? “不对。”蒙德恩却是没有李云晓那般复杂的心思,依旧围着星门在那打转。自言自语道:“如果他们一切准备就绪了,那么我们等不到进入坎达拉城就会遭遇到大军的袭击。而不是现在,还要等着白小子的梦才能找到真正的地点。白小子的梦肯定会有深意的,到底是为什么呢?还有什么欠缺的要素吗?” 蒙德恩站在星门前,表情阴晴不定。李云晓生怕这老家伙动了什么坏心思,万一把强敌放出来可就糟了。他心中已隐然动了杀机,伸手放在腰际,死死攥紧了刀柄。只要眼前这老家伙稍有异动,立刻便将其杀了以绝后患。至于未来该怎么跟孙铿解释,大不了再当一次逃犯罢了。 “是了!果然还是有重要的一环没有嵌上!”蒙德恩浑然没有发觉自己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猛然转身兴奋的道:“星门的启动钥匙没在它们手里,所以他们只能在门那边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流着口水却什么也办不到。” “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东西,把它毁了……”李云晓顺着他的思路说了下去,然后便迎上了蒙德恩孺子可教的欣赏目光。 下一秒他的脸色一冷,从腰间缓缓抽出了短刀。星门光辉映照下,壮年汉子手里的短刀闪着令人心寒的光芒。蒙德恩脸色一变,只道这利欲熏心的家伙要杀了自己去夺那首功。连忙双手高举哀求道:“你不能杀我,我知道……” 他的话音未落,李云晓手里的短刀已经划出一道银光,飞掷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奇迹之旅7 蒙德恩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脸颊,李云晓飞出的短刀去势迅猛,他这种非战斗型人员根本连闪避的反应都来不及作出。只听身后一声惨叫,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一头暗绿色皮肤的魔兽软软倒在地上,短刀正中它的咽喉,直没至柄。 “好刀!”蒙德恩由衷赞道。 “老家伙,你的推断怕是不怎么靠谱啊。”李云晓确认了魔兵的死亡,这才凑了上来。低头打量着死尸,嘲弄道。 “星门是不稳定的出入口,偶尔有些漏网之鱼过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蒙德恩拈着稀疏的胡须辩解了一句,脸色一变道:“糟了!星门立在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白小子一人留在上面怕是有危险。” 李云晓这才想起上面还留着一个,忙沉声道:“还不快走!” 与此同时,顶层大办公室中。一场激烈的厮杀刚刚进入尾声。 涂着剧毒的短剑利落的刺进魔兵的胸膛,飙出一股腥臭难闻的血箭。扎着马尾的少女侧头冷望着白静炘,并不急于杀死眼前的敌人。示威似的一脚踏在魔兵的胸口上,短剑一寸一寸的从魔兵身上的伤口中拔出。伤口与剑刃的每一次错动,都会引动那魔兵撕心裂肺的惨嚎。白静炘看得脸色发白,知道这种痛楚对于任何生物而言都是一种难忍的折磨。他唯有紧紧握住手中的枪柄,身体已经退到暗门旁。手枪仿佛有千钧般沉重,枪口乱晃。就算他有胆子扣下扳机,恐怕也只能听个响为自己壮壮胆子。 地上横七竖八陈着几具魔兵的尸体,就在李云晓和蒙德恩刚刚离开后不久,白静炘就陷入了一场险死还生的危机之中。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在噩梦中见到的魔兽居然会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就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少女带着一股劲风,仿佛女武神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些魔兽在白静炘面前凶神恶煞,但在少女手底下,却如同土鸡瓦狗一般。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战斗,只留下最后一个魔兽像猫戏耗子一样延续着战斗,一边用敌视的目光打量着白静炘和他手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枪。 白静炘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这少女在杀死了那些魔族之后会不会抄着短剑刺进自己的胸膛。他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强烈的恐惧之下,酸苦的胃液一直试图冲破他的喉咙,从口腔里宣泄而出。 身后的暗梯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女的面色一变,手中短剑猛地拔出。转身拔步急速朝门外奔去。 白静炘抖索着,福至心灵的喊了一声。“站住!尼雅!” 少女闻声如遇雷殛,疾走的身形猛地顿住。僵在门口,回头惊疑不定的望着这孱弱的男人。 随着他的喊声,李云晓一个虎扑已经冲出黑暗的楼梯,在地上打了个滚之后站了起来。手中短刀舞了个刀花,已然处在一个随时发起攻击的状态;蒙德恩发出一段悠长拗口的音节,紧接着一股蓝光从楼梯中飞射而出。结成蛛网,将大办公室唯一的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少女的脸色阴沉下来,放弃了逃走的打算。转身挺着短剑,摆出了一个战斗的姿势。显然是把白静炘三人视为敌人。 蒙德恩气喘吁吁的扶着楼梯出现在白静炘的身后,望见少女,叹息道:“她就是钥匙!” 白静炘一头雾水的与李云晓对视了一眼,李云晓无奈的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蒙德恩却没工夫搭理他俩,径直走到少女面前,喘匀了呼吸之后,用一种李云晓和白静炘都听不懂的语言急速的说了几句。 少女脸上露出莫名的神色,手中短剑软软垂了下来。很显然她是知晓这种语言,面前这释放出法术的老者身上带着一丝神秘的气息。 蒙德恩从少女眼中察知了一些信息,顿了顿之后又换了一种语言再次开口。少女微微点头,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蒙德恩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第三次开口,却是字正腔圆的新族语。 少女急速点头,张口发出如银铃一般的悦耳嗓音。只不过可怜了李云晓和白静炘两人,完全感觉自己被这两个魔族给屏蔽了。 “蒙老头,说点儿我们能听懂的!”眼见两人的交谈有无休无止进行下去的迹象,李云晓忍不住恶声恶气打断道。 蒙德恩摆了摆手,示意少女稍安勿躁。转过身来望着李云晓和白静炘两人道:“事情差不多搞清楚了。她是个深渊新族,名叫尼雅。” 此话一出,白静炘更是莫名其妙。除了最后一句话中透露出这少女便是噩梦中的女主角这一信息之外,其他根本一无所觉。 李云晓毕竟见多识广一些,听见蒙德恩介绍少女的种族,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来。看白静炘懵然不懂的模样,不屑的解释道:“深渊新族是一群放弃了自己人类身份,将自己视为魔崽子一份子的败类。” “意思是说,他们本质上还是人类。”白静炘总算听懂了李云晓的解释,望向尼雅的目光中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无奈,还是对他们不切实际的同情,种种心绪纠结在一起,复杂的目光让少女神色更加冷漠。她哼了一声,将头侧转过去,与蒙德恩交流起来。 总算蒙德恩没有忘记李云晓和白静炘,在与尼雅交流的空当,也顺便捡着一些重要的信息翻译过来给两人听。至此,白静炘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克鲁家族在收到了来自于深渊之城的警告后,立刻便集中起数百年来积攒收敛的财富在坎达拉城大图书馆的底部建造转移星门以便逃生。那个倒霉的被吃掉的罗德大公子与尼雅约定好了一起逃亡,结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尼雅失约并没有赶到。心急的克鲁家族族长来不及等候这个看似无足轻重实则是整场阴谋关键的平民女子,带着儿子逃走。结果就是如同白静炘梦中“看”到的那样,全族都变成了血祭的祭品,填进了那支神秘军团的肚皮。但是因为没有钥匙,星门背后的军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花花世界摆在自己的面前,却没有任何办法去占领它。只能一边叹息命运女神的不公,一边借着星门不稳定的时候往另一侧派出小股魔兵前出侦查,搜索钥匙的下落。 但是那边的魔族军团显然低估了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力量,就算秦军主力没有到达,这些零零散散派出的魔兵也根本不是土著们的对手。不仅钥匙没有找到,前前后后派出去的十几个小队都如同泥牛入海,音讯杳然。 浑然不知道自己被同族盯上的尼雅久等情郎不来,终于按捺不住急迫的心情,来到了坎达拉城。却发现坎达拉早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这才知道自己被情郎无情的抛弃了。更加糟糕的是,她一进城,就被土著们盯上。一边与土著们战斗,一边还要防备那些从星门里出来寻找钥匙的魔兵。这段日子对于尼雅来说,简直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土著们虽然凶恶,可是却不敢进犯如同神域一样的坎达拉城大图书馆;尼雅便躲进大图书馆里,在各层胡乱游逛,试图找到情郎行踪的消息。而另一方面,星门之后的魔族军也吃够了部队一去不返的亏。后来几批人马都蛰伏在大图书馆里不出去。看见尼雅之后,自然是把她当成了血祭的对象,先吃为敬。 尼雅也不是好惹的,对于敢冒犯自己的低级魔兵毫不手软。前前后后杀了几批追兵之后,双方这梁子便算是结下了。现在星门背后派出前哨,一大部分原因竟然不是为了寻找开门的钥匙,而是要斩杀这个盘踞在大图书馆里的新族叛逆。至于能不能找到钥匙这桩事,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已经是傍晚了。不管李云晓如何不愿,都无法阻止新族少女加入这支小小的冒险队伍。辣手摧花的心思不是没有动过,可是蒙德恩却阻止了他的这种冒动。 “这女子是天生的空间法术亲和体,如果能够带回去给帝国研究,一定能更加早的找到反制星门的方法。”蒙德恩如是道。 “我有什么好处?”相较于帝国获得的利益,李云晓更有自己的小九九要打。毕竟他在孙铿面前可是有污点的家伙,不为自己考虑一番怎么能堂堂正正的在帝国生存下去呢? 蒙德恩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总之孙铿是不会亏待你的,看在立下如此大功劳的份上。” “好吧。”沉思良久之后,李云晓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尼雅的身手不错,如果能拉到这样一个强大的战力,那么对于之后的旅程而言也是好处多多的。只是这少女能不能放下寻找情郎的执念,实在是横亘在三人心头的一大担忧。如果被她发现了地下星门的存在,到时候也只有杀人灭口一路可走了。 第五十八章奇迹之旅8 晚餐照例很丰盛,经过一天紧张的战斗之后,四个人吃的很是香甜。尤其尼雅,几乎将盘子里的每一滴酱汁都认真的舔舐干净。真让人怀疑少女这段时间是如何熬过来的。 似乎感觉到了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冷漠精致的面容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羞色,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似是辩解,又似自言自语。蒙德恩面露苦笑之色,随口把少女的小声嘀咕翻译了过来。 “她说总算结束了吃生肉的噩梦。” 白静炘和李云晓面面相觑,少女说得简单,可是实情却并不像她说得那样。克鲁族人在离开之前,对所有的房门都进行了封禁。也就是说这段时间来,尼雅只能在走廊里游逛却没有办法走进任何一个房间。这一点,从她对厨房和餐厅的陌生程度就可以窥见一斑了。 既然如此,那么食物来源从何而来?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这也大概就是为什么白静炘三人没有在大图书馆里找到任何一具尸体的原因了。这看上去认认真真舔盘子仿佛一条乖巧小狗的女孩子,实则是个冷血残忍的食魔狂徒。 “麻烦差不多解决了。”蒙德恩心生退意,提议道:“今夜休息一阵,明早我们就该启程回去了。算算时间,这时候雪风号应该已经快要抵达绿岛了,为了避免产生更大的混乱,我们应该赶紧从陆路北上,找到秦军的主力把消息传递出去。要不然到时候出现乌龙事件,也是一场麻烦。” 白静炘和李云晓两人都没话说,听说可以不用以死来挽救危机,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生命毕竟还是宝贵的,虽然可以为了一些崇高的目标去放弃他,但那并不代表两人都不把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能好好的活下去,为什么要一心去寻死呢? 但是三人的共同愿望在尼雅这里,却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当蒙德恩把篡改了的事实告诉她之后,少女摇了摇头,快速而急迫的说了几句什么。 “她说她不会走。她要去找到那个死鬼罗德,问问他为什么不守约定,自己先走了?”蒙德恩无奈的把大致意思翻译了过来。 白静炘欲言又止,但其他两人却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告诉对方,罗德已经变成星门背后那些魔族军团的食物,说不定这会儿早就消化干净了。一则未免太过残酷,再者愤怒的少女说不定会作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比如冲到星门前去祭拜啊,挑战啊什么的。 蒙德恩说过,尼雅是天生的空间能量亲和体。她一旦接近星门,会引起什么变故连蒙德恩自己都不敢妄加推测。万一星门的保险就这样被打开了,那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且不说尼雅能不能报仇,他们几个怕是都要变成魔族肚子里待消化的肉块。 据蒙教授所说,星门背后的种族在深渊那边都出了名的残暴。可不是现在帝国在北方战场上遇见的兔牛豚鼠之类的低等炮灰能相比的。他们可是真真正正的中等作战民族,名为“丧钟”的深渊三十三领地居民。 “在三十三领地的传说中,丧钟的祖先与龙族交配。最后生出了一群飞龙脑袋,人形躯体的怪物。”蒙德恩抿了一口热汤,慢悠悠道:“丧钟自称是龙族的远亲,不过龙族从来不认可这个说法。在深渊那边,丧钟又被称为亚龙族。不过这个名字只能私下里说说,当面对一个丧钟人说这种话,是会引起血腥冲突的。” “跟我们讲这些有什么用?”白静炘莫名道。 “对你是没什么用的。”蒙德恩笑眯眯道:“不过对于绿岛上呆着的某人来说,这可是第一手的情报。只需要我再多掺点水分,就能够换回不菲的报酬了。” “你一直都是在孙铿手底下这么混迹的?”李云晓冷不防问出了一个令蒙德恩尴尬的问题,老者的笑容僵在脸上,沉默了几秒钟后回答道:“曾经不是这样,可是最近我需要很多钱。所以才不得不接了这样危险的任务。” “真不明白你这种人,要钱有什么用。”李云晓哂然道。 “有用,很有用的。”蒙德恩叹了一声,不欲多说。目光落在尼雅身上,又瞟了白静炘一眼。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来,跟他貌岸然的学者打扮一比,显的如此滑稽。 “白小子可曾婚娶?”蒙德恩淡淡问道。 李云晓暗笑,这人老成精的家伙定是把主意打到白静炘的身上。劝说不成,就要玩色诱了。他也不急着说破,在一旁静观其变。说实在的,目前他们这个小分队的结构非常不稳定。如果能让白静炘牺牲一下色相,与尼雅结成相对牢固一些的肉体关系。至少对于大家在日后的逃亡生涯中,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白静炘尚不知,一闪念间蒙德恩和李云晓这两个奸诈的家伙已经准备把他打包给卖了。老老实实答道:“尚未婚娶。” “那就太好了。”蒙德恩拊掌大笑道:“老夫能力有限,只能在走廊里开三个房门。今晚就让尼雅与你同住。”说着,他朝白静炘挤了挤眼睛。 “叮当”一声,白静炘手里的叉子落在盘子里。他吃惊的望着一脸坏笑的蒙德恩,脸颊上浮现出一层红晕。“且不说男女有别,万一她半夜里起了杀心,想要杀我怎么办?” “那就需要你的聪明才智了。”蒙德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个房间正好是死鬼曾经居住的地方,她睹物思人,肯定不会轻易就杀了你。” “你们语言相通,为什么你不去说?”白静炘忍不住皱眉道。 “我是个毛衰齿疏的半老头子。”蒙德恩道:“那个正当青春年少的鲜活躯体对我可没有半点吸引力。新族语是很好学习的,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学会了。”他打着哈哈,把事情糊弄了过去。 白静炘不甘心,转头求助似的望向李云晓。李云晓干笑了一声,推脱道:“我是个武夫,只会想办法杀人。和她一起探讨肉搏技巧么?”他凑过身来,轻轻拍着白静炘的后背道:“小女孩子很好哄骗的。你最好先让她死心。哀莫大于心死。没了念想之后,她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了。” “我很怀疑,你是不是对吕嫣师妹也这样做过。”白静炘认真的望着他道。 “我只是机缘巧合。”李云晓叹了一声,“碰到了一个伤心欲绝的人而已。” 李云晓和吕嫣之间,绝对有故事。白静炘这么想着,身不由己的被两个存心不良的家伙推到了悬崖边上。蒙德恩低声跟尼雅交待了几句什么,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李云晓轻佻的吹了声口哨,若无其事的走进了另一个房间。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尼雅和白静炘两人僵立着。面前的房门仿佛有千钧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没有把门推开。 还是尼雅冷笑了一声,在他身后轻轻一推。房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条缝隙,白静炘一个立足不稳,跌跌撞撞的滚了进去。一跤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揉着疼的发麻的屁股。 尼雅返身插上了门闩,顺手将蜡烛插在门后的烛台上。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映着少女清秀的侧脸,说不出的好看。白静炘脑子里转着的千百句话都卡在喉咙里,憋得一张脸都快变成茄子色。最后讪讪的吐出一句来。 “尼……尼雅。你好。” 少女闻声侧头,右臂轻微动了动。白静炘只感觉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彻骨的凉意便逼在自己的喉间。他不敢低头,只用眼角余光向下扫去。烛光映照下,一泓秋水般的亮色抵在自己的喉咙上,他只感觉那片皮肤被刺激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颤栗的鸡皮泛起来,让他浑身一阵阵的发紧。 尼雅轻轻抬了抬剑柄,剑刃传导而来的尖锐痛觉立刻逼迫着白静炘站立起来。他听话的向后靠去,只求离得这柄杀人的剑远一些。可是,不管他如何闪躲,剑刃都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紧跟着他的脖颈移动。 “碰”得一声,脚后跟抵在墙壁上。紧接着白静炘也感觉自己已经退到了墙角里,无处可逃。剑刃也放弃了逼迫,在他脖颈前若即若离。不断刺激着他已经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白静炘冷汗如雨而下,晚餐时喝到肚子里的热汤似乎变成汗水从全身毛孔里渗了出来。他用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来。 “别,别杀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尼雅歪着头,脸上露出莫名的表情。白静炘这才想起,无论自己说破大天,这少女都不会明白的。他快速的思索着,终于想起了一个关键的名字。 “罗德!”他尖声喊道,“我知道罗德的下落。” 他的努力总算起到了作用。尼雅脸上露出甜蜜与心痛混合的复杂感情,“唰”得一下,抵在白静炘脖颈前的尖锐东西消失不见。少女森冷的眼神注视着他,纤细的手指在剑鞘上轻轻弹着。 白静炘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如果不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让少女信服他的谎言的话,那么今天晚上怕是一个难熬的夜晚。甚至……能不能看到次日初升的太阳都不一定。 第五十九章我从海上来 白静炘摆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快步走到了窗前的办公桌上,将死鬼罗德留下的手稿翻到最后一页。将那幅配图展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 尼雅轻轻挪步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幅图上,仿佛被磁石吸住了一般,立刻便移不开眼神。 那幅图上画着一只闪着光芒的圆环,代表着星门。星门的正前方,排着一条长长的,一直延续到天边的队伍。在靠近星门的地方,一个男人孤独的站立着,在他的身旁,留着一个空荡荡的位置。 不消说,这个男人就是死鬼男主角罗德。而他预留的位置,就是给尼雅准备的。尼雅眼眶一热,泪水忍不住扑簌簌的滴落了下来,一滴滴地溅落在羊皮纸上。那画面瞬间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白静炘悄悄朝门外走去,刚刚迈动一只左脚,就感到身后劲风掠过。紧接着剑尖刺透了单薄的衫子,顶在他的后心上。 哪怕她看到了情郎的深情,心绪纷乱的情况下,依然还能有如此警觉。也幸亏白静炘此举并非逃跑,就算铁心要逃,恐怕也逃不过尼雅手里那柄快逾闪电的短剑吧? 白静炘不敢动,只是朝着门后的烛台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在门后,书桌前昏暗的只能依稀看清楚人的轮廓。这可不是一个编织故事的好场所。 身后少女闷哼了一声,剑尖缩了回去。对于白静炘而言,仿佛是从一头凶猛的美人豹手底下刚刚逃出生天的欣快感。他颤巍巍的走到门后,将烛台端到书桌前,小心的一一点燃了烛台上其他没点燃的蜡烛。柔和的光照亮了少女泪雨滂沱的脸,白静炘和善的笑了笑,从衣兜里摸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帕,轻轻放在少女的手边。 蘸水笔的笔尖早已经干涸,墨水瓶里的墨也早就蒸发殆尽了。白静炘扯过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将笔尖填进口腔里润了润。俯身快速的绘出一幅简练的画作来。 少女歪着头,看着男子认真的描绘一个无法言说的未来。画中男子的背影被描绘出来,依稀就是罗德的模样。泪水再一次浸满了眼眶,她双手紧紧攥着布帕,有些期待,又有些怕。 唾液润出来的墨汁很快就消耗殆尽,可画作却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不到。白静炘不知道尼雅的心意,急的团团转了一圈,只是拼命吮着笔尖,期望能有奇迹出现。 尼雅摇头轻叹了一声,再一次拔出腰间悬着的短剑。白静炘看到这剑就立刻会想起它在魔兵胸膛里一寸寸拔出的残酷情形,动作僵住,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剑,脑海中一片空白。 尼雅面无表情的望着吓得呆了的男子,嘴角勾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她提起剑柄,剑刃温柔的掠过了自己的指尖。一道狭长的伤口出现,鲜血立时涌了出来。她似乎毫无所觉,剑身轻摆,将白静炘面前的墨水瓶移到自己面前。鲜血一滴滴落进墨水瓶中,与浓黑的墨粉交融在一起。 白静炘看得惊心动魄,想不到少女对那个死鬼罗德用情如此之深。抬头怒斥道:“你疯了!” 尼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能从他关切的表情上看得出,这应该是一种关心爱护的情绪。不是男女那种欲望之情,而是另外一种,只是纯粹的仁心的表现。她冷漠的笑了笑,将墨水瓶推了过去。顺手将白静炘的布帕裹在自己的伤口上。 鲜血很快就会干涸,白静炘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他先要把这个本没有结局的故事编出一个完美却残忍的大结局来,然后才有时间去处理尼雅的伤口。深吸了一口气,思索了几秒钟。他将蘸水笔伸进墨水瓶中,沾了一点血墨,在羊皮纸上快速的勾勒出线条来。 少女眼看着情郎的背影被一笔笔勾勒出来,心中甜蜜且期待着。但当她看懂了白静炘画中浅显的意思后,脸色却阴沉下来。白静炘感觉到身后气息的变化,后心一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既然已经开了个头,就得让这个故事延续下去。如此,才能打消少女心中的执念,给她一个崭新的未来。 男人最后形单影只的走向了星门,而星门的另一侧,似乎隐隐约约的有个窈窕的倩影在等着他。 尼雅死命咬着嘴唇,用力的摆动着头颅。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但从这画师的笔下,一切都显的那么真实。只有亲眼见过罗德的人,才能把他的背影如此形象的描绘出来。否则光靠猜测是不会让她明白画中的主人到底是谁的。 白静炘拼命压榨着自己的绘画技能。在血墨干涸之前,终于将三幅画画完。长舒了一口气,将蘸水笔丢在一边。望着尼雅道:“这就是罗德的最后归宿,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三幅画,很简单。却在简单中,阐述着一个残酷而美好的现实。第一幅画,罗德形单影只的走进星门之中,星门的另一侧有个女子在等着他;第二幅画,罗德与那陌生的女子并肩站在一起,手牵着手。站在星门的另外一侧,而他们面前,是一座庄园;第三幅画,只有一片空白。白静炘用最后一点血墨,在羊皮纸上描出了一个黑点。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星门关闭的样子,又不敢过分揣度。只好用这种含糊的方式来向尼雅说明一个虚假的真实。 三幅画,如同三记重锤。狠狠敲击在尼雅的心坎上,尼雅只感觉到自己耳旁轰鸣,眼前冒着金星。万般期待最终却只等到了这样一个结局,她不甘心。愤怒的目光投向白静炘,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妥的端倪。 白静炘沉静的与她对视,他死死咬着舌尖,强自让理所当然的念头在心中占据绝对上风。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少女清澈而悲伤欲绝的眼神中坚持下来。 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尼雅割破了一根手指,将血滴在墨水瓶里。白静炘呆呆看着她的举动,一时间忘记了阻止。墨水瓶、蘸水笔和羊皮纸一一推到他的面前,少女昂起头来,探询的目光投到男子的脸上。 白静炘想了想,提起笔在纸上绘出一条大船。大船沿着河流行驶,寥寥几笔,绘出了少女已经熟悉了的李云晓和蒙德恩的身形。 尼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提起短剑,剑柄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继续下去。 白静炘不敢违拗她的意思,继续用画笔描述自己的来历。血墨很快就干涸了,尼雅浑不在意的一一割破手指湿润墨水瓶里的墨粉。一夜就这样在无声的描绘与鲜血滴答声中悄悄过去。画到了最后,墨粉早已经用尽,蘸水笔几乎是蘸着鲜血在羊皮纸上描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中投射到书桌上,白静炘终于画完了最后一幅画。一座高台上,浩浩荡荡看不见头尾的人群正排队通过星门。而远处则画了三个背影,观察着这幅景象。这与最初给尼雅看得那幅画连续了起来,总算是画了一个不那么圆满的句号。 “你明白了么?”虽然知道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语言,但白静炘还是习惯的问出了声音。 尼雅忧伤的点了点头,从乱糟糟的桌面上挑出一张画来,用剑柄敲着,望向白静炘。 白静炘低头望了那画一眼,心中一沉。少女挑出来的画作,正是那幅臆想中的星门消失的图案。很显然,她还是没有死心。想要白静炘带她去那个地方,亲眼见过才行。 天可怜见,白静炘哪儿知道星门在哪儿?他快速的摇了摇手,表示拒绝。 尼雅的脸色冷了下来,短剑倏地从剑鞘中拔出了一寸。寒光耀花了白静炘的眼。 “要么去,要么死。” 不用她把话讲出来,白静炘已经读懂了她的意思。本能的摇着头,他惊慌失措的后退了半步。剑尖已经追了上来,隔着衣衫顶在他的胸口。 少女眼中闪着愤怒的火花,只要她轻轻一动,这个“画师”就得死。可是杀死他之后又能怎样?尼雅的心绪纷乱,眼神茫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一柄短刀轻轻架在尼雅的短剑下面。刀剑相交,发出“叮”得一声轻响。 少女情知这个表情阴冷的男子才是她的劲敌,见他出手架住自己的攻击,丝毫不敢大意。收剑挡在胸前,摆出一个完全防御的姿势。 白静炘顿感压力大减,狼狈的从尼雅面前逃开。蒙德恩慢吞吞的走到正在对峙的两人面前,旁若无人的捡起桌上纷乱的纸张翻阅了一遍。抬起头用新族语对尼雅说了几句。尼雅快速的回答着,不时用愤怒的目光投向一旁惊魂未定的白静炘。 “她想要去金台上看看,去就是了。”蒙德恩看过了一遍画,便将白静炘的说辞熟记于心。顺水推舟,假意作怒道:“有什么好瞒的?” 白静炘被蒙德恩利用了一把,却有苦难言。只得点头道:“蒙教授您既然允可,那就让她去看看。” 蒙德恩心道这白小子总算不太傻,要不然还真的没办法自圆其说。要是被这小妮子看出了破绽,说不定还得出什么幺蛾子。拈着稀疏的胡须,对尼雅说了几句。尼雅点了点头,顺从的将短剑收了起来,超门外走去。 蒙德恩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途经白静炘面前的时候,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压低了声音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白静炘不明所以,满头雾水的看着一老一少两人走了出去。 第六十章星门钥匙的使用方法1 一行四人匆匆沿着楼梯重新回到大堂之中,已经是白天,阳光从窗缝里透了进来。 为了防备土著从正门杀进来,蒙德恩启动了大图书馆里所有的防御机关。这几天来,土著一直都试图攻破这座堡垒。若是平时,再多的土著都不够看。但现在这座大图书馆里的守卫者只有四人,蒙德恩也只有开启了防御设施之后,就指望着能多撑一天是一天。好在这伙土著白天不怎么进攻,这几天来,除了晚上还会有零星战斗不时发生,楼里的人和外面的人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现在,虚伪的和平被彻底毁掉了。门户洞开,李云晓堆在正门背后的桌椅杂物被拆的七零八落。从金台到大堂的楼梯口前,一路上倒着几十具土人的尸体。几个手持长矛,赤裸着上身的土著站在大堂的门口,朝着昏暗的大堂里探头探脑。 蒙德恩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看来克鲁家族的余威已经没有办法压制这些土人了,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快走。” 四个人都不敢声张,悄无声息的沿着来路又退了回去。回到较为安全的三层以后,李云晓又推了几排书架挡住了楼梯,这才算稍微放下一点心。回头对着蒙德恩道:“咱们已经被困在这儿了,想想办法吧,老蒙。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蒙德恩沉吟不语,白静炘走到窗前朝下望了一眼,立刻脸色发白差点失声喊了出来。只见几天前还空荡荡的街道里,此时已经挤满了人。这些土人仿佛从土里冒出来的一样,挺着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沿着花岗岩石阶,朝着金台步步逼近。 可以想见,他们几人面对这么多土人,那是绝无幸理的。李云晓和尼雅再强悍,也有力气用尽的那一刻;枪械威力再大,也有弹药用光的时候。 蒙德恩猛地睁开双目,沉声道:“不要慌,他们虽然破了大门的禁制,可是整个大图书馆的防御体系并没有瓦解。他们想上来,还得费上点功夫。我们还有时间……”脸色阴晴不定的落在尼雅身上,心中已是做好了驱狼吞虎的打算。 李云晓看出了他的想法,沉吟了几秒钟,压低了声音道:“你能有几分逃出生天的打算?” “三分。”蒙德恩沉吟道:“如果土人的战斗力还能再强一点儿,我们也可以趁着他们在这里厮杀,自己逃回去报信。怎么也能为岛上的秦军多争取一点儿时间。” 李云晓却是没认真听他后面的说辞,三分逃生几率的话,已经够高了。在他看来,但凡不是大陆沉没,蓝天崩塌这样的天灾,敌人入侵不过是小患而已。秦军在南大陆上投入了接近十万人的兵力,对付一个丧钟军团,应该不算太艰难的问题。“放一些魔崽子出来,然后咱们想办法一劳永逸的把那扇门给关了。”他猛地抓住了蒙德恩的手臂道。 “谈何容易!”蒙德恩苦着脸道:“那不是你家的房门,说开就开,说关就关。强行关闭星门的话,支撑星门的力量无处可以发泄是会引起大爆炸的。到时候这座坎达拉城都不一定保得住。只能徐徐图之。” “那怎么办?”李云晓冷着脸道:“开了门咱们就跑吗?放任这道门开着,源源不断的丧钟人从门里过来。南大陆上的烽烟怕是要点上好几年了。” 这真是一个两难的抉择。李云晓如是想到。 土人已经开始朝着大图书馆发起了进攻,各式的机关被触发,土人的进攻阵型太过密集,整条走廊里都挤满了人。一个机关往往可以带走数条人命,但在这种强度的攻击下,防御机关终究是死的。土人们杀到他们所处的这层来,是迟早的事情。 濒死土人的惨呼声越来越近,李云晓坐不住,不时走到楼梯口向下张望。几个土人看见了他,呼喝了几声,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铁刀朝他冲了过来。刚刚踏上楼梯,就触发了一连串的机关。一丛暗箭从墙壁孔里飞射出去,将冲的最靠前的那土人射成了刺猬。后边的土人吃了一惊,大声喝骂着,就是不敢上前来找李云晓拼命。一个看上去是头目的家伙嘬唇吹响了口哨,随着口哨声,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李云晓皱了皱眉头,退到了走廊里。 “这里呆不住了,走。”蒙德恩招呼了一声,也不知动了哪里藏着的机关。只听见“轧轧”几声乱响,旁边墙壁洞开了两扇暗门,从墙内走出了两个动作僵硬的骑士来。骑士全身披挂着生锈的铁甲,铁遮面罩上,眼睛的位置闪烁着幽暗的荧光。 蒙德恩指了指楼梯,把手指比在脖颈上轻轻划了过去。两个骑士呛啷一声朝着他弯下了腰,转过身去,一左一右站定,守住了楼梯口。 “快跑。”蒙德恩急促的道:“克鲁家族的铁傀儡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先去楼顶楼顶想办法,实在不行……”他看了看尼雅,拼命咬了咬牙。 一行人沿着走廊飞速向顶楼逃亡。在他们身后,土人已经用生命作为代价冲破了死亡陷阱密布的楼梯,还没等他们发出胜利的欢呼时,“呼”得一声,破空之声骤然袭来。土人惊愕的转过头来,看见一柄差不多有门扇大小的重剑横扫过来,在他的瞳孔里不断放大。 “嗷!”重剑毫不留情的扫荡了楼梯口狭窄的空间,将几个幸运又不幸的家伙拦腰放倒。 惨遭腰斩的土人一时还不得死,凄厉的惨叫在白静炘身后响了起来。听见惨叫声,医师浑身打了个哆嗦。踉踉跄跄的跟着蒙德恩径直奔进了四层通往五层的单独楼梯。 蒙德恩推开了厚重的大门,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尼雅和白静炘紧随其后,李云晓断后,重重的关上了大门。一行人这才稍微有了几分钟的喘息时间。 从他们发现土人发起了进攻,到现在层层失守退到了绝地。前后堪堪才过了一个小时。地上的魔兵尸体还摆在那儿,逐臭的苍蝇乱飞。昨日的战斗痕迹宛然,只不过今天的诸人再也没有了昨天的从容。 蒙德恩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按下了一个机关,一颗光泽黯淡的水晶球从桌面下方浮了上来。他伸手在水晶球上拂了一下,水晶球感受到了指令,立刻明亮了起来。 “可惜了这里的藏书。”蒙德恩喃喃念叨了一句,从怀中摸出一颗深蓝色的晶石。默念了一句什么,深蓝色晶石中涌动的能量光泽快速消逝,而水晶球的光芒则越来越盛,终至所有人都不敢直视,宛如一颗人造太阳般灿烂。 李云晓一直冷眼观察蒙德恩的作态,直到他做完了一切,才冷冷哼道:“你打算瞒着我们怎么干?这幢楼里,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这里马上就不复存在了。”蒙德恩若无其事道:“过不到半个小时,我们掌握的东西其实都一样多。这样伟大的遗迹与其留给土人糟蹋,还不如趁早毁灭了事。省得这些还没有开启智力的家伙们,最终成了咱们的祸害。丧钟人已经够可怕的了,再来一群不省心的土人……哼哼。” “你把这儿毁了,我们怎么办!”李云晓情急喝道。 蒙德恩的视线停留在了办公桌后面的暗道上,“说不得,地下那个地方咱们还要再走一遭。” “可是钥匙不是在这儿?”李云晓不动声色的朝着尼雅呶了呶嘴。脸上浮现出一丝决然的杀意。 蒙德恩摇了摇头,“就这么杀了太可惜,这样的亲和体可遇不可求,下一个都不知道在哪儿。留着,我有办法。” 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土人们已经攻破了铁傀儡的封锁,找到了通往顶楼的正确道路。蒙德恩长长呼出一口气,小心的抱起水晶球,让出了身后的暗道入口。 土人们正在敲击着大门,木门尽管厚重结实,可也挡不住铁刀和长矛的破坏性打击。一根矛尖勉强刺穿了木门,动了动又缩了回去。木门留下的孔洞里出现了一只眼睛,竭力观察着房间里的动静。 蒙德恩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弯腰将水晶球放在地上,朝前轻轻一推。水晶球朝着木门的方向滚动了过去。 门外的土人看到了房间里的情况,兴奋的尖叫起来。与此同时,撬砸木门的动静更加巨大起来。木门摇摇欲倒,一只黑黝黝的手臂已经穿过门的缝隙,探了进来。 蒙德恩最后一个弯腰走进暗道中,快步朝下方走去。“一会儿都抓紧了,这条楼梯很深。”他冷冷的告诫了一声,第一个紧紧扶住了楼梯。 木门轰然倒下,土人们蜂拥而入。一个头戴三根翠绿色羽毛的土人在手下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打量着这座刚刚被攻克的堡垒,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水晶球悄无声息的滚到他的面前,力竭,缓缓停下。土人头领低下了头,端详着那颗泛着深蓝色光泽的水晶球。脸上露出了厌恶、恐惧交织的复杂表情。他冷冷哼了一声抬起脚,搁在水晶球上。脚上的靴子依然存留着敌人的鲜血,他狠狠的踩了下去,然后听到了一声令人愉悦的碎裂声。 下一秒,“轰”得一声,一颗白亮的光球在大图书馆的顶楼冉冉升起。 第六十一章星门钥匙的使用方法2 对于尼雅来说,这完全是一段陌生的旅程。剧烈的风从头顶的暗道口吹了进来,将楼梯上的四个人吹得摇摇欲倒。爆炸之后,又有几根燃烧着的木棒掉落下来。幽幽的火苗在半空中忽明忽暗,照亮了暗道中深邃的空间。尼雅抱住栏杆,朝下望去。只见下方深不可测,不知道这条楼梯究竟要通向何方。 也不知走了多久,白静炘才重新接触到了坚实的地面。她茫然望着四周,只看到了一条幽暗的甬道。他惊呼了一声,指着甬道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梦里,我来过这地方!” “甬道的尽头会有一扇门,然后就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蒙德恩将白静炘想要说的话接着说了下去。“地板上铺着无数蕴满了能量的晶石,星门就悬在地下空间的正中。” “你们都看到了?”白静炘问道。 “他们就在门后面等着我们。”李云晓沉声道。 “那我们不应该来这儿。”白静炘想起梦中的惨状,不禁两股战战。 “事实上,命运逼着我们来到这里,自然有它的深意。”蒙德恩叹了一声道:“大家都小心,各安天命吧。”说罢,他隐秘的朝着李云晓投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李云晓会意,悄悄落在队伍的尾部,暗暗盯上了尼雅。 蒙德恩却不急着出发,转身朝尼雅说了几句什么。尼雅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她掩住了口,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探询的望着蒙德恩,蒙德恩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又低声告诫着什么。尼雅沉思许久,终于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她摘下短剑,甩手抛给身后的李云晓。伸出双手,让蒙德恩将自己缚住。蒙德恩牵着绳结,将另一端递到了白静炘的手上。 “这是尼雅的要求。”蒙德恩耸了耸肩,不怀好意的道:“一会儿如果会发生意外情况,你必须要拉住她禁止她靠近星门。” “这也是尼雅的要求?”白静炘疑惑道。 “这是我的要求。”蒙德恩道。 四人排成一列纵队。蒙德恩在最前面带路,第二位是白静炘牵着绳头,绳子的末端拴着尼雅;落在队尾的是李云晓,他端详着尼雅的佩剑,不时将剑刃抽出剑鞘试验一番。尼雅听见声音,回头不满的瞪着他。李云晓无所谓的一笑,将佩剑挂在另一侧腰间。左边是刀,右边是剑,走起来哗啦作响,像极了一个武器的架子。 甬道的长度并不长,走了几分钟后,就看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扇紧紧关着的门,蒙德恩不假思索的推开了门,走了过去。 呈现在白静炘眼前的,当真是梦中场景的重现。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以那个死人的身份,而是用自己的眼睛真真切切的观看这几乎颠覆了他所学习知识的超自然现象。 星门一如一天前的模样,在半空中悬浮着。尼雅看到星门后,尖叫了一声,挣扎着就要向前。白静炘死命的拉着绳结,不敢放松分毫。尼雅回头怨毒的望了他一眼,张起双手,就要扼住他的脖子。 正在白静炘惊慌的时候,李云晓不慌不忙的抬起手中的短剑,剑柄重重敲在尼雅的后脑上。少女顿时眼睛发直,向前扑倒。白静炘慌忙双手托住了她的身体,让她软软落在晶石铺成的地面上。 “打人闷棍的活儿,我也经常干。”李云晓笑着上前,取出另外一条绳索,将尼雅捆了个结实。两人说话的时候,蒙德恩已经走到了星门前。前一日被他们杀死的那个魔兵还躺在那儿,只不过留在门后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 站在星门下,才能感觉到人类自己的渺小。克鲁家族用几百年积累出来的晶石,支撑着这道门的延续。但遗憾的是,他们只给了开门的方法,没有留下关门的秘诀。 蒙德恩思虑了再三,终究还是下不了釜底抽薪的决心。毕竟在没有找到出路之前,那样做跟自杀没什么分别。他围着星门转悠,似乎感到门后面隐约有目光注视着自己。轻蔑的笑了笑,他用自己熟悉的语言轻声咕哝了几句。门后传出的敌意立刻消失了,李云晓不放心的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道:“老蒙,你对着那门叨咕什么?” 放弃一切,重新回到那边。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只在自己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就放弃了。且不说自己有致命的把柄捏在孙铿的手里;就算没有,因为那位间接死在他手里的皇族,深渊的高层也绝对不会放过他。所以,还是要跟他们合作下去的。蒙德恩想到此处,脸上堆起了笑容。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那边,我马上就要关闭这门了而已。” “他们能看到你说话?”李云晓狐疑的问道。 “能。”蒙德恩点了点头,“除了不能过去,他们能看到我们的一举一动。” “那他们是怎么回应的?” “不知道。”蒙德恩摇了摇头,又围着星门转起圈来。 李云晓看着他转悠,只觉得眼晕。跌足道:“老蒙你也别光转,想想办法嘛!” “办法倒是有。”蒙德恩顿住了脚步,跺了跺脚下的晶石地板道:“把这里的晶石都破坏掉,断了星门的能量来源。不过那样一来,晶石内蕴含的能量爆发出来,跟找死也没什么区别。” “这里就没有别的出口?”白静炘打量着空间四周,思索着道。 “唯一的出口就是我们来的那条路。”蒙德恩苦笑道:“回去倒是可以,估计这会儿废墟上怕是有几千土人等着。众目睽睽之下冒出头来,你以为自己能从他们的围追堵截中逃出来吗?” “也就是说,咱们只有死路一条了?”李云晓冷笑道。 “是,也不是。”蒙德恩若有所思道:“事情恐怕还得落到那丫头的身上。在咱们都饿死之前想到办法,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那就把那丫头弄醒。”李云晓捋起袖子,大步走上前去。 “她自己都懵懵懂懂,严刑逼供是没有结果的。”蒙德恩兜头朝李云晓的头上泼了一瓢冷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家伙,你倒是给个能用的方案啊!”李云晓几乎气结,没好气的瞪着蒙德恩道。 “这个……且容我再多想想。”蒙德恩干脆席地而坐,轻轻叩着脑门道。 正当地下空间中的几人陷入绝境的时候,秦军的兵锋也已经逼近了大陆的腹心之地。南下登陆的各卫呈雁翅形展开,冲在最前面的头雁,是海兵队的主力。他们刚刚占领了一座名为洛特的古城,这里与坎达拉城只剩下七十秦里的距离。 随着部队的深入,那张几近空白的地图也丰富了很多。城市和乡村相继标注出来,可以能够看出,在魔族人的剧变没有发生之前,这里是一片多么富饶的土地。现在,存在秦军官兵心中的最大的疑惑便是:究竟他们遭遇了什么,才能放下一切,狼狈的从这里离开呢?如果真的是一场不能避免的灾难,那么魔族人离开了,后来的秦人又能解决吗? 雪风号带回来的情报,在第一时间就下发到了各支部队的指挥官手里。但是,孙铿在电令的末尾着重提出:要严守这个秘密。直到得到确定的消息为止。同时,命令冲在最前面的海兵队,放弃原定计划中的附带占领计划,转而全速向坎达拉城进军。看看能不能接应到李云晓和蒙德恩他们,顺便搞清楚魔族人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故。 但是远在近千里之外的孙铿是不会明白海兵队所面临的实际困难的。在海兵队越过了南大陆北方大片的平原之后,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不见尽头的原始森林。 而据向导说,坎达拉城就矗立在原始森林的南部边缘。王祀也曾想过绕过这片森林,沿着森林的边缘地带向坎达拉城进发。然而,前出侦查的骑兵回报让王祀直接放弃了这个打算——骑兵部队向东西两侧前进了数天时间,依然没有找到森林的边缘。这也许说明,这片森林的规模,很可能横跨了整个南大陆。 不得已,王祀只得选择了最为直接的道路。全军休整一天之后,留下辎重部队,全军踏进了枝叶茂密,暗无天日的原始森林之中。 洛特城是一座藏身在密林中的城市。在一开始的几天路程中,行程尚算轻松。数百年的交通往来,在林间生成了一条小道。海兵队沿着这条小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洛特城。但是接下来的路程,就有些难度了。因为向导无奈的告诉他,他最远就到过这里。再往南的地方,他也未曾去过。 而坎达拉城作为大陆的中心城市,除了地图上模糊的标注出来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参照了。这也是当年魔族占领军苦心积虑的防御手段,通往坎达拉城的道路肯定有,但绝对掌握在魔族人自己的手里。 站在洛特城低矮的城墙上,王祀望着夕阳缓缓沉入林海之中。城市里的炊烟袅袅升起,给他一种身处和平地带的错觉。但他心中早已经有了预感,登陆南大陆以来一定会有一场注定惨烈的战斗。而这场战斗,也许就在大军行进的前方等着他。 第六十二章林中之战1 秦历717年十月二十七日,晴。南大陆中部原始森林地带。 踩着齐膝深的糟烂落叶,几个士兵自动组成一条松散的散兵线朝前徐徐推进。已经是离开洛特城进入密林的第三天,一切都相安无事。但每个人的心里并不像当前他们所处的环境那般平静无波,这种死寂而压抑的环境让每个人都沉甸甸的搁着一块压舱石,不知什么时候,脆弱的支撑就要断裂。 从一天前开始,长官们便下达了进入最高级警戒状态的战备命令。海兵队的突进速度猛地减缓下来,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朝着目标搜索前进。 已经临近秋末,可南大陆的气候依然燥热。茂密的森林中,除了蚊虫不知死活的发出嗡鸣,鸟兽绝迹,仿若进入了一片无人的荒漠。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很反常。但为什么反常,却没有几个人能说清楚。每个人只能压抑着,警惕着等待那个时刻的降临。而在那之前,还是要忍耐。 海兵队第一部横向铺开了一条宽达三十秦里的正面,在他们的身后,是主力部队。进入完全没有道路的丛林之后,最后一批重武器被留在了洛特城。现在,海兵队的士兵除了手里的步枪和腰里悬挂的刺刀,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仰仗的东西了。至于最新式的手投炸弹,因为没有解决好防潮问题,现在已经十之七八都不能使用。据说军研院的科工人员已经抵达了绿岛,正在抓紧时间研制新型的防潮性能更佳的手投炸弹。 “停!”为首的军士高高举起右手,低喝了一声。 在他身侧的几个士兵立刻停住了脚步,机敏的伏进草丛里。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所有可能出现敌人的方向,手指轻轻扣在扳机上。一旦发现敌情,第一时间就可以用所能达到的最凶猛火力给敌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军士慢条斯理的弯下腰,从靴筒里捏出一只吮饱了血的旱蚂蟥。两指齐齐用力,“啪”得一声,血花飞溅。“休息十分钟,然后继续前进。”军士左右望了望手下们,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你们很警觉,很好。继续保持,不要松懈。” 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大气,忍不住腹诽起这位说话大喘气的军士来。但有意见只能窝在心里,没人敢当面提出来。 军士是海兵队仅有的参加过战斗的百余人之一,以他的资历,在扩充后的海兵队里,担任个中队队正都绰绰有余。但他并没有像其他同期的袍泽一样放下步枪,离开火线进入指挥层。 有人说军士曾经犯过军法,险些被枪毙;也有人说军士之所以不愿意从基层离开是为了在南大陆上找到他同胞兄弟的骸骨——那次海兵队的初战,带走了这支初生部队接近三分之二的骨干。但不管为什么,军士还是那个军士。还是那个中队队正见了都要老老实实先敬礼的老兵。 军士倚着树干坐了下来,把秦五式转轮步枪放到手边。尽管海兵队已经开始陆续用新式步枪替换这种射程较近,威力较弱的老式步枪,但军士并没有凑那种热闹。尖兵部队依然还保持着旧日的传统,秦五式转轮步枪的高射速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目前海兵队缺乏重型连射武器的缺憾。尽管射程较近,但几十米外就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树干的丛林里,交火的距离也就目视距离而已。 其他士兵有样学样的跟着他的动作,不用他吩咐,自动就有人担负起了哨兵的职责——在经历过战火的老兵手里,他们这些只进行过几次实战演练的新兵蛋子快速的成长着,成为王祀手里最信赖的力量。 防潮口袋里的压缩炒面早就受潮结块了,军士也不在乎,用手捏起一块就啃。自从进入丛林地带之后,后勤受到的影响就开始加大起来。起初还有新鲜的蔬菜和肉类通过后勤车队运上来,自从离开洛特城,进入丛林之后,尖兵们领到的粮食口袋里,就只剩下了炒面和一块咸的发苦的肉干。 到了第三天,连肉干都没有了。据后勤队的兄弟们说,海军部队目前正在准备一个大动作,以至于所有运输辎重的船都抽走了。所幸炒面的加工制备都在登陆地点,这个管够。 下边的士兵也没什么好说的,看看军官和他们吃的一样就坦然了。长官们都没话说,他们还鼓噪什么?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军士如是想着,皱着眉头将又咸又甜的怪味炒面填进嘴里,用唾液打湿了,囫囵着咽进肚子里去。自从没有办法获取盐分和蔬菜之后,听说那位足智多谋的院长阁下又想到了新的办法。把蔬菜和盐分打碎了添加进炒面里。现在的炒面和几年前吃到的那种已经完全是两个概念,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特别难以下咽这个特点。现在受了潮,多少还顺溜一些。如果是它处于干燥状态,吃得时候一定要注意两点:小心翼翼,屏息静气。否则一不小心,干燥的炒面就会蹿进嗓子眼里,嗓子眼儿痒痒的,能让你难受一整天。 刚吃了两口,军士就听见草丛中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他脸色一肃,放下防潮口袋,一手提起步枪,瞬息间已经完成了从休息状态到战斗状态的转变。枪口对准了草丛,他沉声喝道:“什么人?口令!” “闪电!回令?”草丛里的人对上了口令。 “尖兵。”军士悄然松了一口气,放下枪重新拿起防潮口袋往嘴里塞了几口。 草丛里冒出一个脏兮兮的脑袋,看见军士,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曾军士,让我一通好找!快跟我回去吧,王长官有请。” “王祀找我?”军士将嘴里的炒面咽了下去,又吞了几口唾沫湿润一下口腔。这才开口问道。 那人点了点头,从草丛里站立起来。肩上绣着的两颗黑星意味着他来自于海兵队的策士部,虽然还年轻的不像话,但也已经脱离了兵的行列,成为帝国军官中的一员了。 “蹲下!”军士却丝毫不假辞色,厉声训斥了一句。 那策士慌忙蹲下,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曾军士,已经有最新的消息传过来了,咱们所处的位置是安全区。不用这么紧张吧?” 军士哼了一声,“自从登陆那天起,就得时时刻刻都防备着。田副队正是怎么死的,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来人点头称是,催促道:“王长官催的急,咱们赶紧走吧。” “行,我知道了。”军士点了点头,猫着腰跟他走进草丛里。 “您不用安排一下防务?”那人有些惊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我又不是他们的保姆。”军士冷冷回了一句,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吭声了。 两人走出五六秦里,终于才敢直起腰来。现在海兵队的阵型就是个蜷起来的刺猬,半弧形的外围防线内,保护着海兵队的核心机构。队指挥所,策士部,队属野战医院以及无所事事的后勤部队。 军士把步枪挎在背上,神色轻松了不少。盯着那策士腰间的手枪枪套,冷不丁问道:“枪新换的,后勤能上来了?” 那人摸了摸后脑勺,转头道:“什么都瞒不过曾军士您。后勤是上来了,王长官也是因为这个才让您过去的。” “他找我保准没什么好事。”军士哼了一声,咧了一下嘴。把嵌在齿缝里的食物残渣咽进肚子里去。 “呵呵……”话里涉及到了海兵队最高长官,策士也没什么好说。干笑几声掩饰过去,好在队指挥所已经到了,策士忙把人交给指挥所外值哨的军官,擦着满头冷汗告退。 军官将军士带进了队指挥所一间昏暗的帐篷,军士还没适应帐篷里昏暗的光线,立刻就听到了王祀热情的招呼声。 “哈哈哈,老曾你可来了。”他牵起军士的手臂,来到帐篷中间。朝李贝摆了摆手,“李贝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给老曾倒茶。” 李贝应了一声,转身从帐篷里走了出去。军士这才看清,帐篷里不仅仅只有王祀和李贝两人,还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这不由得让他感到有些迷惑,帝国这是无人可用了,怎么连刚成年的娃娃都派上战场了? 这一对少年少女的衔级可不低,小小年纪,已经走到了校尉的顶端。少年英武俊朗,少女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军士忍不住大摇其头,这到底是谁管征兵的,这样的身板也能上战场?如果能的话,把他头拧下来当球踢都可以。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转着念头,只听见王祀拉着他的手朝少年说道:“萧老四,这是我手底下最好的兵。虽说比不上特侦十一,但也能拉出来跟院长的卫队比试比试了。这位是老曾,曾大力。”他朝着少年翘起一根大拇指,赞道:“我手底下最好的军士。” 少年和军士的眼神碰到了一起,军士能感觉到,少年眼神深处隐隐藏着一丝不屑。或许他自己并不自觉,但军士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了。他忍不住道:“王祀,有任务就赶快下吧,小兔崽子们还在那边猫着呢。” 王祀愣了愣,摆手笑道:“不急不急。尖兵队先撤回来休整,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 第六十三章林中之战2 曾军士愣了一愣,仿佛没听见王祀的命令。从登陆的第一天开始,尖兵队就是挺在整个海兵队最前面的刀尖子。将是兵之胆,那他们这些精兵就是将军的支柱。哪怕尖兵队再疲劳,王祀都狠着心没有下达过一次后撤休整的命令。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了这样一句。曾军士有点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因为太劳累而产生了幻听的症状。他本能的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的问道:“王……王长官,您敢再说一遍吗?” 王祀横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全队后撤修整,尖兵的任务交给其他中队。你们——另有重要任务安排。” “保证完成任务。”曾军士挺胸横臂,肃然答道。目光却落在帐篷里那对少年男女的身上,心中琢磨着:该不是保护这两个半大孩子吧? 王祀笑骂道:“老曾,你是昏头了吧。还没问过到底是什么任务就这么信心满满的答应下来。” “没有咱尖兵队完成不了的任务。”曾军士裂开嘴笑了笑,露出满口的黄牙。“您下命令吧。” 王祀笑了笑,指着身旁两人道:“尖兵队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他们两人……” 果不其然!曾军士心中嘀咕,已经开始想念南大陆北部的金色沙滩了。但王祀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险些一个跟头摔到帐篷外面去。 “前出侦查,找到坎达拉城。具体的后续任务,要听从他的指挥。”说着,王祀用手指了指那位少年军官。“认识一下,萧孟。军研院院长孙铿的侍从官。” 曾军士恍惚了几秒钟,立时回过神来。他双腿一并,脚跟响亮的碰在一起,举手横臂于胸敬礼道:“您好,萧长官。愿意听从你的指挥。” “这位是谷雨,也是院长的侍从官。”王祀指了指一旁的少女,介绍道。 “您好。谷长官。”曾军士的手臂没有放下,半转身向少女致敬。 谷雨并没有回以军礼,而是礼貌的点头笑了笑。曾军士不以为忤,或许两个人下意识里,都没有把(自己)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军人。 “现在带着弟兄们去准备吧,黄昏时分正式出发。”王祀吩咐了一句,曾军士便怀着满腹的心事走了出去。他刚刚走出帐篷,王祀就压低了声音道:“老四,你和谷雨一出来,院长身边就真的空了吧?” “是啊。”萧孟淡淡回答。“林长官去了蜀州,还没有回来。临来之前,院长还念叨我哥。说我哥在就好了。不过还好,有狐长官在暗中保护,对他的安全问题倒不用担心。只不过累一点罢了。” “萧显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啊!”王祀忍不住忿忿骂道,似乎忽然意识到某人的弟弟还站在面前,嘴角勾出一丝微笑,道:“老四,你可别介意。” “这倒不会。”萧孟摇头道:“我哥就是这样,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是不会主动提出来的。他只会在心里闷着。父亲和大哥、二哥也拿他没有办法,更不要提院长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去了那边,会不会很冷。”王祀挂念着远走他乡的挚友,感叹了一句。放下私事,正色道:“院长把你们派出来,除了找到坎达拉城,就没有别的任务?那个事情,是不是真的?” 萧孟沉吟了几秒钟,“现在,我们没有得到那支小分队的任何回报。那件事情依然真假难辨。不过,院长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所有舰船都在南大陆北岸待命。一旦南大陆生变,优先撤离军方的人。至于那些来捞金的各大家族探险队,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他看着王祀,轻声道:“你们也要做好准备。因为接下来,海兵队要走的更远。也会很危险,电台要时时保持开机状态,省得接收不到重要的消息。” “我知道。”王祀沉稳的点了点头。 谈话告一段落,王祀去安排防务。帐篷里只剩下谷雨和萧孟两人。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眼,萧孟冷哼一声,卸下面具扭过头去冲着窗外。谷雨惆怅的叹了口气,“真的不理我?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实际上还是要以我为主的。你这样的态度对任务可没有什么好处。” 萧孟眉头微皱,表情生硬道:“公是公,私是私。执行任务的时候,你是谷雨侍从官。私下里,我实在懒得搭理你。各行其是可好?省得看见心烦。” “我和院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大可不必如此。”谷雨觉得还是应该解释几句,毕竟现在小迪并不打扰她的私生活。如果以谷雨的身份活下去的话,跟同僚间打好关系是必要的。 “因为你的原因而远走的陈葭、因为你的原因而死了的关蓉,因为你的原因而几乎放弃军人生涯的萧十三。你还想再害多少人?”萧孟冷笑道。 “……抱歉。”谷雨沉默了片刻,欠身郑重道。 “抱歉,他们都没站在这里。我也不想听你的抱歉。”萧孟冷着脸道:“我们相互的距离远一点,于你我也安全一点。名义上我还是主官,现在请自由活动吧,谷雨侍从官。” 这是一个委婉的逐客令,谷雨心知她和他之间恐怕已经没有了任何缓和的余地。脸上表情更是失落。微微欠身,以示告别。她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萧孟在帐篷里困兽一般转了几圈,觉得这南大陆上的气候当真令人烦闷。索性也走了出去,找人问清楚了尖兵队的营地,信步走了过去。 简陋的营地里,十几条长大汉子坐在阴凉处默不作声的擦枪,整理着装备。曾军士坐在营地中间的旗杆下,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一点都没有铁血军人的行状。他眼睛微阖,嘴角叼着的烟卷已经烧掉了大半,一截烟灰抖落下来,完整的落在他胸前的勋章旁。 萧孟故意放重了脚步,好让对方听见。 曾军士依然含着烟蒂,嘴里含含糊糊道:“你站在营门的时候,我就听见声音了。我今年已快四十岁,跟你一个半大小子敬礼实在心有不甘。就饶了我吧。” 萧孟被他逗得一笑,索性坐在他的身边。毫不客气的伸手摊开手掌,示意他给自己一支烟。 “没抽过就不要学大人的坏习惯。”曾军士教训了他一句,还是不情不愿的把上衣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丢给他一枝。“院长他老人家还好?”曾军士仰望着天空中大朵的白云,淡淡问道。 “吃睡还是那么少。办公桌一如既往的杂乱。”萧孟接过烟卷,却不急着点燃。目光落在曾军士胸前的勋章上,“您是第一批在咸阳受训的海兵队学员?” “是啊。当年在咸阳,有幸见过院长几面。”曾军士悠悠道,又抽出一枝烟借着烟蒂的余火点燃。“跟王祀、老田、齐大志都是一波的。当年一起合影的时候,站在老田背后的兵就是我。走得那天下着大雪,好像昨天发生的事儿一样,记得清清楚楚的。” “您是前辈。”萧孟由衷道:“我去咸阳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 “那地方现在怎么样了?”曾军士好奇问道:“那时候,我们都管院长叫‘耗子郎将’。海兵队受训的时候,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地下打洞。我们都说,院长是属耗子的。” “那里啊……”萧孟仔细想了想,“保证你回去的时候都认不出来了。” “是吗。”曾军士怅然若失的咕哝了一句。转头望着这个与他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军官。“小长官家里有几个兄弟啊。” “我家兄弟五个,我是最小的。”萧孟从没被人问过家世,无论走到哪里,左相四子都是他一辈子都抹消不掉的标签。因而曾军士问起时,稍稍有些愕然。随即就平复了情绪,老老实实答道。 “你兄长们都是干什么的?”曾军士笑着问道。 “大哥在蜀州做官,二哥是军人,三哥……”萧孟约略愣了愣,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道:“三哥曾经也是军人,姐姐现在在咸阳新式陆校做教员。” “一家子都挺有出息的嘛。”曾军士点评道:“小长官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家父……”萧孟沉吟着,他从未被人详细的问过家世,一时间有些难言。过了许久才期期艾艾道:“家父曾做官,现在已经荣休了。不过,最近被派到桑梅特区,在那里任职。” “家世显赫啊。”曾军士习惯性的赞叹道。 “称不得显赫。比我家强的可多多了。”萧孟谦虚了一句。 “那是。”曾军士理所当然道:“咱们海兵队的长官王祀,就是将门之后。王素大将军的长子,按理说应该在大将军身边鞍前马后的,可是呢,爷俩天南海北,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王长官……”萧孟张嘴,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称呼挺别扭。迟疑了一瞬,随即坦然了。“王长官也是院长的爱徒。院长常常提起他,当年他因为悔婚的事情惹怒了长公主殿下的时候,还是院长为他说情。” “别提那个骚浪娘们儿!”曾军士突然爆出一句粗鲁的话来。“吕家的姑娘多好!跟画里的人似的。王祀那小子,纯粹是牛屎糊了眼,又瞎又臭。” 第六十四章林中之战3 两人在营地旗杆下肆无忌惮的说着现任长官的坏话,时间不知不觉的飞逝而过。整理装备的士兵们陆续完成了手里的工作,并不需要曾军士吩咐,自动站成一排,等着头儿的命令。 曾军士又说了几句闲话,脸上表情忽然一肃,望着萧孟沉声道:“虽然王长官说了,出任务的时候得听你的吩咐。但我不信你这半大小子。出去以后,还是要听我的。成不成?” 萧孟冷不防曾军士在临出发的时候给自己将了一军,望着他严肃的侧脸,心中有些慌乱。他微微皱起眉头,轻声道:“为什么?” “我就问你成不成。”曾军士神色丝毫未变,依旧冷着一张脸。 萧孟紧紧抿着嘴唇,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强硬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他试图拿出长官的威严来吓退这位胆大包天的军士。但他的严厉眼神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曾军士满不在乎的回望着他,甚至还悠然点起了一枝烟卷。 在萧孟过往的经历中,从未被人质疑过自己的能力。在学校时,他是那帮同学们的领袖;在院长的身边,他是恩师的最佳助手;在出任务的时候,别人看他都是低眉顺眼,对他的指派唯唯诺诺。几时受过这样的轻视?他愤怒着,但也无奈着。海兵队是唯一能够依仗的力量,站在他面前的士兵是王祀手里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又去哪里找合适的人陪他们一起去闯那茂密的原始森林呢?有那么一瞬间,萧孟几乎就要屈服了。 “大的方向你必须听我们的;临战指挥我们听你的。”一个柔弱的嗓音在萧孟背后响起,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谷雨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在他最需要支援的时候,给出了最合理的答案。 曾军士脸上表情松动了一丝,他可以对着这个嘴上茸毛旺盛的小长官不假辞色,但却对这个娇滴滴的女娃儿狠不下心。想想也是,部队出发去执行一个艰巨的任务,上面派下这两个人来,肯定是有他们的用处的。说不定,两人手里还掌握着路线图之类的绝密情报。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们。但请记住,一旦交起火来,自己招子放亮点儿。我可没工夫当你们的保姆,战斗开始,一切就全靠你们自己。” “我们的安全不需要你操心。”谷雨道:“但是,你们必须在战斗中给予我们毫不保留的支持。” 这话有语病,但曾军士不愿意深究。他要的只是指挥权,既然指挥权到手,那么其他的也就是其次了。再说,他也不会真的放任他们不管。只是有点担心这两个小家伙万一没经历过战火,到时候在战场上乱窜就麻烦了。 “一言为定。”曾军士道:“那就准备一下,咱们趁着天色还亮,早点出发。” “我们随时可以出发。”萧孟不服气道,他感觉到了曾军士望向他的目光中那明显的轻视。 曾军士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似乎丝毫不意外萧孟会作出这样的回答。“那么好,你们两个在队列的中间。进了林子以后跟在我身边。注意不要跑丢了。” “我们不是小孩子。”萧孟冷哼了一声,对这位军士的形象大坏。“我们是军人。” “哦。”曾军士随口应了一声,深深望了少年一眼。“如果你是军人,军人的尊重只能在战场上拿回来。希望你能快点获得我的尊重。”说罢他转身,头也不回里走向队列。只留下萧孟在那里浑身打着颤,仿佛一只被激怒了的小豹。 谷雨经过他的身边,抿嘴轻笑了一声。“我们快点过去吧。否则曾军士又要把我们当做小孩子了。” “不要你管。”萧孟恶声恶气回答一句,赌着气走到了队列中间。他刚刚站好,就迎上了曾军士的严厉目光。 “现在出发。”军士言简意赅的吩咐道:“带七天的口粮,双份弹药。做好战斗准备。” “是!”士兵们兴奋的齐声回答,然后转身,朝着营门外走去。 尖兵队离开了营地,头也不回的朝着未知的丛林走去。李贝放下帐篷门前的帘子,回头道:“他们已经出发了。” 王祀低头看着地图,头也不抬的道:“通知各部,准备一下,我们也要连夜出发。注意与尖兵队保持十秦里的安全距离。” “为什么不大队一起行动?”李贝不解道。 “院长吩咐的。我也不清楚情况。”王祀道:“不要想太多,听命行事吧。” ………… 入夜,距离海兵队出发营地十五秦里处。 萧孟闷哼了一声,把一只不怕死爬到脚踝上的旱蚂蟥抖落到地上。曾军士立刻转过头来,低声训斥道:“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们是在战区,不是在院长办公室里。” “但是蚊虫叮咬……”萧孟委屈的辩解道。 “忍着。”曾军士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 “这个兵痞子,混蛋!”萧孟腹诽了一句,感觉到又有一只旱蚂蟥爬进了自己的靴筒里。 谷雨伏在曾军士的另一侧,听见萧孟的抱怨,忍不住莞尔一笑。她悄悄伸出手,将一只半死的旱蚂蟥从身上摘下来,脸上露出恶作剧的表情,轻轻的将它甩了出去。 “啪嗒”一声轻响,旱蚂蟥准确的落在萧孟的后颈上。少年只感觉到后脖颈一紧,他立刻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立刻便感觉到了曾军士挑剔的目光。他只好抿着嘴,等那只旱蚂蟥吃饱了,自动从他身体上离开。这段时间如同受刑一样,等到那只嗜血的昆虫爬走之后,冷汗早已经浸透了少年的军装。 草丛中传来一阵簌簌的轻响,少年闻声立刻握紧了手枪枪柄,食指扣在扳机上,保持着随时都可以击发的状态。冷不防后脑勺上捱了狠狠一巴掌。愤怒的抬起头来,怒视着旁边的曾军士。 曾军士斜睨了他一眼,嘬着牙花子道:“自己人,小心别走火了。”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士兵的脸突兀的从草丛中冒了出来。正好与萧孟来了个脸对脸,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大眼对小眼的瞪了几秒钟。 萧孟猛地向后一跃,滚入草丛中。愤怒的擦拭着鼻头,他虽然不排斥跟其他人勾肩搭背,但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第一次尝试。 “如果是敌人,刚刚你已经死了。”曾军士冷冷嘲弄了一句,揪着那士兵的衣领,提到自己的身边。士兵憨笑了一声,对着曾军士耳朵嘀咕了几句。 曾军士点了点头,道:“已经安全了。全体听我命令,就地休息。明天一早准时出发。那个谁……小长官,今天上半夜就由你来值哨。” “为什么是我?”萧孟感到这命令有些不可理喻。 “你是长官,要身先士卒嘛。”曾军士意味深长的道。他的话音刚落,密林中顿时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都别笑了。下半夜我值哨,睡觉的时候都别睡太死了,我总觉得这林子里有古怪。”曾军士轻嗤了一声,然后抖开自己的睡袋,钻了进去。 那爬回来的士兵朝着少年嬉笑了一声,低声道:“小长官,这是我睡觉的地方。麻烦你让让。” 萧孟狼狈的闪开了身子,站在密林中茫然无措。值哨这种事情,他也做过。但那是在孙铿的办公室门外,而现在,他连哨位在哪儿都不知道。 谷雨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低低道:“小长官,加油咯。今天晚上的安全,就全靠你了。” ‘连这丫头也来嘲笑我!’萧孟恼怒的想着,仰头望天不理会她。 曾军士突然从睡袋中冒出头来,不满道:“营地边上才是你的哨位,在这儿杵着干嘛?放心,这林子里没狼,也没有魔崽子。” 又是一阵哄笑,在哄笑声中,萧孟垂头丧气的走到临时营地的边缘,接过哨兵的枪。 “小长官,要小心啊。”哨兵低声告诫道:“这林子里虽然没狼,可总觉得有些古怪。你看暗处……是不是有双眼睛在看着你咧?” 虽然从他那戏谑的表情中得知,哨兵是在排遣自己。但萧孟的心里还是打了个哆嗦,有点战战兢兢的目送着哨兵走进营地中。他背着枪,靠在潮湿的树干上。沮丧的望着黑洞洞的前方。 不知拍死了多少只循味而来的嗜血蚂蟥,萧孟几乎快要把自己脚下的土地碾出一个坑来。林中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萧孟感觉到自己的神经骤然紧绷起来,端枪在胸前,打开了保险喝道:“什么人,口令!” “闪电。回令。”林中传来曾军士低沉的声音。 萧孟松了口气,回答道:“尖兵。您是来巡哨的吗?” “是啊。”曾军士走到他的面前,提起马灯在少年脸前照了照。“脸都吓白了。”他戏谑的道。 萧孟实在懒得搭理他,这兵痞子在他心里的形象糟透了。将步枪递到曾军士的手里,例行公事道:“上半夜没什么情况,一切正常。” “真的没什么情况?”曾军士接过步枪,笑眯眯问道。 “如果有情况我会鸣枪,然后我就是入侵者面前的第一道防线。”萧孟用自己最严肃的表情面对着曾军士,冷冷的回答道。 “那你随我来。”曾军士朝他招了招手,走进林中。 第六十五章林中之战4 曾军士在前面带路,萧孟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十几米远,曾军士停下了脚步,高高举起马灯说道:“你看。” 草窝子里,蜷曲着一头野猪。他的腹部裂开一道深深的刀口,那是他的致命伤。如果这是曾军士的手笔的话,那真的得让萧孟重新评估一下曾军士的身手。这里距离他并不远,无声无息间干掉一头野猪的能力着实不容小觑。 “您很厉害,但这并不能改变我对您的恶劣观感。”萧孟冷冷道。 “我不需要你对我的看法如何如何。”曾军士摸着鼻尖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当你是全队人的哨兵的时候,你不仅仅是他们的眼睛,更应该将一些存在于萌芽状态中的问题解决掉。” “比如这只野猪?”萧孟道。 “是的。”曾军士郑重的点了点头。“小长官,能不能多替我站会岗呢?明天我请你多吃一碗猪肉。” “乐意效劳。”萧孟虽然在登陆后不缺肉吃,但能够在野外得到这样一顿大餐进补还是很情愿的。宿营的时候能撞到野猪这种好事,比碰上敌人夜袭都难。 萧孟在哨位上又多呆了一个多小时,曾军士毕竟还是个凡人,再回来的时候带着两个炊事兵——尖兵队这种独立的作战单位仅有的后勤编制。一头大野猪足足有三百来斤,全部收拾了是不可能的,只能捡一些方便携带部位带着。曾军士沾了点光,把炊事兵收拾好的心肝肺提溜回来。 夜里不敢生火,但炊事兵们却不同。早在宿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垒好了一座无烟灶。曾军士献宝似的把怀里油纸包着的内脏在萧孟面前现了现。 “坐下喝一口再走吧。”他从随身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瓶酒来。 这个时候的曾军士和其他时候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萧孟很困惑这位老兵是不是得了一种名叫精神分裂的病症。在肉香和酒香的双重驱使下,他忘记了跟这位军士之间曾经发生过的的小小龃龉,鬼使神差的坐了下来。 只用清水煮过,稍微放了点盐的野猪内脏嚼在嘴里,腥味冲鼻。萧孟屏住呼吸,从曾军士手里要过酒瓶,猛灌了一大口酒。腹内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他打了个响亮的嗝,感觉体内的潮气也随着这喷涂出来的酒气烟消云散了。 曾军士却不似他,捧着一大块猪肺嚼得很香甜。在萧孟惊讶的目光里,他坦然吃着。不多会儿,猪肺已经完全吞进肚子里,他拍打着手,抖落掉粘在手上的肉渣。双手在军裤上蹭了蹭,擦掉手上的油渍。这才拿起地上的酒瓶来,轻轻的抿了一口酒。畅快的舒出一口气,倚着树干道:“看你的样子,一定没这么干过。” 萧孟点点头,“在桑梅的时候,我也坚持使用餐具进餐。” “即使只吃炒面?”曾军士取笑道。 “我会用勺子来舀着吃。”萧孟一本正经的回答。 曾军士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萧孟无奈的摇摇头,也跟着笑了几声。笑声渐渐低了下去,萧孟忽然道:“曾军士,我杀过人,也正儿八经的参加过战斗——不止一次。” “哦。”曾军士不置可否的道。他伸出手去,从油纸包里抓出热气腾腾的猪心,掰成两块,把大的一块递到了萧孟的面前。“那死在你手底下的倒霉蛋儿是谁?” “是个来刺杀院长的杀手。”萧孟想了想,想起那个夜晚。“我能杀死他,也是侥幸。但凡他有一点警惕,都不会上当。” “处在那种环境下,不可能不警惕。”曾军士摇头道:“他不杀你,也有可能是心有怜悯。杀人以后,是什么感觉?” 萧孟摇了摇头,“没有感觉。就好像在学院里完成射击训练一样。” “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曾军士催促着,噙住猪心顶上的血管,吮出血管里残留的血块。这次他吃的速度放慢了很多,慢条斯理的咀嚼着,不时来一口酒就着,吃的乐哉乐哉。 萧孟囫囵吞枣一样,把拳头大小的半块猪心塞进肚子里。他抹了抹嘴,学着曾军士的样子从军裤上蹭了蹭手上的油。其实手帕一直都装在兜里,但他怕拿出来又会被这家伙取笑。也许这样做,是潜意识里想要在这个老兵的眼中寻找到一点可怜的认同感也说不定。 “吃了就去睡吧。”曾军士没有与他分享剩下那块猪肝的意思,小口啃着剩下的一块心尖,抱着酒瓶子头也不抬的道:“明天早晨我们可能会早一点出发,要是叫不醒你,我会狠狠的踢你屁股。” “是——队正。”萧孟拖长了声音回答,酒意微微上涌,一股睡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的溜进营地之中。 “这小子叫我队正……”曾军士低声自语了一句,将手里的肉块塞进嘴里,使劲嚼了几口。仰脖灌了一口酒进去。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溢了出来,他伸出衣袖抹去酒液,嘿嘿笑了几声。 “队正……”自语声在林间微不可闻。 清晨。薄薄的晨雾笼罩了密林。 “快点起来,抓紧时间!”曾军士中气十足的吼声在营地里响了起来。临时营地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收拾声,以及军士的皮靴踢屁股的声音。 “沓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军士的脑袋树干后面探了出来。 “曾军士,有什么事?”萧孟抬起头,用手将睡袋的褶皱抻平。 “没事,很好。”曾军士目光落在一旁的睡袋上,谷雨依然还在酣睡,乌黑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少女清秀的面庞。军士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忍住了发痒的脚尖。“叫醒她,我们要出发了。” “是。”萧孟从军士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他点头沉稳的回答。军士的脑袋缩了回去,紧接着,“沓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尽管谷雨昨天帮了自己,但这并不能改变少年对她的恶劣观感。手指轻轻戳了戳少女柔软的身体,萧孟冷冷道:“起床了。” “求求你,再让我躺五分钟。”少女蜷缩在睡袋里,撒娇似的呢喃着。原来她早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起来而已。 “那你很可能赶不上早餐了。而且军士也不会因为这种原因,浪费他宝贵的时间。”萧孟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只为叫醒一个贪睡的女孩。 “好吧。”谷雨沉默了几秒钟,终于从睡袋中爬了出来。 早餐是新鲜的猪腿肉汤配干炒面。士兵们快速吃过后,立刻整理行装出发。谷雨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跟在曾军士身后。军士皱了皱眉头,终于忍住了发火的冲动。“为什么不吃东西?” “吃不下。”谷雨低着头答道。 “小长官,你来想办法。”曾军士目光落到萧孟身上,立刻便选择了把皮球踢给他。 “该死,我可不是她的保姆。”萧孟低声无奈的嘀咕着。 “我也不是。”曾军士耸了耸肩膀,大步跑着离开了他俩,走到队伍前面去了。 “要不……倒掉?”谷雨探询的抬起头来。 “正合我意。”萧孟哼了一声,将餐盒里的食物倾倒在草丛里。 看着少年疾步向前的背影,少女纠结的把玩着发梢。“有小迪在,我根本不用吃东西嘛。”在孙铿身边的时候,还可以含混过去。但是在这里,就显得不怎么正常了。她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孩子,如果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也能跟正常人一样的话,恐怕会被人怀疑的。 “你多少可以吃一点。”她自言自语着,声音变得尖细起来。 “好吧。听你的。” …… 尖兵队冲破了晨雾,穿过一片密林又走进一片密林。漫无边际的原始森林里,连阳光都似乎被隔绝了。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军士需要不时的停下来,重新找到方向。又是一天的跋涉之后,尖兵队终于找到了一片河滩,也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炊事兵将携带着的野猪肉切片,扔进锅里煮。食物的香味在河滩上弥漫着;潺潺的小溪旁,十几个赤条条的汉子在那边尽情清洗着自己的身体;而在小溪的上游,一片稍微茂密的乔木中,萧孟无奈的捧着几件军服,望着远处嬉闹的士兵们。 “你有没有偷看?”乔木中,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 “我去偷看母猪洗澡,也懒得多看你一眼。”萧孟冷冷嘲讽道:“抓紧时间,曾军士在等我们。” 耳畔传来悉悉索索的水声,萧孟的脑海里自动生成了一副香艳的美人出浴图。如果不是少女的过往激怒了他,也许她会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无论家境,相貌、学识都和自己是良配。而那些关于为院长暖床的桃色花边,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萧孟是最清楚的。院长和谷雨之间,没有一丝的可能性。他能读懂院长的眼神,从始至终,他都把谷雨当成了一个晚辈。 第六十六章林中之战5 晚餐稍微丰盛一些,这要归功于谷雨。心灵手巧的少女在林间找到了不少可以食用的野生蕈类,让肉汤的滋味也增色不少。 临时营地旁,哨兵在远处担负着他的职责。汉子们显的文雅了很多,连喝汤的声音都微不可闻。各种异样的眼神不断投射到谷雨身上,少女恍若未觉,依旧小口抿着一碗肉汤。 曾军士威严的咳了一声,这些乱窜的目光顿时都消失了。“吃过饭以后安排值哨的,剩下人早点休息吧。”他哼了一声,严厉的目光扫过十几个手下的后脑勺。“都把自己的手管的严实一点,再让我发现……咳,我会让他去炊事组帮忙,用手去刨一个无烟灶来。” 汉子们刻意压低的笑声传来,不时抬头偷眼瞧着谷雨。坐在谷雨身旁的萧孟浑身上下不自在,他放下碗筷,习惯性的从军裤口袋里摸出洁白的手帕擦拭着嘴角。“我先去洗碗。”他望了曾军士一眼,“等会儿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我在石头那儿等你。”曾军士微微颔首表示允可,继续敲打着他的那帮手下。“有人跟我说,尖兵队就是一个老痞子带着一帮小痞子。看看你们这副德行,没见过女人吗……” 声音渐渐小了许多,萧孟只觉浑身轻松。蹲在小溪旁,借着清澈的溪水清洗碗筷。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侧头一看,见是谷雨也跟着过来了。 “军营里的男人真是太可怕了。”谷雨洗着碗筷,心有余悸道:“跟咱们院长卫队一点都不一样。” “哼哼。”萧孟冷笑着道:“院长卫队的兵源都是从咸阳新式陆校选拔的,跟他们能一样?你是没去过罪军营,那里才可怕。”少年冷不丁的想起身在罪军营里的陈葭,不禁叹了口气。“陈葭学姐被你害的去了罪军营,每天都要面对比他们还要龌龊一百倍的男人们。你心里是不是很自责?” “我们女人之间的恩怨你是不会懂得。”谷雨洗好了碗,放到一边。听他说起陈葭,也不急着走了。双手抱膝,坐在河滩上。“我固然有错,但陈葭又何尝不是咎由自取?从我第一天走进那间宿舍里,她看我的眼神就怪怪的。还联合其他的舍友一起孤立我。”少女摇了摇头,“如果说有一个人会让我感到自责,那么也只有关蓉了。但是她……算了。” “但是她已经死了。”萧孟把谷雨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揭了出来。“因你而死。” “那天,我和庞春江一起去梁二公子的府邸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在宴会上,关蓉突然向我出手,险些杀死了我。”谷雨面无表情道:“这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吧?” “她为什么会向你出手?”萧孟道:“还不是因为你毁了她?你知道抢走一个人最心爱东西的痛苦吗?如果是我,我也会向你出手。不过,我不会在那个时候。” “那你也得有值得让我抢夺的东西才行。”谷雨侧头轻笑着,“你有吗?” 萧孟沉默的摇了摇头。 “走吧。曾军士已经等急了。”谷雨起身轻快的离开了河滩,朝远处走去。 “就算有,我也要好好的藏起来。不会让你轻易抢走的。”萧孟说完,起身跟了上去。 太阳完全落山之后,临时营地就开始了灯火管制。曾军士将马灯小心的裹在斗篷里,只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借着这点光,三人把目光聚集在面前的地图上。 “现在,我们的位置是在南大陆中部森林的中心地带。”曾军士伸出手指,在那片几近空白的地图上指了指。“当然,这也仅仅只是我们的揣测。因为没有一个向导能够了解洛特城以南的情况。我们只是根据你们提供的消息,来进行的推断。” “你们的推断基本接近事情真相。”萧孟点了点头道:“实际上,我们所处的位置,并没有抵达中心地带。而是无限接近。因为根据空中侦查传回来的消息,在中部森林的中心地带,矗立着一座方底锥形塔。并且在那里有人类生活的痕迹。既然到了这里,就该向军士您传达我们的真实任务了。” “不是找到坎达拉城吗?”军士不解的问道。 “找到坎达拉城只是任务之一。”谷雨轻声道:“我们真实的任务是要找到一支遗落在那座城市某处的小分队。” “没想到还有人能够走在我们的前面。”曾军士沉声道。 “他们只是走了一条捷径。”萧孟补充道:“但那条路并不适合大队的援兵过去,所以我们只好舍弃了从那条路过去救援的计划,转而走陆路。”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朝哪里走?”曾军士问道。 “哲人说过,找到一只智魔的最好方法就是另一只智魔。”谷雨俏皮的笑了起来,袖子微微动了动,一只粉红色的肉团从袖子里滚到地图上。“接下来你看到的东西属于最高机密,请严守秘密。”谷雨郑重的望着曾军士道。 “这是……一只智魔?”曾军士惊讶的低呼了一声,随即紧紧闭上了嘴巴。 谷雨拨弄着那小东西,粉红色的肉团张开了一只眼睛,抬头看见三个脑袋凑到一起,吓得马上又缩成一团。 “在那支小分队里,还有同样的一只。”谷雨道:“它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我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就要听它的了。” “我不相信这玩意儿会诚心诚意为我们效力。”曾军士捉着下巴道。 “但我们除了相信它没有别的办法。”谷雨道:“那支小分队已经跟我们完全失去了联系,他们很有可能在极力控制着一场危机。如果我们能够及时赶到,整个大陆的危机消弭的话,对于帝国而言,足以载入历史。” “那么严重?”曾军士闻言变色。 “所以,在方向的指引上,请务必毫无保留的相信它。”谷雨双手捧着那粉嘟嘟的肉团,郑重的望着曾军士的眼睛。 “……好吧。”沉默了许久之后,曾军士终于艰难的答应了下来。 “那里的土人我们很可能绕不过去。前方也许会有一场恶战在等着我们。”萧孟道:“海兵队在我们身后大约十五秦里的地方随时支援。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快速穿过战场,抵达目的地。能早一天找到他们,危机最后爆发的可能性就会降低一点。” “这个我明白。”曾军士道:“交给尖兵队再合适不过了。但是你们两位……” “战斗的指挥权我们不会跟您抢。但如果要冲向哪里,请听从它的指示。”谷雨道。 “好。”曾军士言简意赅的回答,他顿了顿,沉吟了几秒钟又道:“你的那只智魔,最好还是不要在士兵们面前显露。他们都是单纯的人,善恶分明。” “我知道,我会小心。”谷雨欠身表示感谢,谈话告一段落。 曾军士离开之后,萧孟好奇问道:“哪个哲人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许是在河边谈话揭开了大多数的误会,萧孟对这少女的观感也没那么恶劣了。 “是院长说的,你去问他。”谷雨斜睨了他一眼,随口道。 萧孟碰了个软钉子,一时间有些无语。把平坦的石头让给少女,他在凹凸不平的河滩上铺开了睡袋,和衣钻了进去。 少女缩进睡袋里,揉捏着那只小小的肉团。有点舍不得把它再还回去,浑然不顾脑海中那个尖细的声音的哀嚎。 “这是你的真身?” “不是。”迪亚西罗郁闷的道,自从脑子抽风把自己和少女合二为一之后,它发现自由之门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吐出来配合你的表演。快还我。” “就不还。”少女吐了吐舌头,把粉红色的肉团放在胸前。肉团感觉到少女胸口的律动,紧绷的精神缓和下来。就这么伏在她的胸口,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 但少女和她的共生体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那这个算什么?是我们的孩子么?” “去你的!我是母的!快还我!” “不还。” “还我!” “不——还——” “还不还?” “……” “……” 翌日。队伍离开了河滩,继续向南进发。 少女苦着一张小脸,哈欠连天的跟在曾军士身后。她的头顶上,赫然趴着昨天让曾军士看到的那只粉红色的智魔。但从少女身旁经过的士兵们不仅视若无睹,还笑嘻嘻的伸手逗弄那只跟她的“主人”同样懒洋洋的小精怪。 曾军士一开始差点吓掉了下巴,但看到手下们对少女如此宽容的时候,也终于松了口气。一边走一边听少女跟士兵们解释这小东西的来历。 “魔性生物跟魔族是两个概念。前者相当于我们人类饲养的家畜,而后者才是敌人。再说,它那么可爱,你舍得真的杀死它吗?” 士兵本能的摇头,已经陷入她明媚的容颜中无法自拔。仿佛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在蛊惑人心的方面,我发现你还真的不负你的姓氏。”萧孟加紧几步赶到她的身旁,压低了声音嘀咕着。 “谢谢夸奖。我很高兴您终于有了正确的认识。”谷雨浑不在意,斜睨着他一本正经道。 萧孟几乎为之气结,顿住脚步望着她趾高气扬的往前走去。 第六十七章林中之战6 秦历717年11月1日,多云。南大陆中部森林地带。 愈向南走,仿佛距离太阳就越遥远。早晚时分,给人的感觉已经有些微凉了。不过这难不倒南下的秦军士兵们,随身携带的睡袋展开就是一条现成的披风。 鸟兽绝迹的原始森林中,尖兵队仿若一条黑色的蛇在林间蜿蜒游移。 “我一直都挺奇怪……”萧孟艰难的将靴子从深达数寸的落叶中拔出来。常年不见阳光,长年积攒的落叶已经沤烂成泥。每一次行军,都是一场体力消耗巨大的体力活儿。 “奇怪什么?”曾军士追问道,他扶着树干,喘了几口粗气。 “根据我们几天来的所见来看,这片森林里的动物并不多。”萧孟若有所思道:“那天夜里,我们碰上的那头野猪是怎么回事?” “动物的感觉是很敏锐的。它们会察知危险,提前避开即将发生的危机。至于那天晚上的那头野猪,炊事兵们在分解猪肉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说着,曾军士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矛尖。 “这是——”萧孟接过那枚矛尖,端详了片刻道:“这是土人惯常用的武器。” “那头野猪在被我攻击前就已经受了不轻的伤。”曾军士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如此轻易的得手。” “难道说,在我们行军的这几天,土人一直都在附近?”萧孟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低声惊呼道。 “没错。”曾军士沉声道:“提高警惕吧。说不准下一秒战斗就会发生。他们一直都没有发起攻击,也许等得就是我们松懈的时候。” …… 傍晚时分,尖兵队停止了前进,选择了一片稀疏的树林作为宿营地。曾军士带着萧孟沿着宿营地外围转了一圈,安排好了几处明暗哨。他便打发萧孟先行回去,而他自己则只身一人走进了丛林之中。 上次猎到的野猪早已经吃光了,晚餐是又咸又甜而且难以下咽的炒面糊糊。昏暗的天色下,灰绿色的糊糊让人看起来就马上没了食欲。萧孟忍着恶心吃了一点儿,然后就着炊事兵分发的热水简单刷洗了一下饭盒。 自从离开了那条小溪之后,尖兵队一直都没有再找到合适的水源。从两天前开始,曾军士就下令全体官兵进入饮用水管制状态。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水壶的饮用水,无人例外。在潮湿的森林里渴死,这并不是个笑话。 全体士兵吃过晚饭后,就开始抓紧时间休息。这时曾军士神色诡秘的回来,走到萧孟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想不想吃点热的?” 萧孟眼睛一亮,“你发现了什么?” 曾军士道:“我发现了他们的一个宿营地。胆子真大,距离我们不远。今天晚上不要睡死了,我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好。”萧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曾军士脸色一沉,“到时候别拖我们的后腿,看好你的同伴。” “你放心吧。”萧孟答应着,朝不远处谷雨的歇息地点走过去。 作为全队之中唯一的女性,谷雨享有一片单独的私密空间。方圆三米之内,没有一个尖兵队的士兵。看到萧孟过来,本已经躺下的谷雨马上坐了起来,疑惑的看着他,“什么事情?” “晚上有行动,不要睡太死了。”萧孟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也许会有战斗,到时候跟在我身后。” “好。知道了。”谷雨轻轻点了点头,又躺了下去。 萧孟转身向外围退去,刚刚走了几步,却听见脚下发出“啪嗒”一声。低头望去,只见一个油纸包滚到自己的脚边。 “吃点东西吧,晚上也有力气更好的保护我。”谷雨背转身躺着,幽幽道。 “谢谢。”萧孟沉默了几秒钟,弯下腰俯身将那油纸包拾起,揣进怀中。 纸包里裹着几块肉干,不过萧孟却没有一点把它们吃掉的心情。之所以收下,不过是不愿意浪费食物而已。随手把纸包揣进背包里,萧孟倚着树干半梦半醒的打着盹儿。他不敢完全睡死,省得被一直盯着自己的曾军士看了笑话,也怕堕了自家恩师的威名。 是以曾军士的脚步声刚刚传进耳朵里,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警觉性挺高嘛。”曾军士察觉到他醒了,也就没有再走近过来。低声笑着赞了一句,便吩咐道:“营地外围去集合,只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五分钟足够了。’萧孟爬起身来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装备,顺便跑过去把谷雨也叫醒。万幸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谷雨一直都半梦半醒的提防着。 就算如此,他们两人赶到的时候也还是晚了。尖兵队的士兵站成一列松散的横队,曾军士站在横队面前,频频摸出夜光怀表察看时间。萧孟心中咯噔了一下,快速几步跑上前来,低声道:“我们到了,请求入列。” “入列。”曾军士闷哼了一声,负着手道:“现在出发,天亮以后我们要在敌人的营地里吃早餐。” 众人离开了营地,曾军士在前带路,士兵们用毛巾衔接成一条人串,朝着目的地进发。 “距离我们五步远的左侧,有两具尸体。”谷雨细微的声音在萧孟耳畔响起。 “你是怎么发现的?”萧孟仔细嗅了嗅,才能闻到掩饰的极好的血腥味儿,不禁狐疑问道。 谷雨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粉红色小肉团的复眼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烁着幽幽的萤光。 萧孟不由得有些后怕,看来自己还是后知后觉了。值哨那夜想必也有土人同样在暗中观察。一旦他们发起进攻,恐怕自己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 曾军士对道路极为熟悉,一行人离开营地之后几乎直奔目的地而去。走了约有三四秦里的样子,曾军士突然止住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吩咐道:“传话下去:原地等候,第一小队随我来。” 他身后的士兵有样学样,拍打着身后同伴的肩膀,附耳道:“传话下去:原地等候,第一小队随曾头儿走!”如是一直传到最后一人,所有人都收到了曾军士的命令,老老实实的蹲伏在草丛里。等候着下一步的指示。 黑暗中,等候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萧孟忍不住摸出怀表,打开铜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五十分,距离接到曾军士命令之后,也只不过刚刚过了十五分钟而已。 身旁的士兵艳羡的低声道:“小长官,你这块表不错。哪儿弄得?” “军官标配。”萧孟面无表情回答道:“等你当了军官,你的长官会发给你。”(当然没有这么好就是了)他在心里嘀咕着,并不打算把真相说给对方听。 “等你当上军官再寻思弄块表去吧。”曾军士的声音冷不防从萧孟耳畔响起,萧孟费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原地跳起来的冲动。他忍不住有点生气,瞪了曾军士一眼。不过黑灯瞎火的,显然曾军士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 “第一小队已经就位了。”曾军士道:“第二小队跟我来。”说着他拍了萧孟的肩膀一下,示意他把自己的命令传达下去。 萧孟不敢怠慢,把命令传达给了身边那个羡慕他的怀表的士兵。那士兵传达完命令后,就猫着腰挪到到曾军士的身边。 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都离开以后,萧孟这才感觉到身边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身侧除了谷雨,就只剩下了炊事组的两个炊事兵。树林中或许有其他士兵潜伏着,但厚重的夜色让他只能隐约看到三米内的情况。有心想要问问谷雨,可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横亘于前。几次话到嘴边,还是缩回去了。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曾军士回来了。这一次,他去的时候比上次要短很多。萧孟猜测,两支小队应该被他安排在了不一样的位置。这次他来,并没有故意吓他,而是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快到跟前的时候故意放重了脚步。 “萧孟,我考考你。”曾军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柔和。这反倒让萧孟的警觉一下子提升到了顶点。两人自从认识到现在,除了最开始的那天套他家底的时候,曾军士还从来都没有用这么柔和的声线跟自己谈公事。 “你说。”萧孟不动声色道。 “尖兵队一共十八个人,第一小队六人,第二小队六人,第三小队有几个人?”曾军士这个问题有点像糊弄白痴。但他就这么一本正经的问出声来。 “六个。”萧孟回答道。 “对。除了我和两个炊事兵,还有几个?” “三个。” “对。”曾军士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我发现今天出了点疏漏,这个营地有点儿大……” “有多大?”萧孟追问道。 “十五帐。”曾军士说完,就沉默了。 萧孟倒吸了一口凉气。帐是南大陆土人的基本军事单位,一帐人差不多相当于秦军一个标准小队,当然不是海兵队这种缩小型的编制,而是标准秦军陆军卫的十人小队。也就是说,这座营地里驻扎着至少一百五十人。 “那怎么办?”萧孟不动声色。兵力都已经展开了,而曾军士才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他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我准备强行发起攻击。”曾军士凑近了少年,嘴里的哈气喷吐到少年的脸上。“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第六十八章林中之战7 “可以。”萧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无论对方是不是故意如此,他都无法拒绝。一来秦军的传统,素以战场指挥官为尊。在战场指挥官的一亩三分地儿,无论你是多大的官儿,统统都由战场指挥官说了算。二来,在萧孟的心里,一直都对曾军士说过的话耿耿于怀。现在正是个好机会——一个彻底赢回尊严的好机会。 “爽快!”曾军士赞了一句。然后开始分配任务。萧孟所料不错,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确实被曾军士安排在了不同的位置。原本的计划里,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进攻,第三小队的三杆秦九式步枪负责掠阵。这差不多就能把几十人的营地给收拾了。但现在敌营里的土人凭空多了一半,这就有些麻烦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肯定行不通,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的袭击开始以后,只有三杆秦九式的第三小队肯定镇不住敌军的反扑。这也是曾军士迫切需要萧孟作为帮手加入的理由。 虽然秦军拥有差不多领先对手整整一个时代的武器优势,但在没有火神机关枪,没有手投炸弹的窘境中,尖兵队的装备效能实际上已经倒退到秦历714年以前的状态了。除了部队的战术得到了质的提升——目前所有的秦军部队已经摒弃了沿袭数百年的纵队战术。当火力密度提升时,必然会拉开士兵之间的距离。 在新的计划中,第一和第二小队依旧两面夹击,第三小队则改变最初的外围掠阵,改之以曾军士带着炊事组的两名炊事兵和萧孟四人组成第三个箭头对营地进行三面打击以分担主攻部队的压力。同时,也可以在主攻部队进攻陷入困境的状况下,自己担负起主攻任务。而三杆秦九式和谷雨依旧在外围。 萧孟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就答应了曾军士的提议。尽管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秦军依然还占据着优势。南大陆上的土人武装,比之魔族军的部队可远远不如。几如乌合之众一般的探险队都能应付的事情,对于秦军正规军来说,也就是比战役对抗演练稍微强一点的程度。 “就这么说定了。”曾军士道:“现在我们前往出发阵地,共同行动开始的信号是敌军营地最左侧的帐篷起火。火一点燃,我们就立刻发起进攻。” 萧孟默默抽出挂在枪套里的手枪,扳开击锤。又检查了一遍装备,点头道:“走吧。” 一直沉默不做声的谷雨突然道:“我请求加入突击小队。” 此话一出,曾军士和萧孟都愣了一愣。曾军士扯了扯嘴角道: “尖兵队还没有让一个女人冲锋的传统。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这是打仗,不是做游戏。”萧孟低声斥道:“呆在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们回来。” 谷雨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已经预知了会遭到这样的结果。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略带担忧的目光望着萧孟跟曾军士两人走出了密林。 土人们的营地防御形同虚设,曾军士和萧孟没费多大功夫,就已经挺进到了土人们的眼皮子底下。火堆旁,两个土人抱着长矛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脑袋如同鸡啄米一般,不时向下点着。 凌晨四五点正是一夜之中人最困倦的时候,曾军士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起进攻,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削弱敌人的反抗意志。毕竟在兵力对比方面,尖兵队处于绝对的弱势。 “能不动枪就不要动枪。”曾军士低声吩咐道:“用刀子解决掉哨兵,然后把土人堵在帐篷里解决掉。”说着,他从绑腿上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两个炊事兵也各自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刺刀。 萧孟点头,从腰间拔出匕首来。用冷兵器来杀人,并不是咸阳新式陆军学校训练的标准课程。在教官编纂的教材中,近距离解决敌人最好的方法是手枪。除了以敌后作战为主的特侦和远侦科,其他学员仅仅学习一些理论知识。萧孟也是跟着薛汉臣和林光一才有幸多学了几招。尽管他已经不是个雏儿,但用匕首来了结敌人性命这种事,还是陌生的很。 “你左我右。”曾军士道:“注意别弄出太大的声响。走!”最后吩咐了一句,然后猱身而上。从树丛中闪电般的冲了出去。萧孟咬着牙,紧随其后。 曾军士已经绕到了一个土人的身后,伸手捂住了土人的嘴巴。土人猛然惊醒,却已经晚了。锋利的匕首抹过喉咙,一股血箭从颈动脉中飚射出来,溅在火堆上。燃烧着的火堆猛然一盛,火苗映红了萧孟因为紧张而有些扭曲的脸。 萧孟捂住另一个土人的嘴,鲜活生命吐出来的热气温暖了他的掌心。匕首高高扬起,瞄着土人的心脏狠狠刺了下去。刀尖像捅破了一层硬膜,从土人赤裸的胸前直没至柄。 对面曾军士对付的土人已经了账,曾军士也不急着离开,抱着膀子冷眼看着萧孟的动作。土人拼命挣扎起来,尽管要害受伤,但一时还不得死。萧孟紧张的每一个毛孔都向外喷着冷汗,快速拔出匕首,再次刺了下去。这一次,给土人的肚子上开了一个血洞。黏糊糊的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手掌,土人的挣扎更加剧烈了。 曾军士摇了摇头,走上前来,双手按住土人的脑袋,猛力一错。寂静中,只听见“咔”得一声脆响,土人白眼一翻,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吐气声,手脚抽搐着,软倒在萧孟的怀里,仿佛一堆没有生命的死肉。 萧孟依旧紧紧捂着没有了气息进出的嘴巴,呆滞的望着曾军士那张嘲弄的脸。不得不说,这样近距离的杀人方式,对于少年而言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突然想起来,一直以为手枪的那次成功击杀,实际上到最后那名刺客都没有死,只是击伤而已。 “第一次都有点难。多练练就熟悉了。”曾军士好言宽慰道,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轻轻放下怀里的尸体,仿佛对方还有知觉似的,生怕弄醒了他。曾军士已经走向了下一座帐篷,而不远处那两名炊事兵,也提着血淋淋的刺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们冲进了一座帐篷,展开了无声的杀戮。等萧孟走进帐篷的时候,曾军士和他的手下们已经处理了大多数的士兵,只给他留下一个活口。那是个年轻的土人,依然昏睡着。并不知道他的伙伴们已经惨死,嘴角兀自勾出一丝微笑。也不知道睡梦中是不是梦到了什么美妙的事情。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年轻土人的笑容和曾军士冷酷的微笑混杂在萧孟的脑海里。曾军士轻轻抬起下巴,微微点着他道:“再试一次,就熟练了。” 萧孟走上前,伸手按住了年轻土人的口鼻。呼吸停住,年轻土人猛地睁开了双眼,惊恐的看着萧孟冷漠的眼神。他的眼光里流露出一丝哀求,一丝绝望。萧孟停顿了一瞬,提起匕首,狠狠的朝年轻土人的脖颈划了下去。 滚烫的鲜血兜头浇了少年一脸。少年死死的捂着年轻土人的嘴巴,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当帐篷里重新平静下来,一滴尚未凝固的鲜血从萧孟下巴上滴落到年轻土人的脸上。萧孟站起身来,从裤兜里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的鲜血。洁白的帕子瞬间就被鲜血染红了,少年随手将它丢下,落在脚边的草毡子上。 曾军士笑着摇头,走上来拉着他走到尸体的头部一端。“你可以蹲在这边下手,这样你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滚开!”萧孟猛地拨开他的手臂,冰冷的斥道。 曾军士闭上了嘴巴,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脑袋,眼光中充满了宽容。 就在萧孟的心绪开始平静下来的时候,寂静的营地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曾军士面色一变,冷声道:“第一小队那边!”他的话音未落,营地最左侧的帐篷便燃起了熊熊大火,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活着从帐篷里跑出来。 “时间掐的刚好!咱们行动!”曾军士摘下肩膀上的步枪,将匕首卡在枪口下方的卡扣上。他回头看了萧孟一眼,冷道:“没时间给你学习了,走,我们去给这些土人一个惊喜。” 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宁静的夜晚,土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乱哄哄的挤在一起争抢着武器。正当所有人都慌乱的时候,眼前突然猛地一亮,帐篷的门帘撩开了。两个身穿黑衣的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那种可以喷吐出火焰的奇怪武器。 下一秒,秦五式转轮步枪发出巨大的轰鸣,挤在武器架旁的土人们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一股股鲜血从体内奔涌出来,汇成一条鲜血的小溪,流淌的满地都是。曾军士吹了一声口哨,将一枝燃烧着的火把丢进帐篷中。火焰吞噬了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照亮了每一个士兵的脸庞。他们的眼中,都闪着嗜血的光芒。 萧孟提着手枪,茫然跟在他们身后。这不是战斗,这是一面倒的屠杀!少年心中如是想着,冷冷看着土人的营地被尖兵队搅得天翻地覆。 第六十九章林中之战8 尽管秦军是在夜间发起奇袭,且武器和战术至少领先对手一个时代。但他们还是有一个天然的致命伤——兵力处于绝对的劣势。当土人度过了最开始的慌乱之后,隐藏在人群中的土人首领便嚎叫着命令幸存的土人发起了反扑。 曾军士和萧孟几乎同时发现,这些土人与他们得到的情报上有很大不同。在这样的逆境下,军心依旧都没有涣散,而是积极的发动了反攻。这跟探险队在南大陆北部地区遇到的土人部落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三支突击小队立刻陷入了困境之中,毕竟他们没有手投炸弹和火神机关枪的支援,仅依靠秦五式转轮步枪的火力是无法给这些土人以震慑性打击的。 ‘要是能够找到土人的指挥官就好了。’曾军士心中转着念头,已经率着自己的突击小队跟第一小队汇合在一起,两方合力把一股试图冲上来跟他们肉搏的土人击退。土人留下几具尸体,哇哇怪叫着退了下去。 土人的指挥官非常狡猾,只留下了一部分兵力来跟另一个方向的第二小队周旋,而把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曾军士这个方向。土人从各个方向突杀过来,抽冷子就是用弓箭和标枪来进行攻击。曾军士这边虽然侥幸没有人阵亡,但也已经有几个倒霉的士兵中箭丧失了战斗力。 尖兵队留在外围的神射手陆续开火,将一些土人击倒在地。但他们无法找到土人指挥官的位置,因而这样的支援对于陷入困境的突击小队而言,也是收效甚微。 又有两个土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冲到了突击小队据守的阵地前面,一个土人高高举起标枪,刚刚作出投掷的姿势,就被士兵一阵乱枪击倒在地。但他的牺牲也为同伴争取了时间,站在他身后的土人快速张弓搭箭,瞄准了目标。他的手还没有松开弓弦,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枪响。土人浑身哆嗦了一下,瘫软在地。箭矢破空而去。“哆”得一声,擦过萧孟的脸颊,钉在少年身后的木桩上。 萧孟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转头凝视着依旧微微颤抖的箭翎。营地外的丛林中,被夺走了步枪的神射手惊讶的望着柔弱的少女。谷雨轻笑一声,“献丑了。”她将步枪交还到神射手的面前。 神射手摆了摆手拒绝,然后将身上所有的弹药都堆到她的面前。“我练了一年,不如您这一枪。你专心支援他们,我来做你的护卫。”说着,他让出了最佳射击位置,溜到一边。 “那好。”谷雨没有犹豫多久,站在了射手们临时搭建好的射击台上。“替我保密。”她回头望着射手俏皮一笑。射手脸一红,躲开了少女纯真无邪的视线。 “砰!”又是一声枪响。一个刚刚爬上树干准备偷袭的土人弓手从半空中倒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曾军士疑惑道:“今天这几个家伙怎么开窍了?” “啥?”萧孟听见他的嘀咕,转头望着他问道。 曾军士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枪声再次响起,一个正做着冲刺式助跑的土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军士的嘴角勾出一丝微笑。“深藏不露啊。”他深深望了萧孟一眼,“咱们赢定了。” 远处设计台上,三个神射手都恭恭敬敬的从台上下来。两个人为少女装载子弹,一个人担当护卫。三杆秦九式步枪摆在谷雨身前,只要她打完一枪,另一人立刻会把枪拿回来,装上子弹再恭恭敬敬的放好。 谷雨脸色苍白,每扣动一次扳机,柔弱的肩膀就要承受一次秦九式步枪巨大的后坐力冲击。她咬着牙,一次次的将试图冲击突击小队防线的土人击倒在地。三杆秦九式步枪,竟然打出了一个令人惊悚的效果。 “十九枪——”曾军士回头望着萧孟道:“全中。院长身边果然藏龙卧虎。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抵得上一挺火神机关枪的作用了。” 萧孟就算是傻子,这时候也听出了远处秦九式步枪那与众不同的节奏。枪声如同连珠一般接连响起,中间似乎根本没有装弹的空暇。随着冲锋的土人被接二连三的击倒在地,他们也胆寒了。当面的敌人虽凶恶,可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但那隐藏在丛林中的死神,却是于黑暗中露出狞笑。只要你一冒头,必定逃不过她的点名。 ‘怎么可能?’萧孟脸上表情平静,心中却在高声惊呼着。他和谷雨同窗两年,深知这位学妹的秉性。各科成绩都在中下游移,稍微有些出彩的大约就是她的战场救护能力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加入即将北上的学员队。 战场形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在谷雨的支援下,土人再也扛不住这种恐怖的远程打击。无论土人首领如何疾声厉色,他们都畏畏缩缩的躲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只敢咋咋呼呼的虚张声势,就是不敢冲上前来。 土人首领忍不住气急败坏,伸脚将一个躲闪的土人踢倒在地。拔出腰间的长刀,劈了下去。那土人以为必死,惊慌的举起了手试图挡住刀锋。 黑暗中,传来一声枪响。土人首领的天灵盖立刻被掀飞了出去。他怔了一怔,长刀再也没有力气劈下去。 “杀!”曾军士看得真切,知道此时正是一举击败土人的最佳时机。从掩体后一跃而出,挥舞着步枪冲了上去。 “杀杀杀!”突击小队的士兵冲了上去,蓄满了子弹的秦五式步枪喷吐出火舌。土人的防御立时乱了,战场重新回到了一面倒的态势。 萧孟跟着尖兵队的士兵发起了冲锋,只是心中一直在思索这个难以解释的问题。自从咸阳出来之后,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他和谷雨都一直跟在孙铿的身边,到底这丫头是什么时候学会如此高明枪法的。实在是个难解之谜。 …… 黎明时分。曾军士终于践行了他的诺言,尖兵队在土人的营地里享用早餐。俘虏们被关押在一个完好的帐篷里,等待这些征服者们吃过早餐后,再来商量对他们的处置结果。 早餐丰盛了很多,不仅有肉类,还有一些水果佐餐。炊事兵们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做出的浓汤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每一个刚刚经历过彻夜激战的战士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谷雨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小口抿着炊事兵特意为她准备的水果浓汤。粉红色的小精怪依然占据着她的军帽,睡得正酣。经此一战之后,尖兵队上下对这看上去柔弱的少女无不敬服,尤其是那三位神射手,更是对谷雨惊为天人,言必称长官,鞍前马后的侍奉着,生恐少女有哪里不方便。 其实谷雨害羞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因为自从战斗结束之后,萧孟就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一言不发。少女虽然明知自己会面临同伴的质疑,但对方这样的表现,还是让她心如鹿撞,忐忑不安。 “我希望有时间能够听你好好的解释一下。”萧孟知道,自己在这里恐怕是没有办法问出答案的。他冷冷撂下一句话,站起身走开。因为自己的审视目光,已经引起了尖兵队多位士兵的不满。尤其是曾军士,已经发出了重重的咳声来提醒他。萧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遇见这种情况,心想也只有等到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能问明原因了。 萧孟刚刚坐到曾军士面前,就听到军士欲盖弥彰的道:“我叫你来只是想商量一下,那些战俘该如何处理。” “你们之前是怎么处理的?”萧孟没回答,反问了一句。 “带在身边不方便,一般就地解决。”曾军士面无表情的说出了一个残酷的答案。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萧孟摇头道:“收留下来,等后续部队上来以后往后押运。帝国缺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些宝贵的人力资源不能这么浪费了。” “后送是个问题。谁来看管他们?”曾军士摊着手道:“我们的人手已经很缺乏了。” 萧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军士说得是实情,黎明前的战斗让尖兵队又多了几个伤号,虽然不致命,但短时间也丧失了再次战斗的能力。他们必须把伤员留下来等候大部队,把伤员和战俘放在一起,实在是个隐患。 “要是能让这些土人自己管理自己就好了。”萧孟叹息着道。 “语言不通,我们又没带向导。”曾军士道:“就算带了向导也没什么用,这些土人跟北边的可不太一样。” 两人正为难的时候,在外面看管战俘的士兵突然冲了进来。 “慌慌张张的,发生了什么事?”曾军士不满的站了起来,低声训斥道。 “头儿,不得了。那伙土人突然内讧起来了。”士兵慌忙报告道。 “走,看看去。”曾军士直觉这是一个契机,忍不住拉上萧孟一起过去。 内乱在秦军士兵刺刀的恐吓下很快就平息了,两个士兵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土人俘虏中游弋,不时用刀尖戳刺不老实的土人,让他们规规矩矩的蹲好。一个气若游丝的家伙躺在外圈的草地上,看见萧孟和曾军士两人走来,立刻挣扎起来。看守他的士兵恼怒起来,顺手一巴掌拍在他的伤口上,这家伙吃痛,立刻像绵羊一样驯服,不敢动弹了。 第七十章林中之战9 “怎么回事?”曾军士皱着眉头问道。 “这些土人突然围着这家伙痛揍,我们也不知道原因。”士兵回答道:“我们把他救出来,顺便捅翻了一个嚷的最凶的家伙。”他顺手指了指,帐篷外还躺着一个家伙,腹部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流了一地。出气多进气少,显然已是活不成了。 萧孟仔细打量着,见帐篷中的土人用同仇敌忾的目光注视着被士兵救出去的家伙。而那个土人,则讨好的望着曾军士。他心中一动,缓步踱到那个土人面前,轻轻踢了踢他的手臂道:“站起来。”说罢,他比出一个手势。 土人虽听不懂他的话,但看懂了他的手势。连忙爬了起来,膝行到萧孟面前,低下头虔诚的吻着他的靴子。 这是臣服的表现,萧孟与曾军士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微微点头。虽然不耻他的行为,但帝国需要这样的降人。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存在,帝国才能在铁板一块的南大陆土人中,硬生生的撬下一块,继而让他们分崩离析。 只不过在场的人中并没有精通南大陆土语的人,曾军士和萧孟两人也只能对着这个愿意投诚的土人用手比划,连蒙带猜的理解他的意思。 萧孟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方形。询问的眼神注视着土人,等待他的回答。 土人望着方形图案,沉思了很久。然后他跳起来,指着一个方向,又指了指帐篷里的土人们。双手扩到最大,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声。 萧孟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土人比划的意思。正为难的时候,一个神射手快步走到他们面前,敬礼道:“头儿,小长官。谷雨长官请您二位过去。” 昨夜战斗的超水平发挥对于少女而言还是有代价的,战斗结束后她就陷入了脱力的状态,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还是三个射手就地取材,用树枝做了一副简易担架把她抬到营地的。 土人发现两位“头领”不听他的交待要走,心中怕极了要把自己重新丢回到那个恐怖的帐篷中去。双膝一软,重又跪倒在萧孟面前。双手抱住了少年的小腿,大声嚎哭起来。萧孟抽身不得,又狠不下心甩开这浑身是伤的土人。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狼狈的看着曾军士。 曾军士知道土人的心思,点了点一个士兵道:“把他单独关押。其他人都用绳子捆起来,防止他们再闹乱子。” 士兵可没有萧孟那般斯文,两脚踢上去。坚硬的军靴立刻就让土人学会了规矩。惨叫了几声之后,老老实实的跟着士兵走去了另外一个方向。另外的士兵拿着绳子走进帐篷,在士兵的监督下,土人们用绳子把对方捆得如同粽子一般。曾军士注视着一切都完成妥当,这才拉着萧孟一起回到了帐篷。少女坐在担架上皱着小脸,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的问题。 “谷雨侍从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曾军士坐在一个树墩上,关切的问道。 “刚刚小迪接收到了一个模糊的信号。”谷雨思索着道:“距离我们大约三十五秦里,方位东南。应该就是那支探险队的位置。” “请您继续。”曾军士心中一喜,总算有了关于那支探险队的消息,这也意味着几天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们的情况非常危急,被包围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外面有数千土人正在搜捕他们。” “又是土人。”曾军士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应该把他们全部押上货船,送到桑梅去挖土豆。” “他们早晚会去那儿的。”萧孟道:“但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是这个。是不是该停下脚步,等主力上来一起行动了。在我们前面,还有那个方底锥形塔阻拦着。我怀疑,这个营地很可能就是属于他们的外围守备部队。” “不,这支部队从我们一进丛林就在我们附近了。”曾军士冷笑道:“他是冲我们来的。” 萧孟摊开了地图,计算了一番过后。抬起头道:“我们现在距离方底锥形塔只有十五秦里的距离。我很怀疑你的说法。” “我说——这些土人是冲着我们来的。”曾军士冷冷道:“战斗的正义性无可辩驳。如果我们不杀过去,今天早晨被关在帐篷里等死的就是你我。” “我不反对战斗。”萧孟针锋相对道:“但我反对为了所谓的正义性而把帽子强行扣在无辜者的头上。不要纠结那些无聊的正义性,对于南大陆的土人来说,我们就是侵略者。一群毁了他们家园安宁的强盗。” 曾军士涨红了脸,眼神阴冷的看着他。“小子,我看你还没断奶吧。还抱着这样天真的念头,你真应该脱下这身军装,回你母亲那里讨一口奶喝。” 萧孟按捺住动手的冲动,他头一次发现这位军士在他心中的形象如此恶劣不堪。“何必呢?侵略战争也好,正义战争也罢。难道秦人如你,只能顶着正义的帽子才敢动刀动枪吗?”他冷冷的嘲弄道:“只有把自己假扮成受到伤害的人,才能有拿起刀枪的勇气吗?” “你住口。”曾军士眼神锐利如刀,手背上青筋绽露。看样子马上要冲上来跟萧孟狠狠的打一架才解恨。 少年和中年男人狠狠对视着,仿佛仇怨结了数百年的生死仇敌。 “你们不要吵了!”谷雨道:“曾军士的判断是正确的,萧孟,你错了。” “你住口!”萧孟回过头来怒视着她,“你那一手高明的枪法是从哪里学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令狐谷雨,认识你越久越发现你就是个谜团。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们。你脑袋上顶着的那玩意,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这些事情都有答案,但是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谷雨被他一连串的逼问,眼眶里蕴着晶莹的泪花。她咬着嘴唇,努力用平静的声线回答道:“如果你有异议,请回到院长身边后,由他亲自对你作出解释。我——无权奉告。” “关于这次行动的所见所闻,我会如实向……高层汇报。”萧孟威胁道,转头望向曾军士,“至于您,我会向海兵队军纪处报告您的所作所为。如果海兵队军纪处置之不理,我将直接提告到海军部总长那里。” “随便你,孩子。”曾军士混不吝道:“你要永远明白一件事情。帝国需要的,就是正义的。把你虚伪的正义感收起来,你所为之效忠的帝国不需要它。” “我会证明你说得话是错的。”萧孟平静道。 “我等着。” 几个小时后,海兵队前哨部队抵达了尖兵队所在的营地。 王祀走进帐篷里,才发现三人之间的气氛冷淡到了极点。他忍不住用狐疑的眼神望了曾军士一眼,曾军士摊了摊手,戴上军帽朝帐篷外走去。错身间,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命令,包括撤销我的职务。” ‘这都什么跟什么!’王祀一头雾水的望着曾军士的背影,望着谷雨和萧孟两人,干笑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苦着一张脸给谁看?” “王长官,我想请问贵部还有没有堪用的前哨部队?用以执行接下来的任务。”萧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老曾怎么啦?”王祀惊讶道:“我看这几天你们合作的不是挺好?” “恕我无法接受曾军士的理念。我们之间有着质的差别。” 王祀苦笑起来,他走到萧孟身边,轻轻拍着少年的肩膀。“老四,你的心情我是了解的。你的性格嘛,跟你牛脾气的三哥也差不太多。但你三哥可比你聪明多了。”他顿了顿又道:“实话告诉你,海兵队没有比老曾的小队更能打的部队了。要么,你就再等几天。等黄浦的卫上来以后,看他能不能把他手底下那支远侦队借给你用。” “王长官,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谷雨急迫道:“那支探险队已经断粮了。如果不尽快出发的话,恐怕……” “我知道,我知道。”王祀扬了扬手,望着萧孟道:“老四,克服一下。把任务完成了,怎么闹脾气都行。” “我不是闹脾气……”萧孟皱着眉辩解道:“我是……” “你强迫指挥官执行做不到的任务,不是闹脾气是什么?”王祀把脸一板,义正言辞道:“要么等,要么跟老曾配合好把任务做完了。” 萧孟沉默许久,终于艰难的道:“好。我暂且放下。跟他好好合作。” “这才乖嘛。”王祀狠狠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开怀笑道:“现在我们商量一下,海兵队主力该做什么。商量好了以后,你们就出发。距离坎达拉城已经不远了。我们会在等黄浦卫上来之后,追上你们的脚步。咱们一起把坎达拉城给收复了,到时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考虑的。怎么样?” “好。”萧孟言简意赅答道。 第七十一章林中之战10 秦历717年十一月四日,多云。南大陆中部森林腹地,距离方底锥形塔十五秦里区域。 “按照与萧侍从官和谷雨侍从官商量的结果,海兵队将在接下来的任务中扮演重要的角色。”王祀吩咐策士展开地图,环顾四周。海兵队扩建后的五个部指挥都在这儿,还有尖兵队的队正老曾以及萧孟和谷雨列席。 “我们将迎上前去,直取方底锥形塔。如果那里有土人军队的驻扎,那么我们的任务就是将他们吸引过来,给尖兵队创造穿越火线的时机。如果那里没有敌军,那么依然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们跟在尖兵队后方十秦里的位置,随时准备上前支援。” 谷雨平静的道:“方底锥形塔下肯定有土人的主力在等着我们。坎达拉城曾经是失落帝国的国都,对于那些土人们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在进入坎达拉城之前,我们肯定会和他们有一场关键的决战。只有击溃了这些土人的主力,在整个南大陆上,才只有我们说了能算。” “明白。”王祀点点头,从善如流道:“大家都听清楚了吗?全军做好战斗准备。下面我们来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后面就没有曾军士他们什么事情了,因此三人也没打算把时间浪费在冗长的军事会议中。站起身来向王祀告退,三人走到了帐篷外。 尖兵队在补充了新的兵员后,已经做好了再次出发的准备。令萧孟感到惊奇的是,那个投诚的土人竟然也站在队列中,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稍微年长的土人。两人感觉到秦人首领目光的注视,慌忙露出谄媚的笑容。 萧孟朝他们勾了勾手指,年长土人会意,忙拉着那个投诚的土人站了出来,朝着少年点头哈腰道:“秦大人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效犬马之劳。” 年长土人的秦话显然也是刚学会不久,拽起文来显的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萧孟没在乎那么多,冷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向导吗?” “小人名叫坦戈,我旁边这位名叫索鲁。他才是向导,我是通译。”年长土人殷勤的回答道。 通译是南大陆特有的土著官职,也是帝国有意识扶植的傀儡政权的官员候选。一般成为通译的,就意味着他的身份地位已经被帝国所接受。在南大陆土著中,享有着超然的地位。毕竟,南大陆上的土著是不可能全部被运回国内的。这片大陆上未来的开发和垦殖工作,也需要相当数量的人口来完成工作。 “你是通译。”萧孟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问问他,他们是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不许有所隐瞒。” 萧孟此言一出,曾军士脸上立刻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冷淡的朝着少年瞥了一眼,抱着肩膀在一旁站着。 坦戈回头,表情严厉的对着索鲁说了一大通谁也听不懂的土语。索鲁脸上表情越来越恐惧,终于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少年面前。他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快速用土语回答。坦戈点头,不满意的继续追问着。如是一连追问了三次,才抬起头来,谄媚道:“秦大人,小的已经问清楚了。索鲁他们是自从大秦天军一进丛林就一直盯着的。只不过看着天军防范严密,才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一直拖到范特威塔。在准备求助援军的时候,遭遇了天军的袭击。”他说完这些后,又补充道:“小的已经连续追问了三次,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可见索鲁并没有欺骗于您。请大人定夺。” 萧孟沉默,他摆了摆手命两个土人回到队列中去。曾军士下达了出发的命令,小小的队伍走出了营地,重又闯进茂密的林地之中。 “那个……”萧孟跟在曾军士身后,艰难的开口道:“曾队正,很抱歉。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曾军士没有回头,闷头朝前走着。 “但这并不代表我接受您的观点。”萧孟快速补充了一句。 “嗯。年轻人有点自己的立场是好的。”曾军士随口附和着。“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事情已经板上钉钉的摆在那里了。还能是什么样子?”萧孟粲齿一笑,“如果不是帝国缺少人力,那么你们的正义就是让这些人全部变成肥料吧?” 少年尖锐的话语让曾军士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咧了咧嘴笑道:“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 萧孟顿时语塞,他感觉眼前这个低级军官的观点实在太过于顽固了。有心想要跟他理论一番,但看到队伍中尖兵队士兵望向自己不善的眼神,还是闭上了嘴巴。原本他以为这只是意见相左,但士兵们显然不那么认为。一想到任务还将继续下去,而曾军士这种杀戮可能还会持续下去。他就忍不住开始头痛。倒不是畏惧危机重重的未来,而仅仅是怜悯那些无辜的土人而已。 …… 在尖兵队出发三个小时之后,海兵队也终于做好了进攻的准备。王祀一声令下,麾下五个部一齐出发。在丛林中拉出一条宽度达到十秦里的正面,梳篦一般向方底锥形塔的方向缓慢推进。果然不出所料,海兵队在前进了一个小时之后,居中的第三部率先与大股敌军遭遇。 密集的枪声瞬间在丛林中响了起来,紧接着,两翼的部队也先后与迎击的土人军开始交战。在距离方底锥形塔还有十三秦里的区域,海兵队的推进遭遇了登陆以来最为顽强的抵抗。 枪声过后,一队秦军士兵离开了藏身的树干,朝着前方小心翼翼的逼近。仅仅只有冷兵器的土人能够给秦军造成的威胁微乎其微,每一次的遭遇几乎都是以土人的惨重伤亡而告终。 但就算如此,海兵队还是不能够完全避免伤亡。在开始交火到现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已经有超过百名士兵中箭身亡。土人开始在箭头上淬毒,这种见血封喉的剧毒让秦军吃足了苦头,不得不消耗大量弹药对每一个可疑的区域进行覆盖式打击。直到确定对面区域无人生存后,才敢过去占领。 这也导致了秦军的推进速度大为减缓。以至于在战斗全面开始的两个小时后,海兵队仅仅向前推进了不到一秦里。更加糟糕的是,在海兵队的两翼几乎同时发现了大量的土人军活动踪迹,王祀不得不下令部队两翼收缩,放缓推进速度,以防止被敌军从肋部插进,迂回到背后给自己造成危害。 在数量处于优势的土人军逼迫下,海兵队的突击阵型实际上已经转为了锥形。而他们也与先期出发的尖兵队失去了联系,但王祀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他们,摆在海兵队官兵面前的头等大事是如何击退越来越多的土人军的反击。 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多,又是多云的天气。林中已经非常昏暗,能见度只有十几米。秦军士兵越过交火的区域,踏上了土人军曾经占据的树林。刺刀攒刺着每一处高过膝盖的灌木丛,不时挑出一具身上满布弹孔的尸体。偶有发觉还有一口气的,士兵毫不怜悯的用刺刀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亡。对于这些使用阴毒武器的敌人,海兵队半点同情也不愿意赐予他们。 远处丛林中闪过一个矮小的身影,他举起手中的短弓,瞄准了一个弯腰补刀的秦军士兵。 “大牛,小心!”军士高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步枪狠狠扣动了扳机。矮小的土人立刻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僵。手指再也扣不住弓弦,箭矢“嗖”地一下射向那个士兵的后心。 补刀的士兵机敏的一个侧身,心有余悸的望着羽箭擦过自己的肩膀,钉入树干之中。 “哎哟,好险!”他摸摸头上的冷汗,憨憨笑道。可是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人望向自己都是一副沉痛的表情。 “没事吧……”大牛心中一沉,嘀咕了一声。觉得自己手臂有些发麻。‘也许是错觉。’他自欺欺人的想着,艰难的扭转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锋利的箭头还是刮破了军服,一缕血丝从寸许长的伤口中渗了出来。 “我,我……”大牛感觉到自己的口腔开始发麻,他张了张嘴,哀求的望着军士长。 “兄弟,走好。”军士几步赶到他的面前,伸出手臂扶住了他的后背,七尺大汉全身的体重一下子全部压在军士的身上。军士稳住了身形,沉声道:“我们会把你平安带回去的。” 大牛嘴唇翕动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战斗小队全员沉默肃立,向死去的袍泽致哀。 军士将他的尸体缓缓平放到地上,疯虎一般提起步枪,大步跨向那个矮小土人士兵躺着的地方。他举起枪,对准了奄奄一息的土人的脑门。手指扣在扳机上,却像中了毒箭一样,失去了扣动扳机的力气。 那只是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手边垂落的短弓不像是武器,更像是儿童们拿着玩耍的玩具。他睁大了双眼,望着军士。双拳紧紧攥着,指甲似乎都要插进掌心。他死死的咬着嘴唇,带着骄傲又有点哀伤的眼神直视着军士的眼睛。 他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就此死去。尽管民族不同,但军士还是“听懂”了他的遗言。 “我为祖国而战,死而无悔。” 军士放下了枪,默默站在幼小的尸体面前,低声自语道:“我也是。” 第七十二章在无名高地上1 尖兵队连夜行军,把战场和那座名叫范特威的神塔远远抛在身后。依旧是老办法,只不过这次在前面担任尖兵的换成了谷雨。拥有夜间视觉的小迪成了尖兵队唯一的依仗,也只有它才能把他们完好无损的从这吃人的丛林中带出去。 萧孟跟在谷雨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坎坷不平的地面上趟着。他一刻都不敢放松自己的两只手,一只手紧紧牵着谷雨微凉的手掌,另一只手死死攥着用来维系整支队伍的白毛巾。曾军士负责收尾,在他前面,是坦戈和索鲁两个投诚的土人。 一口气走了大半夜之后,队伍里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曾军士下令部队停止了前进,然后带着马灯——尖兵队里唯一的光源走到萧孟和谷雨面前。三人摊开了地图,然后开始计算他们与那座城市的距离。 “运气好的话,天亮之前我们能够赶到坎达拉城的城下。”萧孟得出了结论,然后望了曾军士一眼。找到坎达拉城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加凶险的任务等着他们。据小迪传来的信息说,城里还盘踞着数千土人。而在海兵队主力没有赶到之前,他们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全队休息半个小时,你能撑得住吗?”曾军士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着谷雨说得。 “还好。”谷雨微微点头,简短的回答。 “半个小时后准时出发。萧孟侍从官,你来计算距离。一旦单次行军距离超过五秦里,就可以停下休息十分钟。”曾军士道:“坎达拉城内的情况不明,我要保证大家都有充足的体力来迎接挑战。” 萧孟点头,然后紧了紧背在肩膀上的秦五式步枪。这次出发,海兵队紧出了仅存的几十枚手投炸弹装备给他们。这些用油纸包裹妥当的震慑性武器,依然还保留着登陆日那天的威力,并没有被潮湿天气所侵蚀而变成一块废铁。 天刚蒙蒙亮,经过整夜的急行军之后,尖兵队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此时无论官兵都已经筋疲力尽,东倒西歪的在稀疏的林地中,酣然大睡。 曾军士打了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他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除了听到手下们的鼾声之外,就是林间微风吹拂着树叶的细微声响。闭目养了会神,他一骨碌爬起来,背着步枪走到林地边缘,朝远处眺望着。 黎明前抵达这里的时候,他看不到周围的环境。这个时候,就大不一样了。尖兵队所处的位置非常奇妙,似乎处在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上。在他们身后,是林木茂盛,枝叶纵横遮挡住天空的原始森林;而在他们面前,是一片稀疏的树林。仰头向上望去,湛蓝的天空第一次让曾军士感觉到无比的亲切。 “终于走出来了。”他自言自语着,背着枪倚在树干上,重重呼出一口气。 萧孟醒来的时候,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上已经多了一条毯子。他迷惑的环望四周,并没有发现好心人的踪迹。 谷雨打了个哈欠,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捡起依旧呼呼大睡的小迪,小心的放在军帽里。 两个炊事兵在炉灶旁忙活,三个射手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整理装备,其他人也都在各自军士的带领下,进行着紧张的出发前准备。短暂的休息过后,马上就要面对艰苦的行军。与职业军人们相比,两个刚刚加入军队的土人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坦戈和索鲁两人在营地中间,仿佛被忽略了的人。他们坐立不安,朝着不远处那口大汤锅不断的流着口水。想走过去讨一口吃的,却又没那个胆子。心里正被饥饿和担忧双重折磨夹击着的时候,“啪”得一声,两袋炒面落到他们的面前。 “弄些干的将就吃吧,吃饱了好有力气给我们指路。”曾军士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就转身离开。 索鲁望着炒面袋子发呆,坦戈隐蔽的踢了他一脚,“不管秦大人给了我们什么,只要磕头就对了。”通译以一副过来人的面孔教育着新加入的土人。 两个土人向着曾军士的背影连连磕头。他们的动作非常虔诚,脑袋与土地相撞发出“噗噗”得响声。等曾军士走的远了,坦戈才停下了动作。见索鲁还在磕头不止,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了对方脚踝上。怒道:“人都走的看不见了,你还磕什么?拿来!” “什么?”索鲁懵懵懂懂道。 坦戈哼了一声,将索鲁的炒面袋子夺到自己的手里。把他袋子里的炒面倒了一大半装进自己的面袋,满不在乎道:“你这个下等人吃不了那么多,这些留给你就足够了。” 索鲁敢怒不敢言,顺从的接过炒面袋,学着坦戈的样子从袋子中抄了一小撮炒面塞进嘴巴里。一股奇异的味道瞬间就占领了他的口腔,他品咂着这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滋味,忍不住泪流满面。 “瞧你这没出息的家伙。”坦戈哼了一声,“秦大人在炒面里加了糖,一看你就是个从来都没吮过甜棒的乡巴佬儿。” 甜棒是什么,索鲁不懂。不过他却把这种第一次品尝到的滋味,牢牢的记在了心中。那名字,叫做甜。 在索鲁从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土著转化为一个新秦人的过程中,屈辱和甜一直伴随在他的左右。前者是他的噩梦,而后者则是他能活下来的精神支柱。 索鲁没吃几口,被一个“秦大人”(在索鲁眼中,每一个秦人都长着同样的面孔。所以每一个人都是秦大人)叫去,然后发给他们两把短刀。 “这是给我们……防身?”坦戈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指着还未开锋的刀刃问道。 “防你妈巴子的身,给老子砍树去。做一副担架。”神射手凶巴巴叱喝了一声,转头朝着病恹恹的谷雨笑道:“谷雨长官,担架和力夫这就找好了,你先等等。” 原来是给女秦大人做担架。索鲁拿着手里短刀想着。尽管这把刀还没开封,但它也要比自己原来的那把武器要好的多。部落里极度缺少金属,不少同族连把铁矛尖都没有,只能从林子里找到坚硬的树木来对付一下。他也是因为被征召进队伍,执行监视秦大人的任务。才从部落酋长那里,得来一柄铁矛尖的。 那把铁矛尖不知是从哪个遗迹里找出来的。锈迹斑斑,枪头钝的连羊皮都捅不穿。索鲁打磨了好久,才勉强看出一点令人欣喜的光泽来。可惜那把长矛还没焐热,他的营地就被秦大人连锅端了。他从部落里的战士,摇身一变,又成了秦大人们手下的苦力。 钝刀砍不了大树,坦戈也只好带着索鲁胡乱折了些树干交差。幸好土人们生活环境艰苦,个个手艺都还过得去。不多会功夫,就扎了一副简易的担架出来。两人抬着回来,就看见那个秦大人小心翼翼搀着一个年轻的女秦大人过来,请她坐在担架上。 女秦大人的头顶上,顶着一只令人心怀恐惧的粉红色魔怪。索鲁看见之后,感觉自己魂儿都给吓飞了。也顾不得其他,丢下担架跪在地上,连连磕着头。血丝从额头上渗出来,他都不管不顾。 坦戈踢了索鲁几脚,怒骂道:“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赶紧给我滚起来。这是秦大人养的宠物,不是那些奴役咱们的家伙。”说着,朝着谷雨点头哈腰,谄笑道:“秦大人不要介意,他没见过世面。被您的——”他小心翼翼的朝着谷雨头顶指了指。 “不妨。它不会害人的。”谷雨淡淡道,将粉红色肉团从军帽上摘了下来,捧在怀里。 尖兵队吃过早餐后,迎着初升的第一缕阳光,再次踏上了征程。 地面变得平坦,走起路来也顺当了很多。队伍的行进速度开始加快,不多会功夫,就已经把茂密的原始森林远远甩在身后。 坦戈和索鲁依然抬着担架走在前面。女秦大人手里的那只粉红色魔怪探出触角来,为小队指示方向。按照它的指引,队伍不时修正着前进的目标。又走了一天的时间,他们终于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前出探路的尖兵回来,兴奋的报告道:“头儿,前面是一条大河。” 曾军士站住了脚步,从背上行军包里取出了军用地图。他朝着萧孟招了招手,两人摊开地图,目光凝聚在那条横贯大陆东西的河流上。“就是这里了。”萧孟兴奋道。 曾军士点了点头,“现在能确定我们的大致位置吗?” 萧孟在地图上计算了一番,然后在地图上指了指道:“我们在这个位置。根据雪风号传递回来的地理信息来推算,我们距离坎达拉城已经不远了。” 第七十三章在无名高地上2 秦历717年十一月六日,多云。南大陆中部无名大河中游某处。 平缓的河水潺潺从尖兵队官兵们面前流过,一想到任务即将进入尾声,差不多所有人都喜形于色。当然也有人除外,坦戈和索鲁两人似乎被磕头虫附体。自从看见这条无名大河之后,便止不住的虔诚叩拜。 众人早已经见怪不怪,也就由着他们去了。曾军士好容易见到水源,哪能轻易放过?下令安排好了哨兵警戒,然后让全体官兵暂时在河边休息,顺便借着河水涤净身上的脏污。 坦戈和索鲁两人见秦大人们一个个脱得赤条条的跳进河边浅滩中戏水,脸上几乎同时露出愤怒之色。不过形势比人强,两个人就算快要气炸了肺,也得忍着。此时整块大陆都是秦大人说了算,惹怒了这些衣食父母,肯定会给喂一粒“花生米”……坦戈虽然至今仍然不知道“花生米”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想一想总归不是什么好物。 坦戈正在愤怒和恐惧两种情绪中纠结着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干净的军靴。抬头一看,脸上立时习惯性的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这是个年轻的秦大人,曾在出发那天,问过自己话的那位。这位秦大人跟其他粗鲁的秦大人们比起来,稍微对他心中的圣地尊敬一些,并没有脱光了跳进水里去清洗身体。这也让坦戈对他心怀着一丝敬意。 萧孟没有随着尖兵队一起去洗浴,而是走到下游借着些河水,清洗了一下脏污不堪的军靴。看到坦戈和索鲁两人脸上的不平之色,他心中一动,走到两人面前。 “这条河有名字吗?”萧孟矜持的问道。 “有的。他叫‘哈布里莫德斯塔’。”坦戈不假思索的用土语说出了一串长而拗口的名词。看见萧孟一头雾水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声,慌忙改口道:“那是它原来的名字,现在秦大人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萧孟皱着眉头道,并没有被坦戈的含糊其辞蒙混过去。 “是……是母亲之河的意思。”坦戈心虚的低下了脑袋,成为通译之后,土语除了在和土人交流的时候用到,其他时候使用被其他通译或者秦大人发现的话,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如果这位秦大人不深究还好,若是深究,一顿鞭子是跑不掉的。 “母亲之河……倒是好名字。”萧孟品评了一句,侧头望了躲进灌木丛的谷雨一眼,放眼河滩,十几条光腚大汉着实让少女脸颊通红。索性躲进灌木丛,落个眼前清净。萧孟见她没注意到自己,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为何会惧怕那只粉红色的魔怪?” “那是食髓魔。”坦戈直言道:“克鲁大人……不不不,克鲁人常用这些魔怪来驱使我们,有时候也拿来用作惩罚我们犯罪族人的工具。” “哦?”萧孟随口应付了一句,“怎么惩罚?” 坦戈指了指嘴巴,心有余悸道:“他们会把这种魔怪放在犯罪族人的嘴边,然后它就会钻进去。吃光族人的脑髓,喝光它的血。”坦戈吞咽了一口唾沫,显然魔族人的惩罚已经成了每一个幸存土人的噩梦。 “是这样。”萧孟道:“问问你身边这个家伙,坎达拉城在哪儿。”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怎么看那个叫索鲁的家伙都不像出过远门的样子。 坦戈闻言立时来了精神,秦大人有需要,自己就要全力以赴。这是他最能表现价值的时候。弹簧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脚踢在索鲁的脚踝上。 索鲁揉着疼的发木的脚踝,无辜的望着突然凶神恶煞的坦戈。坦戈趾高气扬的问道:“秦大人让我问你,坎达拉城在哪儿?” 索鲁浑身打了个哆嗦,那座城他打死都不想再去。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立刻就挨了狠狠的两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 “不说就让食髓魔吃光你的脑子!”坦戈指着远处少女威胁道:“秦大人的耐心很少,难道你活腻了么?” 索鲁还很年轻,他对于生活总是充满了希望。听到坦戈用死亡来威胁自己,立时感觉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浑身颤抖了起来,想一想现在不说,怕是马上就要变成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可是说了的话,就要跑去那个凶险的死城里去。在秦大人的保护下,多少还有些逃生的希望。一咬牙,抖抖索索的道:“沿河向上游走一天,就到了。” 坦戈心头一松,他最害怕索鲁不知道。那样就显不出自己的能力来了。既然他已经交待了实情,他也就立刻转头谄媚道:“秦大人,沿着这条河向上游走一天,然后就能看到坎达拉城的城墙。”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萧孟赞了一句,挑眉道:“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坦戈连连磕头,跪送萧孟转身远去。待他走的远了,才回过头来凶神恶煞一般冲着索鲁连踢带打道:“你这蠢货,下次问你的时候回答要快。心里有什么就赶快跟老子说!记住了没?” 索鲁被他打得抱头乱滚,强烈的阶级感让他不敢逃走,很快就被身材瘦小的坦戈打得鼻青脸肿。得亏坦戈身小力弱,若是换个人对索鲁这般毒打,怕是还没有走出丛林就被打死了。 萧孟直接去找了曾军士,跟他说明了一些情况。曾军士摇摇头不置可否。“万一那两个混账土人蒙蔽我们,岂不是要走冤枉路?别以为我没看到他们的眼神,我们的人洗澡的时候,两个家伙咬牙切齿的似乎想要把我们给撕了。” “这条河在他们的语言里,名叫母亲之河。”萧孟淡淡道:“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的文明发源于此。既然这块大陆上我们说了算,掐断他们的文明传承也是我们需要进行的任务之一。” “你观念转变的挺快。”曾军士嘲弄道:“几天前你可不这么想。” “我只是反对滥杀。”萧孟摸了摸鼻子道:“那些土人也不值得我浪费虚无的同情心。”在看到坦戈卑躬屈膝的丑态,以及他对索鲁的无情压榨之后。萧孟心中那点仅存的正义感很快就消弭无形了。 ‘他们自己都还不怜悯自己,又怎么会需要一个外人对他们的怜悯呢?’萧孟如是想着,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幼稚的可笑。 曾军士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那两个土人的证言,他走到河滩边,把手下们召了回来。大家在河滩上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继续朝着河的上游进发。 到了黄昏的时候,尖兵向所有人报告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前面发现了一座农庄。”尖兵解下身上背着的口袋,解开口道:“我在一个谷仓里发现了这个。” “终于可以不用吃面糊了。”曾军士道:“所有人听着,跑步前进,我们争取在日落之前赶到那里。” 所有人欢呼着,撒丫子朝远处的农庄跑去。可苦了担任力夫的坦戈和索鲁两人。尖兵前出侦查的距离可不近,一通跑下来,等到了农庄的时候,两人放下担架就瘫倒在地上,喘息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这座农庄方圆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四周围墙给尖兵队提供了完美的掩护。曾军士下令士兵收起吊桥之后,这就是一片安全的独立空间。农庄里有一幢南大陆风格的三层楼,看来是曾经的农庄主人居住的地方。在农庄的角落里,马厩和一片低矮的窝棚连着。窝棚的大铁门洞开,显然里面的奴隶早就逃光了。但是马厩里的马可没办法自己解开缰绳,生生饿死在拴马桩前。半年多时间过去,早就风化成了几具完整的骸骨。 “这些奴隶倒真老实,逃走的时候居然什么都不敢拿。白白给我们留了这么多宝贵的粮食和肉类。”饱餐一顿后,曾军士剔着牙齿,站在马厩前嘀咕道。 萧孟跟在他的身边,望着洞开的铁门沉吟道:“毕竟这里的魔族人已经占领了数百年,积威深重。奴隶要不是饿得半死,恐怕也不会逃走。” “说起来我倒也奇怪了。到底是要发生什么事情,能把这些心狠手黑的魔崽子吓得屁滚尿流?”曾军士狐疑道:“几年前他们可不是这样,当初海兵队在北岸登陆的时候,对方可是出动了好几个千人队来剿杀我们的。” “听说是个挺严重的灾难。”萧孟语焉不详的含混了几句,又道:“这次我们要去找到的那支探险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留在那里的。等我们赶到了,一定会得到答案的。” “也是。要不是灭顶之灾降临,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安乐窝?”曾军士道:“早点休息吧。这里虽然好,可明天一早咱们就得离开。今天发现农庄了,说明城市已经离咱们不远。明天进城,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 “说得也是。”萧孟深以为然。与曾军士分别,径直他的房间。 第七十四章在无名高地上3 黑暗中突然闪出一个人来,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萧孟面前。把萧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萧孟借着院落里火把的闪光,凝目一看,竟然是队里的通译坦戈。他满脸是伤,脸上带着几分惊惶,几分屈辱。 “秦大人救命!”坦戈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 萧孟冷冷道:“什么事?站起来回话。” 坦戈依言站了起来,仍然谦恭的弯着腰。他嚅喏着嘴唇,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萧孟等得心烦,忍不住道:“若无事,自去休息。” 坦戈听出萧孟隐隐有赶他走的意思,吓得双膝一软再次跪下了。双手死死抱住少年大腿道:“秦大人救命……是,是……那位女秦大人让我等给那只食髓魔洗澡……” 原来白日里他们对萧孟说得那些话,不知怎么就被谷雨知道了。谷雨也是顽皮,随手就把怀里的粉红色魔怪丢到两个土人面前。声言要两个土人认认真真的把粉红色魔怪身上的尘土刷洗干净。把坦戈和索鲁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只道惹怒了这位女秦大人,要派出食髓魔吸干他们的脑子了。坦戈这时候只能来找萧孟求救,他知道,在这个小队伍里,找其他人是不可能获得帮助的。甚至还可能会收到一连串的奚落和嘲笑。 萧孟知道这是谷雨在调教两个土人不要乱说话,可事情因为自己而起。若是不管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于是道:“你且先起来,与你的同伴找个安全的屋子去休息。我去找她说说,看能不能给你们免了这差事。” 坦戈站起来,千恩万谢的去了。萧孟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摇着头朝谷雨所在的房间走去。 谷雨的房间在三层小楼的最顶端,采光最好,房间最大。这也是尖兵队全体对她的优待,相比之下,尖兵队的头儿曾军士和另外一位随行军官萧孟,就只能和士兵们一起住在楼下简陋的客房里。 扶着栏杆爬到了三层,军靴踩在很久都没有护理的木地板上,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声。萧孟循着走廊里唯一的光源朝前走去,只见房门虚掩着,开出一条狭窄的缝隙。一线柔和的烛光从门缝里泄了出来,房间内传来阵阵轻微的撩水声。 萧孟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房门没有锁。”谷雨的声音淡淡的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萧孟推门走了进去,正好看到少女赤着双腿,从浴盆中站了起来。少年顿时面红耳赤,倏地转过身去,面对着房门,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不提前说明?” “萧师兄是君子。”谷雨脸上露出嘲弄的神情,“若我说明,势必憋着一肚子疑惑回去。明天指不定会怎么编排我。还不如敞亮了把话说清楚。你说是不是?” 萧孟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松了一口气。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谷雨侍从官何必如此刻薄?我可以转过身来了吗?” “我刻薄还是您小肚鸡肠?”谷雨冷淡的道:“师兄的话可是言犹在耳,我的身份您都在怀疑,还有什么不好编排的。那两个土人若是再顺口胡诌些什么,明天早上怕不是行刑队直接闯进来了。” “说什么胡话!”萧孟忍不住怒道:“我怎么会听信那些下等人的胡言乱语?” “师兄怎么想,我懒得以己度人。”谷雨随意披了一件湿漉漉的军装走到床前坐下,看到萧孟还老老实实背对着她僵立在门口。噗嗤一笑道:“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萧孟依言转身,却见烛光中,谷雨轻解罗裳。嘴角勾出一丝魅惑的微笑,呢喃道:“好看吗?” 少年只觉头大如斗,身上汗毛一根根竖立了起来。他再次转过身去,闷哼道:“请你自重,谷雨侍从官。” 后面五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一字一字崩出来的。说着,他已经把手按在了门把柄上,准备一走了之。至于给两个土人张目的事儿,还是算了。 “你若敢走,我回去就会向院长告状。告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对我用强。”谷雨重新系上军装扣子,站起身将半敞的窗关上。 “老师他不会相信的。”萧孟不为所惧,快速反驳道。 “那我们打个赌如何?”谷雨曼声道:“夜深人静,孤灯空床。少男面对柔弱的少女作出点出格的事情来,也未可知。院长也是人,知道你的苦处的。” 萧孟冷汗涔涔而下,知道这女子说得出做得到。不由自主的顺从了她的意思,站定了脚步。“好吧,我不走。你有什么话,快点说。” “不要怀疑我,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你们好。”谷雨轻声道:“你可以走了。” “只有这句?”萧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讶的回头望着少女。 “当然你也可以留下来过夜,我不反对。”谷雨嫣然笑道:“也许建立了亲密的关系之后,你会对我更加信任也说不定。” “你这是在说什么话。”萧孟叹气道:“难道,我就如此不堪么?” “谁知道?”谷雨惆怅的叹了一声,“好了,小男孩儿。该回去休息了。晚安。” “能不能告诉我,你准备干什么吗?”萧孟听着她的话,总觉得隐隐有什么被自己疏忽了。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只要相信就行了。”谷雨淡淡道:“帮我把门关好,谢谢。” 萧孟满头雾水的走出房间,顺手将房门轻轻带上。‘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少年自言自语着下了楼,回到自己的单人房间里。 翌日清晨。 萧孟从床上一骨碌爬起身来,穿上脏兮兮的军装。连日的跋涉,让他这身笔挺的军官制服几乎与破抹布相媲美。至少往灌木丛里隐蔽的时候,不用担心暴露的问题了。他自嘲的想着,将自己的脚套进军靴里去。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军靴了。 少年正在考虑着是不是要从行军包裹里拿出刀片来修剪一下蓬勃生长的胡须,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了。曾军士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指着萧孟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萧孟疑惑道。如此张皇失措的表情在曾军士的脸上出现,实在是难得的很。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曾军士怒吼道。 “哪个女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萧孟道:“曾军士,你今天是怎么啦?” “你自己滚出来看!”曾军士愤怒的指着院子。萧孟穿好军装,探头朝外望去。只见农庄院落中,那两个土人被绑成了粽子状,连嘴巴都被塞得严严实实。吊桥不知何时放落下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农庄里,此时只剩下他们四个活人而已。 “其他人都去了哪儿?”萧孟猛然一惊,诧异道。 “我怎么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曾军士再次把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萧孟苦苦思索着。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想起了谷雨昨夜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只管信任就好。’萧孟愈发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他脸色铁青着,推开了气咻咻的曾军士。径直走到两个土人面前,伸手扯掉了坦戈嘴巴里的破布。 “他们去哪儿了?”萧孟阴森森问道。 “城里。”坦戈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交待了出来。“食髓魔发威了,秦大人。它带走了所有人,要去城里。”因为极度恐惧,坦戈语无伦次的嚷嚷着。 “食髓魔?”曾军士哼了一声,“就知道那个女人没按好心。带走了我所有的部下,这是想要做什么?” “你先冷静。”萧孟快速思索着道:“她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说实话,我们在院长身边是互不统属的。也许她身上背负着什么秘密任务。” “装神弄鬼。”曾军士冷笑道:“哪有什么秘密任务?如果有,会瞒着你?” 萧孟的思绪完全乱了,他使劲掐着眉心,思索着昨夜与谷雨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忽然,一个被他忽略的称呼从心头闪过。 “她一开始叫我师兄,后来则称呼我为‘小男孩儿’……”萧孟眼前一亮,盯着曾军士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食髓魔已经控制了她。”曾军士冷冷道。 “但那些士兵不是傻子,为什么也会听从她的命令?”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曾军士冷静了下来。 “走吧。”萧孟扎紧了武装带,从地上捡起了一枝被遗忘的步枪背在肩上。“去追上他们,自然就会有答案了。” 第七十五章在无名高地上4 烈日当头,一丝风都没有。城市里静悄悄的,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就是坎达拉城?”曾军士环视四周,狐疑的问道。 “秦大人,索鲁说这里就是坎达拉。”坦戈信誓旦旦道,说罢,瞪了一旁畏畏缩缩的索鲁一眼,索鲁见状,急忙鸡啄米似的点头。也不管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萧孟踢着地上的石子,懒洋洋的从一条小巷中走了回来。正好迎上曾军士期盼的目光,他黯然摇了摇头,道:“这边没有他们的痕迹。我们沿着大路继续找下去吧。” 曾军士闻言,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一行四人自从农庄中追出来之后,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这座破败的古城。几人不假思索的循着路上遗留的痕迹追了上去,很快就迷失在了纵横交错的街道中。 更加糟糕的是,唯一的向导索鲁对于这座城市其实并不了解。据坦戈的翻译,他只来过这城市一次。一进一出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了城之后表现比萧曾二人还不堪,更别提为他们指路了。 “那次你们来做什么?”萧孟倒是对于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追问了一句。 索鲁听了坦戈的翻译,支吾了几声。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萧孟的眼。萧孟知道他定是有什么内情隐瞒着自己,哼了一声朝坦戈比划了一个狠狠教训的手势。坦戈等得就是这个命令,当下毫不犹豫的出手,两个大耳光上去,打得索鲁晕头转向。年轻的土人吓得跪倒在地,把自己知道的统统都倒了出来。 “是追捕一个女人?”萧孟沉吟道:“你知道原因吗?” 索鲁拼命摇头,生怕坦戈那蒲扇般的手掌再扇乎到自己的脸上。 萧孟也没抱太大的希望,这个年轻的土人的地位并不高,指望从他身上得到有用的情报简直是痴人说梦。能够追问出这么多细节来,已经是走了大运了,他实在不敢奢求太多。 一边墙角里,曾军士已经过足了烟瘾。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走过来,“问出什么没有?”他望着萧孟道。 “索鲁那个小队在执行监视我们的任务前,曾经来过这座城市,去追捕一个身手不错的年轻女人。不过他们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在一幢建筑里被那女人和他的同伴们重创。他们的小队遭遇了铁巨人,死了领头的和几个勇士。不得已退了出来。后来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听起来像是神话故事。”曾军士皱着眉头道:“他是不是为了不挨打胡说?”这话是对着坦戈说的。坦戈连忙摇了摇头道:“索鲁说得都是真话。” “反正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是不是。”曾军士阴森森道:“若是敢诓骗我,我会让你体验一下比魔崽子更残忍的手段。” 坦戈听懂了他的威胁,吓得脸都白了三分。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赌咒发誓道:“小人绝不敢哄骗秦大人,小人绝不敢哄骗秦大人……” “滚起来!”曾军士皱着眉喝了一声,转头望着萧孟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城市很大,要一一找下去的话,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也许我们可以先试着找一找制高点,居高临下的话,也好发现许多东西。” “就听你的。”曾军士干脆的道。他指着远处一座高耸的建筑,“那里的高度差不多就是制高点了,我们去那里看看?” “好。”萧孟点头。 有了目标,接下来的行动就简单了许多。不过秦人们有一句俗话说得好:看山跑死马。曾军士虽然感觉那座建筑并不那么远,但走到黄昏时分才堪堪走到那座建筑脚下。 一阵恶臭顺着风飘了过来,曾军士捂住鼻子皱眉道:“好浓的尸臭味儿,看来咱们还真蒙对了地方。” 萧孟朝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臭味的发源地。一处草草挖出的大坑里,横七竖八的摆满了几十具尸体。看来已经有些日子了,蛆虫爬满了尸体,感觉到脚步的震动,一大片绿头苍蝇轰的一声飞了起来,仿佛一片阴云。 几人捂着脑袋狼狈的躲过了这片蝇云,穿过几个规模差不多的尸坑。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眼前是一座花岗岩垒成的石阶,石阶的顶端是一片平坦的台子。几根残破的巨大石柱耸立在台子边缘,石柱背后,是一个一眼看不到底的巨大凹坑。 “这原本应该有一座建筑的。”萧孟抚着石柱道:“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毁掉了。” 曾军士打量着周边的残破景象,忽然冷声道:“这事发生的时间应该就在几天前。断茬都还是崭新的。”他指着台子上一根只剩下齐膝高一截的石柱残骸,招呼萧孟过来。 萧孟伸手抹过断面,掌心传来锐利的刺痛感。他点头,认可了曾军士的推断。 两位秦大人在勘察那座残破的遗迹,坦戈和索鲁两人谁也不敢出声,抖抖索索的站在一根石柱旁,连目光都不敢稍微斜视。可越是担心,就越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忽然,两人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闻声向坑边望去,只看见被夕阳照射到的坑沿,伸出了一条黝黑的手臂。 “嗷!”坦戈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立时就把萧孟和曾军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鬼叫什么?”曾军士怒斥道。 “那……那里……”坦戈已经骇得连话都说不完整。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照射下,那条黝黑的手臂僵直的伸向半空。曾军士和萧孟两人面面相觑,觉得还是要下去一探究竟才能心安。 萧孟把两个土人推下去之后,除了听到两声凄厉的惨叫之外,什么回应都没有。 他朝着曾军士坚定的点了点头,然后双脚他在坑沿上。 “小心点儿!”曾军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缓缓松开了手里的绳索。萧孟眼中的曾军士慢慢变得高大起来,他悄无声息的向下滑落。仿佛只过了几秒钟,又仿佛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他的双脚踏上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点燃了火把定睛一望,赫然是已经摔晕过去的坦戈。索鲁倒还清醒着,不过已经吓得丢了魂儿。眼睛直勾勾的盯视着不远处的那条手臂,嘴里咕噜着谁也听不懂的土语。 萧孟扯了扯绳索,示意自己已经安全了。他举着火把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从上面看深不可测的大坑,下来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他所站立的地方,是个两面墙壁都垮掉了的地下室。那条手臂伸出来的地方,应该也是一个差不多同样格局的房间。只不过因为大坑的阻隔,让他们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条差不多五米多宽的鸿沟。这个距离,对于肉体有极限的人类而言,简直是不可跨越的天堑。当然,如果借助工具的话,又是另外一个概念了。 不多会儿,曾军士也攀着绳索下到坑下。举着火把四处环望了一周,笑道:“今天晚上在这儿过夜倒不错,总比在上面陪着那些死鬼土人强多了。” “总得搞清楚那条胳膊是怎么回事。”萧孟打趣道:“若不然晚上爷睡不安稳。” 曾军士朝下瞥了一眼,只见坦戈正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打量周围动静。忍不住道:“正好这个土人摔得半死,留着也没甚用处。不如丢过去,看看那条胳膊会不会把他抓走吃了。” 他话音还未落,坦戈就像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双手连摆,满脸求饶之色道:“小人清醒着呢,小人清醒得很。秦大人要扔就扔那一个,他可能真的给吓疯了。”说着,悄悄用手指了指依旧呆若木鸡的索鲁。 索鲁在摔下来之后,就发现了自己重新又回到了那个梦魇里。熟悉的房间摆设,熟悉的时间。唯一不同的是,那座高耸入云的宏伟建筑不见了,他身处之地,已经变成了一座方圆数米,深不可见底的大坑。 他喃喃着,看着那条黝黑的手臂。直到坦戈蹑手蹑脚走到他的面前,都没有察觉。坦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朝萧曾二人道:“两位秦大人,这家伙一直在嘟囔一个词。他说……铁巨人。” 萧孟想起白天逼问他得到的供词,眼前一亮。点了点下巴道:“让他清醒过来,马上。” “好嘞!”坦戈最喜欢这种时刻,能够把遭受秦大人的屈辱和愤怒通过痛打另外一个倒霉蛋发泄出来,而且还有无比正当的理由。他扑上去对着年轻的土人拳脚相加。 索鲁捱了几拳之后,才从迷怔中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坦戈狠狠两巴掌扇的晕头转向。他满地打着滚儿躲避坦戈的拳打脚踢,坦戈如何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追上去就要痛打一番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响指。 “差不多就行了。”萧孟皱眉道:“让他起来,我有话要问他。” 瘦弱的坦戈和健壮的索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他们的强势和孱弱却恰好反了过来。索鲁像头顺服的绵羊一般,被坦戈欺辱着,捏扁搓圆随意摆弄。萧孟不禁对这年轻的土人有些不屑,有些悲哀。见他匍匐在了自己的面前,冷淡的问道:“问问他,这里是不是他们追捕那个女人的地方?” 第七十六章在无名高地上5 索鲁听了坦戈的问话之后,马上就点了点头。他已经被打得怕了,知道自己若是答应不好,立刻就会挨上一顿毒打。秦大人倒是不会出手,那个坦戈最近似乎打自己上了瘾。 “探险队里有女人?”曾军士见萧孟总是纠结这个问题,疑惑的问了一句。 萧孟摇了摇头,“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曾经是我的老师。” “唔。”曾军士应了一声,“那这个女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果是谷雨……那时间上也对不上啊。” “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萧孟沉吟片刻,终是摸不到头绪。望着对面那条手臂,扯了扯嘴角道:“终究还是要到那边看一眼才放心。你在这边看着,我去去就来?” “那你小心。”曾军士知道这少年身手灵活的很,随口嘱咐了一句,然后振臂将手里的绳钩飞掷了出去。 两根火把照耀下,绳钩挂到了一条断了的窗棂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曾军士用力扯了扯绳索,确定了牢固程度之后,朝着萧孟点了点头。 萧孟将身上披挂的零碎一一摘下来放在地上,只留下了随身的手枪。他双手攀住了绳索,像只灵巧的猴子一般攀援了过去。爬到大坑中间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应急火棒,划燃之后丢了下去。 火棒仿佛一颗流星从空中划过,照亮了周围的区域。萧孟估量了一下大坑的深度,差不多有七八米那么深。若是不小心掉下去,怕是会摔死人的。 暂时放弃了下到坑底去一探究竟的心思,萧孟很快就爬过了危险的坑心。缠绕着绳索的双腿落了下来,稳稳站住。他环望四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个房间跟另一侧的那个房间有些相似,只是少了很多碍手碍脚的杂物。吓呆土人的那条手臂夹在一扇木门上,等到萧孟走近才赫然发现,这条手臂并非属于人类,而似乎是一部全身重甲的上肢部分。让他难以想象的是,这套铠甲若是穿在人身上,怕是比当年孙铿给韩康专门研发的那套全身甲还要恐怖。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穿着它去作战。 萧孟在心中感慨了一声,走上去费力的将那条铁臂从木门的缝隙中拔了出来。岂料他这简单的举动竟然引发了连锁反应,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木门整个垮了下来,擦着他的鼻尖倒了下去。各式零件崩飞了一地,夹杂着几条腐败的残肢一起呈现在他的面前。 萧孟双手拎着那条沉重的臂甲,愣了半晌才苦笑着将它丢在地上。他忍着中人欲呕的尸臭,退开半步点了一枝火把插在墙壁上。仔细打量着眼前这片乱七八糟的景象。 到了这时,他约略明白索鲁一直嘟囔的那个“铁巨人”是个什么东西了。 从揭面盔里拈出一颗碎裂了的灰白晶体,萧孟便明白了驱动它们的原理。蒙德恩教授曾经跟他们上过这类的课程,这些中空盔甲是通过某种深渊族的术法驱动的强力防御兵器。 也许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曾经是深渊族人的一处高级场所。所以才会引来土人的觊觎,进而攻击了这里。只是土人们未免太过自不量力,加之并不了解深渊族人留下来的防御力量。估计最后触碰到了自毁机关一类的终极防御设施,才会造成了如此恐怖的效果。 萧孟又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也没有发现坦戈报告的有生还者的迹象。他攀上绳索,重新回到了另外一端。把自己的发现跟曾军士说了说,曾军士也大致同意他的这种说法。 “这地方毫无价值。今天晚上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天亮之后,我们简单搜索一下周围,然后就离开。” “好。”萧孟点了点头,环望了一下四周。“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吗?” “当然。”曾军士解下背在身后的睡袋,找了块平整的地方摊开了躺下。一整天时间都在忙活,这会儿他可累坏了。 萧孟摇摇头,也随着他的样子躺倒在地上。见那两个土人依旧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忍不住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明天还要赶路,不休息怎么成?” 坦戈四处张望了一眼,一张嘴便发现自己的上下牙齿打颤的不能自已。他定了定神,站到了稍微光亮一点的地方才感觉稍微心安。“秦……秦大人,小人觉得这地方邪门的很。总是……总是睡不安稳。” “你随意。”萧孟才懒得理会他,哂然回了一句然后闭上了眼睛。 坦戈知道自己的恐惧肯定得不到秦大人的同情,对方没有奚落自己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他在掉队和对周围环境的恐惧之间权衡了几秒钟,然后顺从了命运的安排。认命似的和衣躺了下来,将自己的后背靠在墙角里。冰冷的墙壁给了他一丝安全感,疲累交加的他很快就睡着了,发出“呼呼”得齁声。 索鲁不敢睡,他怕自己一旦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但是白天的疲劳让他很难抵抗睡意的侵袭,坐在一张残破的桌子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脑袋不时点着,可每一闭上眼,眼前总会闪过一些血淋淋的情景。让他马上惊醒过来,浑身的冷汗浸透了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好不难受。 这一夜如此难熬,以至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这残破的房间时,彻夜未眠的索鲁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轻快的感觉甚至盖过了难忍的困倦,他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蹑手蹑脚的四处走动,顺便活动一下僵硬不堪的四肢。 萧孟听见身边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立刻警觉的睁开了眼睛。年轻土人听见动静,脸上露出温顺的表情,和善的朝着萧孟咧开嘴笑了笑。 萧孟只当他为众人守了一夜,颔首道:“你做的不错。休息一会儿吧,我们等会才要出发。” 索鲁眨了眨眼睛,努力分辩着萧孟的吩咐。自从投诚以来,他一直都在偷偷的学习秦大人们的语言。只不过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这种自学显的无比艰难。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坦戈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的身后,劈手一掌打在索鲁的后颈上,怒气冲冲的咆哮道:“你这个混蛋!秦大人夸奖了你,让你休息一会儿。我小看你了,你这摇尾乞怜的家伙,尾巴摇得可真欢啊!”越说越怒,一阵乱拳把索鲁打倒在地。一边抬起头朝着萧孟露出谄媚的笑容。“秦大人,我在教导他对您的尊重。他实在太愚笨了。面对秦大人的夸奖竟然无动于衷,该打。” 原来这就是夸奖。索鲁习惯性的抱着脑袋挨打,牢牢记住了萧孟对他展露出来的微笑。 坦戈从他的驯服中找到了足够的尊严,心满意足的收了手站在一边。谄媚的道:“两位秦大人可是饿了?我让这家伙去给大人们做点早餐?” “不必了。”曾军士冷冷拒绝道:“随便吃点东西就可以了。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出发,对周边的几个房间进行搜查。如果没有什么收获的话,中午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去搜索其他的地点。” 地下空间的面积非常大,接连走过了十几个房间都没有找到通往地面的道路。不出曾军士的预料,他们在地下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发现了十几具高度腐败的土人尸体之外,其他几乎一无所获。 推开一扇门,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曾军士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兴趣,冷漠道:“我们回去吧。” 萧孟沉默了几秒钟,同意了他的提议。一行四人开始回返,途径那些尸体的时候,曾军士突然问道:“你能看出那些土人的死因吗?” 萧孟摇摇头,这些土人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一周,不少都开始呈现巨人观。能靠近他们就需要一种巨大的勇气,倒不是害怕,而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尸臭。 曾军士失望的叹了口气,不再多看那些尸体一眼。几人顺原路返回,稍微整理了一下装备,然后攀住了垂下来的绳索准备返回地面。 照例还是萧孟在前,两个土人在中间,曾军士断后。萧孟的手刚刚攥紧了绳索,忽然感到地面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他猝不及防,一脚踩空。 脚下的深坑足有七八米深,这样掉下去的话不死也要脱层皮。萧孟脑海中闪过昨夜看到了深坑底部,还没有来得及惊慌,就感到一只大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抓稳了。”曾军士面无表情道。 少年的身体悬空了几秒钟,他心有余悸的朝下看了看。然后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曾军士的身旁。 “多谢。” “客气了。”曾军士淡淡道。侧耳倾听了几秒钟,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外面有大量军队经过。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上去看看吧。”萧孟再次抓紧了绳索,沉稳道。 “那你小心。”曾军士没有反对,重重拍着少年肩膀叮嘱了一句。 萧孟朝他露出一丝微笑,双臂用力蹿了上去。 第七十七章在无名高地上6 萧孟紧紧贴在花岗岩壁上,越来越强的震动让他很难保持身体的平衡,险些从绳索上摔落下去。他死死攥紧了绳索,双脚蹬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才逃过了这一劫。现在身边已经没有曾军士照看,如果失足掉落下去,恐怕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好容易适应了这种震动,萧孟艰难的爬上了巨坑的坑沿。探出头来朝远处望去,只见城市中烟尘遮天盖地,无数黑色的纵队从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经过。一股强烈的臭气袭来似腥似膻,又似是阴暗潮湿的暗室中放了几个月的咸鱼干。让人闻了之后,恨不得把胃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才能稍解这种恶心。 萧孟把口鼻塞住,才稍微减轻了臭味儿。他皱起眉头,仔细辨认着面前这些从前完全没有见过的生物。心仿佛掉落到不见底的深渊中,一直下沉,下沉…… 他曾抱着幻想,是海兵队的主力部队重创了藏身于森林中的土人部队赶来支援。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土人部队赶来。但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漫山遍野的奇异生物。想都不用想,这些非人类的怪物到底是哪一边的。 这种从未见过的魔兵身材高大,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覆盖着细小的鳞片。脑袋有些像是蜥蜴,两只眼睛分别在长而方的头颅两侧,向外突出,闪烁着凶残的目光。他们大多数都以长矛作为兵器,胸前挂着一串灰白色的圆型饰物。 正当萧孟仔细观察的时候,似乎感觉到目光的注视,百余米外花岗岩石阶下的那支魔兵小队突然齐齐把头转向了他。两方目光猝不及防的遭遇在了一起,少年从他们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深深的敌意,似乎它们看待的并不是敌人,而是猎物。 萧孟心中打了个突,转身朝石柱后面的绳索处跑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心里一紧,没想到这些身材高大的笨重家伙,行动居然如此敏捷。 所幸距离逃生绳索的地方已然不远,少年飞扑过去,双手紧紧抓住绳索朝下自由落体。耳畔传来凄厉的风声,他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几根粗长的铁矛从他头顶上掠过。紧接着,一颗硕大的脑袋从坑沿上探出头来,朝着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锋利的牙齿。 萧孟飞速的逃离了他的攻击范围,那魔兵捞了两把没有捞到,有些恼怒。转头看见萧孟赖以维生的绳索,掏出随身一把做工粗劣的短刀,朝着绳索上砍去。少年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肆意逞凶。 “砰!”得一声清脆的枪响,魔兵的动作突然停顿,紧接着软软倒在坑沿上。萧孟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的朝下方望了一眼。曾军士放下依然青烟缭绕的秦五式步枪,沉着脸道:“别发愣,赶紧下来。” 两个土人手忙脚乱的把萧孟接应到安全地带。曾军士连射了数枪,终于打断了悬在半空的绳索。此时反正已经暴露,最优先的便是要延缓对手下到坑里来的速度,好为己方争取到宝贵的逃生时间。 但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不过是早死几天和晚死几天的差别而已。曾军士黯然转着念头,与萧孟的目光对在一起。 “先逃命要紧。”萧孟却没有时间想那么多,把装备尽可能的都带在身上。“往里面走,那些家伙们块头大,它们在狭窄的空间施展不开的。” 这时石壁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曾军士面色一变,探头朝外望去。只见那些身披细鳞片的魔兵发现了坑中有人,竟然胆大包天的串成了一条人链。距离最近的一个家伙,只差半米之遥就能够挨到地面了。 对于这些活靶子,曾军士是一点怜悯之心都不肯给的。抬手一枪击中了最上面的那只魔兵,那家伙发出“嗷”得一声惨叫,双手再也勒不住绳索,带着身下一长串魔兵叽里咕噜的掉了下去。曾军士长笑一声,对着坑底摔得七荤八素的魔兵便扣动了扳机。血花四溅,可怜这些贪嘴的魔兵食物没吃到嘴,反倒把自己小命搭了进去。 只是这样一来,枪声吸引了更多的魔兵从坑沿上探出了脑袋。望向曾军士的贪婪眼神,让心如钢铁的老军人也心中一寒。朝那些魔兵们哼了一声,背着步枪退入黑暗之中。 下一秒,魔兵们发出一阵兴奋的嚎叫,串成了数条人串悉数向下攀援。在曾军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几分钟之后,第一个魔兵终于冲破重重阻碍,挤进了曾军士消失的墙缝之中。 …… 坦戈帮精疲力尽的两位秦大人装填上了弹药,这会儿他已经没兴趣去揍那个倒霉的向导出气了。索鲁担当着哨兵的职责,站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处,警惕的朝外望着。 萧孟沉默的帮曾军士裹好了伤口,然后拎起步枪道:“这里已经守不住了,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得走。” 曾军士疲惫的点点头,朝隘口外望着。在刚刚过去的三个小时里,这支孤军已经击退了数波攻进来的魔兵。隘口外的尸体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丘,魔兵们每一次发起攻击,都得先把这些尸体拖开才能找到进攻的路线。 昏暗的甬道里充斥着中人欲呕的腥臭气息,远处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那些贼心不死的家伙们又在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来了!”萧孟眉头一皱,沉声低喝道。曾军士拎起步枪就要冲向隘口,但萧孟扯住了他的肩膀,摇头道:“这次我来打头阵,你先歇口气。” 曾军士鼓起的力气退散,他颓然坐了下来,点头道:“那你小心,子弹省着点用。” “嗯。”萧孟朝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走到了隘口旁。索鲁端着一杆长矛,紧张的望了萧孟一眼。作为秦大人阻击的副手,索鲁不知道自己已经亲手了结了多少垂死魔兵的性命。从矛尖上流过来的血水将他的掌心跟矛身紧密的贴合在一起,掌心处磨破的皮肤不时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索鲁眼前的尸体掩体突然松动了起来,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从他眼前徐徐向后退去。隘口的另一端,一双大手探了进来,胡乱抠摸着。好几次险些都摸到了隘口,却险而又险的与它失之交臂。 索鲁按捺不住紧张的心情,正要挺矛给那个家伙一个突刺的时候。萧孟却是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的摇了摇头。 对面的魔兵终于把尸体拖了出去,隘口露出了一个仅仅能容一个魔兵蜷着身体钻过去的洞穴。只听见对面发出一阵低沉的欢呼声,一个硕大的脑袋拱了进来。他还没适应面前稍微光亮的环境,就觉得脑门一阵剧痛,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索鲁不敢相信,这个强壮的魔兵就这么死在自己的矛尖下了。他试着拔出贯进魔兵头颅的矛尖,但全神贯注之下,早已经脱力。双臂较劲使了几次力气,都没有成功。不得已,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外面的魔兵把那具尸体向外拖走。矛杆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离他越来越远。 正当他绝望的以为自己将要丢失了他的兵器时,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坦戈突然冲上前来,双手死死攥住了矛柄。隘口两端的双方进行了一场力量相差悬殊的“拔河”比赛。坦戈的力气当然比不过那些蛮力惊人的魔兵,被扯得向前踉跄了几步。终是卡在了隘口这边,脸和一个被压在下面的魔兵脑袋来了个零距离的接触。还没等他开始恶心,贯穿了魔兵脑袋的矛尖便松脱了出来。强大的反作用力让坦戈再也保持不了平衡,拖着长矛向后倒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光亮顺着孔洞透了出去,隘口两侧的敌对双方猝不及防的面面相觑。几个魔兵扯着尸体,朝隘口里的人咆哮着。萧孟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从腰间摸出一根短短的铁棒,在墙壁上擦了一下。火花照亮了他满脸的脏污,他挥挥手,铁棒脱离了他的手掌,从尸堆上滚落下去。 魔兵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望着那已经不再闪光的铁棒。铁棒的尾端冒出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儿。 萧孟抱头蹲了下去,下一秒,爆炸猛然在魔兵堆里发生。弹片横飞,凑头去看的几个魔兵顿时被炸得血肉模糊,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剧烈的爆炸震塌了一处屋顶,砖石瓦砾落了下来。本来就狭窄的甬道立时就被堵住了。看来那边那群魔兵们想要过来,得花上好一阵子功夫才能重新把通道打通了。 “这地方不能呆了,准备撤离吧。”萧孟淡淡道,似乎没有看到曾军士责怪的眼神。每一颗手投炸弹都是宝贵的,被他这样用掉了一颗,实在是有些肉痛。 “弹药还得保存着,仗还有的打。”萧孟解释了一句,艰难的爬起身来,朝着军士的方向走去。 “打完之后呢?”曾军士平静的追问道。 “只要还没死,就有希望。”萧孟回答,然后将已经站不起来的曾军士从地上拉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在无名高地上7 坦戈不死心的敲着每一块墙砖,沉闷的声响让人烦躁。曾军士回头瞪了他一眼,冷道:“有力气敲砖,还不如过来把掩体加高一些。你这蠢货。” 坦戈瘪了瘪嘴,还是没胆子顶嘴。他顺从的走过来,从甬道中搬了一块方砖过来,摆在已经有胸口高的石墙上。 索鲁似乎有消耗不尽的体力,像头驴似的被萧孟使唤着。胸墙已经搭建的差不多,两个人又带着火把前出了一段距离,在甬道那里设置一些障碍,让本已经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逼仄。 甬道的尽头是死路,令人绝望的死路。曾军士知道,他们的生命已经可以用小时来计算了。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尸体就会被那些饥肠辘辘的魔兵们分而食之。想到这儿,军士冷笑了一声,将一颗子弹狠狠压进弹膛里。 “最后一根火把了,省着点用。”他扬声朝不远处依然在忙碌的萧孟喊道。 萧孟停顿了一下,从背包里摸索了一番,然后摸出两根应急火棒道:“我还有这个。阴燃的话,能烧三个小时。” 曾军士闷哼了一声,没再言语。大战当前,他需要抓紧每一秒钟的时间来恢复体力。粮食已经没有必要保留了,能吃的全部都吃到肚子里去。 萧孟小心翼翼的举着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火把走过来,插在墙上。借着火光把背包里的装备全部倒了出来。曾军士冷眼瞧着他如同杂货铺一般的物件,嘿然冷笑道:“装备挺全的,看来你这次做了充足的准备。” “嗯。”萧孟道:“这次出来,和咸阳的师兄还有几位教员都说好了。我带了一些需要进行实验的新型装备。包括这种应急火棒也是……”他沉默了几秒钟,黯然道:“可惜,我是没办法再反馈给他了。” “是谁说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曾军士笑道。 “死路一条。”萧孟抬头环望四周,密闭的房间里三张面孔露出相似的沮丧表情。 曾军士顿时语塞,闷头吐出一口气来。低下头把怨气都发泄在面前的食物上。 “不过……有一点我很迷惑。”萧孟盯着忽明忽暗的火把沉吟着。“这房间里一定还有隐藏的通风口或者其他的通往外界的通道。” 此言一出,坦戈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来。哀怨的望了曾军士一眼,起身就要去敲打其他没有敲到的墙壁。 “有也来不及打开了。”曾军士狼吞虎咽的把最后一口炒面塞进嘴里,就着一口水吞下肚去。抄起手边的步枪,沉声道:“他们来了!” 萧孟侧头听了听,果然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只不过因为距离稍远的缘故,听起来并不真切。 “准备战斗!”曾军士伸脚挑起一杆长矛,将它踢倒索鲁的面前。索鲁连忙点了点头,把长矛攥在手里,侧身躲在胸墙旁边。 经过萧孟身边的时候,军士侧头道:“我来打头阵,你先歇歇。” 萧孟却是拉住了他的衣袖,冲他摇了摇头。“也许我们需要一个体面的死亡。”说着,他摸出火柴,点燃了一根导火索。导火索像一条灵动的蛇,蜿蜒着越过胸墙,朝远处爬去。 曾军士嘴唇嚅喏了一下,终究是没有阻止他的行动。索鲁不明所以的拄着长矛,望着那条闪光的小蛇消失在视线之中,明亮的光芒闪花了他的眼睛,他惊疑不定的望着使出这种异术的秦大人,情不自禁的张大了嘴巴。 下一秒,一声沉闷的爆炸从十几米外的甬道中传了过来,紧接着强烈的气浪将曾军士和坦戈花费了几个小时辛苦搭建的胸墙像拆玩具一样轻松击垮。 萧孟拉了曾军士一把,军士险而又险的避过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飞石。在爆炸的震动中,甬道的顶壁再也支撑不住这样的重创,石块纷落下来,将唯一的一条出路堵得严严实实。 坦戈绝望的站了起来,扎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死在这里,总比被那些魔兵生吞了好。”萧孟大声在曾军士耳边吼着。除了他,其他三个人都在剧烈的声响中暂时失去了听觉。 曾军士面色狰狞的望着他,“你这个懦夫。” 萧孟沉默,低着头笑了笑。“活着才有希望。不是么?” 曾军士闷哼了一声,甩开萧孟的手臂,回到原处坐下。经过一阵爆炸之后,插在墙角的火把摇晃了几下,终于烧到了尽头,落到地上,熄灭了。 密闭的房间里,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绝望。一丝血腥味儿传到曾军士的鼻孔里。军士吸了吸鼻子,低声咆哮道:“萧孟!” 没有丝毫回声,只能听到隐约的急促呼吸声。曾军士侧了侧头,循着声音回到了远处,俯下身子摸索着少年的身体。 “我没事……”萧孟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紧接着,光明重新回到曾军士的身边,少年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应急火棒,鲜血滴滴答答的从袖管中淌了出来。 “少他妈废话!”曾军士脸色阴沉下来,劈手将少年手里的火棒抢了过去,转头朝着一旁呆若木鸡的坦戈喝道:“把老子的急救包拿来!” 坦戈手忙脚乱的奔到曾军士背包前,把一个脏兮兮的布包拿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递到这面色凶恶,好似要吃人的秦大人手里。讨好的点着头,试图交换一些善意回来。 但曾军士根本没余暇理会他,将应急火棒塞进坦戈的手里,顺手撕开了急救包然后包扎着萧孟身上的伤口。 “老子的战场急救就没及格过!”曾军士闷声道:“你小子是在难为我。” “……对不起啦,师兄。”萧孟艰难的笑着,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是我不好。” “省点力气吧。”曾军士歪着脑袋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手里拈着两根无论如何都系不上的绷带笑得有些尴尬。他心里却是在止不住的下沉,这少年在刚才的爆炸中,飞身挡在他的面前,落石尖锐的棱角在他的肩胛上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的话,怕是这孩子要走在他的前头了。 “问题不大。”曾军士扯了扯嘴角,强笑道:“好生将养着,你能活下来的。” “别骗我了……”萧孟咳了几声,几星血沫从他嘴里喷了出来。他抬起另一条手臂抹了抹嘴角,望着他道:“我自己心里有数。”他摸出身下垫着的一个小布包,塞进军士的手里。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这是几颗……实验型的军粮,省着点用。” 带着体温的圆球轻轻落进曾军士粗糙的手掌里。军士抿了抿嘴唇,“你留着……” “我怕是用不到了。”少年哀伤的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过墙角里发呆的索鲁和坦戈道:“必要时候,他们也可以……用来充饥。你一定要活……活下去。” 曾军士阴着脸道:“你少说几句,留着些力气。” “我怕我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所以一定要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才行。”萧孟一口气把话说完,感觉有些气闷。剧咳了几声,喷出几口血痰才好了些。 “所有的实验数据,都在我贴身的一个本子里。你要亲手交给老师……” “我的津贴,都在吕家钱行的一个账户里。你把钱全部都取出来……不,不要交给我家……他们不缺钱。”萧孟摇了摇头,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把钱都寄到大通郡榆州橡树村十四号,关向南收……”他望着曾军士的眼睛,“你记住了吗?” “你死不了。”曾军士道。 “伤不致死,但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我不能拖累你。” “别说傻话。这里还有三个人,用手挖,也能挖一条生路出来。” 萧孟摇了摇头,又猛烈的咳了起来。曾军士能够止住外伤的血流,却对内伤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年承受着煎熬,像是要把体内所有器官都喷射出来的剧咳整整持续了几十秒。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少年的嘴角流出来,曾军士伸出手,轻轻拭去。 “我的东西,请转交给老师。由他交给我的家人。”萧孟用交待后事的口吻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然后仰起头来,渴望的望着军士。“最后的最后,请给我留一颗子弹。” 曾军士沉默了几秒钟,“小子,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在这里的。”他站起身来,将少年的配枪拿走,揣在自己的腰间。转头冷喝道:“你们两个蠢货,歇够了吗?都给我起来,把路挖通!” 萧孟扯住了他的裤脚,眼神中似乎还有话要说。他示意曾军士把耳朵附过来。军士依言照办,耳朵贴在少年的嘴边。 “保持你的体力,活下去……活到我们的人来的时候。”萧孟喘息了几声,强抑着咳意,用极低的声音在军士耳边道:“还有一条导火索,我计算好了的。等时间差不多,就点燃它。能把路炸开。”他猛力推开军士的头,急促的道:“好了,话已说完。我可以死了。” 第七十九章在无名高地上8 微弱的火光摇曳着,两个已经汗流浃背的土人几次想要停下来歇歇,可是转头看见那位秦大人阴沉的脸色,似乎马上就蓄满了力气。 濒死的少年枕在他的膝盖上,不时发出的咳声让他的心一阵阵的揪起。明明知道自己的努力无济于事,可他还是一次次的轻拍着他的脸颊。 “醒醒,别睡着了。” “嗯……”萧孟昏昏沉沉的答应着,身子筛糠似的一阵阵的抖着。 距离萧孟炸毁通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少年的情况每个小时都在恶化,持续不断的失血和咳嗽消耗着他的体力。曾军士那摆脱不去的无力感再次浮上心头,上一次有这样的心情,还是老田死在他身边的时候。那一次送走了三十几个同袍,这一次只有一个少年在他怀里安静的等待死亡降临。 曾军士不止一次的想要点燃导火索,把面前的一切都炸成粉碎才肯罢休。但是那又能如何?等候在外面的魔兵会瞬间扑上来,把他生吞进肚子中去。他倒不怕死,怕的是自己肩负的任务再也没机会完成了。 如果这时候有一束光照下来,该有多好?曾军士心里想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束光,他一定会抱着这孩子扑过去,恳求他,救救他。 黑暗中,真的有一束光射了进来。曾军士不敢相信的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是,那束光依然存在,并没有消失。反而缓缓的扩大成一条明亮的光柱,将昏暗的房间照得透亮。 两个土人面如土色,匍匐在地上不断叩着响头。在这个时候,也许只有神迹。不然,谁会能在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底深处,准确的找到他们呢? 光柱扩大,变成了一扇椭圆形的光环。一双纤巧赤裸的脚,从光环的另一面闪现出来,踏在地上。 “果然是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曾军士耳边响起,军士皱起眉头,眯着眼睛朝光环的中心望去。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听到那声音的一刹那,他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谷雨侍从官……”如果不是怀里的少年不能移动分毫,曾军士这会儿一定会暴起拎住对方的脖子好好的问一问。 “你把我的人弄到哪儿去了!”大汉阴沉着脸咆哮道。 谷雨踩着满地碎石走到他的面前,冷漠的看了军士一眼。目光停在萧孟微微起伏的胸口上。“还活着,来得还不算太晚。把他带到光门那边去,你的事情等会跟你解释。” 萧孟循着声音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看见谷雨关切的眼神。他用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是你害死的第三个同窗了。你这个惹祸精。” “肺叶都被震伤了,还那么多废话。”谷雨冷冷道:“我看你是嫌死得太慢。” 萧孟心中有些惊讶,谷雨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如此干脆的语气听起来,着实让他不太习惯。 谷雨表现出难得的冷静强势,一时间让曾军士也捉摸不透。既然她已经下命令了,他也就没什么好说。对方既然可以在虚空中开出一扇门来,那么救下萧孟一定也不在话下。当下也不多说,打横抱起萧孟,一言不发的走进光门之中。 两个土人依然还在那儿叩头,谷雨瞥了他俩一眼,冷声道:“滚进来说话!”说罢跟在曾军士身后,朝光门走去。 坦戈听明白了,连忙拉了索鲁一把。倒不是关怀爱护,而是一个人在强势的秦大人面前多少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他是地位最低的那个,如果拉不到垫脚石,那么最苦最累的活儿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的。 穿过光门的那一刹那,仿佛撕破了一层膜。曾军士转头四顾,发现自己从一处狭小的密闭空间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之中。他还茫然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好了,你把他放下来吧。把问题都交给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曾军士闻声回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正朝他和善的笑着。他臂上箍着的白底红十字袖章让他心中大石顿时落了下来。居然能在这里看到医师,简直是上天垂怜少年。 把少年平放在地上,那年轻人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外伤,然后将手覆在他的胸前。 “还好。”年轻人道:“只是肺挫伤。连续的咳嗽让他的伤口变得有些脆弱。这种情况下,只需要镇咳然后输血就可以了。镇咳的药物我刚好带了些。但是输血么……”他皱起了眉头,团团转了个圈子。“输血的设备我倒是带了,可是……”他环望着四周,目光落在大汉身上。“你是甲型?乙型?还是丙型?” 曾军士怔了一怔才明白对方说得是自己的血型,他连忙道:“是甲型。” “可惜。”年轻人叹了一声。“我需要乙型和丙型的血液,这小兄弟是乙型。云晓兄!”他昂头高喊了一声,只见光环后探出一个人来,睡眼惺忪的望着他们。 “白静炘,你鬼叫什么。”李云晓大喇喇的走了出来,眼色不善的朝着曾军士上下打量了几眼。“我和这位老弟一样,也是甲型。问问教授去吧,要么去问问你的那个妞。” 白静炘脸上浮起两片红云,害羞道:“云晓兄莫闹,那可不是我的……妞。” “不是你的,难道是大家的?”李云晓奚落的笑着,转头道:“老蒙!出来想想办法。” 光环中又走出一个人来,这次是个面容苍老的老者。他朝曾军士礼貌的笑了笑,然后端详着地上的少年。突地惊呼道:“萧孟!” “怎么,你们认识?”李云晓抱着膀子疑惑道。 “少年营的学生,现在是孙铿的侍从官。”蒙德恩解释着,走到白静炘面前道:“他怎么了?” “蒙老,是肺挫伤。需要镇咳和输血。”白静炘如实道:“他是乙型血,我们三个都是甲型。” 蒙德恩为难的挠了挠头,“这下麻烦了。”他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谷雨,谷雨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蒙德恩沉吟了几秒钟,望着谷雨道:“谷雨……小姐……” “蒙教授还是叫我谷雨吧。”少女回过神来,柔柔道:“叫小姐听着不舒服。” “好、好……谷雨,我记得你的血型是丙型。能不能……救救他?”蒙德恩探询的目光望在谷雨清秀的脸上。 “这小丫头到底什么来路?”李云晓低声嘀咕道:“从没见过老蒙会这么小心翼翼跟人说话的态度。” “他是院长的侍从官。”曾军士道:“你们不知道?” 李云晓摇了摇头,“她带着十几个大兵过来,把这里挖开了一个口子。你是……” “帝国海军部直属海兵队队直属尖兵大队第三小队队正,曾大力。她带着的十几个士兵,是我的手下。”曾军士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显然还是无法释怀。 “啧啧……”李云晓低声嬉笑道:“你的人被那丫头吹声口哨就带走了,别想不开了。” “他们现在怎么样?”曾军士现在最关心他的手下的安危。 “一个个龙精虎猛的,好着呢。”李云晓笑了笑,远远看着白静炘用一条金属管子将少年和少女的胳膊连接起来,透明的玻璃管中涌出一股鲜红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流进了萧孟的体内。 白静炘在一旁守护着,不时将管子的位置调整一下,以防止脱落。 “他们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们。”得到对方的保证,曾军士松了一口气。“而且我们也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这两点要求现在都不能实现。”李云晓道:“第一,我们得把这个门给关上;第二,你要去见他们,也得等那个浑身都是秘密的丫头醒过来才行。” 似乎做了一个长梦,萧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中,身下铺着一条软和的毯子。耳畔传来低沉的呼吸声,他侧头望去,只见谷雨侧躺在他身边,秀眉微微蹙起,似乎在噩梦中沉沦。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试着感受了一下自身。发现后背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痛了,胸前的闷痛和持续不断难以抑制的咳意也消失不见。 “你应该好好感谢你的同窗。”一个年轻人和善的脸庞出现在萧孟的头顶。“虽然我没有计算,但是她足足输了体内四分之一的血量给你。你能活下来的功劳,一大半应该记在她的身上。” “怎么可能……”萧孟困惑的望着依旧沉睡不醒的谷雨,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把问题放到一边。“这是哪儿?你是谁?” “我叫白静炘。现在是雪风号上的船医。”年轻人无奈的笑了,他摊了摊手道:“这里么……应该是在坎达拉城中心的地下。” “终于……找到你们了。”萧孟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他仰头望着晶莹剔透的天花板,低声道:“请随我马上离开这里。院长在绿岛等着你们。” 第八十章在无名高地上9 少年的恢复力惊人,也许是白医师的药有奇效。只在软铺上躺了几个小时,就已经能在曾军士的帮助下起身四处溜达着活动身体了。对此白静炘倒不如何惊奇,因为萧孟的外伤很轻,肺挫伤在当前的帝国,只要是救治及时的话,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伤害。 倒是谷雨,因为一次性输了太多的体液出去,自从治疗结束后就一直昏睡,一直都没有醒来。白静炘把照顾她的事情托付给了他的新助手尼雅,刚刚接触一门新鲜学科的少女对这个行业非常感兴趣,想必能做好这项工作。 偌大的地下空间中,李云晓和曾军士两人坐困愁城,相顾无言。倒是蒙德恩,拉着萧孟问长问短。只不过话题多是往赵煦身上溜,听到萧孟说,赵煦也远渡重洋来到绿岛上之后,一向温和的蒙教授忍不住数落了一阵孙铿的不是。萧孟作为两人的学生,也只能在一旁陪着笑无话可说。 “蒙教授,绿岛是真正的大后方。魔族军就算重新占领了这座岛,也不会渡海去攻击绿岛的。再说海上有百余艘战舰严阵以待,他们轻易过不来的。”曾军士听到老蒙担心自己儿子,忍不住劝慰了一句。 “丧钟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们可是会游水的。”蒙德恩阴沉着脸道:“如果现在大陆上的帝国军队不能挡住他们,让他们下了海。我看孙铿的制海策略怕是要泡汤。你知道一头雌性丧钟人一年可以产多少枚卵吗?” “这种恐怖的生物居然是卵生?”李云晓脸上露出奇特的表情。 “丧钟人每年有两次发情期,雌性丧钟人一次可以孕育三百多枚卵。在这里,没有天敌的压制。他们的数量会像吹气球一样生长起来……说起气球,我忽然想起来。我儿子上次给我的那个玩具挺不错。” 曾军士和李云晓两人原本在听蒙德恩科普,没想到这老头话锋一转还是回到了他儿子的身上。两人不由苦笑,是该让老头回去了。要不然真的要被他折磨疯了。 “所以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回去。”萧孟沉吟道:“现在老师他们对岛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岛上的各支部队的防御也都大意的很。一旦让丧钟人突袭成功,我们在这块大陆上的局面就会很危险。” “不是很危险,是必败无疑。”李云晓冷冷道,瞥了萧孟一眼。“你叫萧孟?你和萧显是什么关系。” 萧孟神情一凛,垂首道:“正是家兄。阁下是……”脑海里立时浮现出那支探险队的资料,李云晓的名字从嘴边溜了溜,又缩了回去。 “我么……”李云晓读懂了他的表情,了然笑了笑,“当年在占城,与你哥嫂有数面之缘。不过……我当时险些栽在他夫妻二人手里。” 李云晓被当局通缉了数年之久,这在孙铿的身边人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他这么一说,也带着些自嘲的口吻。萧孟却是不甚了了,当年在占城那波卫士,死的死,走的走。差不多换了一茬,若是李云晓不说,萧孟是绝对不会知晓还有这段隐情的。 “嫂嫂身怀绝技。她的本领,是要比我哥强许多的。”萧孟想起下落不明的哥嫂两人,神情有些落寞的道。 “他夫妻二人现在如何?”李云晓饶有兴趣道:“等我这次回去,定要上门叨扰,找他好好聊聊。” 萧孟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们,已经离开学院许久。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李云晓看出萧孟神色不对,心中隐约猜到了些许端倪。忍不住冷笑道:“偌大帝国,堂堂左相之子。竟然保不住自己的儿媳?我不信。” 萧孟摇头道:“我哥的事情,有很多隐情。至今我也不甚了了。老师和我姐都不肯告诉我,我也只好闷着。” “等等……”曾军士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谈。目光惊疑不定望着萧孟。“你跟我说过,你家的情况。” “是。”萧孟点点头,坦然望着曾军士。 “你有三个哥哥,大哥做官,二哥和三哥是军人……” “没错。” “但你没跟我说你父亲是左相。小老弟,你当初应该跟我说实话的。”曾军士不满道。 “那又如何?师兄难道会因此对我优待一点儿?” “那倒不会。”曾军士摊了摊手道:“你不老实。” 萧孟忍不住轻笑出声,兄嫂的事情被这么一打岔,沮丧担忧的情绪也消散了不少。 李云晓暗暗朝曾军士比出一根大拇指,曾军士看了笑而不语。两个大男人暗中的交流,彼此又多了几分信任。 曾军士一直都在惦记着他的手下,见蒙德恩又去缠着萧孟打探他儿子的消息,走到李云晓面前道:“我的弟兄们在哪儿?为什么我找不到出口?” “这你就不要担心了。”李云晓伸出手,从他的上衣兜里准确的摸出了一盒烟卷,叼了一枝含在嘴里。又将烟盒抛回去,含含糊糊道:“他们目前在坎达拉城外,我们一会儿出去就会遇上他们。那两个土人是什么情况?俘虏?” “一个是向导,另一个是通译。”曾军士不以为然的瞥了他们一眼,随口道:“我们找不到进城的路,谷雨侍从官又带走了我所有的人手。如果她早告诉我,我一定会全力支持的。” “你不会支持她的。”李云晓冷冷道:“这些祸害就是她一手放出来的。你跟着去了,必死。还有左相家那个小子。” “什……什么?”曾军士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算了。”李云晓亲热的揽着他的肩膀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那丫头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如果不放出一些丧钟人来减轻星门的压力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掌握它。”说着,他指了指大殿正中那个发光的圆环。 “你说这是一扇门?”曾军士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完全颠覆了。 “是的。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门。”李云晓叹了一声道:“也是魔族人入侵我们这个世界的通道。” “不过现在它无法作恶了。”蒙德恩走过来,望着那扇门道:“真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能看到一扇真正的门开启在我面前。” 曾军士突的想起一件事情,望着蒙德恩的背影,轻声道:“那一只智魔在哪儿?” “什么?”蒙德恩疑惑的反问。 “没什么。”曾军士把疑问深深埋藏在心底,故作无事道。 蒙德恩表面平静,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再也无心跟萧孟谈论学院的事情,烦躁的围着那道光门转了几圈,焦急的目光频频向宫殿角落投望,却又不肯去那边看看。 时间似乎停滞了下来,地底下不见天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幽幽的长叹,布帘掀开了一角。谷雨那张清纯秀丽的小脸从布帘后探出头来。 “你们都在啊。”少女打了个哈欠,从布帘后走了出来。尼雅落在她身后几步,脸上带着恭谨敬畏的表情。 蒙德恩咳了一声,走上前去道:“谷雨,就等你了。现在外面快要闹翻天了。孙铿那边还蒙在鼓里,咱们可不能耽搁太久。” “我知道,蒙教授。”谷雨点点头道:“我已经休息好了。咱们这就可以出发。”说着,朝宫殿的一角走去。回头朝尼雅招了招手道:“你也一起来吧。” 尼雅低低“嗯”了一声,回头朝白静炘望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白静炘吃惊的望着谷雨的背影惊叹着,不得不说,这少女有着魔兽一样的恢复能力。在失去了体内四分之一的血量后,居然只是睡了一觉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相比之下,再看看那少年。立刻相形见绌。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唯恐尼雅照顾不周出了什么闪失,提起药箱跟着走了过去。 看出谷雨不凡的不仅仅是白静炘这样专业的医者,萧孟自然也看出了些许问题。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少年营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曾经参与制作过学员队军服以及学员资料的收集。谷雨的血型并不是白静炘所说的丙型,这一点他绝对不会记错。 事情越发有意思了,血型突然改变的少女,行事风格也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联想到她带走尖兵队士兵的前一个夜晚,从前的谷雨是根本不会作出那种奇怪的事情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孟捉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跟着走了过去。 散落在地下宫殿中的众人随着谷雨重新聚在一起,只见谷雨和尼雅并肩站着,尼雅身体颤抖,担忧的望了身旁少女一眼。 “别怕,有我在呢。”少女拍了拍她的肩膀,“丧钟人也没有在外面。” 尼雅颤抖着点了点头,伸出双手,默默念叨了一句什么,一颗闪着乳白色光泽的光球突兀的出现在她的手心里。 李云晓和白静炘对于这几天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有了预备,早已经见怪不怪。曾军士和萧孟却大有不同,第一次看到深渊族的魔法在眼前释放出来。曾军士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伸手摸向了自己肩上背着的步枪。 李云晓赶忙攥紧了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尼雅手里的光球突然扩大,一个闪着光的圆环出现在众人面前。 施法完毕后,尼雅摇摇欲倒。站在身旁的白静炘立刻上来扶住了她,将一粒药丸塞进少女的嘴巴里。 谷雨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众人,恍如君王。 “通道已经打开,我们可以走了。” 第八十一章在无名高地上10 再次穿过光门的时候,感觉就没那么新奇了。两个土人已经被一连串的神迹吓傻了,连滚带爬的经过光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只剩下了木然。 坦戈直到自己的双脚踩到土地上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座宏伟的地下宫殿,从地底深渊重新回到了人世。 “这是哪儿?”萧孟举目四顾,周围一片荒凉之色。显然已经不是在那座被丧钟人占领的坎达拉城里了。 “坎达拉城北十一里,丧钟人想要进入森林的必经之路。”李云晓道:“也是那个失落帝国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现在是我们的。” 萧孟背包里抽出地图,研读了几秒钟之后,确认了李云晓的说法。 李云晓嗤笑道:“那个地图没什么大用,大部分都是空白的。你要是想知道,就去找老蒙要。他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很多。” 蒙德恩听到李云晓如是说,停下了脚步苦笑道:“萧孟,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从大图书馆里只找到了两份有用的玩意儿,如果你想看,待会就行。” 萧孟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看见曾军士已经迫不及待的朝着远处一座古老的堡垒走去。他看到了尖兵队的旗帜迎风招展,心情激动不能自已。对谷雨的恶感消退了不少。 这座堡垒建在高地上。只见它如同一头狮子般雄踞,脚下是通往森林的通衢大道。李云晓说得不差,确实是座险关,锁钥之地。 一行几人沿着年久失修的栈道攀上了高地,站在堡垒前的平台上向南方眺望,只见那座古城升腾起滚滚的黑烟。显然是那些丧钟人正在洗掠城市,等他们将一切可以吞吃的东西全部吃光之后,就会朝着这里而来。进入森林,闯进人类的聚居区,把血腥和杀戮带到每一个到过的地方。 “必须要在这里挡住他们。”萧孟沉声道。 “我们也知道,但是仅凭现有的人手是远远不够的。”李云晓耸了耸肩,无奈笑道。 “如果有一台电报机就好了。”萧孟朝原始森林的方向望去。“海兵队距离我们并不远,也许我们可以去通知他们,让他们火速过来驰援。” “别忘了我们来的时候,海兵队正和土人们打得如火如荼。”谷雨清冷的声音击碎了萧孟的幻想。“他们想来,那些土人岂能让他们轻松如愿?” “诸位……秦大人。”坦戈走近前来,结结巴巴道:“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哦?”三道目光一齐落到干瘦的土人身上。坦戈立刻感觉到自己刚刚鼓起来的勇气全都消失殆尽,要不是一口气撑着,说不定马上就要缩到地下去了。 “试什么?”还是萧孟对他们友善些,淡淡问道。 “如果大人信得过,可不可以放我和那个家伙回去……”坦戈鼓起勇气,心中有一股火苗熊熊燃烧着。那是欲望之火,那是权力之火。“我们想办法让他们与大人们一起共同迎敌。” “你确定没在做梦?”李云晓脸上露出讥嘲的笑容,他望着这相貌猥琐的中年土人,冷冷道:“如果你想借机逃走,我可以成全你。但不要用这种荒谬的谎言来哄骗我们。你是通译,知道这种后果的严重性。” 坦戈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无力的辩解道:“我的家人孩子都在北方,我是不会逃的。请您相信我的忠诚,尽管它很卑微,尽管它在您眼中不值一提。” 萧孟心中一动,道:“你打算怎么说服你的那些同胞?”他望着坦戈道:“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来,否则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坦戈咬了咬牙道:“克鲁人又回来了,这就是最好的理由。秦大人虽然也是敌人,总比克鲁人要仁慈许多。而且……”他隐蔽的望了不远处依旧茫然的索鲁一眼,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可以给他们竖立一个可供发泄的靶子。” “接着说下去。”萧孟不动声色。 坦戈谦恭的垂下了头颅,“把索鲁打扮成一个将军,我们带着他回去。用他来做示范,想必我的同胞们会更加相信我的话。” “为什么是让他去做英雄,而不是你?”萧孟玩味的笑着,打量着坦戈的神色。 坦戈从容的接受萧孟的审视,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我们族人的荣耀和秦大人们给予的荣耀相比,前者一文不值。小人只想获得秦大人们的青睐,至于谁去做英雄,小人不关心,也不稀罕。” 萧孟沉吟着,依旧用洞察一切的眼神盯着坦戈。坦戈心中一沉,抿了抿嘴唇补充道:“以后秦大人还是要让我族做您忠心的仆人,到时候势必会有人不愿意接受那种结局。我们就可以把索鲁推出去,当成替罪羊杀之泄愤。一来铲断族人们反抗的源头,再者也消弭了他们的怒火,安心做顺民。小人就是这么想的,请大人定夺。” “你这计策倒是毒辣。”萧孟赞了一句,心里却是将这猥琐的土人划入了黑名单中。“那个土人如何?能胜任吗?” “大人明察。”坦戈欠身道:“中部森林的我族已经陷入内外交困的地步。天军一到,他们就算是石头做的,也得化为齑粉。只需我巧舌如簧,以重利诱之。就算他们有一些人不愿意降,也得被大势逼着降了。”迟疑了一瞬,坦戈又补充了一句。“克鲁人再回来的消息,对于他们而言,可是比天军攻来还要恐怖的事情。” “好。”萧孟道:“就依你所言。不过,我不会完全的信任你。你去中部森林那里,我也要跟着去。” “算我一个。”李云晓插嘴道,不怀好意的看着坦戈,摆弄着腰间一柄精致的手枪。 坦戈吓得浑身一哆嗦,只是深深低下头去,再也不敢跟李云晓的目光对视。 萧孟见状,忙把他打发到一边去。几人还没走进堡垒,就听见曾军士的咆哮之声。 “一群混账东西!你们把老子放在哪里?把军令又放在哪里?脑袋一热就跟人跑了!万一任务失败怎么办?……” 萧孟和李云晓相视一笑,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只见尖兵队的士兵已经排成了整齐的一列,各个低着脑袋老实挨训。看样子曾军士已经训斥了不短的时间,嗓子都有些沙哑。只不过还是怒意未消,点着这帮士兵的脑袋,挨个数落。 萧孟几人毕竟是客将,看见这场面也只有在一旁候着。所幸,曾军士注意到他们之后,也给这帮手下们留了些颜面。冷着脸又斥了几句,便挥手命他们解散。走过来道:“一帮混账东西,险些坏了大事。” 李云晓道:“谷雨妹子也是有苦衷的。那一日确实不能带着你们两位。”见曾军士面露奇色,他摊了摊手道:“以曾军士你的脾性,看见这些畜生要出来,你会怎么干?” “我自然是暂避风头,伺机行动。”曾军士不假思索的道。 “要是有机会在他们出来的时候把他们一网打尽呢?只是那样需要牺牲掉一人的性命。”李云晓淡淡追问了一句。 “虽千万人吾往矣。”曾军士的回答依旧来得很快,看来他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 李云晓了然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萧孟。 萧孟平静的道:“附议。” “这不就结了。”李云晓道:“那一日,确实有一个将他们彻底消灭在萌芽状态的机会。但是……我们做出的决定是放弃它。” “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曾军士冷冷道。 “但是我们会获得一个完整的世界和一个民族的全部忠诚。”堡垒上层传出了一个冷彻入骨的声音。 众人齐齐抬头,看见谷雨披着一袭轻纱款款从石阶上走了下来。她走到曾军士面前,昂头道:“不要责罚士兵们,所有的责任全部在我。” “对于您的问题,我事后自会向更高一层指挥机关报告。”曾军士忍着怒气道。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两种死亡方式。一种是无谓的匹夫之勇,以为靠着自己的牺牲就能够维护世界和平的愚行;另外一种则是少量的牺牲换来整个人类社会生存乃至辉煌的机会。”谷雨盯着萧孟的眼睛,目光如出鞘利剑般锋芒毕现。“你选哪种?” “我……”萧孟语塞,他望着谷雨,轻声反问道:“你……还是你吗?” “过些天也许会是。看你表现。”谷雨突然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转过身去走到石阶上坐了下来。拖着腮道:“刚才那个土人说得话,我已经全部都听到了。我认为这个计划可行。所以,我们应该抓紧时间,规划一下将来。” 这支流落在帝国势力范围之外的小团队,此时竟然隐隐出现了以谷雨为首的格局。不过所有人都没在乎这个,几人对视了一眼,李云晓首先道:“能有什么好规划的?皇帝的归皇帝,将军的归将军。就这么简单。” “说得好。”谷雨点头表示同意,目光落在曾军士的脸上。“曾军士,你的尖兵队要留在这里,等候海兵队主力。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曾军士冷冷回道。 “白静炘,尼雅,蒙教授……”谷雨的目光转向另一侧,曼声道:“你们跟我们一起出发,我们会负责把你们送到帝国控制的安全区域内。可以吗?” 蒙德恩点头,沉稳答应道:“一切都听您的吩咐。” 谷雨似乎没注意到他口吻里的敬称,目光转了回来,重新又落到了萧孟身上。“把那两个土人叫进来,如果能让他们打头阵,那么把丧钟人消灭掉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而我们失去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土人以及一些本应该死在战场上完成他们宿命的士兵——比如曾军士这个满脑子都是精忠报国思想的蠢货。萧孟。告诉我,这样的交换是不是很合理?” “我并不认同你这种视万物为棋子的态度。”萧孟冷冷道。 “所以你是萧孟,而我……”谷雨轻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附耳低声道:“好好配合我,也许我会把她们都完整的还给你。不然……你知道后果。” “你到底是谁?”萧孟心底发寒,尽管早已经猜到了某个事实,但亲耳听到之后,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你猜。” 第八十二章在无名高地上11 “希望你们能尽快解决把援军带回来。”曾军士站在堡垒门外大声道:“这里可能支撑不了太久。一旦那座城市里没有可吃的,他们就会到这里来。我们抵挡不了太久。” “我们会尽快。”萧孟站在路边仰望着军士,心中一动,忽地仰头大声道:“师兄,与你共事我感到很荣幸。我期待下一次!” “我也是。”曾军士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萧孟举手潇洒的敬礼,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曾军士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几个士兵抬着刚刚填好的沙袋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头儿,咱们要在这儿守多久?”一个士兵忐忑的问道。 “怕是要守一辈子。”曾军士嘀咕了一声,转身朝堡垒内走去。“都他妈的别装死了,给我起来干活!在咱们主力到来之前,要把这里修的跟安宁堡一样结实!” ………… 越过一座山丘之后,那座堡垒就再也看不到了。从这时候开始,就已经进入到了秦军与土人的交战区域。随时都会与土人武装遭遇。回程的小队没有了尖兵队的保护,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萧孟和李云晓两人轮流前出侦查,确定道路安全了才敢让蒙德恩和谷雨他们几个通过。短短十几里的路程,竟然硬是走了一天。 到了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萧孟才在林地里遇到了一小队秦军。带队的军士确认过萧孟的身份后,便派出两个士兵护送他们前往指挥部。 在191卫指挥部萧孟才得知,原来在几天前的林间战斗中,海兵队和过来增援的191卫已经将土人武装压制在了方底锥形塔周围十几里的区域内。191卫的远侦队担负起了沉重的战场遮断任务,效果是非常好,几乎没有土人能够活着越过侧翼,向秦军的肋部发起进攻。 但是好消息的下面压着一大摞的坏消息。首先是秦军进攻方底锥形塔的动作激起了土人部落的同仇敌忾之心,短短两天时间里,中部森林里已经先后来了十几个数千人的大部落,现在秦军虽然占着装备优势,可是兵力远远逊于土人武装。其次是漫长的补给线限制了秦军的行动,深渊军在帝国北方遇到的问题,如今已经转嫁到了南大陆秦军的头上。超强的战斗消耗,已经让后勤不堪重负。运上来的弹药入不敷出,进展也随之缓慢了下来。 至于其他一些小麻烦,跟前面这些让人头痛的问题相比,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一线的战斗部队已经连续三天都没有生火,一日三餐只吃炒面凑合。水源问题倒是完美解决了。海兵队和191卫都有专门的打井部队,中部森林的地下水量丰富,两天时间打出了十几眼井,这足够一万多帝国军人的生活用水量了。 萧孟等人在191卫的指挥部里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白静炘、尼雅和蒙德恩三人就准备与他们告辞。蒙德恩要将所有在南大陆发现的情况报告给孙铿知道,好让绿岛方面对于南大陆的恶劣形势有一个充分的准备。而白静炘是个医师,尼雅也需要帝国方面对其加以研究。三人需要尽快离开战场,回到安全的大后方去。 黄浦安排了一队卫兵,让他们护送着蒙德恩三人离开。而留下来的人,也做好了再次出发的准备。 “喏,你要的军装。”黄浦送走了蒙德恩三人,捧着一件小号军官服回来。站在帐篷前看着几人做出发的准备。 “谢谢。”萧孟接过军官服,端详了几眼。这身军官服饰的做工非常考究。肩上的三颗银豆子都是真货,看来黄浦并没有敷衍,而是尽了自己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我会把账单寄到安宁堡。改军服的工钱和老子的军服钱从谁薪水里扣?”黄浦面色不善,一张脸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院长会很乐意这笔支出的。”萧孟道:“我是个穷学员,可买不起这么贵的礼服。” “就知道你会拿院长来压我。算了算了。”黄浦咬了咬牙,从腰间解下佩剑搁在军服上。“这把礼剑是跟军装配套的,一起拿去,省得老子看见了烦。” 萧孟忍住笑,把军服收好递到坦戈的手里。眼神示意通译去给索鲁穿上。他转过身,朝着黄浦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师兄了。” “屁话!”黄浦骂了一句,重重拍着萧孟的肩膀。“都是安宁堡出来的,假模假样的给谁看呢?回去请哥哥喝酒就成,哥哥要求不高,十八街萧家铺子快活一晚上。”十八街萧家铺子是咸阳有名的销金窟,也是萧家的产业。这话言外之意,自然是要把帐算在萧孟的头上。 “是。到时候一定会拉着章总教官和老师一起去。”萧孟低头恭谨道。 “别……”黄浦顿觉头大,寻思自己这军服怕是要白出了。萧家这个小老四鬼精鬼灵的,万一真把章淼夫叫去,他是去快活还是挨训?恐怕后者的概率更大一些。也只有自认倒霉了。他无可奈何的看了萧孟一眼,“算你小子狠。哥哥白送还不行?” 萧孟只是开玩笑,他当然知道自己能够在南大陆所有的部队里畅通行走,一个是他背后站着他的老师,而另一个则是他显赫的家世。不是哪个家族父子都能担任帝国大郡的郡守的,而他萧家偏偏做到了。更不要提他的二哥如今还是天下第一卫的卫指挥。不看勤政殿的面子,还是要看军方的面子的。 “待到这次任务完成,小弟一定请师兄在十八街快活一整晚。”萧孟笑嘻嘻道。 黄浦抿嘴微笑,这小子识趣的很。他索要和对方赠予这概念可不一样。前者说不好会被军纪处的查办;而萧孟若是愿意请客,谁又管他们的闲事? 正待夸奖这小子几句,忽然听到帐篷里有人冷冰冰道:“萧侍从官,我们该出发了。” 黄浦闲扯的兴头被人打断,忍不住就想发作。眼角瞥到帐篷角落里端坐的少女,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自家院长身边的桃色新闻他也略有耳闻,这身穿侍从官军服的少女无论是传闻中的哪一个都是他惹不起的。心想院长那位当真是胡来,战场上这么凶险的地方岂能让女人们跟着胡闹? 腹诽归腹诽,嘴上却是不敢乱说的。当下喏喏称是,借口去处理军务便溜之大吉了。萧孟情知他是误会了,可也没办法解释。只得摊着手假装没看出来,送走了黄浦之后,才走到谷雨面前,不满道:“我是主官,您总得照顾一下我的情绪吧。” “你是主官,但没人给你在这里闲扯浪费时间的权力。准备出发吧,少年。”谷雨淡淡道,起身将索鲁腰间歪歪扭扭挂着的佩剑摘下来,挂在自己的身上。 萧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回头求援似的望了李云晓一眼。李云晓摇了摇头,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一行五人做好了准备,在士兵的带领下朝交战区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一名传令兵也从191卫指挥部中跑出来,举着火把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根据萧孟带回来的消息,秦军已经率先开始了调动。海兵队将会脱离战场向坎达拉城方向靠拢,力图赶在丧钟人大军出城之前组织好防线。而围堵土人的工作则交给191卫和即将赶到的337卫。这两个卫将会继续压迫土人武装,逼迫他们远离主战场。就算他们不帮忙,也不能让他们威胁到海兵队虚弱的后方。 而在大陆上其他地带的秦军,则在接到绿岛发来的命令后,放下一切维稳任务,整装向中部森林进发。如果海兵队不能够阻挡丧钟人,那么中部森林就是秦军阻挡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因为越过中部森林,就是一望无际的北部平原。在那里,秦军没有任何天险可以阻击势不可挡的丧钟人。 士兵送出几里远,到了双方交战的边缘后就告辞回去了。战线这几日一直都在这附近胶着,土人部落几乎用人命才抵挡住了气势汹汹的秦军。此时已经快要到了半夜十二点,就算两方人是铁打的也要吃饭休息。战线上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但谁也不知道殊死的战斗会在什么时候再次爆发。 依旧是谷雨在前面带路,坦戈和索鲁两人抬着担架。自从变了性情之后,谷雨也变得懒惰了很多。能用苦力帮忙的时候,绝对不会慢待自己。 一个身材矮小的通译,一个身穿帝国陆军卫将级军官制服的年轻土人。抬着简易担架挥汗如雨的在丛林中穿行。后面跟着的萧孟和李云晓两人全副武装。这支小小的队伍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他们在死寂的战场中穿行,仿佛一群幽灵。 “好了。停下歇息十分钟。”谷雨冷漠平静的声音响起来。连续行走了几里的坦戈和索鲁两人如蒙大赦,赶忙放下担架,坐在树下休息。 第八十三章在无名高地上12 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里,干涸了的鲜血的味道在鼻端缭绕。李云晓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儿里似乎有一只小手在不住的抓挠,他轻轻的摸了摸装在上衣口袋里的烟卷,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 这里是危险的交战区域,不是他家院子后面的山林。也许树干后面就藏着一个全身涂抹黑油的土人弓手,那些弓箭可不是闹着玩的。见血封喉的毒药让秦军吃足了苦头,战斗才进行了几天时间,就已经有超过一百名士兵阵亡了。而伤员几乎没有。在战场上中箭的后果只有一个,就是死亡。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李云晓让自己的姿势舒服了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的少女,要把他们领到什么地方去。 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黑暗中听见谷雨幽幽低叹道:“再向前走五秦里,就是那座方底锥形塔了。坦戈……” “小的在。”坦戈擦了一把冷汗,屁颠屁颠的小跑到谷雨面前。垂首欠身道。 “那座塔叫什么名字?”谷雨淡淡问道。 “叫……范特威。范特威之塔。”坦戈迟疑了片刻,终是咬了咬牙回答道。 “在你们族的语言里,范特威是不是还有统治的意思?”谷雨似乎没察觉坦戈口气的慌乱,依然饶有兴致的追问了下去。 “是……”坦戈心虚的低下了头。 “统治之塔。呵……这曾经是个多么伟大的一个文明啊。”谷雨轻叹了一声,“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羞愧吗?” 坦戈说不出话来,他并不觉得如何羞愧。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都已经随着克鲁人的离开而消散了。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现在的南大陆人,都是秦帝国的子民。只要他们愿意走出蛮荒之地,到秦军控制的区域来。就不用再忍饥挨饿,忍受风吹日晒雨淋。有地种、有衣穿、有工做……病了给治,死了管埋。而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只不过是比他的同胞们早一步作出了选择而已。 “跟你这种奴颜婢膝的人说也听不懂。一个民族要真的没有人能站起来反抗,那它就算亡了。活着的人没有了魂,也不过一些行尸走肉而已。”谷雨轻笑了几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着坦戈说话。 坦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喏喏连声。 谷雨没再说什么,只是道:“抬我起来吧。咱们去说服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让他们去战斗。” 一行人继续前进,终于在密林之中,看到了几堆篝火。索鲁惊慌的回头看了谷雨一眼,踯躅着不肯再前进一步。坦戈的力气没有他大,只好也停下了脚步。 两人叽里咕噜交流了一阵,坦戈道:“诸位秦大人,索鲁说:‘前面就已经到了部落里严令不许进入的禁地,擅入者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死。’” “往前走就是了。这里除了些老弱病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谷雨道:“土人部落里应该有一位比较精明的指挥官,知道这座塔已经保不住,干脆就丢出来当做诱饵。” 她此话一出,李云晓就暗自点了点头。看来这丫头并非是个花瓶般的角色。这座塔的异常情况两人都看出来了,只有坦戈和索鲁两个土人还蒙在鼓里。如果是戒备森严的所在,等不得他们接近就应该有人上来盘问或者袭击了。能让他们顺风顺水的走到塔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座塔周围大约已经空了。土人的主力部队已经连夜转移,至于是不是以塔为饵。那就不是两个人能知道的事情了。 索鲁总算又抬着担架往前走了几步,待他走到篝火前时,才发现谷雨所言非虚。篝火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拄着一杆长矛,睡着正香甜。哈喇子从他嘴角流出来,沾湿了身上褴褛的麻衫。浑然没有察觉到已经有人突破了他的防区,站到他的眼前了。 索鲁和坦戈两人抖成了筛糠,李云晓蹑手蹑脚的绕到老人的身后,伸出食指在脖颈上比划了一下。他探询的望着谷雨,不知不觉间,这小队似乎都忘记了萧孟才是他们主官的事实。 谷雨轻轻摇了摇头,“拿走他的武器就好。”她轻启朱唇,用低如蚊蚋的声音喃喃。剑柄轻轻戳在坦戈的手臂上,示意他别忘了自己的职责。 李云晓轻轻抽走了老人怀里抱着的长矛,老人猛地往前扑了个空,险些栽进火堆里。睁开满是眼屎的昏花老眼,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面前站着几个陌生的入侵者。他惊叫了一声,刚刚跳起来就被李云晓按住了肩膀。 “冷静点,老先生。”李云晓抽出匕首在他脖子上划了划,大陆通用语言立刻就让老人乖觉的坐好,承认了已经成为敌人俘虏的事实。 坦戈见李云晓已经控制住了年迈的哨兵,抖抖索索的上前来,叽里咕噜的吐出一大段土语。两人语速极快,交流了几句。坦戈这才回过身来,恭谨的朝着谷雨行了一礼道:“秦大人,已经问清楚了。果然不出您所料。部落里的巴里朱祭司已经带着壮年男人离开,但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祭司?”谷雨轻笑了笑。“居然还有这种珍稀动物存在,看来克鲁人的清理并不彻底嘛。营地里还有多少人?” “还有五百帐,但全都是老弱。”坦戈快速的回答道。 萧孟和谷雨两人对视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差不多一个卫的老弱病残留下来作为诱饵,而那位巴里朱祭司则带着主力部队去打秦军的伏击。如果不是他们到来,说不得明天的战斗真的能让秦军吃个暗亏。不过,这世界上可没有如果。既然巴里朱那么大方,自己不好心收下他的馈赠也太愚蠢了。想到此处,萧孟不动声色的将索鲁推到了篝火前。冷厉的眼神示意坦戈该进行他们的计划了。 索鲁穿着一身帝国卫将军服,差一点就闪瞎了老人哨兵的眼。这件军服极其奢华,一看就不是大路货色。茶色水晶磨制的纽扣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七彩的光泽,肩膀上三颗银星流光溢彩,随着索鲁肩膀的抖动,变成了几条拖着银白色尾巴的彗星。 在土人的部落里,只有祭司才有资格穿上如此奢侈的服装。至于其他人,平日里能有一件破烂衫子遮体就不错了。老人的目光停留在索鲁的脸上,吃惊的发现,套着这件衣装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同族。虽然他的面孔很陌生,但绝对是不会认错的。秦人与本族人的面孔有着天渊之别,他那层黝黑的皮肤是不可能伪装的。 老人端详着索鲁的脸,年轻土人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着。他肥厚的嘴唇嚅喏着,似乎有话想要对自己说。老人侧了侧头,想要听清楚他的喃喃。索鲁下意识的抬起了右臂,老人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索鲁的面前。任由年轻土人的掌心摩挲着他的头顶,老人虔诚的亲吻着他的靴面。 “尊贵的大人。无论您有什么要求,老科莫都愿意去做。” “……你,你叫科莫?”索鲁的声音在颤抖,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 老人连连点头,年轻土人似乎被光环笼罩着,闪烁着令人慑服的奇异光辉。 “秦人已经包围了范特威塔,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来碾碎你们。”鬼使神差的,索鲁第一次如此流利的把坦戈一字一字教给他的话复述了出来。他偷眼看了看坦戈,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擅自修改了其中的内容。以坦戈的胆子,是绝对不会直呼秦大人为秦人的。 老人闻言顿时面如土色,年轻土人的形象在他眼中愈发高大起来。他是谁?是来拯救他们这些注定要被杀死的弃子的救世主吗? 自从巴里朱祭司下达了带走青壮的命令之后,范特威神塔周围的部落就陷入了对于未来的绝望之中。营地里还有妇女、老人和孩子,但巴里朱祭司却认为,这些正是他们难以与秦军匹敌的累赘。必须要放弃。女人可以从其他部落里交换,孩子可以再生,老人……老人是最没有用处的废物。除了浪费粮食之外,连最软的弓都不能再拉开。用来做诱饵再恰当不过了。 祭司相信,凭借着在中部森林里一举击败秦军的壮举,他一定会得到其他部落的尊敬。只要他占据了坎达拉城,站在金台上登高一呼,南大陆上到处都会升起抵抗秦人的烽火。与如此丰厚的回报相比,中部森林几十个部落里的老弱作为代价,实在是最划算的买卖没有之一。 巴里朱祭司走后,弃子们对于未来进行了商讨。范特威神塔是南大陆所有土人的圣地,却被祭司弃如敝履。这已经触怒了一些依然还留有古老记忆碎屑的老人们。 如果说,几天前的他们还为了保卫神塔而殊死作战的话,那么现在的他们似乎失去了战斗的目标。这块大陆上最后一块圣地,如果连这也失去的话,巴里朱祭司又能靠着什么才能感召大陆上其他的部落呢? 第八十四章在无名高地上13 老人哨兵被索鲁完全给吓住了,索性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范特威塔下发生的事情跟这衣着华贵的年轻土人全都交待了。作为“土人将军”随从的坦戈自然知道这是一个很能表现自己作用的时机,尽管累得口干舌燥,但还是坚持一字不漏的把所有的对话都翻译给三位秦大人听。 毕竟,秦大人才是他的衣食父母。自己前面这个家伙,只是个衣衫架子而已。 “知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道理,说明这个见鬼的祭司还不算太傻。”李云晓听着坦戈卖力的解说,忍不住冷笑道。 作为资深的中级军官,先圣皇帝子婴陛下的“十六字对敌方针”自然是记得滚瓜烂熟。萧孟点头表示赞同,斜眼偷看了谷雨一眼。发现军策背得纯熟,每次都得高分的少女却没有丝毫反应。 索鲁面无表情的听着,心中却乱成了一团。按照之前商量好了的对策,这个时候土人部落里的首领们就该出来跟他谈判了。可是老人只管把肚子里的苦水倒给这年轻的土人听,早就忘记了回去报告的事情。索鲁有心想要打断他的话,可是又担心自己胡乱发挥会坏了秦大人们的好事。秦大人发怒他倒不害怕,怕的是坦戈又找到毒打自己的机会了。 自从穿上这身华贵的衣裳以后,索鲁就在心里暗暗的发誓。他再也不会给那个猥琐的土人毒打自己的机会。他要把这身衣裳,永远的穿在身上;让这个猥琐的家伙,永远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 但在那个伟大的目标达成之前,他还是需要赶紧把已经偏离了正轨的局面扳回来才行。索鲁轻咳了一声,打断了科莫的絮絮叨叨。 “去告诉营地里的首领。我来了。”索鲁搜肠刮肚,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句子。只好皱着眉头,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最简单的。 科莫又吻了吻索鲁的靴子,颤颤巍巍道:“不知道大人该如何称呼?” 这又是一个难题。索鲁沉默了许久,终于从酋长那里听到的话中找到了一句有用的。 “我是你们的王!” 此言一出,科莫顿时色变。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把面孔藏在阴影中的随从,脸上露出又惊又怒的表情。 ‘这个混蛋!他怎么敢如此说?!’坦戈想道,却不知道该如何跟秦大人们解释这句话。他偷眼瞄着谷雨,只见对方的嘴角上翘,勾出一丝好看的弧度。而另外两位秦大人,则面无表情的望着夜色笼罩的那座神塔。并没有注意到他刚刚漏掉了一句关键的话语。他擦了一把冷汗,把水壶从腰间取下,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 误会已经造成了,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吧。现在已经唬住了这个老眼昏花的家伙,但愿他能够让其他人也跟他一起犯傻。坦戈自以为是的想着,现如今最大的问题是维护这个年轻的蠢货的“威严”。等到秦大人们掌控了局势,他再好好的跟他讨论一下这个夜晚的问题。 一定会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想到了此处,坦戈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索鲁的后背一眼。尽管他知道那样毫无作用,但那样做了之后还是让他的感觉好了很多。 科莫感慨万千,有多久都没有听到如此熟悉的话语了。现在尽管每个部落里的酋长都会这么对他们的子民们说,但无论酋长还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心里都清楚他这么说只能骗骗自己而已。而现在,一个年轻的陌生的土人对自己骄傲的说:‘我是你们的王!’ 王啊!知道我们期盼了您多久了吗?科莫满怀感激的想着,爬起身来一溜烟的朝着营地的方向跑去了。他的速度之快,让李云晓都吃了一惊。 “这老兔子跑得还挺快。”李云晓收了匕首,有些郁闷的道。 “怕是燃烧了生命的力量。”谷雨轻轻咕哝着什么,缓缓走到索鲁的面前,伸出手指轻轻点着年轻土人的额头道:“你做得很好。” 索鲁双膝一软,情不自禁的跪倒在她的面前。虽然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恐慌。 “让他起来吧。”谷雨瞥了坦戈依言,淡淡吩咐道:“这几天你做好自己的本分,有什么事情等以后再说。”似乎看穿了坦戈的心思,谷雨的话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坦戈点了点头,从谷雨明亮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宽容的意味。他不知道索鲁的话是不是被这位睿智的女秦大人听懂了,但既然对方如是说,肯定是不打算追究自己和那个蠢货了。他走到索鲁的面前,轻轻将索鲁搀扶起来。 “尊贵的……王……”坦戈道:“请您起身吧。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表情的狰狞和语声的温和竟然完美的契合在一起,索鲁看到他阴狠的表情吃了一惊,被毒打的往事在心头一幕幕的闪过,他伶俐的站起来,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 “不要害怕,我的王……”坦戈很满意他的反应,声音依旧温柔可亲,他捏了捏开始发痒的手指关节,“我是不会揍你的,放一百个心吧。扮演好你的角色,把他们哄得服服帖帖,也许我会下手轻一点,给你保留一张完整的脸。”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李云晓不耐烦的低声喝道:“别啰嗦了,他们来了!” 坦戈闻声,立刻换上一副足够恭谨的表情。弯下腰给索鲁的膝盖打干净尘土,侧身让到了一边。他躬着身朝远方望去,只见一条火龙浩浩荡荡的从营地中涌了出来。为首的几个穿着麻衣的老者满脸肃穆的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须发皆白的老妇人,而科莫则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朝前方急切的指着。 蜿蜒的火龙看不到尽头,似乎远处那座大营地中的土人倾巢而出。索鲁默默的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站定,有身体佝偻,弱不禁风的老人,也有怀里抱着婴儿的女人,还有淌着鼻涕,衣不附体的孩童。他们无一例外的,手里擎着木芯制成的长矛,背上负着简易的竹弓。一小壶短箭挎在腰间,箭矢鲜少有铁质箭头,令人怀疑这些箭矢究竟有没有杀伤力。 “不要小看那些像玩具一样的箭矢。”李云晓轻声说道:“今天我在191卫营地里看到了一座伤兵营,死了的士兵无一例外都是被那些木头箭矢干掉的。”他阴森森的看了萧孟一眼,“没有一个救活的。” 索鲁感觉自己想要发抖,但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不能有一丝胆怯的表现。如果露出了马脚,那么他将面对的是数千名同族的愤怒之火。那火焰足以把他烧成灰烬。科莫将麻衣老者们领到篝火前面,自己则气喘吁吁的奔到索鲁面前。他虔诚的跪下,亲吻着索鲁的靴面。 “尊贵的王,长老团听从了您的召唤。他们还带来了最让我们尊敬的赛琳娜公主殿下,等着与您相认。” 索鲁闻声,如遇雷殛。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节都被冻住了似的,只剩下眼珠子能动,熊熊燃烧的火把烤的他脸庞滚烫,他想要掉头逃跑,可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麻衣老者抬着担架走到索鲁面前,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树根,篝火堆里发出“啪啪”的爆裂声。担架上躺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她半睡半醒的仰卧在担架上,瘦如骷髅的手臂上,只有薄薄一层半透明的皮肤覆盖着。寸许长的指甲缝里,依然还残存着些黑色的泥垢。半敞开披在身上的丝衫并不合体,干瘪的乳房耷拉着,仿佛两只漏了水的牛皮袋。 她睁开眼,发现眼屎糊住了视线。费力的揉了揉眼睛,勉强看清了周围的情景。眼前出现了如同科莫跟自己讲述的画面,年轻的土人身穿华贵的军服,身后似乎出现了一圈五彩斑斓的光环。 可惜,他的面孔却是那样的陌生。从他那肥厚的嘴唇上,丝毫看不出与记忆中的那张脸有丝毫的相似之处。但是,老妇人心中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不管他是谁,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境下能够来到范特威塔下的土人都是救星。谁能带她离开这里,谁能让她再穿上一回那令人回味迷醉的蚕丝凉衫,那么谁就是王。 老妇人点了点头,用尖利的声音喊道:“是我们的王!他是我们的王!亲爱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请吧你的名字告诉给那些麻衣的奴才们,让他们带着你走进属于我们皇族的宫殿里去。把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的东西全部砸碎,告诉臣民们,你——才是他们的真正主人!” 索鲁被老妇人的话惊呆了。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嘴巴,喃喃道:“我叫索鲁,我……我是你们的王。” “是的,索鲁。”老妇人仿佛聆听到了圣音似得亢奋了起来,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身旁的四个麻衣老者连忙扶正了她的身体。 “感激无所不能的祖先。请让我将你无比尊贵的姓氏归还于你。从现在开始,你姓——范特威!索鲁范特威!我们的王!” 老妇人的动作无比的利落,她抽出了麻衣老者腰间的短刀,刀尖颤巍巍的指着索鲁的胸膛。 “滴出你手心的鲜血,完成这神圣庄严仪式的最后一步吧。” 她的脸上闪现着圣洁的光辉,科莫癫狂的手舞足蹈起来。已经深深沉醉在这无比神圣的仪式之中。 第八十五章在无名高地上14 坦戈开始恐惧了。他发现自己的牙关止不住的颤抖。环顾四周,所有的土人都虔诚的跪了下来。从索鲁手心里滴出来的鲜血无声的落进泥土里,他脸上的表情不再迷茫,他的身体不再颤抖。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将自己的伤口骄傲的向所有人展示着。 科莫不满的瞪着他,在所有人都跪下的时候,这个身穿着奇怪服装的土人却放肆如此。王怎么能有如此桀骜的仆人? 坦戈下意识的躲开了科莫的凝视,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阴影里的秦大人们。秦大人们仿佛死了一样,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一丝凉意从尾骨上升腾起来,一直蔓延到脖颈。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双膝一软,跪倒在索鲁的身后。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萧孟与谷雨并肩站着,斜睨了少女一眼。这少女的身体里究竟藏了一只何等可怖的灵魂,竟然能够如此准确的猜测出土人们的念头。 谷雨轻笑了一声,“接下来,就要看我们选择的这个傀儡的演技了。从法理上来说,索鲁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王。一个完全掌握在我们手心里的王者,难道不是绿岛上的那位院长所期盼的事情吗?” “你确定他一定会乖乖的听我们的吩咐?”萧孟冷冷质问道。 “这个民族已经完了。他们的魂魄早在数百年前烟消云散。”谷雨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现在活下来的,不过是些躯壳而已。等着瞧吧,会让你满意的。” “您为何如此笃定?您——到底是谁!” “我不想告诉你。”谷雨轻轻喟叹了一声,神色间满是落寞。 这女子的背影突然变得陌生了。萧孟心中如是想着,不由得有些怀念那个纯纯的,柔柔的女孩儿。虽然她的身上也藏着很多的谜团,但总要比眼前这个要亲近的多。 索鲁坐上了一张竹椅,麻衣老者抬着他和老妇人一起朝那座方底锥形塔走去。队伍浩浩荡荡的在他们身后跟随着,所有人都似乎得了眼盲症,将跟在索鲁身边的秦人视而不见。萧孟似乎明白了谷雨说得那句话的意思,这个民族,已然名存实亡了。 新鲜出炉的王并不习惯这颤颤悠悠的竹椅,但是这时间没人在乎他的感受。麻衣老者们的脚步非常急促,很快就走到了那座巨塔的底部。厚重的石门紧紧关闭着,门缝上贴着一张涂满了怪异纹路,让人眼花缭乱的符纸。麻衣老者放下了竹椅,齐齐朝着索鲁伸出了右臂。 “把门打开,我的孩子。”老妇人用尖利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催促道:“你是王,不应该惧怕那个邪恶祭司的诅咒。” 索鲁走到石门之前,伸出了手去,掌心轻轻覆在那张符纸上。鲜血染红了纸页,很快变得如同淤泥一般糟烂。 李云晓看见坦戈变得煞白的脸色,忍不住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坦戈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的上下牙齿一齐在打颤。“那……那个祭司是个真货。这代表了最严厉的诅咒,打开石门的人,会被一万头猛兽撕成碎片。” “有意思。”谷雨轻笑了笑,“如果你是说你们那位被撕成碎片的末代君王,那么这位祭司的历史学的不错。” 坦戈眨巴着眼睛,不太明白谷雨话里为什么会带着浓浓的嘲弄意味。他毕竟是个普通的土人,在遇到秦人之前。有一个待他还算不错的奴隶主,还有几块收成勉强过得去的自耕田。如果不是奴隶主们一夜之间走的精光,那么这个时候他也许还在自耕田里跟农作物打交道。 自从学会了秦话之后,他发现自己的人生变得大不同了。凭借着他与生俱来的语言天赋,游走在港口的每一条贩奴船甲板上。骄傲得意的看着栅栏里的同胞,他找到了从来都不曾体会到的优越感。 从那时候起,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老实巴交的种田人,所有的目标都在与他所接触到的秦大人们看齐。他开始有了积蓄,开始出入风月场所,当然,绿岛上出卖肉体的女人们,即使是最低贱的妓女都拒绝接待他这样的顾客。他开始昧着自己的良心,从那些可怜的同胞们身上榨取油水。他知道,他的忠诚会有回报。 直到有一天,一位威严的秦大人将他带到港口上的一个房间里,让他签署了一份文件。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姓氏,他的妻儿也终于得以从简陋的棚户区搬迁到绿岛的橡胶园附近。那里关押着数百个身材窈窕,容貌姣好的少女。那是给北方的秦大人们准备的女人。他打发老婆去负责给那些少女打扫房间,而自己继续在港口上做着通译的工作。他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 后来,秦大人禁止了肮脏的贩奴贸易,但是又开始进行远征南大陆的行动。坦戈第一时间在港口的那间办公室里填上了自己的名字。为了达成那个终极的目标,他需要用一切行动来为自己的努力奠定基础。 石门打开发出了“轰隆隆”的低沉声响,打断了坦戈的思绪。那张画满了怪异纹路的符纸被丢在一边,无数只大脚踩上去,很快连纸屑都看不见了。人们涌进了范特威塔中,睁大了双眼发出一声惊讶的长叹。 一瞬间,他们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巴里朱祭司会严禁其他人跟他一起进入神塔。 “这些都是属于皇族的财富,为什么要便宜那个外人?”老妇人尖声咆哮着,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掌,从花岗岩祭台上捧起一把珍珠串成的项链。 “我突然开始对这个失落的帝国感兴趣了。一座塔里居然有这么多的财物,难以想象他们的家底究竟有多厚实。”李云晓望着满眼璀璨的珠光宝气,禁不住啧啧称奇。 “这大概是他们最后的财富了。”谷雨不屑得道:“蒙蒂斯从大图书馆里翻出来的破烂书找到了记载,克鲁人当时从南大陆上各处搜集的宝物装满了数百辆大车。在他们举族逃亡的时候,这些宝物优先被送往了门后的世界。并且妥善的保存了起来。” “这么说,只要我们击败了丧钟人。那些东西就是我们的咯?”李云晓笑着问道。 “遗憾的是,他们打开的那扇门是正确的通道。而不知道是谁给他们偷换了坐标。把那条通道换成了通往丧钟人世界。这手段总是会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的行为让我感到恶心。”谷雨脸色阴沉下来,再也没有言语。 李云晓失望的叹了口气,海一样的财富从眼前溜走这种事,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如此巨量的财富,就算是圣人也会动心。更何况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索鲁望着眼前的财富,一瞬间也被晃花了眼睛。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如果不能够把那些隐患消除的话,再多的宝物也只能便宜了别人而已。他依然还记着秦大人们交待给自己的任务,而现在,正好是完成任务的最佳时机。 他踢开了挡在面前的瓶瓶罐罐,迈着方步走上了祭台背后的高台。为了这几步能够完美的走出来,从回程开始,坦戈就对自己进行了非人的训练。如今想来,字字带血,句句含泪。 但是这样做是值得的,索鲁虽然没有回头,但也已经感觉到,自从他迈出第一步开始,身后乱哄哄的喧嚣声就小了下来。等到他走到高台上转过身来时,大厅里已经安静的连掉下一根针都似乎能听到声音。麻衣老者们赞许的望着没有沉醉在物质诱惑的王,心悦诚服的弯下了腰向他致敬。老妇人抓着一把鸽卵大小的珍珠,毫不犹豫的塞进自己的口袋。望向那年轻的土人,隐蔽而鄙夷的啐了一口唾沫。 索鲁想了想,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台词。他举起右拳,高声喊道:“团结的普拉共人永远不会被击败!” 这声呐喊勾起了在场无数老人们的回忆。那是帝国末代君王镝范特威的最后遗言。它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重新在殿堂里回响。代代人口口相传的反抗记忆重又在他们的脑海里被想起,血染的城池上反射着他们祖先不屈的荣光。 “团结的普拉共人永远不会被击败!”无数苍老的应和声在大殿中响起来,老人们攥着拳头跟随着他们的王高声呐喊着,声音似乎快要把这沉重的范特威塔掀起来。 “他真是个天生的演员。”李云晓望着高台上呼喊的声嘶力竭的年轻土人赞叹着。“但这句话是谁教他的?”他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语无伦次,无论如何都跟不上口型的通译。坦戈满头大汗,躲闪着四处射来的怀疑眼神,如果坚硬的花岗岩地板有条缝隙,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钻进去。 “不要看了,是我教他的。”谷雨轻飘飘的一句话,把李云晓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您真是位天才少女。”李云晓由衷赞美了一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团结的普拉共人永远都不会被击败。”谷雨低声自语着,目光扫过群情激昂的土人们,“民族的魂魄居然开始复活了,我似乎……给他制造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呢。” 第八十六章在无名高地上15 秦历717年十一月十六日,多云。南大陆坎达拉城北部无名高地。 曾军士铲了一锨土,将它重重扣在面前的胸墙上。他摘下油腻腻的军帽,胡乱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望向堡垒顶层,粗声粗气的喊道:“炊事兵,你他妈的死哪儿去了!” “头儿!”炊事兵的脑袋从二层的射击孔里探出来,快活的回答道:“午饭好了,给您送下来还是您自己上来吃?” “饭好了也不吭声,难道你们几个想吃独食?”曾军士将铁锨丢在胸墙上,拍打着手里的尘土走进堡垒中。 铁锅里炖着一锅粘稠的浓汤,房间里飘满了肉香的味道。曾军士伸头凑到铁锅前嗅了嗅,一锅浓汤里翻滚着一颗怪兽的头颅,它龇牙咧嘴,尽管与身体分离了很久都没有死去。看见曾军士探过头来,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朝他的脖颈啃噬了过来。 军士猛然一惊,伸出双手去阻挡。却扑了个空。人也猛然惊醒了,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襟。梦中那迷人的肉香味儿早已经消散,冲进鼻孔里的是呛人的硝烟味道。他摸了摸早已经瘪了的炒面袋,重重叹了一声。 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他朝射击孔的方向走去。昏暗的堡垒中,仅有的一缕光从巴掌大的射击孔里透了进来。他被地上僵硬的躯体绊了个踉跄,扶着墙壁站起来,把那具躺了很久都没人收拾的身体扶正,然后摘下军帽盖在他的脸上。 其实也不需要了。军士黯然想着。沉重的铁矛把他的脑袋带走了一半,只剩下了微圆的下巴和光秃秃的牙床。盖上军帽只是想让自己的感觉好一点儿,总有一种仿佛他还活着,只是睡着了的错觉。 战斗在十一个小时前打响,呼啸着飞来的石块瞬间就将站在堡垒顶上的两个哨兵埋在乱石堆里。现在他们还在那里躺着,只剩下两条腿露在外面。曾军士没工夫去收敛他们的尸体,指挥着手下们用自己所能够发挥出来的最强火力拦截着冲上来的魔兵。 但这样稀疏的弹雨对于丧钟人而言并不能造成困扰,尖兵队很快就陷入了肉搏战的窘境之中。借着地利才堪堪与丧钟人打成平手,他听得很清楚,在战斗中一共听到了十一声手投炸弹爆炸的声音。 那是他分发给弟兄们的最后武器,不到最后时刻,绝对不允许动用。算上没来得及点着的三颗,现在这座堡垒里只剩下了四个活人。他们在哪儿?军士不愿意想,也不愿意去找他们。 有一件事情他很笃定,只要他们还活着,那么秦军的抵抗就不会停止。但他还能抵抗多久?军士猛地摇着头,把这危险的思想甩出脑海。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那是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的丧钟士兵又在策划新的进攻。曾军士冷漠的笑了笑,将一杆步枪端了起来,枪口稳稳的对准了狭窄的房门。脚步声在房门口停了,紧接着,一个被啃得血肉模糊的头颅“咕噜噜”的滚了进来,停在曾军士的脚边。 曾军士低头瞥了一眼,用力咬了咬嘴唇。手指扣在扳机上。一个丧钟人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房间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曾军士站得位置非常隐蔽,丧钟人那么短的时间里,是不可能看到他的。军士屏住了呼吸,脊背紧紧靠住了墙角。他一手端稳了步枪,另一只手摸索到了腰间,将手投炸弹尾端的安全盖轻轻推开。 过了几秒钟,几个丧钟人鱼贯走进了房间。这些贪婪嗜血的生物并不习惯黑暗的空间,浓重的血腥味又遮住了曾军士的体味。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死神就站在他们的身后。 军士狞笑了一声,狠狠的扣动了扳机。枪声中,血花四溅。几个丧钟人至死都没有发现子弹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房门外传来“叽哩哇啦”的咆哮声,曾军士沿着墙根小步跑到了门口,将手投炸弹抽出来,就着墙壁划燃了涂着白磷的导火索。 手投炸弹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飞了出去,几秒钟后,巨大的气浪把军士震了个踉跄。两耳轰鸣着,眼前的事物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他丢掉了打光子弹的步枪,顺手捡起一根沉重的铁矛。晃了晃脑袋,从房间中走了出去。 走廊里,躺着三四个浑身插满了弹片的丧钟人。其中一个一时半会儿还死不得,朝着曾军士发出了“嘶嘶”的挑衅。曾军士回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将矛尖刺进了他的眼窝之中。 恼人的低吼瞬间就消失了,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拄着铁矛退到了楼梯上。腰里还剩下两颗手投炸弹,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了。军士缩在楼梯的拐角里,端着铁矛对准了楼梯正面。只要丧钟人冲上来,他就能把对方的胸膛搠出个透明窟窿。他回头望了望几步远外的窗口。从那里出去就是堡垒的顶层。摸了摸最后的两颗炸弹,他想:最后的时刻应该快要到了,但愿援军能在他死前赶来。 一阵杂乱的枪声之后,堡垒中又相继传来了三声手投炸弹的爆炸声,夹杂着丧钟人惊恐的惨叫。最后一声爆炸传来,军士绝望的想着:自己已经是最后一个活着的抵抗者了。 他没有休息多久,丧钟人就发现了这个通往顶层的楼梯。丧钟人散发出来的恶臭如同跗骨之蛆一样跟随着他,空气中的味道越来越浓。军士攥紧了长矛,做了一个准备刺杀的姿势。 粗重的呼吸声传来,一个丧钟人突兀的与军士打了个照面。一瞬间,两个死敌对视了一眼,从那丧钟人的眼底,他看到了对方的惊惶绝望。他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的长矛递了出去。只听“噗”得一声闷响,锐利的矛尖捅穿了丧钟人的胸口。军士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还残存着几丝微弱气息的丧钟人从楼梯上滚到走廊。军士吐出一口唾沫,握着长矛据守住自己最后的阵地。 在他的脚下,几颗脑袋探出头来。嗜血的光芒在他身周梭巡。军士冷笑着抽出了一枚手投炸弹,在墙壁上擦燃然后丢了出去。 “轰!” 弹片横飞,这枚炸弹在空中爆开。曾军士躲之不及,脸颊上也捱了一枚弹片。滚烫的血流进口腔里,又从他的嘴角渗出来。他擦了一把血,忍受着剧痛,双脚像扎了根,稳稳的站在楼梯拐角处。 硝烟散尽,又一个丧钟人冲了上来。他是死士,而他也是。丧钟人亮出自己的胸膛,嘴角咧出悍不畏死的笑容。军士一言不发的将长矛刺了出去,将他刺了个对穿。那丧钟人双手紧紧攥住了长矛,两人在狭窄的楼梯上拼死较力。 军士抽了个冷子,一脚踢在了那丧钟人脆弱的脚踝上。那濒死的丧钟人惨叫一声,学了他的前辈,滚地葫芦一般的滚下楼梯。曾军士像个天神一样,平端着长矛。嘶哑着声音喝道:“谁来领死!” 沉寂了几秒钟之后,又一个丧钟人冲上来。依旧是敞开了胸膛,等着曾军士将长矛贯入。但这次军士没有给他机会,干脆利落的挺矛直刺。将那丧钟人刺死。还没等他稍歇,第三个丧钟人又冲了上来…… 人的力气终有用完的时候,不知道刺穿了多少个散着恶臭的皮囊,终于在一次较力中,他的长矛被敌人劈手夺了过去。走廊里,响起了一阵阵阴沉瘆人的狞笑声。几双闪着红光的眼睛,出现在了楼梯的底部。军士后退了一步,掏出最后一颗手投炸弹,高高举过头顶。 “叽哩哇啦……”一阵恐慌的惨叫声响彻了堡垒,步步进逼的丧钟人一哄而散。军士轻蔑的笑了一声,将安全盖推开了一条缝隙。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窗口奔去。 发现上当的丧钟人恼羞成怒,拼命的追了过来。军士刚刚爬到堡垒的顶层,就看到了一个丧钟人拼命朝他伸出了乌黑的爪子。他从地上捡起一枝装满了子弹还没来得及发射的步枪,朝着黑洞洞的窗口便扣动了扳机。 似乎能够听到子弹钻进肉体的闷声,追上来的丧钟人竟一个都没能逃脱。好容易扯开了堆叠在一起堵住了窗口的死尸,一个勇敢的丧钟人终活着看到了他们的敌人。 看见那面容普通的人类军人,也如同他们一样狼狈,气喘吁吁的坐在堡垒顶层的边缘。手里的武器低垂着,另一只手握着一根短小的铁棒。 他的背,紧紧的靠在旗杆上,一面迎风烈烈作响的黑底蓝边战旗不住的将它温柔的一角拂过他的面颊。似乎是母亲苍老的手,似乎是妻子温暖的臂弯,又仿佛是儿女那嫩嫩的脸蛋。军士嘴角勾出一丝不舍的微笑,拇指轻轻用力,推开了手投炸弹的安全盖。 “来啊。胆小鬼们。”军士看着那一步步小心接近的丧钟人。低声喃喃着,将打空了子弹的步枪丢在一边。他站了起来,合身朝着眼前的敌人扑了过去。 丧钟人们下意识的挺起了手里的长矛,尖锐的矛尖将他身体刺出了五六个透明窟窿。众人齐齐发力,将他一举顶上半空。 天地在旋转,军士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到了不远处森林中涌出一条浅蓝色的线。他感到一阵阵的无力,双臂张开仿佛是想要拥抱蓝天。手投炸弹从他掌心滑落,尾端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一股青烟冒了出来,迅即被凌乱的脚步踩散。 耳边似乎响起了熟悉的潮涌声,一条大船破开了浓雾,缓缓朝他驶来。 “归来兮,归来兮……”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久久不绝。3:54 s …… 一股白烟从那座灰色的堡垒上升腾而起。王祀的心中陷入了不安的深渊。正当他烦躁的摸出怀表,想要看一眼时间的时候。传令兵从密林里穿了出来,气喘吁吁道:“阁下,191卫炮兵队已经做好了开炮的准备!” 王祀瞪了他一眼,“开火!” 年轻的指挥官下达了命令。秦历717年十一月十六日下午二时十五分,秦军在南大陆坎达拉城附近正式与入侵的丧钟人军团接战。但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座无名高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战事。 第八十七章起来,歌唱!1 炮击过后,丧钟人再次退出了刚刚得到的高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中,丧钟人陷入了巨大的惊慌。乱哄哄的像一片黑潮一样退了下去,眼睁睁的看着身穿着海蓝色军服的人类军团占领了高地。 被炮火深耕了一遍的土地上,依旧缭绕着热腾腾的青烟。海兵队各部在数万敌军的窥视中,毫无惧色的修筑工事。王祀在经历过一次惨痛的失败后,痛定思痛,决定将重武器配属到小队一级以加强对魔族军战斗的火力优势。 而闫长顺和孙铿也对王祀的这个想法大为赞同。到了717年初,海兵队中的火炮数量已经由初建军时的仅有三门,增长到了四百八十五门各型火炮。其中战场机动性极强的轻型火炮比率占到了百分之九十的数量。这一次长途跋涉,尽管辎重部队和队中仅有的重炮队被留在森林的另一端,但是配属在各个中队的轻型火炮都一直携带着没有放下。这其中就包含着一百余门刚刚配属给部队,还从来都没有在实战中大规模应用的一七年式四十毫米口径短管曲射炮。 因为火神机关枪存在重大缺陷,无法在南大陆这种潮湿的地带正常发挥作用。所以,这种火炮一度被王祀寄予厚望。然而,在中部森林的作战中却发现,一七年式火炮的高抛物线,经常会在发射时击中树枝而提前诱爆炮弹。王祀只得将其带到了平原地带,期待能够在这块高地上一展雄风。 海兵队的指挥部就建立在那座堡垒废墟的背后。在之前的炮击中,堡垒经过191卫炮兵队所属重炮的多次轰炸,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尽管他们找到了一面属于尖兵队的残破旗帜,但在这种情况下,耗费人力挖掘实在是一件不明智的举动。对于开炮轰炸堡垒的炮队军官,王祀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对方毕竟是客将,他只能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将旗子交给军籍官嘱托他贴身藏好,站在堡垒废墟前默立了几分钟后,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即将展开的战斗之中。 海兵队在高地上摆出的是一个“v”字型的防御阵势。以高地为“v”字的底端,所属四个部分别部署在高地的南北两坡。191卫炮队则作为重要的打击力量,安排在了高地的东部平原。射程以内,刚好能够把高地周边覆盖。 在高地上,王祀却并没有配备过多的兵力。只是将自己直属的中队安排在那里。毕竟在预想的敌军进攻路线里,高地是必须要被夺取的。丧钟人的血在进攻高地的路上就会流光。他们会面对来自两翼火力毫不留情的攻击。若是放弃高地,转而去攻击两翼。则会遭遇到高地和另一侧翼的打击。 坎达拉城附近的地势很是奇特,沿河而建的坎达拉城让丧钟人只能从高地这一条路前往中部森林,要么就只能涉水而过。一旦他们进入了那条河流的话,半渡而击之,可是秦军最喜欢的事情没有之一。 丧钟人虽然会水,却很不擅长水战。这个致命的缺点已经被抵达绿岛的蒙德恩毫无保留的告知了孙铿。而绿岛指挥部也将这一特点通告了岛上所有的部队。 似乎知道了秦军构筑的防御阵地会给自己造成极大的困扰,还没有等海兵队完全构筑好阵地,号角声中,就看到丧钟人排成了黑压压的队列,朝着高地上进发。 一阵微风吹来,恶臭瞬间便传到李贝的鼻孔里。 “他妈的怎么那么臭!这伙丧钟人天生不爱洗澡吗?”李贝捂着鼻子痛骂道,四处梭巡着能够遮挡气味的工具。 “绿岛指挥部发来的通报你也看过了。他们天生体味就是这样。据说,这样能够让他们的敌人丧失抵抗的决心。”王祀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徐徐推进的丧钟人。 “确实。敌人臭也要被他们给臭死了。”李贝从衣兜里摸出一团湿漉漉的棉絮,塞进鼻孔里。费力的呼吸着,“感觉好多了。”他望向自家长官,“你不来一个吗?” “忘了告诉你,我小时候得过一种病。从那以后,嗅觉失灵。不仅臭味闻不到,连香味都没有了。”王祀一本正经的开着玩笑。 “那也许丧钟人最恨得就是你这种人咯。”李贝道:“我去指挥部队了,你保重。” “你也一样。”王祀皱起了眉头,“我有预感,这会是一场苦战。黄浦那个家伙能赶到还好,若是被土人拖住了行动,咱们恐怕还真的有些难办。” “在炮弹消耗光之前,打垮他们就成。”李贝信心满满的道:“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王祀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跑下高地,融进了海蓝色的阵线中。 在那场战斗之后,海兵队残存的军官们曾经进行过一场争论。究竟应不应该把海兵队的制服改成与大陆颜色相近的绿色或者土黄色,那场争论甚至还惊动了当时还在玉门督战的院长孙铿。海兵队的缔造者只用了一句话来反驳持赞同观点的军官们。 他说:“海兵队是属于海洋的。” 在那之后,军官们就再也没有提过更改军服颜色的事情。海蓝色军服也成了众多军种服饰中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据说闫长顺总长也非常喜欢这套军服,特地找人订做了一件。小道消息:闫总长还专门训练了一队青春少女,穿着特制的海兵队女兵服前往各海军战舰上劳军。据说效果不错。 那位与他父亲同龄的闫总长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王祀心中如是想着。冷不防,一阵轰鸣的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恼怒的抬起头来,便看到头顶上划过一条条轨迹。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军官,听惯了炮声的他俨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愤怒的回头咆哮道:“兰若河!谁他妈命令你把炮队移动到山顶的!” 一头金发的炮队指挥官正小步朝着他疾跑,听见王祀的咆哮,硬朗如玉石雕刻出来的脸庞上顿时露出惊慌的表情。他轻咳了一声,装作没有听到王祀的喊叫声,转头又迈着方步走了回去。 这位191卫的炮兵指挥官,据说是孙铿院长着力培养的人物。配属给了191卫之后,一直都没有派上用场。这次能够调来也是阴差阳错,原本黄浦是不舍得将手底下的炮队加强给王祀的。但这个决定在收到了五十门轻炮后,立刻便被黄浦抛到了九霄云外。 191卫所属十二门一百二十毫米口径重型火炮,连同六十匹驮马,一百二十七名炮手以及他们的指挥官兰若河一级卫将,就被这样用五十门轻炮的代价租赁给了海兵队。 王祀一直都没机会问问兰若河将军的感受,不过现在他认为没有必要问了。因为他能敏锐的感觉到,这位将军所指挥打出的每一波炮弹中都带着浓郁的火气。 兰若河很生气,那就代表着他的敌人要遭殃。一百二十毫米口径重炮以每分钟三发炮弹的射速轰入敌群,刚刚列成方队的丧钟人军团立刻就尝到了滋味。这不是普通的炮弹,而是717年最新研制的圆柱型高爆弹药。排列在弹体周围的三百多枚钢珠在炸药的作用下,以接近声速的速度向四周辐射。炸点中心的丧钟人马上就变成了一团血雾,而在杀伤半径以内的丧钟人也没能讨的了好去。 从高地山顶上可以清楚的看到,每一次爆炸之后,严整的丧钟人军团方队就会矮下一片。这帮从未与秦军交过手的魔崽子们可不如他们北方的同胞,桑梅战役后期,魔族军已经学会了用松散步兵线列来对抗秦军的优势炮兵。而丧钟人却不知道这个,依旧妄图用密集的人海冲锋来击溃面前挡路的敌人。结果么,自然是吃了一个大亏。丧钟人的第一次进攻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消散了。 “兵不血刃啊。”兰若河又不知死活的凑了上来,他戴着一副模样奇特的豚族面具,柱型的拱嘴在他那张俊脸上凸着,要多搞笑就有多搞笑。声音也经过一层面具的遮拦后,变得瓮声瓮气,仿佛一个重度鼻炎患者在王祀耳边嗡嗡。 “你把我的人也一块打进去了。”王祀望着他,面无表情道。 兰若河摇摇头,“没有。” “有。”王祀扯着他的肩膀,指着身旁的废墟。“在这里。”他望着兰若河道:“十八条人命,要算到你的头上。” “那我表示抱歉。”兰若河道:“你也知道,那个时候这块高地上挤满了敌军。我不得不开炮。” “我没有看到你道歉的诚意。你像个惯犯。”王祀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 “说起这个……我似乎还真的干过这样的事情。”兰若河整理着被对方扯得有些走形的军装,淡淡道:“在天海城,我也曾经朝着满布着敌我双方的城头开火。那次更惨,我亲眼看见……”金发军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鼻炎似乎更加严重了。“我亲眼看见,在我的命令下发射的炮弹把我们自己人撕得粉碎。但是为了胜利,我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事情再重新来过,我还是会做那样的选择。” 两个男人对视着,互不相让。兰若河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忘记告诉你。那次炮击的命令,是孙铿院长下达的。他是主谋,我是帮凶。我宁肯我才是主谋。” 王祀的眼神缓和下来,他轻轻松开了手,帮对方整理着领口。“我给你一个命令。在战斗期间,你在战场上有绝对的开火权。” “什么?”兰若河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王祀深深叹了一口气,望着退出很远的距离,重新组织起阵型的敌军。“无论敌我,只要对战斗有利。你都可以自由开火,哪怕目标是我。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开炮!” 第八十八章起来,歌唱!2 “对于活着获取胜利,就这么没有信心?”兰若河调侃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他望着王祀深沉的表情,正色道:“命令已经接收。放心吧,指挥官。定不辱命。” “去吧。”王祀摆了摆手,前沿阵地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哨子声,那是敌人即将发起进攻的讯号。 兰若河点了点头,转身跑向了自己的阵地。 “居然忘记最重要的事情……”王祀低声喃喃着,朝他的背影吼叫道:“把你见鬼的阵地挪远一点!” 兰若河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也不知道听到没有。不过这会儿王祀也没时间理会了,丧钟人攻了上来,左右两翼相继接战。高地上立时又被硝烟覆盖。枪声、炮声、人的呼喊声混成一片。 战斗从黄昏时分一直进行到了天色全黑。丧钟人没有夜间视觉,到了夜间就偃旗息鼓。海兵队官兵们来不及庆幸,便再次投入到了对防御工事的修缮工作中。在短短三个小时的战斗里,前沿一线差不多所有的工事全部被摧毁。超过一百名士兵阵亡,还有差不多两倍于这个数目的重伤员等着救治。而在海兵队之前的作战行动中,总伤亡人数也不过是这个数。 随军医师队从战斗开始就开始忙活,一直到吃完晚饭后才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过来帮忙的士兵把重伤的袍泽搬上马车,从这里到中部森林内的道路已经完全处于秦军的控制之下。回程倒也不虞被土人或者丧钟人部队袭击。第191卫的远侦队依然在坚定的执行着战役开始之初便交待给他们的战场遮断任务,如果丧钟人敢于绕过正面防线偷袭,那么远侦队的廖波队正一定会让对方尝尝被远侦队专门照顾的滋味。 “大部分都是贯穿伤,咱们这里的烈酒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得想办法让辎重部队运一些过来……”医师队的医官拉着辎重队队正交待着重要事宜,并没有看到一旁从山顶上缓缓走来的王祀一行人。 侍从官举着火把,王祀观察着躺在马车上的手下们。在马非的作用下,大多数士兵都安静的躺着。有的无神的望着夜空,有的发出了响亮的鼾声。唯独一个士兵,却倚在车厢壁上,小声念叨这什么。 王祀站在马车旁,听那士兵自言自语了很久。却总也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他懊恼的掏了掏耳朵,想要凑到士兵的身边听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一个医师好意拉住了他的袖口。 “长官,没用的。他已经疯了。” “疯了?”王祀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这才发现,这个伤兵身上并没有伤口,而他的手脚都被紧紧的用绳索捆住。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端午时节裹好的粽子。 “咱们的救护队发现他的时候,那个阵地上就剩下他一个活着的。”医官走过来,打发医师去另一辆车看护。自己则耐心的帮那伤兵整理了一下军服,士兵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嚅喏着又开始絮叨。 “他那个小队七零八落……”医官直起身来,淡淡道:“在这个唯一的幸存者面前,躺着四五具丧钟人的尸体。都是他一口一口活活咬死的。” “什么意思?”王祀愈发听不懂医官的话,皱着眉追问道。 “字面意思。”医官道:“战损报告上失踪的士兵,都在哪些丧钟人的肚子里。而他……活活咬死了杀害他袍泽的敌人,自己不幸也疯掉了。这是我们后来推测的,至于具体的情况,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王祀顿感悚然。魔崽子是会吃人的,在巨大的胜利面前,有的人已经忘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惨剧在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及并不遥远的将来还会发生。在优势敌人的压迫下,海兵队只能采取守势。 希望191卫能够赶快摆脱土人军的骚扰,能早一点过来支援。王祀朝着医官点了点头,心中迫切的希望着,援军能够早一点到来。 …… 与此同时,中部森林地带。范特威神塔附近。 191卫的进攻在最后一刻被人叫停。来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他们就要出兵去消灭的土人。 黄浦倨傲的坐在指挥所正中的竹椅上,阴沉沉的目光盯着这几个身穿麻衣的土人老者。“把你们刚刚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随着他的话语,指挥部里的士兵们恐吓似的挺起上着刺刀的步枪。刀阵中,几个老者的面色变了变,为首一人欠了欠身道:“不要进攻,神塔附近有巴里朱伪祭司的伏兵。” “有伏兵我会怕?”黄浦冷笑道:“就像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再多来三倍我也照打。” 麻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站着,显然听不懂黄浦的话语。黄浦顿觉无趣,想想也知道这几个使者应该是只被教会了这几句话过来传信,更深层次的交流简直是鸡同鸭讲。 想到此处,他便感到一阵无力。挥挥手命士兵把这几个信使带出去,自己则坐在用来装样子的竹椅上陷入了沉思。海兵队在前方一接战,他就已经通过无线电波得知了消息。现在,大陆上其他几个部队正在发疯似的朝坎达拉城赶来。而191卫则被绿岛指挥部下达了严令,一日无法解除大陆上土人反抗军的威胁,便一日不能去驰援海兵队。 以黄浦的观点来说,打这些连铁质兵器都甚是缺乏的土人武装哪有打魔崽子带劲?可是又有一个难题摆在他的面前。继续停在这里保持对土人武装的压力吧,说不定就会错过难得一遇的大战;前去驰援海兵队吧,难保这些土人会在背后闹出什么事端。何去何从,还真的让人难以取舍。 思虑再三,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索性把卫里的策士长何云长喊来,拉着他跟自己一起琢磨这个困局。 何云长是个四十多岁上下,黑塔一般健壮高大的汉子。比黄浦大了差不多七八岁,可两人站到一起,仿佛何云长才是卫指挥,而相貌有些书生气的黄浦则像是策士长。正好颠倒了过来。 十八岁从大通郡步兵军官学校毕业,从中队队正做起一路升到191卫的策士长。用黄浦的话来说,老何是个宽厚的好人。做卫指挥可以,做策士长就有些差了。 何云长对黄浦的观点倒也不反对,每每一听到这话,总是随和的一笑也不反驳。侍从官过来的时候,何云长正在策士部里召集策士们进行战旗推演战局。听说卫指挥有召,将事情交代给了手下的策士,自己则披上了外套跟着侍从官就走。 到了十一月中旬,南大陆南部的天气已经有点潮湿了。夜间的湿气挺大,要是不披上点什么,一会儿身上就一一层潮气。 刚一进帐篷,就看见黄浦踞坐在竹椅上,不住的喘着粗气,仿佛一只鼓着眼珠子的蛤蟆。何云长忍不住一笑,“没用的。你把椅子蹲烂了都不一定能想出好办法来。” “别拿我开涮了。”黄浦从上衣兜里翻了翻,摸出一盒烟卷来丢了过去。老何有个毛病,只要一思考就会消耗大量烟卷。一个人的分量不够,每次都要把他的抽光才罢休。“想个周全的方案,走还是留?” 老何陷入了长考之中,烟气很快就把帐篷塞满了。帐篷里的马灯都看上去朦朦胧胧的,黄浦皱着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椅子上跳下来打算打开两扇窗户放放气。他宁肯让林子里的蚊虫叮咬个满头包,也不愿意在帐篷里受老何这么荼毒。当年在咸阳,要是院长用这酷刑折磨他,他早就挂了,也不用到现在再受活罪。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忽然听到老何一拍大腿道:“有了!” “说来听听!”黄浦立马就把开窗放气的事儿忘一边去了,眉开眼笑道:“院长给老子的好烟就是管用。”话刚落下,眼角余光瞅见老何偷偷将自己的烟盒收进自己怀里。顿时气息一窒,冲上去抢夺,痛骂道:“有本事自己去绿岛弄去,挖老子的墙角管卵用!” “别抢别抢……”老何伸手招架,见敌不过黄浦的饿虎扑食。忙清咳了一声道:“想不想听办法!” 黄浦立刻停下了动作,认真道:“想听。” “八个字。”老何故作军师风范,伸出两指夹着烧了一半的烟卷道:“不走不留,欲留还走。” “怎么讲?”黄浦疑道。 “分兵。”何云长来了兴致,把面前小方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到地上,拈起三个棋子摆在桌上。他指着黑色棋子道:“我们。”又指着其余两个白子道:“丧钟人,土人武装。” “嗯。你接着说。”黄浦从另一个兜里摸出烟卷,就着油灯点燃了。思索着道。 “土人武装弱,丧钟人强。”何云长道:“土人武装那边,咱们的钉子已经楔进去了,只要名义上存在一点兵力就能镇住。但是丧钟人那边,却需要全力以赴。甚至说……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取得理想的战果。” “有道理。”黄浦道:“分兵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分出兵力来帮王祀那小子守阵地我却心有不甘。妈的!高地守御战从一开始就是海兵队捡了大头,咱们就算打得再辛苦也只能捞口残汤喝喝。不值得。” “谁让你守阵地去了?”何云长眼睛一瞪,不满道:“咱们把远侦队和一个中队留下,一方面是当成震慑土人武装的幌子,一方面维持补给线的畅通。主力部队全部抽走,咱们在森林里绕到丧钟人背后,抽冷子给他一下狠得。要是能够趁机把坎达拉城给一起打下来那就更好了!” “不带远侦队的话,恐怕是有点难度。” “离了远侦队你还不走路了?”何云长轻声斥道:“你还要不要从王祀那儿把重炮队要回来,咱们摆明车马跟丧钟人硬干一场?” 黄浦脑中快速转悠着,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使劲搓了搓手道:“就听你的。咱们连夜就出发,去打丧钟人的屁股!” “先把信使打发走了再说!”老何拉住了兴致冲冲的黄浦,又低声告诫道:“保密,保密!切记,切记!” “记住了!”黄浦兴奋的点了点头,从老何身上捞过军服,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这小子……”何云长轻笑了笑,下意识一摸上衣口袋,顿时色变。“哎!我的烟!” 第八十九章起来,歌唱!3 范特威神塔,新王府邸。 几个麻衣老者跪伏在索鲁面前。索鲁依然还穿着那身笔挺的将官军服,端正的坐在一张纯金铸成的椅子上。 “他们是这么说的?”索鲁想了想,然后问道。 “是。我的王。”一个麻衣老者抬起头来答了一句,瞬间又低下了脑袋。 索鲁犹疑了一阵,回头望向坦戈和三位“秦大人”。 “随从,帮我问问三位秦大人,该如何定夺。”索鲁望着坦戈恳求道。 坦戈有心让他吃个瘪,可是一想三位秦大人就在身后等着,而索鲁明显也用眼神向他们表示出了疑问。如果自己阳奉阴违,怕是要被几位秦大人收拾。当下也不敢怠慢,阴狠的瞪了索鲁一眼,朝萧孟三人翻译了过去。他刻意略去了索鲁恭称几位的字眼,只是干巴巴的转述了索鲁话里的意思。 ‘别着急,积少成多。早晚有你好受!’坦戈心中恶毒的想着,得意的望了索鲁一眼。 不过,萧孟三人并没有发现坦戈暗中打着的小算盘。听了通译的转述,三人凝眉苦思。191卫承诺会在范特威塔附近留守,帮助忠于索鲁的“王军”看守后路。但是因为与丧钟人的战斗已经开始,他们不会插手普拉共人的“内战”之中。所以,一切都还要靠自己。 “黄浦打算坐山观虎斗。倒是好计谋。”萧孟率先开口道:“能够有这么一个保证也是好事,最起码我们不用担心后路被绕的问题了。当务之急是,如何把巴里朱祭司的队伍收归到我们的手里。如果能够掌握这支大军,那么对于与丧钟人作战的主战场也是巨大的帮助。” “根据今天白天时候对索鲁的那些部下的询问结果,我们初步推算出,巴里朱祭司掌控了一支大约五万人的军团。这在南大陆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无论他选择与我们为敌还是与丧钟人为敌,都能给对方制造出很大的麻烦。”李云晓道:“凭我们现有的实力,跟那家伙对敌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五千对五万……”萧孟倒吸了一口凉气。更重要的因素不用说大家都明白。“王军”这边都是些老弱病残,挑挑拣拣之后剩下来的能战之兵更少。五千不过是“号称”而已。 “这可有些难办了。”萧孟苦苦思索着对敌之策。 “巴里朱祭司……”谷雨轻启朱唇,曼声道:“是不世出的战神还是可看不可用的饭桶,去会一会便知。普拉共人的皇族可都掌握在我们手里,对于那位祭司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能够找到与他会面的机会……”她轻笑一声,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这倒是个办法。”李云晓捉着下巴道:“可你能保证巴里朱祭司见到索鲁他们之后,不先杀之而后快吗?” “无论哪个势力,皇族都是块金字招牌。”谷雨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就这么说定了。不用带太多人手,索鲁、赛琳娜公主和我们一起这就出发。” “那剩下的部队怎么办?” “让他们看守神塔,想必会非常喜欢。”谷雨站起身来,朝着坦戈道:“告诉索鲁,让他下达命令。挑选出一支精干的部队来,我们去会一会那位巴里朱祭司。” 普拉共人抬着竹椅在稀疏的林带里穿行,索鲁和赛琳娜倒还好,不一会儿就开始习惯这种享受。可把李云晓和萧孟两人颠了个七荤八素,直呼受不了。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身上都涂了黑黢黢的油膏。这种油膏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散发着一种死尸腐烂的恶臭。需要大量添加香料才能中和掉这种臭味。不过涂上之后倒是有奇效,旁人若是不仔细看,是不会看出他们与其他普拉共人的细微差别的。 相比之下,谷雨受到的优待就明显多了。赛琳娜吩咐一个麻衣老者给她送来了一副精致的手套以及一副面纱。谷雨戴上之后,面容隐在面纱后面,让人看不清楚容颜。手套延伸到了手肘,把裸露出来的小臂全部包住。白皙的皮肤立刻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令人啧啧称奇。 “这到底是什么材料?”李云晓扯着谷雨的衣袖好奇问道。 谷雨微笑道:“我保证你不想知道这结果。还有,你们能离我远一点吗?” 萧孟和李云晓两人讪讪退开几步,拉住见了鬼一样,面如土色的坦戈。逼着他去找一个麻衣老者问问缘由。人的性格就是这么奇怪,越禁忌的秘密,探究的渴望就越强烈。 麻衣老者回答之后,坦戈的脸色仿佛是吃了几斤苦胆一样。他下意识的离两人远一点,恭敬的道:“两位秦大人,恭喜。这是普拉共人秘制的神油,材料是用十六岁的童男熬炼而成。至于谷雨大人穿着的手套,是用了一对双胞胎少女的皮……” “混蛋!”李云晓愤怒的咆哮道:“我要把那老妖婆的皮扒下来!居然敢让爷涂这么恶心的东西。” “我们以为魔崽子才是吃人的魔鬼。没想到咱们的同类吃起人来可是花招更多。”萧孟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句,拉住了气冲冲的李云晓。说来也怪,李云晓这沉默汉子在萧孟面前,总是阳光而充满活力。似乎两人的年龄颠倒了过来,萧孟才是年龄大的那个。 看着越活越年轻的李云晓,萧孟不由苦笑。“老兄,都已经涂上了将就着忍一忍吧。” 李云晓看着自己黝黑的肤色,越想越觉得恶心。愈发觉得那穿着人皮饰品的少女不简单起来。 “若是寻常的女孩,听见自己穿了人皮纵使不被吓晕过去,也要难受许久时间。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材料制造的,居然若无其事。” 萧孟微微摇了摇头,“我的这位同学自从来到南大陆之后就变了许多,我也看得有些迷糊。” 两人嘀咕了几句,各自把心事埋在心底。他们扮作“新王”索鲁的将军,暗藏了枪械,守在索鲁身旁。而谷雨则扮作赛琳娜公主的侍女。想必巴里朱祭司就算再神通广大,也绝对不会猜到秦人已经混进了普拉共人核心的队伍里。一行十几人离开范特威塔,走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抵达了巴里朱祭司的设伏地点。 这里已经远离密林和主战场,城市附近搭满了营帐。这座城市三面被河水包围,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从陆路进入城中。队伍还没有接近城市,就被附近的巡逻队发现了踪迹。几声响亮的呼哨之后,十几个年轻健壮的普拉共人士兵便从草丛中跃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赛琳娜公主用尖利的声音咆哮起来,坦戈站在萧孟身后,压低了声音将赛琳娜公主的话声情并茂的翻译过来。 “布鲁图族的小崽子不认识你们尊贵的公主殿下了吗?快点给我滚开!不要想知道竹椅上坐着的是谁!去通报巴里朱那个混蛋,我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巡逻队怎么说?”萧孟对于那个恶毒的老女人说了什么并不感兴趣,重要的是他需要从巴里朱祭司的手下那里得到他们对于皇族的观感。普拉共人的表情单一而木讷,因此萧孟也只能从通译那里获取消息。 “巡逻队的帐头说:‘赛琳娜奶奶,小的们冲撞了您的车驾,罪该万死。这就去通报巴里朱长者,把您到来的消息传达给他。’”坦戈绘声绘色的说完,侧着耳朵倾听之后,又补充道:“我们得知了您留守的消息,都快要担心死您了。” 之后都是废话,萧孟也就没在听下去。他沉思了几秒钟,从中得知了一个消息。赛琳娜公主拥有很高的威望,虽然不知道这威望究竟是怎么来的。如何能把这威望转嫁到索鲁的身上呢? 也许他们应该和这个眼中只有金银财宝,没有丝毫原则的老女人好好的谈一谈了。想着事情的时候,谈话已经结束。赛琳娜公主打发巡逻队去通报巴里朱祭司,萧孟蹙摸到公主的竹椅旁,打算跟谷雨商量一下买通赛琳娜公主的事情。没想到刚刚一接近,还没有开口就听见谷雨柔柔的用普拉共人的土语在赛琳娜公主的耳边说着什么。萧孟顿时怔住,却不急着离开。安静的随着竹椅前进,用淡定的眼神注视着少女。等她的解释。 年迈的公主听得眉开眼笑,不住点着头。谷雨眼角余光瞥了萧孟一眼,跟公主告了一声罪,伏在竹椅上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萧孟望着她,沉声道。 “时机恰当的话,我会告诉你一切。但不是现在。” 竹椅颤巍巍的行进,少女伏在上面显露出了曼妙的曲线。昔日那个青涩如同邻家小妹的女孩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萧孟如是想着,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早晚有一天,会让你露出狐狸尾巴的。”他退后半步,站定了脚跟。目送着少女远去。 谷雨回望着他,为难的捏着下巴。 ‘终于按捺不住要图穷匕见了吗?到底杀还是留,实在让我很难办啊。’ 第九十章起来,歌唱!4 果然不出谷雨所料,巴里朱祭司用隆重的仪式欢迎赛琳娜公主的到来。十八个身穿朱红丝袍的健壮男人用脊背铺成一条“肉毯”,请轿夫抬着竹椅走上去。一直来到巴里朱祭司的面前。 “嗬!嗬!……”四周持着长矛的土人们用单调而有节奏的低呼声表示着自己的尊重,萧孟和李云晓第一次见到了普拉共人的实际领导者。因为他们并不是皇族人员,所以并没有去走那条“肉毯”。两人站在土台底下,打量着这个面色黧黑,身材敦实的祭司。 “没想到这个像农夫一样的家伙居然会是个祭司。不可思议。”李云晓低声哼道:“你看他的那双手,像是个做惯了农活的人。哪像个养尊处优的祭司?” 萧孟仔细观察着对方,微微摇头道:“虽然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但我认为,这个人可能是个假货。” 李云晓面露惊奇之色,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就见谷雨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朝着两人道:“待会儿准备跟着索鲁一起进去。这个人是替身,真正的巴里朱祭司在后庭等着我们。” 谷雨传达完消息之后,就回到了赛琳娜公主的身旁。李云晓暗暗竖起大拇指赞道:“老弟,有你的!” 萧孟微笑道:“其实不难。你注意他的眼神,他一直在躲闪赛琳娜公主的视线。他可是掌握数万军队的霸主,怎么会如此惧怕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人?” 李云晓叹了一声,“你们萧家人的观察力都是惊人,想当初我也差不多是这样落在你三哥的手里。唉……要是以后有机会遇上他,一定要跟他好好学一学这招。” 冷不防听李云晓说起他的兄长,萧孟心中顿时一痛。兄嫂的故事又浮上心头,少年忧愁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找老师好好问问兄长的去向。据说老师的薪水支取信物一直都在他的手里,那么兄长最后去了哪里,他一定是知情的。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的时候,土台子上的会见已经结束了。索鲁带着坦戈从台子上走了下来,坦戈悄悄的朝两人打了个手势。两人会意,连忙跟到索鲁的身后,只听见坦戈压低了声音道:“谷雨大人让两位大人跟着。等一会进去就把那个巴里朱祭司给砍了。” 两人微微点头表示知道,对视了一眼。萧孟悄悄将右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李云晓摇了摇头道:“用刀子解决吧。听见枪声之后,土人们怕是会有怀疑。” 下了土台,索鲁和赛琳娜公主依旧乘上了竹椅。一行人沿着水边安静的小路走向城市边缘的一座宫殿。 坦戈卖弄道:“这座城叫盖亚,是帝都坎达拉的卫城。赛琳娜公主原本一直在这座城里,是她将克鲁人全线撤退的消息告诉了巴里朱祭司。巴里朱祭司又将这消息传达给了大陆上所有的族人。” 李云晓和萧孟这才知道,为何赛琳娜那个看上去又老又丑的妇人为何会有如此超然的地位。 “帝国破碎,皇族飘零。”坦戈又多嘴了一句,将他刚刚在赛琳娜公主和谷雨之间的对话转述了过来。“赛琳娜公主在发达之前,一直在一个克鲁人的官员家做佣人。因为她年轻时被一个克鲁人骗去了身子,那个年轻的克鲁人教会了她本族的文字作为补偿。所以才会懂得克鲁人的文字,她偷看了官员的信件,知道克鲁人即将抛弃大陆。所以才联络了巴里朱祭司……” 李云晓和萧孟两人沉默的听着坦戈解释,对前因后果也算是突击了解了一番。不由对此时伴在老妇人身边,分心几用的谷雨感到由衷的佩服。谷雨使唤坦戈来跟他们说这个绝不是无的放矢,为的就是一旦成功诛除了巴里朱祭司之后,他们也好完美的应付普拉共人的酋长们的疑问。赛琳娜既然把如此私密的往事和盘托出,那也正说明了她已经完全倒向了己方。有了普拉共皇族成员背书,想必帝国在接下来的开垦计划中会更加顺畅。 “这里原来叫做银波水榭,曾是皇族最喜欢的避暑圣地。”一行人来到城市边缘,河水包围着的一座破败的宫殿。“不过克鲁人并不喜欢在水边生活,这座宫殿也就荒废了。在遇到赛琳娜公主之前,巴里朱祭司是这座宫殿的最后一个看守人。” “那之前这里是什么地方?”萧孟追问道。 “是焚化厂。”坦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跟在索鲁身边朝前走去。 李云晓若有所思的和萧孟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宫殿中,依然还存留着昔日的痕迹。巴里朱祭司率军来到这里后,并没有对宫殿进行大规模的修缮。经过不少房间时,还能够看到房间里堆积着还没来得及焚毁的垃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味,与大量香料的味道混合起来,变得更加难闻。 一行人七绕八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是一间小竹屋,从形制上看,并不属于宫殿的任何一部分。倒像是后来修建的附属物。 小竹屋的房门半开着,几人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赛琳娜表情骤然变得激动起来,尖声嚷嚷了一句。 “他们在说什么?”萧孟轻轻扯着坦戈问道。 “里面的人说:老婊子你带来了陌生人,是来杀他的吗?赛琳娜公主回答说:你早该死了。” 赛琳娜公主轻轻拍着竹椅,示意轿夫把自己抬进去。谷雨回头朝萧孟望了一眼,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进去。 “能用刀子解决就千万不要用枪。”李云晓叮嘱道:“我在外面看着这个家伙,以防生变。” 萧孟点点头,跟了进去。坦戈犹豫了一下,不安的挪动着脚步。 “滚进去,做好通译的工作。”李云晓朝他低喝了一声,一个箭步冲到索鲁身边,狞笑道:“乖乖给我站好,不要耍小花样。” 索鲁吃了一惊,双膝一软,习惯性的就要跪倒。却被李云晓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乖乖的站好,你什么都不用做。” 两人眼神交流的当儿,赛琳娜公主一惊带着谷雨和萧孟走进了那间小竹屋中。 赛琳娜公主环视四周,叹道:“还是原来的旧陈设没变。老东西,你是念旧的人啊。” 坐在书桌旁的人闻声抬起头来,望了望赛琳娜公主身后的两个年轻“土人”。他冷笑着道:“果不其然,是找到了更强大的靠山,特意来斩除我的吗?” “在你把我抛弃在范特威神塔下的那天开始,你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赛琳娜公主阴恻恻道:“别忘了,是谁给了你这一切。” “你也别忘了,是谁给了你一切。”巴里朱祭司冷笑着,缓缓将面前书本合上。 萧孟这才看清了这男人的容貌。他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并不像大多数普拉共人那样黧黑,他肤色微黄,唇上蓄着两条微翘的花白胡须。眼神犀利如钩,似乎能洞察一切。 “好吧,好吧……我不同你争,也不跟你抢。”赛琳娜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要做你的事业,把人都带走了。现在,我已经说动了秦人,他们不打算来攻打你了。我们带着部落走,过自己的日子去好不好?” “你竟也会相信秦人的话?”巴里朱祭司冷笑道:“克鲁人是虎,秦人是狼。他们处心积虑就是想要奴役我们,灭亡我们。你与他们做交易,那是与虎谋皮。秦人不来打我,正合我意。我已经得到消息了,秦人正和一股魔族人在坎达拉城交战。你我联手,把这些秦人都控制起来。等秦人和魔族人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一鼓而下。到时候,全大陆的普拉共人都视你为母。你垂拱天下,我在旁辅佐。用不了三五年的时间,普拉共人的荣耀就会重新捡起来。” “你总是说得那么好听。”赛琳娜公主喃喃道:“现在,你能给我一件丝衫子穿么?我最喜欢的那件,上面绣满了大粒的珍珠,你曾经从家里偷来给我穿得那件。” “什么衫子?”男人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敷衍道:“等拥有了天下,你想要什么衫子就有什么衫子。何必还念念不忘那一条?” “你这个骗子。”赛琳娜公主脸色一冷,尖声骂道:“我不该相信你的。”她猛地回过头来,望着萧孟:“给我杀了他!他是魔族人!” 那男人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猛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喊出来。苦着脸哀求道:“这件事你非要重新提起来吗?可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赛琳娜冷笑一声,萧孟已经提着匕首逼近过来。男人后退了半步,意识到这女人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张口想要高呼,但哪里还有机会?萧孟扑上来掩住了他的嘴巴,一刀刺进了他的心窝。 巴里朱祭司就这样死了。至死都不敢置信的望着赛琳娜公主,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居然如此决绝的对自己下此杀手。 “他是魔族人,替克鲁人看守焚化厂。”赛琳娜公主喃喃道:“那年我二十八岁,又冷又饿。我昏倒在焚化厂的门口,他给我衣裳穿,就是那一件珍珠衫子。他要了我,教我克鲁人的文字。我告诉他,我是皇族,他也没在乎。从来都没在乎。从来都没在乎……” 第九十一章起来,歌唱!5 索鲁的鼻尖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望着那死不瞑目的头颅,颤抖着手不知该如何应对。 尽管这男人与自己素不相识,但让他拎着他身体的一部分走上土台去高喊一句话,这着实有些超出了他的能力。他只能瞪着那颗头颅,紧紧绷着不让自己六神无主,这已经足够好了。 “若是你做不了,我换其他人也一样能做。”萧孟恐吓道:“到时候我会让他带着你们两个的头颅走上去。到时候,他是普拉共人的王。而你……是坟坑里的无头鬼。” 坦戈懒得翻译这么长一大段话,转过头来朝着萧孟请缨道:“尊贵的秦大人,这小子已经吓蒙了。您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不如看我的!” 萧孟想了想,点头道:“不要打他的脸。去吧。” “得嘞!”坦戈狞笑着扑了上去,一脚把索鲁踢翻在地。索鲁抱着脑袋只是苦苦支撑,似乎已经被吓得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这一顿揍让坦戈压抑了多日的戾气一并发泄出来。只把这年轻的土人打得遍体鳞伤。觉得仍是不消气,假装没有听到萧孟的喝止,偷偷的并起五爪,在土人的大腿内侧狠狠抓了几把这才罢休。 “秦大人说了,不听话就让我打死你。脑袋揪下来喂狗。”坦戈恶狠狠的在他耳边咆哮着,索鲁像根木桩一样,木讷的点点头,将丢在地上的人头拎在手里。 他精彩多姿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舍得死呢? 木然的拎着头颅,从银波水榭一路走来。沿途看到他的土人,无不伏拜。谷雨、萧孟三人一路尾随其后,李云晓望着年轻土人的背影,喃喃道:“但愿这小子不要演砸了,到时候我们将会面临五万愤怒的土人。休想活着回去了。” “那就祈祷吧。”谷雨轻笑一声,神态自若。似乎分毫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萧孟回头望着沉默的躺在竹椅上的赛琳娜公主,压低了声音问道:“事情搞清楚了吗?” “从头到尾都是一笔乱账。”谷雨轻哼道:“巴里朱祭司是不是魔族人不重要,赛琳娜是不是真正的皇族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赛琳娜公主的身份已经被所有普拉共人承认了,她不是也是;如果我们把索鲁也推出去,让普拉共人相信他。那么索鲁不是也是。” “所以赛琳娜是个假货?” “你以为呢?”谷雨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了一句不再出声。萧孟知道这是不会有结果的,谷雨说得对。赛琳娜是也罢,不是也罢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帝国能够从这个女人身上榨出多少价值。 坦戈跟在三人身后,听着两位秦大人的一问一答。他若有所思的看了那衰老的妇人一眼,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万籁俱寂,狂热的土人们目瞪口呆。看着这满身伤痕尘土,狼狈不堪的年轻土人拎着血淋淋的头颅一步一步登上土台。索鲁环视四周,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拢到他的身上。 他嚅喏着嘴唇,拎起手中沉甸甸的头颅。 “我……是索鲁范特威。我——是你们的王!” “他说他是我们的王?这家伙疯了吧!”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着。那些部落酋长们面露嘲讽的笑意,抱着膀子冷眼看索鲁表演。巴里朱祭司已经死了,这说明普拉共的皇族们刚刚爆发过一场小规模的内战。这次被推出来的又是个牺牲品,看他能活多久呢? 索鲁听到了窃窃私语,看到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酋长们面露出不屑的讥嘲表情。他深知,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个不可以回溯的难得机会。抓住了,一世功名富贵在等着他;抓不住,就是跟身后那些秦大人们一起万劫不复。 可他想要活下去,而且要活的更加辉煌一些。在这个乱世飘摇,人命如草的时代,活下去已经是种难得的奢望。可他不仅想要活,还想要求更多。 他沉默了片刻,思索着之前谷雨大人和赛琳娜奶奶交待给他的一切。现在,没有人能帮助他。能帮助他的只有他自己。目光毫不畏惧的与那些部落酋长们对视在了一起。索鲁鼓起勇气朗声道:“我知道,你们中的有些人在怀疑我。也许还有人妄自论断我是个骗子。但是我想让你们亲眼看一看,到底谁才是那个无耻欺骗了你们的人!”他大声说罢,振起右臂猛地一挥。人头脱手而出,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落到了部落酋长们的面前。 人头咕噜噜的滚到一个酋长的脚边,酋长低头看了一眼,将它从地上捧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又传到另外一个酋长的手里。他沉默不语,从身边仆人的手里接过一方绸布擦了擦手上的血污。 众土人看着索鲁与部落酋长们隔空打着哑谜,一时间都有些摸不清头脑。但大大小小的头目们没有下达命令,他们也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土台上那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土人耀武扬威。 “睿智的大人们。想必你们已经发现了些许端倪。或许在这个人没有死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什么。”索鲁从酋长们的沉默中获得了些许力量,也许是假象,但他需要这个鼓舞,哪怕它是虚假的。 “和我们正统的普拉共人相比,他的肤色确实太过白皙了。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一个酋长摇摇头道。 索鲁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他轻轻摆着手,用鼓励的目光扫视着其他酋长们。坚固的堡垒只有从内部着手才能攻破,年轻的土人虽然不会那句名言,却深刻的懂得这个道理。 “说起来,巴里朱祭司总是背着我们偷吃贡品才是最大的疑点。”一个身材矮小的酋长跳起来尖叫道。他的话一说出来,立时让众人侧目。 “偷吃贡品?”人群中有人低声惊呼着。“他是祭司,怎么能做这种事!” “祭司也是人,他就不能偷吃贡品吗?”矮小的酋长激动的满脸通红,他指着人群中的土人们咆哮道:“我亲眼看见,难道你要质疑我的人品吗?” 他这话一出,顿时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有人高叫着“芬里尔你就不要再说了。是不是你偷吃了贡品被巴里朱祭司大人抓到,恼羞成怒才倒打一耙呢!” 矮小的酋长愤怒至极,撸起袖子就要找人群中奚落他的那人干仗。其他酋长赶紧拉住了他。现在干正事要紧,跟人揍仗这种事还是缓缓再说。 索鲁见那名叫芬里尔的酋长吃瘪,知道自己成败在此一举。他高声喊道:“谁在人群中叫嚣?敢为最大的恶徒巴里朱辩驳?正义的人们睁大你们的眼睛,把他揪出来,让人们看清楚他的嘴脸!” 此言一出,已经是为巴里朱祭司的棺材板上钉上了钉子。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这位祭司算是盖棺定论了。土人们听了他的蛊惑,又看见酋长们都没有出面反驳这站在土台上的人的话。一时间乱哄哄的吵成一团,不多会儿,就抓了一个健壮的土人丢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那土人早就失了方寸,爬起来想要逃走,却没有成功。被无数双手从人群中又推了出来,他茫然无措的站在土台底下的空地上,惊恐的望着如天神一般的索鲁。浑然没了在人群中叫嚣的勇气。 “波罗西!原来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瘦小的芬里尔酋长暴怒着冲了过来。一巴掌将那健壮的土人打倒在地上。“赶快给大家说说,巴里朱那个恶徒到底许给了你多少好处?他已经死了还为他说好话!” “我没有!”健壮的土人坚持己见。“巴里朱大人是好人。你们都是坏的。”他这话一出,顿时土人们便齐齐点头。看向索鲁和一众酋长们的眼神也显的有些敌意。 酋长们心中一凉,心中把那芬里尔酋长骂的狗血喷头。这家伙提哪样不好,偏偏要提祭司偷吃贡品。这城里上上下下几万号土人,哪个不知道巴里朱祭司的人品?这不是抢着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吗? 芬里尔闻言面色发紫,抬头望了索鲁一眼,知道自己将来的富贵都要靠在眼前这年轻人身上了。管他是不是真的王,谁能给他荣华富贵谁就是真正的王。想到此处,恶向胆边生。抽出一把锋利的弯刀,朝着那波罗西的脖颈上狠狠砍下。 刀刃锋利,顺着那健壮土人的脖颈就切了下去。殷红的鲜血迸了芬里尔满脸,夕阳下矮小酋长的表情狰狞,耐心的将弯刀一丝丝切了下去。直到波罗西的脑袋与身体完全分离。他才收了刀,转身跪倒在土台下,右手扶胸道:“我的王。罪人已经伏诛。芬里尔全族老小,听从您的号令。您的手臂指向哪儿,您的子民就冲向哪儿。” 索鲁哼了一声,似是不满的望向了其他还在观望的酋长们。他知道:酋长们担心部落民们的人心向背,他们只是一个部落的头领,而索鲁却是所有普拉共人的王。更加重要的是,那位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还站在他的背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如果这样的暗示还不能让他们醒悟过来的话,那么也只有说明他们已经不适合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了。 似乎是想通了。酋长们丢下了巴里朱祭司的头颅,鱼贯走到芬里尔的身旁跪下。右手扶胸,重重叩拜道:“我的王。我们愿意听从您的号令。您的手臂指向哪儿,您的子民就冲向哪儿。” 直到此时,索鲁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双臂平展,接受了酋长们的臣服。但他知道,自己能够拥有的这一切,不过是背后站着的那些人给予的而已。他的身份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至少在目前,仍然是这样的。 第九十二章起来,歌唱6 “这个民族没救了。”萧孟摇摇头,朝远处的城墙走去。 尘埃已然落定,偷吃祭品事件的真凶究竟是谁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去关注了。对于处在阶级底层的普通土人来说,发生在这个稀松平常的午后的血腥事件的影响,不过就是让他们可以止戈休兵,提前与留守在范特威塔下的家人们团聚而已。至于是不是换了新的王,那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酋长们歌儿照听,酒照喝,肉照吃不误。死了的不过是巴里朱祭司而已,以后说不定还有九里朱,十里朱要死。死就死了吧。今天可以向索鲁陛下跪拜叩首,明天也可以向另外一位王者弯腰。有什么相干呢?这些王们来了又走,能从他们手里拿走什么呢?向索鲁表达了臣服的心情之后,酋长们便先后隐晦的提出了告辞的意思。所用的理由空前的一致,眼看酷夏就要到了,母亲河水暴涨,家里的崽子没人看护,怕是要掉进河里淹死。 索鲁这位新王刚刚坐稳了屁股,就接着要面对汹涌而来的退兵潮。他说干了口水,都没能劝动这些酋长们。只得急匆匆奔到了赛琳娜公主的房间里,跪在地上请求公主殿下拿出个主意来。 小竹屋里还残留着巴里朱祭司的血腥味,不过陈设却大变了模样。索鲁一进门,就吃了一惊。这位公主殿下对于金玉还真是沉迷,短短一日夜的功夫,房间里就涂满了金箔,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搁在烛台上,朝阳从窗洞中射进来,让那些圆润的珠子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公主殿下懒洋洋的侧卧在竹榻上,依旧穿着那件破烂的丝衫。半敞着胸,花白的乱发铺在几本厚重的羊皮卷上。她眯着眼睛假寐,两个面容姣好的侍女轻轻揉捏着她干瘦的小腿,已经困倦的快要跌倒在地上。 索鲁走到赛琳娜公主的面前,挥手令侍女退下。公主睁开眼睛,望着索鲁道:“我的孩子,你有什么事情?” 索鲁看了看站在门外寸步不离的坦戈,沉声道:“殿下,那些酋长们都嚷嚷着要离开。” “他们怎么能离开呢?”赛琳娜公主重新又闭上了眼睛,懒洋洋道:“我们富贵的根源就着落在他们身上,昨日你做的很好。那法子不错,你继续用就是了。去吧。”说罢,自顾自沉沉睡去,竟是再也不理他了。 索鲁无法,只得退了出来。站在竹屋门前,沉思了片刻。公主殿下告诉他,昨日那法子不错。难道是在暗示他们这些酋长已经不再重要了吗?他左思右想,愈加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整了整脸色望向坦戈道:“偷偷去把芬里尔酋长请来。” “你这个……”坦戈阴狠的望着他,咬牙切齿道:“我只听命于秦大人,为什么要听你的。” “那我就去告诉秦大人,让他们来命令你。”索鲁冷冷道:“秦话我虽然懂得不多,但多少也会一两句。比如……”索鲁当真吐出几句秦话来,让坦戈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小子的语言天赋不可小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为什么自己一无所知? 想着想着,心自然就虚了。气焰也没之前那么嚣张,道:“好吧。索鲁。记着你的话。等回到绿岛,我们再慢慢算今天的帐。你总归是要回去的。难道秦大人会让你在这里当一辈子的王?做梦吧。” “哼。”索鲁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根本不屑反驳。坦戈吃了颗软钉子,知道现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也就不那么抵触,怏怏的去了。 在银波水榭宫殿里,索鲁坐立不安,心乱如麻。感觉时间如此之缓慢,又担心坦戈会不会被那些酋长们半路截杀。说不定这会儿酋长们已经在宫殿外磨刀霍霍,正等着自己一出门就乱刀砍成肉酱……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矮小的土人朝他冲了过来。人还没接近,就高声喊了起来。“我的王!您尊贵的仆人芬里尔给您问安!” 不容分说,奔到索鲁面前五体投地,拼命亲吻着他的靴面。 “起来吧,芬里尔酋长。”索鲁定了定神,抬了抬手,行动之中自有一股傲气却不逼人的气度。被强化训练了这么久,就算是头猪也有王者风范了,更何况是人? “不知道您召我来有什么事?”芬里尔难为情的笑了笑,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我正在准备回乡。眼看夏季就要到了,母亲之河河水暴涨,家里的崽子没人看护,怕是要掉进河里淹死……” 索鲁怒极反笑,哼道:“都是一样的理由,难道你们都商量好了吗?” “商量什么?”芬里尔酋长狡黠的眨巴着眼睛,故作无知道。 “你们这群胆小鬼。丧钟人都已经打到门前了。还在想着自己家里的坛坛罐罐。鸟窝打翻了,雏鸟都得摔死。今天丧钟人干掉了秦人,明天就会来消灭我们。你以为,他们会因为我们不主动招惹他们,就和我们一样慈悲吗?” “那……大人的意思是——”芬里尔酋长探询道。 “和秦人联合。共同抗击丧钟人。”索鲁沉声道:“秦人虽然和我们不同民族,但总也是同类。丧钟人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我曾经在坎达拉城见过丧钟人,他们可是无论妇孺,什么都不嫌弃的。” “大人……大人您见过丧钟人?” “当然见过。”索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 ‘这家伙大概已经忘记自己见到丧钟人时快要尿裤子的胆小模样了!’坦戈站在芬里尔的背后,恶意满满的腹诽着。 索鲁故作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依旧一脸严肃坚毅。芬里尔打了个寒颤,似是想起了从探子那里听到的丧钟人传说。他猛烈的摇了摇头,道:“大人您太英勇了。不过……我还是想要回去。丧钟人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就让秦人去跟他们死磕吧。”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索鲁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几秒钟。如果连这个最先投入他门庭的家伙都都说服不了的话,那么外面堵门子的其他酋长们也可以不用去管了。他自己也将会失去一切,重新回到那个被坦戈痛殴的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去。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暗暗想着。举手道:“芬里尔!你给我站住!” 瘦小的酋长第一次听到年轻的王第一次发出如此威势的断喝,他被吓得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来苦着脸哀求道:“我的王,您卑微的仆人只是这些酋长里最弱小的那个。不要逼迫我了,没有任何作用的。大家都已经决定了,止戈休战就要各自回家过我们的安稳日子。秦人们想要这里的土地,就让他们要去吧。丧钟人想要征服天下,就让他们去征服吧。我们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就这点要求,难道都不能实现吗?” “我不想阻拦你。”索鲁沉静的道:“实际上你们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我都没有办法阻拦。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想要你带回去跟其他的酋长们转达。你们想要过安稳的日子,我没意见。但你们想过没有,秦人会让你们过安稳日子吗?丧钟人会吗?如果你们都觉得这问题不是问题,那么就都可以离开。如果不是,就留下来。我们去跟丧钟人干一仗。打跑了丧钟人,秦人才会正眼看我们。如若不然,大家还会跟从前一样,任人鱼肉。”年轻的土人抬了抬手,示意芬里尔可以离开了。 他疲惫的呼出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旁人教导下完成的表演,那位李姓的秦大人总是说他是“天生的演员”。这场表演算是及格吗?他不清楚。他只觉得,在这件事情中,他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结果如何,也许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芬里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清楚。怅然若失的站了好久,才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猛然抬头,看见芬里尔去而复返。带着几个大腹便便的酋长朝他走来。 “我的王!”几个酋长在索鲁面前跪了下来,轮流亲吻他的靴子。 “我们听了芬里尔的问题,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由睿智的您来解答。”一个酋长面带惊惶的道。这惊惶的表情不知有多少是伪装的,但能让这些醉生梦死的酋长们感到恐惧,已经是一个伟大的进步了。 能坐到酋长位置的,肯定不是傻子。索鲁很清楚,这些酋长们既然敢向自己辞行,一定是心存侥幸。而他的问题则直击这些人心中最担忧的事情。 尽管所有人都没有明说,也对跟着索鲁来的那几个秦人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但他们心中都有数,这位新王与秦人的关系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单纯。他既然会那样说,背后一定会有秦人的授意。 秦人是不是打算彻底吞并所有的普拉共人?这个问题如同梗骨在喉,折磨着所有的酋长们。否则也不会轻易就被巴里朱祭司蛊惑,参与到与秦人为敌的战争中去。 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却是残酷的。尽管巴里朱祭司集结了大陆南部几乎所有的强大部族,最终却被秦人的一支偏师打得节节败退。最后连范特威神塔都保不住。 巴里朱祭司积累起来的威望在一连串的落败中快速消耗殆尽,否则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索鲁怎能轻易将他杀了? 第九十三章起来,歌唱!7 面对酋长们抛回来的问题,索鲁并没有急着马上回答。秦人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如何做,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只不过酋长们并不愿意直视罢了。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借口,一个体面的,能让他们不用承担卖族求荣罪名的借口。而斩杀巴里朱祭司,走上高台成为他们新王的索鲁,就成了最佳的“替罪羊”。 酋长们想要过上好日子,又不想承担民族灭亡的责任。对于这个,年轻的“新王”心知肚明。无论是萧大人还是谷雨大人都反反复复的跟自己说过了的。 而酋长们此时的表现,则证明了秦大人们的远见卓识。心中大定,索鲁冷笑了一声,“丧钟人和秦人的决战对于大陆而言,是至关命运的一战。不仅仅是秦人的命运,还有我们的命运。”他将昨夜萧孟对自己面授机宜的那些话在心中酝酿了一番,此时娓娓道来,竟然顺溜无比。越说越是有信心,仿佛真的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一般。 “如果我们袖手旁观,也许会得到一时的安宁。但那场决战之后,无论谁是胜者,我们的下场都只有一个——就是彻底的灭亡。”索鲁冷冷得将答案揭晓,略微有些得意的扫视着酋长们。酋长们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愈发验证了秦大人们对他们的判断。 “但我们为什么要帮助秦人?去帮丧钟人不一样也行!”一个酋长提出了一个蠢问题。他话一出口,立时便招来了其他酋长鄙夷的目光。 “特乌索,你也得先能跟丧钟人接上头才行。帮丧钟人?亏你想得出。难道你忘记了克鲁人那时候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吗?”一个酋长毫不留情的讥嘲道。 “可是秦人不也一样?我可是听说了,在北部发生的事情。咱们的同族被一船一船的运走,听说都被当成奴隶贩卖了。”另一个酋长质疑道。 索鲁顿时语塞,他是南部普拉共人,在投诚之前并不知道秦人在大陆北方做过的事情。秦大人们或许是疏忽,从来都没有告诉他这方面的事情。他头上微微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嚅喏着想要找一些借口将这事儿糊弄过去。 坦戈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轻咳了一声道:“秦人们缺少人力。”他得意洋洋的望着索鲁。 “我是知道的很清楚的,在大陆北方有一座名叫绿岛的海港,被俘的族人会先在那里落脚,然后再乘上更大的船前往秦国的本土去。而且,那些族人并不是当做奴隶贩卖。他们会在为帝国服役三年后正式转成帝国平民。可以做官,可以经商。如果什么都不会做,秦大人们还会发给土地,让你安安稳稳当个农夫。” 他一言既出,顿时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一个酋长不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我们的王都还没有说话,你一个卑微的仆人插什么嘴?” 坦戈怒极,攥紧了拳头想要给这家伙一拳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身份多少有些见不得光。也只好忍气吞声的朝索鲁身后躲了躲,避开了酋长们的不善眼神。 被坦戈打了个岔,索鲁立时反应了过来。当下便将坦戈说的话又重新组织了一遍,复述出来。到底是身份不一样,话语的分量也不同。坦戈卖弄似的讲解没人会听,反而会遭到质疑。但同样的话从索鲁嘴里说出来之后,所有人都低头沉思了起来。开始权衡保持自由和投靠秦人的得与失。 索鲁见每个人都认真思考起来,知道自己的说辞已经有了成效。他的信心备受鼓舞,也不着急着现在就让酋长们表态。他抱着膀子,作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来。如此一来更让酋长们笃定相信,新王跟秦人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想到他的身份,酋长们就有些惶恐。普拉共人的王!这也意味着他无论走到哪一个部落都会受到族人的拥戴。今天这是一次机会,失去了也许就永远失去了。万一他离开了这儿去其他的部落那里,难保其他部落的酋长也会跟他们做出一样的选择。 在索鲁描绘的秦国世界里,秦人有钱,有势。他们这些人,连最低等的乡民都算不上。早加入,早受益。酋长们之中,已经有人打定了主意,打算跟着秦人和索鲁一条道走到黑。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芬里尔。矮小的酋长需要一个契机来改变他在众多酋长中的弱势地位。而突然空降在面前的索鲁和秦人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已经成功的走出了第一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那么接下来,就让这基础更加的牢固吧。 “我想好了!母亲河水涨就让它涨去吧。芬里尔族发誓追随索鲁陛下,承诺昨天的诺言。您的手臂指向何方,咱们就向那个方向前进!”瘦小的酋长激动的满脸黑红,他鼓着腮帮子得意的看了还在权衡的其他酋长们。 秦国看上去是一株参天大树,第一个上去拥抱的一定会有最好的收获。要是还能得到王的支持,那么芬里尔一族以后做到未来的普拉共王国第一大族也不是不可奢望的事情。 “马里兰族也愿意践行昨日的诺言!”一个健壮的酋长挑衅的看了芬里尔一眼,自傲的道。 “海伦索族也愿意……” “……” 有了第一个和第二个,剩下的事情几乎就是水到渠成了。索鲁让酋长们各自回营整军,准备向战场进发。自己则兴冲冲的一路跑到萧孟三人住着的帐篷里。只有萧孟一人在,另外一个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索鲁没多想,双膝一软跪在萧孟面前。 “大人!”索鲁操着生硬的秦话道:“所有的酋长都放弃了回乡的打算,准备向战场进发,与丧钟人开战!”自从投诚以来,他一直苦练秦语。终于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时刻,摆脱了如跗骨之蛆的坦戈,独立的与萧孟完成了语言交流。 “哦。”萧孟应了一声,用勉励的目光望了他一眼。“你做的很好,但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并不是马上上战场。而是要归整所有的部落,统计出我们有多少兵力。” 对于大规模战争而言,普拉共人的见识很浅薄。索鲁之前只是个最普通的部落民,更是对战争的知识一无所知。见萧孟不急着出发,唯恐等得时间久了酋长们再度反悔,急迫的起身,想要劝说几句,可是限于他糟糕的秦语素养,张了张嘴竟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萧孟。 萧孟读懂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大规模作战这种事情急不得。酋长们既然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么我们会让他们深切的认识到他们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督战教官和物资装备已经在路上了,最多到今天下午的时候,普拉共人的军团不会出现一个反悔退出的人。” “那又是为何?”不仅仅是索鲁,连坦戈都一头雾水的望着胸有成竹的少年。只不过萧孟却没心思去理会他们,只是摆着手命他们去做统计工作。 与此同时,中部森林南部边缘地带。距离盖亚卫城五秦里。一支百余人的秦军小队正在全速向卫城突进。走在前面带路的正是李云晓,而陪在他旁边的,则是个彪悍的青年军官。他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 “普拉共人也真能躲,我就有点纳闷儿了。他们躲在这里是准备怎么打我们的埋伏呢?” “打你们的埋伏是虚,放弃范特威塔,保存有生力量才是实。”李云晓侧头笑道:“这个常识,廖队正不会不清楚吧。” 这青年军官正是191卫远侦队的队正廖波。在得到了李云晓的报告后,一方面使用队中的大功率电台与绿岛联络,一方面整队向盖亚卫城进发。作为第一批入驻的督战教官,准备用最短的时间将普拉共人改造成一支可以一战的军团。 “一想到要教训这样一帮胆小鬼们上战场,我的脑袋就开始痛了。”廖波咕哝了一句,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李云晓的身上。“李老兄从前真的干过卫指挥?看不出啊。” “都是过去的事情。”李云晓哂然一笑,轻飘飘的将这件事情略过。“现在我已经不是军方的人了。卫指挥的生涯,也不过短短几年而已。没经历过实战,算是纸上谈兵吧。” 廖波见他并不愿意多说往事,也就不强逼着对方。反正这次这事儿,李云晓是向导兼普拉共人军团的临时总指挥。他这个督战教官头儿,还是要跟这位临时上司拉好关系的。没奈何,接到李云晓发来的电报后,孙铿那边也是临时抓瞎,抓到谁算谁。 指挥部方面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萧孟、谷雨、李云晓三个人居然收服了整整五万人的军团。萧孟的资历太浅,只能做个不错的策士官。唯一有带兵经验的就只有那个曾经的卫指挥李云晓了。 收到电报的时候,李云晓明显愣了愣。心中有点感动有点胆怯。感动的是孙铿的不拘一格,能够给予他最大的信任;胆怯的是他已经多年没有浸淫军务,突然被委以重任,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拿着电报沉吟了几秒钟,李云晓的第一个反应是摇了摇头。 “能不能让孙铿换个人选?” 廖波吃了一惊,这貌不惊人的汉子是什么来头。别人叫孙铿,总归要尊称一下。虽然院长他老人家不在乎这个,可这是礼数,也是尊重。可李云晓倒好,直呼其名。神色中还带着几分随意的表情,仿佛经年不见的好友。若不是两人容貌相差过大,廖波都要以为这人是院长失散在外的兄弟了。 第九十四章起来,歌唱!8 绿岛的回复很快就收到了。李云晓只能拿着委任电报苦笑着接下了这个差事。委任电报中向廖波简单介绍了任命理由,这也是为何在路上他会有此一问的缘故。 “我总觉得孙铿这任命多少有些草率。我毕竟接受的是现代化作战指挥,那是需要有热武器支持和士兵的服从性。但是那帮普拉共人用得是最原始的冷兵器,打仗就是满山坡放羊。能不拖后腿就是好的。”李云晓自嘲道,想起自己唯一一次作战指挥经验,不由得心底一阵悸动。 “纪律性交给我们。至于武器装备就不用我们操心了。据说院长那边正在准备一批装备空运过来,到时候肯定不会让这些土人拿着烧火棍上战场的。” 廖波不会知道,绿岛上为了这一句承诺花费了多大的努力。 秦历717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晴。帝国南部重镇绿岛。 南大陆攻略计划进入了第二阶段,突然出现的丧钟人打乱了孙铿和闫长顺的既定计划,也让远在帝都的赢晚和贺八方等人陷入了恐慌。幸好海兵队及时赶到,把丧钟人堵在坎达拉城附近。好消息接踵而至,第337卫已经连夜行军进入了中部森林,最多需要两天时间就能够抵达战场。 秦军在坎达拉城附近的防御战中占据着地势,有337卫和海兵队作为双保险来防御,无论如何都能够为其他秦军部队争取到一段宝贵的时间。而更好的消息则在早晨时传来,191卫远侦队向绿岛发来电报说,萧孟等人已经成功与大陆上的普拉共反叛军结成同盟,在大陆上的秦军兵力骤然增加到了十五万——这几乎是穿过星门入侵南大陆的丧钟人兵力的三倍。 乐观估计的话,也许用不到其他几个距离稍微远一些的卫参战。仅凭现有的三个卫再加上五万多普拉共人协同作战,就能够轻松的把那些丧钟人给消灭掉了。 但是在那之前,必须先要把这些处在原始时代末期的土人武装起来。这着实让孙铿大伤脑筋,随着帝国在南大陆开垦计划的进一步实施,势必会有越来越多的普拉共人加入到秦军作战序列中来。不仅仅是南大陆,在帝国的北方、西部地带,也会有大量的非秦裔部队整建制的加入进来。如何让这些兵员具有一定的作战能力,还要防止对方反噬这桩事,尤为重要。 当前帝国陆军的主要装备是秦九式和秦五式两种。秦九式是一种后装填单发步枪,射速稍慢但具有射程和威力优势;秦五式转轮步枪虽然能力稍逊,但其优势的射速一时让帝国统帅部对它难以割舍。至于其他步枪,生产线都已经改造,即使有存货也都存放在帝国本土,远水救不了近火。 村公所里,孙铿摆弄着透明的水杯。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疙瘩。把萧孟和谷雨都派出去之后,身边就只剩下了薛汉臣一人。围在桌边的还有齐大志和赵煦两人。孙铿不由得开始感叹,幸亏把安宁堡的一部分力量提前调遣过来。要不然光靠他自己,是没法子可想的。 “不如我们生产一款简易步枪怎么样!”站在门口的车善行举起手来,怯怯道。 “你一个车夫在这里瞎掺和什么。一边玩去!”薛汉臣窝在村公所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憋得直上火。见车善行插嘴,正愁没地方发泄。一股脑的把火气都撒在老实人头上。 “汉臣,让他说下去。”孙铿摆了摆手,让薛汉臣住嘴。目光悠悠注视着车善行道:“说说看,怎么个简易法?” “我们老家猎户,弄不着猎枪的时候,就会用铁管和火石绑一枝步枪出来。威力么……能打死兔子。射程也近。不过聊胜于无。”车善行想了想,又补充道:“可也比弓箭好用多了。” 车善行的这个法子肯定是不可行的。且不说那微乎其微的杀伤力,要知道蒙蒂斯已经将所有消息转告了他们,丧钟人的外皮特别厚实,这种类似于突火枪的原始热兵器对于他们而言,不过隔靴搔痒而已。 不过,这个思路倒是可行的。齐大志眉头一皱,“有办法了!” “说来听听。”孙铿知道他原来是兵工厂的工人,因缘巧合才当了兵。后来在绿岛上时,一直都没把本行给落下。 “秦九式步枪我研究过。那玩意儿难就难在枪管里有两条膛线。咱们手上没有拉制膛线的工具,所以才显得难造。不过,我们可以把膛线这一步工序去掉。也就是射程近了一点,跟秦五式也差不多少。”齐大志思忖着道。 孙铿点了点头,齐大志的这个方法倒是可行。恰巧绿岛上堆积的军用物资里,就有一批秦五式的枪管。秦五式的枪管搭配上秦九式的枪身部分,装配工作并不算太难,能把子弹发射出去就行。召集绿岛上的剩余人力干个几天几夜时间。应该也能把大军武装起来。再者,这样的武备比秦军在南大陆的部队装备相比,差了差不多一代。就算土人作乱,收拾起来也好控制。 想到了此处,孙铿也就不再犹豫了。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了几份命令,交给一旁等着的薛汉臣。 “拿着这个去找后勤部队长官,把秦五式枪管和秦九式的枪身各取出一万件来。同时向泉州分院那边发电,要那边也做好这种新型步枪的定型和实验工作。同时抓紧时间展开装配。”他目光转向齐大志,温声道:“召集工人的事情就交给你好了。岛上不是有不少失业的捕奴队成员么?给他们报酬的话,让他们做这项工作应该不难。” 两人领命去了,孙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赵煦在沙发角落里局促的坐着。师徒两人很少会这样闲适的呆着,相比之下,赵煦更加喜欢人造光源铺满房间的地下实验室,而不是温暖阳光洒满窗台的休闲场所。 “这个假期还算满意吗?”孙铿低声笑道:“不要再跟你义父抱怨,说我压榨你了。” “为院长效劳是学生的本分。”赵煦低着头不安道:“岂敢跟旁人抱怨?” 孙铿自然知道他是不会的,说这话不过是打趣而已。不过这呆头鹅怕是体会不到他的意思,所以场面也就这么冷着。 沉默了几分钟,赵煦忽然抬起头,有些忐忑的问道:“院长,我会在那个大陆上呆一辈子吗?” “怎么会?”孙铿哑然失笑道:“是谁给你灌输了这么荒谬的想法?是蒙德恩那老家伙?还是……” “不是义父……”赵煦吞吞吐吐道:“是学生的妻子。” 这次安宁堡部分骨干调遣出来,在南大陆上建设军研院分院的行动。蒙德恩不惜跟孙铿许下了很多“不平等条约”才说动孙铿答允赵煦携家带口一起出行。他也尽享天伦之乐,不过后果很惨重,差点失陷在南大陆没能回来。 不过,赵煦的妻儿是不会在这里久居的。也许是对未来的担忧,赵煦的妻子对于飞的越来越远,站得越来越高的丈夫越发不放心起来。吹了好久的枕边风,终于鼓动赵煦向孙铿提出了这个问题。 赵煦的妻子只是咸阳城中小门小户的人家,见识不广。有这样的担忧也无可厚非。孙铿只觉好笑,便宽慰道:“最多让你在南大陆呆一年时间。时候到了就放你回去。我已经跟淼夫商量好了,以后安宁堡要跟南大陆军分院建立联动机制。每一位教员,每一届学员都要到这里来进修。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未来南大陆将是咱们重要的战略要地,数以千万计的秦人要在这里生息繁衍。没有一所历史久远、学科丰富的学院坐镇怎么行?” 赵煦听了回答,这才放心。低着头想心事,浑然没有发觉孙铿温和笑容背后隐藏着的深深忧色。这是表面上的原因,也是最基本的原因。然而更深层次的理由却不得对外人所知。 在南大陆建设分院的真实原因,只有章淼夫和他两人知道。最终的战役一定会到来。而在那之前,如果能够把传承了几千年的人类文明也保存下来,对于帝国乃至人类的未来至关重要。 就算本土打成一片白地,南大陆上也有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这就是处于最高机密的“人类保全计划”。当然,目前而言,这个计划的制定者和实施者只有章淼夫和孙铿两个。他已经计划在合适恰当的时候,从他的学生中挑选一批人来,担任后续的人选。但那是很久远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而言,还是要继续攀升科技,保持对深渊族人的科技压制就好了。最终的战争是很久远以后的事情,久远到赵煦不提,孙铿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地步。 “去玩吧。”孙铿朝他的学生摆了摆手,笑眯眯道:“别跟我在这房间里虚度青春了。多跟大志亲近亲近,再过一段时间,你们想见都见不着了。” “大志啊……”赵煦惆怅的叹了一口气,他能明显的体会到,这次重逢,大志跟他的关系疏远了很多。两个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已经快要与路人相类了。 第九十五章起来,歌唱!9 赵煦在孙铿关于蓝星地理的教学中知道,绿岛因为地处赤道附近,因而没有四季的明显区别。尽管已经是十一月,咸阳这时候已经要穿上厚重的棉衣。而在绿岛这里,却依然还是短裤外加短袖上衣的短打扮。 从村公所出来,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自从南大陆攻略行动开始之后,绿岛总督府周边的街道都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除了原住民,街上所有的房间里已经住满了军人。 想了想,赵煦觉得还是应该先回住所一趟。吃点午饭,顺便把好消息告诉妻子。也好让她放心。妻子以为他会在南大陆呆一辈子都不会回去,已经忧心忡忡了好些天。就算带着孩子们去海滩上玩耍的时候,也只是强颜欢笑。有时候他还会看见她独自在房间里偷偷饮泣,不管如何,都不能让她再为自己牵挂了。 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亲热却陌生的招呼。 “这不是煦哥吗?要到哪儿去?” 赵煦闻声回头,却看见一个有些面善却怎么也也想不起名字的当地年轻人朝他走来。他在绿岛上的熟人稀少,除了齐大志之外,就几乎找不到认识的人了。这人自己一定是见过的,否则不会喊出自己的名字。可到底从哪儿见过,任凭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来。 见赵煦一副记忆力缺失的窘迫情况,那年轻人也不恼怒,笑盈盈道:“煦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大志哥的副手,华子啊!当天您来的时候,我们曾经在总督府酒宴上见过面的。” 赵煦听他叫的亲切,立刻便知晓了这必是齐大志的亲信无疑。因为他对好友了解的很清楚,那家伙外壳厚重,内里却柔软的仿佛棉絮。只有真正被他接纳了的人,才有资格称呼他为兄长。依稀记得两人都曾是工人的时候,有一次一个不相熟的家伙在外乱称呼,结果被他知道后,立时疾言厉色的与那人撇清了关系。大志对于友情的悭吝脾性,由此可见一斑。 知晓了这层关系,赵煦立时便放下了戒心。听他一口一个“大志哥”喊得亲热,不由得心都有点痛。心想当日要是随他一起去参军,怕也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两人关系恐怕一如往日一般亲热。 华子察言观色,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在齐大志的私人办公室里,他曾经见过这年轻人的银版相片。齐大志每每一人独处之时,总是把那相片放在手里摩挲。他也曾好奇的问起,齐大志总是不悦。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存着什么恩怨,以至于形同路人,暗中却在彼此痛楚。 他知机的闭上了嘴巴,顾左右而言他道:“煦子哥这是准备去哪里?若是无事,正好我可以相陪。不如带了嫂嫂和孩儿们,出来玩耍。绿岛上好玩的去处不多,刚好我也知道几处。放心,一定能让哥哥尽兴。” 赵煦想了想,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你是大志的副手,大志最近会很忙,你也没时间跟我玩耍。海滩很近的,我和家人一起去玩就可以了。” “大志哥最近闲的很,怎么会忙?”华子干笑道:“港口进进出出的都是军舰,一条商船都没有。他可算是最近最悠闲的人了。” “那是你不知道。”赵煦道:“院长刚刚给他交办了任务,让他限期装配一万枝步枪,好送到前线去。时间紧,任务重,人手少。我估计这会儿他正在挠头呢。” “这是真的?”华子心中一动,急迫的问道。 “哪能有假?”赵煦朝他摆了摆手道:“你快去帮他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挥手告别。华子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伪装出来的热情笑容消失,脸上露出一丝狂喜的神色。 “真是瞌睡时候有人送来枕头。得来全不费功夫。”华子低声自语了一句,也不急着回家,转身朝总督府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近那儿,他就嗅到了一丝紧张的空气。因为军方接管了绿岛的所有事务,已经休假在家很久的吏员们都出现在了总督府门前的大院里。看见华子朝他们缓步走来,连忙纷纷上来问好。 华子皱眉问道:“怎么,休假提前结束了?” 一个吏员苦笑道:“谢村正尽拿咱们开玩笑。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齐村正召集我们,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交代。这不,我家里刚刚来了客人,也把客人丢在家赶来了。” 华子摸了摸鼻子,心中忖思着赵煦告诉自己的事情应该八九不离十。他按捺住狂喜、紧张的心情又跟吏员们寒暄了几句,便径直走向总督府的大门。站在门口执勤的民兵看见他,连忙举枪敬礼。华子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示意,推开门走了进去。 海军部的高级军官们早已经在登陆日的第一天便离开了总督府,海军部所属的工兵人员在鹰嘴崖那里修建了一幢全新的总部。水泥还没有干,总长闫长顺就迫不及待的住了进去。据他说,在那里的风光更好。每天都能看到与暗礁搏击的海浪,就能深刻的体会到帝国海军的魂魄在心中发出共鸣。 无论如何,海军部终于把全须全尾的总督府交还给了齐大志。军官们临走之前,还体贴的帮他们打扫了房间。所有的房间都空荡荡的,桌椅和装饰品都不翼而飞,片纸都没有给总督府吏员们留下。 沿着楼梯直上顶楼,房顶的大办公室里,齐大志正坐在办公桌前皱眉凝思。总算军官们维护了这位总督的尊严,并没有征用他的房间里的私人设施。 听见脚步声传来,齐大志抬头便看见了华子朝他走来。“你终于想通了?”他淡淡问道。 “大志哥,我错了。”华子低下脑袋,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真实的想法。“路上遇见了赵煦,听说了你有事情。第一时间就赶回来。我想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你来得正好。”齐大志这会儿没时间跟他蘑菇,见他认错也就不再追究他这段时间疏懒的行为。将面前的任务单推到华子面前道:“既然你已经知晓了,我也就废话不多说。最短时间,找到最得力的人手。能做到吗?” “能。”华子点头沉稳的道:“村民们可以帮忙,还有岛上流落了不少流浪枪手,他们对于武器很熟悉,装配应该不成问题。如果人手再不够,我们也可以征用一些普拉共人——都是用熟了的奴隶,忠诚度方面的问题不用担心。” “很好。”齐大志也是打着这些普拉共人的主意,听他为奴隶们背书,也点头道:“那就把吏员们都召唤进来吧,现在就要开始行动。院长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必须要把这些武器全部装配好,装进飞艇的货舱里。” “三天时间足够了。”华子沉吟道:“村民和奴隶不用担心酬劳的问题,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些流浪枪手。没有足够的金币,怕是没办法喂饱他们的。不过,大志哥您不用担心,我准备拿出一些家产来帮您。” 华子的富有,在绿岛上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跟疏于敛财的齐大志不同,这位年轻的副村正似乎天生就有经营的头脑。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已经是南洋上小有名气的富豪。他既然这么说,齐大志也就不那么担心资金问题了。重重拍打着他的肩膀道:“这件事情不会让你白忙活的。我会告诉院长,让他为你支付一些补偿。这件事情对于最后的南大陆攻略战也有着很大的牵连,如果做得好了,弄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也不是不可能。好好干!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华子嘴角勾出一丝微笑,“一定会的。事不宜迟,我这就把吏员们都喊进来。早一分钟行动,咱们就多一点装配的时间。我去喊人了。”说着,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齐大志望着年轻人的背影,感慨万千的叹了一口气。能够得到华子的助力,确实为他减轻了不少负担。接到的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企及的了。 绿岛总督府吏员的行动效率很高,三个小时后,正式的装配工作已经开始了。南大洋起降场的空地上,聚集了上千名劳动力。齐大志也穿着一身朴素的工装,站在人群里。 一个吏员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着急道:“怎么运输配件的车队还不来?多耽搁一点时间,对咱们来说损失的可是金灿灿的钱啊!”说着,他斜睨着旁边的人群,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 “这帮天杀的吸血鬼,居然要咱们按小时给他们计费。只能感叹岛上的气候太好,没饿死这帮狗日的。”另一个吏员恨恨道。 “也就是谢村正财大气粗,不怕这帮孙子的勒索。还得多谢了他才是。”最开始那吏员赞了一句,他的观点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华子听到了吏员群里对自己的赞叹之声,忍不住微微得意。想着这样的生活倒也不错,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是一枝朝着靶心飞去的箭矢,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 第九十六章起来,歌唱!10 “来了,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喊,所有人顿时翘首朝大路的方向看去。只见蜿蜒的道路上,几十辆各式马车甚至包括人力车列队而来,不多时,便到了众人面前。一个英武的军官从打头的一辆马车上下来,擦着满头的汗珠子道:“齐村正在哪里?薛某已经带着配件来了。”来人正是被孙铿打发去了辎重站的薛汉臣,能把这些装备运来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绿岛毕竟是个规模很小的岛屿,跟其他诸如千镜岛等大岛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的距离。薛汉臣忙前忙后,几乎征用了岛上所有的马车都没办法把配件一一运来,不得已又驱使了几百个普拉共人用人力车帮忙,才算堪堪把任务完成。 齐大志越众而出,朝薛汉臣拱了拱手道:“多谢薛侍从官。这就开始装配工作。薛侍从官是要回去复命吗?” 薛汉臣摇了摇头道:“我就在这儿盯着。图纸我带来了,你着人分发到每一个小组里去。千万别装错了,可是会出人命的。” “这我晓得。”齐大志点点头道:“我在参军以前就是枪匠,知道这里面的厉害。秦五式和秦九式基本上能做到零部件通用,装配起来也不算太难。我已经将装配的法子都写在纸上,让吏员们教给那些人了。这就去领装备开工。” “你一定得抓紧时间!”薛汉臣叮嘱了一句,道:“从泉州过来的飞艇最多三天时间就能到这儿,那边负责阻击的海兵队也最多能支撑三天的时间。耽误了日期,责任重大。” “我之前也是海兵队的一员。袍泽有难,我是义不容辞的。”齐大志正色道:“你放心,一定不会耽误的。”说着,他一把撸起袖子,加入到了搬运装备的人群中。 华子混在人群里,也跟着搬了几件。粗粝的木箱不多时就让他的两只手掌火辣辣的疼痛。退到人群外面一看,只见掌心中钉了几根木刺。一边叹着气,一边退到一边把手里的刺都给挑出来。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吃苦耐劳的年轻渔民,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的皮肤变得愈加娇嫩。他一眼不眨的凝望着不远处依然在劳动的齐大志,似乎时光的烙印并没有打在他的身上。酷烈的阳光照射下,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泛着油光。 “收买人心。”华子咧了咧嘴,不屑的扭转过头去。 一箱零件的重量差不多有一百斤那么重,加之棱角分明,搬运起来着实费力。就算齐大志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这么高强度的体力消耗。连着搬了十几个木箱之后,步履变得沉重起来。正当他咬牙苦苦支撑的时候,忽然感觉肩上一轻。转头望去,见赵煦帮他搬起了木箱一角,朝他露出一丝微笑。 两人合力把木箱抬到一个装配小组跟前,赵煦将一条汗巾递到他手上,一瞬间,齐大志有了一种回到当年在兵工厂里的感觉。那时他们贫穷而单纯,单纯的仿佛一张白纸上只写下了友谊两个字。他接过汗巾,擦着身上的汗渍。随口冷淡的道:“你不去做学问,怎么跑到这儿来凑热闹?” “我哪是什么做学问的?”赵煦自嘲道:“不过是老师的苦力罢了。老师在哪儿,我也肯定要在哪儿的。”说着,他偷偷的朝远处呶了呶嘴。齐大志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孙铿也到了起降场边。穿着一身没佩戴任何衔级的半旧军装,毫不作伪的坐在一只木箱上。他正拿着一枝步枪装配,样子像极了兵工厂里出来的资深技工。 “帝国有多少人巴不得他赶快死,你会不知道?你作为他的学生,怎么不把他拖回去!”齐大志心里一阵担忧,连忙偷偷打量着四周的动静。对赵煦也是不假辞色的训斥了几句。 赵煦抽了抽鼻子,似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垂着头心虚道:“我也没办法。老师的倔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动的。” 齐大志心里好没来由的一软,口气也软了下来。“好了好了,老大不小的岁数了,一点都没有长大的样子。”说这话时,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那年他们如此的年轻,同一天进厂,同一个月成婚,同一年有了孩子……一起做工,一起去市场买菜,连家都安在了一起。那时候,他有什么东西都愿意跟他一起分享。他常常回想,如果那年没有从军,就在厂里呆着。会是什么光景?巧儿也不会离开,他也不会知道那个永远都不能吐露的真相吧。 然而时光不能回转,当年的挚友,如今已经变成了这样一副尴尬的样子。 心中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的看见了孙铿抬头正朝着他们微笑招手。他忍不住攀着赵煦的肩膀,温声道:“院长在叫我们,一起过去吧。” 温暖的手臂搭在肩膀上,赵煦抬头恰好看见挚友熟悉的面庞。他一时间有些痴了,重重点点头道:“好!” 两人攀着肩,朝孙铿走来。孙铿嘴角微微露出笑容,转头朝某人低声道:“感觉如何?” 蒙德恩低头和一枝步枪作着“殊死搏斗”,一个不小心,零件崩飞了出去。他忿忿将步枪丢在脚下,佯怒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哦。”孙铿见他作色,嘴角笑意更是明显。“我把你儿子教导成了英才,反倒埋怨我起来。算了,我不教了。” “别啊!”蒙德恩道:“你教他的东西不错。可不能半途而废了。我很欣慰,到底是我的种。果然比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强上许多。” 孙铿听他借着夸耀自己,实则却在说他儿子的好处。“我发现你越来越有人味儿了。现在的我更加好奇,赵煦的生母到底是谁。当年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如此重视你们的后代。” 蒙德恩别有深意的看着他,“你想听?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我都懒得提。就把他的养父母当成他的亲生父母吧,我现在是他义父,义父!” 孙铿还想多打趣他几句,只不过这时候赵煦和齐大志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也只能把挑起了的话头收了回去。随意踢了脚下的木箱一脚,道:“帮帮你义父,这位老先生今天就是混饭吃来着。我们可是说好了,完不成任务的没饭供应。” 赵煦见蒙德恩脚下散着一地的零件,又看见义父一脸沮丧的表情。忍不住蹲下身帮他把零件整理好,一边装枪一边为义父鸣不平道:“义父是文化教员,他可不会装这种武器。老师你这是刁难他。” 孙铿撇嘴道:“你们爷俩儿欺负我孩子还没长大是不是?我可告诉你,以后等他们长大了,可有你好受的。我准备让他当你的学生。” “这……”赵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他停止了动作,怔怔道:“不太妥吧……我是您的学生,而且我才疏学浅,怎么能当小侯爷的老师?” “我肚子里能教人的东西,你差不多都学会了。这个老师你不当谁当?”孙铿笑着望向一旁站着的齐大志,“作为他的好朋友,你是最了解他的。你说是不是?” 齐大志点头道:“煦子是能当教师的好料子。” “你看,你看……”孙铿摊了摊手,朝赵煦笑道。 赵煦忽然明白了孙铿的深意。教授小侯爷也许是临时起意,但为了恢复他们之间的友谊却是用心良苦。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为老师做牛做马了那么许久,也不是那么辛苦的事情。他望着齐大志,低声喃喃道:“大志哥……怕是不会认我这个朋友了。” “哦?”孙铿将信将疑的望着齐大志。 齐大志被他凌厉的目光盯得鼻尖冒汗,低头道:“怎么会?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该放下的我都已经放下。” “那就拉拉勾,重新做回好朋友吧。”孙铿笑眯眯道,似乎童性大发。 只是蒙德恩好没来由的冷笑了一声,低着头帮赵煦整理零件,没有理会三人。 齐大志红着脸跟赵煦在孙铿面前拉钩,依稀又想起了当年一起勾肩搭背的时光。他叹了口气,望向好友真切的笑颜,心中自语道:“院长都不在乎的事情,我又何必念念不忘?是该放下了。” 装配好的步枪被整齐的码放在崭新的箱子里,力工为箱盖敲上钉子,堆放整齐等待着飞艇的到来。放下手里工作的孙铿和齐大志在起降场边缘随意走着,落后了半步的齐大志总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道:“院长,您为什么让我跟煦子重归于好?难道我们的友情就那么重要?” 孙铿笑了笑,知道齐大志是个直人,心里有事情绝对忍不住会问出来。他找了一个木箱坐了下来,指了指旁边,示意对方坐下。遥遥望着父子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淡淡道:“今天,在这里知道这秘密的人只有你我。我想问问你,对于你这位朋友,你怎么看?” “如果不想他的身份,他是个正直而且善良的人。”齐大志如实回答道。 “对啊。正直而善良。”孙铿点了点头。“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白白披了一张人皮,骨子里却能坏出油来。而赵煦呢,虽然是个人魔,却永远都正直而善良。无论何时何地,都为他人着想。种族之间的隔阂……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个问题,齐大志答不出来。他张了张嘴,困惑道:“可是我不明白,这又跟我和煦子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孙铿微笑的望着他,眼中却严厉无比。“环境影响人。如果他身边都是善良的人,他每天遇见的事情都是积极乐观的事情,那么这个人也能变得开朗起来。他的体内不管流动着什么样的血液,但他的心永远都在阳光下,容不得半分阴影。你明白了吗?” “似乎有些明白了。”齐大志懵懵懂懂道。 “你不明白。”孙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朝远处走去。齐大志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他有些孤单。 第九十七章起来,歌唱!11 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了,华子的家里依然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倒不是家主人掏空了所有的家产劳军,以至于连买灯油的钱都拿不出。而是在黑暗之中,掩藏着一些不敢见人的秘密。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身影闪了进来。“老板,我回来了。”黑暗中,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回来就好。有什么收获吗?”华子的声音在屋角响了起来,那人这才发现,原来房间里早已经坐满了人。 “东西都拿到手了,我把它们放在了一个妥善的地方。”那人快速答道。 “那就好,咱们这就出发吧。注意不要给人看见,今天晚上多费些力气,就辛苦你们了。”华子划燃了一根火柴,照亮了房间里一张张面孔。 一行人做贼似的从华子家的豪宅里溜了出来,借着远处港口漏过来的微弱灯光,朝后山走去。华子落在最后,警惕的朝四周望了一眼。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放心的跟了过去。 密林中的空地上,摆着七零八落的零件。这里距离起降场并不远,华子招募的手下们就是利用短暂离开的机会,蚂蚁搬家似的从士兵眼皮子底下把零件带了来。 空地边缘,早已经搭起了一座简易帐篷,这样的林间小屋很是常见,村民们早已经对它是见怪不怪了。华子径自走进帐篷里,点亮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马灯。昏黄的灯光照耀下,一把锉刀和几个组装好的枪身胡乱堆在地上。 “这是在做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枪身上都有编号,小的这么做是准备让他们找不到来源。”一个满口黄牙的流浪枪手谄媚的朝着他的老板笑了笑,解释道。 “那就去做吧。”华子释然的点了点头,倚在树干上微微阖上眼睛。“我休息一会儿,你们可不要偷懒。” “老板……”那流浪枪手却并不立刻开始做工,而是期期艾艾的问道:“咱们今天在广场上看见了那个人,为什么不就地做掉他呢?”他自信的笑了笑,道:“他没有带一个护卫,杀起来应该很轻松才是。” “不那样做是因为我还没活够。”华子睁开眼睛,冷冷道:“人死了,有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 “老板说得是。”流浪枪手讪讪道。 华子知道他并不信服,于是又道:“你看不到,并不是没有存在。那个人的护卫,岂是能让我们看到的低级存在?我可告诉你,在最终行动来临之前,谁也不可轻举妄动。坏了我的大事,小心我让你全家人都不得好死。”说这话时,面露狰狞之色。 流浪枪手浑然没发觉自家老板竟然还有如此阴森可怖的一面,哆嗦了一下,立刻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华子很满意他的表现,收敛起狞恶的表情,重新阖上双眼道:“我歇一会儿,天亮了以后叫我起来。” 在华子与人抓紧准备的同时,飞艇起降场上的装配工作仍然没有停止。留下来的人都发了双份奖金,马车、人力车源源不断的将材料从附近的辎重仓库运来,人们用双手组装起一杆杆的步枪。 孙铿擦了一把汗,满意的看着这一整晚自己的成果。轻笑一声道:“不错,手艺还没有落下。”他的面前摆了十枝步枪。而薛汉臣的面前也有七枝。车善行最是利落,一个人一整晚的忙碌,竟然已经装配了满满一箱。他斜眼看着薛汉臣,发出一声微弱的嗤笑。两人一直在暗中较劲,显然老车已经成了今夜的胜利者。 薛汉臣哂然一笑,并不把这微不足道的小小失败放在心上。倒是对孙铿的成果感兴趣,听见对方感慨,笑嘻嘻道:“院长之前在兵工厂做过事?” 孙铿眨了眨眼睛,“只是个小作坊。” “哦?”薛汉臣不明所以的望着他,明亮汽灯照耀下,他发现自家长官的脸色显出不太健康的青灰。常年熬夜的家伙大多是这个脸色,相比之下,孙铿这种脸色还算好的。 “往事太过遥远,我都有些想不起来了。”孙铿笑了笑道:“不提也罢。” 他不想讲,自然也没人敢追问。薛汉臣招了招手,命旁边等候的后勤兵把组装好的枪收走。后勤兵倒是殷勤,很快抬来了两个大箱子,稀里哗啦倒了满地。 “院长累了,我陪他到处走走。”薛汉臣坏笑着站起身来,重重的拍着车善行的肩膀道:“老车你就能者多劳吧。” 车善行看着满地零件,表情发苦。“薛长官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老车也是为帝国出过力的!这……这怕是要累死!” “调皮!”薛汉臣板起脸来,“这是命令。”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肩膀上银光熠熠的衔志。 官大一级压死人……有时候也能把人累死。车善行认命似的低下头,跟零件较劲去了。薛汉臣陪着孙铿走到后勤部为工人们准备的休息室,捡了一张干净的方桌坐下。 一个勤务兵走过来,望着两人道:“两位要来点夜宵吗?” 岛上的海军部军官为这次行动提供了最大的保障,看来并不是虚言。孙铿如是想到,连战舰上的那一套都搬出来了,真佩服闫长顺总长的奇特思维。 “两杯清水。”薛汉臣抢先道:“虽然我知道这种情况下喝一点酒更能消除疲劳,但为了您的健康着想……长公主殿下有严令不许您喝酒的。” “好吧。”孙铿无奈的接受了这种安排。他愈发感觉自己的不自由,在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之后,更大的不自由又重新把他套在圈子里。这实在是个难以解开的套索,他拼命摆脱,却又乐在其中。 “不过,如果您愿意跟我讲一讲往事的话,也许会有酒,而且是不错的酒。”薛汉臣摸出怀里的瓶子,朝着孙铿晃了晃。像拿着棒棒糖引诱小女孩的怪蜀黍。 “保密条例……”孙铿面对诱惑,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不在乎。”薛汉臣毫不犹豫的回答。“您不想想,在您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背着一身的秘密?” “好吧。”孙铿指了指自己的杯子,示意他往清水里加上一点酒。“如果是个漂亮女人,我兴许会有兴趣跟她讲一讲我的过去。但……” 薛汉臣脸上笑容凝固,“您的要求可真多,美人儿是有的,可惜她躲着不肯出来见你。您不能把问题都丢在我身上。” “你想听故事,我有故事。”孙铿耐人寻味的笑了笑,托着下巴道:“你有酒,为什么就不给我变出个女人?” 薛汉臣苦着脸笑了笑,“那位姑奶奶我可不敢变出来。就算我全力出手,也未必能敌得过她。有酒有故事,就得了。做人可不能得陇望蜀。” “说得也是。”孙铿点头同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被水稀释的淡酒,悠悠道:“你想知道,我曾经做工的那个小作坊的故事?” “对于您的过往,我全都想要了解。”薛汉臣晃了晃已经半空的酒壶,“可惜,酒就只有这么多了。就听听小作坊的事情吧。”他的话音刚落,手中就感觉一空。抬头愕然望去,只见狐九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侧,俏脸微寒,歪着头望他。 薛汉臣干笑,“酒和美人都已经有了,完美。”说罢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样子引人发噱。然而狐九重却似不懂他的委屈,歪了歪头,两个彪形大汉便从帐篷外走了进来。 “请吧。”两条如同松枝一般粗壮的手臂横在薛汉臣面前。 “别动手!”薛汉臣高举双手讨饶道:“我是和平主义者!我自己走。”说着哀怨的看了狐九重手中的酒壶一眼,“那是我好朋友的遗物,麻烦您善待它。” “废话可真多。”狐九重清冷的笑了笑,下一秒,薛汉臣人已经横着从帐篷里飞了出去,落进密林中,惊起一群夜宿的鸟雀。 孙铿似乎没发现身边的听众已经换人,依旧眯着眼睛端杯细品杯中味道寡淡的水酒。 密林中,薛汉臣呻吟了一声,翻了个身坐起来。“妈的好疼!”他揉着胳膊自语道:“这妞大概是记仇的!还记得上次我调侃她的事情……” 一张虬髯的大脸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不到三公分的地方,惊得薛汉臣从地上弹了起来。“哪儿来的粗汉!我……我告诉你,我手里可是有家伙事儿的!” “早就想试试你的身手,既然送上门来,就得好好讨教讨教了。”大汉捏着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狞笑道:“某名梁大珠,特侦十一下属第二小队队正。” “能不动手就不要动手,我是和平主义者。”薛汉臣两手乱摇道:“你们去试试林光一,那小子可比我厉害多了。” “头儿说得不错,你的废话可真多!”梁大珠可不听他的絮叨,一拳挥击而出,林地中顿时一阵飞沙走石。 几分钟后,梁大珠喘着粗气停止了进攻。薛汉臣依旧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笑眯眯道:“我可以走了吗?或者你们请我喝酒?” 林中又闪出一个矮小的身影,与梁大珠并肩站在一起。他长揖到底,尖声道:“某名林摘星,特侦十一下属第三小队队正。请赐教。” 薛汉臣闻言冷汗大冒,“特侦十一这是要拿小爷当练功靶子是吗?失陪了各位,有这时间不如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说罢转身就走。 林摘星和梁大珠对视了一眼,同声道:“并肩子上!” 两人齐出,犹如两条矫健的灰龙,将薛汉臣包绕在其中。 第九十八章起来,歌唱!12 孙铿依旧端着酒杯,酒味都跑光了,还浑然不察。若不是他一直目光炯炯的望着狐九重,她都以为对方坐着都已经睡着了。 “酒已经有了,美人也在。”狐九重托着腮,柔声道:“我想听故事。” “换了个听众,多少我也有点心情了。”孙铿微笑,一口将杯中没甚味道的水酒饮尽。 “小作坊的事情,大概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三两年时候的事。”他思索着道:“那时候我在那颗遥远的星球上,跟抵抗组织的同志们一起,为了干掉一个很残暴的看守。他是那座星球上唯一的高等级生物,也是我们的噩梦……” 林中激斗仍在继续,林摘星与梁大珠两人联手,依旧不能占据上风。薛汉臣兀自有暇轻笑道:“我知道你们啥意思,不就不想让我听故事吗?今天把你们都打翻了捆起来,看谁还能阻止我!” 不远处,一个面容沉静的中年汉子望着处于下风的两人,微微摇了摇头。此人正是夏八方,他领着一个小小的孩童,从开始时就站在那里,无声的观看着这场激斗。 “夏叔,您为什么摇头。难道梁大哥和摘星叔会输?”那个穿着没有衔志军服的孩童,用清脆的童声问道。他脑袋顶上支棱着一对毛茸茸的尖耳,嫩白如玉的脸蛋上,翘着几根金黄的胡须——这是猫人一族度过童年阶段,走向成熟的象征。一年多的时间,宝儿已经熟稔了秦话。若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一定想不到他竟然不是秦人,甚至连人类都不是。 中年汉子低头望着他。“一定会输的,没有任何悬念。把你带出来看这场打斗,是要你好好学学。看别人是如何战斗的。不要老想着用本能作战,那样迟早会吃大亏的。遇上这样的敌手,你绝对连一刻钟都熬不过。” “孙大叔身边的卫士,竟然有如此厉害。”宝儿赞叹道:“那卡蒂阿姨呢?是不是一样的厉害。”小家伙掌握的词汇量还是太少,对于身手高超的人,只能用一个“厉害”来形容。 夏八方笑了笑,摸着宝儿的脑袋道:“再厉害的人,受了伤也是要死的。我要下场了,你在一旁好好看着。这个人,是个顶好的老师。在我们落败之前,一定要把该学的都学会。知道吗?” “宝儿谨记。”孩童话音刚落,夏八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形如鬼魅一般,倏地出现在薛汉臣的面前。伸臂架住了薛汉臣击出的手掌,将两个已经左支右拙的同伴从绝地中救了出来。 “又来一个。”薛汉臣脸色凝重起来,冷笑道:“特侦十一这是在搞什么花样?先声明,没好处的事情我可不做。” “上次的酒还没有喝完,你就跑掉了。”夏八方沉声道:“这次打过之后,一定要一醉方休。” 薛汉臣轻轻吸了吸鼻子,“有阴谋的味道。老夏,连你也跟他们胡闹起来了。你们三个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就试试看吧。”夏八方不为所动,歪了歪头。梁大珠和林摘星两人爆喝一声,三人齐齐抢攻而来。 …… 甘冽清甜的蔗酒与山泉水兑在一起,酒味被冲淡到了极致,甘蔗的甜香却保留了下来。孙铿脸色红润起来,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那件大事儿,真的被我们做成了。我补了最后一枪,然后把那个看守抬起来丢进焚化炉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查不到看守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也强行把事情给忘记,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困难。但凡高级生物,受了致命的伤,一定会死的。人一样,深渊里的魔物也一样,那颗星球上的高等级文明生物也是一样的。” “但你说过假死的事情。”狐九重打断了他的话。 孙铿苦笑,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这丫头。“假死的状况也同样存在,但那是非常稀罕的情形。根据你的转述,我可以判断出来。卡蒂已经死了。没有任何的悬念。” “那样对于萧显岂不是太残忍?他还在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却不知道他的爱人早已经与北方的河水融为一体。” “对于那场悲剧,我只能感到很抱歉。”孙铿淡淡道:“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必然有无数的牺牲。你的,我的,他们的……”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已经有些醺醺然。“还是那个问题,我们之间必然的分歧。对于已经发生了的和即将发生的牺牲,我丝毫不感到后悔。” “你真是个自私鬼。”狐九重寒着脸道。 孙铿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头顶。“你会明白的,那是个多么恐怖的存在。”他摇了摇空杯子,示意她给自己倒满酒。 “故事已经听完了,现在该去休息了。明天又是美妙的一天,去完成你我应该完成的使命吧。” 深夜,两个醉醺醺的酒鬼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行走。 “啊!混蛋的特侦十一。”薛汉臣揽着人事不省的孙铿,愤怒的低声咆哮着。“把人灌醉了就跑没影儿了,头儿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她活该单身一辈子。嗝……” “是啊。”孙铿迷蒙中,回答了一句。 “孙铿你这混蛋!” “是啊。” “这醉鬼没救了。”薛汉臣掩住脑门,重重将自己的长官丢在床上。 “是啊。” 在进入深层睡眠的一刹那,孙铿猛然听到了一个令他警惕的声音。 “memoro estas legata……” “……” “datumoj al?utita finita ……” “……” 他冷笑了一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三天后,从泉州起飞的飞艇如约而至。巨大的艇身遮挡住了炽烈的阳光,如同一片云从人们头顶上飘过。 在地面人员的引导下,飞艇徐徐降落在起降场上。绿岛的村民们见识了一场人与机械的角力,最终以人类的胜利而告终。这些庞然大物们停靠在地面上,蚌式舱门打开,从艇舱里走出一个身穿军服的中年人。他看见站在人群中的孙铿,忙整了整衣冠,走了过来。 “院长。吕琛率特遣艇队前来报到。第二分队已经在路上,明天这个时候将会准时抵达。”吕琛敬了一礼,华贵的军礼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孙铿颔首微笑道:“空军司令实在不需要这么身体力行。你需要培养更多的艇长,让他们去征服天空。” “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吕琛正色道:“这次过来,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转告您。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离开了人群,走到僻静的地方。 “有什么事情就说罢。”孙铿端详着吕琛的表情,猜度着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兄弟行动于七天前在咸阳完成了第一阶段。取得了重大成功。”尽管已经确定了周围环境的安全性,吕琛还是情不自禁的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到了极致。 孙铿舒了一口气,面露喜色道:“真的?!第一个人是谁?” “是何虎子。”吕琛道:“临行之前,淼夫院长已经在草拟一份嘉奖通告了。他让我询问您,对于下一步行动是否扩大现有的规模?” “都是成熟的技术,没有必要畏手畏脚的。”孙铿低声道:“让淼夫放手去干,不要拘泥于最初的计划书。如果能够完成跨越式的发展,那对于帝国乃至人类阵营而言,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 吕琛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作为最初计划的制定者之一,他对于孙铿的看法非常认同。但一想起章淼夫的谨慎,忍不住皱眉道:“但我认为淼夫院长还是太过于小心了。他还提起那次事件,用来反驳我的建议。” 孙铿叹了一声,章淼夫行事太稳重了。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们不会承受过大的损失,坏处么……自然就是容易被困难吓倒裹足不前。 “告诉他,不要太过担心损失。没有损失哪有进步?让他推行死亡名额制度。每个实验周期,我允许有一些苗子夭折。” “都是千辛万苦从人群里挑出来的,死在这样的行动里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吕琛想不到孙铿如此激进,忍不住结结巴巴劝阻道。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两个长官一个像冰,一个像火。偏偏却能如此相融。他这个做下属的就不那么好受了,好不盼望那个行动赶快结束。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得重感冒了。 “无妨。”孙铿摆手道:“原话转达给他就行。我们需要一些人作出牺牲。包括何虎子在内,不要呵护太过。任何人的牺牲,我们都得能承受的起。” “好……好吧。”吕琛已经能够预想到了这次回去之后将要面对的“血雨腥风”,迟疑的答应下来。他有些不想回到安宁堡,如果这任务再能多持续一段时间就好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着。 三个小时后,在绿岛做短暂停留的艇队装满了货物。加满了氢气之后,重新升上碧空,朝着南方飞去。在大海上航行,与陆地上不同。没有明确的地标物,飞行器很容易就迷失在海天一色中。所幸他们已经携带了完备的海图,而且,海面上络绎不绝的战船也能够为他们提供出最明显的航标。 第九十九章起来,歌唱!13 秦历717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多云。南大陆坎达拉城附近。 这里距离战场已经非常近,不时能听见隆隆的炮声响起。也曾看见担架队抬着伤员流水价的从山坡另一端冒出头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便消失在密林中。 李云晓还没有接到出发的命令,普拉共人军团除了派出一些强壮而且熟悉道路的士兵去帮忙搬运物资之外,三天来一直在战场的边缘无所事事。 中部森林已经不是障碍,在熟知道路的普拉共人带领下,后方的辎重能够更加快速便捷的运到前线来。尽管重装备和援兵一时半会儿抵达不了,但源源不绝的弹药补给也是能够支撑海兵队继续抵抗下去的最有力支撑。 “有消息了吗?”廖波爬上山坡,眺望着远处的战场。他急吼吼的问道。 李云晓摇摇头,早晨的时候萧孟专程往高地上去了一趟,还没有接近指挥部,就被士兵劝了回来。据说前线已经非常凶险,高地上敌我兵力犬牙交错。海兵队本部的手下都找不到指挥官的位置,更遑论别人了。 萧孟回来之后,还告诉了一个令人伤感的消息。那支曾经跟他们并肩作战了很长时间的尖兵队,已经确认在战斗开始前全部阵亡了。 “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廖波宽慰道。想起曾经似乎跟这个阵亡了的曾军士有过几面之缘,不免也跟着叹了几声。 “安宁堡第一批出来的也就一千来人冒头,如今战争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有不少悍将的苗子凋零了。”他掰着手指数了几个人名,发现自己忘记了的比想起来的还要多,懊恼的枕着脑袋,躺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岩石上。 在帝国强有力的后勤支援和人员调控下,普拉共军团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初级阶段。随着廖波的远侦队逐步掌控了部队,这些昨天还是部落酋长的半原始人摇身一变成了军团中的基层军官。帝国用丰盛的犒赏和严厉的纪律将他们牢牢绑在帝国的战车上,他们身不由己的前行,直到远侦队的教官们露出锐利的獠牙,才发现自己已经脱身不得了。 尽管经过了数轮裁汰弱兵的筛选过程,去芜存菁的普拉共军团依然还有近半数的人留了下来。那些不适宜作战的族人也有去处,在向导的带领下沿着一条安全的线路向北方安全区迁移。年老体衰的赛琳娜公主殿下也在北迁的队伍中,不过已经被军医们严密的看护起来,严防她与族人有任何的交流。还美其名曰全面照顾普拉共人皇族的身体健康。 至于那位冒牌货索鲁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尽管索鲁也非常想要离开战场,但登陆指挥部却不愿意让这么好的道具白白从手里溜走。给他封了一个军团司令官的虚职,将他也一样剥离了与部落的联系。与他同样待遇的,还有几个铁心追随他的酋长们。 在帝国眼中看来,他们都是极度危险的不稳定因素,条件许可的情况下,甚至可以静悄悄的处理掉。实际上,绿岛指挥部就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可以想见,赛琳娜公主北迁之后的命运绝不会太好就是了。 但萧孟不愿意就这样草率的处理掉这个辛苦培养出来的傀儡。甚至不惜与绿岛上的登陆指挥部力争,终于让索鲁暂时逃脱了被杀的命运。当然这一切他是不会知晓的,这个时候,索鲁正在盖亚卫城的银波水榭里,拼命的学习一切跟帝国有关的知识。 “果然有仁慈迂腐的老师就有傻乎乎跟着往道义坑里跳的学生。”谷雨冷冷的讥笑道。 “这不是道义坑,而是为了帝国长远的利益考虑。”萧孟不为所动,认真的反驳道。 “长远的利益?”谷雨道:“长远的利益来看,消灭普拉共人所有的民族标识,让他们彻底融入秦帝国的血脉中才是正确的道路。所以这些家伙们必须用死亡来给未来一个交代,而不是被你留下来,让他们带着旧时代的糟粕混进帝国里。” “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我们需要普拉共人的王来作为旗帜,号召更多的普拉共人来加入我们。”萧孟道:“如果连这点真诚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赢得其他人的信任呢?他们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 “你们手里拿着刀,遇见不听话的一刀砍了就是。何必如此怀柔,做这些无用功。”谷雨轻蔑笑道:“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浪费人力。你简直一无是处呢。小家伙。” “你的年龄似乎也不大,何必如此老气横秋?”萧孟端详着她,冷漠道:“莫非占据了她的身体的你,实际上是一只经年的老怪?” “我是谁,对你来说其实并不重要。等到事情结束后,你对此一无所知。何必那么纠结呢?” “我绝不会容许你出现在老师身边的。无论是你还是她,都不会。”萧孟冷着脸道:“你或许可以杀了我,那样也许会让你更安全。” “小家伙想要以你自己为饵,让孙铿那家伙注意到异常么?萧家人可真的都是这种做事不顾自身的。如何处置你,真的让我很为难啊。”谷雨轻轻捏着下巴,犹疑道:“要不我们结为夫妻如何?令狐家的小公主,说起来你也不亏嘛。” “你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萧孟皱眉道:“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如果你继续把秘密保守下去,我就不乱来。要不,你尽管可以试试。” 萧孟发现自己被这古灵精怪的神秘家伙吃得死死的。一时间,他陷入了一种纠结两难的境地之中。一方面和谷雨达成了紧密的联盟,保守着谷雨身体内的秘密;而另一方面,则不断的怀疑着对方的真实用意。却又拿对方没有丝毫办法。 两人无声的对视着,终于,萧孟从她时而天真无邪,时而充满魅惑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转头避开她的目光,冷冷的道:“好吧,我答应你。”说这话时,拳头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但你也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那是自然。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谷雨神态轻松,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抵触情绪。 尽管有萧孟为自己打掩护,但她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异常情况被越来越多有心人关注着。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前叛逃者李云晓就是其中之一。如何处理他也是个重要的问题,那要不要让他永远的消失呢?谷雨纠结的把长发撩起又放下,眉头微蹙,左右为难。旁人看见她这模样,怕是打死都想不到这个楚楚可人的美少女心中猜思的是何等可怖的念头。 是人总有弱点,比如萧孟的弱点就是太善良。谷雨仔细思索着与李云晓短暂交流中的每一个细节,终于,她眼睛一亮。紧紧攥住了小拳头。有办法了! 李云晓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人惦记上了,他刚刚接到了前方传令兵的命令。在丧钟人的一轮猛攻中,海兵队的处境岌岌可危。王祀已经顾不得严重缺乏装备的普拉共人,他派遣出传令兵要求李云晓率兵朝前方推进,协助海兵队把失去的阵地抢夺回来。 廖波兴奋的一跃而起,摩拳擦掌道:“总算等到这一刻了!” “三万赤手空拳的普拉共人上战场,怕不是要给丧钟人去送粮食。”李云晓冷笑道:“王祀也是病急乱投医,捞着什么用什么的德行。”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丧钟人冲进森林。咱们的补给线给切断的话,那样就危险了。”廖波干笑着为王祀开解道。李云晓不过一个荣誉军官,天不怕地不怕,也没什么可以顾忌的。但他廖波就不一样了,且不说两人都是安宁堡的学员,同气连枝。王祀已经是算是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他作为下级军官,无论如何都是要为长官分忧的。 李云晓横了他一眼,冷淡道:“说起来,这援救任务交给你们卫才最合适。191卫已经没音讯好几天了,他们到底在干嘛。难不成准备当看客?看着海兵队和普拉共军团都死光了再出来当救世主?”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廖波脸上挂不住,脸色阴沉下来道:“老李你可不要乱说。俺家黄卫指挥可没那么龌龊的心思。传到王祀长官的耳朵里,可对他们的关系不好。”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李云晓冷冷刺了他一句,索性不言语了。两人度过了短暂的蜜月期之后,因为性格迥异,自然是要经历一段阵痛期的。更要命的是在这时候即将面临严峻的挑战,这让李云晓对于即将执行的作战任务更加没有一点信心。他深知,将帅不和是行军作战的大忌。但他性子却不是那种能够委屈求全的,廖波更是属爆竹的,一点就炸。在一起闲谈时都难免磕磕碰碰,到了作战时候,估计怕是要打起来的。 摸着脑门想了许久,李云晓终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吩咐人把山下等着的坦戈叫来,跟他道:“去盖亚卫城,把萧孟长官叫来。要快!” 两人之间,有个缓冲自然是不错的。萧孟就是李云晓心目中那个最完美的人选。打发走了坦戈,李云晓也懒得跟廖波解释自己的用意。两个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萧孟来充当缓冲垫,多少也能缓解彼此的尖锐矛盾。再者,萧孟也是个不错的策士官人选。有他在旁支应着,对策也会想得更加全面一些。 两人在山顶上分道扬镳,各自去整饬部队。命令既然已经下达,那么尽快进入战斗状态才是正理。否则延误了军情,可不是他们能够承担得起的。 在紧张时局的逼迫下,初建时间还未超过一周的普拉共军团就这样仓促走上了战场,走上了属于他们的光辉征程。 第一百章起来,歌唱!14 索鲁被两个孔武有力的远侦队士兵从房间中带出来时,还满面惊慌。他深知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系在了秦大人们的身上,一旦恩荣不在,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黑暗深渊。他和坦戈早已经积攒下了深刻的仇怨,现在自己还有着一个“王”的身份还好,一旦让对方骑到自己的头上,那么那个身材矮小,心胸狭隘的通译一定会让自己生不如死的。 “穿上你的将军制服,我们到前线去。”萧孟示意士兵们对他客气一点,毕竟是要拿来装点门面的道具,如果恶形恶状的话,相信那些土人一定会心有疑虑的。 “要……要打仗了?”索鲁上下牙一起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不正是收编你们的价值吗?”萧孟哂然道:“你在我面前可以尽情的怯懦,一旦走到你的子民面前时,我只想看到一个光辉伟岸的光明形象。使出你浑身的解数,去证明自己吧。” “我……”索鲁发着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你什么你?”萧孟皱眉道:“怕了?”他说着,示威似的摸了摸腰间的手枪。 索鲁心里立时“咯噔”了一下,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跪下也无法避免。”萧孟冷冷道:“像你之前做的那样,用你天生的语言天赋去鼓动他们勇敢的面对死亡,为更多的后来者争取更好的生活的机会。记住,你是他们的旗帜,是他们指路的明灯。” “我……我做不到。”索鲁费力的理解着萧孟话里的意思,摇摇头道。 “做不到也要做。否则我会杀了你然后让其他人去做。”萧孟道:“这里有三万多普拉共人,自然有人愿意去做这种事。比如坦戈……” 萧孟刻意提起了坦戈,索鲁想起了他那张狞恶的笑脸。似乎他正挥舞着皮鞭朝自己缓缓走来。肉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屈辱一起让他回忆起来。他打了个哆嗦,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吧。我可以试试。但请求您,大人。不要让我再走上战场了。我……我害怕。” “我答应你,让你跟在我的身边。”萧孟道。 得到了允诺之后,索鲁的情绪才算安定下来。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的恐惧埋在心底,一张脸木然着,仿佛雕塑。他转过身,一直走到银波水榭的门外,新编入队的教官们已经将土人们都带出来,集结在水榭宫外的广场上。 他甫一出现,立刻就吸引了万千道视线的瞩目。索鲁板着脸,走上了土台。几天前,他曾经提着巴里朱祭司的头颅走上这里,得到了所有普拉共人的认同。而今天,他要去做另外一桩事。让这些同族们,更加痛快的去面对死亡。更重要的是,在人群中还有着一些尊贵的听众。那些身穿黑色军服的秦大人也要听自己的演讲,把恐惧放到一边,想想这种事的话,也是一种骄傲。 站在人群中的廖波,抱着膀子不屑的望着那身穿将军制服的年轻土人。“搞这招有用吗?”他微微侧转头望着李云晓道:“这些绵羊一样的土人,只能用刺刀和手枪才能逼着上战场。” “如果那样做,我们必败。”李云晓头也不回道:“想想你们的人才多少,一把刺刀能刺死一个逃兵,却阻止不了其他人的逃亡。如果能让这天生的演员把情绪鼓动起来,不用你说,他们就会打了鸡血一样往前冲。哪一种更好?” 廖波哂然一笑,对着索鲁的衣着品头论足。“我说他这身衣裳怎么那么眼熟。不是我家指挥的那件行头吗?” 李云晓轻笑,“你家指挥已经把这件衣裳换酒喝了。萧孟做东。到时候你我一起也去蹭杯酒水喝,想必萧家的小老四不会拒绝。” “那是一定会去的。”廖波道。两人同时闭上了嘴巴,因为这个时候,索鲁略微带着颤音的低沉声音响了起来。 “子民们!我是索鲁范特威。你们的王!” 场内一片寂静,无数道沉默的目光注视着他。最近一段时间来,关于战争的消息甚嚣尘上,酋长们的离开,秦大人教官们的加入以及一系列的变故都在证明着战争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人们纠结着,一面在刺刀的逼迫下去适应简单的队列和战术练习;一面木然的接受降临到他们头上的命运。直到今天,王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位手诛邪恶祭司巴里朱的勇敢年轻人,这位被所有酋长共同认可的年轻人,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了他的第一声宣告。在场的普拉共人意识到,战争已经真的迫在眉睫了。 索鲁定了定神,用高亢而尖利的声音道:“你们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是的!战争。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近千年以前,克鲁人入侵了我们的家园。大陆上处处烽烟,范特威皇朝率领着我们的先人,与克鲁人做最决死的抵抗。很不幸,我们的抗争失败了。之后,我们为奴为婢,睡最破烂的草棚,吃最劣等的食物。我们的妻子儿女,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克鲁人奴役,杀害!我想问问你们,还有谁,想回到那苦难、黑暗的日子中去?” 这问题没法回答,那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的数百年被奴役的时光中,藏了多少普拉共人的血与恨?人群中发出细微的骚动,人们窃窃私语着,稍微年长一些的土人向周围人激动的讲述着那段悲惨的过去。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与曾经统治着他们的克鲁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长时间的高压统治,奴化教育已经让普拉共人心中的恨意被消弭于平,只剩下了一根小小的刺。而索鲁的声音,又让那根刺变得更加长了一些。他们感受到了一丝疼痛,一丝屈辱。 “谁还记得那句话?自由的普拉共人永远不能被击败!谁还记得!”索鲁从距离他最近的土人们眼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他抓住这宝贵的时机,大声喊着。让那声响彻了千年时光的声音的回响,重新在普拉共人耳畔炸响。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炸醒了这群沉寂而木讷的灵魂。 “自由的普拉共人永远不能被击败。”有的人低声念叨着这句话,他曾经从父辈,祖辈那里听到过,这是一代一代人口口相传下来的绝响。来自于他们的王最后的战吼。近千年以来,在最绝望的时候,克鲁人用最残酷的手段试图让他们把这句话忘记。但是,他依然如同野地里最顽强的蒿草,倔强的生长在每一个普拉共人的心中。越是焚烧,越是杀戮,他生长的就越是茂盛。而如今,索鲁的声音又重新让这句话在心头的分量,愈加沉重起来。 “自由的时光总是太短暂。当我们庆幸和平重新回到我们身边的时候,丧钟人来了。秦大人们先一步得知了这消息,他们派遣了强大的军队,来协助我们。避免千年前的悲剧重演。然而……邪恶的祭司巴里朱却曲解了他们的好意,恐吓你们!裹挟着你们与我们的援军进行战斗。他想要让黑暗的天空重新笼罩我们的家园,如果不是那些勇敢而睿智的秦大人们,把真相告知于我,并派遣我来转达给你们。想必我们依然在和我们最忠实的盟友斗得死去活来。最后坐收渔利的,只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已经死了的巴里朱祭司心中究竟作何想法,除了赛琳娜公主知晓外几乎无人可知。索鲁的话,让人们感到了极度的恐惧。的确,现在正在与丧钟人作战的是那些素不相识的秦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无论在哪个民族都是至理。普拉共人的家园已经是一片荒芜,秦人们能远道重洋而来,已经是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 再经由被他们共同认可的王这样一说,那些秦大人们的形象立时显的高大起来。曾经在北方发生过的事情,也似乎变得更加遥远不可企及。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秦人的可怖和凶残,都是道听途说。从索鲁的嘴巴里的事情和巴里朱祭司传达给他们的事情相比,自然是索鲁的话更加接近于真实。因为,他身上流淌着的,是普拉共人皇族的高贵血液,而这高贵的身份,是意图不明,来历不明的巴里朱祭司所不能比拟的。 但人们显然忘记了一点,当初是谁亲口承认了巴里朱祭司的合法性。在沉重的压力和大众的随波逐流意识面前,人们总是有些善忘的。 索鲁的演讲还在继续。 “子民们。我们的盟友,我们的朋友已经在阻击丧钟人的战场上奋战了数天的时间。可能有的人已经从他的同族那里听说了战斗的激烈。无数秦大人把鲜血抛洒在了我们家园的土地上。他们为谁而战?是为了我们!所以,我恳请你们,听从你们身边的秦大人们指挥。走上战场,去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的自由,做殊死的决战!” “子民们,我们为谁而战?” “为了家园!”人群中发出零零落落的呐喊。 索鲁双手下压,示意那些先一步跟上自己思路的同族们保持安静。他的问题,不需要有人做出解答。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他的任务,是要寻找他们共同的那个点。激发他们心中的血性,点燃他们战斗的豪情。 他高高扬起手臂,高声呼喊道:“为了自由!” 第一百零一章起来,歌唱!15 自由是什么? 自由是二三亩收成殷实的良田,自由是一幢结实的木屋,自由是院子里叫唤的猎犬和屋后成荫的樟树,自由是河边、林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天真的笑颜。自由是可贵的东西,每个人的心中,对于这个抽象的词都有着不同的释义。索鲁的这声呐喊,唤醒了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是啊,普拉共人被奴役了近千年的时光,已经距离自由那个词太过于遥远了。幸甚,有了这样一个王的带领,能让他们在丧钟人的阴云压迫下,重新看到希望。 “为了自由!”人群中先是出现了零落的喊声,与其说那是喊声,还不如说是为了激起自己的被认同感而发出的自言自语。但那如同野地里的一点火星,在风的鼓动下,慢慢蔓延,演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野火。 此起彼伏的喊声震彻了整个盖亚卫城。索鲁继续高呼着。人们应和着,仿佛着了魔一样。在狂热的气氛中,依然还是有清醒的人在旁观。 廖波皱眉望着如同被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普拉共人,他不明白这些原本木讷而呆滞的土人身体里,竟然还蕴藏着如此冲动激昂的细胞。“他们在鬼喊鬼叫什么?”他拉过一个还算平静的通译,低声问道。 “尊敬的大人,他们在高呼自由。”那通译恭敬的回答。 “自由……”廖波的眉头皱的更紧,“这可不是个好想法。萧孟那小子恐怕给咱们制造了个大麻烦。” “不要担心,这次上战场不会有太多的人能活下来的。”李云晓淡淡的宽慰道:“他们是要去赴死的,不是去传道。”他眨了眨眼睛,“赤手空拳的人除了当肉盾我想象不到其他的使用方法。” “报告!”两人正调侃着糟糕的局势,忽然听见了传令兵的声音。他们齐齐转头,望着这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士兵。 “两位长官,十五分钟前飞艇降落在城外,艇长让我来告诉你们,武器已经运到!”士兵大声的将消息传达,接着便看到两位长官同时松了一口大气。 “哦,但愿子弹管够。”廖波喃喃道。 “放心,子弹会够用的。你应该担心的是这些土人的脑壳能适应这些跨时代的武器。”李云晓的言语一如既往的毒辣。 廖波横了他一眼,“走!去看看。” 普拉共人在热血激昂的状态下,列队开出了卫城,走向战场。战场距离他们的驻地并不远,才刚一出城,他们就见识到了一场神迹的发生,对于他们的王和王的盟友,心中更是信服。更加深信,这位王者到来,就是为了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光芒的。 三艘庞然巨物在土人们面前一字排开,卫城前方的空地堪堪能够容纳这些大的可怕的东西。在一个小时之前,这片空地上还是空荡荡的。秦大人们究竟使用了什么魔法,让它们如此突然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呢?人们面如土色,忍不住将更加崇敬的目光投向了队列中的秦大人和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队列前面的索鲁陛下。 索鲁的心中也在打鼓,但他强忍着冲上去膜拜的冲动,面无表情的走向前方。 蚌式舱门打开,一个个崭新的还带着木气芬芳的长箱从艇舱里搬了出来。做力工的土人们语无伦次的向同族们炫耀。指着天空,叽哩哇啦,蹦蹦跳跳。 “天空、巨大……”等等一系列修饰传进索鲁的耳朵里。他看了跟着队伍前进的萧孟一眼,萧孟回以一个宽慰的笑容。 木箱打开,队列在飞艇前面稍作停留,每个小队排在前面的人,都领到了一枝崭新的步枪和五发子弹。而后面的人,只能攥着几发冰冷的子弹,眼巴巴的看着“神器”流口水。三艘飞艇能带来的武器太少了,就算是十个人共享,也没办法均分。教官们在各个小队之中穿梭,向持枪的土人士兵讲授使用方法。用鞭子和咆哮让他们把话牢牢的记在心里。 “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捡起枪继续往前冲。武器比你们的生命还宝贵,装上子弹,扣动扳机,让丧钟人尝尝子弹的滋味。” 被武装起来的小队来不及歇一口气,就继续朝战场前进。廖波看着土人们,摇着头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十个人才有一枝枪,这样也行?” “总比烧火棍蘸上毒药去捅丧钟人的好。”李云晓已经很满足了,情绪振奋了点。“两边人虽然都是冷兵器,但丧钟人的格斗能力是十个土人都进不了身的。” “谁是指挥官?请过来一下。”一个身穿笔挺制服军官走了过来,朝两人招呼道。 廖波要去掌握部队,两人便各自分头行事。李云晓随着那军官走到飞艇旁,看见了一个身穿将军制服的中年人正等着他。但这人给他的看法却不像个军人,而像个常年搞研究的研究员之类。 “你好。”中年人伸出右手,和善笑道:“我是吕琛。” 李云晓点点头,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孙铿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最新成立的空军部队司令官。绿岛在升格为帝国的海外领地之后,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份从帝国发来的官方报告。对于那几个常常出现在报告里的名字,李云晓已经非常熟稔。 “李云晓。”他没有按照帝国军方的规矩,向对方敬礼。一来是在战场上,下级向上级敬礼很容易被敌方神射手打黑枪;再来,他还不算是帝国军方的人,只是一个荣誉军官而已。很显然,吕琛也熟知这一点,两人的手紧紧握了几下。 “我听耀辉说起过你。”吕琛笑着解释道:“吕嫣是我的堂妹。” 在战场上意外的遇上了大舅哥……李云晓不由感叹这命运有些奇妙。两人的关系也莫名的变得亲近了许多,吕琛拍了拍手,立时便有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勤务兵端着酒盘过来,透明的玻璃杯中注满了清冽的酒液,他端起一个杯子,递到李云晓的手里。 “要是早知道你和嫣的关系,说不定我早就回帝国向孙铿投诚了。”李云晓半开玩笑道。 吕琛皱了皱眉,李云晓对孙铿疏无恭敬的态度让他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就释然了。他看过李云晓的资料,李云晓和孙铿的关系要追溯到七一五年那时候。甚至还救过孙铿的性命。当然那次民变的激发也跟他有着莫大的联系。在之后的时间里,在占城也站在了孙铿的一方。虽然被孙铿的人撵得鸡飞狗跳,但总归是没伤他性命的心思。 两人的杯子轻声碰了一下,吕琛笑道:“如果你想在孙铿那边谋个一官半职,也许我可以为你说项。不过,你要想在他身边过得更好一些,那就要去找耀辉看看。毕竟,我叔父……也就是你的泰山可是院长的大金主。” 吕琛虽如此说,但毕竟还是玩笑。李云晓也没把话放在心上,喝光了吕琛的酒之后,抹了抹嘴巴道:“叫我过来不是为了认亲吧。有什么吩咐,我尽量全力以赴。” “我这只是第一批的武器运到,武器运输活动还要持续三到四天的时间。预计将会有三万枝步枪,二十万发子弹投放到战场。这个着陆点不错,你要把他空出来。刚才着陆的时候,已经有倒霉的家伙来不及躲闪,被压死了。回去清洗恐怕要很麻烦,而且……指挥官们都很忌讳这个。”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艘飞艇,艇底部一滩鲜血从草丛的缝隙里渗了出来。被数十吨重的飞艇压在身上,可想而知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他一定在忙着叩拜,不知道你们这些天神是要人命的。”李云晓撇了撇嘴道。 “尽量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妹妹伤心。”吕琛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这是我个人的叮嘱。” “我知道了。谢谢关心。”李云晓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走回艇舱。这才转了回去。 武器分发的非常之快,不多会儿,大约三千条步枪就发完了。剩下没有武器的土人只分到了几粒子弹,只不过这些子弹射进敌人体内的概率微乎其微。因为前方的情势已经非常紧急,恐怕等不到运送武器的飞艇到来的时间了。他必须要马上派遣部队奔赴战场。 在队伍中的秦人教官的带领下,先头部队仅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就赶到了战场。站在山脚下,能听到密集的枪声不断响起。不时会有全身披着鳞片的丧钟人突破火线冲到山顶,但他往往还没来得及发出胜利的怒吼,就会被从侧翼射来的弹雨打成一个浑身飙血的破口袋。 气势高涨的普拉共军团在距离战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从旁边帐篷里走出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年轻秦人。 “李贝。海兵队临时指挥官。” “李云晓。普拉共军团的临时指挥官。” 两人握了握手,李云晓疑惑道:“我记得王祀才是指挥官。” “所以说,我是临时的。”李贝脸上露出一丝惭愧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但我知道他肯定在战场的某处。两天前我们主力已经被丧钟人切割包围,如果不是炮队拼命支援,这会儿丧钟人怕是已经挺进到森林里了。” “接下来的战斗就交给我们吧。”李云晓道:“希望你能够给海兵队里的弟兄们招呼一声,不要把我们当成敌人给打了。” “放心。没问题。”李贝对于援军的到来持怀疑态度,但无论如何援军还是来了。死马权做活马医,能有人来进这修罗场总比眼睁睁等着全军覆没强。 第一百零二章起来,歌唱!16 坦戈想脚底抹油,但才刚刚迈开脚步就被索鲁一把拽住。“混账!放开我。”坦戈气急败坏的低吼道。 “认命吧。”索鲁喃喃道:“在这场战斗中,谁也别想置身事外。有一个算一个。你看……”他指了指远处,只见那群在银波水榭里学习功课的酋长们也来到战场上。他们苦着脸被编成了一队,斜背着步枪仿佛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 萧孟看着坦戈和索鲁两个土人低声嘀咕,并没有阻止他们。他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然后抬起头望着李云晓。“都已经准备好了,下命令吧。” 经过几天的战斗之后,海兵队的阵地已经无法保持完整的防御态势。他们被小股突进的敌军切割开来,每一个失去联系的阵地,都会在弹尽粮绝后被丧钟人彻底吃掉。王祀在发现了这种情况后,立刻带着预备队杀进战场。尽管也抢救出不少的部下,但他自己陷入了疲于奔命的怪圈。 高地上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每一个被包围的阵地成了双方争夺的关键位置。秦军投入仅余的兵力拼命撕扯着丧钟人的包围圈,把宝贵的弹药送进去。而丧钟人也放弃了对高地的争夺,截杀秦军的补给队成了他们关键的任务。大圈套小圈,两军人马围绕着这巴掌大小的高地近身相搏,打得人仰马翻。 丧钟人似乎知道,被他们包围的那支秦军小部队是此战能否制胜的关键。得到充足弹药补充的秦军外围部队是他们啃不动的骨头,对每一个包围的阵地都有极其强烈的求胜欲望。在这种情况下,秦军每多坚守一个小时,所消耗的精力可想而知。 普拉共军团几乎没花费什么力气,便取得了自己的第一个战果。随着秦军战旗在山顶堡垒废墟上重重插下,普拉共军团的先头部队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到来。 “嘶嘶……”还没等普拉共人从兴奋劲里摆脱出来,一阵低沉的吼叫声就包围了他们。硝烟中,涌出一群眼神不善的丧钟人,嗜血的凶光打量着这些身材瘦小的土人,戏谑的眼神似乎在品评这些新来的食物的价值。 “冲锋!”李云晓站在战旗下,拔出了腰间挎着的指挥刀。刀尖指向前方的敌军,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杀啊!”队列里的教官们吼了一嗓子,推了身旁持枪的土人一把。那土人吃了一推,身不由己的端着枪朝山下冲去。一个人作出了行动,千万人也下意识的作出了模仿。普拉共军团乱哄哄的朝山下冲去,凌乱的枪声响了起来,大多数土人在还没有达到有效射程的情况下,就射出了枪膛里的子弹。结果当然是惨重的,这些几乎赤手空拳的普拉共人在冲到丧钟人面前时就开始后悔。 有人举起没有弹药的步枪想要抵抗,有的人调头想要逃跑。但没有一个人能完成自己的想法。乌光乍现,丧钟人毫不犹豫的将这些几乎是送到他们嘴边的口粮吞了下去,连渣都没有剩下。 李云晓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他知道指挥这些连队列都走不好的土人去做冲锋这种事有多么强人所难。但气势可鼓不可泄,一旦让军心垮了,就真的一败而不可收拾了。 丧钟人狞笑着向山顶推进,无险可守的山顶上,这些土人仿佛待宰的羔羊一样浑身散发着可口的香味。 普拉共人心生退缩,他们踯躅着脚步,将渴望的眼神投到索鲁的身上。索鲁咬着牙,站得笔直。他不能退,因为萧孟的匕首就顶在后心上。如果他胆怯了,那就是死亡。这没有任何一点悬念。 “不要怕,子民们!丧钟人没那么可怖,原地防御,听从秦大人们的指挥。”索鲁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与此同时,廖波手下的远侦队教官们也指挥着普拉共人在山顶的平地上排成了队列。 但有的人还是做了恐惧的奴隶,可是他们刚刚转过身,就迎上了秦人冰冷的刺刀。鲜血迸在恐惧的土人脸上,他们返身又逃回战场上。既然两头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搏。 枪口一致对外,排成一条阵线。有的人浑身哆嗦着,连枪都端不稳;有的人早早就扣动了扳机,然后被队列里的秦人一阵痛骂,鞭子和棍棒交加,鲜血披面的土人已经忘记了害怕,拼命的将那粒小小的子弹塞进枪膛。 丧钟人越来越近了,那恶臭味蹿进鼻孔,似乎要渗进骨髓里去。已经能清楚的看到丧钟人那张狞恶的面孔,以及闪着寒光的利齿獠牙。所有人都把希冀的目光投到队首站着的秦人教官身上,而秦人教官们又将目光投射到废墟上站着的指挥官。 李云晓高举起的指挥刀,迟迟没有放下的迹象。萧孟焦急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嚅喏着,却什么也没说。 李云晓懂他的心情,解释道:“秦五式的枪管,还不到有效射程。” “以这些人的素质,怕是打不出你想要的效果。”廖波道:“准备肉搏战吧。” “总要试试才知道。”李云晓笑着说了句,右臂使劲挥落。 “开火!” “开火!” “……” 命令声在队列中此起彼伏,阵列于前的土人枪阵发出震耳欲聋的排射声。冲在最前面的丧钟人立刻像挨了一拳头似的,重重跌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土人们被秦人教官们催促着,侧身向后退去,第二排装好了子弹的土人站到最前面,机械的扣动扳机。丧钟人的冲锋集团,像是削苹果皮一样,被一层一层的消耗在冲锋的道路上。退到后排的土人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被逼着再次站好队列,重新装填弹药。 高地上能容纳的兵力不多,只有三千余条步枪武装起来的土人足够排成五六排密集的线列。这种已经过时的战术在这特殊的地带,竟然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效果。丧钟人感觉自己的面前像是挡着一堵插满了刺刀的墙。无论怎么冲,都无法迈过那条满布杀机的死线。更加糟糕的是,布置在侧翼的海兵队的火力又封住了他们想要迂回的战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反观普拉共人军团,对于这样机械刻板的轮番射击熟悉的很快。分发下去的弹药被快速集中起来,轮换的队列排的越来越厚实。到了黄昏时分,炮兵队指挥官兰若河惊奇的发现,自己岌岌可危的炮队阵地前沿,竟然站满了土人。听了一天的炮声之后,他们已经不再恐惧了,而是一边攥着汗津津的子弹,一边好奇的望着那些满头大汗的炮手们。 日落之前,兰若河打出了一排精准的跨射之后,丧钟人终于承受不住如此重大的损失,率先主动的从战场上后退了回去。而秦军也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加固已有的防线,同时趁着夜色把宝贵的弹药补充到每一个防御支点。 这支诡异的魔族军部队并不具有夜间视觉,一直秉承着日出而战,日落而息的习惯。这也是海兵队能够在重压之下坚持许久的原因之一。 下午的时候,又有三艘飞艇降落在了高地另一侧的空地上。军团上下已经有六千条步枪,在帝国内部,差不多能顶大半个卫了。不过这对于兵力达到了三万人的普拉共军团来说,六千条步枪远远不够。飞艇部队运送物资的任务任重而道远。 前线士兵需要值夜警惕,相对而言,炮队和后勤部队算是后方了。刚刚吃过晚饭,除了留下少数士兵值哨外,大部分人放下碗就溜到阵地外面去了。瞅着空荡荡的阵地有些疑惑,兰若河拉过一个匆匆经过的军官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人呢?” “都去看西洋景儿去了。” 西洋景儿?兰若河苦笑摇头,曾几何时,他也曾被官兵们当做“西洋景儿”看过。虽然移民日多,但金发碧眼又能做到高级军官的异族人在国内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尽管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异族人在帝国军政体系内发挥作用,但像现在这样,整整一个建制的异族军团还是有史以来首次。据说绿岛那边已经在为他们申请番号了,这支部队肯定不会在南大陆上呆下去。也许他们应该感到庆幸才对,毕竟从军、垦荒、做工三大途径之中,以从军为首。虽然危险性很高,但的的确确是快速融入帝国的最佳途径。 垦荒苦,做工累,从军险。刚加入帝国的异族人总是会听到先来者这么说。可话又说回来,只想着在家里睡大觉,怎么能加入到这个如花园般美丽,如仙境般富饶的美丽国度? 兰若河一时间想得有些远了,连王祀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 “想什么呢?”王祀嘶哑着嗓音问道。 兰若河抬头,立时吃了一惊。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英俊潇洒的帝国军官吗?几天不见,一身笔挺的军装已经变成了破布条,收拾一下可以直接去做拖把了。脸上似乎擦洗过,但还能看到发丝间干涸的血块。他的军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胡乱包了几圈纱布。显然医疗兵的手艺不怎么好,堂堂海兵队指挥官的脑袋活像端午节时端到盘子里的粽子。 他忍住笑,解释道:“我在想那些普拉共人的未来。” “同病相怜?”王祀道:“是不是也学学李贝,给他们资助点装备?” “李贝?”兰若河撇了撇嘴,不屑道:“别把我跟他相提并论,我家可是在战前就迁入帝国的,除了肤色不一样,已经能算的上土著了。” 第一百零三章南陆初晓1 两人取笑了几句,王祀正色道:“找你有正经事,咱们边走边谈。” “你怎么搞的如此狼狈?”兰若河关切道:“陷入重围也不必如此拼命吧?” “我只恨自己太弱,救不了更多手下。”王祀淡淡道,两人朝着营门外走了几步,立刻便听到了一阵整齐的口号声。 “幸好,有援军赶来了。我们的压力也能减小一些。那个领军的将领不错,今天在高地上,把线列战术发挥到了极致。要不是他,我怕是也要跟你一个下场了。”兰若河道。 “线列战术终究要过时了。特殊的地理条件导致了这场胜利,如果是平原,这样呆板的战术是要被丧钟人杀得大败亏输的。”王祀道:“这几天的作战能看的出来,丧钟人非常善于在阵地的缝隙中穿插迂回。我们有几个阵地就是这么丢掉的。如果这些家伙们有夜间视觉,怕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对了,你现在能联系上黄浦吗?我那边的电台被打坏了。191卫迟迟联系不上,这让我很忧心啊。” “据廖波说,他们出发时是带着电台的。不过,为了保证关键时刻的情报收发,他们是把电台关机携带的。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主动联系我们,我们是没办法联系到他们的。”兰若河爱莫能助的摊了摊手。 “以我对黄浦那家伙的了解程度,他一定是去捅丧钟人的屁股了。我担心他会太过托大,现在丧钟人大部分都还窝在坎达拉城,贸然去突袭的话,怕是要吃亏的。”王祀道。 “黄浦临走时,把炮队的一部分带走了。”兰若河朝他眨了眨眼睛,“他们携带着大约三千枚便携的二式火箭。光是这些,就足够坎达拉城里的丧钟人喝一壶的。” “这么说来,我们也只能等待他们胜利的消息咯?”王祀道。 “还有个好消息是——337卫已经抵近,预计明天下午的时候赶到战场。至少在防御方面,我们是无需担心了。绿岛发来的指令是让他们负责我们的侧翼。至少补给线是安全的。” 两人说着,已经走近了普拉共军团的临时营地。灯火通明的营地中,他们看到一排排肤色黝黑的土人平端着木棍,在秦人教官的虎视眈眈中,战战兢兢的列队前进。 得到了装备的土人们并没有得到休息的时间,而是抓紧了宝贵的间歇期,苦练战术技能。毕竟从原始的战术骤然进化到近代作战战术是一种可怕的进步,白天的胜利只不过是巧合,而巩固胜利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持之以恒的训练。 棍棒、皮鞭、斥骂……廖波和远侦队们很辛苦,随队的通译们也一样辛苦。不少通译的嗓子都哑的说不出话来,但依然还在扯着嗓子干嚎。但当看到他们的王以及酋长们也在接受同样的训练时,土人士兵们立刻便平衡了许多。在秦人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并不因为地位的相差悬殊而有区别待遇。也许这就是秦军强大的原因,少数有见识的土人如是想着。 王祀和兰若河两人没费多大功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廖波和李云晓。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祀想不到终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这人给救了。摇头感慨着命运的奇特,伸出手道:“多谢解围,近来可好?” 李云晓与他握了握手,哂然笑道:“若是只有你一人被围,我是不会伸手救援的。” 兰若河和廖波两人想不到他们竟然是认识的,而且听话音似乎还有段仇怨在纠结。只是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以至于连救命之恩这种事都不愿意承担。那就是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了。 李云晓不愿意施恩,王祀自然也懒得承情。哈哈笑了一声将这事揭过,道:“我观李老兄的兵法,进退有度,张弛有道。确实有名家风范。然而阵列战术却是昨日黄花,尽管有今日一战的辉煌,也不能阻止它被扫进故纸堆里的命运。”言下之意,自然是对李云晓的过时战术大为不屑。 “我认为没有过时的战术,只有过时的人。”李云晓道:“如果你们院长的战术有效,那么我也不介意学一学。” “只怕院长的战术你是学不来的。”王祀嘲弄道。 “学得学不得你说了不算。”李云晓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两人斗鸡般对视了一阵,各自哼了一声把头扭开。兰若河顿感头大,在337卫抵达之前,他们各自率领的部队还是要并肩作战,共同御敌的。指挥官的关系这么顶,对于战局可不是好事。 似乎猜到了兰若河的念头,李云晓淡淡道:“放心,我才不会跟某个始乱终弃的家伙一样。公是公,私是私。行军作战是一码,私人恩怨是一码。” 王祀听他揭出来自己的短处,反唇相讥道:“虽然我与你持相同的观点,但我可不愿意跟你这个临战脱逃的前军官同为袍泽。你这身荣誉军官的皮,还是尽早脱去的好。” “老子想穿多久穿多久,你管得着么?” 两人怒目相视,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兰若河和廖波可不敢怠慢,各自拉了一个脱离战圈。再让他们这么呆下去,怕是真的要大打出手了。 “放开我!我没事。”李云晓摆脱了金发军官的掣肘,闷声道。 人群中早就看不见廖波和王祀的踪影了,兰若河擦了一把冷汗道:“我看老兄也不是莽撞的人,为什么看见他如此失态?” “嗨!一言难尽。”李云晓哂然道:“等这次大战结束后,我请你喝一杯。到时候再说吧。”盛怒之下,他倒是知道维护王祀的名声。毕竟私德有亏,对于一个高级军官的形象而言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不过,王祀的觉悟就没那么高尚了。 一盒卷烟去了一半,廖波也算明白了李云晓的过往。不过,他还是将信将疑,殷勤的为王祀点着了一支烟,继续问道:“那依王长官这么说,上面应该是追究他的罪责才是。怎么会有重用他的迹象?” “还不是他有个好岳丈?”王祀冷笑一声,“吕嫣的父亲是谁?帝国财相吕谦益。”他望了廖波一眼,“你觉得,依吕相爷的性子,会让女儿吃亏?两人在绿岛上眉来眼去,那女人早已经为他怀了后代。他怎么能让他的外甥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 听王祀这么一说,廖波顿时就对李云晓印象大坏。虽不至于在公务上阳奉阴违,但心中一想起这人来,就多了些偏见。原本以为他是跟自己一样的从底层军官升起来的同类,没想到竟然是条披了花斑猫皮的真大虫。 一夜就这么过去。到了次日,战幕重新拉开。天色刚刚露白,前哨阵地上就发现了蠢蠢欲动的丧钟人。号角声吹响,各支部队从营地中开出,奔向战场。 普拉共人军团今天的战斗中,依然还是担任中路坚守的重担。有了他们的支持,王祀才能更加大胆的让海兵队沿着两翼张开,把丧钟人的兵锋,牢牢的禁锢在坎达拉城以西十五秦里处的无名高地附近。 战斗从破晓时分一直持续到了日落,丧钟人的猛攻始终无法奏效。而他们屡试不爽的小股部队突破阵地缝隙寻求战机的战术,也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能够全力对敌,没有后顾之忧的海兵队在阵地的结合部附近,配属了重兵,一旦发现小股丧钟人入侵,立刻派出机动部队与之缠斗。机动部队装备了小口径抛射火炮,在中远距离上就能够给予这些丧钟人以压制性的攻击。 在损失了近千兵力后,丧钟人终于放弃了在两翼上做文章,而是专心致志的集中兵力,一心想要在中路突破一个口子。在天色将暗的最后一段时间,两天来作战都顺风顺水的普拉共军团,终于迎来了建军以来的第一次“大考”。 “十五……十六……十七……”站在堡垒废墟上的瞭望哨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但他还是坚持了下去。数到“二十六”的时候停了下来。昏暗的天色中,看不清瞭望哨脸上的表情。不过李云晓敏锐的听到了一阵低微的“咔咔”声,那是瞭望哨上下牙关相碰发出的声音。 “二十六个方阵……”李云晓咕哝了一声,转头望着萧孟和廖波两人。“看来他们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进攻发起在即,就算现在让王祀的部队收缩回来也来不及了。”萧孟阴沉着脸道:“而且,他们选择的这个位置很微妙,大概就是已经预判了我们的对敌思路。一旦两翼收缩,固守中路,那么他们就会顺势击穿单薄的侧翼。那时候,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两翼绝对不能动。”李云晓摇摇头道:“一旦动了,放虎归山的责任在场的诸位谁都担不起。他要战,那便战嘛。有什么好怕的?” “就怕重压之下,土人的精神不会像丧钟人那么坚韧。”萧孟沉吟道:“一旦战事不利,稍有风吹草动就有全军崩溃的危险。” “那个简单。”李云晓冷笑道:“让他们的‘王’身先士卒不就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南陆初晓2 在坦戈的搀扶下,索鲁战战兢兢的爬到了废墟的顶部。这里刚好有一块在炮击中幸存下来的平台,仅仅能容纳三个人站着。担负着任务的远侦队士兵替换了土人瞭望哨,隐蔽的端着手枪对准了索鲁的胸口。索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就要高高举起双手。但坦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小心点!下面的子民可都看着你呢。我的陛下……”坦戈意味深长的告诫道。 索鲁这才想起来,在秦军的军事教典里,高举双手是投降的举动。这在土人士兵接受训练的第一课里,秦人教官就已经用皮鞭和棍棒让他们把这认识深入骨髓。在战场上可以打滚撒泼耍赖,就是不可以举起双手放下武器投降。 昏暗的夜色中,能感觉到对面的那位秦人士兵冷厉的目光。索鲁定了定神,拼命的咬紧了牙关。他向下望去,只见狭小的高地上,土人们已经站成了密密麻麻的人墙。等待着战斗开始的号令。机械的转动着头颅,他惊恐的发现,暮色笼罩的山脚下,依次亮起了一片片明亮的火光。 “还会用火把照明,挺聪明的嘛。”李云晓一点大敌当前,生死一战即将拉开序幕的觉悟,冷笑着调侃道:“看来之前白天作战,夜间休息是想给咱们一个他们不善夜战的错觉。可惜了,如果我是丧钟人的指挥官,我会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用在偷袭而不是堂堂正正的阵地战里。” “对方确实不善夜战,应该是被咱们打急了眼。”萧孟倒是有不同的意见。“否则对方摸着黑攻上来就是,他们这样明火执仗的进攻,是嫌咱们的炮兵太清闲了?” “我看不见得。他们还有后手没用。”李云晓指着山下的敌军道:“吃了这么多天的亏,就算是头猪,也应该找到克制我军炮兵的方法了。比如烟雾的效果就不错……”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看到敌军的方阵旁边,升腾起了大团青蓝色的浓烟,一时间战场上烟雾笼罩,被轻柔的晚风一吹,向着山顶上飘了过来。 “廖队正说得不错,阁下确实算得上是帝国第一乌鸦嘴。”萧孟半开玩笑道:“这下咱们的炮火支援要大打折扣了,指挥官您可有什么良策?” 李云晓摇了摇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派传令兵去告诉兰若河那家伙。距离过远的敌军不要打,我要他今天晚上把所有的炮弹都投放到距离我军阵地正前方五百米的位置。” 他一语既出,萧孟和廖波两人同时色变。“万一有个闪失,我们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廖波急迫道:“可否将炮击位置放远一些?比如……两秦里的正前方如何?” “你们看,距离我们五百米的地方,恰好是一处狭隘的山坡。敌军想要攻上来,只能从这条路上经过。而稍远一点的位置,可没有这么好的地势。”李云晓指着若隐若现的山坡说道:“照明弹都备齐了吗?准备作战吧。烟雾笼罩的差不多了,我猜用不了多久,就要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 “幸亏准备了一批照明弹。否则今天晚上真的要抓瞎了。”廖波心有余悸道。 “那么……你我等着明天追击溃败的丧钟人军团就是了。”李云晓哈哈一笑,将指挥刀从腰间拔了出来。脸上尽是自信之色,“今天我就要让那些曾经轻视我的人看看,那日的败局绝非指挥不利之罪。” 晚上十九时整,丧钟人冲锋军团与据守在高地上的普拉共军团接战。 限于射速和炮管的冷却,秦军注定无法用不间断的弹幕来保护山顶上的土人方阵。炮火的间隙中,还是有丧钟人突破了那片横尸累累的山坡,冲到了普拉共人的面前。 “呜呜”的破空声中,沉重的铁矛划破夜空,将死神的亲吻带到普拉共人的身上。丧钟人力大无穷,能将这种重达三十余斤的铁矛掷出五十多米的距离。余势不绝,往往要贯穿两三个土人的身体才算罢休。前排出现的空缺,立刻会被后边的人补上。土人们来不及照看同族的伤势,第一时间就是捡起血泊里的步枪,朝着扑来的丧钟人射出炙热的子弹。 从不间断的弹雨像水泼似的,将气势汹汹的丧钟人遏制在几十米外。丧钟人只能用投枪来威胁这些土人的生命,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身后传来沉闷的炮声,震得人耳膜轰鸣。那是秦军的炮队在开火。源源不断补充上来的丧钟人在山坡上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数百丧钟人士兵瞬间就被猛烈的炮火吞噬。隐隐有崩溃迹象的普拉共军团战线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在人缝里穿梭的远侦队教官们抓紧时间整理队列,后排的士兵也趁机将弹药装填好,顺便再从随身挎着的布兜里摸出一把炒面,和着手上的血渍一起吞下去。 绝少有士兵能够吃到第二口炒面。每一次对敌,站在前排的士兵能够活着走到队列最后的人寥寥无几。铁矛和枪弹不停的制造双方的伤亡,这座无名高地仿佛一个巨大的搅拌机,不停的将生命吞噬,搅拌成最基本的蛋白质原料。 土壤中浸饱了鲜血,赤脚的土人在泥泞中艰难的维持着身体平衡,拼尽全力阻挡着袭来的敌军。 这场恶战,从日落时分一直杀到子夜。二十六个方阵已经有一半在消耗战中变成了滋润土地的肥料。而普拉共军团的方阵也单薄了很多,来不及后送的伤兵在践踏中,活活被踩成肉酱。秦军炮火的弹着点距离防御阵地越来越近,几枚炮弹在废墟附近爆炸,溅起的碎石擦着索鲁的脸颊划过,几缕鲜血顺着腮帮子滑落下来。 丧钟人似乎察觉到了山顶堡垒废墟上站立着的三人是重要的目标,将攻击的重点放在此处。为了拼死捍卫他们的王,普拉共人也在这里布下了重兵防御。双方在高地废墟周围展开了激烈的厮杀,甚至连其他地方甚少发生的肉搏战都斗了几场。而索鲁,则漠然注视着脚下的战局,双脚像钉在地上,就算丧钟人已经冲到了面前,依然不肯挪动脚步。 他不是不肯,而是不敢。坦戈立在他的身后,手里的短刃已经刺破了他背心的军服,刀尖顶在后背上,他的全身不时冒出恐惧的冷汗。 普拉共人已经做出了最顽强的抵抗,却依然无法阻挡丧钟人势不可挡的进攻脚步。他们的防线仿佛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为了挽救中路的颓势,王祀甚至挤出了手中仅有的预备队过来帮助李云晓。但数百人的预备队才刚刚投入进去,马上就消耗殆尽。他正待派出第二波部队援助时,守在后方的丧钟人方阵突然发动了进攻。两个距离稍远的阵地立刻就陷入了重围之中。 “告诉王祀那家伙,守好两翼就行。不要轻举妄动。”李云晓抹掉脸上的汗珠和血水,厉声朝着萧孟喝道:“他们早就等咱们坐不住增援,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萧孟点点头,带着几十个精干的士兵重新又冲入了战场。在长时间的拉锯战中,丧钟人已经一点点的啃食了中路与两翼的结合部,普拉共军团和海兵队的联系已经摇摇欲坠,甚至连炮兵阵地的附近,都已经发现了小股丧钟人部队活动的踪迹。这时候看上去还是癣疥之疮,一旦让他们连成一片,那就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尽管丧钟人很疲惫,在进攻中遭受的损失巨大。但他们还有再战之力,还有翻盘的能力。可是反观己方的阵营,普拉共人经过一整天的鏖战,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能不能撑到天亮,撑到丧钟人崩溃的时候,李云晓也只能将这思绪压到心底,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战场指挥上去。 混乱中,又有一处阵地被丧钟人突破。身材强壮的丧钟人士兵突入土人防线中,顿时如同虎入羊群一般,铁矛吞吐着,将一个个敢于冲上来对敌的土人士兵搠翻在地。幸存的土人无不慌乱溃退,原始的恐惧压垮了他们的神经,就算是王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精神桎梏都无法阻挡这股恐惧的洪流。眼看李云晓苦心维持的防线马上就要崩溃,廖波脸色一沉,率着卫队便迎了上去。战斗进行到关键时刻,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左右战局的发展。李云晓作为指挥官不能轻动,那么他这位总教官就当仁不让的冲杀在最前线。 秦军的精锐力量在乱军中与丧钟人纠缠在了一起,尽管身体上并不占据优势,但远侦队士兵还是依靠着坚韧的战斗信念和先进的武器装备将这股敌军拦下,制止了他们制造更大混乱的可能。混在队伍中的秦军教官们趁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召唤普拉共人士兵将这些丧钟人围在阵中。丧钟人虽然勇猛不可匹敌,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前仆后继的土人士兵击倒在地。廖波来不及休息,马上带着卫队扑向了下一个有崩溃迹象的阵列。不大的山顶上,已经到处都是厮杀的战场。秦人、普拉共人以及丧钟人扭成一团,双方都打乱了建制,从严谨分明的阵地战转变成了一场乱战。 大滴的汗珠从李云晓额头上渗了出来,他清楚的知道,普拉共军团此时的顽强不过是最后的疯狂,秦军的抵抗到此时已经显露出败像了。到底什么时候会彻底崩溃,演变成一场空前的大溃败,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没有一剂强心针的补充,那么他的雄心就会变成泡影。他从山石上一跃而下,转头朝着身旁的卫兵吼道:“全体都给我听着,准备战斗!杀!”指挥刀遥遥指向前方,一股丧钟人的部队已经成功刺穿了普拉共军团的防线,朝着他气势汹汹的杀奔过来。 第一百零五章南陆初晓3 李云晓一直认为。人固有一死,能死在病床上肯定会比死在战场上要好受的多。但老天有好生之德,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当一场战斗需要指挥官亲身投入战场的时候,那差不多就是快要到了完蛋的时候了。如果有可能再指挥一场战斗的话,他不打算让自己的脚步在指挥部挪动分毫。但现在,他必须要去迎击冲破防线的丧钟人。因为不那么做,背后的炮兵阵地就会受到冲击。炮兵阵地一旦受到打击的话,那么他的败局将会到来的更加早。 一场好战,持续的时间不过短短五六分钟而已。但他身边的卫兵已经死伤殆尽,做工精美的指挥刀也砍出了两个巨大的豁口,看上去马上就要断掉的样子。好容易将这个缺口补上,远处与右翼的结合部又传来告急的警号。李云晓叹了一声,拔足就要奔过去。卫兵们已经死光了,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身体中隐藏着的军人之魂告诉他: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决不能让那场败局在他身上重演。 可他刚刚迈开脚步,手臂就被一个人狠狠的扯住。 “兵凶战危,指挥官可不能轻易动弹。数万弟兄们的死活可都指望着你呢。” 李云晓头昏脑涨的转头望去,只见满脸黢黑的兰若河站在他身旁,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过了几秒钟,他才回过味来。“炮兵队你不指挥了?赶紧给我回去!” “榴弹已经打光了!”兰若河苦笑道:“炮兵弟兄们总不能干看着你们拼命啊!我就带着手下过来增援你了。” “你来有个屁用!”李云晓不由分说的把他往山下推。“还不赶快收拾家什跑?能跑出一个是一个,这次是真的要完了。” “说什么蠢话呐!”兰若河见李云晓一副昏沉的模样,知道他已经为这场战斗拼尽了全力。反手拉住他道:“卫兵,过来给指挥官疗伤。其他人也别愣着了,赶快把大炮推到前方去!” 两个卫兵牢牢的拉着李云晓退到了安全的地带,他眼睁睁的看着兰若河带着两门小炮奔向告急的右翼。他急的跳脚,怒喝道:“炮兵条律你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保持距离,保持距离!他妈的!” “距离确实是王道。”兰若河听见他的吼声,顿住脚步回头笑道:“但你似乎忘记了,在炮兵成立之初,我们与敌人的距离可比你们更近。” “什么意思?”李云晓费力的思索着这话的意思,只见兰若河笑嘻嘻的招呼道:“弟兄们走嘞!让丧钟人尝尝铁砂子的滋味儿!” 沉重的跑车碾过泥泞的战场,炮手们喊着号子将两门轻炮推到了山顶废墟的边缘。前方是激战的战场,几十个丧钟人与差不多同等数量的土人纠缠在一起,杀得难舍难分。 炮手们支起炮架,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前方的战场。兰若河站在炮口前,脸上的笑容凝固。他拔出指挥刀,指向前方。森然喝道:“双份霰弹!放!” 导火索燃烧的光芒照亮了炮手的侧脸,他们面无表情的将两筒铁砂紧紧抱在怀里。“轰”得一声爆响,无数铁砂从炮口中飞射出来,呈扇面状将面前所有活动的物体全部射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兰若河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他轻轻挥下指挥刀,头也不回道:“清洗炮膛,准备第二次发射。” 霰弹风暴洗礼着整个风雨飘摇的右翼,勇猛不可匹敌的丧钟人终于崩溃了。他们本无所畏惧,但前方这位军官更加毫无顾忌。弹雨将前方的目标全部射杀,他们不仅把敌人的生命不放在眼里,更不把自己人的生命放在眼里。他的到来仿佛不是为了夺取胜利,而是屠杀。似乎杀光战场上的所有人,才是他此行唯一的目标。 战场上陷入了难得的宁静中,败退而去的丧钟人短时间里已经没有胆量再次发起进攻。幸存下来的普拉共人们惊怒交加的望着前来救援的炮兵队,他们敢怒而不敢言,因为在教官的教育中,每一位秦大人都是不可冒犯的。天然阶级性极强的普拉共人可不敢触怒他们。但这不妨碍他们的愤怒心情勃发,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这会儿兰若河已经是具千疮百孔的尸体了。 兰若河嘴角抽动了几下,似哭似笑的低声喃喃着。“对于死去的人,我很抱歉。但是为了胜利,我不得不这样做。尽情怨恨我吧,我不在乎。”说罢,他落寞的离开了炮组。朝下一个交战地带走去。在山的另一侧,新的炮队刚刚爬上高坡,与他汇合在了一起。 在秦军几乎横扫一切活物的“霰弹风暴”中,普拉共军团似乎有了一丝挽回颓势,继而反推的迹象。然而,这终究只是存在于指挥官心中的幻想而已。在失去了秦军最重要的火力拦阻射击这一大杀器后,后续的丧钟人方阵源源不断的冲到山顶,不断的挤压着普拉共人的防线。普拉共人一退再退,战火已经绕过了山顶的废墟,在指挥部周围蔓延。更多的丧钟人已经越过了并不严密的防线,迂回到了他们的背后发起进攻。李云晓苦心孤诣的战局陷入了凶险的地步,也许只需要再压上一根稻草,这头满载的骆驼就会轰然倒下,继而万劫不复。 击退了一波杀进来的丧钟人后,李云晓和廖波在混乱的战场上重逢。四周一片兵荒马乱,普拉共军团臃肿的防线如同一个笨拙的巨人在与一条灵动的蛇在交战。在这条蛇面前,他们打不中它的七寸,反而处处受限。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保持防线已经没有丝毫意义。”廖波一把抓住了李云晓的手,急迫的道:“既然他们想要把我们的防线打乱,就遂了它们的心意,咱们以乱制乱!” 李云晓皱了皱眉,摇头道:“别要求这些土人做做不到的事情。以乱制乱,想法是好的,但你首先要考虑自己这边是不是要崩溃了。能坚持一刻是一刻吧。大不了你我一起死在这儿算了。” “死我倒是不怕,怕的是死则死了,任务却没完成。怕是死了都不甘心。”廖波恨声道。 “尽全力,听天命吧。”李云晓叹了一声,这时两翼喊杀声又盛,两人各自神色一肃,不约而同的分头去了两侧。战斗到了这个时候,指挥官所能尽到的努力已经全部尽到了。剩下的就看他们麾下的士兵对于胜利的愿望有多么渴切。 正当无名高地上战火如荼,秦军防线岌岌可危的时候。坎达拉城以东的平原中,一支秦军已经展开了进攻阵型。他们正在等待指挥官给他们下达的最后进攻命令。 黄浦老神在在的端坐在指挥部中,小口抿着一杯热茶。似乎没有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少女的阴沉表情。 “我再说一遍,坎达拉以西的阻击作战已经陷入了绝境,如果将军您再不下达进攻命令的话,恐怕将无法承担战败的责任。” “我也再重申一遍。”黄浦终于喝够了茶水,放下茶盏正色道:“你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标识的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魔崽子的伎俩,我已经见得多了。如果城里有陷阱怎么办?天亮以后我会如期发起进攻。你来与不来,都是一个结果。” “我的身份标识你已经看到了。将军想要耍赖吗?”少女怒极反笑,把玩着手里的证件道。证件上的名字落在黄浦的眼底,‘军研院院长生活侍从官’十个小字不时扰乱着他的内心。 “证件这种东西……”黄浦笑了笑,冷冷道:“其实我最大的怀疑是……你是如何准确的找到我们的。” 少女一时语塞,微微抿了抿嘴道:“这属于我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那我也不可能提前发起攻击。”黄浦毫不迟疑道。 “明白了。”谷雨了然点点头,“似乎不用一些特殊手段,是没有办法逼迫将军您就范呢。”她脸上露出一丝森然的杀机。 黄浦冷哼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吗?卫兵!” 他的话音未落,谷雨已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形电转,像一头矫健的狐狸,灵巧的绕过了两个身高马大的卫兵,扑到黄浦的面前。纤巧锋利的匕首抵住了指挥官的脖颈,划开一条细小的破口。一滴鲜血缓缓流了下来,染红了他脏兮兮的衬衫领子。 “你不会得逞的。”黄浦闷哼了一声。“我的策士长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胁迫。” “将军。等得到首功的时候,请一定要忘记我。”谷雨轻声在他耳边喃喃着,回头魅惑的望向两个不知所措的卫兵。下一秒,黄浦只感觉自己的后颈一麻,便失去了知觉。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这念头一直存留在他的潜意识里,反反复复的询问着。 十五分钟后,第191卫前沿。二式火箭发射阵地。 “你疯了吗?”何云长伸出手在黄浦的额头探了探。“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天亮之后发起进攻。” “我有预感,现在发起进攻的话,我们会获得更好的结果。”黄浦不躲不闪,依旧用漠然的口气回答道。 “有问题。”何云长扯了扯嘴角,断然道:“正常的黄浦是不会轻易让别人触碰他的脑门的。你究竟是怎么了?”他冷厉的眼神注视着身后的两个卫兵。“卫兵!把他们拿下了!” 何云长一声令下,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黄浦和他的两个卫兵。黄浦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惊慌的表情,他环视四周,森然道:“你们掂量掂量,向最高指挥官开枪的后果。然后再做决定。” “别开玩笑,老黄。快给我正常一点。我真的会下令开枪的。”何云长喃喃道。两大指挥官对视着,互不相让。夹在中间的卫兵们左右为难,面面相觑。 黄浦一步一步向前逼近过来。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卫兵。何云长怒喝道:“黄浦!站住!” “想开枪的话,尽管开枪好了。”黄浦头也不回道,径直走向了火箭发射阵地。他取了一枝火把,点燃了信号火箭尾端的导火索。 “你知道你自己正在做什么。”何云长终究是没有开枪,站在他背后冷冷道。 “我打开了胜利之门。”黄浦毫不动容回答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第一百零六章南陆初晓4 数千条火龙拔地而起,朝着前方城市飞去。城市中的丧钟人抬起了头,惊恐的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青壮已经全部出征,去攻打阻拦了他们道路的人类军队。留在城里的只有数万待产的雌性丧钟人。这些未来的母亲是族群的最后希望,一旦让她们产下卵并且成功的孵化,假以时日这颗星球都将是丧钟一族的牧场。 战场上的态势正无限朝着他们的想象倾斜,但突如其来的火流星雨却让他们的想象终究只能是想象。 这些战斗部达到两公斤的人造飞航武器,圆锥形的“铁皮脑袋”里装满了帝国军研院科工人员最新研制而成的粘稠油脂。经由炸药产生的火星点燃后,被冲击波带到爆炸范围内的每一幢建筑物上。立刻就燃起熊熊大火。这恐怖的火焰一旦生成,轻易无法被扑灭。 等于是人为的将近六千公斤燃油投放到了一座城市中,顷刻间,久经磨难的坎达拉城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帝国科工人员精准的计算过,一千枚这样的火箭可以将一座具有完备应急能力的小型城市彻底烧毁。更何况是这种废弃了数百年,消防系统早已经崩溃的城市废墟?在干燥少雨的南大陆初夏,一点火星都有可能酝酿一场大火。万余斤火油丢下来,这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便充满了炽热的火焰气息。无数雌性丧钟人丧身于火海之中,情急之下,她们吹响了告急的号角,召唤激战正酣的军团回援。而此时,无名高地附近的战事已经接近胜利的边缘。 但他们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没有了母亲的族群哪有丝毫的未来可言?正在准备投入进攻的丧钟人方阵听见号角声后,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向城市进军。而已经攻入普拉共人军团的丧钟人也没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乱哄哄的向山下跑去。他们迫切的想要回到城市中去,拯救他们族群的最后希望。 王祀和李云晓岂能轻易让他们撤退的愿望实现?海兵队和残破的普拉共人军团当机立断的发起了反攻。 而压倒丧钟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及时的出现了。在距离坎达拉城不远的林地中,一个身穿灰色边防军军服的士兵从树丛中探出了脑袋。他侧着耳朵倾听着远处的动静,脸上忽然露出了喜色。 “快回去报告指挥部!前方就是战场!” 高哲将军率领的边防第三三七卫,提前四个小时抵达了战场。这支军队的出现,重重的在丧钟人的棺材板子上,钉上了钉子。 重新回到了熟悉的平原,重新操起了他们擅长的作战方式。普拉共人在这场乱战中如鱼得水。他们越过坑洼不平的草地,翻过低矮的院墙,趟过潺潺的小溪…… 如同鬼魅一般,紧紧跟着丧钟人的屁股。不时将一伙丧钟人围住,步枪、弯刀和涂了致命毒药的长矛一起落下,把这伙敌人歼灭。几个士兵割掉了濒死敌人的耳朵,收进腰里当做记功的标记。稍微休息整理一下,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漫山遍野都是没了耳朵的丧钟人,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在背后捱了致命一击。大敌当前,竟然没有一个肯回头跟追击在他们身后的敌人死战。李云晓翻看了几具尸体,心中便已经笃定了这场战斗的胜利。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转头向周围跟着的几个远侦队士兵们招呼道:“我们走吧。” 齐装满员的三三七卫很快就越过了海兵队和普拉共军团的步伐,追着一个丧钟人的方阵径直突破了城门,杀进火海之中;191卫也不甘落后,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大腹便便的雌性丧钟人根本就不是虎狼一般的秦军士兵的对手。 东方欲晓。萧孟已经追得有些累了,停步站在依然在燃烧着的古城外。远处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一个满脸黢黑、头发花白的将军正心满意足的带着几个卫兵朝城外走来。 “看见黄浦那张臭脸,我立刻便感觉年轻了十岁。”高哲老怀大慰,笑着道:“电台充好电了没有,这报捷的电报得赶紧发出去。绿岛上的帝婿可望眼欲穿呢。” 萧孟定了定神,立刻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他此时站在道路旁,视而不见可不是一个低级军官应有的礼仪,而且也很容易给院长招黑。他走上前去,举手敬礼道:“你好。高卫指挥。” “你是……”高哲打量着这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三级校尉,不由疑惑道。 “军研院院长孙铿的侍从官。我姓萧。”萧孟自我介绍道。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帝婿的侍从官。”高哲道:“等等……你姓萧?萧润和你是什么关系?” “正是家兄。”萧孟不卑不亢道。 “虎父无犬子,将门皆英才!”高哲赞许道:“你们萧家是这个!”说着,他向萧孟比出了一根大拇指。 萧孟谦虚的笑了笑,欠身道:“将军过誉了。身为帝国军人,不过是尽应尽的责任罢了。” 高哲今日几乎白捡了一场大胜,心情正好。不由得也爱屋及乌,对孙铿以及他的身边人观感好了许多。见萧孟如此识趣,便多嘴了一句。“我倒是听说,191卫那边抓了一个魔族奸细,马上就要处决了。据说也是孙铿的侍从官。我记得黄浦那家伙不是安宁堡的人吗?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对自己人下手?” “嗯?”萧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整个南大陆上孙铿的侍从官只有他和谷雨两个,那丫头怎么会被191卫的人抓住?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忙向高哲问明了地点,拔足奔进城门之中。 与此同时,金台附近。191卫临时指挥部所在地。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黄浦阴着脸,抱着膀子冷哼道。何云长站在他的身旁,一副惊怒交加的样子。两人面前,谷雨被绑的结结实实,脸上却一丝惧色也无。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想起我么?”谷雨摇摇头轻笑道:“真是一点都不听话。” “不搞清楚这件事情,我吃不香睡不着。”黄浦道:“你到底是谁?接近院长身边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好说的了。快点动手吧。”谷雨道:“你再迟疑,恐怕会后悔的。” “既然你诚心想死,我就成全你。”黄浦摆了摆手,示意卫兵将她带出去。 “等等!”帐篷的门帘忽然被撩开,满头大汗的萧孟直闯了进来。“她是奉我的命令来找你的。黄卫指挥。”萧孟伸手拦住了要带走谷雨的卫兵,板着脸一字一句道。 “我不是。”谷雨身体微微颤抖,侧转头冷冷道。 “闭嘴!”萧孟轻斥了一声,望着黄浦道:“院长侍从官,我是萧孟。”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黄浦毫不意外的望着萧孟,双手交叠着,淡淡问道。 “你将要听到的属于帝国一级机密,无关人等需要暂时离开。在你得知之后,必须保守秘密,终生不得向其他人泄露。”萧孟公式化的将一大段话说完,转头望着何云长道:“请吧,何策士长。” “这……”何云长探询的望着黄浦。 “去吧。”黄浦摆了摆手。“萧孟还是可以相信的。” 两个小时后,城外护城河畔。少女孤单的抱膝而坐,少年站在河边,不时丢出一颗石子。石子打着旋儿掠过波光粼粼的河面,溅起一片片涟漪。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谷雨轻声道:“你在说谎。” “你想死的话……”萧孟丢出一颗石子,拍打着双手,满意的看着它沉入河底。“自己去山上了结就是了。不用巴巴的跑到黄师兄那里,让他背负骂名。你背后的家族,不会让他好过的。我不能容许你这样陷害其他人。” “怎么!不怕我回到孙铿身边,去害了他的性命了?”谷雨讥讽的笑道。 “该报告的事情还是要报告的。”萧孟转头道:“你的所作所为,必须要全部告知于我的老师。” “你想怎么办?”谷雨嘴角扯出一缕笑意。 “如实上报。”萧孟冷冷道。 “愚蠢!”谷雨简短的评价了一句,魅惑的眼神锁住了少年的双眸。“你犯了一个错误。不应该用情侣的身份来赢得黄浦的信任。” 萧孟大惊,拼命想要维持自己的神智清明。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与面前少女相比,如同微石与山岳的区别。一瞬间,他便迷失在了一片桃红色的幻境之中。 谷雨轻叹了一口气,“但你还是赢了。因为你,我与他的关系到此为止。” …… 太阳升起,落下,又重新在地平线上冉冉升了起来。树屋中,萧孟从一场迷梦中,缓缓苏醒过来。触手一片如羊脂玉一般温软嫩滑,他睁开了眼睛,触电似的把手从少女赤裸的背上移开。 那夜似乎几度癫狂。苦战之后的狂欢,让他把理智抛到了风暴洋,再之后……少年的脸上露出惊惶和恐慌的复杂表情。 “我……我会负责的。”萧孟望着依旧沉睡中的少女,喃喃自语着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少年萧孟的烦恼1 秦历717年十二月七日,晴。南大陆北部海岸,秦帝国聚居区。 告捷的电报发出去之后,秦帝国君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发生在遥远大陆上的一战虽然规模比不上已经发生过的玉门和石湖关会战的任何一场,但其分量却要与其他两场一样的重。甚至有好事者将715年玉门会战、716年石湖关-桑梅会战以及发生在717年年末的南陆坎城会战并称为帝婿孙铿的定国三大会战。 虽是恭维之言,但多少也说明了这三场会战对于帝国的重要程度。举国上下,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样的心思——“总算可以过个好年了。” 然而,有的人却不这么想。比如萧孟。 南大陆是一片广袤的陆地,尽管秦人已经将自己的脚印踏遍了这片大陆三分之二的土地,但在他们所没有抵达的地方,还有很多的未知挑战等着他们一一解决。除了在这一战中损失较重的海兵队暂时后撤修整之外,其他卫指挥们很显然要在南陆上度过一个别致的春节。 与海兵队一起撤下来的还有李云晓任临时指挥官的普拉共军团。作为具有帝国历史意义的第一支外籍军团,高层对于这支部队的使用方法一直悬而不决。索性借着这次机会一起撤到后方,更多的文化教员和军事教员加入进来,加快了归化他们的进程。 港湾旁,一座新兴的城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建设起来。在这片大工地上,无数辛劳的秦人和普拉共人同吃同睡,共同建设着他们的新家园。从绿岛和千镜岛驶来的运输船昼夜不停的停靠卸载,把海量的物资工具卸下来。距离城市稍远一些的沙滩上,有一片戒备森严的住宅区。不要说是普拉共人,就算是地位一般的秦人都没有权限踏过雷池半步。这里就是李云晓等人在一场艰难的任务结束后,孙铿给予他们的奖赏。 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为凉爽的清晨,鹅卵石小路上缓缓走来两人。正是处于休假期的李云晓和萧孟两人。 李云晓浑身上下散发着宿醉的味道,这位重新服役的帝国军官似乎把所有的薪水都换成了美酒灌进肚子里。萧孟苦笑着摇头,有心想要劝上一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两人沉默了许久,萧孟才缓缓说道:“昨天我已经将请示的电报发过去了,但还没有回应。院长的意思是,让我们等待帝都的准确回信后再启程。所以,这样的日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想必这也是你期待的吧。”李云晓促狭的笑道:“那匹小野马需要你好好的调教。” “呃……”萧孟诧异道:“谷雨算不上桀骜的女孩子吧……她还是比较温顺的。” “你似乎……”李云晓欲言又止,想起自己某次与那女孩儿的秘密谈话。觉得还是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的好。哈哈干笑了几声,把这个话题轻飘飘带了过去。“那两个普拉共人孙铿是打算怎么处置的?不会像对付那老年公主一样……”他伸手比了一个向下砍的手势。 赛琳娜公主终究是没有活着回到这里,她的死因也成了一个难解的谜团。不过对于索鲁来说,赛琳娜的死对于他而言是一种解脱。那样也意味着没有人再知道他身世的秘密。赛琳娜公主从头到尾都是在鬼扯,这是让年轻的土人“君王”寝食难安的事情。 “老师……还是倾向于怀柔。竖立一个让他们感到亲和的对象,会比较容易让土人们有归属感。但有些时候他的意愿并不能实现,还是要看帝都的意思。”萧孟迟疑道:“毕竟异姓封王的事情,数百年都没有过了。” “不杀他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居然还想要封王。”李云晓嗤笑道:“我看孙铿这次是不会如愿了。他是得了失心疯。” 事涉自己的恩师,萧孟用沉默作为回答。李云晓可以对孙铿直呼其名,毫无尊敬之意。但他作为学生,还是要在人前保持对师长的尊敬态度的。 “还有你的事情。”萧孟迟疑了一会儿又道:“玉门方面和海军部正在打口舌官司,关于对你的处置目前处于两级分化的状态。玉门方面主张要把你送上军事法庭,而闫长官和老师都力保你。老师也在跟统帅部那边积极交涉,已经得到了广武大将军的谅解。但是——你也知道,统帅部里势力盘根错节。所以你的事情怕是还要拖延一段时间。” “大不了我远渡重洋去风暴洋那边避难。”李云晓哂笑道:“谁怕谁来着?” 萧孟叹了一口气,“老师认为你还是要为帝国尽一份力的。再说吕家也不会轻易容许你把他们的女儿带走。有女人还有孩子,去风暴洋那边并不现实。” 李云晓听他解释,顿时语塞。原来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但现在,吕家已经将自己的老婆孩子弄回了本土,等于是给他这只风筝挂上了一条线。孙铿才不怕他落跑,无论怎么跑,最终还是要回来的。李云晓是被逼出来的浪子,跟萧显那家伙有本质性的不同。 两人交谈了一阵,便各自分头去了。李云晓自然是要把自己泡进酒坛子里,好好享受一下假期。而萧孟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神情落寞的在住宅区里转悠了好一阵子,这才心事重重的走向了营地边缘的一幢小楼。 自从坎达拉城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跟谷雨说过一次话。谷雨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小屋里,一日三餐都由勤务兵送进来。任萧孟如何恳求都不肯出来见面。 回想起那天的事情,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大错特错。最初几天,两人见面都倍觉尴尬,萧孟尤为担心这丫头不要一时想不开,到时候令狐家族找自己麻烦倒是小事,林侍从官那一关可不是轻易就能过去的。 所幸谷雨的性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容易钻牛角尖,沉闷了几天之后便似乎把一切都放下。但她也似乎忘记曾经跟这个少年有过一夜的疯狂癫倒,甚至连最基本的交往都一并从记忆里删除掉了。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可她永远都视而不见。这大概便是老师经常念叨的那句“世界上最遥远距离”的真谛吧。少年如是想着,举手敲了敲房门。 微风拂过小楼旁的椰枣树,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萧孟侧耳倾听着,能听到房间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还在,但还是老样子。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仿佛低沉的敲门声只是错觉。 萧孟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台阶。 “你等等。”房门出乎意料的开了。谷雨站在门前,柔柔的低声喊道。 萧孟顿足回身,望着清减了许多的少女。她的脸色有些许憔悴,眼眶中水汪汪的。 “对不起。我会负全部责任。”(“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了。”)两人同时说了一句,又同时闭上了嘴巴,示意对方先说。他们之间,陷入了难言的沉寂之中。几秒钟后,还是谷雨再度开口道:“先进来吧。” 萧孟想象过,他和她之间打破冰封之后的情景。也许是表情冰冷的无情宣告;也许是咬牙切齿的恶毒诅咒;也许是一如往常的普通交流;也许是泪水涟涟的无言控诉……现在发生在眼前的,像是他想象中的情景,又有些不像。他迟疑了几秒钟,还是错动了脚步。驯服的跟在少女的身后,走进了小楼之中。 微风将房门轻轻带上,少女沉默的在前面带路。萧孟心中如同鹿撞一般,只感觉这段短短的路程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谷雨拖开一张高背椅,请萧孟坐下。她转过身走进厨房,斟满了一杯茶过来。又回到厨房中,锅碗瓢盆叮当作响,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萧孟望着她的背影在厨房里忙碌,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由自嘲的轻笑,那个冷静的自己似乎越来越远了。这样子回去,怕不是要被几位哥哥笑死。 谷雨并没有忙碌太久时间,茶壶中的水刚好可以饮用的时候,她端着几碟零食从厨房中走了出来。额头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少女微笑着将零食摆在萧孟面前的圆桌上。 “手艺不是太好,但马马虎虎能及格。萧君请慢用。” 萧孟顿时被惊到了,倒不是少女做的食物有多么惊艳,而是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并不像是之前那样最多是熟悉一点同学的口气,而是像极了定下终身,却还没有过门的小媳妇…… 手中拈着的竹筷“叮”得一声掉落桌上,萧孟迟疑了许久才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但……请不要自暴自弃。” “难道萧君不是良配?”谷雨微微侧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十三兄苦恋你多年,如此是否对他太过残忍?” “我的生命里没有那个人。”谷雨神色转冷,漠然道:“与萧君你相比,萧十三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但是……” “没有什么好但是的。”谷雨微微垂眉,轻叹道:“我已经与家人有过约定,无论我最终选择了谁做我的夫君,他们都没有反对的权力。” 这样的话,已经等同是一个女孩子对于爱情最勇敢的表达了。可是萧孟听在心里,却没有几分欣喜。反而忧心忡忡,满眼色香味俱全的零食也食不下咽。 第一百零八章少年萧孟的烦恼2 翠绿的茶叶在白玉一般润泽的茶盏中载沉载浮,水是山泉水,茶是特别供给高级军官的好茶。可是喝在萧孟的嘴里,却比黄连还苦涩,少年皱了皱眉,将茶汤吞了下去。 起初他对少女的观感并不好。原因无他,只因为她用非常卑鄙的手段坑害了她的两位同学。导致其中一人至今仍在桑梅不得归来;而另外一人最终香消玉殒,年轻的生命宣告终结。尽管后者多少有些自作孽,不可活的缘故,但始作俑者仍然是这个时而清纯如水,时而狡黠如狐,时而阴暗如蛇的百变少女。 但后来知晓了一些事情之后,他却又对她产生了微妙的情感。他自己也清楚,那绝对不是爱。也许混杂着些许怜悯,些许无奈,些许同命相怜的复杂情绪。 老师经常说:“能力越强,责任越重。”换个说法同样正确。萧孟自己认为:家世越显赫,责任越重。他和她,都是家族推出来的质子。只不过一个用自己的忠诚去换取家族与老师的信任,另一个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家族与老师的信任。仅此而已。让少年自己认为,这没有任何的差别。 少年有点痛恨老师对自己的感情忠贞如一。如果他像那些色鬼一样,对于每一个接近他的女子都收归己有,那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当然孙铿不仅不是色鬼,还是个少见的君子。把所有原因都归罪于他是极端不负责任的。 场面有些冷,萧孟端起茶杯,不知滋味的抿着杯中热茶。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你……真的不记恨我?” “说起来,快点找一个如意郎君,把自己嫁掉才是我最重要的任务呢。”谷雨微羞。 “我们在一起,难道不会触怒你的家族吗?”萧孟奇道。 “不会。”尽管已经向少年托付了终身,可对于家族中事,她还是不愿意多说。萧孟知道,像这样传世数百年的望族,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能言说的秘密。既然她不愿说,自己也识趣的没追问下去。两人又干坐了一会儿,萧孟起身告辞。 “无论如何,这都是喜事。”少年局促道:“家里是不能失了礼数的。我这就去港口报务局,给家里拍发电报。因为家父已经就任桑梅特区的总督,家里现在是大哥在做主。由他操办我们的婚事,没有问题吗?” 谷雨无可无不可的道:“没有问题。” 萧孟礼貌的点头朝她致意,转身走出了门去。 三个小时后。蜀郡,郡城蜀州。 临近春节,又因为有了一场大胜作为铺垫。秦历717年的蜀郡出乎寻常的热闹。仲秋节前庸亲王王妃病逝的伤感早已经被人们遗忘,人们摘下树上泛黄的绢花,用红绸带把它们重新装点起来。街道上,到处洋溢着新年将至的喜庆气息。 一辆黑厢马车在拥挤的街道上行进,络绎不绝的人群时不时阻住道路,车夫焦躁的扬着鞭子,想要快一点赶到目的地。车厢中却有声音传来。 “不着急。叫那人等一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让人知道郡守的马夫扬鞭驱散人群,可也是场罪过。” “晓得了。郡守老爷。”车夫在马车上回身行礼,恭敬的答道。 马车等了好久,才从闹市区经过。驶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车夫稳稳将马车停住,小跑到了车厢门前,殷勤的将车门拉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从车厢中走了出来,正是就任蜀郡郡守快有一年的萧若。骤然从昏暗的车厢中来到明亮的环境下,他情不自禁的眯了眯眼睛。转头朝那车夫道:“你在外面候着。” 车夫欠身施礼,萧若微笑着摆了摆手。施施然朝小巷尽头的院子走去。 院门朽旧不堪,铆在门板上的门环因经年累月,铜绿斑驳。他走到门前,拾起门环轻轻叩了几下。暗哑的声音还没落下,院子里就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进来吧,门没有闩。” 萧若从容一笑,推开门一闪身便走了进去。 绿意盎然的庭院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正懒洋洋的仰躺在摇椅上。葡萄架下的书桌前,站着一个八九岁的童军。那小男孩俯身誊写着一份稿子,忙得满头大汗,浑然顾不得正在吮噬自己鲜血的毒蚊。 萧若走到那男子面前,朗声笑道:“经年不见,光一兄风采依然。”原来这人正是林光一。 林光一从摇椅上站了起来,皱眉道:“看在萧显的面子上,我且不追究你这次迟到。但下不为例。” 萧若摇头苦笑:“临近春节,街上行人难免多了些。身为郡守,实在不忍心驱赶他们。” “哼!虚伪。”林光一哂然一笑,伸手朝房间内虚邀。“请吧,屋里说话。” 萧若知道这位本事极大的侍从官的脾性。对他的评价也不着恼。微微拱手回礼,随着林光一一起走进房间。林光一落后了半步,转头朝着那童军道:“青尧,你在外面写。没有写完之前,不准挪动一步。” “是。林教官。”小男孩头也不抬回答了一声,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林光一也不理会,反手关上了房门,又将窗子重重关闭。这才请萧若坐下,走到热水柜旁,提起一只保温瓶泡茶。 “这次过来,是奉了孙铿的命令。”林光一将茶杯放在萧若面前,淡淡道:“检查几家绸布坊的做工情况。” 萧若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托辞而已。这时说出来,只不过为了防止以后消息走漏,两人能够口径一致。当下也不表态,抿着微温的茶水等他的下文。保温瓶里的开水不知道放了多久,茶球都没有泡开。萧若微微摇头,将茶杯放下。 林光一自顾自的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坐了下来。“特勤部的情报人员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孙铿让我来,特别告知你一下。”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很周正的文件,放在萧若的面前。 文件的背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四个大字“阅后即焚”。萧若知道这应该是属于孙铿的直属情报系统送来的宝贵情报,不敢怠慢。拆开了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他的记性非常好,读了一遍之后就已经一字不漏的把文件都背了下来。沉吟了片刻,将文件原样折好,又推到林光一的面前。 “消息属实吗?” “属实。”林光一道:“我们的人买通了帮王妃打理遗容的仵作,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以特勤部战情分析中心的推断,王妃不应该这么早就去世才是。” 萧若道:“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妻子呢?” “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林光一道:“特勤部还发现,在仲秋节前,那位不安分的公子哥曾经试图进入蜀州。不过,赢庸的态度却耐人寻味。他强硬的拒绝了自己的儿子入境。公子哥的身世,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他这么做,和废太子几乎没什么区别。” “需要我做什么?”萧若目光一闪,沉声道。 “搞清楚亲王家是不是有了新的世子。”林光一压低了声音道:“如果可以,拉拢一下那位公子哥,给亲王殿下找点事情。” 萧若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林光一微笑,声音变得更轻。“孙铿会在适当的时机,向陛下提名让你进入勤政殿。不过……左相暂时不要想了。陛下有意让右相分担一定的政务。” 萧若心中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望着林光一笑道:“孙院长当真是个妙人。这买卖做得。”蜀音学的惟妙惟肖,只不过林光一却是个榆木脾性。萧若这番作态,算是媚眼丢给了瞎子。 “我在这里呆不太久,年后就会回去。有了消息之后,你可以用我们之前约定的密语给孙铿发报。也可以把消息送到大成布庄,那里是个秘密的特勤部联络站。他们兼顾着一些脏活,如果有需要去做却又嫌脏手的活儿,也可以把事情交给他们。保证会让你满意。” …… 蜀州郡守府。萧若心事重重的走到后院。挥手命仆人退下,自己解开了秦装衣领上的扣子,坐到了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咕咚咕咚牛饮了一阵子。林光一砌的茶着实难以下咽,蜀州的天气又正是干燥的时候。回来之后,已经感觉嗓子在冒烟儿了。 “姐夫!你偷喝凉茶,小心我去告诉姐姐。”萧若手里的茶杯还没放下,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他背后响了起来。转头望去,正好看见露丝从书房里走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萧若知道她古灵精怪,是在“恶人先告状”。忍住笑道:“大不了被你姐说一顿的事情,要是被她知道你又偷偷跑出去玩,说不定被打屁股的就该是你了。” 萧若说得随意,露丝的俏脸却是一红。嗔怪的瞪了萧若一眼,转身就要溜走。萧若眼尖,瞅见少女双手背后藏着的物件,低声喝道:“站住,手里拿着什么给我放下。” 露丝顿住了脚步,心虚的小步挪到他的面前。可怜巴巴的将一只惟妙惟肖的金猫放在萧若面前。萧若一见,差点气晕过去。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难怪他前几日一直都找不到那件最珍爱的笔洗,说不得,就是被这丫头给拿走了。 第一百零九章少年萧孟的烦恼3 跟民风淳朴的咸阳不同,蜀州是座巨大的销金窟。自从他外任之后,就一直都对家人严格要求。露丝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在一帮富贵朋友的熏陶下,难免被这花花世界扰乱了心境。 萧若叹了一声,将那金猫挪到了自己面前。语重心长道:“你与你姐一样,都是每个月十金元的零花。每月的份例都不曾少你,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露丝低垂着头,支支吾吾不肯回答。萧若忍不住动怒,低声喝道:“若是不说实情,明日起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禁足。哪里都不许去!”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少女扁了扁嘴,金豆子、银豆子噼里啪啦的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萧若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心却又软了。耐着心道:“这样吧。你缺钱找我要便是。只要你跟我说实话,无论多大的开销,姐夫一应全包了。如何?” “姐夫你说得是真的?”露丝闻言,顿时破涕为笑。 “当然。”萧若认真的点头道。 黑厢马车驶出了郡守府,径直朝着城外的方向驰去。车厢里,萧若手里攥着那只金猫,闭目养神。露丝与他面对面坐着,不时撩开窗帘告诉车夫行进的方向。萧若侧头瞧了一眼,发现马车正驶向他不怎么去的东城。卫队一直都暗中跟着,倒也不虞这丫头被人蛊惑了带他入彀。既然她坚持让自己去亲眼看看,那去便是了。 马车在狭窄的巷子里弯弯绕绕,一直驶到了城东的土地庙附近。青石板路铺到这里,就已经到了尽头。这马车没更换最新的橡胶轮子,自然走不了这么颠簸的路。车夫正为难的时候,忽然看见车厢门开了。露丝拉着萧若的手,蹦蹦跳跳的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郡守老爷,这怎么使得?”车夫慌忙上前拦住,打着躬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道路坎坷……”还要絮叨下去,却见露丝已经拉着萧若绕开了他,两人沿着崎岖不平的土路向远处走去。 “在这里候着。”萧若回头叮嘱了一句,一个没提防,脑袋上就被露丝罩上了一顶大草帽。 “这是干嘛?”萧若哭笑不得道。 “有人不喜欢姐夫到这里来,所以你也只好委屈一下了。”露丝小声解释着,指着前方的土地庙道:“就是那里了。” 萧若极目望去,只见低矮破旧的土地庙旁,扎着一座座破烂的帐篷。蜀郡可不像玉门那地儿干旱少雨,一年之中,雨水极为充沛。这里的穷人极少搭建土坯茅屋,倒是愿意扯几丈便宜又结实的厚布,砍几根竹竿再搭建出一个帐篷来。 土地庙旁的帐篷,一个连着一个。怕不是有数百座之多。萧若心中微微惊讶,这样大规模的流民出现,定是哪个地方遭了天灾。可官员报告上却丝毫痕迹都没有,蜀州城内依旧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他自忖下边吏员不敢欺瞒自己,可是这么多的流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心中正狐疑着,露丝已经领着他走近前来。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朝他们奔来,围着露丝“姐姐”“阿姨”之类的乱叫。露丝倒也不气恼,从兜里摸出些糖果来,给他们派发了下去。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这才回头望着萧若道:“姐夫,我们走吧。” “钱都花到这里了?”萧若心中的怒气消散了一大半,对于那个肯定被变卖了的笔洗也不那么心痛了。淡淡问了一句,只见少女微微点头,扭捏道:“我……我只是帮一点小忙。主要还是他在忙活。” 一向大大咧咧的少女脸上,难得的看到一丝羞意。萧若心中一动,他熟悉这种表情,不由得暗笑。只是不知道妻妹的芳心许给了哪位好运的小伙子,他也不急着回去,好奇心渐盛。一边暗暗打量着这些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流民,一边跟着露丝朝土地庙里走去。 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段,两人刚一走近土地庙,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庙宇里传了出来。 “平伯,这是余里正那边的口粮,一会儿您喊他过来,把口粮扛回去。” 萧若信步走了进去,只见土地庙里,堆满了粮食。一个老人背对着他坐在一张矮脚几旁,矮脚几上点着一盏暗弱的油灯,一个少年正伏案在账簿上写着什么。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少年的身上,却听见露丝“呀!”的一声惊呼。转头望去,只见少女已经奔到粮袋前,从一个小家伙手里夺过了短剑。 “衍儿!你怎么能玩这么危险的玩具!十三也真是的,一做起事来,什么都忘记了。十三!你马上给本小姐滚过来!” ‘衍儿?’萧若心中微动,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露丝抱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似是和露丝非常亲近,黑银两色交杂的短发如同猥刺,昂然挺立着。眉眼却极为柔和,揽着露丝的脖颈,发出“咯咯”的笑声。 ‘原来是她……’萧若搓了搓下巴,若有所思的想道。这时,那个名叫“十三”的少年也慌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奔到露丝面前,陪着笑脸道:“是我的不是,险些就让衍儿少爷受了伤害。”说着,小心翼翼的从少女怀里把衍儿接了过来,轻轻捏着小家伙的脸蛋道:“十三哥哥明天给你做一把木剑好不好?” 把衍儿哄好了之后,那少年又重新回到矮脚几前,借着昏暗的灯光算着账目。他早已经注意到了站在庙门前的萧若,心中狂跳不止,却强自冷静。只是耐心等待着对方主动问话。萧若却似看破了他的所思所想,依旧立在庙门前不动。 萧十三心分两用,连着算错了几个数字。好容易把账对平,打发走了面前的老者。他站起身,重重欠身一礼道:“原来是郡君老爷来访。” 萧若坦然摘下了遮面的帽子,随手挂在门框上。上下打量了萧十三几眼,走到矮脚几前,微微俯身端详少年做的账目。 “账目做的不错,看来燕家小姐找到了一个好的助手。”他淡淡说着,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萧十三身上。 “既然郡君发现了这里,那么我也就可以放心的退出了。”晏雨樱从土地庙的后院走出来,朝着萧十三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毕竟在她看来,少年虽然得力,可地位还不到那个地步。 萧十三心中虽然沮丧,却也不敢不从。只得欠身一礼,听话的退了出去。露丝见他溜走,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她对着衍儿的耳朵嘀咕了几句,衍儿点头,奶声奶气道:“娘亲,我想出去玩。” “去吧。”晏雨樱望着露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露丝,你可要看好了他。” “知道了姐姐。”露丝见她遂了自己心意,自然是交待什么答允什么。抱着衍儿也溜了。萧若依旧低着头翻看萧十三的账目,似乎根本没在意露丝的动向。等到无关人等都离开了之后,头也不抬道:“你在剑门隐居就是了,何必来趟这池浑水?” 晏雨樱轻叹了一口气,曼声道:“若哥哥也认为我不该出现?” “当年晏叔身死,已经是笔烂账。你这时候出来,岂不是要让殿下难堪。你家那位,虽然地位今非昔比,可还是一个高级一点的囚犯罢了。” “我出来并不是为了他。我只是过够了隐姓埋名的日子。”晏雨樱冷冷道:“放心,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不会再追究的。” “你我皆如是想,可殿下如何想你可知么?” “我和她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她会怎么想。小时候你做不了那个孩子王,现在也别管我们之间的私事。” 萧若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私事?说起来还真的就是你们两个女人之间的私事。算了,我不管,我也管不起。你那件事情,我现在依然在查。已经有了一点眉目了。可惜当年的知情者已经死了一个,另外一个是当今的皇帝。如果想要它真相大白,你只能期待有朝一日那家伙能摆脱现在的掣肘。” “不需要你去帮我查,我也不想期待他如何如何。”晏雨樱道:“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解决。我解决不了的,还有我的儿子。” “好。随你。”萧若干脆道:“那说说这次的事情吧。这群人是哪儿来的?” “你是堂堂蜀郡的郡守,却来问我一个乡下女子。羞也不羞?”晏雨樱脸上露出讥嘲的微笑。 萧若自嘲道:“郡守也不是万事皆知的圣贤,官员报告上没有一丝痕迹。若不是露丝偷了我书房里的笔洗,露出马脚来,恐怕我还得蒙在鼓里。” 晏雨樱掐了掐额头,疲倦的道:“若哥哥,你这人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就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露丝是我安排去的,就是要为了吸引你的注意。” “自信难道不是优点么?”萧若半开玩笑道:“就算不能直接告诉我,你也可以去跟你嫂嫂说。何必拐了这么大的弯,把我哄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过够了隐姓埋名的日子,要出来透一口气?” “刚才我已经说过,若哥哥你太过于自信了。”晏雨樱毫不客气道:“有的事情,是没有办法跟你在郡守府里说得。你那座郡守府,到处都是耳目。我今日说了,明天庸亲王的亲卫骑兵就会去到剑门再杀我一次。我只说一句话,你听了之后,笑笑便罢。” “哦?” “庸亲王把王妃的坟茔设在了李村,并且准备把他叔父蜀王恭的棺木迁到平村。”晏雨樱淡淡道:“土地庙外的这些人,便是平村的人。而平村的人和我家的关系,想必若哥哥您也略知一二。” 萧若当真笑了,只是笑声中满是寒意。笑过之后,他的表情阴冷下来。“当真要迁到平村?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第一百一十章少年萧孟的烦恼4 从土地庙回来的时候,萧若的手里多了一个物件。被小姨子偷走的笔洗,分毫未损的回到了他的手里。露丝松了一口气,放下衍儿让他自行去玩耍,偷眼瞧着姐夫,只见萧若脸上疏无喜色。 “我们走吧。”萧若走到她身边,淡淡招呼道。 露丝恋恋不舍的看了不远处的萧十三一眼,乖觉的跟着萧若走向了远方。萧十三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点头朝她示意,然后费力的将一大袋粮食搬到了马车上。 他擦了一把汗,望着两人的背影。从始至终,萧若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但这却是非常重大的一个进步。这意味着他的渗入行动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效果,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与目标的距离将会缩短到令他欢欣鼓舞的地步。 露丝如同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鹿,战战兢兢的跟着萧若回到了马车上。她能够敏锐的感觉到姐夫的心情非常沉重,但到底是为什么却又无从得知。马车转头行去,离开了荒僻的城郊,重又回到那片花花世界中。车夫驾着马车,悠然在闹市中穿行。 “从庸亲王府门前经过。”萧若忽然敲了敲车厢壁,淡淡对车夫吩咐道。 “……是。”车夫有些惊讶,郡守老爷一向喜欢来去都走同样的路。这次怎么转了性子?虽然疑惑,但还是本能的答应着。黑厢马车转了个弯,驶向另外一条街道。 庸亲王府所在的街道虽然是一样的繁华,却隐然有着一种“君子和而不同”的气质溶于其中。街上的人群也比其他街上的民众多了几分含蓄矜持,尽管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却比其他街道安静许多。 黑厢马车缓缓驶过庸亲王府那扇厚重古朴的大门,萧若撩起窗帘的一角,目光冰冷的望着那儿。镶铁马掌“得儿得儿”的敲击着青石板街道,亲王府门前悬挂的素白灯笼,在初冬温暖的风中微微摇曳。 不知为什么,萧若总有一种这里死气沉沉的感觉,仿佛他并没有处在蜀郡最繁华的街道上,而是站在尸体累累的屠杀场中。不能容许那样的情况在自己的治下发生,他拼命摇了摇头,将那不好的感觉甩出脑海。 他试图想一想别的什么,放下窗帘,望着露丝温声问道:“那个后生的底细你知道吗?” 露丝听见姐夫打探萧十三的底细,不由俏脸一红。别过头微羞道:“是燕姐姐家的一个执事,从长安来的。姐夫。求求你,不要跟我姐说。” 萧若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少女的鼻尖。“调皮鬼,这是你终身大事,怎么能不跟你姐说?” “我姐她肯定不会同意我们交往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执事。”少女有些心虚的道,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姐姐的表情。 “我们也不是什么门阀,没那么多规矩。”萧若笑道:“喜欢的话,大胆交往就是了。但有一个前提条件,小伙子的人品德行必须好,我会亲自把关的。” 少女似乎从萧若的口气里听到了一丝希望,期盼的道:“那我姐那儿……” “我会去说。”萧若道:“你信不过你姐,难道还信不过我么?” “姐夫果然是最好的。”少女的忧愁一瞬间丢进了南大洋,欢呼雀跃道。 萧若笑了笑,如果能够尽快把她打发着嫁出去,也省了自己的远忧。老婆大人让自己的妹妹跟在身边的想法昭然若揭,可政务已经够让他忙碌的了,再多娶一个妻子只会徒然增加他的烦恼而已。既然有喜欢的人,那就赶快把她嫁了吧。 心中转着如此的念头,萧若走向郡守府后院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将披在肩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了过来侍奉的仆人,萧若走到露西亚身后,轻轻揽住了妻子盈盈一握的纤腰。 “夫君……你回来了。”露西亚仰起头,让光洁的额头与萧若的嘴唇碰在一起。“正好有一封电报从南大陆发来,送报的人叮嘱我,必须由你亲自拆看。” “哦?”萧若心中一沉,忙将露西亚放开,快步走到书桌前。拈起了那封电报。家中小弟去了南大陆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现在最担心是传来噩耗。老三已经不知所踪,最小的弟弟要是再出事,他担心病弱的母亲会承受不住打击。 仔细端详着信封,没有看到那令人绝望的黑色三角章。他的心略微轻松了一点,急切的撕开了信封,展开电报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由阴转晴又转为阴云密布,心情变化之快让露西亚惊讶不已。她走过来扶着丈夫肩头,疑惑问道:“是小弟的信么?” “哼。”萧若闷哼了一声,将电报交到了露西亚的手里。“小弟还真是肆意妄为的性子。跟他三哥有的一拼。” 露西亚将电报看了一遍,展颜笑道:“夫君,是好事情呀。何必如此动怒?” “这其中的道道你不清楚,自然以为是好事。”萧若哼道:“那谷雨是令狐家送给孙铿暖床的,却跟小弟私定终身。孙铿怎么想我不清楚,令狐家岂能善罢甘休?” “这……”露西亚迟疑道:“可我却听说,帝婿对长公主殿下用情甚笃。至于令狐家么,他们家的孩子配上我们家的小弟也不算堕了身份。” “话是这么说。”萧若苦笑道:“谁知道令狐年那老奸巨滑的家伙会怎么想?小弟这是给家里招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露西亚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夫君你愿不愿意。” “说来听听。”萧若知道妻子虽然不爱交际,可对贵妇圈里的事情门儿清。说不定她的手帕交里,就有能探听令狐家心思的人呢。一时间也是气急攻心,竟然忘了此节。见她一副邀功讨赏的促狭表情,便知道她肯定有了妥帖的办法。 “真真小姐最近到了蜀州,她可是有名的交际花,跟她交往的人里龙蛇混杂。也许我可以问问她去。”露西亚轻咬着嘴唇笑道。交际花这三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时,连萧若都听出了浓重的桃色气息。 “姚家的长女是帝都有名的大众情人,说不定她还真的有门路探听令狐家的态度。”萧若道:“事关小弟终身幸福,就把这事情托付给你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露西亚娇嗔道:“定会给夫君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你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露西亚的手段的确神通广大,打发了一个侍女出去,不多时,就回来了。露西亚得意的朝着萧若一笑,盈盈走来在他面颊上轻啄一记。“真真小姐已经答应我了,要在今天晚上举办一场宴会。她虽然跟令狐家没什么来往,但今晚的来客里肯定有的。到时候由她来打探那女孩子的消息。” 郡城蜀州,城南姚公馆。 整车的美酒从城市中各处运到这座公馆里来,几十个身穿礼服的年轻侍从列在白玉石阶下,彬彬有礼的迎接着各路宾客。可令人疑惑的是,晚宴的主人姚真真这会儿却没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待着他们。 一个身穿花哨礼服的年轻公子哥拉住了站在门口的管家,不满的道:“老姚,你家小姐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她!” “小姐身体略有微恙,正在休息。”老管家不卑不亢答道:“放心,等到了晚宴正式开始的时候,她一定会出现的。” 但是,老管家口中略有微恙的姚真真小姐并没有在卧室中休息。卧室的门虚掩着,一个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你说……举办晚宴是受了萧若夫人的请托?” 姚真真望着高背椅上背对着她坐着的男人,欠身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是。”眼角余光掠过那男人雪白的短发,心中略微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原因。”男子冷冷的道。 “萧夫人想要打探令狐家对令狐谷雨的态度。” “她打探谷雨做什么。” 这让姚真真感到了一丝诧异。不为其他,就因为男子对于那女孩的称呼。不过转念一想他的身份,立刻就释然了。低声解释道:“听说,是萧家最小的孩子要跟谷雨成亲。” “哼。”男子阴怒的声音让姚真真打了个寒颤。 “林长官……我该如何给她回复?” “如实告诉她就是了。”林光一从高背椅上站了起来,转过身来望着姚真真道:“宴会照常进行,不要忘记了你身上背负的任务。” “是。”姚真真恭谨的欠下身去,感觉到一股阴风从自己身旁掠过。再抬起头来时,房门已经开了。而那个让她恐惧惊慌的阴森男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林光一从姚公馆的后门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坐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 车夫回过头,恭谨问道:“林长官,我们去哪里?” “去蜀州客运站,买一张最近的车票。”林光一冷冷吩咐道。 “是。长官。”车夫干脆的答应了一声,扬鞭催动驽马。黑厢马车融入夜色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一百一十一章少年萧孟的烦恼5 秦历717年十二月十一日,晴。南大陆希望港。 一艘帝国新锐战舰停靠在岸边,冷冷清清的码头上,李云晓正与萧孟和谷雨两人依依话别。在经过了漫长时间的等待之后,萧孟终于等到了绿岛的回复电报。 结果符合期望,却又在预料之外。李云晓的回乡申请并没有得到孙铿和闫长顺的支持,两人不约而同的用尚有争议这个借口把他强留在了南大陆。看来他的南大陆之行还要多耽搁一些时间。好的结果是他在普拉共军团的职位被孙铿正式扶正,普拉共军团整体归到了海军部麾下,成为闫长顺手中第二支成规模的陆上作战兵力。坏消息是索鲁的申请并没有得到帝都的支持。赢晚用了“国已不国,何来其王?”这八个字驳回了孙铿的建议。看来帝国高层对于封王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保守。 孙铿无奈,只得令萧孟将索鲁和坦戈两人带回绿岛。现在索鲁在南大陆土人中已经坐实了昔日失落的阿留申帝国皇族后人的身份,留在南大陆迟早是个祸害。可他又舍不得把这么好的标靶给白白的杀了。只好带回去另外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物尽其用,压榨对方最大的利用价值。 李云晓倒是想把这个能够倍增土人士兵战斗力的“吉祥物”留下来,可是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缩了回去。他和其他军官不一样,身上到现在还背着“叛逃者”的污名。万一被人误会别有用心可就麻烦了,只好期待着孙铿能赶快看到索鲁在普拉共军团的作用,调教好了以后再还给他。 萧孟提着李云晓捎给家里的大包小包特产,艰难的走上了舷梯。他回头望了依旧站在码头上的李云晓一眼,心中略微有些惋惜。这位深陷舆论漩涡的帝国军官,暂时是无法为帝国发挥更大的作用了。只能等着风暴过去,让他和他的军团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李云晓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后,惆怅的叹了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小壶酒,就着壶口小小的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水顺喉而下,似乎连着乡愁也被压在了心底。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一辆涂着海蓝颜色的军用马车直直朝着他驶了过来。 “闪开!”车夫蛮横的吼叫着,马车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李云晓瞳孔微缩,却是恍若未闻。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仰脖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车夫狠狠的勒住了缰绳,马车险而又险的在李云晓面前停下。马儿鼻孔里喷出的热气蹿到他的脸上,李云晓别过头避开那充斥了草料腥味的气息,似笑非笑的嘲弄道:“王祀就是这么对待他们的恩人的?真让人开眼了。” 车厢门从里打开,一身笔挺军装的王祀走了出来。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王祀目光闪动,冷冷道:“刚才让手下勒马是为了避免麻烦,我实在是懒得看见你。” “我们彼此彼此罢了。”李云晓哼道:“对于你这种人渣,我连看你一眼都恶心的想吐。” “你……”王祀攥紧了拳头,想要挥拳过去。转念一想,萧孟此时已经在船上。两个人打架的事情肯定要传进院长的耳朵里。对自己的风评可不是太好;再说两个人以后算是一个系统里的同僚,同僚之间互殴,怕是要被其他系统里的军官笑话。大不了等以后私下里再跟他较量一番。想到此处,斗殴的心思也就淡了。整理了一下军装,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之后,便朝着舷梯上走去。 “我要回去述职了。就劳烦李兄在此地多驻守一段时间吧。”王祀终于抓到了李云晓的痛处,低声嗤笑着走远了去。 李云晓仰脖灌了一大口酒,哼道:“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回来。” 王祀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过来好久,才阴狠道:“总比你这个一辈子都离不开的家伙要好一百倍。” “那你也得看看孙铿是不是这么想的。”李云晓对他的诅咒毫不介怀,伸出手臂扬了扬算是告别,洒脱的朝着码头外走去。 此时此刻,战舰已经撤回了舷梯,拔起铁锚。舵手转动舵盘,锐利的舰艏劈开了波浪,朝着北方驶去。 历年的冬季都是南大洋上最为平静的时期。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深蓝色的海洋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灰色的战舰张满了风帆,顺风在海面上滑行,泛着白沫的海浪追着战舰起伏,碰到了舰舷两侧的明轮,又被撞成满眼亮白的碎浪。 “海况最高不过三级,是个好天气。”王祀悄无声息的走到萧孟的身后,看见少年手里的海况表,忍不住帮他解惑道。他是海军军官,自然已经到了无需对照表就可以判断等级的水平。 “哦。是王祀哥。”萧孟闻声回头,展颜笑道。王祀上船之后便脱了军装,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衫,下半身是一条肥大的纱裤。看起来非常的随性,做足了休假的装扮。萧孟见他如此打扮,也就随了他的心意而没有称呼他的军职。而是换了个较亲切的称呼。 王祀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几年不见,萧家的老四也长成样子了。” 萧孟是萧家最小的一个孩子。在他上面,最小的萧冰都要比他大七八岁。王祀因为跟萧显相交莫逆,尽管虚长了对方十几岁,但对于这个“哥”的称呼还是很受用的。 当然,萧孟却不愿意对方一直把自己当小孩子来看。默默的退开半步,躲开了王祀在自己脑袋顶上摩挲的大手。 “今年七月份,我拿到了院长开具的毕业证书。已经是正式的帝国军官了。” “是了,是了。已经是大人了么。”王祀依旧笑得灿烂,右手不依不饶的摩挲着他的脑袋。“这句……是替你三哥夸赞你的。” 少年的脑袋被王祀按的低了下去,王祀的声音依然带着点玩笑的样子。“他不在你身边看顾,我就是你哥。谁找你麻烦,老子就打他一顿出气。” 萧孟听得心中一暖,想要抬起头来看看他的样子。可是抗不过王祀手掌的巨力,只得乖乖的等着他把自己的头发抚平。心中却想着:想要找我麻烦的人,怕是王祀哥你惹不起。 王祀当然不知道少年的想法,抚平了他的头发之后满意的端详了片刻,仰头哈哈一笑,转身背着手施施然走进了船舱。 顺风航行,又开启了船上两台功率巨大的蒸汽机。战舰的航速很快就提升到了极致。一整天的功夫,就已经走了过半的路程。夕阳照耀下的海平面,轻微起伏的海平面把阳光切割成万千个耀眼的小太阳。 厨房里的厨师端上了美食,海军官兵们一天之中最为丰盛,也最为闲适的晚餐就要开始了。舰长从指挥台上下来,把防务工作交给一旁的副舰长。目光转向舰长室里站着的两位贵客,微笑道:“两位,一起去进餐吧。今天晚上有酒品供应喔。” 王祀和萧孟同时矜持的点头答应,正要跟着舰长一起去餐厅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副舰长低呼了一声。“两点钟方向发现不明舰船。”三人同时顿住了脚步,舰长脸色凝重起来,几步走到指挥台前,举起望远镜朝副舰长指引的方向望去。 “算算时间的话,这个时候我们应该跟第十七运输舰队相遇了。”副舰长道:“但是他们出现的方位不对,我总感觉有些蹊跷。” 外面的光线越来暗,望远镜视野中隐约能够看到几条微小的舰影。“看来晚餐要推迟了。”舰长没有放下望远镜,轻松的道:“发出三级战斗警报,所有人进入战位。等候下一步指令。” 三级战斗警报是海上作战准备中最低的一级,以目前帝国海军的强大实力和帝国海军的敌人们的羸弱武力,就算是被敌军欺进到了射程以内,舰长也有信心抢在敌人开火前先把他们送进海底喂鱼虾。 低沉的战斗警报声响起,甲板上的炮门打开,一门门火炮从甲板下的炮室中推了出来。有线通话器中传来一声声铿锵的口令,王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舰长室里的航海钟,赞许的朝着萧孟点了点头。 “这艘战舰训练有素啊!五分钟就进入战位了,虽然是程度最低的三级战备,但也不容小觑。”他低声朝着少年解释着。 海水淹没了红日,一轮银盘从东方的海平面上升了起来。如霜一般的银光把战舰覆盖,从远方而来的一艘庞大战舰缓缓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我的天!”舰长惊呼了一声,失手将望远镜落到了指挥台上。 “怎么了?”王祀抢上一步,急切问道。 舰长从失神状态恢复了过来,推开了副舰长过来搀扶的手臂。语无伦次道:“是总长的舰队!快点把迎宾旗升起来!动作要快,总长可能正在光荣号的舰长室里看着我们呢!” “那是光荣号?!”王祀吃惊的低呼了一声。按着指挥台朝外望去。与此同时,几束白亮的灯光从高大的舰艏甲板上居高临下的射了过来,将指挥台照得透亮。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光荣号。”王祀眯着眼睛仰望着这艘帝国最强大的战舰,在它的身后曾经的最强战舰鲨鲸号的身形比它几乎小了一倍,完全被光荣号抢走了风头。形单影只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末路的英雄。 第一百一十二章少年萧孟的烦恼6 纵贯全舰的满旗缓缓的升了起来,这代表了战舰对帝国主力舰队旗舰的尊敬之意。同时舰桥上的信号兵也打出了灯语信号。 “向海军部总长阁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王祀喃喃的将灯语信号翻译了过来,讲给一旁的萧孟听。灯语信号和旗语信号都是用秘语作为表达语言,两者有相似之处,但灯语信号却更加直接一些。 光荣号射出的光束一瞬间便全部熄灭了,只有舰艏的信号灯有节奏的发出一明一灭的灯光。 “此次行动为绝密行动,请保守秘密。”信号发出后,光荣号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回应,巨大的明轮从战舰侧舷掠过,十几艘战舰以一列纵队的队形从他们眼前行了过去。 “南方的战斗形势如何?”舰队驶过了很久,舰长才擦着冷汗从指挥台上下来,拉着王祀的手臂低声问道。 “和你们看到的战报上描述一致。”王祀耸了耸肩膀,困惑的回答道:“否则我也不会回去述职。” “不应该啊。”舰长狐疑的嘀咕着。“这样的阵势,就算去攻打风暴洋诸国也够用了。” 王祀想起了海军部总长的恶趣味,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望着满头雾水的舰长,想了想还是把这个秘密憋在了心里。这样调侃是会被人扣上妄议长官的帽子的,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萧孟却完全没有看到海军雄壮军威的兴奋心情,目送着舰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心事重重的走向了自己的船舱。 “你在想什么?”王祀紧走几步,追上了他的脚步。 “这是守卫绿岛最强大的战力了,贸然派出来的话,绿岛的防御岂不是会很空虚?” “不要杞人忧天了。”王祀哑然失笑道:“主力舰队是出来了没错,可是在绿岛周围数百海里的海域里,还有几十艘这样的快速战舰在游弋。那些没开眼的海盗不可能去绿岛送死的,帝国强大的海军会用最短的时间把他们那些破烂战舰还原成最基本的原材料。” “但愿如你所说吧。”萧孟叹了口气,推开舱门走了进去。 一昼夜的航程之后,到了黎明时分,王祀终于在甲板上看到了熟悉的陆地。 战舰在码头上停靠,王祀并没有下船。他此行的目的地在千镜岛,而萧孟和谷雨只不过是顺路捎回来的过路客而已。一行四人下了船,王祀站在甲板上朝他们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站在喧嚣的码头上,萧孟这时才有了一种重新回到人间的欣悦感觉。正当他出神的时候,却见坦戈鬼鬼祟祟的朝他凑了过来。 “萧大人,我想问问您,能不能先回家一趟。这次已经出门好久,想必家里人快要担心死了。” 萧孟打量着他提着的大包小包,知道他的意思。点头应允道:“先去港务处登记了以后再回家,最好再找港医检查一下身体。” “是是是……”坦戈如遇大赦,连声应答着便离开了。等到他走的没影儿了以后,萧孟才猛地想了起来,自己还有一大堆货物需要携带。转头四顾了一圈,将索鲁拉了过来。指着地上大包小包的行李道:“你来背着。” 索鲁不敢违忤,吃力的把行李都担在了肩上,活像一头满载的骆驼。一行三人出了码头,便看到了等在路旁的薛汉臣。 “哟哟哟……”薛汉臣早就看到了他们,怪笑着迎了上来。“昨天林长官才刚刚回来,今天你们就到了。挺神速的嘛!”说着,他朝着萧孟挤眉弄眼道:“说你呢,小子。” “正好搭上了一条回千镜岛的快速战舰。”萧孟岂能不知这位从没正形儿的侍从官的言外之意?故作不知他的潜意思,只是顺着他的话答了一句。 薛汉臣讨了个没趣,讪讪笑了笑又道:“马车在外面等着。院长吩咐过,等你们到了,就去绿岛老村那边找他。” 听得薛汉臣这样说,萧孟心中咯噔了一下。转头忐忑不安的望了谷雨一眼,只见谷雨的神色倒是从容淡然。仿佛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忍着不安朝薛汉臣道了声谢,便走向了不远处等候着的马车。 “嘿!小子。”薛汉臣在他身后高声叫道:“敢做就要敢当,才是真爷们儿。不要让我瞧不起你啊!哈哈哈哈……” 上了马车,萧孟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混蛋……” “薛侍从官一直都是个混蛋,难道你没发现?”谷雨淡淡的挽住了他的手臂,亲昵的跟他并排坐在座位上。歪了歪头,将头舒服的靠在萧孟僵硬的身体上。轻声呢喃道:“自然一点。我知道对付这种混蛋的办法就是你无所畏惧,然后他就会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索然无趣。” 少女的话音刚落,薛汉臣就已经蹿进了马车里来。看到少年情侣这样亲密的依靠在了一起,戏谑的神情顿时消失不见,甚至还有点难堪…… “抱歉。”薛汉臣手足无措的道:“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反正绿岛老村距离这里也不远。我走着过去好了。哈……” 还没等谷雨挽留的话出口,薛侍从官就像兔子一般从车门口又蹿了出去。无论车夫怎么招呼,离得远远的就是不肯过来。 “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谷雨咬着嘴唇,在萧孟耳边呵气如兰。“薛侍从官还是一个从未婚配,甚至从来都没有跟女孩子拉过手的老男孩喔……” 萧孟闻言,登时忍俊不禁。他侧头望着谷雨清秀的容颜,点头郑重道:“不论老师怎么惩罚我,该我的责任我一力承担。” “我们一起承担。”谷雨望着他,认真的回答道。 视线迎在一起,两人坚定的点了点头。车夫终于等得烦了,扬鞭催马。马车缓缓驶离了码头,朝着绿岛的内陆行去。 烈日炎炎的空地上传来一阵大呼小叫。一只椭圆型的皮球飞了起来,一群半大孩子蜂拥着朝球飞去的方向冲去。抢在最前面的一个孩子抱住了球,机敏的从人堆里闪出身来。混乱中,他瞄准了方向,抱着球风儿一样的狂奔起来。冲到一条白线前时,一个鱼跃飞扑,落在松软的沙地上。 “漂亮!得分!”孙铿孩子似的欢呼了起来。那男孩完成一系列潇洒利落的进攻动作之后,并不急着回到队友们身边庆祝,而是一路飞奔了过来,跟孙铿扬起的手掌在半空中对击了一下。 “无聊的游戏。”林光一懒洋洋的坐在他身后的摇椅上评论道。 “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样的游戏很适合锻炼体魄,培养集体精神。”孙铿从勤务兵手里接过一条毛巾,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走到林光一的面前,从他手里夺过刚刚斟满的凉茶一饮而尽。 “谢谢。”他把空杯子塞回林光一的手里。“你还没有告诉我,提前赶回来的原因。” 林光一把玩着空杯子,头也不抬的道:“我已经说过了,很显然你没有认真在听。” 孙铿仔细思索了几秒钟,微笑道:“谷雨和萧孟的事情,你回来是要祝福他们吗?” “祝福?”林光一冷笑着反问道:“你把一个女孩丢去南大陆,让她陷在危险的境地之中。最后跟萧孟会发生这一切,你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孙铿……那是我的妹妹,我有必要为她的终身大事考虑。” “你入戏太深了。”孙铿意味深长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还是谷雨用了她最擅长的手段给你灌了迷魂汤?” “没人能左右我的情感。”林光一闷哼道:“孙铿,你这个铁石心肠的混蛋。” “我才不想被某些正义感爆棚的家伙打个半死,然后从卧室里被丢出去。”孙铿耸了耸肩膀,说了句只有他们两人才懂得笑话。“这对她而言是最好的归宿。嫁给左相家的公子,不算辱没她的家世。证婚人这桩买卖,如果你不做的话,我来做也是可以的。” 他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眯着眼睛坐在摇椅上晃荡了几下。“我的学生们之间开出了幸福甜蜜的爱情之花,难道我这个做老师的不应该感到高兴么?” “哼哼……”林光一干巴巴的笑了几声,脸上表情阴冷了下来。原来是萧孟和谷雨已经到了,两人后面跟着狼狈不堪的薛汉臣。 “哥哥,我回来了。”谷雨脆生生的喊道,却没挪动脚步。小手紧紧牵着萧孟的手臂,两人仿佛连在了一起。 “老师,我回来了。幸不辱命。”萧孟微微垂首,避开了林光一森然的眼神。 孙铿捏着下巴,目光定在萧孟身上。“听说……你打了结婚的报告?” “是。”萧孟干脆的回答道。既然躲不过,那就坦然让暴风雨来临吧。做下的事情就要一力承担,他不想背弃诺言。 “你大哥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拜托给了我。由我来做证婚人,誊写婚书。你不会嫌弃吧?”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那自然是最好的。”担忧的暴风雨并没有到来,拂面的却是温润的春风。萧孟心中诧异,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啪!”得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孙铿背后响起。林光一手中的空杯,已经被他捏的片片碎裂。他猛地站了起来,目光牢牢钉在了萧孟的身上。 “小子,你跟我来。” “什么?”萧孟愕然望着他,还没有回过味来,手臂便被扯住。人也身不由己的跟着林光一远去了。 “到底是妹妹被欺负了的愤怒多一点,还是凭空比我矮一辈的愤怒多一点呢?”孙铿望着两人的背影微笑道:“真是让人费解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碧海微澜1 “喂喂喂……你未来的夫君马上就要被你义兄给大卸八块了,为什么你还这么淡定呢?”薛汉臣在谷雨面前晃来晃去,油腔滑调的调侃着。 “哥哥有分寸的。”谷雨眼皮都没有抬起来,淡定的在棋盘上落了一子,笑眯眯道:“将军!” “嗯……我输了。”孙铿没有思考多久,微微推动棋盘,坦然认输。他不满的望了薛汉臣一眼,“如果你安静一点儿,也许我能多坚持几个回合。” “尊敬的院长阁下,您这是典型的迁怒。”薛汉臣无辜的道:“您的棋艺不如谷雨小姐……呃,马上就要是萧太太了。勇敢承认才是一个男人正常的表现。” 孙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并不与之置辩。枕着双臂悠然望着如洗过一样的碧空,过了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知道吗?现在开始,南大陆才是真的属于我们了。” 两人尽皆沉默不语。薛汉臣是知道的,坐镇在绿岛上运筹帷幄的孙铿自从登陆之日起,一直都吃得很少,睡眠时间更是少得可怜。他也曾经劝过,但他苍白的语言根本无法打消他的焦虑。每天的日常就是催促着策士们进行战旗推演,这样的日子在丧钟人出现后更是如此。 世人只会关注一场会战最终的结果,他们不会知道的是,这场会战是秦军第一次在正式会战中应用了无线电收发技术。远在绿岛的指挥部通过无线电波向作战部队发布指令,作战部队通过无线电波向指挥部报告战役进程。时间空间仿佛一瞬间缩小了无数倍。延续了数百年的,一旦战斗打响指挥官就变成“聋子”、“瞎子”的情况从此成为了历史。 薛汉臣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怖的问题,他望了谷雨一眼,又看了看圆桌上散落的棋子。嘴角动了动,嬉笑道:“不如再下一盘如何?我给你们摆子。”说着,他走上前来,欠身把散落的棋子整齐的布在棋盘上。 “请落子吧,我保证不捣乱了。”薛汉臣毕恭毕敬的道。 “我倦了。”孙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走开。薛汉臣吃了颗软钉子,倒也不恼不怒。盯着棋局,似是自言自语道:“院长一定是让你,否则他怎能会输?” …… 索鲁万万没有想到,离开南大陆之后,他的人生新征程的第一站竟然是监狱。不,也许不是监狱。但自由这东西,终归跟他暂时说再见了。 露天的铁笼子里,关押着一群群的年轻土人男女。他们衣不蔽体,神色呆滞麻木。索鲁左顾右盼,脚步拖慢了一点儿。身后的士兵浑然不管他的身份到底有多么高贵,粗暴的推搡了他一把。他踉跄了几步,一脚绊在门槛上。姿态很不雅的摔倒在一个铁笼子里。 “哐当”一声,铁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了。 索鲁呻吟了一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这时才发现,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人,身材依稀有些眼熟。 “坦戈……是你?”索鲁迟疑的问道。 听见喊声,那矮小干瘦的土人闻声抬起了头来。正是坦戈无疑,只不过才半天没见,这在南大陆上趾高气扬的通译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衣衫被扯得七零八落,连袖子都断了半截,露出黝黑的手臂。脸上也是青一块、肿一块,像是被一群野猪踩过一样。 坦戈嘴唇嚅喏着,过了好久才不敢置信的道:“你……你怎么也进来了?” 索鲁茫然摇了摇头。他刚刚放下大包小包,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面前就多了几个身穿军装的士兵。无论他怎么哀求都没用,就被押上一辆没篷子的马车,带到了距离港口不远的“监狱”中。 坦戈跟他的遭遇差不多,不过却多了一节。他连家都没回,直接在港务办公室就被押来了。港务办公室执勤的士兵在想要拿走他的包裹的时候,跟坦戈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不愿意交出自己拼命搜罗的财货的坦戈,捱了一顿胖揍,连同财货也乖乖交了出去。 抽抽噎噎的跟索鲁把自己的遭遇说完,两个土人顿时生出了同命相怜的情绪,连带着之前的恩怨也消散了不少。 “这里到底是哪儿?”索鲁定了定神,打量着四周。发现这里跟自己认识中的监狱又有很大不同。他小时候曾经见识过克鲁人的地牢,那里才是真正的死亡之地。凡是被投进地牢的族人,没有一个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的。 老族长因为交不起租子,被克鲁人豢养的打手带去了地牢。他是跟着新族长去赎人的挑夫。那年族里把最后一粒粮食都交到了克鲁人的手里,却仍然没有换回老族长。第三次去的时候,他跟着新族长去了地牢。 地牢里蓄着齐腰深的臭水,几个囚犯呻吟着挂在铁环上。没有挂着人的铁环上,还遗留着惨白的人骨。老族长脸上泛着令人不安的青光,只抬头看了新族长一眼。打手们就不耐烦的催促他们离开。那天晚上,在新族长签下了一份新的债权书之后,他们终于带回了老族长的尸体。 那年,他们族中遭遇了百年一见的大饥荒。就是在那场饥荒中,索鲁的父母兄弟,全部都饿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里是隔离营。”坦戈坐在地上,没精打采的道:“新来的土人都要在这里呆一个月的时间才会被放出去。” “是秦人的监狱吗?”索鲁对这个名词很稀罕,纳闷的追问道。 “监狱是监狱!”坦戈不屑了瞥了他一眼,又有点小小的骄傲得意。“这地方我已经是第二次来了。原本不应该来的。可是港务办公室的秦大人换了一个不认识我的,听说原来的那个得了急病死了。”他想起自己在办公室的遭遇,又想到了那堆注定要不回来的财货。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秦人也会得病……”索鲁喃喃自语道。 “当然!”坦戈道:“秦大人也是人,不是神。自然也会得病,会死。要不然他们还用得着我们,吹口气就把那群天杀的丧钟人给灭掉了。”他团团转了一圈,朝外机警的张望着。“我可不能在这儿呆久了,怎么也得快点出去才行。” 索鲁木然的看着他团团乱转,感到有些无趣。听明白了之后,他对自己的未来也不那么担心了。从险恶的南大陆土地上到这里来,处处都显示着勃勃的生机。这在荒芜的南大陆上是不敢想象的乐园,就算是被关进了笼子里,暂时失去了自由。可既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那也就没什么可怕的。 坦戈看到了一个值哨的士兵,他咬了咬牙,朝着那士兵招了招手,喊道:“这位……秦大人!小人有重要的消息禀报!” 那士兵闻声,显然是对这会说秦话的土人感到有点惊奇。可是却没有离开自己的哨位,向前跨了一步,厉声喝道:“老实点!” 坦戈见哄不来人,脸上露出一丝肉痛的表情。他扶着栏杆弯下腰去,从鞋底中费力的抠出一颗金灿灿的豆粒。朝着士兵奋力丢了过去,“秦大人,你的了!我这里还有。只要您肯放我出去。” 他心里很清楚,秦人们以金为贵。这粒金豆子虽然没经过提纯,可也能值得上几十块钢元。秦人也是阶级森严的社会,底层的士兵,一个月的津贴也不过十块钢元而已。财帛动人心,他不相信有人会无视金钱的诱惑。 士兵低头看着滚到自己面前的金豆子,上前走了一步,将那枚金豆子捡了起来。然后,他朝着坦戈和索鲁所在的铁笼子走过来。 坦戈松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他的鞋跟里还存着几颗同样的金豆子,差不多能有一个金元的价值了。只是不知道这个秦人的胃口有多大,但愿能让自己少损失一点。 士兵走到铁笼子前,弯下腰将金豆子隔着栅栏塞了过去。“你的东西,收好。”他直起身来,平静的道。 坦戈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这年轻的士兵。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士兵是秦人中地位最低的那种。穿着一身半旧的军装,衬里的白衫领子已经泛黄。“这是金子……”坦戈不敢置信的道。 士兵咧嘴笑了笑,“不能要,这是纪律。你得在这儿呆够一个月才能出去,也是纪律。” 坦戈心丧欲死,他目光向下移动,停留在士兵腰间的钥匙串上。依然还抱着一丝希望,压低了声音道:“金子……我有的是。只要大人您……” “住口!”士兵厉声道:“你没听明白我说什么吗?小心我立刻把你送到隔壁惩戒营里去!” 坦戈马上闭起了嘴巴,身为在绿岛呆了不短时间的归化土人,他自然知道惩戒营是多么可怕的地方。死是不会轻易死的,但脱一层皮是妥妥的了。更糟糕的是,一旦进了那地方,就意味着自己辛苦努力得来的一切地位全部白费。那对于他来说,是比死亡更加严厉的处罚了。 他不想拿前途冒险,所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士兵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哨位上。像一棵青松一样挺立着。 坦戈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被征服、被奴役的人是自己。 第一百一十四章碧海微澜2 正当坦戈和索鲁两人在隔离营里一筹莫展的时候,港务办公室中一场微型风暴也在无声的酝酿中。 齐大志负着手站在绿岛一号港务办公室中,冷冷的看着堆在办公桌上的几包财物。几个民兵重重低着头,冷汗大滴大滴的渗了出来,打湿了身上的军装。 “我把港口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信任?”齐大志冷淡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打破了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村……村正,是我们见钱眼开。下次不敢再犯了。”为首的军士垂着头道。 “见钱眼开?”齐大志哼了一声,“今天你们可以为了钱,而罔顾纪律。明天你们也可以为了其他的利益,出卖大家的利益。这个地方,实在留你们不得。” 一言既出,军士和民兵们齐齐变色。军士道:“村正,求求您念我等只是初犯……” “初犯?”齐大志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我不说话,真当我是傻子吗?我没见过你这样熟稔的初犯。我可是知道,你们自从顶替了关三之后,你们几个从隔离营和惩戒营,很是发了一笔横财。” “是谁冤枉了我们?”军士气急败坏的吼道:“我要把他胆汁都打出来!” “何必这么紧张?”齐大志道:“若是没有,把你们家门打开让我去看一眼就是了。何九,你说是不是?” 那名叫何九的军士顿时语塞,低下头不敢跟齐大志的目光对视。几个民兵也各自移开了眼神,再也没有之前的模样。 “把吞没的黑金都吐出来,然后交卸了这差事吧。”齐大志朝门外走去,平静的道:“没有把你们交给绿岛上的军纪处,已经是看在往日追随我的份上,法外开恩了。”说着话时,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了何九和几个手下面面相觑,如丧考妣。 “这个齐大傻……实在欺人太甚!”何九越想越气,终于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恨恨骂道。 “差事交也就交了,可让咱们把钱吐出来……”一个民兵肉痛的道:“九哥,咱们怎么办是好?” “他想拿了这些钱去讨好那些秦佬儿,门儿都没有!一个大子都不会给他!”何九忿忿道:“我们去找华子,他有的是办法。再说……”他阴冷的看了众人一眼,却没把话说下去。众人会意,顿时乱哄哄的附和道:“是了,去找谢副村正,他能给咱想办法……” 齐大志从港口走出来,郁闷的呼出一口气。转头望了身旁的赵煦一家三口道:“手下们没出息,让你见笑了。” 赵煦笑道:“倒是觉得大志哥越来越有官人的威风了。这些家伙若是落在闫长官手里,怕是死不了也要脱一层皮。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给他们搞到了船票。” “这是应该做的。”齐大志道:“今天晚上去我家吧,我叫人送些海货过来。弟妹和孩子就要走了,回去可吃不到这么鲜美的海货。” 赵煦自然是愿意的,点头答允道:“好!” 绿岛,谢子华家。 谢子华看着何九,脸色阴冷下来。他摆弄着桌子上精美的茶具,淡淡道:“你们要钱,有的是。但是……谁来帮我把港口的问题解决掉呢?” 何九擦了擦冷汗,赔笑道:“华子,要不你找齐大志说说情,让他留我下来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跟了他那么久,齐大志的脾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华子哼了一声,“这节骨眼上,我实在不愿意再出什么差错。既然位置丢了,吐出去的钱也别想了。现在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我也没有多余的钱给你。” 何九闻言,脸上虚伪的笑容顿时敛去。望着谢子华,阴狠的道:“华子,别怪我话多。你正干着的这件事儿传扬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哦?”谢子华眨了眨眼睛,笑道:“什么事儿?” “就是你……”何九的话还没说完,一把匕首就从他的后背插了进去,刀尖从前胸冒了出来,血淋淋的闪着森寒的光。他低着头,迟疑的望了那刀尖一眼,到死都不敢相信华子在自己的家里居然敢真的动手。 谢大刀从阴影中闪出身来,将何九的尸身轻轻向前一推,便将匕首拔了出来。血这时才喷了出来,他侧身避过,就着尸体上的衣衫擦干净匕首上的血渍。站起身来又缩了回去。 “我能弄死关三扶你上位,也能弄死你。”谢子华对着死不瞑目的何九低声道:“你以为我做这么大的买卖,靠的就一张嘴吗?” 可惜,何九再也听不到他的自白了。 “东家,何九死就死了。”谢大刀为难道:“咱们在港口按下的钉子,可就被秦人给拔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本也没想着让他们那么容易上岸。”谢子华不以为然道:“你以为焰火岛上那群狼是能轻易喂饱的?不让他们出点血,他们得手之后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我。港口在秦人手里也好,叫弟兄们这几天收敛一点儿。等着办大事儿!” 谢大刀猜不透华子的心思,也只好低头欠身道:“晓得。” “抓紧把尸体收拾了吧,看着恶心。”谢子华站起身来,朝楼梯上走去。“别露了马脚,要不然你也跟他一个下场。” “我做事,您放一百个心吧。”谢大刀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扛起尸体,走进了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齐大志家也迎来了一大波客人。 “我以为总督府才是你的家,没想到……”蒙德恩打量着四周简朴的陈设,挑剔的道:“这么做作,是故意给孙铿看得吗?” 齐大志从未跟赵煦的“义父”打过交道,以至于上来就栽进对方设下的陷阱里。不过他做事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心里没有魑魅魍魉,自然也就无视蒙德恩的构陷。望了一旁观察打铁炉的孙铿一眼,憨憨笑道:“倒不是。这里是我跟铃铛曾经在一起的地方。我觉得比总督府舒服多了。” “稀奇!”蒙德恩尖酸起来,一般人还真受不了他。他冷冰冰的奚落道:“我还头一次见到这么清廉的官员来。孙铿,你这做长官的,不给他发个大奖章奖励奖励?” “义父——”赵煦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把蒙德恩搀到一旁的摇椅上。“大志是老实人,你可不要这样欺侮他。” “他老实?”蒙德恩冷笑道:“他老实就做不得总督了。”说着,乜了孙铿一眼,“你说是不是啊?” “确实。”孙铿从打铁炉旁转了回来,伸手拨了一下婴儿椅。婴儿椅晃动起来,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太老实的话,做不了总督的。”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赵煦一眼,“我认为我这个学生还是老实的。” “你说我儿子做不了总督。”蒙德恩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孙铿,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赌?”孙铿接过齐大志亲手端来的茶,在高背椅上坐了下来,随口问道。跟蒙德恩欺负齐大志的状况差不多,孙铿也总是以打趣这老头为乐。 “我儿子以后是要做帝师的。赌一个金币!”蒙德恩挑衅的看着他。 “你儿子以后要做我儿子的老师。”孙铿哑然失笑道:“帝师么……做不了。不过一个亲王的老师还是做得。” “赌不赌?”蒙德恩压根就不听孙铿的断言,只是锲而不舍的追问着。 “必赢的赌局我为什么不赌?”孙铿道:“不过我要加码。你输了,就想办法带我去那边看看。” “好!”蒙德恩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赵煦听两人在那儿打哑谜,一头雾水的看着身旁的林光一。林光一将他拉到一边,“赵教员,去跟大志做几个菜吧。这边我们自便就好了。”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尽管两人都是客,但一切都还是要以地位最尊者为主导。赵煦闻言立刻听话的打发了老婆带着孩子出去,自己也端了个盆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蒙德恩端起了茶杯,淡淡问道。他没再谈赌局的事儿,因为发现孙铿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点好奇。”孙铿微笑着,神色自若的望着他。 “既然你想找死,我就成全你好了。”蒙德恩抿了一口茶水,神色古怪的道。 孙铿哂然,“魔王不一定舍得杀我,他还指望着我给他找一条生路呢。” “那就试试吧。”蒙德恩不动声色道。 齐大志说得没错,晚餐很丰盛,都是时鲜的海货。一圈人围坐,醇美的稠酒倒进杯子里,散发出醉人的香味。 “眼看就快要到新年了,提前祝各位新年快乐,事事安康。”孙铿端起了杯子。 “干杯!”十几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杯还没有落下,庭院里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萧孟从外面走了进来,语气急促的道:“院长!吕琛回来了,说有紧急军情需要报告。” 第一百一十五章碧海微澜3 马上就要到嘴的海货大餐终究是没吃着,薛汉臣郁闷的啃着一块干巴巴的炒面饼,没好气道:“他们准备要聊到什么时候?” “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准备彻夜奋战吧。”林光一把一块炒面饼递到车善行的手里,“厨子把蛏子汤送来了,怎么说也算是海味。聊胜于无吧,要不要来一碗?” “我已经喝了一个月蛏子汤了。我宁肯去啃炒面饼!别提那玩意儿,想吐……”车善行一听林光一说宵夜,一张枣红脸立刻开始发青。连连摆着手推拒。 “给我留一碗。蛏子多一点,不要汤。”薛汉臣道。 “好。”林光一点点头,转身又回到房间里,反手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灯火通明。吕琛和孙铿面对面坐着,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担忧的神色。在他俩身后的大型海图上,萧孟正带着策士们挨个标注联络上了的舰队位置。 帝国天文司设立之初,就已经开始在利用经纬度系统。只不过这种系统并没有在军事上成功推广,一方面原因是因为传递消息的手段非常落后,往往指挥部刚刚得知作战部队的位置,他们便早已经到达下一个位置了;另一方面原因就是秦军常常需要在内线作战,经纬度这种定位系统更多的还是被地名系统取代。陆军应用经纬度系统定位的频率远远不如海军,更比不上新成立的空军了。 设立在咸阳的空军招募处,加入空军的人员无论地位高低,首要的条件就是会使用工具测量经纬度。这一点一列出来,立时就把大量有志于这个新兴兵种的有志青年们刷掉了九成之多。 此时正在南大洋上执行任务的舰队有十七个之多,其中大多数舰队的旗舰上,都搭载了帝国第一代量产型无线电台。在绿岛上的无线电报接收台,以两天为周期,都要跟这些出海的舰船进行一次联系。一旦超过三个周期没有联系上,帝国海军就会派出舰队对他们最后一次发出信号的海域进行搜索。闫长顺所率领的主力舰队大举出动,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这些内幕,是外人无从得知的。 “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已经逼近到这里了。”孙铿喃喃道,倒并不有多担心。 “我建议您搭乘飞艇立刻飞往千镜岛避难。他们就算跑得再快,也跟不上飞艇的速度。就算绿岛陷在他们的手里,闫总长那边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吕琛神色急迫的道。 “岛上肯定有他们的细作。”孙铿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道:“我若是离开,一定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好容易把他们都钓出来了,岂能轻易让他们再缩回去?正好趁着这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您的安危……”吕琛咬了咬牙,劝道:“您的生命安危,可比一座小小的绿岛重要多了。现在岛上的驻军全组织起来,连一千都没有。那些海盗有备而来,他们不但有枪,还有大炮……” “绿岛不能丢。”孙铿看着他道:“我也不会离开。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先行撤走一部分人,那就把安宁堡的教员都带走吧。让他们前往千镜岛待命,至于平民……能带走多少是多少。”他轻轻敲着桌子,沉吟着道:“就这样定了。飞艇返回泉州之后,就地在那边满载炸弹飞回来。绿岛这边全力防御的话,应该能坚持四到六天。你们回来的时候,正好主力舰队也能赶到了。空海一体,把他们彻底消灭在海上。” 如果孙铿不想离开,没人能把他强行带走。吕琛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到林光一的身上,也只有指望他了。 林光一似乎没有看到吕琛的眼神,慢条斯理的把一碗蛏子汤喝的干干净净。“不过几千乌合之众而已,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侍从长官毫不在意的道,浑然没有把孙铿的安危看得像吕琛那么重。 “你——”吕琛差点被林光一的话给噎死。扎着手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又回到孙铿的面前道:“那您看什么时候开始撤离计划?” “事不宜迟,走得越早越好。”孙铿抿了抿嘴唇,有些迟疑的道:“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安宁堡的教员要分散开来。” 吕琛心中“咯噔”了一声,试探着问道:“您担心……” 孙铿苦笑道:“飞艇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对于这些臃肿又脆弱的大家伙,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对付的方法。教员们如果不撤退的话,折损在海盗登岛作战里太可惜了。可是撤退又要担心可能的袭击。” 吕琛的心中顿时敲起了小鼓,可这时候已经定下了撤退的决心,再反悔的话怕是要让孙铿失望。怕失望和怕死这两种念头在脑海里纠缠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前者占据了上风。他咬着牙道:“那我就去准备了。” “不要太过担心……”孙铿早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思所想,也不拆穿。笑吟吟的道:“我让特侦十一在起降场周边做好警戒,你们安全升空之后,立刻升到五百米的高度。在这个高度上,现有任何一种火炮是无法击中你们的。” “是。”吕琛想,事已至此,也只好干脆一点了。答应了一声,从桌上抓起军帽,端端正正的戴好。朝着孙铿敬了一礼,然后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林光一才放下手中的碗。望着半开的房门,不屑的笑道:“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下一任空军部队司令官的人选了。吕琛做研究是可以的,但做指挥官还是欠一点火候。” “现阶段的话,也只能依靠他了。”孙铿悠然道:“不过我并不担心,等到空军部队大飞跃时代到来以后,自然会有更加年轻有闯劲的新一代军官取而代之。想必吕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勇气去迎接挑战。否则以他的个性,是宁肯把生命交给蓝天,都不愿意把命送到敌人手里的。” 他站起身来走到海图前。俯身打量着策士们的成果。距离绿岛最近的是主力舰队,即使全速回航,也至少需要六天的时间。周边巡弋的快速战舰虽然数量众多,但因为没有装备无线电台,可以预见的是在战斗爆发时,不能给予很大的支持。就算有个别战舰发现了危险,但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一整个舰队,而不是少量的武装海盗船。敌人会用最简单的战术把这些落单的战舰活活堆死在外海。 “只有靠我们自己咯?”孙铿喃喃自语了一句。萧孟以下,众策士尽皆默然。 绿岛北麓,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滩。尽管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这座岛屿上,但还是有大片未曾开垦的处女地等待着他们去探索。在绿岛的北部,因为道路崎岖的关系,就很少有人到过这里。谢子华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因此放心大胆的把枪手营地设立在了这里。已经到了子夜,营地里却还是灯火通明。十几个枪手正忙碌着,把几个木箱摆在空地上,箱盖刚刚打开,起到缓冲作用的草毡丢得七零八落。忽明忽暗的火把照耀下,黑黝黝的弹体呈现在他们眼前。 “弟兄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港口带到这里来的。”谢大刀道,他一脚踩在木箱上,伸手把浮在上面的稻草拨开。 “正好给岛上的秦佬儿一个下马威。”谢子华表情狰狞的道:“让他们也尝尝焰火岛工匠们的手艺。” “听说秦佬儿们在内陆的军队,装备了不少这玩意儿。”谢大刀道:“真要打过来,焰火岛上的弟兄们怎么能受得了?” “这是我们鲁大师参照内陆二式火箭的构造,特别加了料的。”一个枪手头也不抬的道:“比内陆的那种量产型低端货色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就算是孙铿,恐怕也想不到我们鲁大师有多么强悍。所以,这次他死定了。” “他死了倒好。”谢子华干笑道:“那弟兄们也就不用损伤那么大了。” 那枪手道:“谢村正,我们知道你想要得是啥。放心!就算孙铿死了,咱们之间做好了的约定也算数。齐大志的人头,一定给你呈上。但是——能不能做到总督,可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有你们这句承诺,就算谢某头拱地也要把这总督当成了。”谢子华大方的道:“到时候绿岛怎么样,就有你们说了算。看上什么,拿走便是。谢某绝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就感谢总督大人的慷慨了!”那枪手笑了起来。心怀鬼胎的两人对着干笑了一阵,都觉的没趣。正尴尬的时候,忽然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华子哥,华子哥……”一个短打扮的民兵小跑了过来,大呼小叫道。 “慌什么慌?”谢子华不满道。 “那边……起降场那边的灯光,亮起来了!”那民兵弯着腰喘了好一阵子粗气,才调匀了呼吸。 “鲁大师果然神机妙算!”谢子华闻言惊喜道:“孙铿那秦佬儿要从天上逃走。” “自从咱们被发现那一刻起,昼夜兼程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那枪手哼道:“不过总算赶上了,这趟不亏。小的们,把家伙带好,咱们去找个高一点的地方。送帝婿上天!” 第一百一十六章碧海微澜4 赵煦一手牵着妻子,一手领着儿子,在乱哄哄的起降场上焦急的等待着。齐大志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既然院长这么说,一定就是没问题了。” 赵煦点点头,攥紧了妻子的手。强笑道:“我倒是有些担心大志哥你……” “身为地方官,守土有责。这也是职责所在。”齐大志坦然笑道:“到了千镜岛那边,记得拍一封电报过来。省得我再担心。” “知道了。”赵煦还待说些什么,可是远处飞艇旁有人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不得不跟齐大志告别,带着家人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飞艇旁。 飞艇旁的军官已经喊过了三遍名字,环望着四周高声叫道:“赵煦在不在?赵煦在不在?不在我就要喊下一个名字了。” 赵煦急忙举着手回道:“在的,在的。这就过来。” 那军官显然是认识他的,这些飞艇军官大多数需要在安宁堡受训一段时间,因而空军方面跟安宁堡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密切。听见赵煦的喊声,嬉笑道:“赵教员,甭着急。已经给你和家人准备了最好的位置。” “那就多谢了。”赵煦拱手相谢道,然后领着家人登上了舷梯。为了方便乘客,艇员们打开了所有的照明设施;为了能够运载更多的人员,吕琛下令把飞艇上所有的武备都卸了下来。反正守岛的秦军也需要这个,留在这里便宜不了敌人。 赵煦在座位上坐定才发现,随同一起来的教员们并没有跟他一起上来。忙拉住一个勤务兵问道:“其他人呢,怎么不上艇?” “这是长官的意思,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勤务兵回答道。 赵煦感觉这件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隐隐有些不安。扒着舷窗朝外望去,只见三艘飞艇仿佛打开了肚腹的巨大虫子,人们排成长队在军人的协助下,鱼贯走进艇舱之中。起降场周边的空地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要离开的不仅仅是安宁堡的教员,还有一些老弱。看来局势并不像孙铿和齐大志说得那样轻描淡写,而是紧张到了一定的程度。否则也不会大举动用帝国运载能力最强的运输工具将平民和非战斗人员送走。赵煦虽然没有学过一天的军事知识,但没杀过猪总也见过猪跑。每天被那帮满脑子征战杀伐的军官学员们耳懦目染,潜移默化的也学到了些许战术眼光。 不知道义父找到了没有,赵煦担忧的想着。老人家并没有在营地里住着,前一天去了绿岛老村研究橡胶树的生态特性。眼看三艘飞艇马上就要起飞了,他一个人留在绿岛上肯定会面对很多危险。上次他去南大陆,回来以后虽然没说,但赵煦也从侧面得知了当时的情形也很危急。忖思了几秒钟后,他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 “煦子,你干嘛去?”妻子担忧的问道。 “好好坐着,我下去看看义父找到了没有。”他看了妻子一眼,又补充道:“我马上回来。” “好。”妻子点点头,牵着儿子的手望着赵煦走向了舱门的方向。 赵煦所处的这条艇已经停止了装载工作,艇员们正在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看见赵煦从舷梯上走下来,一个军官连忙上来阻止道:“赵教员,您这是要去哪儿?光辉号马上就要启航了。” “我要去找我义父。”赵煦沉声道:“他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 军官为难的摊了摊手,“也可能他上了另外一艘艇呢。据我所知,吕上将也并没有在这条艇上。” “吕教员没在这条艇上?”赵煦皱了皱眉,推开了军官的手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找回来。不能让一个老人留在这兵凶战危之地。” “可是时间可能来不及了。”军官看了看怀表道:“还有五分钟就到了出发时间了。吕上将的命令是时间一到立刻出发,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那才更要去找。”赵煦头也不回走下了舷梯。 “赵教员,我们不会等你的。”军官望着他的背影,徒然挽留道。 赵煦只是挥了挥手,便冲进了人群之中。 偌大一片广场上,到处都是人。送行的亲人,维持秩序的军人,搬运物资的普拉共人,在飞艇内向外看还不觉得,等真的走下来之后,才发现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赵煦茫然四顾,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到哪儿去找蒙德恩。 “老头儿,你在哪?”赵煦自言自语着,瞅准了一个方向奔过去。在他身后,光辉号尾舱巨大的蚌式舱门缓缓关闭。艇员顺着舷梯爬进艇舱,将伸缩舷梯收了回来。半月型舱门缓缓关闭,艇舱内的灯光一盏盏的熄灭了。巨大的虫子已经吃饱,马上就要踏上征程。 冥冥中,赵煦似乎听见了妻子的呼唤和儿子的哭叫声。他顿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抿起嘴唇。“你们先走,我随后赶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义父一个人留在这里。”他喃喃自语着,头也不回的朝着起降场的边缘冲去。 “报告司令官!光辉号发来信号,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等候您的指令。”值星官跨前一步,大声报告道。 “光辉号先行启航。”吕琛不住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烦躁的命令道。他悄悄解开了紧紧系在领子上的纽扣,让湿漉漉的上衣里灌进些凉风来。 “遵命。” 吕琛侧头望着舷窗外。光辉号那优美的身躯缓缓脱离了地面,无视地心引力的巨大牵拽。像一条肥硕的海豚,向空中飞去。五米……十米……五十米……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神情稍微振奋了一些。“二号艇、三号艇依次起飞。保持在四百五十米高度,等待我的下一步指令。” 三艘飞艇依次离开了地面,冉冉升入夜空之中。站在地面上孙铿目送着他们离开,似是松了一口气。 齐大志陪在他的身边,“院长,我们走吧。” 孙铿点点头。“你去召集岛上所有拥有帝国公民身份的人,下达战争动员令吧。” “是。”齐大志凛然答应道。 …… 赵煦一路狂奔,奔进了早已经空无一人的绿岛老村。“义父——”他焦急的大声呼喊着。可除了夜虫的低鸣声之外,什么回音都没有。头顶上隐约掠过一片乌云。他若有所觉,朝天空望去。三颗闪烁的红星缓缓从他头顶的天空行过,朝着北方的天空飞去。 “终于走了……走了也好。”赵煦喃喃着,低下头来四处张望着。飞艇已经走了,他倒不那么着急了。天亮前找到老头儿,然后再去找大志哥和院长跟他们汇合吧。他如是想着,沿着一条小巷,信步走了过去。 “嗨!小子。”不远处传来一个戏谑的调侃声。“找什么呢?掉了一百金元还是把自己的爹丢了?” 赵煦闻声猛然回头,看见畜栏前站着一个灰衣人,不是蒙德恩又是谁? “老东西,你跑哪儿去了!”赵煦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知道吗?为了你,我可是连坐飞艇逃跑的机会都放弃了。” 蒙德恩欣慰的咧开嘴微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再戏弄他一句。但远处一道刺眼的闪光打断了他的思绪。心中隐约有一根弦崩断了,他的心猛地抽紧,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减弱。伸手朝赵煦摇了摇道:“飞艇有什么稀罕?你看你看……我在橡胶林里找到了些什么?” “我懒得跟你啰嗦。”赵煦情不自禁的朝前走了几步,蓦地回过神来,朝老人招手道:“咱们得赶快回去,飞艇已经走了,现在跟着大部队才最安全。回去晚了,我怕大志哥和老师他们也都找不到了。” “你真不打算看看?”蒙德恩攥着手心,煞有介事的道。 赵煦摇摇头,举步欲走。蒙德恩心中大急,忽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半真半假的呻吟道:“哎哟我的肚子……今天没人给老头送饭,饿得受不了,喝了二两那乳白色的胶汁……” 赵煦虽然明知他说得是假的,可还是忍不住走了上去,拍着老头的肩膀道:“老师不是说过了吗?那是胶汁,不能吃的……” 天际隐隐有雷声传来,赵煦顿时有些愕然。下意识仰头朝天空望去。繁星闪烁,哪有半分要下雨的样子?他正迷蒙着的时候,蒙德恩已经一跃而起。动作灵活矫捷,哪有半点老年人的样子?手刀准确的切在赵煦的脖颈上,青年人的思绪定格在雷声响起,繁星闪烁的那一秒钟。蒙德恩双手扶住了他的身体,缓缓把他放倒在地上。 “乖……孩子。”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宛如他还是婴孩时期那样。“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 声音温柔可亲,神色却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狰狞。“不管是谁,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一百一十七章碧海微澜5 夜空中突然闪耀的亮光刺痛了起降场上士兵军官的眼睛,也刺痛了他们的心。 萧孟第一次发现他对于发生在眼前的惨剧居然如此无能为力。那从地面上升腾而起的火龙,直直的蹿升到半空。两者如此亲密的贴合在一起,制造出南部天空中第一朵怒放的白色焰火。火焰快速的蔓延,短短的几十秒钟时间就把这艘庞大的人造飞行物烧的面目全非。碎裂的残骸如雪花般在空中飞舞,竟有一种如此凄美的感觉。 孙铿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愤怒的踢翻了面前的行军桌,回头怒视着夏八方和林摘星二人吼道:“这就是你们说得万无一失!” 两人重重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耻辱啊,耻辱啊!向来做事滴水不漏的特侦十一竟然会在这阴沟里翻船,说出去怕是要被那些潜在竞争对手们笑死。 发泄了一通愤怒之后,孙铿渐渐平静下来。愤怒无济于事,反而会让那些藏身在暗处的敌人幸灾乐祸。他走到夏八方面前,狠狠揪住了中年军官的衣领。“他们还跑不了,把这座岛翻过来也要给我把他们找到。这是命令。”军研院院长低沉的声音在夏八方耳边响起,夏八方打赌从来都没有听见过长官如此阴森的语调。他迅速抬起头来,快速点头道:“把绿岛翻过来也要给您一个交代!明白!” 林摘星见机甚快,还没等孙铿把眼神转到他身上时就已经冲了出去。 “集合!”急促的哨子声在起降场附近响起,十几秒钟后,山林中也响起了哨子的回声,那是先行上山搜索的梁分队问询的哨声。 林摘星吹了几声哨子,告诉他们按照之前的预案继续展开武装搜索,而这时,夏八方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涨红了脸整理着有些歪斜的领口。林摘星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院长是真的生气了。” “废话!还用你说?”贺八方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头儿生病了,暂时指望不上。眼下就靠咱们哥儿三个的了。可别给老子拖后腿!” 夏八方少见的对他不假辞色,林摘星破天荒的没有发作。矮小的中年军官使劲搓了搓头皮道:“放心好了,一定要把那帮狗娘养的给一个个抓回来。” 两人交谈几句的空当,特侦十一的队员们也集结完毕。十几道目光望着夏八方,狐九重不在的时候,这位稳重的帝国军官就是他们当之无愧的脑。 “全体都有,听我口令。向后转!上山!”夏八方厉声下达了命令。“目标绿岛北部!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们挖出来!” 帐篷中,依然死一般的沉寂。孙铿不想出声,他的僚属们也只好一个个都变成了哑巴。正当大家都耗着的时候,门帘突然撩开了。一个满头大汗的机要军官走了进来,战战兢兢的望着孙铿的背影。 “报告院长,已经拿到光辉号上的乘客名单了。”机要军官小心翼翼的道。 “吕琛、赵煦……还有谁?”孙铿疲惫的摆了摆手道:“都说出来吧,我承受的起。” “吕上将并没有在光辉号上。”机要军官道:“出发前三十分钟的时候,吕上将临时决定将指挥部迁到二号艇上。所以幸免于难。可是赵煦一家三口已经确认登上了光辉号飞艇。恐怕难以幸免。” 机要军官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孙铿的身体微微晃了一晃。在场的人都知道赵煦的身份。这个敦厚的年轻人是目前为止,唯一被孙铿承认为弟子的人。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更加糟糕的是,赵煦目前已经是安宁堡最不可或缺的技术骨干。安宁堡下辖的化学、电学、物理等六个研究所,他在其中的四个研究所中都担任着重要的职务。甚至有人戏称,安宁堡不管是谁当院长并不重要,只要赵煦还在地下工作,安宁堡的体系就不会轻易垮塌掉。虽是一句戏言,但足可以看出赵煦在安宁堡中的重要地位。 这个天资绝艳的年轻人,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说起来着实让众人不敢相信。孙铿沉默了几秒钟,低声喃喃了一句。谁也没听清他到底嘀咕了什么,只有林光一距离他最近,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丝冷漠的微笑。今夜对于孙铿而言,还真的是个多灾多难的日子。失去了最有可能接替他衣钵的弟子不说;最引以为傲的发明被自己的另外一项发明从天上击落。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条拔地而起的火龙究竟是哪一种武器。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而又疯狂的家伙想到了这种办法。 但最沉重的打击还是莫过于他的另外一位助手吕琛。这位最后时刻将指挥部迁到僚艇上的举动,要为光辉号的沉没担负绝大部分的责任。 毫无疑问,这种行为无异于战场脱逃。如果光辉号上操艇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员,那么今天晚上的袭击行动也许只是反叛者们的镜花水月。但是这世界上并没有如果,所以孙铿也只能吞下这苦涩的果实。 “该考虑继任者了。”林光一淡淡的道。 “现在还顾不上他。”孙铿沉声道:“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向帝都发电,请求第一机动卫紧急驰援绿岛。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动用的战略机动力量了。” 当得知了赵煦一家三口的悲惨命运后,齐大志感觉自己的心口像被一块大石闷住了一样,久久都喘不过气来。站在阴影中,他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愕然发现自己满手都沾满了咸涩的泪水。多年的友谊岂是一场波澜就能轻易放下了的?岂能是一个身份上的差距就能够抹消了的? 事实证明,他错的离谱。那抑制不住的酸楚便是明证。 “煦子……我的弟兄。”齐大志小声喃喃着,努力擦干眼泪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挡不住一些人的好奇心。谢子华凑了上来,拍着齐大志的肩膀道:“大志哥,心里痛就大声点哭出来吧。” “不。我好多了。”齐大志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瓮声瓮气的回答道。 得到允许进入起降场的只有齐大志一人,是以谢子华并不知道死在飞艇上的究竟是谁。可是看到他如此悲痛的模样,他的心中顿时一阵狂喜。能让齐大志如此悲伤的人,除了他的靠山还能有谁? 陪着齐大志鞠了一把虚伪的眼泪,谢子华觉得自己应该要把事情落实了才更加踏实一些。若是能够得到绿岛群龙无首的消息,想必会让自己跟那些海盗们谈判的时候占据更大的优势吧。殊不知,帝国有句俗话说得好,“上天欲使他灭亡,会先让他疯狂。” 狂喜冲乱了谢子华对于现实的判断,他鬼使神差的问道:“帝婿死了,外边又有海盗打过来。咱们绿岛可如何是好?”正是这句话,让陷入悲痛中的齐大志猛然惊醒了过来。这小子自从昨天白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海盗来袭的事情,只有孙铿身边的人和自己知道。就算是绿岛的僚属,他都一个字都没吐露。他是如何知道海盗要来的?莫非…… 在绿岛村民的眼中,他们的总督和村正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时间长了,这已经成了齐大志身上最为显著的标签,很多人都遗忘了他曾经只身一人飘到南大陆上为铃铛的父亲报仇的故事。未免有人对他有些轻视,谢子华便是其中之一。憨厚老实就是傻,谢子华总是这样想。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愤愤难平。见齐大志对他的问话支支吾吾,更是不屑。心想:那天上飞的大船都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象?想归想,话可不能这么说。故作爽快的道:“大志哥别着急,我愿意拿出一半家产来,把岛上那些枪手都笼络过来。配合着岛上的民兵和驻军,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齐大志发现自己从未如此看清楚过一个人。煦子的死,他要负上全部的责任。枉自己如此的信任于他,而他却用这样的背叛来回报自己。一念及此,忍不住冷笑出声。 “华子……”他的声音出奇般的温柔。“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海盗要打来的?” 听出了温柔话语中的森森寒意,谢子华心中凛然一惊。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强笑道:“难道大志哥忘了?是您亲口告诉我的啊。” “从院长向我转达了命令开始,到光辉号被击落之后一共过了还没有四个小时,这件事,我一个字都没有跟他们提。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说!” 谢子华心中一沉,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事情已经败露了。可是他却并不怎么害怕。帝婿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些臭鱼烂虾而已。齐大志现在看起来威风,用不了多久也是一条烂死在海滩上的咸鱼。他背着手朝身后的谢大刀打了个手势,眼露凶光,面上却笑嘻嘻道:“大志哥,您不必这么大动肝火嘛。我不仅知道海盗要来,还知道来得海盗有一万多人,单凭岛上的不过千的兵力,能干的过人家?听我一句劝,现在投降,还有条活路。晚了,兄弟想放您一条生路,海盗们可不一定愿意了。” 齐大志哼了一声,“我是秦人,还是绿岛的总督。你以为秦人都像你一样软骨头?投降?想都不要想。历来只有战死的秦人,你哪见过投降的秦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碧海微澜6 谢子华当然知道齐大志是不会投降的。这些死脑筋的秦人就像海滩上的卵石一样又干又硬。之所以劝降,不过是想为谢大刀争取一点时间,顺便想要迷惑住这家伙。如果在帝婿的死讯传出之后,绿岛的总督再死了的话,岛上的反抗力量就算有再大的决心,怕也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谢大刀已经做惯了这种暗中动手的事情,看见谢子华给他打手势,就已经开始缓慢而小心的向齐大志接近。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他绕到了齐大志的身后,高高扬起了匕首,朝着他的后心狠狠刺下。 刀子还没有落下,他就突然感觉天地旋转了起来。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就已经重重摔跌在地上。匕首甩出了几步远,“哆”得一声钉在树干上。 他正待要爬起来,跟这突然冒出来的敌人来一场真正的对决。可是双手才撑住地面,后心就传来了一股庞然大力,将他重重压回了地面。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在他背后响起。“姐姐,这个人怎么处置?” “留着有什么用?自然是杀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将谢大刀打进了无底深渊。他还没来得及讨饶,就感觉后心上落着的脚板变成了一柄沉重的铁锤。重重压了下来,一连串清脆的骨裂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谢子华惊恐的看着这还没有车轮高的小男孩毫不费力的一脚踩死了谢大刀,慌张的朝后退了一步,暗暗盘算着该如何才能从这恐怖的家伙手中逃出生天。 齐大志见这清冷消瘦的女子出现,心中便是一松。欠身恭敬的道:“狐长官,怎么惊动了您?” “听见爆炸声,过来看一眼。我听这家伙说,死了的是孙铿?”语气冷淡无比,可是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院长并没有同意撤离计划,所以幸免。罹难的是我的好友赵煦……”话到此处,齐大志忍不住又是一阵哽咽。 “哦。”狐九重冷淡的望了望他,“节哀。”她随口安慰了一句,也是看在对方为自己找了一幢雅居的面子上。 齐大志早从儿子口中就得知了这位狐长官的孤僻性子,倒也不以为意。他望了谢子华一眼,“跟我去见院长,把一切都交待出来,也许院长会给你一个痛快。” 孙铿没死?!谢子华两眼失神,心中乱成一团。局势突然逆转,这让他接受不来,表情狰狞的喃喃着。“帝婿必须死!他怎么能苟活在这世上?他必须死!” “能杀死院长的人还没有生出来。”齐大志轻蔑的道:“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也想行刺院长?我看还是太过于天真了点。”说着,他走上前来,不用分说便摘掉了谢子华的下巴。以防止他自杀。狐九重站在远处冷冷看着他施为,既不离开,也不上来帮忙。齐大志把谢子华捆成了个粽子模样,推着他离开了密林,朝起降场的方向走去。 “姐姐,我们跟上去吗?”宝儿探询的问了句,望着地上的尸体垂涎欲滴。 “不必了。我们回雅居。”狐九重冷淡的道。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宝儿不敢违拗她的意思,又看了那尸体一眼。这才疾步跟了上去。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多时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林光一没费多大的功夫,就从谢子华的嘴巴里弄到了想要知道的一切。带着口供回到村公所,看见孙铿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些许。正坐在窗边,捧着一杯浓茶,没滋没味的啜饮着。 “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林光一将口供轻轻放在孙铿身后的桌上,平静道:“这小子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生了反心,打算跟焰火岛上的海盗来个里应外合。收买了一批枪手混在队伍里,我已经让萧孟带着名单去那边抓人了。使用火箭攻击飞艇的是焰火岛上的人,大约有十几个。” “他们从哪里弄到的火箭?”孙铿放下茶杯,拿起口供随意翻看了几眼。口供有十几页之多,他发现自己心情焦躁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索性放在一边,向林光一问道。 “是焰火岛自制的,据说是一个叫鲁大师的人。也不知道是名字还是外号。”林光一极快速的回答出口,口供上的内容早已经熟记于心。 “鲁大师……口气挺狂妄的。”孙铿嗤笑了一声,“不管如何,先守好这几天的时间吧。等到一机卫过来以后,把这个鲁大师活着带到我面前来。” “可不要有惜才之心。反叛者应当斩尽杀绝才好。”林光一淡淡的告诫了一句。 “十个鲁大师也抵不上赵煦一条命。”孙铿脸色转冷,阴森森道:“如果有可能,我宁肯送焰火岛上所有的海盗全去喂鱼。” 林光一知道他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伙海盗最有可能的结局是被全体发配到南大陆劳作至死。帝国极度缺乏劳动力,绝对不会允许浪费的行为。 “那个谢子华呢?” “先留他一条狗命,我有用处。”孙铿站起来,负着手走进月亮门。“我先休息了,你辛苦一下。”他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声,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 林光一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独处,好舔舐伤口。耸了耸肩膀什么都没有说,坐在之前孙铿坐过的位置,望着窗外发呆。这个夜晚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海盗来袭的消息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往日一到夜间便安静下来的街道一直都在响动,辘辘的车轮声在夜间显的尤为刺耳。林光一知道,那是绿岛村村民们转移自己财物的动静。大战将起,这些早已经习惯了安逸的帝国新国民们成了最为恐慌的一群人。 庭院里走廊上传来一阵阵轻巧的脚步声,林光一扯了扯嘴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冰冷的浓茶。脚步声在房门口停了,军靴底部与地板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林光一忍不住道:“进来吧,孙铿没在这里。” “是。”谷雨在门外细微的回了一句,推开门走进来。 从得知了海盗进犯的消息之后,一直到这个时候。孙铿的僚属们都在忙碌着。唯独谷雨无所事事。她的生活侍从官身份已经名存实亡,孙铿平素里就很少有劳动别人的习惯,在她和萧孟确定了关系之后,更加对她少了支使。谷雨体内的另外一个灵魂,有时候总是会在后悔。当时的选择是不是错误了。可是无论如何后悔,都已经无法挽回。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孙铿的身边逐渐被边缘化,透明化。也许这就是选择的代价。 少女站在门口,无声的伫立着。微风拂动她鬓间的几缕青丝,发梢俏皮的搔弄着她的脸颊。嘴唇嚅喏,想要说什么却总也开不了口。林光一知她所想,微微摇头道:“丫头,没有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徒然伤神而已。” 谷雨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光一哥哥,我这样做对吗?” “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林光一转头望着她,柔声道:“你高兴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左右你自己的想法。包括藏在你心里的那只小怪兽。” “小迪它……”谷雨果断的摇了摇头道:“它没有左右我的思想。只是感觉有些对不起家里……” “他们?”林光一侧头看了她一眼,立时便洞悉了少女的苦恼。“他们的麻烦我来帮你解决。你只要管好自己就可。” “你们不会动手吧?”谷雨偷偷打量着林光一的神色,只见对方古井无波,神色冷然。纠结的扯着衣角,怯怯问道。 “动手?”林光一冷笑,“怎么会?去休息吧。孙铿这里我来照应就是了。” 少女得到了义兄的保证,神色轻松的去了。林光一一口饮尽了杯中剩余的茶汤,将茶杯轻轻放下。自言自语道:“怎么会不动手呢?只是你大堂兄打死都不敢跟我交手就是了。”说着,自顾自朝门外走去,径直走到孙铿僚属们居住的别院之中。 僚属队伍自从在桑梅草原上洗过一次牌之后,成员成分就日趋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昔日长公主殿下的人手如今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占据人数优势的是安宁堡自己培养出来的文职军官。唯一能与安宁堡嫡系文职分庭抗礼的,目前就只有令狐家里的几位翘楚了。令狐立春便是其中为首的人物,同时也是孙铿身边的幕僚长。能与并且敢于在孙铿眼皮子底下给自己妹妹上眼药的,怕是也只有这个家伙了。 忙碌了差不多一整夜之后,令狐立春才刚刚跟周公打了个招呼。可连对方的眼神都还没看清楚,他就被人从床铺上拎了起来。四十余岁的长大汉子凌空而起,只惊呼了半声就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他把剩下半声惊呼憋回嗓子眼里,端坐在椅子上,嘿然冷笑着。 “林侍从官夤夜来访,莫非想找立春喝杯水酒?” “废话少说。”林光一神态轻松的拍打着手掌中并不存在的灰尘,斜睨着令狐家这一代最年长的大哥道:“告诉你家那群老不尊,谷雨的事情以后少管。” 第一百一十九章碧海微澜7 如果是萧家的那个孩子,半夜里跑到他这里来,先是把他从床上拉下来再丢在椅子上,然后再没事人一样义正辞严的跟他说这话。令狐立春发誓哪怕回去被祖父惩治也要先把这小子打个生活不能自理再说。 但面对林光一的时候,怒气只是在脑海中冒了个火星便无声无息的熄灭了。原因无他,技不如人而已。十个令狐立春绑起来,都不一定是面前这个表情阴冷,身材瘦削的男人的对手。这不是猜度,而是事实。 林光一在一年前到胡村做客的事情,令狐立春从家族发来的信报中也看到过。当时还不以为然,认为叔父不过夸大其词而已。可是真正当他跟林光一熟识了之后,才愈加感觉当日叔父所言非虚。甚至,这华发早生的阴沉男子的实力,犹在族内判断之上。孙铿身边有这样恐怖一人的存在,恐怕是他的敌人们最大的不幸。 现在,敌人还没有尝到不幸的滋味,他令狐立春倒要先尝尝了。苦笑着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掩饰浑身像散架一样的剧烈疼痛。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微笑解释道:“光一兄何出此言?谷雨小妹是祖父的心头肉,怎么会横加干涉她的事情?” “令狐年倒不至于。下面的人么……”林光一依旧冷笑,“就请你转告他们一声。再让我知道你们多嘴,我自会上门请教令狐老先生,问问他食言而肥是何等滋味。”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砰的一声大响,房门在令狐立春面前重重关上。 令狐立春虽然气恼,却也无计可施。只是觉得自家小妹认得这义兄当真是个不讲理的。可偏偏全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匹敌。祖父与小妹之间的约定,他倒是也听说过。不过跟他的父辈们持差不多的观点,认为小妹只不过是羞怯之下所说出的托辞。 毕竟她要委身的对象是帝婿,又是她名义上的师长。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他们都看错了谷雨,那丫头当日与祖父定下的约定,绝对是认真的。 事已至此,怕是无可挽回。令狐立春不是食古不化的人。既然无法挽回,那就去考虑一下跟萧家联姻的好处吧。萧家的未来虽然比不得孙铿那样耀眼,可也是帝国的望族。更何况,自从萧南里重新出山就任桑梅特区总督之后,萧家的人望一时间登峰造极,帝国无论哪个家族都无出其右。 萧家的老四他也见过,虽然不是天才绝艳一般的人物,可也算得上人中翘楚,跟谷雨勉强算是良配。只是如何跟家里长辈们解释,可就伤了脑筋了。 且不提令狐立春这边为了跟长辈们如何解释小妹的婚事,谷雨自从回了房间之后就一直忐忑不安。生怕义兄一言不合跟大堂兄就大打出手。到时候无论哪边人受伤,恐怕罪过都要落到自己的身上。她忍不住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低声自语道:“你睡了吗?小迪。” 幽暗的房间里,少女摸着胸口自言自语,说不出的古怪诡异。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她和迪亚西罗就是一体双生的两个独立灵魂。在经过一段时间适应之后,她已经习惯了有一个灵魂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自己,影响着自己的判断。这样发问,只不过出于礼貌而已。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小迪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 “没睡。”脑海里响起了一个纤细的声音,跟她自己的声线有些像。听起来,像是自己小时候的声音。这是从南大陆回来以后才发现的情况,之前两人共用一个发音器官,让不少人以为她已经疯了。 “没睡就陪我聊聊吧。” “聊什么?”迪亚西罗的声音感觉懒洋洋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你想什么,我也都知道。有什么好聊的?” 谷雨惆怅的叹了口气,小迪说得没错。这世界上除了它就没有任何人了解自己的心事了。可是很显然,它并没有完全说真话。小迪想得事情,她并不是完全知道的。比如在那个羞涩而疯狂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曾经无数次的问过它,为什么在她失去了意识和自控力之后,没有站出来让一切停止下来。 无论她如何恳求,小迪都用沉默来回答自己。被逼问的急了,反反复复便是一种说辞。“我只是顺从你的本心做你想要做的事情。至于其他,我可帮不了什么忙。对我而言,无论哪个男人最后成了你的伴侣,都没有任何意义。仅此而已。” 可是谷雨却从它的解答里,听出了一种无可奈何和哀怨的味道。到底为什么,她却又无从得知。只好这么沉默下去,她和自己的心打着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哑谜。 天刚蒙蒙亮,出击的特侦十一就回来了。这些海盗完全不是特侦十一的对手,一个不落的生擒活捉,连漏网之鱼都没有。特侦十一的士兵们都兴趣索然,然后感觉更加的耻辱。竟然栽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对手手里,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另一边,萧孟和薛汉臣两人也把被谢子华收买的枪手从临时守备部队中揪了出来,两队人马在村公所门前相遇,彼此各道了一声早安,便安静的等着孙铿对他们的裁决。 整夜的折腾,定居在新村的绿岛村民已经全逃回老村去了。长街上安静的出奇,朝阳从岛屿的东南角冒出半张红彤彤的脸,和煦的风抚在众人身上,说不出的安宁祥和。可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安宁不过是假象而已,用不了多久,战火就会降临在这座美丽的岛屿上。穷凶极恶的敌人会将一切美丽全部毁掉。 等了没多久,就看见林光一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望向众海盗和枪手的神色中,竟然充满了怜悯。 “院长阁下已经对你们做出了裁决。”白发军官环视了一眼周围,忍不住啧啧叹了一声。“一口气处决掉八十多人,实在是大手笔。不过,我倒是对这项命令表示完全赞同。”说着,他望向了薛汉臣和夏八方两人。两人同时挺直了胸膛,等待着命令的下达。 “处以绞刑。”林光一轻描淡写的道:“别太便宜他们。”说完看向众人,“有什么疑问吗?” “敢问林长官,谁来监刑?”夏八方毕竟比较沉稳,想得事情也周到一些。 林光一的目光落在薛汉臣的身上,“薛侍从官监刑。记得把吊杆竖的高一些,让他们的同伙一进港湾就能看得到。” “那得要多高?”薛汉臣听得心里打怵,苦着脸问道。 林光一爱莫能助的一笑,转身施施然回去。只留下薛汉臣等人和一众面色灰败的枪手和海盗。海盗们早在被抓的时候就做好了必死的觉悟,都是海上混口饭吃的老海狗,死在绞刑架上和死在刀枪下实际没有任何区别。但这位下达命令的长官看来是恨他们入骨,待会就要面临的死亡之路想必无比艰难。 枪手们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快就要面临死亡,他们还幻想着能够在帝婿手下戴罪立功,命大还能活下来,死了也多少能留下些抚恤惠及家人。可是孙铿压根都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甚至连出来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枪手们心情低落,有的已经被恐惧完全攫夺了内心,嚎啕大哭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一个士兵听他们哭嚎的震天动地,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任凭枪手们如何后悔,事已至此便无可挽回。帝国历来以叛国之罪的判罚最为严厉。无论主犯从犯,都是难逃一死的。这一铁律在魔族入侵以来便是帝国不可冒犯的红线,数百年来人头滚滚,血流漂杵。却仍然有无知无畏,或利欲熏心的人去触碰它。 谢子华被从监牢里带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面色冷淡的齐大志。他心里打了个突,踯躅着脚步不敢上前。原本他以为,将会被拉到一个荒僻的地方,一颗子弹会结束他的一生。谁知道,竟然是这样残酷的刑罚。他曾经以杀人为乐,看着犯了过错的土人在绞架上绝望的挣扎,以此震慑那些心怀愤恨的奴仆。千算万算,最终绞索还是要套到自己的脖颈上。如果当初听了齐大志的话,会不会走上另外一条道路?这念头在谢子华的心里打了个转,便消弭无踪了。暴利和暴虐早已经蒙住了他的眼睛,也蒙住了他的心。他是不会,也不肯听他的劝说的。 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就算他不想,也扛不住身后催促他前进的刺刀。人总是胆怯的。虽然知道必然会面临死亡,但能多呼吸一口空气便是幸运。谢子华不敢用自己的后背去挡那锋利的刀尖,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来到齐大志的面前。 似乎知道村正有话要说,两个负责押送的民兵自动停下了脚步。谢子华偷眼观察着齐大志脸上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一丝怜悯。他心中搭建起来的求死的堤防瞬间崩塌,双膝一软,抱着齐大志的大腿嚎啕大哭。 “在我心里,那个淳朴的华子早已经死了。”齐大志低头看着他,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的哀伤。“现在的你,不过是个被金钱和权力奴役的躯壳而已。有什么好悲伤的?快点上路吧。” 第一百二十章碧海微澜8 空寂了许久的老村忽然热闹了起来,人喊马嘶的,彻夜都没有安静。蒙德恩守着昏迷的赵煦,对着孤灯一筹莫展。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接着房门就被推开了。 蒙德恩叹了口气,替赵煦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见几个身穿华贵衣服,脸上却满布惊惶之色的“土人”——绿岛上居民的种族与南大陆上同宗,只不过他们的命运可要比大陆上的同胞好多了。 这几个绿岛村民显然是一家子,见自己的祖屋已经被一个秦人老者“鸠占鹊巢”,一时间面面相觑,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然而路上满满一大车家当可没地儿存放,为首的中年村民也只能硬着头皮,用半生不熟的秦语道:“秦老丈,这里原本是我等的家。能不能给我们腾个地方?” 蒙德恩苦笑,这帮绿岛的村民倒真是一群鸵鸟的性子。以为把脑袋藏进沙子里就万事大吉了。岂不知他们的屁股可还留在外面,以为绿岛老村就是世外桃源了?真是大错特错。他朝侧边让了让,让这一家子村民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可真不巧。我这里正好有病人需要照顾。若是你们着急,不妨先把家什搬进来。等天亮以后病人醒来,我自然会带着他离开。这样你们看可好?” 为首的村民却是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床头上挂着的一件秦军军服。这样的衣衫也只有在绿岛新村那边的军人身上穿着,岛上的民兵是没这等资格的。他思忖着能穿这身军服的人,至少也能跟他们绿岛的村正齐大志平起平坐。这样一想,好容易积攒出来的胆量瞬间就化为乌有。打着躬向后慌乱的退去,村民堆起笑脸道:“冒犯了大人,真是罪过。房子您愿意呆多久就呆多久,我们先在外面候着。”说着,主动为蒙德恩关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蒙德恩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靠秦人的积威暂时摆脱了目前的窘境。可是这并非长久之计,赵煦处在昏迷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就算能及时醒过来,怕也是先要发一阵子疯。他对自己儿子的秉性,自然相当了解。上一次失控暴走,就差点害了他的性命。这一次若造出什么事端来,怕是没有谁能救他的命了。 左思右想,患得患失。总也没个主意。如今儿子的羁绊已经没有了,他真想就这样带着他隐去深山,找个没人的地方藏个三年五载的。等风声过去,孙铿忘了自己这茬时,他再带着儿子回去。他和在秦国乐哉乐哉的安宇不一样,终究是故国难舍。 可绿岛也就钉帽大小的地方,藏匿起来并不保险。万一孙铿那边抵抗失败,海盗搜山的时候,他带着儿子肯定逃不出那些人的手掌心。到时候可就生不如死了。 蒙德恩在屋里左右为难的时候,院子里呆着的这一家子人也起了争执。那中年岛民是个本分老实人,对带领他们走上富裕的秦人们持着尊敬亲切的态度。可他的老婆孩子却大不以为然。再说,那一老一少两个秦人有什么值得尊敬的?或许是逃兵也说不定呢。 村民的两个儿子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撸起袖子就要进屋把那糟老头子和病弱年轻人从屋里赶出来。中年村民连忙拦住了他两个鲁莽的儿子,训斥他们目光短浅,忘恩负义。他老婆见家里男人胳膊肘子往外拐,如何肯依?立刻站在了儿子们一边,三人一起对着中年村民口诛笔伐,步步进逼。正当中年村民左支右拙,马上就要顶不住压力屈服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那老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向这一家四口道:“叨扰了那么许久,真是抱歉。现在我已经准备离开。只是还有一事相求。能不能把马车借给我,我愿用重金酬谢。” 中年村民只想这祖宗赶紧离开,他的麻烦事也少一点。自然对蒙德恩的要求无不允诺。还命两个儿子帮忙,四人合力把昏迷的赵煦从床铺搬到了马车上。蒙德恩带着儿子出了村,也不迟疑。驾着马车径直朝港口行去。 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觉得把儿子放在孙铿身边放心一点。尤为重要的一点,在孙铿身边有一位信安的小神医。有他在,他对自己儿子恢复神智也多了一点信心。 这时候绿岛上的最初的慌乱已经到了尾声,港口新村的村民大多数都逃了,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蒙德恩没费多长的时间,就驾着马车来到了村公所门前。 齐大志满腹心事的走进孙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满地狼藉,显然是他的僚属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军研院院长还没有从痛失弟子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神色晦暗,看上去彻夜都没有休息。斜坐在高背椅上,看到齐大志进来,沙哑着声音道:“随意坐吧。召你过来,是有些必要的事情要问问你的意见。” 齐大志欠身恭谨道:“院长有疑问尽管问来便是。学生自然言无不尽,知无不答。”做了大半年的总督,齐大志总算是比之前成长了那么一点点。至少,已经在长官面前学会了谦恭。 孙铿听了哑然失笑,露出一丝孺子可教的表情。“临时守备队的征募情况现在如何了?你有多少人手可以动用?” 齐大志略一思忖,脸上微露赧色。“报告院长,从昨晚凌晨下达了命令开始,一直到今天早晨的八点左右。绿岛村差不多征募了八百名临时守备兵。其中流浪枪手有五百人,岛村村民贡献出来的土人奴隶有三百人。绿岛村的村民……无一应募。” 孙铿微微点头,这个结果符合他的预期。至于绿岛村的村民,他们这帮既得利益者,暂时还不会有对帝国的向心力。他们在面对灾难时,最有可能的作为是:看紧自己的财物,然后坐山观虎斗。如果帝国赢了,那么他们会很快跑来,继续当自己的顺民,发自己的洋财;如果帝国输了,最多不过是输诚一些财物,甚至连秦人都可能是他们向海盗们输诚的筹码。 “看来我们喂肥了一群白眼狼。”孙铿哂笑着道。 齐大志深深低头,自责道:“是学生对他们太过宽厚。” “宽厚本没错,但要记得宽严相济。”孙铿站起身来,踱到齐大志的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到了让他们学会规矩的时候了。” “现在?”齐大志听出孙铿话里的森然杀意,不解的抬起了头,正好迎上对方冷冷的目光。 “给你一队士兵,现在就去绿岛老村。”孙铿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翠绿的蕉叶。“大战将起,临时守备兵需要军饷提振士气。若有不从者,与叛国通敌者同罪。” 齐大志沉默了几秒钟,心中一边想起那些曾经淳朴的乡民看向他的笑颜,一边想着谢子华临刑前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一边想着列队登上飞艇感激涕零的老弱村民,一边想着他们的家人在绿岛新港区疯狂搬空所有家当踏上逃亡之路以及望向临时守备兵们冷漠的眼神。两种情绪对立着,他感觉到了一种又爱又恨的纠结情绪。正当他心中艰难的做着抉择的时候,忽听孙铿又缓缓的说了一句。 “我已经向他们施恩,现在正是求报的时候。若是他们太蠢,绿岛村换一波居民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帝国不养无用的蠹虫,你既然已经发现了这种苗头,就该让他们及早明白才是。” 齐大志闻言悚然一惊,知道自己的犹豫已经引得孙铿不满。连忙把所有杂念抛到脑后,重重点头道:“院长说得是,学生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去做吧。”孙铿摆了摆手道:“早些让守备兵军心安定,对于我军的守御也大有益处。你不必从前门出去了,自去找薛汉臣要人。” 齐大志知道孙铿这是要在开战之前找一批牺牲者震慑军民,怪也只怪绿岛村的村民太过短视而贪婪。事已至此,他已无能为力。只好接受了这命令,再次向孙铿欠身行礼,推门匆匆而去。 孙铿回到座位前,展开了一张白纸。提起笔来,在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了齐大志的名字。他端详了片刻,喟然叹了一口气。把纸团成一团,丢进纸篓之中。正当他沉思的时候,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什么事?”思绪被打断,孙铿愠怒的望着这个莽撞的卫兵。 “院……院长!”卫兵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蒙教授带着赵教员回来了,就在前院等着。” 压在孙铿心头上的一块大石轰然粉碎,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空。“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兴奋的自语了一句,他朝卫兵奔去。“马上带我过去!” 但是他的好心情在几分钟后便烟消云散,望着沉沉睡着的赵煦,他与愁容满面的蒙德恩对视了一眼。蒙德恩连大气都不敢出,眼巴巴的看着白静炘用纤细的银针刺入年轻人的体内。 过了许久,白静炘才从赵煦身旁站了起来。转过身来望着孙铿和蒙德恩两人,脸上露出迷惑和挫败的表情。“赵教员的身体各项机能都没有问题,但我使用了所有的方法,都无法把他从沉睡中唤醒。”他叹了口气,略有些惋惜的道:“如果吕师妹在的话,借助皇家医学派的一些手段还可以试试。但是……” 孙铿听他如此说,也是忧心忡忡。这个时候,吕嫣早已经到了林州安胎。就算能来,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前厅里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白静炘眼睛一亮,拍手道:“我倒是有个人选,不知道孙院长和蒙教授两位信不信得过此人!” 蒙德恩与白静炘在南大陆上一段共同经历之后,已经是非常熟稔的关系了。这会儿病急乱投医,哪管白静炘说得是谁。伸手急迫的抓着小神医的胳膊道:“只要小白你信得过的人,我就信得过!到底是谁,快快把他召来吧。我儿这样昏睡不醒,可急死老夫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碧海微澜9 灵儿站在自己从前呆熟了的医馆里,怯生生的迎着孙铿审视的目光。这大官真真可怕,只是被他盯了一眼,她就感觉像被几百根银针扎过一样,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沉吟了几秒钟之后,孙铿将目光转到白静炘身上。“小白,这个人真的可以?她还没有十五岁吧。” 白静炘微微一笑,欠身道:“院长,我十五岁时已经开始行医了。在医学领域,向来不论资历。灵儿的学识已经够了,缺的只是实际的经验。在我看来,却是比吕师妹更好的人选。” “哦?”孙铿脸上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白静炘道:“院长您也是知道的,我和吕师妹都是医师。医师都有自己独立的医者之魂。在合作诊疗的时候,相互之间必有需要避让之处。却是不利于对病人的诊治结果。而灵儿却是初出茅庐,医者之魂还未生成。我们二人合作,完全由我主导。不必有顾虑避让之处。对于病人才能够制造最大的医疗效果。” 孙铿听他云山雾罩的解释了一通,多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权衡了片刻之后,还是认同了他的说法。毕竟在绿岛这地方,白静炘是当之无愧的权威。他既然说可以,那一定是可以的。索性放手施为,让小神医去施展他的神通。“就听你的。需要什么药品,尽管提出来。我让人立刻给你们取来。” 就在白静炘和灵儿两人联手展开对赵煦的诊治的同时,齐大志也带着一队士兵来到了绿岛老村。与其是说他“带领”,不如说他也是被“押送”的一员。带队的军官显然已经得到了命令,一路上虽然毕恭毕敬,可是却丝毫不给他半点指挥部队的权力。 士兵一进村子就分散了开来,挨家挨户的敲门砸窗。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明晃晃的刺刀。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村民们立时就紧张了起来。他们这才想起来,那些看上去面色和善,恪尽职守的秦人也是有獠牙的。 当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村民们被集中到了村口的空地上,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沉默不语的齐大志。带队军官一见人都到齐了,也不废话,上前跨了一步,从兜里摸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交到齐大志的手里。沉声道:“该如何做,不由我多说了吧?” 齐大志点头,用平静刻板的声音大声读道:“海盗将至,岛上军民理应协同一致,共抗强敌。然而诸位行为却甚为让我痛心。诚然,帝国军队守土有责。而汝等短视之举动却让即将为保卫你们而进行作战的临时守备队官兵心有怨念。为军心安定计,特向汝等征收守岛战役特别税。每家认交五百金元或同等价值货币,无意交税者,即刻起加入岛上临时守备队服兵役。绿岛总督府,秦历717年十二月五日。” 这段公告,说白了就是要么出钱,要么出力。总之孙铿的意思就不想让这些既得利益者隔岸观火。享受利益的同时也要承担风险,帝国可没有免费的午餐给他们。要是让这伙新加入的国民们产生了帝国就应该为他们服务的想法。 这份公告宛如一颗巨石狠狠的丢进池塘里。众村民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肉痛之色。五百金元不是小数目,这意味着村民们最近两个月的进项都要变成军饷,填进那些穷鬼的口袋里了。当帝国神秘的面纱缓缓从他们面前揭开之后,曾经对秦人诚惶诚恐的绿岛村民便再也对他们毫无恭敬之意。秦人也分三六九等,那些流浪的枪手便是其中混得最差一等的角色,社会地位甚至不如街上的乞丐。一想到要把钱分润给那些曾经被他们轻视过的人,便让村民们愤愤不平。纷纷朝着齐大志鼓噪道:“要我们把钱给秦军爷爷们倒也罢了,凭什么要给那帮下贱的奴婢?要我们把钱给他们,想都不要想!我们宁肯把钱丢海里听个响,都不愿意给他们一文。” 在帝国的触角还没有伸到绿岛的时候,村民们对齐大志便鼓噪惯了。每次一群起而逼迫,这位宽厚老实的村正便会为他们设身处地的着想。 “不想掏钱也可以。”齐大志耐着心解释道:“各家至少出一个壮劳力,编入临时守备队去。” 这个要求似乎比交税还要苛刻。村民们的鼓噪声变得更加刺耳了。“我们是国民,国民哎!国民怎么能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国民怎么能与那些下贱的奴婢为伍?绝不可以!” “不是有民兵嘛?他们可也是我们绿岛的人喔。让那些人去不就算了?咱们都是帝国在册的国民阶级,天然就比那些贱民高一级的。” 有人提出要民兵代替他们去服役,这听上去也很公平。可是身为齐大志却清楚,那些民兵究竟是些什么身份。绿岛归属帝国后,相继有别处岛屿混不下去的流民驾船来投奔。大家都是同宗,理论起来相互之间的关系并不远。当时齐大志一方面是为了加强岛上的人手,另一方面也是经不住族老和谢子华等一干人的死缠烂打。这才答应了下来。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绿岛上讨生活。因为国民在待遇上享有减税的福利,这些后来的岛民便寄托在拥有国民身份的村民户下。他们替村民们服役,村民们为他们提供减税的福利。两者各取所得,受损的不过是帝国的利益而已。 齐大志还未说什么,那军官却已经冷笑出声。他斜睨着义愤填膺的村民们,硬邦邦的帮齐大志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丢了出来。“绿岛已于昨日正式进入紧急状态,最高长官特别命令,对于拒不配合总督府公文的民众,以叛国通敌罪论处!” “叛国通敌?那是什么罪过!”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声。 那军官冷笑的声音更响亮了,他侧头望了齐大志一眼,低声道:“齐督对下属的村民还是过于仁厚了。国民居然不知晓叛国通敌罪,说出去怕是让别人笑掉大牙。” 齐大志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现在还走不得,村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通,他这样子也没办法回去跟院长交待的。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了一通,可他说干了唾沫,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响应他的要求。 他环望四周,倍感无力。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淳朴的乡民变成了这般模样的?他们势利、短视、贪婪、毫无责任心……诚然,帝国开拓南大洋的方略给他们带来了数不清的财富,可是一夜暴富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优越感,还有各种糟粕的思维。他们只看到了一个片面,就以为自己掌握了全部真谛。 仿佛盲人摸象,他们看到那些传世的商家享乐的时候,却并不知道这些商家们为了得到这些享乐的资本而付出了什么;当他们看到军人和权贵高人一等的时候,却不知道军人和官员为了这样悬殊的社会地位又付出了什么。他们只学会了享乐,却没有学会付出。仿佛一群发育不良的巨大婴儿,愈来愈让齐大志觉得恶心。 他忍不住厉声断喝道:“你们够了!都给我住嘴,今日不交税就出人,谁也不要想着超脱事外。否则,军法可不是说着玩的。” 难得见到老好人发怒,一时间场子中间安静了下来。正在大家掂量着齐大志话里的分量,准备屈服的时候。一个族老在人群中阴阳怪气的道:“齐村正威风霸气,显是忘了当初老村正把我们托付给你的遗愿。军法?哼哼,别当我们是还没开化的野人耍。法不责众,你就不知道?这税我们肯定不会交,兵役不是已经有民兵替我们服了。你们有胆子处置我一下试试?” 本来有些不情愿的村民听见有族老站出来为他们撑腰,顿时胆气为之一壮。心里觉得族老说得话甚是在理,法不责众!秦人以后肯定还是想要在这里立足的,就不能招惹了他们这帮地头蛇。否则大家伙一起发难,分分钟就能让齐大志的总督府运转不灵。 村民们想得倒是简单,可他们自始至终忘记了最为重要的一条准则。这样的刁难难为总督府这样的民政机构是够了,可孙铿的手里,是有枪的。之所以没有让齐大志自己过来,而是派出了自己的卫队随行。其实一开始就没有跟他们讲理的打算。至于通告上的税金数目,也是孙铿自己随意填写的一个数字。在他看来,反正村民们都不会主动缴纳这笔费用,那还不如多填一点让他们感觉到痛。 那族老一顿抢白把齐大志的气势打压了下去,正洋洋得意的时候,忽然听那军官阴恻恻的道:“你既然这么着急想死,那就成全你。” 说着,他轻轻摆了摆手。立刻便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士兵冲进人群,把那个大放厥词的族老像拎小鸡似的拎了出来,重重丢在地上。 一时间,村民们顿时噤若寒蝉。眼睁睁的看着那族老灰头土脸的在地上挣扎,可他哪里是这些精锐士兵的对手?无论他如何在地上扑腾,都逃离不了士兵的钳制。很快就被绑了个结实,面向众村民,跪倒在地上。 “此人顶撞总督,惑乱民心。拒不配合总督府公告,罪证确凿,以通敌叛国罪名论处。”军官拔出了手枪,顶在族老的后脑勺上。随意跟众人交待了几句他所犯下的罪名,最后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度,厉声喝道:“态度蛮横无理,毫无悔罪之心。执行死刑,立即执行。”话音未落,便已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声过后,族老的尸体倒在尘埃里,双眼大睁着,满脸都是绝望不敢置信之色。 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本能的想要逃走。可是他们才刚刚挪动脚步,四周的士兵就挺着刺刀逼了上来。 “都老实站好。要钱,还是要命。”那军官吹了吹枪口上的青烟,望着村民们阴森森笑道:“你们需要作出一个选择。” 第一百二十二章碧海微澜10 要钱没命,要命就得交税。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交出去了还可以再赚。脑袋可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之后可就再也长不出来了。简单道理,人人都懂。强权面前,他们立刻便选择了屈服。 “交税、交税!我们交便是了。”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喊着,只想着赶快把这帮如狼似虎的秦兵打发走了,之后外面打成什么样子那就不管了。他们只管把门关紧,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可以了。 绿岛的国民并不多,差不多七八十户的样子。列队在账桌子上把钱交给军需官,五百金元虽然不是个小数目,可各家也都能拿得出来。税虽然交了,可他们心里也把齐大志和岛上的秦人恨得牙痒。看向他们的眼神,多了些陌生和敌意。带队的军官满不在乎,只是摸着枪柄冷笑。齐大志心里就不太好受了。他知道,他和这些村民们的关系怕是再也别想像过去那般融洽了。 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各位乡亲,听我一句劝。老村不是安全的地方,我们虽然会尽全力保卫港口,但敌人势大,难免会有漏网之鱼溜进来。后勤部队已经在山里修建了避难营地,请你们去那里暂居几天。等战事结束之后再回来,你看如何?” 可他无论如何苦口婆心的喊话,村民们却没有人愿意受他的好意。三三两两的回了自己的家中,把他当成了空气。齐大志还待再劝,却听见人群中传来几句低语。 “秦人怕是没按好心,我们要是听他们的去了,怕不是得散尽家财才能脱身。齐大志那狗官把我们害的好苦,谁还敢再听他的。” 齐大志又气又委屈,正待走上去拦住他们好好讲讲道理。可是他才刚刚迈开脚步,就被军官扯住了手臂。 “他们不愿意去就算了。齐督何苦自取其辱?”军官冷冷劝诫道:“眼看海盗就要登岸了,咱们还是赶紧回港口去。打好眼前这仗才是关键,只要我们掌着权,还怕他们个卵子!” 齐大志知道军官说得才是正理,只好叹气接受了他的劝说。一行人带着募集到的军饷回到港口,军官自去复命,齐大志茫然在街上转了一圈,竟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村民已经跑光了,临时守备队也并不归他管辖。僚属们都被派去山里,帮助后勤部队治理避难营地去了。他这个绿岛总督,此时真真正正的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港口附近已经变成了一片防御森严的阵地,临时守备队和秦军们一起构筑着防线。依照孙铿的命令,秦军决定在港口给予海盗们迎头痛击。沥尽心血打造的港口注定要毁于战火之中,只是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重新在废墟上建设起来。 不知不觉中,齐大志迈着蹒跚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家。这里的位置偏僻,并没有被征用。房间里空荡荡的,依稀存留着昨日欢快的气息。只不过物是人非,昨日可亲的朋友,早已离他而去;昨日可敬的长官,也成了逼迫他走上孤独道路的“仇人”。 他无力的瘫倒在床上,摸出床下一瓶稠酒,拔出瓶塞,一口口的抿着。昔日香甜的酒液,如今灌入嘴里,也变得如同黄连一般苦涩。他皱着眉头,艰难的将酒咽下,侧耳倾听着远处隐约的涛声,昏昏沉沉,似乎听见了铃铛银铃般的笑声。 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齐大志闻声侧了侧头,看见哑巴扛着长枪奔了进来。这是他在绿岛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朋友。 哑巴显然是知道齐大志就在家里的,径直奔进了卧室之中,站在床前朝着他指手画脚,满脸都是惶急之色。 “哑兄,港口那边马上就要变成战场了。我们这时可去不得。你还是赶紧去避难营地那边吧,我在这里歇一会儿,就得去院长那儿报到。” 哑巴用力的摇了摇头,指着港口的方向,双臂张开,做了一个“许多”的手势,然后又模仿土人的姿态,走了几步路。 齐大志看懂了他的意思,皱着眉头道:“你说港口那边还有人滞留?” 哑巴点点头,拉着齐大志的手臂就要离开。 齐大志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他们的死活,与你我何干?你还是赶紧跑吧,就凭我们现在的人手,是不可能挡住海盗的。早点跑的话,还有机会。” 哑巴愤怒的跳着脚,指着齐大志嘴里叽哩哇啦的乱叫。齐大志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也明白他的意思。爱莫能助的摇头笑了笑道:“我拼尽全力去热爱你们,可谁又给了我回报呢?他们已经不信任我了,我也不想跟另外一群人扯上关系。早晚都要反目成仇的,我何必为了一群将来的仇人冒险?” 哑巴听懂了齐大志的意思,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把肩上扛着的铁枪摘了下来,横着摆在齐大志的面前。轻蔑的望了他一眼,双手一松,把铁枪丢在地上。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转头就走。 沉重的长枪与石板地面相碰,溅出几点火星。哑巴脚步极快,转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齐大志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站了起来。他低头审视着那杆长枪,依稀想起了自己与他初识的那段日子。铃铛、华子还有他,那是他此生最幸福快活的日子。而今,华子已经挂在旗杆上,哑巴也要离他而去了。 “铃铛……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齐大志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头颅,低声喃喃自语着。 “你不该这样子……”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铃铛在他耳边的轻语。 “是了!我不该这样子的。我怎么能这样?”齐大志仿佛猛地惊醒了过来,他俯身捡起铁枪,急匆匆的朝着港口奔去。 绿岛一号港口。 秦军已经完成了在港口的布置,几艘来不及离港的货船正在入港的必经航道上缓缓下沉。防浪堤上,也布设了三四门火炮,暮色中,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堤上的守备队员们正在对火炮进行最后的校正。 码头上竖立着几十根木杆,反叛者的尸体随着海风微微的摇曳。齐大志一边想着哑巴告诉他的事情,一边苦苦思索着港口上到底哪里还能装得下很多人。 “齐督!没事别往这边瞎跑。前哨已经发现敌踪了,天黑以前海盗肯定会打过来的。”一个民兵队正看见了他,神色紧张的拉着他就要往回走。 “等等!”齐大志急迫的道:“你帮我想想,咱们附近哪里还有容纳很多人的营地。我总觉得还有什么遗漏了,可就是想不起来。” “容纳很多人的营地?”民兵队正皱着眉头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齐督莫不是说隔离营那边?” “隔离营?!”齐大志猛地跳了起来,“我们简直忙昏了头,竟然把那里忘记了。你快点去报告守备队的长官,让他多派点人过来。隔离营还有人没有放出来,若是行动及时,咱们又能多几百能战之兵。” 民兵队正听齐大志说得严重,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去报告了。齐大志也不多耽搁,直奔隔离营的方向。港口的每一个地方他都极熟,隔离营那里因为位置极偏僻,肯定是被漏下了。 扛着沉重的铁枪一路狂奔,赶到隔离营前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见哑巴跟几个秦军士兵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岛上能看懂哑巴手势的人不多,不管哑巴如何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士兵们就是不肯放他进去。齐大志忙几步冲了上去,高声道:“我是齐大志,让你们长官过来说话!” 齐大志的名字,士兵们还是知晓的。一个见机的快的士兵飞奔进营地,不多时,便带着一个军士来到了隔离营门前。 “情况紧急。”齐大志不等军士向他行礼,便急火火的道:“马上让在隔离营滞留的人手离开,岛上有紧急情况。” 军士却是不听他这一套。尽管他是认识齐大志的。但两人并非同一系统,看守隔离营的隶属海军部,齐大志就算在绿岛上权力再大,也不过是个民政官员。 军士摇头道:“没看到军令,就算海军部总长来了也打不开我这营地的大门。” “十万火急!来不及申请军令了,是口头命令。”齐大志沉声道:“近万海盗来攻岛,我军处于劣势。院长已经下令放弃港口,隔离营所有人员,转移到绿岛老村以北临时营地。” “就算是口头军令,也应该由海军部的传令兵来传达。”军士道:“齐督您这是越权行事,恕我不能从命。”他深深望了齐大志一眼,脸上露出浓重的怀疑之色。“再说,我军外海有数十艘战舰巡弋,别说近万海盗,就是兵力再多上三五倍,也不够海军弟兄们塞牙缝的。” 这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军人,曾经齐大志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并且无比欣赏这样的人。但是现在,他却发现原则性太强了也会变成自己的强大阻力。想要开门放人,得有军令。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无论齐大志如何解释,就是无法得到军士的同意。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齐大志的心也无比的焦躁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碧海微澜11 营里里关押着数百人,一旦海盗攻来,他们必定会被当成人肉盾牌胁迫攻击秦军的防御阵地。守军的子弹才不会管你是不是被逼的,所以这些肉盾的命运可想而知。然而,齐大志的想法却在这位军士面前无数次的碰壁,不管他如何分说,就是不能够得到这位铁面无私的军士同意。一股火焰从他的胸腹之处燃烧了起来,沸腾了他体内的血液,也灼痛了他的神经。 夜色中,齐大志悄悄握住了腰间的枪柄。事态紧急,也只有行非常之法了。他凑到军士面前,俯首低声道:“老弟,借一步说话可不可以?” 军士依然固执的摇着头,“抱歉,我可不能擅离职守。” 怒火终于烧断了齐大志脑海中的理智之弦。他抽出了手枪,抵住军士的胸口。“开门放人。马上!” 黑暗中,士兵们并没有看清楚齐大志的动作。只以为两人只是起了龃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军士的命已悬于一线。 “你敢——”军士挺着胸膛怒斥道。 “有何不敢?”齐大志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沉闷的枪声响起,士兵们吃了一惊,慌乱的望着眼前的杀人现场。他们只是下意识的端起步枪,对准了紧紧贴合在一起的两人。可是他们忘了,他们手里的步枪并没有做好击发的准备。而齐大志却是一个久经战火的老兵。 深沉的夜色中,又响起了几声沉闷的枪响。 “跟营地里数百人命相比,你们的牺牲是值得的。”齐大志俯身看着几具尸体,自言自语的为自己开解道。他弯下腰去,从军士的身上找到了钥匙。 “齐督、齐督!”远处传来了民兵队正的喊声。 “嗯。我在这里。”齐大志神色自若的回答了一声。不多时,民兵队正扬着一份命令奔了过来。 “齐督,这是海军部开的军令。我们可以……”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惊讶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像看恶魔一样看着齐大志。 “军令拿来。”齐大志向他伸出了手。 民兵队正已经抖成了筛糠,军令飘落进了血泊中。 齐大志咧嘴一笑,抬手便把手枪里最后一发子弹发射了出去。 “命令我已经收到了。就请你安心的去吧。”他喃喃着转过身去,跨过地上的尸体,走进隔离营中。 一个小时后。村公所。 林光一坐在窗前,眼神却飘到了沙盘上。似乎心思根本没有放在眼前的事情上。齐大志并没有感觉到对方疏离的情绪,依旧兴冲冲的道:“有七百五十人愿意加入守备队抵御敌军,现在他们已经被萧侍从官收编了。萧侍从官让我过来,向您申请大量的武器和军服。” “知道了。”林光一淡淡道,俯身在桌上写了一张便条。“这是领取武器的单子,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齐大志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我冒昧的向您请求……” “齐督,我有一件事情想要了解一下。”林光一从沙盘上收回心绪,和颜悦色道:“一个小时前,有人在港口附近听到了枪声。你有什么发现吗?” “枪声?”齐大志茫然思索了片刻,迟疑的摇了摇头道:“太乱了,没有听到。” “这样么。”林光一微笑,“战斗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就好了,就请齐督先去临时营地暂避。而且,有一个好消息在那里等着你。” “好消息?”齐大志惊讶道。 “去了就知道。”林光一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齐大志刚刚满腹狐疑的离开,谷雨就从月亮门后闪出身来。 “他在说谎。” “我知道。”林光一思索着回答。 “但您似乎并不在意。” “孙铿的身边磊落的人太多了,多一些这样的人也是有好处的。”林光一淡淡道:“去看看萧孟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这边已经没什么事情了。” 谷雨扁起了嘴,不乐道:“是。” …… 后勤部队设立的临时避难营地就在距离飞艇起降场不远地方的山坳里。这里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通道可以进出,是个易守难攻的险隘。 在绿岛原本的规划中,这里是用来修建武备库的绝佳场所。先期也的确按照武备库的标准建造了一些永备工事。当海盗来袭的消息证实之后,孙铿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里。 绿岛上常驻的军民达到了五千多人,绿岛原住民仅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各大商号的办事人员及其家眷,随军军属以及到南大洋上来讨生活的行商才是让维持绿岛繁荣的生力军。 临时避难营地中已经人满为患,入眼所及之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情景。秦军目前也只能顾得上这些已经取得帝国国籍的人,对于那些尚未入籍或者刚刚入籍的南大陆土人就爱莫能助了。这些闻风逃难而来的土人,聚集在避难营地旁边的山谷里。漫山遍野到处是简陋的帐篷,齐大志从土路上经过的时候,甚至还看到了不少家庭连遮风挡雨的帐篷都没有,只是随便扯了几张蕉叶随便搭建了一个窝棚出来权且容身。 “半个小时前接到了港口守军的报告,前哨哨卡发现了有数艘战船接近了绿岛一号港。双方发生了短暂的交火之后,来袭的战船暂时退却。”一个策士将最新的战报念过之后,交到孙铿的手里。 巨大的仓库分隔成了两片功能各异的空间,一半是大部分床位空置的战地医院,而另一半则是孙铿设在避难营地的指挥部。齐大志站在仓库门前,打量着孙铿面前那张巨大的沙盘。他在村公所前线指挥部里,曾经见过另外一部稍微精细一些的沙盘。看来院长的僚属们习惯于在沙盘上进行战术指挥和推演,并且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完全掌握了绿岛的地理形势。 守军虽然处于兵力劣势,但占据了地理优势。绿岛的地势非常适于防御,它面朝大海的三面都是悬崖峭壁,来袭的敌军除了从南部港口发起攻击之外别无他路可走。 孙铿将战报看了一遍,随手放到一边。他抬起头来,望着齐大志微笑道:“回来了?听说你又为港口的守军增加了近千的兵员。战后一定会为你叙功。” 齐大志闻言心中一片火热,转念想起那几个枉死的士兵,忍不住又是一阵忐忑。幸好这时港口已经开始交火,他们的命运注定会被遗忘。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做好他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对于过去耿耿于怀。 想必林光一告诉自己的“好消息”就是这个了,他自以为是的想着,急迫的道:“前方大战将至,学生愿为院长尽自己最大所能。希望您能让我去前线带队组织抵抗。” “你已经转为民政官员了,以后就要往民生的方向发展。”孙铿摆手道:“战斗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就可以了。现在有些麻烦事情需要你去解决,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什么好消息?”齐大志一阵疑惑,脱口而出道。 孙铿朝旁边指了指,神秘的笑道:“去了就知道。我觉得,现在能治愈他的良药就只有你了。” 齐大志满头雾水的走向旁边的战地医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药水的气味,行军床排的整整齐齐的,薄薄的白色毯子叠成方块状,搁在床头。偌大一片医院区只有两个身穿白色医师袍的年轻医师走动,靠门边的行军床上,一个身披军装的年轻人半躺着靠在床头,在他的身边,一个老者面带愁苦之色,不时唉声叹气。 齐大志这才看清楚这老者是赵煦的义父蒙德恩。他不由得心中一紧,加快步伐走到那年轻人的身后。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不是煦子又是谁? “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赵煦喃喃着自言自语。“为什么要让我活着承受这痛苦?”平静的语气中,仿佛蕴含着巨大的悲伤。让人听见声音,心就忍不住随着他一起疼痛。 齐大志站定了脚步,迟疑的低低呼唤了一声。“煦子……” “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赵煦似乎没听到齐大志的呼唤,依旧木然的重复着刚才的话语。倒是蒙德恩听见了喊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齐大志的面前。 “蒙教授,煦子这是怎么了?”齐大志隐约猜测到了事情的真相,但还是要确认一下才能放心。 蒙德恩深深望了他一眼,双膝一软,跪倒在齐大志的面前。哀求道:“齐督!求求你,救救他吧。心病还需心药医,现在也只有你才能让他从伤痛之中走出来了!” 一个花甲老人在自己面前双膝跪下,就算齐大志是石头心肠,也忍不住要软化了。他俯身搀起蒙德恩,沉声道:“蒙教授,您先得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行!” 蒙德恩鞠了一把伤心泪,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跟齐大志说了一遍。齐大志一听,事实真的跟他所料的差不多。阴差阳错,赵煦逃过了一劫。可是他的妻儿却没能像他一样幸运,乘坐的飞艇被海盗发射的火箭击中,变成了夜空中的焰火。 白静炘和灵儿虽然能够治疗赵煦肉体上的伤痛,却没有办法干预他的心灵。让孙铿和蒙德恩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但是自从他清醒的那一刻开始,赵煦就反反复复的念叨这两句话。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莫过如是。 第一百二十四章碧海微澜12 所谓“千人千面”,每个人面对灾难降临的反应也各自不同。当赵煦遭遇了和齐大志差不多的惨事之后,他没有选择愤怒或者报复,而是把心门关闭,一个人孤独的承受着苦涩的果实。 齐大志抿着嘴唇想要拒绝,可是他的内心却没有办法让他把如此绝情负义的话语说出口。内心的情绪总是最真实的,他没办法哄骗它,所以也只能义无反顾的答应了蒙德恩的请求。 赵煦冷漠了看了齐大志一眼,低声喃喃着道:“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 “你不能死。你若死了,赵家岂不是要绝后?”齐大志缓缓回答道:“那样的话,你怎对得起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成人的娘?” 赵煦沉默,过了许久才似乎回过神来。“大志哥,我的心好痛。”口气还是淡淡的,可是才刚一说出口,就让在身后悄悄站着的蒙德恩忍不住垂泪。 齐大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低声道:“我也曾经这么痛过。”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赵煦垂下了头,似乎更加伤感。 “我从没怪过你。”齐大志宽慰着,语气却渐渐严厉起来。“但我现在却开始生气了。” “唔……”赵煦低低的回应了一声。 “我从没见过如此懦弱的秦人。”齐大志声色俱厉道:“杀妻弑子之仇,只是自己关起门来痛哭流涕就能报了吗?我们都知道你痛,而你不知道的是,当你痛苦的时候,敌人可没有半点损伤。他们兴许还在笑,笑你的懦弱,笑你的无能!” “可我能做什么呢?”赵煦眼中闪烁着些许复仇的火焰,可是马上就又熄灭了。他抬起自己的双手,无助的低语道。 “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孙铿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老师!”赵煦愕然回头,愧疚道:“让您担心了。” 孙铿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安慰道:“你能恢复正常我很欣慰。这一点应该感谢齐大志的逆耳忠言。” 赵煦站起身来,深深向齐大志躬身道:“大志哥,谢谢你。” “我们兄弟,说谢谢的话就太见外了。”齐大志道:“说起来,院长才是最了解你的人,复仇的事情,还是要着落在他身上才是。” 赵煦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重重吐出一口气。他望着孙铿,毅然道:“老师,请您教我。我要复仇!” 孙铿抿着嘴唇,久久不发一言。尽管他很欣慰齐大志能这么快就让赵煦从悲痛中走出来,但这样强烈的求战欲望却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因为目前而言,他们还处于被动防御的态势。他最想让赵煦做的,就是尽快恢复身心健康,以便在日后更加繁重的工作中更好的为他服务。 “做好你本职工作,就是对敌人最大的打击。”孙铿道:“现在而言,你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去休息,让你义父陪着你。” “可是,老师!”赵煦望着孙铿恳切道:“我需要用工作来平静心情。痛苦和悲伤让我不能自持,一旦我静下来,它们就会啮咬我的灵魂,每时每刻都无法安宁。” 孙铿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便签纸。“如果你坚持,那就尝试一下用现有的手段把这个搞出来。” “这是……”赵煦轻声默读着便签纸上的每一个字,疑惑的抬头道:“我们在安宁堡的实验室中曾经配制过。” “现在不是在安宁堡。”孙铿摊了摊手道:“我能够提供给你的只有一百桶高纯度酒精。尽量省着点用,因为我担心战事激烈后,会有很多伤员需要它。” “也许我们可以从木材中蒸馏木醇来替代这些宝贵的医用酒精。”赵煦兴奋道。 “一切都由你来做决定。”孙铿淡淡道:“我只负责提供思路和方向。” 赵煦重重点头,重新振奋起精神。 “那是什么?”蒙德恩好奇的问道,他对孙铿递给煦子的便签纸非常之感兴趣。 “鸡尾酒配方。”孙铿耸了耸肩膀,转身离开。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研究这个!”蒙德恩满头雾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孙铿仿佛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这样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 “院长!我们刚刚接收到了帝都发来的电报。”一个策士疾步走来,兴奋的扬声报告道:“帝都回电:鹰已起飞。” 孙铿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如此,此战已经提前可以宣告胜利了。” “但前提是我们需要坚持至少三天的时间。”薛汉臣刚从外面进来,听见孙铿的话语,忍不住出言打击道。 “三天……”孙铿喃喃了一句,“把一切都交给林光一吧。我从不认为现在的海盗能打出一场经典的登陆战。”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密集的炮声从海港的方向传来。 炮声响起,所有人都为之动容。避难营地中所有人都惊恐的站了起来,朝海港的方向眺望。 “看!好多流星!”一个年轻人指着突然燃烧起来的夜空喊叫道。 孙铿从仓库中走出来时,恰恰看到了这一幕。数以百计的火流星从天空坠落下来,重重的砸在港口方向的地面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他的脸色瞬时变得铁青,如同木雕一般怔在那里。 薛汉臣爬到仓库顶上,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声。“嚯嚯嚯嚯……大场面呐,大场面!” …… 正当岛上的守军陷入惊惧和混乱之时,绿岛一号海港外,已经群集了数百艘各种破烂的战船。赤膊的海盗站在小艇上,手里擎着钢刀和火枪,一眼不眨的望着一枚枚通体漆黑的圆柱从甲板上喷射着火焰腾空而起。尾部巨大的火焰不时会把木制甲板点燃,甲板上负责发射和校正方向的海盗便会扛着水龙和湿透了的棉被扑灭这些危险的火苗。 又是一波火雨从甲板上投射到了港口上。战船上的海盗们齐齐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最为巨大的一条战船上,海盗集团的头目们满意的看着己方的士气逐渐高涨。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中间,偏偏站着一个娇小清秀的少女。她穿着一袭白裙,裙裾飘飘。环佩闪耀着火光,随风叮咚作响。眉目如画,表情冰冷如霜。仿佛眼前场景与自己无关,只是一场无聊的焰火表演罢了。 一个独眼的海盗拍着大腿不住叫好。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揽着旁边清秀少女的肩膀道:“鲁奴华华真是我军的福将!有你在此坐镇,明日我们就可以抓住那个可恨的孙铿生而啖之,以报我数千儿郎被杀被囚之仇!” “如果你不想这条完好的手也变成铁钩子的话,就请你把爪子拿开。”名为鲁奴华华的少女丝毫不假辞色,侧头冷冷的告诫道。 独眼海盗似是被海上最毒的水母蛰了一下,脸色变得青白,把那只完好的手臂高抬了起来。连退了几步,讪笑道:“鲁大师,鲁奶奶……饶过小的罢。小的还想用这完好的手拿筷子,铁钩子手可什么也拿不起来。我的小宝贝可要寂寞了。” 独眼海盗说得可怜,一众盗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个虬髯的海盗头子笑着道:“鲁大师,我们铁将军都这么说了,您就行行好饶过他吧。可怜我们铁将军年已三十八,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如果您再把他的右手斩去,小铁头怕是真的要寂寞到死了。” 这话一出,众海盗笑得更欢畅了。那铁将军倒也不恼怒,拍着虬髯海盗的肩膀道:“苏乌龟还是你最了解我,待会儿就让你的龟头舰打头阵!定能把守岛的秦军杀得神魂颠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女听他们说得粗鲁直白,忍不住啐了一口。俏脸微红道:“少说些不正经的荤话,孙铿不是轻易可以击败的对手,战船上还有多少二式火箭改?全部拿出来射出去吧,也算是我这个做学生的,给老师的见面礼物。” “哟哟!咱们的鲁奶奶要大发雌威了!”铁将军怪叫道:“孩儿们给我听着,把船上攒的火箭都射出去!让孙铿也尝尝被火雨烧灼的滋味!让这绿岛,变成跟咱焰火岛一样的炼狱!” 数十个大嗓门的海盗一起大叫,把他的命令传达了出去。铁将军下完命令,转头腆着脸道:“鲁奶奶,小的船舱里,还珍藏着一条肉筋。待会儿我把它贡献给您,等咱们抓住了孙铿,定要好好折辱一番才可。这条肉筋,就是小的给您的利器。保管那姓孙的小子,不枉来这世上一回!” 鲁奴华华从未听说过铁将军还有这种物事,少女心性毕竟好奇。“铁将军,何为肉筋?” 铁将军脸上露出狎昵的笑容,指着身后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道:“那是咱们船上姐儿们的好物。绑在腰上,可以模仿男人的龙阳之具。用来开男人的后门,最是爽利不过。鲁奶奶……”铁将军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从楼台上飞了出去。“哐”得一声大响,砸翻了几个倒霉的喽啰,摔得晕头转向。 “本小姐先去休息一会儿。”鲁奴华华脸颊通红,阴沉着脸冷冷道:“你们按照既定计划展开攻岛作战。明日得胜之后,抓到孙铿谁也不要伤害他,带到我的房间里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铁将军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抱拳躬身道:“谨遵鲁奶奶的命令!” 一众海盗齐齐躬身,震天高喊道:“谨遵鲁奶奶的命令!” 第一百二十五章火狱1 声势浩大的火箭攻击终于停了,二式火箭在有效射程内,发挥出了最大的攻击效果。绿岛一号港口以及周围的附属设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夜色中,数以千计的海盗驾驶着小艇,向燃烧着的港口发起了冲锋。守军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打蒙了,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击。眼睁睁的看着海盗们顺利的登上了港口的土地。 “报告损失。”谷雨站在指挥所外的空地上,依旧能保持冷静。几分钟前,一发火箭不偏不倚的击中了港口防线的指挥所,萧孟被爆炸的气浪从帐篷里震飞出数米,与他一起的策士们死的死,伤的伤。林光一苦心孤诣设立起来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 一个民兵队正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望着谷雨——唯一的高级军官道:“萧长官昏迷,还有两位长官重伤。其余的三个没能救出来。” “撤退。”谷雨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沉静的下达了命令。 “但是一枪未放就撤退,林长官会问责我们的。”一个海军部军官担忧的道,他的级别还是校尉,并没有进入指挥所的权力。因此得脱大难,成了仅次谷雨的副指挥官。 “一切责任由我承担。”谷雨侧耳倾听着,港口远处已经传来乱哄哄的喊杀声。 有人承担责任总是好的,海军校尉没二话说。立即便命令手下离开了防线,港口守军脱离了与海盗的接触,全线向新村的方向退去。 大部分火箭都砸在的港口附近,新村周围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也许海盗们知道绿岛的主要财富都聚集在新村,舍不得让这些财物跟守岛军玉石俱焚。 天还没亮,港口就失陷的噩耗让林光一很是头痛。但这多少也为新村争取到了一些喘息的时间。吩咐土人将被火箭炸伤的军官和士兵后送,林光一就地命令港口守军编入新村各个街垒阵地。 对于整座绿岛而言,绿岛一号港口是门户,新村便是全岛的咽喉要地。因为进军的海盗无论想要去往哪里,都无法避免的要经过新村。海盗军方面看来已经对绿岛有了一定的了解,在占领了港口之后,并没有停留太久的时间。第一波海盗军便沿着港口与新村之间唯一的一条马车道,向新村的方向冲杀过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大家都懂。海盗们趁着现在还占据了士气的优势,想要一口气把新村也一举拿下。但他们这次进攻,势必要结结实实的撞在铁板上。 冲天的大火照亮了进攻的道路,手持着五花八门武器的海盗们沿着平坦的马车道掩杀过来。总督府标志性的三层建筑映入冲在最前面的海盗的眼帘,一扇雕花木框窗在风中摇曳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寂静的新村听不到一丁点的声音,海盗们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警惕的打量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冲啊!数不尽的金元和女人在等着咱们!先到的先有,后来的无份!”一个粗豪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顿时就把海盗们极力压抑的狂暴血液点燃,暴虐的因子在空气中弥漫,挡在前面的海盗被后面的人一拥,身不由己的就冲进街道之中。 “到底谁他妈的乱喊乱叫!”冲在前面的海盗郁闷的想着,感觉自己在混乱中似乎趟断了一根细线。 “嗤……”一声极为细微的声响发了出来,但这并没有引起海盗们的注意。前面的人不想往前走,后面的人想要冲进去。大家乱哄哄的挤成一团的时候,正前方的街角突然爆发出两团闪亮的白光。 “砰!砰!”两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仿佛是被谁打破了装满水的罐子。当然,这被打破的罐子里装着的并不是水,而是数百颗沉甸甸的钢珠。被炸药激发的钢珠以极高的速度从罐子里飞射出来,还没等海盗们回过神来,就被这些钢珠打得仿佛筛子一般。 卑鄙的守军布置的炸弹位置极巧,扇面状飞射出来的钢珠几乎覆盖了整条街道。更加让人头痛的是,这些钢珠射出来的高度很低,除了几个倒霉蛋被击中了脑袋当场死掉之外,剩余的家伙们差不多都是腿部中弹,歪倒在地上除了惨叫之外就做不到别的。 气焰嚣张的海盗们还没有摸到守军的阵地前就先吃了当头一棒,满地的伤兵让后续的海盗根本无法展开进攻队形,那些不断惨嚎的家伙们也在不断的折磨着后来者脆弱的神经。 “先把人弄下来!再想办法进攻!听这些蠢货们在那干嚎,就够让人恶心的了!”带队进攻的海盗头子愤怒的抓着小头目的衣领吼叫道。 小头目见当家的发怒,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点头称是。海盗头子对他的表现表示满意,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海盗头子的话音还没落地,混乱中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小头目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然后看到一副令他终身难忘的恐怖画面。枪声的轰鸣还在他耳朵里回荡,当家的头颅已经整个不见了。猩红的血从腔子里喷了出来,染红了周围暗绿色的草地。小头目吓得“啊!”的一声惨叫,双腿一蹬便昏死过去。 从登陆至今都顺风顺水的海盗军至此,遭遇了他们第一次的挫败。死了大头目的先锋部队,顿时就陷入了被他们击退的港口守军同样的窘境之中。 消息传回港口,铁将军和鲁奴华华已经站在了曾经的港口守军指挥所的门前。几乎燃烧殆尽的指挥所一片狼藉,几具半焦的尸体掩埋在废墟中,散发着烤肉的香味。 听到传令兵的回报,铁将军皱了皱眉头。他倒并不在意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损失,而是守军突然顽强的抵抗能力让他感觉这座严重缺乏兵力的岛屿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顺利就能夺取下来。 鲁奴华华展颜笑了笑,转头对铁将军说道:“老师这是在给我上了一堂现实的课程。教科书似的巷战战术。告诉前线的蠢货们,不要在意新村里的财货了。等打下了绿岛,活捉了孙铿。不管我们要什么,秦国官府都会给我们。哪怕是一座金山,小皇帝的眉头绝对不会皱一丝。到了现在,你们都还没有发现吗?这座岛屿上最宝贵的财物不是那些死物,而是我那位尊敬的老师啊。” 铁将军的眉头依旧紧皱,忧虑的道:“可是咱们许给那些人的事情,岂不是要落空。” “货物在我们手里,到时候就看那些人和官府谁出价更高了。”鲁奴华华嬉笑道:“我的道理很简单,谁出价高,我就把货卖给谁。” “鲁奶奶说得是。”铁将军顿时如同茅塞顿开,拍手道:“这就告诉那帮小崽子们去!” “告诉他们,比技巧你们是比不过训练有素的秦军部队的,你们粗犷的指挥技术也比不过老师身边强大的僚属团。最简单的四个字,以力破巧而已。若你们能把新村夷为平地,守军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花招了。”鲁奴华华从废墟中抢救出一只折叠行军椅,撑开了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她拖着腮道:“去吧。” 铁将军重重顿首,脸上露出兴奋狰狞的神色。“鲁奶奶,您就瞧好吧。咱们最擅长的就是以力破……那个巧!天亮之前,定要把绿岛新村打成一片白地!” 战局在海盗调来火炮之后再一次发生了逆转。这些口径大小参差不齐,发射弹药五花八门的轻型火炮一投入战场,立刻就让严重缺乏重型压制武器的守军陷入窘境之中。 没有什么是一发炮弹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来一发。在摧毁了第三座街垒之后,海盗军的先头部队已经突入到了新村正街的东段,距离林光一的指挥所,仅有五百米之遥。 “海盗都已经打得精乖了。”一个鲜血披面的军官气呼呼的抱怨着。“咱们的火神准备时间太长了,射手们又不能时时刻刻都摇动手柄预备。他们现在一听见咱们摇动手柄,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炮火上来。那帮兔崽子的炮打得真他妈的准,看来都是老手。要是能给老子配一门炮,这仗也不至于打得这么憋屈!” 林光一全然没有战局不利,即将落败的糟糕心情。他伏在沙盘上,摆弄着一把直尺。听那军官说完,才淡淡的道:“火炮是没有的。岛上威力最大的武器就只有火神了。既然对方以为把新村毁了就能够打败我们,那就让他们如愿好了。告诉前线各中队,不要固守街垒。把每一幢房屋都变成我们的防御阵地,既然他们想要在废墟上跟我们作战,那就给他们一片废墟好了!” “可是没有街垒阻击敌人兵锋,这里恐怕会很危险!”军官担忧的道:“海盗们会很快杀到指挥所的。” “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了。”林光一冷淡的回答道:“去把伤口包扎一下,向各中队传达消息吧。对了,如果能联系上薛汉臣和特侦十一,请转告他们。指挥所允许他们自由行动,不用顾忌新村和避难营地的安危。” “那避难营地那边数千平民,还有院长他们……” “我说过了,那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林光一冷漠道:“去传达命令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火狱2 传达命令的军官才刚刚离开,萧孟就挣扎着从村公所的后院走了出来。 “林长官,请给我一枝枪。”刚刚受了重创,还没有从晕眩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少年虚弱的道。 “我是不会允许你参加战斗的。”林光一半开玩笑道:“因为我没办法接受我妹子还没结婚就要变成寡妇这个事实。去休息!这是命令。” “不。”萧孟倔强的摇了摇头,“我要到老师身边去。您和薛长官都在这里跟敌人作战,老师的身边很空虚。我要到他身边去。” “啧……”林光一玩味的笑了笑,“真是个忠心的学生呐。答应你了。虽然到那边不一定能用得到你,但相信你总要多过那条狐狸。”林光一转头道:“卫兵!给萧侍从官一枝步枪。” 萧孟接过卫兵送来的秦五式步枪,又把子弹带斜挂在肩膀上。“谢谢。”他朝林光一点点头,然后就要离开。 “带上谷雨一起过去。”林光一道:“你们两个,寸步不要离开。”说着,他深深望着谷雨再也不发一言。 “放心吧,光一哥哥。”谷雨一手拎着配枪,一手紧紧扶住萧孟。 三人对视了一眼,就此分开。林光一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他侧耳听了听,喊杀声似乎又近了一些。留恋的打量着四周,他简短的命令道:“我们走吧。” 凌晨时分,海盗军终于完成了对新村的贯穿。沿途所过之处,到处断壁残垣,熊熊燃烧着的大火,让整个小镇都陷入了浓烈的烟雾之中。海盗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的欢呼一阵,便遭到了侧翼密集的火力打击。 气急败坏的海盗们刚刚调来火炮,身后不远的废墟中又爆发了一阵激烈的枪战。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除了发现了几具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找到。 与此同时,这样相似的场面在新村的每一寸土地上发生着。看上去已经占领了新村大部分的海盗军并没有如愿等来他们的胜利时间,反而是陷入了战斗的泥潭。人数处在劣势的守岛部队用灵活的战术,精准的枪法无时无刻给海盗军予以缓慢的,持续的杀伤。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一场鏖战从黎明打到日上三竿,海盗军依然还被困在一片废墟中寸步难行,反观守岛的秦军,倒是越打越精神,从海盗军的手里夺回了不少地盘。 “告诉那群蠢货。不要纠结一房一瓦的得失。”鲁奴华华微怒道:“我们兵力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分出一部分兵力牵制住他们,让大部队快速通过新村,威胁他们的后方。攻敌必救之处,秦军的军心自然就乱了。” “但是冷枪不断,我们想要过去,首先要保证道路是通畅的。现在咱们遇到的情况,每过十几分钟,我都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还在咱们的控制之下。” “路有千千万万条,你为什么死抱着那条主干道不放?”鲁奴华华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让后续部队抱成团,哪里有咱们的人就往哪里冲。秦军人少,只能小打小闹的跟咱们对耗。我们处于优势,他就不敢动弹了。” 铁将军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是了是了!一不小心,被这狡猾的秦军头目绕进去了。” 一片废墟之中,林光一所属的小队正在短暂的休息。数小时激战之后,几人都负了一点轻伤。林光一倚在一截断墙后,让士兵给自己包扎臂上的伤口。几分钟前的一场短促战斗中,几个人用匕首解决了一队守在路口的海盗。他们并没有久留,而是放置了几颗诡雷之后便悄悄的撤离。 林光一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跟对方死拼的打算,迄今为止海盗军的表现也完全符合他心中的预想。无论是调集火炮强攻还是猬集起来逐屋清扫,打定主意跟敌军游击到底的秦军像一颗打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踩在地上硌脚,吞进嘴里噎喉。真真是让敌人难受不已,却没有一点办法。 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在通过街口的时候被爆炸声打断,诡雷成功的捕猎到了猎物,扇面型散射的钢珠让海盗军的伤兵营里又多了十几个断腿的伤兵。秦军刚刚列装部队的反步兵雷成了海盗军面临的最大麻烦,也成了最让海盗闻风丧胆的利器。这些阴险的敌人从来都不在乎杀死他们,黄豆大小的弹丸被炸药崩飞后,尽朝着他们的下三路招呼。运气好只是断腿,运气不好的以后就只能去做宦官了。 不过,这一次的情况有些特别。往常的情况是遭遇了袭击之后,海盗们忙着抢救伤兵,把那些抱着腿在地上惨嚎的同伴打晕了带走。 倒不是像秦军一样不抛弃每一个袍泽,而是听他们惨叫对于士气的打击太过于惨重了。因为听多了伤兵惨叫声而丧失战意最后被头目砍了脑袋的海盗已经差不多有百人之多,最后海盗们不得不想办法把这些伤兵从战场上带走。不是战友之谊,而是实在忍受不了这些意志薄弱的家伙们的聒噪。 凌乱的刀砍入肉声响了起来,惨叫声戛然而止。隐在暗处的秦军小队暗暗咋舌,这帮杀人不眨眼睛的海盗,屠刀朝向自己人时也一样的爽利。无论伤兵们如何讨饶,最终都逃不过致命一刀。队伍中有几个精干的海盗,手提利刃专门执行这样的任务。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了账。其他海盗居然视若无睹,隐藏的严严实实的,等待这些海盗们把伤兵屠杀殆尽之后,又站起来朝前方行进。 “有意思。”林光一低声喃喃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的神情。这意味着海盗们不再为那些牵绊他们的负面情绪所累,而是回到了最初一开始的作战目标之中。新村是绿岛上的咽喉要地,打穿了咽喉和占领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个时候醒悟过来,说明对方的头目不算太蠢,他林光一也就没有了跟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心情。可是这样也很糟糕,孙铿的麻烦来的太过于早,真不知道接下来的两天多时间要怎么过去。 “抄近路去通知孙铿那边,让他们做好放弃避难营地的准备吧。”林光一轻轻掐着额头道:“让平民进山躲藏,避难营地是最后一道防线了。” 避难营地外土人聚居区。 “开饭了,开饭了!”推着独轮餐车的后勤兵吆喝着从崎岖不平的小路上经过,顿时就有一大群土人涌了上去,把餐车和后勤兵围在当中。看那架势,大有把餐车上的食物和后勤兵一起吃掉的打算。 不过后勤兵却不怕这帮来势汹汹的土人,挥舞着铸铁饭勺子凌空舞了一圈,立刻就把逼上来的土人逼退。他敲着汤桶大声喝道:“都他妈的排好队!哪个敢加塞,老子推车就走人。你们谁也别想吃一口东西。” 在秩序的领到补给和自由的饿着肚子两者之间,土人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规规矩矩的捧着脏兮兮的瓷碗站成了一队,等着排到他们面前时,那矮墩墩的汤桶里还能给自己剩下些残羹剩饭。 每个土人都领到了两个混合面蒸成的炊饼,盛了多半碗带着点咸味儿的菜汤。炊饼倒是很多,眼看一个炊事兵快要发完了,马上就有一辆手推车从附近的营地里出来,把一筐筐让人眼眶发热的干粮装进车里。可是菜汤就不那么宽裕了,等了许久都不见送汤的车子从营地里驶出来。干粮虽然能管够,可是没有足够的盐补充,人整天病怏怏的浑身没劲。 后勤兵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折衷的办法。很快从营地里驶出来几辆独轮车,独轮车上装满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桶。分发粮食的炊事兵当着土人的面把那些大桶从车上卸下来,不管不顾的便把热气腾腾的开水倒进已经只剩下汤底的汤桶里去。土人们眼巴巴的瞧着,等着炊事兵从腰里掏出一个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油纸包。他双手捧着油纸包,颤巍巍的打开。一小撮亮晶晶的海盐便呈现在众人面前。有人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人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打个喷嚏就把那撮盐震飞了。 炊事兵将盐包倒进汤桶里,拿起铁勺胡乱搅了搅。随手把油纸包丢在脚边,接着便分发起那清的能照出人影来的菜汤来。油纸包落在地上,随风打了几个转。还没等它落稳,就有几双肮脏的大手扑了上来,将它死死按在地上。 最先抢到油纸的土人死死攥着它,任凭后背上被其他眼红的土人拳打脚踢就是不肯放手。他傻笑着将那沾着一点盐粒的油纸混合着潮湿的泥土一起填进嘴里。其他人见已经注定得不到好处,狠狠啐了一口便四处散去,等着发放粮食和菜汤的炊事兵能够放出其他的福利。 在数以千计的土人之中,索鲁和坦戈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好不容易从避难营地逃出来的两人,刚一出虎口,就又进了狼窝。避难营地外的土人营地中,先来的和后到的土人混杂在一起。难免会有欺生的现象发生。更加糟糕的是,坦戈在成为帝国雇佣的通译之后,很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过不少老资格的土人。 大敌当前,绿岛上的民政部门也暂时顾不上他们这些土著官员们,土人们趁机便痛打落水狗,把坦戈和索鲁两人狠狠的收拾了一顿。不仅吃的最差,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露天找了个遮风挡雨的树丛暂且栖身。 第一百二十七章火狱3 午饭已经派发完毕,可索鲁和坦戈两人都还没领到属于自己的午餐。饥肠辘辘的坦戈揉着肚皮,用怨毒的眼神望着不远处几个吃的肚儿圆圆正在晒太阳的土人。 “别让老爷我得了翻身的机会,到时候你们就算跪着来求我,也绝不放过你们!”坦戈咕哝了一声,转头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我亲爱的王啊,再劳动您去弄点吃的吧。家里的娃儿已经饿了三天了,您就忍心您唯一的虔诚的子民全家都饿死么?” “胡说!”索鲁对于坦戈的厚脸皮已经快要免疫了,他翻了翻白眼,有气无力的训斥道:“昨天傍晚的时候你们才刚刚吃了一只肥鸡,而我白白捱了一顿打,却连一根鸡毛都没有捞到。不会再上当了,坦戈。那是最后一次。” “是吗?”坦戈阴险的笑着,“那我就去告诉那些人,他们的王就在这里喔。看看他们会不会像我一样对你顶礼膜拜,尊称您为一声陛下。” 索鲁闻言立时打了个寒噤,态度软了下来。他低三下四的道:“不,不要……” “那还不赶紧去弄。”坦戈冷笑了一声,催促道。 索鲁只得无奈的站起身来,又惧又怒的瞪了坦戈一眼,怏怏的去了。草地上只剩下坦戈一人,满意的笑了起来。索鲁之所以对他言听计从,且无计可施是有原因的。原本两人从隔离营里逃出来之后,索鲁便想故技重施,施展他从南大陆无往不利的蛊惑话术,骗一帮愚民来为他效力。顺便也能在秦大人的眼中博得更加重要的地位。这正和了坦戈的如意算盘,两人一拍即合,便去寻找合适的哄骗对象。谁知道,土人中间流传着一个预言却让索鲁的骗术还没有开始施展,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那个可怕的预言据说是从一条奴隶船上流传出来的,一位善良的祭司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力,保障了整条船上的奴隶的生命。自己却在即将抵达港口的时候死去。 可恶的奴隶主将他的尸体抛进水中,让这位善良的祭司最后的遗愿都没有完成。但他却告诉奴隶们,未来的普拉共人会面临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带领整个族群走向灭亡的就是他们的王。如果能够把那个王杀死,那么普拉共全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是以不知不觉间,索鲁竟然成了绿岛上所有普拉共族人的公敌。得知了这个预言之后,坦戈便抓住了他的痛处。可是他自己在其他土人心中也并不干净。这才是两人面临如此窘境却不敢声张的根本原因。 盘算着一会儿能吃到什么好吃的,坦戈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饿了。正当他优哉游哉的等着美餐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忽然看见几个身穿黑色军服的秦人从避难营地中走了出来。 “有没有愿意参军的?给发军服,给发武器,给发安家费!”士兵们走进人群中大声吆喝着,可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空出一片白地来。人们冷漠的望着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兴趣。 坦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机遇似乎来了。他努力的朝前挤过去,想要走到那些士兵们面前。可他才刚刚迈开脚步,就被几个健壮的汉子挡住了去路。 “坦戈大人这是要去找秦人摇尾乞怜吗?”人群中,闪出一个面目阴沉的普拉共人。坦戈依稀记得他,却叫不出他的名字。这人正是在港口上靠卖弄一把子力气为生的同族。当时他也曾仗着自己身为通译的身份,从他身上沾过便宜。可是无论如何,那只是小小的过节,犯不着如此拦阻他,跟他结下不共戴天的死仇吧? 坦戈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道:“你们想怎样!” “请坦戈大人安分一点。”那普拉共人阴森森笑道:“秦人快要完了,焰火岛上的义军一到,咱们便跟着那些义士们吃香喝辣,睡秦人的娘们儿。我们当够了狗,早就想支起身子来做人了。” “你……你是海盗的同伙儿!”坦戈心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咄指指着那普拉共人喝道。 “我可不是。”那人矢口否认道:“只不过是个心痛我大岛上族的光荣遗民,沦落到此等地步的热心人而已。坦戈大人,还是请你快快安静些受死吧。秦人已经注意到这儿了,快点弄死他。” 几个土人七手八脚的按住了坦戈的手脚,想要在无声无息中把他置于死地。可是他们却料错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原以为坦戈已经饿了一天一夜,手足无力才是。谁知道坦戈拿住了索鲁的把柄,昨天晚上偷吃了一只肥鸡。体质可比这些一日三餐都不给吃饱的贫弱土人强壮多了。再者事关生死,坦戈拼命的挣扎着。几个土人使劲了浑身解数,硬是不能让坦戈安静受死。 “救……救命!”坦戈挣扎着喊道,可他的呼救才刚刚出声,就被那为首的家伙捂住了嘴巴。 正当坦戈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忽然一片阴云遮住了他的脸。抬头一看,恰是被他打发走的索鲁及时赶了回来。索鲁虽然说得可怜,可也是这些土人中为数不多能够填饱肚子的一员。三下五除二把几个按住坦戈手脚的土人扯到一边,把这可怜的家伙从生死线上拯救了下来。 “想要吃的,给你!”索鲁还以为自己偷老村村民的鸡吃的事情败露,劈手把两只肥鸡丢了过去。 那汉子侧身避过,阴着脸道:“杀了他们!”几个土人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却是扑了个空。坦戈见机极快,早就趁着汉子躲闪的空当儿,拉着索鲁便从人缝中钻了出去。 “感谢我吧!我的王……”坦戈一边逃命一边喋喋不休。“我给你带来了一场大富贵!” “什么?”索鲁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事,两人就一头冲出了人群,跌跌撞撞的摔倒在那为首的军官面前。 “大……大人!我们要从军。”坦戈伏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军官也知道:这些刚刚归附的土人是不可能对帝国有什么奉献之心的。如果换一个地方,区区几千海盗来攻打的话,甚至不用请求军队来援。 登高一呼,光是民壮就能让海盗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在这个刚刚归附帝国还没有一年的地方,先一步归附的岛民都没有什么归属感,更不要提这些之前还为奴为婢的土人了。他本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打算,这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土人也是兴致缺缺。聊胜于无,总不至于太过难看。 “给他们发两件军装,让他们跟着走吧。”军官冷淡的吩咐了一句,又看了看周围木讷呆滞的人们。摇头叹息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回走。 可是坦戈拼命跑出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这两身军装,他还有更大的欲求。一个虎扑从地上跃了起来,双手死死抱住了军官的小腿。“大人,大人……小的有重要的事情报告。” 军官猝不及防,险些被这矮小的家伙绊了个跟头。回头恼怒道:“有事情说便是了,你学那狗儿抱我的腿做什么!” 坦戈知道秦国的军队和民政完全是两个世界,原来在民政系统很吃得开的手段在军队里并不适用。当下讪讪的松开了手,伸出手背擦拭着额上的冷汗道:“不是怕大人您走掉了嘛。” 军官顿住了脚步,不耐烦道:“有什么事快说。” “小人原是岛上的通译。跟萧孟大人一起去南大陆执行过任务的。”坦戈不管不顾,先把自己认识的最大的官儿抬出来给自己涨涨门面。岂料自己说出的话彷如石沉大海,只见那军官面沉似水,似乎根本就没听到。他心中打了个突,也不敢多啰嗦,直截了当的进入正题。 “大人,您这样子吆喝是不得法的。”坦戈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讨好的道:“大部分土人都听不懂您到底在说什么,您现在正缺少一个通译。小人正好能帮您解决这个难题。” 军官脸上微微一红,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不过,他一时半会还不愿意放下自己的架子,没好气道:“既然如此,你就代我跟他们宣告。就说帝国需要临时兵员,看谁愿意来参加。” 其实这也不怪军官疏失,在守岛战役开始前,齐大志就已经将懂得秦语的大部分土人抽走了。也就是坦戈和索鲁两人不愿意去前线吃苦,才留了下来。当然这之中的内情,坦戈才不会跟他详说。 得了军官的许可后,坦戈顿时便抖了起来。三角眼横着扫了一圈,趾高气扬的用普拉共语大声道:“你们都给我听着,秦大人们开恩,准许咱们有衣衫穿,有粮食糊口。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东西,要不想被饿死,就得拿起刀枪来跟海盗作战。愿意作战的跟我来,秦大人说了,愿意来的重重有赏!” 如是喊了几遍,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坦戈连忙把士兵发给自己的军服递到那人的手里。 有了榜样,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不多会儿,大多数土人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千余青壮站成几队,显的浩浩荡荡。坦戈冷眼看着那海盗的细作也躲躲闪闪的混进了队伍,他心中发出一声冷笑,故作没有发觉。而是殷勤的把索鲁拉到那军官面前,讨好的道:“大人,这位是索鲁。曾经在南大陆普拉共军团里当过军官。如蒙您不弃,就请任命他个一官半职。” “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了。”军官不冷不热道:“军官的任命自有安排,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坦戈吃了颗钉子,立时便老实了。他扯了扯索鲁,横了他一眼。示意他跟紧自己,不许自作主张。 第一百二十八章鹰已着陆1 在帝国的舆图上,绿岛不过是个针眼儿大小的地方。双方展开的兵力,也不过区区一万余人而已。但就是这样一场看似微不足道的战役,却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秦历717年十二月七日,晴。帝都长安,统帅部空军司令部。 在帝国空军部成立之初,曾经有人戏言:退役的老将军们又找到了一个合适养老的场所。然而,事实让他们大跌眼镜。空军这个新生的军种,上至空军部总长,下到普通一兵。年龄最大的不过五十五岁。连一个退役的将军都没有。 当所有退役将军都在翘首盼着帝婿会特招几位退役将军为空军司令部撑门面的时候,孙铿却用一个让他们感到羞愧的举动打消了他们的念头。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哪一位退役将军肯腆着脸敲开统帅部张广武大将军办公室的房门,去讨一顶清闲的官帽了。 这是一个充满了新生力量的军种,在如同耄耋老人一样僵硬腐朽的帝国统帅部大楼里,无时无刻不在洋溢着一种令人羡慕的青春气息。而此时此刻空军司令部里,气氛却仿佛要凝固了一样。 帝国统帅部大楼始建于秦历209年,迄今已五百余年的历史。期间遭逢地震和火灾以及战乱,曾经数次损毁,但始终都没有重建。修修补补的一直凑合着使用到了今天。用历任统帅部总长的话来说,每一个铁币的军费都要用去武装帝国的军队,把它拿来修建新的统帅部大楼是严重的浪费行为。 在这座历史几乎与帝国一样悠久的大楼里,无数次规模宏大的战役曾经在这里萌芽,发展,爆发,湮灭。他仿佛一双永远都不知疲倦的眼睛,深情的凝视着这个国家;又仿佛是一柄锋利无匹的神剑,永不归鞘,守护着他的家园。 几扇窗半开着,让外界干冷的空气把房间里的燥热带走。一部电台不时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与电台相连的打字机便吱吱呀呀的工作起来。守在电台旁的译电员等不及长条形的电报纸全部从出纸口里出来,便开始翻译的工作。 司令部的房间里,占据着最大空间的是一张帝国全境沙盘。这张沙盘的规格比勤政殿后殿的那张沙盘还要大上一号,山川湖泊,郡县州府都历历在目。几个年轻的策士官围着那张沙盘,不时小声交谈着,同时将一面面小旗插在沙盘上。他们当然不是在讨论一场无关紧要的军事演习,而是在讨论着帝国有史以来距离最远的空中兵力投送行动。 吕琛并没有直接参加这次空中行动,而是选择了坐镇在长安统领全局。与他一起的,还有特勤部下属战情中心的总长李小楼。 “刚刚接到荆州的报告。一个小时前,鹰群已经通过了荆州空域,安全南下。”一个译电员走过来,大声将电报上的内容复述了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沙盘周围的策士官们便忍不住低低的欢呼了一声。不过,这种兴奋被压抑在了最低的限度。所有人都明白,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说整个任务完全成功。现在每前进一小步,就是为了那个目标在努力。他们还不能高兴太早,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能够做的就只有等待而已。 沙盘上的小旗从咸阳开始布设,恍如一条灵动的蛇,穿越了帝国的整个腹地,向帝国南部游去。它将在太阳落山以前通过湖州,傍晚时分在泉州附近入海。在那之后,就会进入到帝国观测的盲区长达一天一夜的时间。对于新生的空军部和第一机动卫而言,那才是真正的考验。尽管飞艇部队已经进行了大陆与绿岛的通航实验,可那毕竟是小考。如今在帝国南部空域上飞行的是整整三十五艘大型运输艇搭载的数千精锐部队。如果发生问题,那将是一场谁都承受不起的巨大灾难。 夜幕降临,勤政殿后殿。刚刚结束一天繁重的政务,回到后殿的赢晚来不及解下沉重的行头,便一头扎到沙盘前。从侍从手中要来了第一机动卫一天的行程报告,亲手拈着蓝色小旗从咸阳一路向南插了过去。 最后一面旗子插在泉州境内,少年皇帝意犹未尽的翻了翻报告,随口问道:“一机卫是什么时候入海?从泉州哪里过去的?” 侍从早已经把空军司令部呈过来的报告背得滚瓜烂熟,他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回报道:“是七点十五分入海,从泉州郡东南的崇武县境内入海。空军部总长吕琛计算过,从崇武县出发,到绿岛的直线距离最短。” “哦。”赢晚随口应了一声,绕着沙盘转了半圈。抬头问道:“风向如何?” “天佑大秦,从起飞就一直是北风。据气象部报告说,未来三四天时间都一直是北风。” 赢晚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起沙盘旁边立着的细长铁杆,轻轻点着帝国最南端的那座岛屿。闭目沉思着道:“绿岛现在战况如何了?” 帝国在南大陆跟普拉共人和丧钟人开战,帝国一日三惊。生怕丧钟人的突然出现毁了帝国好容易营造出来的绝佳局面。那几日帝国国内一直都提心吊胆,赢晚甚至命令统帅部总长张广武进勤政殿联署办公。只不过这条命令连勤政殿的大门都没出就被贺八方给否了回来。原因无他,区区一场会战就需要统帅部总长进殿联署,到时候全面开战了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贺八方强令皇帝不许过分关注南陆战事,以免给在南大陆指挥作战的孙铿和闫长顺背上沉重的包袱。战事一日一报,一应如常。 南陆会战尚且如此,到了这场微不足道的绿岛守御战发生之后,贺八方的应对更是简单明了。连一日一报的程序都免了,赢晚每天只能在休沐之后才能从统帅部的日报上得知一些战役的进程。当然,贺八方如此限制并不代表着他对此战漠不关心。如此表态只不过是为了向帝国皇帝阐述一个现实——事关再重大,而制度不可废。 侍从吞吞吐吐道:“今日早晨,统帅部接到了绿岛发来的电报。新村和老村相继失陷了,海盗军主力正在全力攻打飞艇起降场和避难营地。我守岛部队被隔离在新村附近的山上,已经丧失了夺回新村的主动权。”说完他大气都不敢出,等着赢晚对战事作出评价。 少年帝王的脸色阴沉下来。绿岛上战事不利,数千帝国民众的生命安危受到严重威胁。而此时帝国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把手中唯一一把利剑撇出去。真希望像一机卫这样的部队再多几支,那样的话面临这种突发情况就不会如此窘迫了。他倒是没有迁怒这位侍从,摆了摆手道:“去把绿岛的全境图拿来,孙铿可不是个高明的战术专家,但愿他别出昏招。” 侍从讪讪一笑,立时去了一旁的书架,把一张米许长的绿岛地图取了出来,平摊在办公桌上。赢晚点亮了灯,俯身看着地图。他对照着战报把敌我双方的态势摆了出来,忽然笑道:“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强的自信,布了这么大的口袋,是想把来犯的海盗军一口吞下去么?” 侍从不知道赢晚话里的意思,唯唯诺诺不敢接话。赢晚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时间。淡淡道:“去看看萧润将军和魏溪将军休息了没有,请他们过来看一下战局吧。” 侍从应命而出,没过多久就把两人带了进来。两人并肩而入,见到赢晚之后,马上立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陛下,您找我们?”萧润探询问道。 “过来看看绿岛的战局,顺便猜思孙铿在玩什么花样。”赢晚看上去心情不错,浑然没有被绿岛的不利战局打扰到心情。 萧润和魏溪两人同时笑了笑,互相谦让着走到办公桌前。萧润显然早已经复盘过绿岛的战局,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笑道:“陛下,以我看来。孙铿院长这是在下一盘大棋,绿岛战局看上去危机重重,实则没有什么大碍。等到第一机动卫赶到,这上万的海盗军就是瓮中之鳖。插翅都飞不出我军的手掌心。” 萧润的看法甚合赢晚的心意,少年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到魏溪的身上。“魏卿,你的看法如何呢?” 魏溪苦笑。萧润是个聪明人,他能看出利,必然也能看出弊。只不过为了宽皇帝的心,只言利而闭口不谈弊端。他若是跟萧润一样,那就不是魏溪了。叹了口气,如实道:“孙铿这招妙则妙矣,却是兵行险着,剑走偏锋。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一机卫身上,我的看法还是如先前一样。他做个战略家或许够格了,但战术指挥这种事,他还不如长公主殿下。” 赢晚听魏溪直言相告,却是一点都不恼怒。笑眯眯道:“我小姑一定是比他强的,这一点我也承认。可是魏卿你说孙院长兵行险着,我却有点不懂了。险在何处?” 魏溪伸指点着地图上那如同墙壁一般三面环绕的群山,轻声道:“孙铿的防御思路,是以群山为倚靠,把全部力量都投入到了正面。林光一部后撤入山,这是以退为进;新招募的土人部队以避难营地为防御轴心,牵制了海盗军的主力。正如一个拳手,扬起双拳来护住了脸蛋,却把屁股漏给了对方。海盗军的头目若是不傻,只消派一支奇兵从后门杀入。孙铿苦心孤诣的防御体系就会土崩瓦解。当然,一机卫若是能如实抵达,土崩瓦解的就该是海盗军了。所以我说他行险。” 第一百二十九章鹰已着陆2 赢晚听了魏溪的观点,又看了一眼地图。越发觉得魏溪所言有道理。朗声笑道:“果然是知孙铿者,莫过魏卿也。不过你的担心虽然大有道理,却是无根之木。一机卫是绝对不会辜负我们的希望的。”说着,少年帝王重重的点了点头,似是在心中加强这个想法。 魏溪听他说得笃定,心中大不以为然。虽然说未虑胜先虑败是将军的本能,但一味的在上位者面前泼凉水,说丧气话就有些傻了。于是把担忧都放在心里,笑着附和道:“陛下说得甚是。” 三人又说了一阵,侍从过来催促赢晚用餐。魏溪和萧润两人乘机告退,赢晚虽想跟他们多聊一会儿,可是看看礼仪部官员那张犹如苦瓜一般拉长了的脸,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念头。挥手命他们二人退下。 萧润和魏溪两人从勤政殿后殿出来,沿着长廊朝宫门走去。萧润忽然道:“魏老弟为何如此悲观?”赢晚毕竟少年心性,又对孙铿迷信的很。自然看不出来魏溪所言不尽不实。可萧润却是成精的家伙,怎会看不出魏溪眉宇间那掩不住的忧色?所以出了门之后,忍不住有此一问。 “倒不是悲观。”魏溪心知他是误会了,淡淡解释道:“我只是担心那家伙而已。他是个自信的赌徒,更糟糕的是自从他开始下注之后就从来都没有输过。” 帝国高级军官行列里,魏溪是少有的一个不称呼孙铿官职的人。这似乎源于他们两人之间那深厚的友情。萧润对此倒是略有耳闻,只是其中内情尚未得知。今日一见,果然发现传言非虚。他于是笑道:“我听闻过很多人对孙院长作出过评价。有人说他是骗子,有人说他是无赖。但赌徒一说,却从未听过。就算我那三弟对孙铿了解甚深,可言必称其人沉稳有余,进取不足。可从你这儿,我似乎看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孙院长。”萧润眼看已经快要走到宫门,于是拉着魏溪的手臂道:“魏老弟,眼见这天色已晚。长夜漫漫,你我都是睡不着了。不如就去附近丁家驴肉店随便吃点夜宵,顺便听听你讲讲这人的故事。” “要说起他的事情,我担心一天一夜都说不完。”魏溪笑道。 “那就说个一天一夜好了。”萧润道:“我可是知道,一机卫没安全抵达之前,这长安城里睡不着的人可不止你我两个。” 就在长安城中的权力人物们为第一机动卫官兵而茶饭不思的时候,申博倒是睡得很香甜。如果不是突然一阵气流的颠簸,他恐怕还沉浸在酣梦里。 军官舱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申博拉开一条遮挡舷窗的窗帘,朝外看了一眼。除了看到满天亮晶晶的繁星,脚下的海洋也如同他所身处的房间一样的颜色。他摸出夜光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十二月八日的凌晨两点,最多再过十二个小时,他将会在帝国最南端的领土上降落。 真希望到时候迎接自己的是院长那张可亲的笑脸。申博如此想着,小心的倚着隔舱的墙壁半躺了下来。艇舱内的隔音效果很差,能清晰的听到隔壁策士官们的鼾声和磨牙声。 他想出去走走,可是这念头只在脑海里转了转便放弃了。想起一天一夜之前,他还在安宁堡的家里跟孩子一起玩耍。自从孙铿把他从蜀州捞出来之后,他的家眷随后便搬进了安宁堡里。家里的三个孩子相继进了安宁堡新开课的儿童班进学,章淼夫也体贴的为他的内人安排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差不多每一个安宁堡的军官都是这样安排。 有人笑称安宁堡的文化教员几乎是安宁系的军官太太团。这话倒也不那么夸张,除了几个实在没什么学识的太太在家相夫教子之外,甚至连千禧的三位夫人都在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她们负责教授儿童班学员的礼仪,倒也尽职尽责。 他虽然对这话没什么意见,可是对这话里的一些用字却很是不满。随着郭占旭事件传扬越来越广之后,“安宁系”这个词像瘟疫一样传播到了帝国的每一个有人的角落。 派系一说,在帝国国内是真实存在的现象,可也同时是一桩公开的秘密。毕竟派系是个危险的名词,那意味着你将不再孤独的同时,也是一场氤氲于暗处,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的风暴。 申博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是谁的人,他始终都认为自己是属于祖国的。他感激孙铿对自己的培养,解救和提拔,但他却依旧保持着自己那隐藏极深的独立性。这样的独立,甚至在面对他的搭档千禧时,都小心的藏匿起来。 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申博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入睡了。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披着外套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走廊里亮着昏黄的安全灯,除了一个正打着瞌睡的瞭望手,偌大的艇舱里静悄悄的。仿佛这艘空中巨舰上只有他和瞭望手两个人,其他人都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 当然那只是错觉,是一种在空中呆久了就会产生的孤独感。申博和他麾下的士兵们都有这种稍显病态的情绪,那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问题。扶着舱壁,他放轻了脚步朝着艇首的驾驶舱走去。差不多到了换班的时候了,他需要让自己的策士长好好的休息一会儿。 千禧果然如同他所想的那样,并没有睡着。连续三天两夜的超远距离奔袭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紧的绷着。睡眠不足仿佛一把极钝的锉刀在削磨着他们的神经。牙龈肿痛,精神烦躁,不少人都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头发。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用冷厉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同伴。空气中的躁郁气氛,甚至呼吸稍微急促一点都能点燃。 这个时候,只有千禧依然还保持着清醒冷静。这位在地面上阴冷暴戾的少年,只要一进入战斗状态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卫指挥,您怎么提前来了?”千禧从指挥台上走下来,随手把权杖交到了他的手里。 “气流颠簸把我弄醒了。”申博接过权杖,走到指挥台旁边的微型空域图扫了一眼。“有什么情况么?”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千禧道:“队形保持的几乎完美,老天爷也站在我们这边,一直都是顺风。” “冬季是个南下的季节。”申博开了一句玩笑,“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千禧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告退出去。申博走上了指挥台,将权杖放到一边。顺风的话,对于一机卫和绿岛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将提前至少三个小时就可以抵达战场。临出发前他们曾截获过绿岛的电报,绿岛上的守军岌岌可危。现在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了,申博轻轻叹了一口气,思绪似乎随着劲烈的北风,飘到了数百里之外的绿岛上空。 夜幕笼罩下,燃烧着的绿岛的景色分外壮丽。围绕着岛屿控制权的登陆战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兵力处于劣势的守军已经放弃了大部分战略要地,退到了深山老林之中与优势的海盗军纠缠。目前唯一处于秦军控制下的要点,只剩下位于绿岛中部偏西的临时避难营地。 海盗军把火炮从战船上拆卸下来,轮番炮轰避难营地外的坚固围墙。守军应该感谢海盗们持有的火炮口径太小且严重缺乏攻城重炮,持续炮击一天一夜之后,竟然只炸塌了一小段围墙。还没等海盗们冲上去,如同暴雨一样的子弹便打消了他们的妄想,眼睁睁的看着守军拼命吧缺口赌上。 但在铁将军和鲁奴华华看来,这样顽强的挣扎不过是最后的疯狂了。就算秦军的弹药貌似还很充裕的样子,但是使用武器的人已经处在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也许只需要一轮进攻,就能够让这些身心俱疲的守军兵败如山倒。而他们的冒险,也将取得最后的成功。鲁奴华华和她麾下的海盗头目们,一直坚信那个时刻马上就会到来。 火神机关枪喷吐出的弹雨射倒了几个来不及逃走的海盗,让他们的尸体成为点缀荒凉战场的背景。熊熊燃烧着的野火旁,几个机灵鬼心有余悸的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栽倒在秦军凶狠而不讲道理的密集枪声中。 “天杀的麻老四也被秦军把命给收去了,呸!真是老天有眼。”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小声招呼道:“哥几个,咱们回去吧。没人再拿刀子逼着咱们跟秦人搏命了。” “麻老四死了?”昏暗中,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吕猴儿你怕不是哄我们,刚才我看得清楚,麻老四精明着呢,躲得远远的。谁能弄死他?” “董千!你爱信不信。”吕猴儿听他质疑自己,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气咻咻道:“别看麻老四躲得远,可也没逃过收他命的老天爷爷。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颗子弹,直接把他那张麻子脸打花了。脑浆子飞了一地,整个脑袋就剩下一半了。这会儿回去,你还能看见他娘儿们给他嚎丧呢。” 董千这才勉强信了,招呼着几个同伙从一处凹地里爬了出来,跟着吕猴儿一起回到出发营地之中。甫一走进营地,果然就发现吕猴儿没有骗他们。 远远的就听见了一个婆娘尖利的哭喊声,再走近一看,只见担架上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若明若暗的火把照耀下,只能从服饰上推断出这个只剩下半拉脑袋的家伙,就是铁老大的心腹爱将麻四。 第一百三十章鹰已着陆3 麻四的死,给信心满满的铁将军兜头浇了一瓢冷水。他的亲妹妹——麻四的婆娘的哭声让他更加心烦意乱,可这会儿不是训斥她的时候。进攻正处于关键时期,找谁来添最后一把柴,实在是个让人挠头的选择题。头目们大都过分体恤下属,像麻四这样谁都敢咬的疯狗实在太少见了。 麻四的老婆兀自在那里哭哭啼啼个不停,铁将军忍不住虎着脸呵斥道:“哭……哭个屁哭!你哭破天麻老四也活不过来了。赶紧带着你男人的尸首滚,别在这儿给老子丢人现眼。” “我要去督战!”麻四的婆娘突然止了哭声,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让周围的男人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们知道,这女人是认真的。 “少在这儿给老子添乱。”铁将军回过身,怒吼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麻溜的滚到船上去!打仗是男人的事儿,焰火岛的爷们还没死绝!轮不到你一个女人上。” “怕我不够心狠?”女人抬起头,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气夺。 铁将军皱着眉,将目光转到一个头目脸上。沉吟道:“阿多力,你去带队督战。”说着他解下腰刀递到那五大三粗的汉子面前,“拿着我的刀,哪个敢推三阻四,你就一刀砍了他!我给你兜底。” 阿多力迟疑了几秒钟,伸手握住了刀柄。 铁将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他的气还没有喘匀实,眼前红影一闪,就要交到阿多力手里的腰刀就被他妹妹劈手夺了去。 “离儿!快把刀还我。回船上去,不要闹。”铁将军急的跺脚,却又只得好言相劝。一副怒气攻心又不敢发作的样子直让一众手下哭笑不得。 “铁离小姐,老大说得对。”阿多力这才反应过来,欠身劝道:“焰火岛的男人还没死绝,请把刀还我。”他是铁将军的心腹手下,只不过反应慢半拍,比不得麻四伶俐。他并没有因为女子出嫁而尊称她为麻夫人,而是依着幼时的习惯喊她的闺名。 铁离轻轻抚着刀身,斜睨了阿多力一眼。幽幽道:“这是阿爹的刀。我想起阿爹的话来。” 铁将军听她如是说,顿时色变。知道事情要糟。他朝阿多力呶了呶嘴,示意对方过去先把刀夺回来再说。意图是明确的,对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两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阿多力自己的反应速度,实在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软肋。就在铁家心腹欲动未动的时候,就听见铁离清冷的声音在出发营地中响了起来。“阿爹亲口告诉过我们,战场上的仇恨,只能在战场上找回来。” “阿爹也告诉我们不要去找秦人寻仇。”铁将军沉声喝道:“你我可听从过他哪怕一句劝告?” “你是你,我是我。”铁离望了他哥哥一眼,冷冷道:“麻老四是我男人,我知道该怎么为他做。”说罢,用力扯下披在身上的大红披风,露出贴身的小衣。藕白的手臂从地上捡起一方黑绸,紧紧裹在身上。她仰头望了望营地里堆得一房高的草垛,然后衔着腰刀奋力爬到草垛顶上。 “儿郎们!”铁离的声音在营地里响了起来。垂头丧气的海盗们抬起头来,连董千和吕猴儿都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怔怔的望着如同一朵黑莲般的少妇。 “儿郎们!想必你们都知道,我的男人刚刚战死了。”铁离俯视着营地中的海盗们,神色从容的阐述着一个仿佛与她毫无关系的事实。“鲁军师有命,天亮之前必须攻下秦人的营地。否则我们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你们的表现,实在不配称为一个男人。在场的人,哪个跟秦人没有血海深仇?你们就是这么为自己家人报仇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纷纷垂下头,恨不得马上钻进地缝里去。但铁离的话还没有说完。 “如今,我已经是个寡妇。哪位大爷若是不嫌弃我这残花败柳般的身子……”说着,素手轻轻松开了黑绸的两角,绸布轻飘飘落在草垛上。众人呼吸顿时一窒,目瞪口呆的望着那赤裸的曼妙躯体。火光下映的那抹白如此的耀眼。铁离骄傲的向众人展示上天赐予她最珍贵的宝物,声音如同深渊之中爬上来的魅魔般充满了桃色的诱惑。 “谁能砍下帝婿的脑袋,我铁离整个人一辈子就都是他的!”女子抽刀转手削断一截青丝,寸许长的青丝如黑雪般飘洒。“若违背今日之言,有如此发。我话已至此,就看你们的了。” 她魅惑一笑,利落的从草垛上滑到地面。大步朝着营门处走去。在她身后,无数如痴如魔的海盗们提着刀枪,一步步向着战场上逼近。 董千死死抓住木杆,使劲咬着嘴唇。血丝从唇角渗出来,可他依旧不为所动,拼命摇着头,似乎一松手,就会滑落进万丈深渊中去。可是他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转头望去,只见吕猴儿提着一柄短刀,木然的一步步朝战场方向走去。 “吕……吕猴儿!”董千大骇,出声阻止道:“你不是最怕死么?你去干什么!” 吕猴儿顿住了脚步,痴痴道:“若是能一尝铁大小姐的芳泽,死了也心甘情愿。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念想,已经实现了一半了。值了……”说罢也不理董千,提着刀远去。 不多会儿,董千周边伙伴便走的一个不剩,只剩下他依旧死死抱着柱子。他脑海里已经被那抹惊艳的白完全占领,睁眼闭眼都是那妖而不艳,媚而不俗的女子身躯。“咯噔”一声,唇肉被他生生咬下一块。他也想开了,俯身捡起一把短刀,追着吕猴儿的脚步赶了上去。“运气好还能当铁将军的妹婿。就算运气不好死了,该看的也都看到了。”他小声嘀咕着,跟吕猴儿并肩向前。“值了,值了!” 海盗重新组织进攻的消息传到绿岛一号港口,鲁奴华华摆了摆手命传递消息的喽啰下去。少女的面前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黑白两军杀得难解难分。只不过,棋手只有她一人,对面的座位却是空的。 少女取下自己这一边棋盘上一颗黑子,丢进脚边的篝火堆里。轻声自言自语道:“老师啊,老师。你以为靠坚韧的防守和那些神射手们的精准打击就能够让焰火岛上的男人们知难而退吗?你错了……”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将一颗黑子推到白方的国王面前。“因为他们的杀手锏从来都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几乎与师母同等级别的人间绝色。所以……” 纤指轻轻点在白棋国王的顶端,似乎点着的正是那温和男子的额头。少女的口中轻轻吐出冰冷的话语,“将军!” 白棋国王应声而倒。 与此同时,绿岛中部也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整座小岛的地面都为之颤抖。 “墙倒了,墙倒了!”海盗们发出一阵狂乱的欢呼。七手八脚的翻过倾倒的围墙,冲进避难营地之中。 “活剐了帝婿,给麻四爷报仇!” “把他的脑袋留下,铁大小姐正等着他呢!” “……” 击破强敌,心情愉快的海盗们乱哄哄的开着玩笑,放心大胆的朝着避难营地正中那座巨大的建筑推进。混乱中似乎有人趟断了一条绳索,但没人在意那个。就算有那种会爆出数百颗钢珠的恶心兵器,也没办法阻止他们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 似乎那位帝婿此刻正躲在那座仓库里瑟瑟发抖,等着他们来斩去他的头颅。一个海盗冲的最快,他伸手撩开了仓库门前的布帘。映入眼帘的不是帝婿,而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黑色木箱。一条闪烁着金灿灿火花的小蛇,在海盗的注视下,快速的游进木箱中。 下一秒,天崩地裂,血肉横飞。 铁离昏昏沉沉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攻陷敌人最后堡垒的喜悦还没有从心头褪去,一场大爆炸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她震得呆若木鸡。恍惚中,依稀看到几个魂不附体的海盗跌跌撞撞的朝她奔了过来。她拔出腰刀,迎了上去。扯着一个海盗的衣领怒斥道:“跑什么跑?老娘哪儿亏待你们了!” 海盗吞咽了一口唾沫,美人如同无暇的玉璧,在他眼前完美的呈现着。可那锋利的刀锋如同一泓秋水,抵在他的咽喉。他想尽快结束这难耐的煎熬,却又想让这时光就此停顿在这一刻。 刀锋又逼近了几分,将那海盗的脖颈割出一条细小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马上清醒了过来,他意识到如果再迟疑下去,刀锋将毫不犹豫的划破他的颈子,让鲜血毫无价值的泼洒在地上。美人终究是好看的,但不是自己的;而性命才是最宝贵的,他得牢牢的抓住才行。他失神了一瞬,立刻恢复如常。哭丧着脸喊道:“大小姐,大小姐……秦人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百十个弟兄,就这么葬送在那吃人的营地里了,一个囫囵的尸首都没有,一个都没有啊……” 剧烈的震动波,让孙铿如同滚地葫芦一般滚落到山坡下。萧孟死死拉着他的手臂,无奈身单力薄,又有伤在身。不仅没能拦住他,反而把自己也拖下了水。 两人苦笑着从地上爬起身来,孙铿倚着身旁的巨石缓了一口气。抬头望着一脸无辜状的薛汉臣道:“说罢,你到底往那房间里堆放了多少炸药?” “大约一百五十箱。”薛汉臣耸了耸肩膀道:“总不能都便宜了那帮海盗。” 众人听他如是一说,顿时咋舌。一箱火药的重量为二十秦斤(约为十公斤),一百五十箱差不多就有三千秦斤。别说一座小小的营地,就算是座城,也得炸成一片废墟。更何况这可不是老式的黑火药,而是即将交付给海军舰队方面,用于舰炮的新型发射药。 第一百三十一章鹰已着陆4 一轮统计下来,铁将军和铁离兄妹两人脸上都没有了笑颜。秦军断然用一场爆炸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第一轮交锋。尽管海盗军已经占领了绿岛上所有的战略要点,但是他们除了得到了一堆无助于战斗的金银财宝之外,一点有利于作战的军用物资都没有。 鲁奴华华的“焦土”战术看上去很有效,但她的老师的对策同样也让海盗军自己寸步难行。这让铁将军急躁起来,围着鲁奴华华转着圈子,冷冷哼道:“华华小姐,这个结果可不是你我想要看到的。得尽快想出对策来。时间越来越少了,一旦让秦人的海军赶回来,你我都得去码头上跟谢子华他们作伴。” “铁将军,不必惊慌。”鲁奴华华微笑着端起一杯凉茶,抿了一口道:“你我可不是一类人。去码头上吊着的工作我来代劳好了。若是你舍得令妹,说不定帝婿会留下你的性命。据我所知,那位帝婿最是怜香惜玉。铁离姐姐那样的可人儿,谁又能舍得杀她呢?” 鲁奴华华的话音还未落,铁将军的刀刃便搁在了她颀长的脖颈上。而她却浑然未觉,依旧端着茶杯笑得云淡风轻,茶杯中的水平静无波,似乎发生在眼前的不过是场幻境。 “认真考虑我的建议吧。”鲁奴华华道:“或者你可以烧了这大山试试,兴许能把我那位老师从山上逼出来。”她怡然自得的抿了一口茶,又淡淡得补充了一句。“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山上湿气恁大,你让我怎么下手!”铁将军怒冲冲抱怨道。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鲁奴华华冷下脸道:“法子我已经提供给你了,可以把那铁玩意儿从我身上拿走了吧?” “别以为你自己可以置身事外。”铁将军收刀归鞘,脸上露出阴鸷的表情。“若我被俘,第一个就供出你。看你那位老师,会用如何残酷的刑罚对付你。” “那就不是你操心的问题了。”鲁奴华华哂然一笑,浑不在意道。 铁将军哼了一声,也不理会鲁奴华华,转身气冲冲的离去。少女轻声自语道:“蠢货永远是蠢货,就算戳烂他的脑门,也没有办法让他变得聪明一点。”她嫣然一笑,重新摆好了面前的棋子。拈起面前一颗黑子,转手丢进火堆里。 “老师,再下一盘吧。这次,我让你一个车哦。” 山下的临时避难营地中,依然还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道。最后的战前会议就在爆炸形成的巨坑旁开始。铁离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将完美的躯体包裹在衣衫里。从头到脚,似乎天衣无缝。这让一众等着大饱眼福的头目们感觉有点不太平衡。不过,这点小小的不快很快就被他们抛诸脑后了。因为天就快要亮了,留给他们进攻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如果还不能够找到帝婿的话,那么等回援的秦军舰队包抄上来,以他们的武力是根本无法与秦军主力舰队相抗衡的。 “那小娘皮奸猾的很。”一个头目恨恨道:“绿岛到处都是山林不假,可我们哪儿能找到如此多的木柴?就算找得到,又如何能引燃这么一大片林子?要知道,现在可是最潮湿的时候。” 此言一出,众头目纷纷附和。在他们看来,这个主意一点可行性都没有。还不如拉成人链,上山跟秦军拼个痛快。反正秦军的兵力处于劣势,把他们逼到绝处,一刀一枪硬拼的话,五个换一个都能把那些疲累不堪的守军熬死。 铁将军左右为难,一方面觉得鲁奴华华说得那个道理定有深意,另一方面又觉得头目们的说法有些道理。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忽听铁离说道。 “哥哥……小妹建议您还是不要听华华的计策了。我总觉得,她怂恿我们前来攻打绿岛,是没按好心。不如听诸位哥哥的意见,我们拉成人链,进山搜捕他们。秦军带着百姓一起出逃,肯定跑不快也跑不远。放火烧山倒是省力,可万一把帝婿一起烧死了,咱们可就没了依仗了。” 如果在会议前没有与鲁奴华华的交谈,铁将军一定是进山的坚定支持者。但少女的话仿佛在他的心中扎下了一根刺,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她说得另外一句话。‘若是舍得令妹,说不定帝婿会留你的性命……’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搓着下巴不时打量铁离一眼。 正当众头目开始烦躁起来的时候,却见铁将军猛地一拍大腿道:“管他奶奶的!不听那小娘皮的!众弟兄们给我听着,马上造饭,天亮以后上山!” 一众头目热血上涌,轰然叫好。各自离开回去收拢部众准备进攻,铁离也正要离开,却见兄长神神秘秘的向她招了招手。 “待会儿搜山,你就不要去了。”铁将军领她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压低了声音道。 “那怎么行?”铁离道:“我不仅要去,还要冲杀在最前面。一来鼓舞士气,二来我要亲手斩了那帝婿为我男人报仇!” 铁将军烦躁道:“让你怎样就怎样,你怎恁的不听话?这一仗,咱们是败了。一败涂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现在占着上风啊!哥哥,只要一天的时间,咱们就能找到帝婿和他的部队。用人堆,也能堆死他。”铁离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兄长如此颓丧。 “看上去占着上风,可咱们在跟帝婿的部队交手时,可曾沾过一点便宜?”铁将军道:“港口是他们主动放弃的,新村是他们主动放弃的,就是脚下这个营地,也是他们主动放弃的。咱们虽然占了先手,可从始至终都被帝婿牵着鼻子走。你以为搜山就能搜到他们?大错特错!他既然敢把这营地炸成一片废墟,就肯定有了万全的对策。听我的,你不要去搜山了,一个人悄悄的离开。我在这绿岛上还留着几个暗子,他们会掩护你,隐姓埋名,一时半会儿不要出来,等风头过了,再去那个岛上,把之前藏得财宝取出来,自去过安稳日子吧。”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不忍把鲁奴华华的计策说出来。只是劝妹妹赶紧脱离这片漩涡。 “有办法了!”铁离忽然道:“我去诈降!” 铁将军心道:果然女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鲁奴华华暗示自己的何尝不是这个意思?他隐瞒的如此辛苦,还是让妹妹自己想到了这一出。跺着脚气急道:“你敢!帝婿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儿你又不知道。你这是去诈降还是送死?听我的快走,晚了或许就来不及了。” 铁离却是微笑,只是笑着笑着晶莹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哥,你哄不了我。你有心事的时候总喜欢搓下巴。华华肯定跟你说了什么,只不过你一直都不想跟我说。既然让我知道了,那就没什么能阻止我。我会离开,一个人上山。” “妹子!”铁将军抬手想要打昏了她,可是迎上她毅然决然的目光,手臂高高抬起却始终无法落下。 “我始终都忘不了死在船上的阿爹、阿娘还有小弟。再加上麻四,你……还有许许多多被秦人杀了的,囚了的弟兄们。”铁离平静的声音在铁将军耳畔响起。“血海深仇,只能舍身相报。既然我们赢不了,那就跟他拼个同归于尽吧。” “你可别犯傻!”铁将军紧紧咬着牙关斥道。 “我不会的。”铁离垂下眼帘,转开头去。“在遇到他之前,我会好好的保存自己。等到接近,一击必杀。” 妹妹的脾性,他是心知肚明的。她打定主意的事情,就算前面是一座铁山拦着,她也要想办法钻出一个洞来。只好道:“若是我们能逃出生天,就安排人在山脚下吹哨子。你听到哨子,不管成不成功,都要回来。一定要答应我。我们兄妹浪迹天涯,把一切都放下。阿爹、阿娘还有小弟的仇可以不报,我只想我们能好好的活着。” 铁离忍住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只想你自己能好好的活着。’铁将军心中喃喃着,将阿爹的佩刀解下来系在铁离的腰间。“拿着!走吧。”他转过身去,轻轻摆了摆手。 铁离深深望了他一眼,一拧身投进了草丛之中。簌簌的脚步声越来越弱,终至不可闻。铁将军擦干腮边的泪,走到营地中,清了清嗓子道:“阿多力,给我过来!” 十几秒钟后,阿多力局促不安的站在他的面前。铁将军望着他,和颜悦色道:“你都听到了?” 阿多力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如麻老四伶俐。”铁将军从脖颈上摘下一只瓷哨,硬生生塞进他的手里。“好了,你也给我滚吧。” “我不走。”阿多力这次回答的倒是很快,执拗的道。 “你不走,铁离就没人照顾了。”铁将军冷冷看着他,“你舍得?” 阿多力摇了摇头。 “那就给我滚。”铁将军脸色一沉,低声斥道。 阿多力一步三回头的去了,等他走的没影儿了之后,铁将军才松了一口气。他弯腰捡起一枝火枪,慢吞吞的朝着山上走。鲁奴华华在草丛中看着他的背影,歪着头自语道:“老师您会如何应对呢?我真的很好奇嘛。” 第一百三十二章鹰已着陆5 绿岛上的山并不高,可山势大多很是陡峭,沿着山路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海盗们的搜山队就再也无法维持。不得不一再分兵,到了最后,只能三五人一组,扯成一条单薄的人链,搜索着守军留下的蛛丝马迹。 意图是明确的,想法是完美的,战术也是先进的。但海盗们明显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被他们搜捕的秦军可不是几个逃走了的肉票,而是一支武装到了牙齿且战斗力极其强悍的军队。 茂密的草丛中,伸出一根黑洞洞的枪口。车善行趴在潮湿的土地上一动不动,仿若与山林融为一体。孙铿把他手下的卫士都派了出去,就是为了在这片不大的山林中与敌军做最坚韧的纠缠。最大限度的迟滞敌军的行动,以保护过于臃肿而导致行动缓慢的主力的安全。 董千带着几个喽啰翻过一块大石,气喘吁吁的靠在石壁上。进山以后,再也没机会看到大小姐的踪影。不过她已经托人传过话来,之前的约定依然有效。谁能砍了孙铿的脑袋,谁就能做她的男人。 这是动力,也是催命符。从进山到现在一个多时辰,董千和吕猴儿已经听习惯了某个小队的海盗因为冒险攀爬陡峭的山壁而跌落下来摔死摔残的消息。还没有接战就已经开始死人,这不是个好兆头。但海盗们没人关心这个,只是发着狠想要一亲铁大小姐的芳泽。 当一支军队开始用不可靠的外力来激发士气的时候,说明它的状况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们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接触到了名为胜利的甜美果实。不断有搜索小队发现被秦军遗落的物资,这些物资明确的为海盗们指引出了搜索的方向。包围圈越收越紧,到了正午时分,海盗军的主力已经将最有可能藏匿秦军主力的三座山团团围住。他们派出部队封锁了所有下山的通路,派出小股部队开始试探性的对目标地区发起武力侦查。董千和吕猴儿所在的小队,便是具备这样功能的小队之一。 董千歇了会儿,这才感觉到胸腔不再那么火烧火燎。山林里作战不像平地,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人,还有周围这恶劣的自然环境。一不小心失足,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所幸吕猴儿抽签的时候运气不错,选择的这条通路除了一块大石需要翻越之外,其他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吕猴儿最后一个翻过了大石,一跤跌坐在董千身边,挣扎着拧开了水壶的塞子,仰头灌了一肚子凉水。 “省着点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呢。”董千看他一副渴死鬼的模样,忍不住劝了一句。 吕猴儿才不管那个,一口气喝了个饱,把空荡荡的水壶挂回腰际。抹了抹嘴巴道:“宁肯被秦人打死,也不做渴死鬼。你不知道没水喝的滋味有多难受。” “屁话!”董千骂道:“就是知道难受才省着喝。算了,一会儿我叫弟兄们来,看着给你匀点。谁叫你运气好,明天上山可都指望你给大家抽个好签呢。” 两人闲聊了几句,便再也没力气交谈下去。董千耳朵甚灵,忽然听见林间传来干哑的乌鸦叫声。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转头啐了一口。“乌鸦上门没好事!可别让咱爷们儿大白日撞鬼。” “撞鬼倒不一定,说不定能撞见埋伏的秦人。”吕猴儿道:“待会儿咱俩可得小心着点儿。我瞧着这山林里杀气重的很,说不定秦人真的会在这里设伏等着咱们……”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了一阵爆豆一般的枪声。两人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姿势难看。各自就地一滚,一头扎进草丛之中不敢出来。 枪声来得急去的也快。两人在草丛里瑟瑟发抖,三魂六魄还没归位的时候,枪声就停了。林子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儿飘散了过来。停留在董千的鼻端,让他忍不住有些恶心。 “哪个队遭灾了?赶快回话!”巨石后边响起了一个头目的声音。董千侧着耳朵倾听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超朝吕猴儿道:“是苏掌柜。苏乌龟过来咱这边压阵了。” “苏乌龟没在他的乌龟船上呆着,跑到咱们这儿来。”吕猴儿沮丧道:“兄弟的运气还是不好啊,也不知道哪个面摊到铁大小姐了。光是饱饱眼福,死了也值啊!” “呸!”董千道:“昨夜里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弟兄们可不这么想。瞧一眼就炸碎了连个囫囵尸首都找不到,这要是睡一晚上,岂不是连灰都剩不下了?” 两人闲聊的当儿,头目已经挨个开始喊名。董千一直留神听着,等喊到他名字的时候,连忙直起腰来,回了声。“苏掌柜,咱们暂且没事儿。” 等喊到一个叫栗七采的小头目时,喊了三四声都没有回应。头目便知道,是他那边出了问题。于是命道:“董千,带着你的人去栗七采那边看看,看还有没有活的!” 董千闻言,脸色顿时开始发苦。这不是什么好活儿,一来秦人很有可能并没有离开,等着第二波倒霉蛋儿去送死;二来也意味着他们的好运气到此为止,接下来就得去栗七采那条路继续搜索。天知道秦人在那条路上布置了多少陷阱等着他们? 一想到这儿,董千立时恨恨骂道:“苏乌龟这老王八,肯定是瞧中了咱们这条好路。等着把咱们支使走了,让他干儿子苏乔过来顶缺。老天不开眼,怎么不天降霹雳劈死了他!” 骂归骂,命令还是要执行的。不然对方更有理由把他们都给砍了。死则死矣,还会被他们的女神唾弃。这样的结局对于一帮立志于能够娶铁离为老婆的年轻海盗而言,是最不可接受的。 几个人从草丛里爬出来,猫着腰朝栗七采所在的区域摸去。血腥味越来越浓,董千知道肯定没好。头目都喊了这么许久,要是有活口,还不早就答应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拨开几张挡路的树叶,一副惨景便映入眼帘。几个海盗横七竖八倒在血泊里,栗七采倚着一棵大树,胸口几乎被乱枪打成了蜂窝。他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攥着一把柴刀。可是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连刀带手都被踩进土里。手背上残留着半颗带血的鞋印,吕猴儿和董千两人骇然,栗七采在海盗里也算有些名声的家伙了,机警且凶残。海上黑吃黑的时候,一把柴刀曾经连砍另一条船上的十几个好手。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被秦人欺负到了眼前按着打。 董千几乎能看到当时的情形,秦人一边狞笑着把枪口抵住栗七采的胸口,一边缓缓的将他的手连同柴刀一起踩了下去。至于听到最后一阵乱枪,应该就是都打在他的身上。至于那些喽啰,很有可能在枪声响起之前就已经死了。 吕猴儿翻过一具尸身,验证了他们的推断。死在地上的小喽啰,都是要害之处一击致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刀还在鞘里,火枪还在腰里。 一股寒意止不住从几人尾巴椎处一直升到后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发起攻击。不动用枪枝的情况下,几乎全歼了小队。要不是栗七采的身手还好一些……不,敌人敢于用枪解决掉他绝不是因为他技高一筹。而是为了——杀人立威。 看见吕猴儿一副发青的脸色和手下们战战兢兢的表情,董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怕个卵?”他吞了口唾沫,恶狠狠骂道:“再狠也不过百十人而已,咱们可有近万的弟兄。用人堆也能堆死了他们。收拾东西跟我走,没枪的弟兄把地上的枪都捡起来。火石都拿在手里准备好,我就想看看能杀死栗七采的秦人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话虽然说得狠绝,可是脚步却一动未动。栗七采那双合不上的眼死死盯着他,似乎在无声的嘲笑他们的懦弱。吕猴儿别过头不敢跟死人的眼睛对视,小声道:“董大眼,咱是拿鸡蛋跟石头碰啊。还是……藏吧。等到天黑,可能多少还有点活路。” 小喽啰们眼巴巴的看着董千,等着他下命令。董千的喉结上下耸动着,迟疑了许久,他伸出手臂随便指着一处草丛道:“我看秦人有可能藏在那儿,哥几个冲过去看看有没有!” 几人如蒙大赦,像被狗撵的兔子一样冲进草丛里。一进去就趴在地上,谁也不敢出声了。林子里静悄悄的,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幕惨剧只是幻觉。周围各小队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便在苏掌柜的催促下再次出发。直到又一声枪响之后,这样难言的平静才再次被打破。 这一次,没了头目的叫喊,只听见巨石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听起来,似乎是苏乔的声音。董千浑身打了个激灵,也顾不得是不是有秦人还埋伏在林子里,站起身来背着枪一路小跑到巨石跟前。 苏掌柜仰天躺在巨石顶上,眯着眼睛直视着湛蓝的天空。不过他永远都不会惧怕那刺眼的阳光了,和昨夜战死的麻老四一样,天灵盖被突如其来的子弹掀飞出几米远。 苏乔跪在巨石下面,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嚎着。一缕鲜血从石壁上流了下来,分外夺目。 与此同时,草丛中的枪口缓缓缩了回去。车善行小心的从绑腿里拔出一根锋利的小叉子,在胡桃木的枪柄上,郑重的刻下了今天第一条划痕。护木上整齐的刻痕密密麻麻,几乎找不到可以下刀的空地。美髯枪神脸上的表情,显得专注而神圣。 第一百三十三章鹰已着陆6 车善行小心的吹了吹枪托上的木屑,还没等自己好好欣赏一下。只觉手臂一软,视若珍宝的步枪就被人劈手夺了去。 在副射手的保护下,没人能够接近他周身十米范围内。这是独立猎杀小组的一个定律,所以能接近到他身边的只有副射手了。车善行慢条斯理的把小叉子揣回绑腿中,小心翼翼的直起身来,倚着树干坐下。“看够了没?看够了赶紧还我。”他没好气的对薛汉臣咕哝着。 “我给你指引了目标,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连个好态度都不给?”薛汉臣作色道,轻轻敲着枪托,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表情。“院长费千辛万苦给你订做的枪托可不是让你在上面作画的。再说,那些小喽啰也值得你划上一刀?浪费!” “你以为是记录战果?”车善行抬头望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难道不是吗?”薛汉臣伸手将步枪丢还到他怀里,倚着树干坐了下来。“我已经能想象到院长的表情了。老小子,不要再指望有什么新玩意会给你了。” “这枪托上的刻痕,是留着忏悔用得。”车善行低下头道:“父亲和我打猎,是迫于求生。我们本不想杀生,可不杀它们我们就要饿死。所以父亲会在枪托上留下刻痕。时刻提醒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为了生存我们制造了多少杀孽。而我……也是如此。” “虚伪。”薛汉臣毫不留情的评价道:“这本就是个杀戮的世道,你那么有爱心,现在就走出去让那些海盗打杀了你呗?何必如此假惺惺。你杀他,自然就有杀他的理由。他也有取死之道。若不然,大家一起忏悔就行了,打你爹尾巴的仗?” “跟你说不清。”车善行听他不以为然,也不多解释。抚着枪身道:“猎人也好,猎野物也好。都是求生。我不是慈心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死了的那些,也是普普通通的人。老天把我们摆在战场上,就是为了杀戮的。不杀他们,我就得死。我不能死,只能去杀人。但是……杀归杀,但不能滥杀,更不能虐杀。是要遭报应的。” 薛汉臣知道他意指何为,也不强辩。只是冷笑道:“虐杀?你是没见过世面。那也叫虐杀?老子不过是给后来人提个醒,别惹毛了老子。让他们小心点儿。你就没看见后面的那小队人,到现在还窝在那儿不敢动呢。今天晚上咱们就过去,把他们连锅端了。” 两人虽然关系很是不错,可是无论性格还是信仰都大相径庭。见面就掐也差不多成了独立猎杀小组里的一个风景,只不过这会儿没看客看他们的热闹。孙铿把特侦十一和卫队撒到了三山周围的宽大正面上与海盗们打起了游击战,薛汉臣和车善行只不过是这个战场上的一个缩影。 从正午时分正式接战开始,一直到日头偏西。海盗们被人数处于劣势的秦军死死压制在出发地寸步难行。本来武器装备就处于压倒性的优势,在丛林中如鱼得水的秦军精锐小分队更是用持续不断的杀戮给海盗们造成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打击。美人的激励已经不起作用,就算头目们说干了嘴,也再也没有人愿意去那个似乎能吞吃人的黑暗丛林中送死。正当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天边突然出现的异象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一片奇异的云朵从北方天际出现,用缓慢而不可阻挡的速度,朝着绿岛的方向逼近。 “但愿是一片雨云,最好再来一阵天雷把那群可恶的秦军都劈死。”铁将军恨恨想着,在失去了麻老四和苏乌龟之后,他的海盗团已经陷入几乎分崩离析的状态。 “秦人的援军来了。”鲁奴华华脸色一变,顿时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明白了孙铿为何会如此决绝的用焦土战术与她对抗。原来这才是他的杀手锏,少女沮丧的想着。 “现在跑还来得及!”铁将军忽然想起了港口上停泊的舰队,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虫子怎么能逃得出公鸡的喙?”少女用一句风暴洋上常用的谚语作为回答,快速的向山下走去。 “你干什么去?”铁将军有些抓狂的喊着。 “找个安静地方了结自己。”鲁奴华华头也不回的道:“省得被秦人脏了我的身子。” “喂!你不能……”铁将军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女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乱石中了。他六神无主的看着那片云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它的真正面目…… 这些身长超过一百米的空中巨舰骄傲的矗立在空中,占领了绿岛的上空。 蚌式后舱门徐徐打开,伞兵在军官的指引下,鱼贯从艇舱内走出,迎着风扑向大地。不多时,一朵朵洁白的伞花在绿岛上空绽放,海盗们惊恐的看着他们的敌人从天而降,甚至忘记了抵抗。 …… 帝都长安。丁保驴肉店。 两个伟岸男子都是海量,从前一日晚上一直吃喝到第二天的下午。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已经快把店里的存酒喝空了。掌柜丁保亲自在后厨盯着,驴肉刚一出锅,便立刻操刀切上满满一盘送过去。 两人胃口也是上佳。头肚肠筋肉,不管丁保切了什么端上来,都是风卷残云,照单全收。有时候丁保都忍不住会想,若是这样的客人再多几个,那么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再盘下一间店面,把自己这小店整治的跟十八家歌舞坊一样的富丽堂皇了。 对于魏溪和萧润两人来说,这是一场无比漫长的等待。起初还有话说,到后来也只剩下埋头大嚼和举杯痛饮。小厮过来收走空了的酒瓮和盘子,又换上新的。 期间一个面目阴沉的男子来过一次,不过正是饭点时分。他并没有久待,要老板烤了两个热乎的烧饼夹了半斤驴肉啃着就离开了。等着烧饼出炉的时候,他在那张桌前驻足了片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自始至终,萧润和魏溪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机械的端起酒盏往口里灌酒,酒水洒出来打湿了衣襟都没有觉得。 丁保知道来自己店里的人非富即贵,他早已经收起了刚刚进城时那份桀骜的心思。在组织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时候,专心致志的当起了饭馆的老板。杀手虽然不做了,可是观察力却日复一日的更加敏锐。他很快发现,这两人早已经到了极限。只不过因为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一直在这里干耗着。 那个略微年轻一些的男子吃的比另一个男子要少一些,喝的酒却是对方的两倍;另一个年长男子虽然也跟对方一样共同举杯痛饮,可是仰脖痛饮的时候大半酒液都顺着嘴角流到了桌子底下。因此他脚下的地面早已经泥泞不堪。丁保只觉这两人有趣的很,可他毕竟还是个掌柜,有客人来的时候要上前招呼。不然,一定能从这些无声的情景中发现更多的端倪。 如是一直到了晚饭时候,结束了一天繁重工作的官员们三三两两从勤政殿里出来。很快就把店里的二十几张长桌装的满满当当。距离办公地点不到五百米脚程的丁保驴肉店已经成了官员们最喜欢的去处。 没有正菜馆子那么多的章程,也没有歌舞坊那么乱哄哄,更没有丝竹雅舍那般装腔作势。这间普普通通的驴肉店就是那么接地气,无论达官贵人也好、平头百姓也罢,都喜欢在这里转上一圈。 没座位了就打包两个夹肉火烧边啃边走;有座位的话就叫上一壶稠酒,再上一碟热腾腾的驴肉。酒足饭饱之后还能跟同桌的食客聊上几句。 同桌上身穿便服,其貌不扬老者或者中年人,是不是朝堂里办公的官员;身旁这满身汗腥味儿,手掌上遍布老茧的老汉是不是上城见世面的老农;站在门口等着老板亲自做肉夹火烧的年轻人是不是官府里派出来的暗探……一概不管,一概不问。有兴趣聊几句,没兴趣就闷头吃喝。端得是其乐融融,逍遥自在。 萧润刚刚放下酒盏,端起酒壶正要再斟上一杯润润喉咙。稠酒虽好,可喝多了也是负担。嗓子越喝越干,早就成了恶性循环。可他还没动作,就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位老弟,麻烦让一让。让我稍微坐一会儿可好?” 两人虽然不是恶客,可搭眼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因此从他二人坐上了那张桌子,就再也没有人敢与他们拼桌。就算午饭时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所有的长桌至少都挤了四个人,唯独他们身边空空荡荡。丁保原以为这情景得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了,可谁料到,常态就是等着被打破的。自古以来,盖莫如是。 萧润听着那声音很是熟悉,可脑子在酒里泡的时间太久,早已经迷糊不清。抬起头来望去,顿时便有点傻眼。 这人身材高大,面色黧黑。身穿一件皱皱巴巴的灰色秦装,头发寸许长,直愣愣的竖着。唇上一条黑线似的浓密胡须,不是当朝左相贺八方又会是谁? 他正吃惊发愣的当儿,面前魏溪的座位上又有一人闷不做声的坐下。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惊得险些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只见这位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半旧的将军制服。可古怪的是肩膀上没有佩戴任何衔级,看上去只是个退役的老兵。可认识他的人却笑不出来,不禁要抬头看看驴肉店门外悬着的锦旆。今天老天刮了什么风,居然把许久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统帅部总长张广武吹到他们面前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鹰已着陆7 萧润自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岂料他在看张广武,张广武何尝没有在看他?只听大将军中气十足的低喝了一声,“怎么!有胆子私自离职,就没胆子看我一眼?” “岂敢?”萧润干笑了一声,恭恭敬敬的向内让了让。给贺八方腾出一个坐下的空位。 贺八方打量着两位脸膛已经喝成紫茄子色的高级军官,淡淡道:“二位的心可真是大啊,一个丢下拱卫帝都的差事,另一个撇了保护陛下的责任。不约而同跑到这里喝酒。可知道从昨夜开始,广武大将军已经替你们守了一夜的宫门?” 虽不是斥责,可也足以让两人羞愧的抬不起头来。倒是张广武为他两人开脱道:“贺左相就不要太过苛责了。绿岛上的战事着实让人揪心。他们俩一个的弟弟在跟着孙铿,另一个就是孙铿的莫逆之交。若说不以为然,那是扯淡。这不,我也是在家坐不住,跑出来听听消息。”说着,捻须扬眉道:“店家还不快添两双筷子,老夫昨夜在宫门喝了一晚上的凉风,早已经是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丁保不敢怠慢,忙亲手端了两套粗瓷餐具过来。也不消萧润催促,毫不停留,旋踵回了后厨,挑了一块肥瘦相宜,细嫩无比的好肉切的精致细薄。毕恭毕敬给这桌上端了过来。 “几位请慢用。”丁保给大将军和左相斟满了酒,欠着身知趣的退到门前。门口早已经戒备森严,一个身穿便服的年轻人走过来,将一摞金元排进丁保手里。 “好生侍候着,不该听的不听。”年轻人冷冷告诫了一句,连门都未进,便又退回到寒风里。 张广武虽年近七旬,可胃口依然上佳。运筷如飞,不多时便把一盘驴肉吃了多半。可苦了贺八方,他倒是细嚼慢咽惯了,才刚刚就着一块驴肉喝了小半杯稠酒,再抬起筷子时却发现这盘子几乎像舔过一般干净。三个军官一起吃饭的速度太过恐怖,贺八方忍不住想:若是把自己放进军营里,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饿死了。 幸好丁保一直都关注着这桌的动静,这才解了左相阁下的燃眉之急。萧润和魏溪两人吃了一阵惊吓之后,酒意很快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惑,广武大将军来也罢了,贺左相为何也要跟着凑什么热闹?难道绿岛上战事不利? 可察言观色之后,却发现两人虽然表情凝重,眼神中却没有担忧之色。两人很快就推翻了之前的判断,对帝国军政两位掌权人物的来意,有一种堕入云雾的感觉。 “算算时间,这会儿战局应该砥定了。”贺八方低声道。 “是啊。”张广武点点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似笑非笑道:“你猜猜看。是特勤部先得到消息,还是统帅部先得到消息?”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据传特勤部的大楼里,架设着功率极高的无线电台。而统帅部直至如今,依然依靠着有线电报网络来传递消息。那玄而又玄的无线电波,早就让老将军心里痒痒的。可是又舍不下面子去找孙铿讨要。这会儿带着几分哀怨抛出这个问题,着实让贺八方感到有点为难。 “自然是统帅部先得到消息了。”贺八方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就听见身旁有人替他解了围。抬头一望,只见闫峰笑吟吟的站在桌前,手里提着一壶稠酒。 张广武哼了一声,将杯盏推到闫峰面前。“你来晚了,当罚酒三杯。” 闫峰倒也光棍,站着斟酒,仰脖便灌。丁保店里的酒盏比外面酒肆里的酒盏要大上三分,正是这一点让平头百姓们觉得甚是实惠。可是对于某些不善饮酒的人而言,那就是折磨了。 三杯下肚,闫峰脸上浮起两团酡红。他欠身向张广武行了一礼,恭谨道:“特勤部以后还是要依托在统帅部麾下做事的,主次先后的问题闫某自然拎得清。我家院长不是小气,而是因为大功率电台安装多了,相互之间有个干扰问题。等他琢磨清楚了以后,自然就会优先给统帅部配上。” 张广武习惯了直来直去,最是厌烦说话曲里拐弯的家伙。闫峰此举也算投其所好,是以老将军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毕竟统帅部才是帝国最高军事权力机关。军研院也好,特勤部也罢,虽说都是独立部门,可也要在名义上接受统帅部的指挥的。 魏溪暗暗打量着闫峰脸上的神色,见他眉宇间依稀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喜色。知道自己最关心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心中一块大石坠地,长长呼出一口气。贺八方和萧润也都是成精了的人物,岂会猜不出闫峰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反倒是张广武,似乎并没有发觉身边几人情绪上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依旧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而此时,一声嘹亮的童声打破了小饭馆里的沉寂。一个报童背着大叠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小报,快活的奔过长街,高声喊着。 “号外!鹰已着陆!鹰已着陆!!!” “哗啦!”一声,张广武手中的酒盏失手落在桌上,粘稠香甜的酒水洒了一桌。还没等几人回过神来,就看见大将军脚步匆匆的走向饭馆门口。门口闪出一个军官,双手捧着报纸递到了他的面前。同时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张广武沉稳的点了点头,拈着报纸镇定的走了回来。只不过在场四人都看到了他捏着报纸的手指已经绽出青筋。他回到长条板凳上,展开了叠的整整齐齐的小报,借着灯光低声念道: “本报观察者在统帅部得到第一手消息,即刻公之于众。秦历七一七年十二月十日下午五时十五分,帝国第一空中机动卫长途跋涉五千余里,成功在绿岛空降。绿岛盗灾,须臾平定。鹰——已着陆!” 饭馆里一片平静,仿佛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农夫模样的老者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下一秒钟,饭馆里沸腾了。食客们纷纷涌上街头,从兜里摸出零钱,塞进报童的手里。取了一份报纸,一边读一边脚步轻快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萧润和魏溪两人终于能够尽情释放喜悦之情,两人相视笑了一声,端起酒盏狠狠碰在一起,一饮而尽。“快哉!”魏溪抹去嘴角上的酒渍,酣然笑道。 “恭喜大将军!天佑帝国,神剑已铸成。从此以后,大秦又多了一柄镇国神器。”贺八方正襟危坐,朝着张广武欠身道。 “此事应尽快告之于陛下闻听。”张广武倒是没有贺八方那般喜悦,沉吟着道。 “广武大将军……”闫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在您和左相阁下离开勤政殿十五分钟后,统帅部和特勤部便同时收到了绿岛的告捷电报。礼仪部官员追之不及,陛下特命闫某过来告之与您。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观察者们捷足先登了。” “这帮小崽子们的腿脚倒是利索。竟然跑到传令兵的前头。”张广武笑骂了一句,神色间残留着一丝忧色依旧挥之不去。 贺八方却是笑道:“观察者们辛苦,我等亦如是。此之前好几日,已经食不下咽了。今日得到这好消息,无论如何也要饱餐一顿才行。”话音未落,丁保已然端着烤的焦脆的火烧和驴肉来到众人面前,笑容可掬道:“几位官人到此,小店蓬荜生辉。又得了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今日不收各位的饭钱,小人一应全包了。” “你这小子倒也识趣。”贺八方是这店里的常客,跟丁保早已熟稔。笑吟吟排出几个金元道:“可饭钱该给还是要给的。诸位,先吃点东西吧。今晚说不定要忙碌一夜,没硬货打底儿可是不行。” “说得甚是。”张广武深以为然道:“绿岛战事的详情想必还没有发来,吃了晚饭回去就得去催。怕是要忙碌一整夜了。闫部长,你也坐下一起吃点吧。这几日,城里的官员们大多如你我般狼狈。吃不香,睡不好。如今倒好,真如那老农所说。可以过个好年了!”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绿岛上。也是一片欢腾的景象。自从下午时分秦军神兵天降,海盗军便陷入了绝望之中。铁将军再也无法有效的掌控部队,任其四散奔逃。可是绿岛不过针尖大小的地方,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倒是有少数的海盗成功回到了港口,却哭倒在码头上。那些雄踞于天空的巨舰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港口附近巡弋。战船老老实实的呆在港湾内倒也罢了,若是哪艘船只敢出海逃命,换来的立时便是一顿覆盖式的火力打击。从天而降的火链将战船上所有活动物体都射倒在地,直至将船还原成一块块破碎的木板才算罢休。唯一的生路,已经被秦军彻底堵死了。 到了告捷电报发出后的四个小时,绿岛上最后一场战斗也宣告结束。除了极少数海盗慌不择路逃进深山之外,铁将军以下,数千海盗大部投降。拒不投降的,全部变成了一机卫的战果,记录在后勤官们的战功册子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鹰已着陆8 秦历717年十二月十一日,晴。绿岛。 铁将军觉得自己这仗输的有点儿冤,因为就算加上秦军的援军,总兵力也不过五千。他所能统帅的兵力,可是对方的两倍。但这仗还是输了,不仅夺得的战术要点全部拱手送了回去,连他自己也成了一机卫记功账册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功劳。 因为有些情况下,算术题并不能成为一场战斗的胜负关键。看上去秦军处于兵力的劣势,但他们掌握的战术和装备却是当前这颗星球上最为先进的。当秦人占领了天空的时候,这场战斗实际上就已经划上了句号。 山巅上,孙铿静静的望着朝阳。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侧转身笑吟吟的望着申博和千禧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他的面前。 “院长阁下,第一机动卫奉命前来增援。”申博举手敬礼,不卑不亢的道。 “来得甚是及时。战果如何?” “毙伤敌军一千二百余人,其他大部投降。我军方面,有二十九人阵亡,三人重伤。”申博的回答干脆利落,因为这在将军的眼中,是一场当之无愧的完胜。尽管对手的实力太过于孱弱了一些。 “不错。”孙铿淡淡夸奖了一句。“抓紧时间对俘虏进行甄别,找出敌军的头领人物,重点要找到一个名叫‘鲁大师’的人。这个人非常重要。” “这就去安排。”申博点点头答应。 绿岛上所有的行政人员都发动起来,帮助在山上避难的平民返回家园。这其中也包括通译以及孙铿身边的僚属们。齐大志山上山下跑了几趟,顺带着帮几个村民把在混乱中失散了的家人带了回来。 知道是一机卫千里驰援而来之后,齐大志心里一直都盼着能遇到儿子。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茫茫人海,这样的机会何其渺茫?因此这念头在心中转了转之后,便沉了下去。一切都随缘吧,他如是想着,继续投入到繁重的工作当中。 正当齐大志忙着进行平民的转移工作的时候,齐武和金辉所率领的中队也与林光一的部队汇合到一处。枪声已经停了,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尽。知道大势已去的海盗们相继放下武器,向守岛部队投降。林光一将后续工作交给了副官,便走到了齐武的面前。 齐武和金辉两人看到他,忙停住了脚步,在林光一面前并肩站好,举手敬礼道:“林长官!第三中队前来增援,请您示下。” 林光一道:“我这边有几个重伤员,你们中队有军医随行吗?” 齐武道:“有的。”说罢从队列里喊出几个军医,随着林光一的指引,走进了山林之中。 军医们忙着救治伤员,齐武和金辉两人也插不上手,只好站在一边陪林光一干站着。林光一浑身上下不时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两个少年军官都感觉到针刺一般,极不习惯。 “林……林长官。”金辉敬了个礼,结结巴巴道:“港口那边还没有去占领,这边已经无事,要不把军医留在这里,我们去港口那边?” “不需要去港口那里。”林光一摇头道,摊开手边的地图道:“你们要到港口以东这个地方去。找到一间雅舍。狐九重队正在那里,也许她需要你们的帮助。” 齐武和金辉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答应。虽然心里很奇怪特侦十一的队正为什么会单独住在远离战区的地方,但和林光一在一起的压力实在太大,能离开就好,管他分配到身上的是什么任务。 齐武留下了一队士兵帮助管理战俘,然后带着剩余的百十人前往港口东部的区域。没费什么功夫,他们就找到了林光一所说的那间雅舍。 雅舍四周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海盗的尸体,齐武立时警觉起来,朝着身后打了个警戒的手势。金辉示意,立刻命令士兵们分散开来,所有人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朝着雅舍接近。 竹篱外,一个男孩蹲在院门处,垂着头,似乎已经睡着了。金辉举起右手,士兵们停下了脚步。举枪瞄准了他。 “这个时候援兵才来吗?”男孩抬起头,老神在在的道:“大叔的心可真是大呐,居然一点都不担心姐姐的安全。” 金辉这才看清那男孩的面孔,不由得吃了一惊。期期艾艾道:“你……你是宝儿?” 几年前他和宝儿可是有过一段渊源,不过自那以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金辉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这茬给忘记了,可是今日一见,那糗事顿时就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宝儿听见这胖子军官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起初也是一惊,不过马上就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呲着一对白亮的虎牙,不怀好意的笑道:“几年不见都这么胖了,不知道是不是变得更好吃了?” 金辉干笑道:“那时候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吧。”说着,摆摆手命下属放下枪,走上前来检查海盗的尸体。只见这些海盗都是一击致命,致命伤在脖颈处。很显然是宝儿的杰作,一口咬断了海盗的咽喉。 齐武带着另外一队士兵绕着雅舍周围的林地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漏网之鱼。这才转了出来,站在外圈冷眼看着金辉在那里勘察县城。宝儿听见脚步声,打量了齐武几眼。轻轻吸了吸鼻子道:“死胖子。你的这个朋友不错。比之前那个好多了。他身上有种我很喜欢的味道。” “那个朋友再也回不来了。”金辉有些哀愁的回了一句,看了宝儿一眼道:“你身上也有伤,要不小爷我给你治治?” “我怕你以治伤为名,报仇为实。”不知为何,过了那么久的时间,宝儿对这胖子的戒心依然还是很大。 “你都管老师叫大叔了,我还敢怎么动你。”金辉几乎气结,摊着手道:“要不你就死撑,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军医过来。你身上的伤也不轻,一不小心死了的话,可不要怪我。” “要你管!”宝儿呲牙低吼了一声,向后退了半步。 金辉也不敢过分逼他,既然他不想,那么他也只好看着这小猫儿越来越虚弱。不知为何,房间里的狐九重却一直都没有出声,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正当两拨人僵持的时候,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众人闻声同时转头望去,只见薛汉臣从林中施施然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具海盗的尸体。 “你们还是太大意了。”薛汉臣挥臂把尸体掷在齐武面前,冷冷训斥道:“这个家伙差一点就成功的伏击了你们,而你们却一无所知。” 齐武羞愧难当,重重垂下头去。薛汉臣也不理他,径直走到宝儿面前,蹲下身道:“那天我和夏八方他们打,是你在旁边偷看吧?” 宝儿倔强道:“要你管!” “偷学我的本事,可是要交学费的。”薛汉臣笑眯眯的,伸手搭在宝儿的肩膀上。宝儿几无还手之力,软软倒在他的臂弯里。 “回去以后每个月给我送一只鸡,我看心情教你点本事。”薛汉臣撕开了宝儿身上肥大的军服,从随身医药包里取出绷带和伤药给小家伙上药。一边絮絮叨叨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小子先把命给我保住。” “为什么要救我!”宝儿痛哼了一声,不解的道。 “看你是可造之才,这个理由行不行?”薛汉臣包扎好他的伤口,打横抱了起来,将他放在担架上。才刚刚站起身来,就听见雅舍中传出狐九重清冷的声音。 “薛侍从官,宝儿的教导就拜托你了。” 薛汉臣郑重点头道:“包在我身上。不知狐长官病情如何?是否需要我去向院长报告,给您派个军医过来?” “不必。”狐九重只是冷淡的回答了一声,就再也没有了动静。雅舍外几人虽然心急如焚,可是碍于男女有别再加上狐九重那身鬼神莫测的身手,谁也不敢擅自进去。 薛汉臣只好吩咐士兵们把周围的收拾干净,然后又命齐武和金辉两人反反复复的把四周搜索了几遍。这才带着宝儿回到了绿岛一号港口。 一场大战下来,除了港口附近的设施相对保持完好之外,其他几处设施几乎都成了一片废墟。孙铿从山上下来之后,也只好在港口暂且栖身。 蒙德恩也借着这个机会,把赵煦从那吃人的洞穴里拉出来散散心。一老一少在绿岛一号港口外溜达着,可无论蒙德恩如何宽慰,赵煦都似个无嘴葫芦,一言不发。 老头知道再这么下去,儿子非得憋出病来不可。可是任由他再去钻实验室也不是办法,孙铿简直要把他当牲口使唤,一个项目刚完成就丢给另外一张单子。而赵煦却只吃那一套,接了单子就去没白没黑的做验证。如此执拗,直把蒙德恩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计可施。 忽然赵煦停住了脚步,驻足朝街角观望。蒙德恩好奇的随他的视线望去,顿时色变。他轻轻拉了拉赵煦的衣角,小声道:“煦儿,为父有些饿了。要不我们回港口去吃点东西吧?” 赵煦轻轻摇了摇头,摆脱了他的手臂。朝街角处走去。两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横陈在担架上,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少女埋着头哭泣。这样的惨事在刚刚经历过战乱的绿岛上随处可见。幸存者早已经见怪不怪,各自木然的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少女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尸体已经散发出难闻的尸臭。可是,没有人愿意为她伸出援手。 蒙德恩急得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赵煦停了下来,欠身望着抽泣的少女,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 “你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帮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大师的下落1 秦历717年十二月十二日凌晨,多云。绿岛一号港口。 港务办公室已经被临时征用为孙铿的专署。万籁俱寂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光依旧还亮着。 “我们已经初步排查过一遍,并没有在战俘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申博有些沮丧的道。千禧坐在他的身边,烦躁的搓动着手指。战斗仅仅是一机卫的一小部分职能,更多的时间都花费在甄别战俘和战后重建这种繁复琐碎的工作上面。少年的心蠢蠢欲动,有些想念在咸阳枯燥的日子。 “这个人非常重要,所以务必要尽快找到他。”孙铿快速翻阅着僚属们整理好的文件,头也不抬道:“他所掌握的技术,很可能会对你们现有的飞行器造成威胁。” “他到底做了什么?”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千禧疑惑的问道。 “这个人弄到了一批二式火箭,并且用其中的一枚击中了我们的光辉号。艇员连同乘客全部遇难,连尸体都没有找到。”申博忧心忡忡的道:“院长很担心,在我们回程的路上很可能还会遭遇到类似的袭击。” “既然找不到,不妨把所有俘虏都杀掉就是了。”千禧道:“宁肯错杀一千,也决不能放过了他。” 申博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事情若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院长就不会如此忧虑了。他担心的是技术会不会已经外流,一旦发生那样的事情,就意味着我们的飞艇就要被彻底的压制了。那伙丧心病狂的家伙,绝对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千禧听他这样一说,顿觉头大如斗。 “只有继续找,找到为止。”申博沉吟道:“我们分一下工,明天天亮,你就带部队去搜山。一寸土地都不要放过。我留在战俘营盯着他们审问。双管齐下,效率也高一些。” “好。”千禧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那些小伙子们都动起来。两人计议停当,便上了马车朝驻地驶去。目前一机卫主力在飞艇起降场驻扎,旁边的老村就是战俘营。而平民们则集中在港口和新村周围,跟战俘们分隔开来。 针尖大小的绿岛一下子容纳了如此多的人口,顿时就有些人满为患的感觉。岛上存储的物资飞快的消耗着,所幸航路重新恢复,千镜岛发出的运输船队正在全力向绿岛输送粮食,以解除绿岛面临的困境。 …… 赵煦忙碌了大半晚,才算把答应少女的事情忙完。先是把她的父母拉去集体墓地安葬,然后又找了齐大志去领了一些救济;顺便帮少女重新登记了户籍,这才知道少女的名字。“蒲华……”他低声念着那名字,“好奇怪的姓氏。” “没什么好奇怪的。千镜岛那边有很多姓蒲的人家。这个小孤女就拜托你了。”齐大志打着哈欠,眼睛里遍布着红血丝。“我这里实在找不到哪怕一张床给她住了。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实在不那么让人放心。” “好吧。”赵煦一口答应了下来。实在不行就去求肯老师帮忙,他如是想着,示意蒲华跟自己回去。少女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怯怯的拉着他的衣角朝港口走去。 带队值哨的侍从官是车善行。美髯公笑眯眯的望着院长高徒,“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院长前面做初一,你就跟着在后面做十五。” 赵煦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其意。 车善行诡谲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您不知道狐长官也是院长捡回来的……”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咳嗽。马上闭起嘴巴,讪讪的回头望着薛汉臣。 “老车,去巡查一下。”薛汉臣打着官腔道。 车善行不情不愿的去了,薛汉臣走到赵煦面前,打量了一下他身边的少女,淡淡道:“日行一善是没有错的,不过……不要乱捡东西回来。院长身边毕竟还是危险重重,我们可不能给他添麻烦。” 赵煦点头表示知晓,连忙拿出齐大志开具的户籍证明给他检查。薛汉臣随意翻了一下,“身世清白就好,正好你身边缺个暖床的。去吧。卫队那边的手续我来办理。” “多谢。”赵煦并没有注意对方的调侃,感激的道。 “小意思。”薛汉臣微笑着摆摆手,吩咐士兵搬开栅栏,放两人进去。 蒲华紧紧跟着赵煦,好奇的在港口内东张西望。赵煦站定了脚步,回头认真的告诫道:“记住,不要到处走动。老老实实在我房间里呆着就好。” 蒲华乖巧的点点头,一声不吭似乎哑了一般。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一处黑漆漆的房屋前,赵煦取下门闩,推开门走了进去。回头见少女还怯怯的站在门口,忙宽慰道:“快进来吧,今天晚上你先在这里休息。” “那……那你呢?”蒲华吞吞吐吐的问道。 赵煦低叹了一声,“这你就不用管了。”说着他点亮了灯,又原路退到门口,轻轻推着少女的肩头。“进去吧,把门闩好。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吃早饭。不要乱跑,你没有证件,被抓起来要吃苦头的。”说罢也不管少女有没有听懂,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瞬间,少女的脸色垮了下来。“这人好心是好心了些,不过也有点太过于啰嗦了。”蒲华——亦即鲁奴华华自言自语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背着手审视着屋中乱糟糟的陈设。 “不得不说,这位好心的军官品味真的很差。”几分钟后,自以为将赵煦的根底爱好探究的一清二楚的少女在行军床上坐了下来,手上把玩着从箱子底下找到的一件金灿灿的长命锁——秦人有这样的传统,认为金银制成的锁具可以为小儿的寿命提供额外的加成。“都那么大了还带着小孩子的玩意儿。” 就在鲁奴华华在赵煦的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同时,蒙德恩正躬着腰从煎药壶里倒出一碗浓稠的药汁。将药碗端到赵煦面前,柔声道:“煦儿,把药喝了就去休息一会儿吧。” 赵煦点点头,将碗中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他望着和蔼慈祥的蒙德恩,嚅喏着嘴唇,期期艾艾道:“义父,那天晚上您……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她们……”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的看到妻儿惨死的情景。心中总是有一种认为那是假的感觉。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蒙德恩拍拍他的肩膀,叹息道:“徒然伤悲而已。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让时间来抚平你的伤痛吧。” 赵煦点头,只觉心中悲戚不已。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他眼皮仿佛被千斤巨石坠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头一歪,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蒙德恩又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将他抱到床上。站在床边看着他那张沉静的脸庞,老者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扬手一挥,便打灭了房间里的灯盏。转身披上一件外套,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去。 绿岛老村,临时战俘营。 又一轮酷刑之后,铁将军自知时日无多,更是轻蔑的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军官。 “打仗……你们是厉害的。”铁将军含混道:“不过比熬刑,你们还不够……”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军官就忍不住站起来,挥舞着鞭子劈头盖脸一阵毒打。 “住手!”申博制止了军官的动作,沉声道:“不要上了他的当,打死太便宜他了。” “嘿嘿……”铁将军望着申博,发出一连串夜枭般的笑声。“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可惜你们永远都不会从我嘴里得到这些秘密。” “那可不见得。”房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申博和下属面面相觑,想了好久都没有想起这个陌生的声音究竟是谁。正迟疑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来,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老者出现在申博面前。他摘下遮挡住面庞的兜帽,露出了真容。“申将军,又见面了。”蒙德恩阴森森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蒙教授!”申博立时想起了他的身份,惊讶道:“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自然是为了一些你我同感兴趣的事情而来。”蒙德恩说着解下了披风,将它轻轻挂在门后的挂衣架上。“进来的时候出了点误会,不得不让那些哨兵先休息了。绿岛夜里蚊虫多,能让他们换个地方休息吗?”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朝那个下级军官道。 申博朝那军官摆了摆手,命他出去。这才道:“想必您来这里,并没有得到院长的允许吧。” “时间太晚,找他要手令已经来不及了。”蒙德恩淡淡道:“而且这个家伙的生命力已经是风中之烛,如果按照正常手续的话,恐怕我们什么都不会得到。我们得抓紧时间。” “好。”短暂的沉默之后,申博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向后退了一步,优雅的朝铁将军指了指。蒙德恩没有与他客气,径直走到铁将军的面前。“小伙子,你已经考虑好要顽抗到底了吗?”蒙德恩粲齿一笑,并没有关注对方的情绪,自顾自说下去道:“别害怕,你很快就会解脱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大师的下落2 “啊啊啊……”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嚎把沉睡的战俘营惊醒。战俘们伸长了脖子翘首望向不远处那个孤零零的房间。但是他们刚刚开始窃窃私语,就招致了士兵们毫不留情的枪托和军靴。他们狼狈的逃离了士兵们的攻击范围,几个来不及逃走的家伙被打倒在地,昏死过去。 士兵们举着马灯,白亮的灯柱照亮了一张张惊恐的脸。闪亮的刺刀在他们眼前晃着,渐渐远去。这时候人们才敢小心翼翼的过去,把那几个倒霉蛋拖了回来。 董千是其中几个倒霉蛋儿之一,被凉水浇醒之后,一睁开眼就看到眼前围了一圈儿人。 “说说,董大胆你都看见什么了!”吕猴儿着急的压低了声音问道。 董千打了个寒颤,双手紧紧抓住了吕猴儿的手臂。“铁老大……铁老大他……死的好惨。”说着,哆里哆嗦的把他看见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说了。 一语既出,所有人尽皆默然。海盗们风里来,雨里去。死亡是归宿,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可是这样的死亡,对于大家来说,却并不是他们想要得到的。 “这伙秦人把咱们恨到骨子里了。”吕猴儿心有余悸的道:“若是明天被他这样一个个折磨而死,还不如拼命一搏。”他警觉的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道:“被刺刀戳死也是死,被那老怪物虐死也是死。该怎么选,大家还犹豫什么!” 正当栅栏里的海盗们人心惶惶的时候,审讯室里的申博的心情也不是太好。这个自称为“将军”的海盗头目终于得到了解脱,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小时,遭遇到了平生最为残酷的折磨。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的。 申博从来都不敢想象,这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老教授,对付一个犯人的时候竟然如此凶残。房间里的墙壁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蒙德恩慢条斯理的擦掉桌台上的肉渣和血点,伸出两根手指拈起沾满了血的口供。 “孙铿恐怕不会想到,鲁大师竟然是个女人。依着他的脾气,怕是又会动恻隐之心吧。”他阴冷的笑着,回头望向申博。“申将军,这份口供您请收好。唯一比较遗憾的是,没有得到犯人的手印。我想您不会介意的吧。” 申博看着铁将军那两条光秃秃的上肢,嘴里忍不住发苦。他当然不会介意,事实上到了最后时刻,意志已经完全崩溃的铁将军把所有一切都招供出来,唯求一死。然而蒙德恩却无视了他最后的卑微愿望,用一柄薄如纸张的锋利小刀,将他上肢的皮肉一片一片的削了下来,直至露出白森森的臂骨。 当死亡已经变成了一种奢望的时候,怕是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申博想着,将那份口供接了过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不过还是要谢谢您的帮助。”他心情复杂的道,看着那份字迹潦草的口供。 “是我应该做的。”蒙德恩穿上了披风,朝门外走去。“对了,附赠您一个消息。”蒙德恩指了指窗外骚动的战俘营,脸上露出森然的表情。“那些俘虏们想要制造混乱然后逃走,我想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于您也是一种麻烦吧。”他点头朝申博致意,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虽然你们并没有直接动手,但导致我孙儿死去的都是凶手。’蒙德恩平静的朝外走去,再也没有看那些栅栏中的战俘一眼。“请你们去死,让他安息。”老人默默念叨着,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把千禧从沉睡中唤醒,他猛地睁开眼睛,把躺在身旁的女子推开。 “这么晚了,是谁?”廖佳睡眼惺忪的问道,伸出双臂像一条柔软的蛇一样缠住了少年精壮的躯体。下一秒,她感觉到喉间被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体顶住。睁开双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哀鸣了一声,裹着薄被躲到了床角。 少年玩味的看着她,轻轻把枪口移开。 “滚。”薄薄的嘴唇干脆的吐出一个字来,冷漠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 “你……”廖佳眼眶中含着泪,又羞又怒的望着他。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正常情侣都享有的温存和柔情,但她从千禧这里得到的永远都只有屈辱和冰冷。狼狈的穿上了衣衫,跌跌撞撞的掀起后窗跳了出去。 千禧始终躺在床上,等女子的脚步声听不到了以后,才慢条斯理的从床上下来,提着手枪走到房门前。 “谁?”他贴在门边警觉的问道。 “策士长。是我,曹东!”门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千禧闻声放下心来,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隙。“曹侍从官,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笑着调侃了一句,顺便点亮了屋里的油灯。 曹东扫了一眼房间,故作没有发现凌乱的床铺。“卫指挥请您过去。”他顿了顿又道:“要对那些战俘采取行动。” 千禧从曹东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杀机。他心中一动,淡淡道:“是院长的命令?” 曹东摇头,“迫在眉睫,来不及了。” “那可是几千条人命。”千禧闻声又坐了回去,面无表情道:“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曹东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千禧竟然会作出如此反应。可是他只是侍从官,根本无法替代长官承诺。只好央求道:“策士长,事关重大,请您亲自去与卫指挥分说。” 千禧沉思了很久,还是摇摇头道:“一群手无寸铁的人,还能翻了天不成?还是请卫指挥三思而后行,宁肯加强防备,也不能擅自杀俘。这件事传出去,对他可是不好。” 曹东自然知道千禧口里的“他”指的是谁。叹了口气道:“明白。我回去报告。” “嗯。”千禧摆了摆手,“把门关上,有什么事情天亮再说。” 曹东一言不发的行了个军礼,转身走了出去。千禧看出了他的不满,却是不以为然。 …… 天空中悬浮着的怪兽无声的移动过来,遮住了惨白的月光。它飞的非常的低,几乎快要挂到树梢上。这也让海盗们清楚的看到了瞄准他们的枪口,以及枪口后面严阵以待的秦军士兵。 董千悄悄的将捡起来的石块又丢在地上,哨兵们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再也没有靠近危机重重的栅栏。只有天空中的飞行战舰,在冷漠的监视着他们。无论他们再如何绝望,都没有办法对付那些在空中的人。所以战俘们也只好在惶惶不安中等待,等待天亮的时候秦人对他们的最后裁决。 天空中露出鱼肚白,又是一夜过去了。士兵们集结起来,在向导的带领下向山林中挺进。对于他们而言,战斗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接下来数天的时间,都要去搜寻那个危险的敌人。尽管他形单影只,却对一机卫产生了巨大的威胁。如果不能找到他,那么想必会有很多人寝食不安。但是令孙铿和一机卫官兵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是,那个他们苦心积虑想要找到的人,此时正站在孙铿的办公室门外。 赵煦并不是第一个过来请示的人,一机卫的卫指挥申博天刚一亮就过来,进了办公室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赵煦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将持续多久,正当他感到有些焦躁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轻轻的咳嗽。回头一望,看见满头白发的侍从官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林长官?”赵煦恭谨的欠身行礼,他还是不习惯军人们之间的礼节。 “赵教员。”林光一走过来,习惯性的打了个招呼。两人早已经认识,并且因为一路同行的原因,彼此间的关系比其他人更加熟稔一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朝办公室中望了望道。 “这个女孩子很可怜。”赵煦指了指身后的蒲华道:“我想请求老师看看能不能让她搭乘军舰去千镜岛。”他的话刚说完,就感到衣衫一紧。蒲华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角,脸上露出极不情愿的表情。 林光一端详着少女,嘴角勾出一丝笑容。旁人很难得能够从他脸上看到除了冷漠之外的表情,不过在赵煦面前的时候,林光一很难端起架子来。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年轻男子从始至终都与世无争。 “看样子她很依赖你呢。”林光一捉着下巴沉吟着。“为什么要送走呢?留着照顾你的起居,岂不是更好。” 赵煦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他想说自己刚刚丧妻丧子,带着这女孩在身边,怕是会招人非议。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只是坚持道:“我认为还是送她离开的好。” “现在没有合适的船只。”林光一爱莫能助道:“所有的运输船都会参与到运送战俘的任务中去。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千镜岛,而是南大陆。把那些罪人押运到南大陆之后,从那里再返回千镜岛。你确定还要把她送走吗?” 赵煦沉吟着,一时有些举棋不定。只听林光一又道:“去了千镜岛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办法。这女孩儿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去了又有谁能投靠?不如你先让她留下,等你随孙铿一起到了千镜岛,再想办法安置。如何?” “也只有如此了。”赵煦叹了口气,同意了林光一的建议。 第一百三十八章芒刺1 秦历717年十二月十六日,晴。绿岛北部山区。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金辉用刺刀挑开一丛杂草,有气无力的道。 “不知道,不清楚。”齐武站在一侧,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一句,然后纵身跳进草丛后的密林中。 “真是够了。”金辉叹了口气,摆摆手命令周围警戒的士兵跟进。士兵们从地上爬起身来,端着枪拉成一条人链,继续对这片区域进行细致的搜索。 数天来一机卫已经将这片区域梳篦一样过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但是指挥部对此并不满意,下令对绿岛的山林地带进行第二次搜索。尽管理论上来说,这片山林中已经不可能有海盗了。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女人逃进了山林,伺机对我发动袭击。那么她会藏在什么地方?”山脚下,孙铿沉吟着问道。 “今天对新村的排查也已经开始了。”林光一淡淡道:“不过我对这种排查不抱任何希望。如果她真的想躲起来,在有内应帮衬的情况下,你根本不会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在山林中也一样,虽然一机卫的作战能力很强。这种事情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去执行。” “但我们只有一个特侦十一。”孙铿知道他口中所指的“专业人士”是谁,也只能报之以苦笑。特侦十一只有五十余人,成立两年来依然还是这个数目。并不是孙铿刻意限制它的规模,而是这种超级士兵的培养实在不是个轻松的任务。扩大规模素质必然下降,而维持现有规模的话,就会面临当前的窘境。执行要员护卫的任务之后,就没有人去执行山林搜索的任务了。要规模还是要素质,这实在是个让人难以抉择的问题。 孙铿只想了片刻,便觉得头痛万分。他马上将其抛诸脑后,断然道:“反正我在这里不会长待下去。新年前一定会离开前往千镜岛。在那之前,先让一机卫对山地进行常态化搜索吧。弹丸大小的地方,想必这样坚持一段时间之后,那两个女子自然就会承受不住压力。对了,你对闫峰最近发来的电报有什么看法?” 孙铿突然问起这个,也就是林光一早已经熟悉了他跳跃性的思维。沉吟了一瞬马上回答道:“你说今天早晨收到的那份报告?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说着,他低叹了一声。“本来是想在那里多呆一段时间的,可是这边的情况让我不得不回来。萧若去蜀郡就任以后,那里的官场一直暗流涌动。他的日子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光鲜,某位亲王殿下似乎并不愿意让权力旁落,尽管此举会招致长安的猜忌。” 他微微顿了顿又道:“萧十三在得到了燕半城的帮助之后,地位迅速攀升。目前已经是郡守府乃至蜀郡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报告的真实性和可信度还是可以作为参考标准的。对了,特勤部在队燕半城的身份进行深度调查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你想不想听听?” “嗯?”孙铿望着他戏谑的眼神有些疑惑,林光一很少会用这种促狭的目光看自己。他顿时就有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把柄被这家伙抓住了。 “秦历715年夏天的时候,你被一个叫晏雨樱的女人捉去……她本来是想杀死你的,但是最终却没有动手。对于暗中保护你的安全的部队来说,那是最不受控制的一次。完全失去了所有的踪迹,长安和咸阳两地所有的驻军都被发动起来,准备连夜搜山。作为当时守卫部队最高指挥官的我,连夜被长公主殿下召见。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然而……”林光一将往事娓娓道来,只见孙铿的老脸却是越来越红。 “住口!不要说了。”孙铿道:“你说燕半城有可能是晏雨樱?” “……”林光一望着他,用沉默作为回答。 “好吧……”孙铿赌气似的转过身子,面朝着不远处的青山。“说说蜀郡目前的情况。” “萧若推行的吏政改革已经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已经有了政令不出蜀州的迹象。”林光一及时踩了一脚刹车,把话题转到了正常的航向上。 “萧若提请长安的吏政改革方案我也看过了。那是基于蜀郡完全处于大后方的条件下,将耗费巨大的战时体制还原到和平时期。消耗倒是减少了,可是谁能保证蜀郡一定是安全的?”孙铿摇头道:“萧若与他父亲相比,还是过于凌厉了些。蜀郡那个大仓库里,早已经养肥了若干耗子。他这么一来,是要把耗子们赖以生存的漏洞全给堵死。他们能不跳脚?” “帝国吏政臃肿,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战时机制在北方连年征战之地还有作用,在南部州郡,实则已经成了不法官员吸食民脂民膏的招牌。”林光一深有感触道:“萧若的对策虽然激进了些,但很是对赢晚的胃口。长安目前已经决定将他提请的议案编订成法,待到蜀郡推行成功,就在南方地带大行其道。届时,吏员员额将会减少三分之一。这笔省出来的钱财就会马上投入到北方各郡,作为加强战略防御的必要投入。” 孙铿知道,林光一说得是事实。可是这个事实已经在帝国存在了数百年时间。历任君王不是不想铲除这个尾大不掉的冗官冗员,一则持续不断的战争让君王们不敢轻举妄动,再则战时机制对于帝国处于长期抗战的态势也是利大于弊。每当弊端凸显的时候,帝国与深渊的战争就全面爆发了。于是又是一轮利大于弊到弊大于利的循环。 帝国就在这样的平衡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深渊与帝国的战争成了维持帝国存在的精神支柱,也起到了野火的作用。它会按时到来,清除掉帝国内部腐烂了的部分。之所以国祚延续不绝,也是有这方面原因在内的。 而预料中的全面战争没有爆发的时候,弊大于利就会无限的被放大。再加上军研院的强势崛起,微妙的平衡就这样被打破了。帝国高层有史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了捉襟见肘的滋味,萧若这种激进的削减财政支出的政策也就应运而生,并且得到了帝国高层的一致支持。 孙铿叹了一声,轻声道:“也是庞春江在离开之前传递的那个消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看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闫峰拿了萧十三的报告来请示我又是什么道理?难道要在蜀郡发起一波暴力行动帮助萧若推行新政吗?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行此下策。那是在玩火,是想要把整个蜀郡推到庸亲王的战车上。萧若是去扬名立万的,不是去送死的。” “这说明蜀郡的情况已经到了一个极端恶劣的状况。”林光一冷笑道:“有一个人正在明目张胆的跟萧若的新政对着干。而这个钉子若是不能拔除,萧若就不要想在蜀郡推开他的理念。萧十三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两方人的火力都集中在了一个地方。确切的说,是集中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江流。” “呼——江流!”孙铿脸上泛起一丝冷意。“这个人从总督做到县令,倒也是心大。” “江流一心想要做名臣。这会儿怕是听不进谁的意见了。”林光一道:“庸亲王这时倒是乐得跳出圈子来,看萧若和江流两人顶牛。再暗中对萧若的政令施加一点影响力,萧郡君的日子过得真是相当不如意。” “那边的情况,先保持中立吧。”孙铿想了想,还是不想搀和到那摊浑水中去。尽管之前他已经搀和了不少,姚真真在那儿,萧十三在那儿;闫峰也已经把特勤部一个重要的分部建设在蜀郡,司全的行动队二十四小时待命。 “绝对中立?”林光一冷笑着反问道。 “不,帮他解决掉暗中的麻烦。”孙铿补充了一句。“在我回到长安之前,但愿一切都保持现状。” “你等得起,萧郡君可等不起。弹簧压到极致,是要反弹的。” “真是让人费解。”孙铿摇摇头,“这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萧若会一改之前的作风,要跟庸亲王死磕呢?” 这个问题林光一也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耸了耸肩膀,神情古怪的望着被大山挡住了的北方天际。 …… 夜深人静的时候,铁离微微张开了眼睛。白天喧闹的树林安静了下来,秦人们一无所获,又下山去了。她稍微动弹了一下身体,像只灵猫似的从树干上跃到地面上,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树林里静悄悄的,铁离放下心来,走到一株低矮的灌木从前,胡乱摘了一把野果子填进嘴巴里。幸好山上有数不尽的野果果腹,她才不至于被饿死在这里。 填饱了肚子之后,她离开了栖身的大树,摸着黑朝山下走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铁离深知这个道理。现在,距离她的目的地,只有五百米之遥。 站在山坡上朝下眺望,已经能够看到灯火通明的港口。她平静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双手紧紧攥住,似乎已经攫住了命运的喉咙。 第一百三十九章芒刺2 鲁奴华华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隔壁的灯光依然亮着。尽管早已经习惯了在嘈杂的环境中入睡,可她毕竟已经离开了太久。对于过于安稳的陆地实在不像往常那么习惯。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自己睡在冰冷的地面上。也亏得赵煦是谦谦有礼的君子,否则早就会发现她的破绽了。 她蹑手蹑脚的起身,溜到窗前朝隔壁窥视。只见赵煦背对着她站在工作台前,双手稳定的持着一大一小两个量筒,正配置着一种不知名的溶液。 鲁奴华华对这一切很感兴趣,她曾经在某个地方得到了安宁堡全套的教材,从那以后就以孙铿的学生自居。孙铿当然不会知道在这个帝国的某处,有一个小女孩儿对他仰慕之深,甚至无时无刻不以超越他作为目标。 但自从绿岛一败之后,这个小女孩所有的自信都被孙铿打得粉碎。再后来遇见了他的学生赵煦,更是惊为天人。鲁奴华华已经不想再回到之前的身份了,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去做蒲华。如果有机会,也许能够混到孙铿的身边,真真正正的去听一堂他讲授的课程。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隔壁发出“嗤啦”一声如同裂帛般的沉闷响声。只见赵煦被火烧了似的,浑身猛地一阵颤抖。接着将手里的量筒远远丢了出去。 量筒还没有落地,筒里的液体就剧烈燃烧起来。赵煦毫不犹豫的端起工作台旁的砂盆,狠狠的泼了下去。几缕蓝色的火苗不屈不挠的从沙子里的缝隙中冒了出来,终究是难以为继,冒出几缕青烟之后便熄灭了。赵煦将烫伤的手浸入冰冷的水盆中,脸上露出疼痛难忍的表情。 尽管隔着一层玻璃,鲁奴华华还是能从那表情中读出赵煦的痛苦。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敏锐的看到那已经碳化的手指。她错动了一下脚步,打算过去帮助这个倒霉的家伙。 “别过来!”赵煦听到了脚步声,立时厉声阻止道:“房间里有毒气,给我老实回床上休息。” 然而已经晚了,鲁奴华华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隙,打算从窗子里跳过来。 赵煦惊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少女闻到了空气中一股焦糊的味道,脑海中一阵迷糊,只觉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放亮了。她好生生的躺在床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手背上的疼痛很快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望着那根盘旋曲折的纤细铁管,感觉到液体从玻璃瓶中输入到自己的体内。少女心中不由得对赵煦感激莫名。 灵儿背着药箱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低声交待着注意事项。“幸好只是轻微的中毒,又有特效药支撑着才没有出大问题。”少女心有余悸的道:“煦子哥哥你一定要注意,给她交待清楚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了。你也一样。”她取出几个药包,放在赵煦的手里。“这是白医师为你特别配制的安神解毒汤药,每天一副。千万不要遗漏了。”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白医师。”赵煦微笑着将灵儿送出门去,一瞬间,鲁奴华华看得清清楚楚。赵煦那已经烧焦碳化了的双手依然完好无损,仿佛自己昨天看到的只是错觉而已。但少女相信自己的视觉,那么就一定是这个人有问题。这样超强的抗毒能力和自愈能力,可是深渊的某些种族才有的特性。 ‘看来我的这位师兄并不是个普通人呢。’少女心中如是想道。 念头还在脑海里盘旋,赵煦就送走了灵儿回到了房间里来。他看了看病恹恹的少女,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你……你的手。”鲁奴华华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近乎于再生的强大能力,这位师兄到底是哪个种族的强大生物呢?不知道这个消息价值几何,若是能够传递给松翁知道,能不能换回自己的自由呢?可是这个念头只能在脑海中想一想而已,松翁绝对不会把真正的自由还给她的。 “什么我的手!”赵煦脸上的表情难得的严厉起来,他替少女掖了掖被角,低声道:“你看错了而已。以后千万记着,实验室里的门窗都不要去动。否则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少女乖觉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在自动的分析自己曾经闻到的那种气味。可以确定的是那种气味一定属于剧毒,只是不知道是哪种毒素形成的。 再从实验失败时候冒出的蓝色火苗可以推断出,那是一种燃烧性极其强劲的可燃物。传闻中他的老师手里掌握着无数可怖的配方,想必这便是其中的一种。 组织内曾经试图配置过最简单的氯气,但是在死伤数个高级工匠后,再也不敢做这方面的尝试。看来孙铿之所以敢配置,全都是因为手中有师兄这样的王牌。 看来以后为了小命着想,一定要离师兄远一点。少女心中后怕的想着。 码头上。货船卸下货物,力工刚刚离开。船员们简单的打扫了一下货舱,便做好了装载战俘的准备。 坦戈带着几个民兵,在码头上耀武扬威。他再一次获得了秦大人们的重用,不由得感慨命运的神奇。但是他的野心并不仅限于此,一号码头的港务办公室严重缺乏港务官,他早已经将其中一个职位括于囊中。但在那之前,他可要好好的利用自己的优势才行。 此时此刻,他虽然在路上行走着。可是眼神却一刻都没有离开那个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普拉共人。他记得很清楚,这个人和他的同伴险些就在避难营地外面的荒野里杀死了他。这正是升官发财……不,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坦戈知道捉贼拿赃的道理,他在码头上的恶名早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没有切实证据的话,只消这家伙随便分说几句,他的希望就会化为泡影。但坦戈可不是莽撞冒失的家伙,他既然敢打他的主意,自然是有了万全之策。而他的王牌,就是一直藏在新村附近的索鲁。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天的摸排。索鲁已经将范围缩小到几幢靠近山坡的帐篷前,最多过了今晚,就是收网的大好时机。 坦戈深深望了那普拉共人一眼,阴笑着走了过去。隐约中,似乎听到了金币落袋的悦耳声音。他哼着小曲儿,走到一个女子面前,轻佻的挑起她的下巴。 “小妞,长得不错嘛。大爷有的是钱,今天晚上跟我乐呵乐呵怎么样?”坦戈笑嘻嘻的调笑道。战乱过后,昔日高高在上的舞姬们也变得随和了许多。她们苦苦积攒的财富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不得不加紧了劳作的强度。如若不然,新一批舞姬到来以后,她们的下场将会非常凄惨。连新入籍的秦人都不会多看她们一眼。坦戈也正是因为此,终于一偿宿愿,品尝到了秦人女子的诸般滋味。不得不说,秦女的温柔体贴,比之土人的女子可是强出不知多少倍。坦戈也食髓知味,这些日子收敛来的钱财只是热了热手就丢进了秦女的钱袋。 那舞姬打扮的女子看来甚是高傲,冷冷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躲开了坦戈肥短的手指。 “哟!小娘皮挺横的!”坦戈春风得意,哪个秦女舞姬不是对这个新得势的临时港务官笑靥如花?顿时大怒,摊着手朝那女子喝道:“你是哪个……”话说了一半,便看到了女子的容颜。顿时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哆嗦着肥短的手指,目光呆滞的望着她,竟然痴了。 铁离心中愠怒,心里把阿多力骂的狗血喷头。给她找了一套舞姬的衣衫也就罢了,说是去联络哥哥的暗线,去了这么久都没回音。眼看运送俘虏的队伍就要过来了,若是不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抓住秦人松懈的时机,那么就再也没有了逃亡的机会。 坦戈自从看到铁离的面孔之后,整个人都傻了一般定在当场。直到身后的民兵不耐烦的戳了戳他的后腰。 “干甚?”坦戈愤怒的回头怒吼道。 “大人,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民兵可没有坦戈那么好的眼力,并没有看清面纱下的绝美容颜。见坦戈如同痴傻般站在那里,不由好心提醒,谁料换来的却是大人的一通咆哮。 “一定要抓到她!”坦戈暴怒道:“那个女人不是舞姬,她是……是海盗!岛上的舞姬哪有这样的姿色?一定是海盗!一定是海盗!吹哨子,吹哨子。马上通知秦大人!”他知道秦人不好女色,如此美人最后也只能落到他的手里任由他为所欲为。 民兵自然唯命是从,马上衔住脖颈间的竹哨死命吹了起来。竹哨声一响,就意味着战斗警报。铁离脚步匆匆的朝着新村的方向走去,此时她已经顾不上即将发起的行动。先摆脱秦人的追击才是她最迫切的要求。 追兵越来越近,铁离心中如坠无底深渊。此时正是白天,山上是回不去的。若是被人擒住,百般受辱倒是其次。怕是哥哥和其他弟兄们再也救不回来了。她慌不择路,又对路径不熟。奔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有些不对。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码头一隅。 这里戒备森严,正是那个自己想去而又去不得之处。该何去何从?铁离心中左右为难。眼见巡逻的哨兵行了过来,马上就要走到她的面前。她银牙一咬,不管不顾的推开了身旁的一扇房门,闪身躲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章可曾爱过?1 铁离紧紧倚着房门,听见巡逻的哨兵迈着铿锵的脚步从门前走了过去。她稍微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自己进的这个房间里,隐约坐着一个人。 神经骤然紧绷了起来,铁离心中隐隐生出杀意。知道自己行藏败露的话,不仅仅是自己身死那么简单。秦军还会顺着自己这条线顺藤摸瓜,把阿多力和哥哥苦心安排下的暗线全部挖出来。那么哥哥和无数兄弟的牺牲尽皆付诸东流,阿爹阿娘和小弟的仇也永无可报之日了。 ‘不能让他活着!’铁离决然想道,拔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刀,疾步奔向阴暗处坐着的那个军官模样的男子。冲到近前,才愕然发现阴影中的男子双手托腮,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他满头白发,但脸上却一丝皱纹也无。让人摸不清他的实际年龄。 不知为何,铁离迎上他的目光时,心中鼓起的杀意猛地消散了下去,倒提着短刀,怔怔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如果我刚才大喊的话,你恐怕没有冲过来的机会。”男子嘴角勾出一丝微嘲的笑意,似是对铁离的犹豫大为不屑。 铁离掂量着这个对手的虚实,缓缓错动着脚步,寻找最合适的攻击位置。但她知道,最佳的动手时机已经失去了。现在的她,其实与砧板上那条待宰的肥鱼多少有些相类。 “好了,姑娘。放下你的刀。”男子微笑着,用一种掌控全局的自如语调道:“你的出现解决了很多问题,至少今天晚上有很多人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了。” 铁离依旧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刀,一言不发。只要这军官没有让消息扩散,那么她就依然还有翻盘的机会。但她忘记了重要的一点,对方肯让自己如此任性妄为,一定是有恃无恐。那点机会,恐怕仅仅存在于理论之中。对她的作用,只能起到一丝安慰罢了。 “铁巽在他最后的那份口供里供述,逃出去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他的妹妹铁离,另外一个是我们苦苦追寻的鲁大师——鲁奴华华。你是哪一个?”白发男子骤然冰冷的声音击溃了铁离最后一道防线。“忘了告诉你,本人林光一,你们处心积虑想要杀死的人的侍从官。你们来自焰火岛,南大洋海盗的最后一个据点。那已经是历史了。” 他轻轻翻动着桌案上的文件,拈起一份依旧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电报。 “海军部特遣舰队十二月八日电讯。我部已找到焰火岛具体位置,二十分钟后将发起炮击。”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望着铁离道:“二十五分钟,我似乎听见炮声了。” 铁离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园,人们站在沙滩上。母亲紧紧搂着怀里的不懂事的孩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老人拄着拐杖眺望着那一条条钢铁巨舰叹息不已;男人们手里提着钢叉和大刀愤怒而绝望的跳着脚痛骂…… 黑洞洞的炮口高高扬起,从那吞噬人命的孔洞中喷吐出炙热的火焰。母亲轻轻掩住了孩童的双眼,在她的周围,炮弹掀起的气浪将人体撕得四分五裂,仿佛一阵血雨纷纷落下…… 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想要把刀柄攥出水来。她想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一刀把面前这人斩杀了。可那又有什么用?能救回焰火岛上的妇孺?能救回已经身陷囹圄的哥哥和众位弟兄?并不能。她知道:到了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我要见铁将军。”铁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一阵阵的颤音还是让她发现了这无济于事。“如果不能见到他,那么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不可能。”林光一面无表情的拒绝了她的条件。他站起身来,在办公桌后面踱了几步。“你能做的只有坦白交代一切。首先请告诉我,你是谁?” “我……”铁离稍微顿了顿,躲开了林光一探询的目光。她望向窗外,冷冷回道:“我是鲁奴华华。必须要见到铁将军,否则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你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如何证明你的身份?”林光一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用冷漠的眼神望向了她的侧脸。这是一个姿色不逊于赢羽衣的女子,尽管她偏转了头颅,望向办公室中唯一的窗。但留下的美丽依然惊心动魄。他心中未免产生出一丝丝‘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奇怪心思。 “见了铁将军自然会证明。”铁离毫不退让的回答道。从林光一的语气中,她依稀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关注。努力而执拗的从对方手中扳回微不足道的优势,总算能够让她可以骄傲的直视对方的眼睛。 “铁巽已经死了。”林光一轻描淡写的道,紧紧盯住了铁离的眼睛。 铁离轻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了林光一的凌厉目光。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昂起头淡淡道:“巽……终究还是死了。他们一家终于可以在九幽团聚了。” 林光一微微皱眉,女子的反应并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样激烈。虽然悲痛,却仅仅止于朋友以上,亲情未满的地步。难道她真的是鲁奴华华?那铁离又在哪儿?这两根让孙铿坐立不安的芒刺若是能一举去除,真是善莫大焉。 一念及此,忍不住语气又冰冷了几分。“你是不是鲁奴华华,想必海盗团里的头目都能认出你来。” 铁离冷笑,“焰火岛的智囊若是能让那些饭桶轻易分辨出来,你岂不是把自己的敌人看得太轻了?” 仅仅是对答了几句话的功夫,仿佛他们已经相识了许久。铁离发现自己了解他,仿佛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此言一出,立刻让林光一想到了自己似乎把鲁奴华华想得太简单了。如这个女人所说,以及他在战斗中对她的揣摩。鲁奴华华确实不像是个能轻易露出真容的狡猾女子。他心中已有七分相信,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排除掉。 “铁离在哪儿?”他冷冷的追问道。 “你派人去港口打捞,兴许能捞得到。”铁离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多说。 林光一却抓住了她话里的破绽,当即冷笑道:“海里讨生活的女人,也会淹死?” “麻老四是她的男人,她说过要带着她男人的骨殖回焰火岛安葬的。”铁离面不改色道:“不过我看这些天来,似乎并没有一艘船能逃出你们的掌心。去港口那边打捞一下沉船,兴许能捞到她的尸体。”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的死活。”林光一道。 “不知道。”铁离坦然承认,回望林光一的眼神竟然有些戏谑,仿佛戏弄猫的耗子。“但没人能游回焰火岛不是?” 林光一发现自己被她问住了。他隐隐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但在这个算无遗策的女子面前,又发现他的努力都做了无用功。 ‘游戏该结束了。’他想。 “好吧。暂且承认你就是鲁奴华华。现在可以告诉我,二式火箭的秘密了。”林光一打算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就把她交给情报处的军官们处置。 “二式火箭?”铁离脑海中闪过那一枚枚从甲板上飞射而出,坠入港口的黑色圆柱体。“是从泉州运来的。船停靠在焰火岛,如果你们行动够快,应该能抓住他。”她快速的回答道。 “船名,舷号。船主是谁!”林光一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向她砸过去,让人喘不上气来。 “泉运柒零叁,船主姓姜。”铁离快速的回答道:“一共来了三次,共运来八百零五枚。” 谎言的至高水准是九句真一句假,船是真实的,来的次数也是真实的。但最重要的一点,那条船上运载的并不是二式火箭,而是用来买通焰火岛大小头目的金银财宝。也只有如此贵重的礼物,才会让一群被秦军吓破了胆子的海盗们重新鼓起与秦军对垒的勇气。 至于那些二式火箭,除了鲁奴华华那个丫头,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当然这些真相,铁离打算死也不会告诉林光一。 林光一轻轻松了一口气,这女子报出的数目几乎与战后秦军在岛上找到的二式火箭的残骸数目相吻合。没有找到的那几枚,想必没有机会射出去,随着海盗们的船只一起沉到了海底。那么接下来,该送这女子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他从腰间摸出手枪,对准了她的胸膛。“请跟我走吧。感谢你的配合。”一瞬间,林光一感觉自己的声音温和的不像话。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铁离洒然一笑,举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把一切的责任都交给华华吧。想必她能完成所有人的寄托。’毕竟,她是以超越那个人为目的而活着的。仇恨和超越,后者才是更坚强的支柱。她的任务在成功的将对方引上歧路之后,已经完成了。 “叮!”得一声轻响,铁离手肘一麻,短刀失手落在地上。愕然望着林光一,只见白发的军官微微皱眉。“我保证你很快会死,但还不到时候。” 林光一说着走了过来,将铁离的双手反剪到背后。铁离毫不抗拒的被他牢牢控制住,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期待的异样情绪。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第一百四十一章可曾爱过?2 阿多力费力的把几件家具从马车上搬运到了新修好的二层楼上,雇主慷慨的把工钱付给他,并且还额外多给了他一个铁板。 “拿去喝酒!”面色黝黑的雇主粲齿露出洁白的牙齿,操着生硬的秦语招呼道。 阿多力点点头,仔细的数了数手里的钱币。突然觉得若是放弃自己的任务,专心去做一个力工,想必能够很快挣够离开岛屿的路费。但是他不能。摸摸挂在脖子里的铁哨,他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找到了暗线,可是小姐又不见了。 他仔细观察过港口周围的动静,并没有发现秦军大规模出动的迹象。以小姐的身手,寻常三五个士兵根本无法奈何她。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他自以为是的想着,直到肩膀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毛里——铁将军预先布好的暗子向他使了个眼色。 “别并肩走,我可能被人盯上了。”毛里在阿多力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并没有与他同行的意思。 阿多力虽然反应有点迟钝,可并不傻。跟在毛里身后走了几步,绕进了一条没人的小巷。毛里这才停住了脚步,躬身道:“阿多力大人,请原谅我的无礼。” “无妨。”阿多力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他。这样的作风也有好处,他能够仔细的把事情都想清楚。“小姐不见了。计划需要推迟。” “我得到了消息说,将军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毛里沉声道:“其余的人已经没有援救的必要了。这需要您和小姐来定夺。” 强烈的悲伤攫夺了阿多力说话的权利。他的沉默比以往更加漫长。“巽……死了?消息可信吗?” 毛里点头,“我有一个手下见过将军,他目前是在帮避难营地那边的火头军送饭。今天早晨,看见几个秦人把将军的尸体掩埋在老村外的荒冢。” “现在的任务是全力找到小姐的下落。”阿多力知道将军难逃一死,但没有想到噩耗来的这么突然。“秦人的盘查很严厉,她没有户籍,恐怕很难躲过去。我们仍然分头行动,你发动所有人手到港口、新村和老村附近寻找;我去我们的落脚点等她。要是晚上还没有消息,就用哨子给我传讯。我们在老地方见面。” “明白。”毛里还打算说什么,可是这时候有人走近了巷子。他慌忙从阿多力身边离开,两人深深对望了一眼,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绿岛一号港口。一条小船停靠在码头边,缆绳已经解开。铁离面朝着大海,有些惊讶的望着突然降临在自己面前的福音。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马上离开,永远都不要回来。”林光一推了她一把,铁离一个踉跄跌进船舱里。她抬头望去,看见架势台上摆着全套的航海工具。船舱顶部,一面玄色的三角旗迎风招展。 林光一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是本能驱使着他作出了选择。 “你会后悔的。”铁离望着他冷笑。 “现在还没有。”林光一收起了手枪,将缆绳扔进船舱。“船上有七天的食物,淡水能够支持三天时间。原本是为他准备的,但显然是用不上了。”他用力一推,小船缓缓离开了码头,向外海的方向飘去。 “我会带着人回来,把你们杀个鸡犬不留。”铁离翻身坐了起来,林光一的禁制手段完全无法奈何她。轻轻巧巧的,便从镣铐中脱身出来。她拎着那沉甸甸的镣铐,挑衅似的望着他。 “从今天开始,南大洋上的海盗已经成为了历史。已经有太多人死了,不需要你再去做徒劳的牺牲。”林光一目送着小艇渐渐远去,似是对她又似是为自己开解。 “算我恻隐之心发作也好,拜倒在石榴裙下也罢。总之,这场乱子该有人付出代价但绝对不应该是女人和孩子。”无论他怎样说,铁离注定是无法听到的。于是转身离开。 “把这女人放走,似乎给孙铿添了一个大麻烦。不过他的敌人那么多,多这一个又有何妨?我们会见面的,不是吗?”林光一如是想到,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 毛里还没有走出新村,就遇上了一脸阴沉笑容的坦戈。他心里一沉,避开了坦戈咄咄逼人的目光,沿着街边准备绕开这令他讨厌的苍蝇。 “就是他!”坦戈伸出肥短的手指厉声喝道。话音刚落,路边就跳出十几个秦人,齐齐端起了步枪对准了毛里。 毛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颤巍巍的举起了双手,悲愤的喊着:“冤枉!” “何时冤枉过你?”坦戈狞笑着逼近过来,朝着墙角招了招手。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索鲁带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土人走过来。他身上仍然套着一件肥大的军服,胸前挂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一看到他,毛里就全部都明白了。他的脸色开始发白,怒吼道:“费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跟着你有什么好处!”那名叫费若的土人扯着围裙辩道:“坦戈大人和索鲁大人已经许诺,让我入籍。入籍了以后可以娶老婆,有地种。铁将军已经死了,其他头目死的死、降的降。跟着你每天提心吊胆,有什么盼头!” 毛里愤怒的伸手摸进怀中,他的手指才刚刚摸到枪柄,士兵们便扣动了扳机。一阵枪响之后,毛里仰天倒了下去。双目依旧圆睁,满脸不甘之色。 在场的三个土人都被这场景吓呆了。坦戈倒退了一步,想要躲到士兵们的背后。尽管枪口没有对准自己,可他看到那黑洞洞的孔窍,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发冷。可他才刚迈动脚步,后颈就被人提住。转头一看,立刻发自内心的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萧大人!” “你做得很好。”萧孟毫不在意的看着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的赞许道:“现在带着我们的人,把其他人也抓起来吧。不要放走一个。港务官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一定为您效劳!”坦戈激动的浑身肥肉乱颤,他恭谨的欠身,目送萧孟离开。再直起身来时,脸上的驯顺表情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与萧孟那表情相类的阴森冷厉,只是满脸的横肉让他模仿不出对方的自然,脸上仿佛戴了一张蹩脚的面具。 “跟我走!去把海盗的余孽全部杀光!”坦戈嚎叫了起来,杀气腾腾的朝着新村的方向走去。索鲁拽着那个归降的土人跟在他的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着绿岛新村的方向走去。 听到枪声的时候,阿多力刚刚在临时落脚的茅屋中坐了下来。他从屋中走出来,不安的朝着新村的村口方向眺望。毛里跟他刚刚分开没有多久,算算时间这时候他应该也在村口附近才是。莫非……阿多力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在废墟上重建的绿岛新村比从前的规模大了很多。原来村旁的荒地此时也盖满了茅屋,从山上制取的石块和砂砾胡乱堆砌在路旁。整个新村此时像极了一处巨大的工地。 坦戈带着费若在这工地中游走,他的地位已经不低,是毛里手下的得力干将。否则也不会被安插到秦军的要害部门。索鲁和坦戈两人也是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挖出来的。毛里的手下有多少斤两,费若是最为清楚的人。因此他们的行动也非常的准确凌厉。每次出手,从不落空。新村里陆续又响起了几轮枪声,铁将军布下的最后一颗棋子至此已经完全被秦军破坏掉了。 阿多力这才真切的体会到了秦人的可怕之处。如果说之前的战败还有几许不服气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已经输的心服口服了。“公子死的不冤枉。败在这种强大的对手面前,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他已经做好了事败身死的准备,然而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都没有等来秦人的捕拿。 也许毛里并没有把自己的消息透露给其他人,所以他至今仍然是安全的。阿多力如是想到,战战兢兢的离开了茅屋,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了新村的主街上。 果不其然,新村中心十字街口的木杆上,多了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阿多力挤进人群,一个个的看了过去。终于在最边缘的地方,看到了毛里。旁边的告示栏前,也站满了看热闹的民众。有好事者大声的念着告示上的文字。 他因为出来的较晚,已经错过了前面的内容,只听到那老学究摇头晃脑的读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敬告众位岛民,凡有形迹可疑者,应速速报之村公所、驻军部队;凡贪图小利隐瞒不报者,以通匪之罪论处。一经查实,格杀勿论……” 阿多力听得暗暗心惊,心在无底的深渊中不断下沉。能够掩护他的同伴都已经挂在这木杆上,不知道他还能在这危机重重的岛上挣扎多久。 更加担心下落不明的小姐,不知道她此时身在何处,是不是已经落进了秦人的手里,正在遭受百般折磨?如此胡思乱想,连是如何走回茅屋的都不清楚。 第一百四十二章可曾爱过?3 夜已深,阿多力却依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数次想要爬起身来,冲进那座灯火通明的敌人巢穴里去。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放不下依旧下落不明的大小姐。若是她还安然无恙的活着,他若是再死了,谁又为她摇橹,谁又为她挡枪呢? 越是这样的绝境,越需要有人忍辱负重的活下去。就这样一直翻腾到了三更半夜,阿多力终于躺不下去了。他穿好了衣衫,佩戴好了防身的武器。灵猫一样从茅屋中溜了出来,朝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去。他和铁离已经约好,如若失散,就在子夜时分吹响随身携带的铁哨。如果另外一个还活着的话,听见哨音后就去与对方汇合。 阿多力小心的观察了片刻,确认了四周的安全后。这才走到林子中间,把铁哨从怀里摸了出来。鼓起腮帮子,用力的吹响了铁哨。可诡异的是,并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只有几只宿在树枝上的鸟雀被惊吓到,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常人是无法听到这种哨音的。只有受过训练的人才能听到这种在可听范围之外的超声;同样,也只有受过训练的人才能吹响这种能发出人耳听不到声音的奇异哨子。 深夜中,鸟雀振翅飞走的声音格外刺耳。阿多力用力吹了一阵铁哨,力气很快就消耗光了。他放下哨子,瘫坐在树干下喘着粗气。如果大小姐还活着,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希望她能更好的隐藏自己,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出来逃命。 与此同时,港口码头中。鲁奴华华并没有睡着,而是默默数着哨子响起的声音。哨声在响到第十四下的时候停了下来,少女低垂着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紧急联络辞书上的记载她记得很清楚,第十四种情况是属于紧急情况中的第二类。意思是说增援部队已经受挫或者毁灭,守卫部队维持原状不要轻举妄动。 那么吹响这个哨子的人到底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铁巽布下的暗子这么快就被秦军消灭了吗?鲁奴华华心想。不过现在海盗们的困境与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关系,由他们折腾去吧。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她微微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阿多力稍微休息了片刻,感觉到力气又恢复了些许。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鼓足力气开始吹哨。这枚铁哨想要吹响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和熟悉,每一次动用它都要让他浑身无力如同脱了一层皮。至于连续吹响两次,他从来都不敢去尝试。但为了让铁离重视自己的警告,他愿意冒这个风险。 可是嘴唇才刚刚挨到哨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冷彻入骨却又让他激动万分的声音。“蠢货!你想死吗?” 他放下哨子,猛然回头低声叫道:“大小姐!” “我就在附近。白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铁离站在不远处,淡淡道:“哥哥已经不在了,他布下的暗子也被秦人连根拔除。所以我们目前要以保存自己的实力为主,跟我走。” 阿多力毫不迟疑的点头,跟在铁离的身后朝山下走去。大小姐杳无音讯的这一整天时间,似乎受到了极其重大的打击。不知道她是通过哪个渠道得知了公子的死讯,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两人默默的在夜色中行走,铁离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带着阿多力绕过了所有的巡逻队,径直来到了港口附近的一处浅滩前。一条小艇正靠在岸边,随着波涛不断的起伏。 “我杀掉了一个秦军的传令兵,弄到了这条船。”铁离吩咐阿多力做好出发的准备,站在岸边的沙滩上平静的解释道:“船上载着七天的食物和三天的淡水,以及全套的航海工具。我们可以利用它逃到千镜岛上去。焰火岛暂时去不成了,秦人的海军在那片海域游弋。等到风声过了,我们就去阿爹埋藏财宝的那座孤岛上。我和你以后不再想报仇的事,好好的过日子……” 阿多力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却疏无喜色。他悄悄走到铁离的身后,高高扬起手掌,正欲击下。 “小心!有人来了!”铁离忽然惊慌的低呼了一声,指着海面道。 海面上怎么会有人?阿多力心中想道,可还是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他刚刚回过头来,后脑勺就挨了一下重击。眼前顿时金星乱冒,直挺挺的栽倒在沙滩上。 “这二十几年来,你可以不信阿爹的话,也从来都没有上过哥哥的当。但是,你却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这么多次,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铁离拎起阿多力的衣领,将他拖到了小艇上。推离了沙滩,目送着他朝外海飘去。 “你的心思我懂,但我没办法离开。”铁离目送着小艇消失在夜色之中,淡淡道:“我欠了一个人的情,得想办法还给他。今日即是永诀,万万莫要再想起我们。藏宝图在刀柄里,你拿了宝藏就逃吧。” 阿多力头昏脑涨的躺在船舱里,听着铁离的话。他想挣扎着起来,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觉胸口一沉,原来是铁离将她的佩刀摘下来抛到他的身上。 铁离一直等到小船飘得看不见了,才转身朝港口的方向走去。无论如何,都要手刃了仇人。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不管……不管他的身前挡着谁。哪怕是那个她最感激的恩人也不可以。 黎明时分,铁离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港口之中。与帝婿的驻地,仅有一墙之隔。驻地内外,防护设施几乎形同虚设。也许是因为斩除了最后一批漏网之鱼,连巡逻队都懒洋洋的。铁离紧了紧随身的短刀,纵身跃过低矮的围墙。 “阿爹、阿娘……哥哥、小弟……请保佑我。”铁离森冷的目光紧紧盯住不远处那幢依然亮着灯光的房屋,尽管知道前方就是刀山火海,还是毅然决然的冲上前去。 她刚刚冲出几步远,就被巡逻的哨兵发现了。尖锐的警笛声响了起来,卫兵们厉声呼喊着,从各个地方赶来,把这孤身一人直闯驻地的女子包围起来。 “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车善行端着步枪,瞄准了铁离的胸口。探照灯白亮的光柱从女子脸庞上闪过,惊艳了车善行的脑海。他的心绪再也无法保持安宁,哆嗦着放下了步枪。捂着胸口呻吟道:“啊哟我的乖乖!这是哪儿来的狐狸精!媚死老子了……”没口子的抱怨着,无论如何都不忍抬起步枪再次瞄准她。 有一种美丽,的确可以成为杀人不见血的武器。铁离有这个自信,如果只凭美貌的话,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挡住她的步伐。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卫队士兵的防线在缓缓后退。上至军官,下到普通士兵都不忍毁灭这承天地恩泽而降临人世的尤物。 薛汉臣袖着手站在阴影里,好整以暇的望着慌乱的卫队。实际上,这貌美绝伦的女刺客挑选了一个无比恰当的好时机。看似戒备森严的驻地空虚无比。 特侦十一依然在山上搜捕着虚无缥缈的海盗军师;狐九重在养伤;萧孟带着情报处的军官在绿岛新村;否则那些心智坚强的人们岂会容一个弱女子欺进到危险的区域?但他没有去终结这窘境的打算,因为他看到了林光一。 林光一从办公室中走出来,冷冷盯了薛汉臣一眼。 “为什么不动手?”白发侍从官的声音似乎刚刚浸过南冰洋的冰水。 “有你在,似乎不需要我。”薛汉臣毫不在意的微笑,依然抱着膀子作出一副看戏的姿态。“自己种下的因,就要自己去承受那个果。”他缓缓的向阴影里退去,“院长身边的外围卫队简直就是一坨狗屎。到了该整顿的时候了。” 薛汉臣似乎明白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林光一喟叹了一声,嘬唇吹了一声口哨。随着他的号令,卫队似乎一刹间拥有了灵魂。四盏探照灯倏地集中起来,将铁离牢牢罩在光圈中间。他屏退了卫队,只身一人挡在了她走向孙铿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上。 铁离站住了脚步,望着他那双清澈无比的瞳仁。很明显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毫不为外物有所触动。她的心沉了下去,似乎又坠入了无敌的深渊。 “闪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了。”铁离扬起短刀,冷冷的威胁道。 “我已经送你离开,为何要回来送死?”林光一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却说不出的平静冷淡。 “我不是来送死,是来还人情的。但在那之前,我想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请你让开……或者杀了我。”铁离魅惑的笑着,刹那间风情万种。她平端着短刀,又向前跨了一步。 “好。”林光一一个箭步向前,两人紧密的贴合在了一起。他的右手握住铁离握刀的左手,反折,锋利的刀尖刺入了她的心窝。毫无滞涩,女子的手臂恍若无骨,配合着他的动作。 直没至柄。 林光一的掌缘依旧紧紧贴着她丰腴的胸膛,手里紧攥着的仿佛一柄会施展魔术的道具刀。但两个人都明白:事情至此,她欠下的人情已经差不多还完了。 女子微微侧头,轻轻靠在林光一的肩膀上。媚眼如丝,呵气如兰。她的声音清晰而温暖,让他听了心都为之一颤。 “可曾爱过?” “……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林光一终于点头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砰砰砰砰!”四声清脆的枪响,四盏探照灯应声而灭。林光一抬头,感激的望了薛汉臣一眼。 对方却并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吹了吹枪口冒出的袅袅青烟,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喝道:“都他妈给我滚蛋!车善行,你小子留下。从明天开始,卫队开始整顿。哪个敢不听命令,立刻给我收拾包袱走人!” 黑暗中,她的身体开始变冷。林光一紧紧咬住嘴唇,喃喃道:“尽管只有一分钟,也依然是爱。” “一分钟……足够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回答。余音袅袅,恍若绕梁。 第一百四十三章风与海1 秦历717年十二月二十日,晴。帝都长安,特勤部驻地。 巨大的座钟是办公室里最显眼的陈设。此时此刻,时针已经指向了表盘的顶端。长安已经进入了安眠的时间,窗外喧嚣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勤务兵打开窗户,让凛冽的寒风吹进来。 坐在办公桌后的闫峰立时精神一振,赞许的望了勤务兵一眼。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他皱了皱眉,立时转头吐掉。“去换一杯热茶来,顺便问问电讯室收到风的消息了没有。” 勤务兵恭谨的答应,端了茶杯走出门去。闫峰双手枕在脑后,重重的靠在高背椅上。“风”是为了去寻找那片失落的“海”,派出一个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的雏鸟去完成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重压之下,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选择。 特勤部刺向深渊的触角必须快速的发挥作用,否则他将没有办法向皇帝交待。这个从建立之初,身上就背负着孙铿深刻烙印的特别部门。在脱离了羽翼的保护独自面对风雨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尽管这话孙铿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但闫峰心里却明镜似的。 算算时间,“风”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穿过伤心岭,到了那边了。可是为什么报告平安的讯息为什么还没有发出来?难道……闫峰心中一沉,不敢继续想下去。 房门外传来“橐橐”的脚步声,下一秒,勤务兵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胳膊夹着一份文件袋走了进来。 “部长阁下,您的茶。”勤务兵恭恭敬敬的将茶杯放到他的面前,然后把文件袋放到了案头。“电讯室刚刚接收到的消息。” 闫峰闻言,精神顿时一振。他把文件袋拿在手里,抬头望了勤务兵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可以出去了。” 勤务兵并没有接触到机密电报的权限。实际上,整个特勤部乃至全国有资格了解电报内容的人不超过五人。闫峰盯着勤务兵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并且紧紧关上了房门。他这才垂下眼帘,仔细检查了一遍文件袋口的火封。 文件袋完好,火封牢牢的贴在袋口。闫峰松了一口气,取出裁纸刀将袋口割开,取出了那份依然散发着墨香的电文。如果使用特勤部电讯室的密码本来解读,那么他们永远都不会得知真正的电文。在闫峰办公桌的夹层里,还存放着另外一个密码本。这样的密码本在国内只有三本。赢晚的枕边放着一本,而另一本则在孙铿的办公桌上。 电报的正文仅有一句话,七个字。闫峰一字一字将它解译出来,然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轰然坠地。 “平安。阅后即焚。风。” “风”与“海”一样,都是与长安单线联系。他们的任务就是寻找一切有用的讯息,然后发回国内。“风”是游动的,而“海”是固定的,这是二者唯一的不同之处。 闫峰将那封电报扔进壁炉,注视着它快速的蜷曲,然后碳化,最后化为一片飞灰。回到高背椅上坐下,端起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不知道在那蛮荒之地能不能喝到这样可口的饮料? 他如是想着,喃喃自语道:“祝你一切顺利,姑娘。” …… 西大陆莱茵河畔,东部重镇艾泽城。 与秦人的战争结束之后,这座以东西贸易而闻名的边城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无论是丝绸、瓷器之类传统的奢侈品,还是诸如火柴、煤油这些工业品,对于深渊的作用,都是非常有裨益的。这也是两方打了几百年,而贸易历史也差不多延续了几百年的原因。 战争时期打得你死我活,休战期放下刀枪一转脸就拿起了挑担和箩筐进行贸易。这也是这条国境线上长期存在的奇景之一。上层的统治者对此睁一眼闭一眼。 繁荣的贸易催生了无数的商队,他们冒着严酷的环境翻过伤心岭,再越过广袤的桑梅草原,前往人类帝国的边境去交换商品。秦人们不怎么喜欢贵重金属,他们最喜欢用自己的货物来交换人力。于是商队就会在附近的奴工城把金银钱币给奴隶主,换成人口带到边境。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不过自从半年多以前的桑梅草原会战结束之后,深渊这边的商队发现自己多了些强劲的对手。从熊顿城出发的行商队伍浩浩荡荡的开进伤心岭,人类大大方方的走到深渊人的城市里进行交易。这在几十年以前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但它确确实实的在深渊人的眼前发生了。 艾泽城的大市场愈发的繁荣起来,首先被打垮的便是城里的小手工业者。比如制灯匠,鞋匠以及制桶匠这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行业。在秦人商队没有过来之前,油灯是一种奢侈品。只有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从制灯匠那里得到预约的机会。做好一盏油灯往往需要十天甚至更久的时间。制灯匠的每一盏油灯都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但是秦人商队来了以后,带来了一种外形极其简陋,但是功能却非常强大的油灯。更加要命的是,这种油灯还可以加装玻璃罩子。要知道,制灯匠的灯罩是最吸金的部件。无论是水晶还是造价高昂却品质低劣的玻璃,只要加上灯罩这个部件,制灯匠的产品价值会立刻上扬十倍。当然这样一来,也导致了一盏油灯的工期更加漫长。 没过多久时间,制灯匠便发现自己没有买卖可做了。他做一盏油灯最快也需要十天时间,而十天差不多足够秦人商队从伤心岭来回两次了。每一次带来近千盏油灯都会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售卖一空,秦人在售出每一盏油灯之后,还会附赠一小瓶灯油。省着点的话,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使用一个月的时间。秦人商队来到艾泽城的第二个月,制灯匠终于作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他把居住了快三十年的门面卖了出去,带着家人和制灯工具离开了艾泽城。 随着制灯铺子关张大吉之后,紧接着就是制桶铺、鞋匠铺……三个月的时间须臾而过,艾泽城里的小手工业者走的走,改行的改行。千家万户都用起了秦人的商品,火柴、针线、油灯和灯油、轻便的鞋子、铁皮桶……如此种种,让每一个初到艾泽城的秦人都会误以为自己进入的并非深渊的领地,而是帝国某个小县城。 对于何囡而言,她的感觉也莫过如此。此时她下榻的地方是一家名叫“旅行者”的酒馆。这个名字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酒馆的幕后掌柜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秦人。 深渊领地的酒馆与秦国的酒馆有很大的差别,秦国早已经在长时间的发展中,把酒馆娱乐的功能与旅店住宿的功能细化,旅店专司提供住宿而酒馆为人们解决吃喝问题。 但深渊的酒馆却二者兼顾,最终的结果就是二者都没法做好。除了一些身家雄厚的掌柜开设的酒馆能够做到鱼与熊掌兼得,但是很显然艾泽城里的掌柜们的实力都不那么够格。酒馆里只提供十人一间的大通铺,经过狭窄而昏暗的走廊,就会走进喧嚣的前厅。 前厅里摆着十几张粗陋的长桌,脸上长满雀斑的青涩女仆在长桌间的过道穿梭往来。食物只有黑面包和烤肉,而酒只有浑浊的麦酒一种。 何囡当然不会跟那些浑身臭烘烘的男人们去挤一张床,实际上她也是这家酒馆的幕后老板之一。或者说但凡是特勤部外派人员,都会是这家酒馆的幕后老板。 越往西去,天黑的时间就越晚。据老师说,这是因为他们所居住的星球在不断的自转,不同的经线具有不同的地方时。因此也造成了时间上的混乱。按理说,这个时候已经是秦历717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的凌晨三点了,但是这里的天才完全黑下来,酒馆里正是食客们用晚餐的高峰时间。也因此,何囡随身带着两块怀表。一块记录的是帝国的标准时间,而另一块则与当地的时间吻合。她曾经注意过,艾泽城与长安的时间相差七个小时。也就是说,再过四个小时,朝阳就应该在帝国的土地上大放光明了。 何囡想到这儿,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果然上了特勤部的贼船是不那么容易脱身的。为了她和耀明的未来,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向长官妥协。这一次为期十天的任务,虽然时间持续的并不长,但任务却出乎意料的苛刻。 要知道,在帝国本土军方和地方的强力支持下,找到一个人的难度也胜似大海捞针,更何况是在这个毫无根基的异域他乡?要找到那片海,也只能等待奇迹的发生了。 坐在无线电报机前怔忡了片刻,终究是无计可施。最后的情报显示“海”曾经来过这座城市,可那毕竟是三个月前的情报。现在他在哪儿,是一个谁都不知道,谁也不敢想的问题。 “咚咚咚……”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她的纷乱思绪。 “是谁!”她快速将无线电台拆卸成几个毫不相关的部分,冷冷的喝问道。 “沈老板让我过来问问何小姐。已经到了晚餐时间,您需要出去吃东西吗?”房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何囡知道那是一个名叫蕾茵的女仆。她脸色和缓了些,却依旧没有把房门打开。 “去告诉沈老板,我一会儿就过去吃东西。让他自己先吃吧。”说这话时,她脸上忍不住露出嫌恶之色。两手手指扣在一起,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这色心不改的家伙,真该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第一百四十四章风与海2 让何囡愤愤难平的男人姓沈名一行,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其貌不扬,大腹便便。可他却是菜鸟扎堆的特勤部里少见的资深情报人员。 在情报处任职期间,曾经有过数十次只身进入深渊领地的光辉记录。只不过他生不逢时,即使探听到了重要消息,也因为传讯方式的原始落后而错失良机。否则那片海的美誉岂能旁落到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沈一行这时候已经忙完了事情,独自坐在柜台后的高脚椅上。一边冷眼望着酒馆里的食客们狼吞虎咽,一边啜饮着一杯最近在深渊突然流行起来的高度蒸馏酒。 老实说,这种酒比之国内四大烈酒远远不如,但胜在风味独特。据说是用勃艮第城附近的葡萄酿成,然后经过多次蒸馏而成。可见深渊这边也有聪明人,能够想到用蒸馏的方法提高酒的浓度本身就已经是很独到的发明了。 品着这酒,沈一行不由得想起了那辣得如同朝天椒一般的小妞。江南女子多婉约,北方女儿多刚烈。而在何囡的身上,既有南方女孩的温柔又有北方女子的飒爽。一见倾心,让沈一行这棵枯萎了近四十年的老树也焕发了新芽。 她虽然身上肩负着重大责任,但搭眼一看就知连特勤部一个最普通的情报员都不如。不知道闫头儿那边已经窘迫到了什么程度,连这种初出茅庐的雏鸟都派了出来。不过这正好便宜了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沈一行有十足的把握,让这个小雏鸟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他的禁脔。 心里动着歪脑筋,耳朵却没闲着。进酒馆吃饭的食客来自深渊领地的五湖四海,各种口音纷乱繁杂。不过这可难不倒沈一行,他对几种通用的深渊语都有非常深厚的造诣,能算得上个深渊语言专家;更为可贵的是,他又是个记忆力极强的人。几乎达到了过耳不忘的程度。 也正是因为此,闫峰在得知了情报处有这么一号人后,不惜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把他从原单位调了出来。为此还差点和他未来的上司打了一架。想着未来上司和前上司因为自己的归属问题剑拔弩张的样子,沈一行自得的差点笑出声来。 这时,长条桌上突然拔高的音调把他从走神的状态扯回了现实。他不动声色的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红胡子的矮人面红耳赤的争执着什么,其中一个矮人正拼命的拔着自己的胡须,鼻孔中喷出两股白气。看上去像个蒸锅里快被蒸熟的螃蟹。 如果是在帝国国内,两个人起了争执,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也许用不了几分钟时间,城卫队就会火速赶到,把人带到惩戒营里去清醒一晚。想要提前出来,还得缴纳赎金;要是没有赎金,那出来可就困难了。不过那是国内,在艾泽城可没有随时会来的城卫队。酒馆的掌柜想要保护自己的私人财产不受侵犯的话,只能靠自己。 一念及此,沈一行的手已经探到了柜台底下,握住了一柄从黑市上高价买来的魔晶手铳。悄悄的把它抽了出来,横着放在膝盖上。红胡子的高地矮人是个十分暴躁的种族,常常不由分说便大打出手。这时候来店里吃饭的人还很多,万一打起架来说不定会有很多客人逃单。毕竟这份产业里还有他的份额,若是因此损失太多,恐怕整个晚上都会肉痛的睡不着觉了。沈一行不想让自己肉痛,所以也只好请动手的人去死了。 他侧着耳朵听了一阵,不禁哭笑不得。原来两个矮人争执的事情是关于酒的话题。一个说勃艮第的蒸馏葡萄酒是他们一族的特产,一个从深渊之城来的可耻小偷偷走了他们的酿造秘方;而另一个则讥笑他想发财得了失心疯。勃艮第是一片平原,距离矮人们居住的高地足足有近千里的距离。两人越说越气愤,似乎马上就要动手了。沈一行握住了魔晶手铳的把柄,只等着他们一动手就开枪把他们全都击倒在地。 可是这时候,坐在桌角的一个客人突然扬声道:“老板!请两位激动的先生喝一杯葡萄蒸酒吧,酒钱我出。吵了那么久,嗓子也该疼痛了。” 他的话音一出,沈一行和两个矮人同时把目光集中在了那个客人的身上。只见他身穿一件白袍,领口绣着一条黯淡的银蛇。脑袋上寸草不生,相貌却是颇为俊朗。他手里把玩着一杯蒸馏酒望向窗外,似乎并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 沈一行一见他的打扮,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深渊领地上,能够穿一身白袍到处跑得人可不太多。而他领口绣着的那条银蛇,更是证明了他的身份。 他招手把蕾茵叫了过来,附耳嘀咕了几句。蕾茵点点头,从柜台后面提出一大罐蒸馏酒,斟了两杯。用盘子托着送到了矮人面前。两个矮人见有酒喝,也就不那么生气了。相视一笑泯恩仇,坐下来继续勾肩搭背。沈一行却是不去理会那两个矮人,自顾自从柜台下取了两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倒了两杯蒸馏酒过去——这是他店里能拿出来最高档的酒了。这时候用来结交贵人自是最好的敲门砖。 少年只觉的眼前一暗,紧接着便看到面前多了一人。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沈一行道:“老板好兴致,这水晶杯子是哪个铺面做得?”脱口而出的不是任何一个地域的深渊语种,而是非常标准,标准到没有任何口音的秦语。 沈一行闻声悚然一惊,陪着笑脸欠身道:“大人若是喜欢,拿去就是。”他说得却还是艾泽城这里通用的语言。在这偏远的城市遇上一个深谙秦语的深渊人,可不是什么奇遇。 “见笑了。”那光头少年微微笑道:“我曾经在秦国客居过一段时间,所以见了秦人之后总会倍感亲切。您不必拘束,到了艾泽城,就像和到了自己的家一样随便就行。鄙人萨明迪罗迪亚,艾泽城里的安全官。欢迎你在这里开店。以后遇到了麻烦,不必惊慌。报我的名字可以为你解决很多烦恼。”自然是看穿了沈一行的打算,言下之意,隐隐有警告的意味。 沈一行陪着小心笑了笑,改回了秦语。顾左右而言他道:“安全官大人好眼力,这两只杯子确实是我国那边的巨匠所制。承蒙大人不弃,便请把它们带走,也算是为它们找到一个好主人。” “是吗?”萨明脸上露出一丝喜意,似是对沈一行的谄媚非常受用。他端起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把玩着,抿了一口杯中美酒赞道:“果然是纯正的深渊葡萄烧!每次一喝到它,就会想起我的朋友。” 沈一行欠身听着,不知道这身份尊贵的安全官钻到他这小酒馆来干什么。一闪念间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但就是猜不透对方的想法。但小心无大错,他打定了主意耐心相陪。若是能打消对方的疑虑结交到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要让他对自己没了疑心。 “老板贵姓?”萨明怡然自得的喝了半杯酒,似乎浑不在意的问道。 “免贵,姓沈。” “咸阳人?”萨明冷不丁抛出了一个问题。眼中隐含着一丝寒光。 沈一行摇头笑道:“老家西京的,萨明大人对我国好熟悉。咸阳可是好地方,小人命不好,没生在那儿。” “也不是太熟。”萨明摇摇头道:“只去过咸阳一地而已。”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神色落寞的抿了一口酒。 沈一行却是快速转着脑筋。帝国对于深渊人的限制极严,能够进入帝国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战俘而另外一种则是探子。看不出这位年轻的安全官竟然还是自己的同行。想到这里更是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陪着。 萨明见这人愈发的对自己恭敬起来,顿觉索然无味。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站起身来道:“就请沈老板派人把酒杯送到城中心安全官办事处那里吧。”说完,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有事情来找我就是,我一定会帮忙的。”说话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丢了一个侦测法术,附在沈一行的身上。 沈一行心中一沉,连称不敢。躬着身送了萨明出去,把大厅里的买卖交给蕾茵打理,自己则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属于他的私人空间。这诡异的家伙一定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他皱着眉想到。保险起见,他走到窗前,隔着窗缝朝外望去。 对面的房间里灯还亮着,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酒馆的后院只有两个单独的房间,另一间房里住着他朝思暮想的小美人儿。但现在过去找她,说不定会害了她。沈一行想了想,猛地把窗扇推开。摆在窗外的花盆被窗棂一碰,立时跌落地上摔得粉碎。 何囡听见花盆碎裂的声音猛然一惊,走到窗前隔着窗缝望去。只见沈老板脸色阴沉的立在房间里,紧紧抿着嘴唇。她立时明白了什么,强自按捺着紧张的情绪,离开了窗台,一口吹灭了房间里的油灯。 …… 萨明感受着侦测法术给他的回馈,皱了皱眉头。此时他已经回到了城中心的办事处。办事处门前的看门人拿手支着脑袋打盹。萨明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敲了敲桌面,看门人惊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望着脸色阴沉的安全官大人。但他的睡意在听到大人的命令后立刻消散无踪。 “通知莱因哈特,让他带几个可靠的手下过来。马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风与海3 莱因哈特带着几个精干的新族少年赶来,隔着房门便看到萨明站在壁炉前。他不敢怠慢,忙走过去欠身道:“大人,人已经带来了。” “从明天开始,你和你的手下对旅行者酒馆开始进行监视行动。”萨明冷冷的吩咐道:“盯紧酒馆的老板。他每天去了哪里,在干什么都要详细的报告给我。” “遵命!大人。”莱因哈特恭声回答道。 萨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莱因哈特忙退了出去,并体贴的为他关上了房门。萨明转过身来,扯了扯嘴角。他还是不太善于在下属面前扮演“铁面人”的角色,是以每一次下达命令都背对着他们,以增加自己的威严和神秘感。 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了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块晶石和一只卷轴。尽管已经是银袍法师,可他的实际能力甚至还不如一个学徒。幸好能够得到法师协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诸如晶石和高等级的卷轴可以不限制的使用。 他往卷轴中充入了一点魔力,将它激活。卷轴自动吸取晶石中的能量,然后开始运行。几秒钟后,一面光镜出现在他的面前。光镜中出现了一张床,毯子蠕动着,两条肉虫纠缠在一起。萨明面红耳赤的转开了视线,重重得敲了敲桌面。“我说两位,每次在我面前上演活春宫究竟是什么心态?” 薄毯下的动作骤然停止,毯子下伸出一条手臂拉下了帘子挡住萨明的视线。几秒钟后,赛恩斯赤着上身走过来,站在光镜前道:“现在的时间是夜里十一点,我的朋友!” “时间不是重点。”萨明托着下巴道:“赛恩斯,我有个问题。” “嗯。你说。”赛恩斯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我想监视一个人,能不能用水镜术?就像老师当初对我们做得那样。” 赛恩斯认真的盯着他,许久不发一言。萨明顿时感觉有些忐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有什么不对吗?” “水镜术是金袍法师们的标志性法术。”赛恩斯道:“这意味着你需要有一位金袍法师全天候在你身边待命;如果是单次施放还好,时间控制在半小时以内的话,顶多会消耗三到五个单位的高纯度级别魔晶。如果你想不间断的维持这个法术,你可以自己算算成本。我的问题是,你要监视的人是谁?” 萨明汗颜道:“那我们之间联络的不是水镜术吗?很难吗?” “临走之前,吉尔伯特先生留给你的卷轴是金袍法师每年必须上交的任务。和我当年冥想给魔晶盒充能一样,是金袍的义务。我可以告诉你产量,你自己算一下。每个金袍法师每年最多能制造出两个这样的卷轴,几百年积攒下来,库存量也不过一千余枚而已。” “算了,当我没说。”萨明知道自己是想得太简单了。 “没事我要睡了。”赛恩斯又打了个哈欠,就要关闭通讯。 “等等!”帘子忽然扬起一角来,已经穿戴整齐的艾尔走上前来,望着萨明似笑非笑道:“小萨明,能跟我说说你想监视的人到底是谁吗?” 萨明想了想道:“是一个秦人。我感觉他很不正常,但又说不清是哪里有问题。所以想到了这个办法。”因为之前被赛恩斯打击过,他已经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完全说出来了。 “秦人?啐!”赛恩斯不屑的笑了笑道:“让格里高利去做这件事情不是更好?抓进兵营里,严刑拷打一阵自然是什么都招了。” 他这话一出,萨明和艾尔几乎同时都摇了摇头。赛恩斯懵然不觉,摸着后脑勺道:“我说错了么?秦人有什么好顾忌的。” 自从桑梅草原上的会战结束之后,深渊人们的思想就陷入了分裂的状态。一部分人惶惶不可终日,认为辉煌已经成为永远的过去,人类马上将要统治世界,把压迫和杀戮全数奉还回来;而另一部分人则依旧在功劳簿里沉睡,认为秦人的胜利不过是走了运偶尔赢一次罢了。 前者完全丧失了信心,而后者完全没有警惕。赛恩斯无疑就是后者的典型代表了。艾尔轻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乖,你去洗漱。在床上等我。我有事情和小萨明说。” 打发走了赛恩斯,艾尔的表情凝重起来。“说罢,你想要多少?” “什么?”萨明一脸错愕的问道。 “金袍法师目前还没有办法给你配备,但是卷轴这方面还是有一些库存的。”艾尔轻轻捏着下巴,沉吟道:“吉尔伯特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我会让他在完成这边的事情之后,立刻赶回去。有一个准金袍随时协助你,总好过有什么事情都去问那个小傻瓜。” 萨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协会能够提供一百个这种规格的卷轴。需要监控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如果有困难,那么削减到三十个也可以。但不能再少了。” “好。”艾尔没有丝毫犹疑,干脆的答应了他的要求。“我会让吉尔伯特带着卷轴和必须的魔晶盒去与你汇合。但是需要等几天。不着急吧?” “不着急。”萨明道:“秦人主动的把触角伸出来,很让我们意外呢。不过这正好是了解敌人的机会,可不能轻易的就放弃了。谢谢你的关照,艾尔小姐。” “为了我们共同的敌人,这不算什么。关于技术细节,你可以去与吉尔伯特法师商量,如果他能解决,就地解决。如果不能,铂金之塔随时可以为你提供后援。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那位百里公子最近怎么样了?”萨明低头看了一眼,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堆在桌面上的魔晶盒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他么……”艾尔略微迟疑了几秒钟,嫣然笑道:“我们已经按照之前的计划把他推到前台了。相信会招揽很多对秦人不满的反叛力量。到时候有这些人的帮忙,我们的计划一定能够更加顺利的实施。” “他的作用不是现在。”萨明轻轻摇头道:“艾尔小姐,我能够理解您的迫切心情。但是现在而言,他还无法为我们提供有效的力量。总之,先养起来吧。如果条件许可,我希望您能够让他与信使进行一次会面。我们要对这次会面的进行监控。” “说说你的理由。”艾尔目光闪烁,不置可否的道。 “我对那个人还是不太信任。”萨明斟酌道:“信使也是一块有效的试金石。无论借助百里试探出信使的可信度,还是借助信使试探出百里的忠诚性。对我们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 “好。就听你的。”艾尔道:“我们会在近期安排信使与百里的会面。结果同样交给吉尔伯特带回去。还有什么事吗?” 萨明刚要说话,却见眼前的水镜波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消散无形了。低头一看,原来是魔晶消耗一空。没有了能量支持的法术就像是无根之木,连一句话的时间都多坚持不了。 他叹了一口气,双手枕着后脑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无论如何自己的安排已经传递过去了。那边的事情就要看艾尔小姐的运作了。至于他的朋友赛恩斯,萨明忽然为这家伙感到一丝忧虑。他仿佛是折翼了的雄鹰,自从进阶到了紫袍法师之后便开始沉迷于享乐,再也不肯向前走一步了。现在的赛恩斯和以前判若两人,真不知道艾尔小姐对他的耐性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铂金之塔中,艾尔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赛恩斯从后面走上来,环住了她的纤腰。痴迷的用下巴摩挲着她的肩膀。开始发硬的胡茬让她感觉到有些痒。“别闹。”她侧身避开,轻嗔了一声。 “艾尔,我们去休息吧。”赛恩斯喃喃着。“萨明这家伙实在太可恶了,打扰了我们的兴致。让我们去把没有做完的事情再重新做一遍好不好?” “赛恩斯……”艾尔微微皱眉,轻声道:“明天你要去跟百里春江见个面。告诉他……” “这种事情交给其他人不是更好?”赛恩斯懒洋洋道:“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要陪着您。尊贵的艾尔小姐一起共度春宵。”说着,他就要把艾尔推到床上去。 艾尔脸色阴冷下来,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怎么了?亲爱的。”赛恩斯不解道:“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是一个执着向前,不放弃自己目标的赛恩斯。而不是一个每天只想着跟我上床的废物。”艾尔道:“赛恩斯,你的雄心壮志呢?口口声声说要追赶我的赛恩斯去哪了!” 赛恩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双手狠狠抓挠着头发,在床上坐了下来。“我已经想过了,终我一生怕是也没有办法追上你的步伐。所以请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跟你过每一天,如果你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不满足,我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一条路走不通,你可以换一条路走。实力不如人你可以从地位或者其他方面拉近跟我的距离。”艾尔伸出手,轻轻抚平了他的乱发。“如果这样自暴自弃的话,我很快就会离开你哦。” 赛恩斯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意,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你说得对。艾尔,是我错了。”他声音低沉的道:“明天我会去见百里春江。” “这才乖。”艾尔魅惑的笑着,将他推倒在床上。跨坐上去,轻轻抚着少年的面颊。“为了犒赏你,现在轮到我主动进攻了。” 房间里的灯熄灭了,赛恩斯躺在床上,安静的像一具尸体。毯子里依然温暖,仿佛她还在身边并没有离开。他不想动,不想呼吸,不想思考。巨大的悲伤将他紧紧环绕。 第一百四十六章风与海4 深渊之城。勃艮第酒庄。 酒庄是深渊之城的新鲜事物,尽管大多数人对于这个酒庄的幕后老板持怀疑态度。但这并不能阻挡深渊葡萄烧的大卖特卖。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为坎恩赚的盆满钵满。让他更加确信自己这个朋友结交的实在是太超值了。 自从酒庄的生意步入正轨之后,坎恩就很少会出现在这里了。他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百里春江,而自己却走遍了所有的法师塔,想要找到一个医治好自己眼伤的办法。他迫切的想要尽快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上,一个丧失了好眼力的神箭手等于是个废人。他深知仅仅靠着财富是没有办法在深渊之城长久立足的。 百里春江对此毫不在意,一边学习着拗口的深渊通用语,一边专心坐着酒庄的掌柜。早晨的时候,酒庄才刚刚开门,上门的客人寥寥无几。 一辆角马车停在酒庄充满了东方气息的朱红色大门前,车厢门打开,顶着一双乌黑眼圈的赛恩斯神情寂寥的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在这里等我。”他跟车夫叮嘱了一句,然后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了朱红色的大门。仆人们抬起头,好奇的望着登门造访的客人。 他身穿一件紫袍,领口绣着一条不太显眼的银蛇。若是不注意看,很容易就会忽略他的另外一层身份。不过,坎恩雇佣的都是在深渊之城上层圈子里打熬了多年老人。他们独到的眼光一眼就看出了这显然有些纵欲过度的年轻人的身份。 在深渊之城,乃至整个深渊领地。还活着的银袍法师大概只有赛恩斯和萨明两人了。这不仅不是笑话,还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正是这唯二的两人,把一个即将成为花瓶一般点缀的银袍法师阶层复活了。从中可以看出法师协会对他们二人的器重与期望。 赛恩斯才刚刚把披风解下来,就有仆人迎了上来。“尊贵的赛恩斯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仆人接过他的披风挂在手臂上,欠身彬彬有礼的问道。 赛恩斯还他一个和善的微笑,矜持的道:“百里公子在不在?”尽管已经身在异乡,但百里春江还是坚持让别人称呼他为公子而非大人——他已经当得起这个称呼。这让大多数顾客在记住这个拗口的称呼的同时,也记住了他名下的酒庄以及美味醇厚的蒸馏酒。 “公子在酒坊里调酒。”仆人干脆的回答道。尽管百里春江有规定不在白天接见客人,但很明显赛恩斯并不在被拒绝名单之内。 “带我去见他。”赛恩斯的口气温和而不容置疑。 仆人欠身,把他的披风挂在衣架上。随后带着他穿过品酒厅,沿着东方式的回廊走向了位于后院的酒坊。酒庄的规矩非常严格,没有正当理由的话,任何仆人都被严禁进入酒坊五十步之内。是以仆人带着赛恩斯经过了回廊之后,遥遥指了指那座低矮的仿佛墓冢一样的酒坊之后,就再也不肯挪动脚步。 赛恩斯曾随着萨明一起来过酒庄,所以是知道规矩的。也不以为忤,信步走到酒坊门前,朝里望去。 这座酒坊可以说是勃艮第酒庄的核心区域,也是坎恩和百里春江赖以生财的工具。 据说为了保密,当时在建造这间酒坊的时候,图纸只有百里春江一人掌握;事后坎恩更是把所有的建筑工人都卖到遥远的南部城市昆体良,那里是有名的瘴疠之地,十去九不回。足以看出两人为了保守秘密而无所不用其极。 现如今,顶着深渊葡萄烧大名的勃艮第酒庄酒的秘方,已经成了深渊之城新的秘密。假以时日,说不定又是一个惹人遐思的传说。 站在酒坊门前那扇古旧的橡木门前,赛恩斯轻轻敲了敲门板。向房间里的人示意自己的存在。虽然他对坎恩和百里春江极力保守的秘密不以为然,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做足。这是他从学徒一步步走到紫袍法师的过程中所学会的宝贵处世知识。 敲门声还未落下,就听见酒坊里传来百里春江的声音。“请稍等片刻。马上就好了。”十几秒钟后,一个身穿麻布薄袍的少年走了出来,看到赛恩斯,立刻谦恭的欠下身去。 “原来是赛恩斯公子。贵客,贵客。请进,请进。” 赛恩斯习惯了被人尊称为“大人”。不得不说,“公子”这个新鲜的称呼还挺对他的胃口。点头微笑了一下,他侧着身随着少年走进了热气腾腾的酒坊之中。 酒坊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三部铜制蒸馏器的上半部分,包括出酒口和投料口。出酒口使用的铜管全部都由赛恩斯的朋友底比斯十一世的白银之塔铸造,底比斯十一世慷慨的没有收取任何费用,但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他希望能够使用百里春江的图纸,在自己的法师塔里搭建一个同样规格的蒸馏器。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百里春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附加请求。因此这也是赛恩斯对勃艮第酒庄酒的秘密了若指掌的原因。如果他愿意,那么底比斯十一世将会在第二天就会酿出一模一样的美酒来。当然对于底比斯十一世而言,酿酒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他根本不屑于把宝贵的精力投放到其他无意义事情上去。 蒸馏器的高度足足有五六米之高,一次酿造可以出酒四千秦斤。不过只有很少一部分会作为商品出售,大部分都被存进了酒窖,陈放一定的年份之后,再发卖出来。据说那时候的口感将会百倍强于现在。对此说法,深渊之城的忠实顾客们都在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酒坊是一个半地下的结构,蒸馏器的大部分都设在了地下。呈现在赛恩斯眼前的,只是它的上半部分。中间用厚实的橡木板隔开,由此便形成了两个单独的空间。有专门的烧火工人负责下半部分的工作,自从开始酿造的第一天起,炉火就没有熄灭过。这也是酒坊里的温度远远高于外界温度的原因。 上层空间里,又分成了两个部分。投料口所朝向的方向,有一扇门。投料工人推着料车从那扇门里进去,把原料送进蒸馏器那巨大的腹部空间。而出酒口的管道蜿蜒着升到屋顶,又从另一侧出去,途中开了几个阀门。其中一个阀门通到酒坊的一角,建筑工人就围着那个阀门,隔出一个独立的空间。那既是品酒厅,又是百里春江的工作室兼休息室。 请赛恩斯在一张由树根雕琢而成的木凳上,百里春江拧开了阀门,拿瓷杯接了一杯晶莹透明的液体。 “尝尝吧。”少年笑道:“虽然比不上法师塔里出产的纯水,但我保证你有意外的收获。” 赛恩斯将信将疑的抿了一口那液体,皱着眉细细品咂。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液体中虽然有一丝酒的芬芳,却并不是酒。当然也不是水。更让人称奇的是,他在这液体中,还感受到了一点纯粹的元素力量。这让他的精神力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补充,这让他有点振奋,又大大的饮了一口。这才放下杯子,赞叹道:“神奇的东方饮料。” 百里春江手指交叉在一起,终于等到了赛恩斯的品评。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他轻轻敲着桌面,试探着问道:“赛恩斯大人,您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呢?” “嗯……”赛恩斯感受着逐渐恢复的精神力,点头道:“居然有恢复精神力的功效。百里公子,这种液体是如何配置出来的?如果有配方,那么我可以代表铂金之塔出重金收购。” 百里春江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可是要卖出的话,就需要把酿制秘方一起贡献出来。不如……您去问问坎恩的意见吧。我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 听他把责任都推到了坎恩身上,赛恩斯不由得有些泄气。坎恩可不像百里春江那样,是个任由他们捏圆揉扁的角色。那位王的骑士隶属于魔王陛下,可不会买法师协会的帐。于是退而求其次,“那么这样的饮料,我们法师协会全收购了。每天出多少我们买多少,你定个价吧。” 百里春江沉吟了片刻,伸出一根手指道:“十金一桶。”他说得这个桶,就是深渊葡萄烧的标准桶,一桶大概能存酒五十秦斤。相对于制取困难且价格高昂的纯水而言,这个价格可以说得上非常廉价了。赛恩斯由此推断,恐怕这种饮料的成本绝对不会超过一个金币。不由得对这挺会做买卖的少年刮目相看。 “一言为定!”赛恩斯爽快的道:“明天我就会让人来收购。但我有一个要求——”他目光灼灼的望着百里春江,沉声道:“除了铂金之塔,你任何人都不许出售,也不要暴露这个秘密。” “好。”百里春江点点头,答应了赛恩斯的要求。又倒了一杯这样的饮料端到他的面前,他知道对方来肯定不是特地过来品尝饮料的,是以端端正正的坐到他的对面,等着他说正事。 果不其然,赛恩斯端起杯子又道:“铂金之塔准备在你的酒庄举办一场酒会,来欢迎一位尊贵的客人。艾尔小姐的意思,你最好跟这位客人见见面,交谈一下。” “秦国的?”百里春江嘴角抽搐了一下,迟疑的道。 赛恩斯重重点了点头,“她来自秦国。” 第一百四十七章风与海5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塞恩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百里春江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他虽然借着坎恩的势,在深渊之城上演了一出“一步登天”的好戏。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更加安全,反而因为原来身份的败露,变得更加危险。 恢复了旧姓之后,势必要被深渊之城的掌权者利用起来。迟迟接收不到上级的指令,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虽说临出发前,老师给予了他最高的权限——为了保存自己,可以把个人的利益放在帝国利益之上。但那总有一个度,若是不小心过了,老师恐怕都保不住自己。 该如何是好?少年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所有人都不会知道,这座酒坊并不是两层,而是三层的结构。这个秘密只属于他一个人。为了保守秘密,他甚至不惜在工程快要完工的时候,毒杀了几个辛辛苦苦为他劳作的奴工。 上料工看到的第二层空间仅仅是一部分。上料口后面,用木板挡的严严实实。从外向里看不到,而从内向外却看得一清二楚。百里春江透过窥孔随意看了看上料工人的工作情况,便关上了窥孔,走到了两座蒸馏器加热炉的中间。这里酷热难当,点火之后温度甚至能达到五十度的高温。 任谁都不会想到,在这里竟然还掩藏着一个暗门。他掀起暗门,沿着梯子爬了下去。说是第三层,实际上不过是个三四米方圆的狭窄密室。屋角留有一条通风孔,这条通风孔弯弯曲曲一直通到地面,给这密室里带来了清新干冷的空气。百里春江点燃了立在烛台上的蜡烛,扫视着这块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真正放下伪装,回归本来的模样。房间里,只有一个半天然的工作台,工作台上,摆着一部已经拼插完毕的无线电台。无线电台的旁边,摆着两块蓄电池——当初为了把它们带到这里来,可没少费了心思。 每天他都要下到这里来,摇动手柄为电池充电。无线电台的发射天线伪装成了管道的组成部分一直延伸到酒坊的顶部,与排气管道并列靠在一起,只不过它从来都没有起到设计图上应该起到的作用。 连接上两条电线,百里春江轻轻拧开了无线电台上的旋钮。静谧的密室里,发出“嗡”得一声轻响。绿色指示灯亮起,机器开始正常运转。 这是他在这冰天雪地中的异国他乡的唯一伙伴,也是他能聆听到祖国声音的唯一工具。他坐在电台前,取过坚硬冰冷的听筒放在耳边。另一只手缓慢的拧动着面前的旋钮。他的动作如此缓慢,仿佛连一丝蛛丝马迹都不愿意放过。然而,事实是残酷的。听筒里除了“咝咝啦啦”的电流声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不为所动,依然还是继续旋转着旋钮,直到电量快要耗尽才停止了动作。关上电台,将电线摘下收好。坐在木凳上缓慢的摇动着手柄为蓄电池充电,一边出神。 抵达深渊的领地之后,他随着坎恩在艾泽城里呆了两个月之久。却没有等到计划中的接应人员。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不敢想。也曾冒着身份败露的危险在艾泽城里转了几圈。一个接头人都没有看到。 不知不觉中,蓄电池消耗掉的电量又充满了。百里春江惆怅的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吹熄了油灯,攀着梯子朝上爬去。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与祖国恢复联系才是。 不仅仅是能够接收到最新的指令,更重要的是电台的零配件都需要补充。如果没有帝国的支持,那么用不了多久他手里这部珍贵的仪器将会因为重要零部件的缺失而变成一块废铁。到了那个时候,才真的是哭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境。 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暗自想到。 …… 塞恩斯从勃艮第酒庄出来之后,并不想马上回铂金之塔去。艾尔对他的期望越来越高,这强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铂金之塔这座圣地在他看来,不过是幢装饰华丽的牢笼罢了。 到晚上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去哪里把时间消耗掉呢?塞恩斯在马车中想了想,扬声吩咐道:“去底比斯白银之塔。” 底比斯十一世望着面容憔悴的塞恩斯,不禁有些同情这位被爱压迫的喘不过气的天才少年。他端来一杯纯水,放到塞恩斯面前。 “喝一点吧。至少能恢复一些你浪费过度的精神。” 塞恩斯大口大口的喝着纯水,一缕水渍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他也顾不上去擦掉。过了好久,气色才恢复了些许。“今天晚上勃艮第酒庄会有一场宴会。有没有兴趣?”他向底比斯十一世发出了邀请。在深渊之城,这几乎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那位神奇的东方人又要搞出什么花样?”底比斯十一世轻轻抿着纯水,戏谑的道:“难道他发明了让酒水一夜之间变得醇厚的秘方,想要让深渊之城的权贵继续掏出腰包,把他捧上第一首富的宝座么?” “是艾尔和萨明的主意。”塞恩斯无奈的道:“他们打算让他跟另外一个东方人接触。正好两边都是不被我们信任的,索性用一个先试探另外一个。” “最近城里的东方人有些多啊。”底比斯十一世轻笑着道:“难不成希罗殿下打算放弃跟秦国的战争,来个彻彻底底的东西方大和解?” 这当然是调侃,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可行性都不会有。无论哪一方,放弃战争的说法都是痴人说梦,甚至还会被当做叛徒看待。只不过这是极其隐秘的私人交流,塞恩斯因此也得以表达一些自己的看法。尽管他的看法在艾尔和萨明的眼中不值一哂。 “他们正在准备一场大计划,跟秦国内部的反叛者联合起来。”塞恩斯轻描淡写的道:“陨星者的势头太强了。最新消息说,秦国在没有动用主力部队的情况下,平定了已经失落的南大陆。所以,深渊这方必须尽快做出对策,把秦国崛起的势头压制下去……” “难道你不这么想?”底比斯玩味的笑着反问。 塞恩斯扬了扬眉毛,不屑的道:“大家都在这么想,可见桑梅会战已经把他们的胆子都吓掉了。秦人中唯一值得恐惧的只有陨星者一人而已,如果杀了他,那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陛下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交给希罗殿下就能做到?”底比斯十一世嘿然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朝少年招了招手。“说起那个东方人来,我突然想起今天晚上还必须要去跟他见一面。他给我的那张设计图,我已经制作出来了。但是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需要找他好好的盘问一下。” 塞恩斯随着他的脚步走进了一个房间,立刻就发现了一台在酒坊中见到的一模一样的蒸馏器。二者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一台还没有开始运行,而另外两台已经为百丽春江和坎恩日进斗金了。 房间里到处都散落着多余的零件和截得长短不一的铜管,一张翻得破破烂烂的图纸被压在方桌上,随着两人走动带起的风微微掀起一角。底比斯十一世用手按住那张图纸,仰视这眼前这套源自东方的神奇机械。 “不得不说,我们的敌人是一个跟我们一样伟大的文明。他们虽然没有像我家祖先那样天才绝艳的发明家,但是有无数心灵手巧的匠人。可惜他们却身在宝山而不自知,若是这张图纸早一点被我发现,那么我将会是法师协会最大的纯水供应商。”他转头朝对方笑了笑,自信的道:“没有之一。” 塞恩斯心中一动,沉声道:“你发现了什么。”须臾间,他心念如电一般转了几个念头,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从百里春江那里发现的商机说出来。无论怎样改良,底比斯十一世制造出来的纯水依然还是纯水,但百里春江的供货可不一样。成本只有十金一桶,转手卖给铂金之塔就是和纯水一样的价格。他打算把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并不想拿出来跟对方一起分享。 “秦人只用这巨大的蒸馏器来蒸酒,却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也可以用来蒸水。”底比斯十一世缓缓说出了自己发现的真相,然后看着塞恩斯脸上震惊的表情时,心满意足的笑了。“原来我们以为,只有透明的水晶才是最纯洁的。实际上我们错的离谱,在这一点上甚至不如对魔法一无所知的秦人。铜器也一样可以达到让水质变的纯粹这样的效果,同理,铁器应该也可以……一切金属都可以。” 底比斯十一世张开双臂兴奋的道:“想到了什么了吗?我的朋友!现在也并不晚,我依然有机会成为法师协会最大的纯水供应商,纯水那高高在上的价格也将会一落千丈。”他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来,得意的道:“一金币一桶的价格也有得赚。” “你所描述的前景非常诱人。但是……” “但是——这次的实验必须成功!才能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底比斯十一世自我陶醉的仰头,嗅了嗅空气中浓重的金属味道。“我似乎嗅到了金钱的芬芳,法师协会的春天要到来了。你能想象到吗?我的朋友。纯水大规模应用后,我们前线的士兵将不会再忍受伤口溃烂的痛苦……” 他越说越是兴奋,索性绕着蒸馏器转着圈子。根本没有注意到朋友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阴沉。 ‘这实验永远都不会再成功了。’塞恩斯心中想着,若无其事的将手指伸进蒸馏器的入料口中。他嘴唇轻微的嚅喏着,指尖闪出一团红光,随即又熄灭了。 “好了,我的朋友。”他微笑着打断了底比斯十一世激情澎湃的演讲。 “你不是想要去找那个东方人探讨问题么?马车就在外面,我们现在就出发如何?” 第一百四十八章风与海6 塞恩斯和底比斯十一世并肩走进勃艮第酒庄的大门,便看到坎恩正指挥着仆人们打扫大厅。 这两人一个负责交际联络,一个专心做技术改良,配合的倒是相得益彰。塞恩斯如是想着,向迎上来的坎恩欠身行了一礼。朗声笑道:“尊敬的骑士大人,看起来您的气色不错。” 坎恩同样还了一礼,塞恩斯毕竟是带他回到深渊之城的人,同时两人的地位也相当。他亲热的揽着对方的手臂,自嘲道:“什么气色不错,还是原来的老样子。”说着他看了一旁的底比斯十一世一眼,不冷不热的朝对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尽管是朋友的朋友,但对方的地位还不够王的骑士放下身段结交。底比斯倒也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那种小透明一样的角色,虽说有一个伟大的祖先,并且是深渊之城中少数拥有法师塔的人。这会儿,他的心思都放在那东方人的身上,怀里揣着破破烂烂的图纸,恨不得马上见到他。 塞恩斯知道底比斯十一世的心思,因而和坎恩交谈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开了大厅,向后院走去。坎恩却是没工夫一起陪同,因为酒会在晚上就要举行,这会儿他已经忙得四脚朝天,哪儿有时间去热烘烘的酒坊里跟他们闲扯聊天? 百里春江拉开房门,有些惊愕的望着去而复返的塞恩斯。 “并不是我要来,而是这位——”塞恩斯摊着手无奈苦笑,指了指旁边的底比斯十一世道。 底比斯十一世矜持的向百里春江点点头。同样的道理,百里春江虽然为他带来了财富的灵感,但地位却不值得他去跟对方结交。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 百里春江的酒坊,底比斯十一世仅仅来过一次。上次来得时候,两个巨大的蒸馏器才刚刚开始安装。他也是出于好奇,才过来看了一眼。这时看着面目全非的蒸馏器,他一边在心中痛骂着暴殄天物的东方人,一边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房间里的陈设。 百里春江小心应付着,笑容可掬的道:“两位要不要来一点刚刚蒸出来的葡萄烧?” 底比斯十一世还在迟疑,塞恩斯已经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下来。他让自己在树根木凳上坐得更加舒服一些,懒洋洋道:“法师也是人,自然是需要葡萄烧来温暖身心的。”说着,他朝百里春江使了个眼色。 百里春江会意的点头,然后回身下了楼梯。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两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杯中盛满了澄澈的深渊葡萄烧,还冒着一缕缕热气。 “请慢慢品尝。”百里春江把水晶杯放到两人面前,微笑着躬身道。 甘冽的酒水在口腔里环绕,一股热流顺着喉咙一直滑入到腹中。又变成了一个满足的酒嗝,从胃里冒了出来。底比斯十一世只感觉浑身舒泰,满意的放下了杯子道:“的确是少见的好酒,从来都没有想到刚刚酿造出来的美酒居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百里春江道:“因为这是采用了与麦酒完全不同的酿造方法。反复的蒸馏将酒液完全提纯,又经过十八道过滤层的过滤。只保留下了最纯粹的酒汁,饮用的时候,自然要比麦酒更加纯粹。” 底比斯十一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尽管百里春江说得云山雾罩,玄乎其玄。不过在他的眼中,却是明镜一般。蒸馏器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用往复循环的手段将酒液一次次的提纯,把杂质从酒或者水中筛选出去。他打量着面前两根铜管,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我有个问题,希望能从百里公子这里得到答案。” “哦?请讲。”百里春江疑惑问道。 “我已经将蒸馏器制造了出来,但是有一个问题却百思不得其解。”说着,底比斯十一世拿出了图纸,摊开来指着其中一处道:“图纸上说,这两根管子有一根是通气之用。可我不管如何揣摩,都不知道该如何让它发挥作用。请百里公子详细解答。”说着,他满怀期待的望着对方。 百里春江的冷汗却是一瞬间从脊梁处渗了出来,他的心跳猛然剧烈了几分,连忙死命咬住了嘴唇,才让自己变得平静了一些。底比斯十一世指着的位置,正是那根伪装成蒸馏器一部分的电台天线。它能起到作用才是有鬼了。 可又如何该打发掉这位好奇心极强的家伙呢?百里春江快速的思索着对策,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底比斯十一世只当他是敝帚自珍,登时便对这位图利的东方商人大为不屑。他正要加码,以用重利让对方将秘密拱手奉上。却听见塞恩斯干咳了一声,站起来打圆场道:“既然百里公子有难言之隐,底比斯你就不要强求嘛。” 百里春江隐蔽的朝塞恩斯瞄了一眼,只见对方满怀深意的与自己对望。他知道对方是误会了,但也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底比斯十一世却是没有在意两人的小动作,依旧打量着那根铜管,搓着下巴沉吟道:“若是用它来排气,显然是说不过去的。我研究过蒸馏器的内部构造,它不允许一丝蒸出来的气体流出去。因为只有把酒水从液体变成气,才能让它听话的通过铜管再凝结成水。所以,它一定另有用处。” 百里春江却是不得不感叹眼前这深渊人的智慧。虽然深渊人并不懂得最基本的固液气三态转换的道理,却是从现象中看出了蒸馏器的本质。眼看底比斯十一世大有得不到解释就不罢休的架势,他灵机一动,露出一副奸商的嘴脸道:“大人明鉴,不是我不愿意把真相告知与您。而是……”他搓了搓手指,满脸写着待价而沽的表情。 ‘切开每一个东方人都会发现里面是黑的!’底比斯十一世心中嘀咕着深渊的古老谚语,狠狠瞪了百里春江一眼。他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故作慷慨道:“说罢,你有什么条件?” 塞恩斯却在暗暗着急,生恐百里春江把那个能让自己暴富的消息暴露出去。他有些后悔自己带底比斯十一世来这儿了。 百里春江沉吟了片刻,“只想请大人您无条件的答应我一个要求。仅此而已,不敢妄求太多。” “什么要求!”底比斯十一世冷冷道。 “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去求肯于你。”百里春江故意做出为难的表情来,摊着手道。 底比斯十一世心中却在冷笑,这东方人好不晓事!若不是看他有着王的骑士的背景,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他倒不怕这家伙强夺自己的财产,万一他敢这么做,恐怕连坎恩都保不住他的性命。法师协会愤怒起来,区区一个王的骑士还不放在眼里。因此大喇喇的道:“我答应你便是,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缓冲,百里春江已经有了对策。他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图纸,又看了看那根与排水阀并列的铜管。“大人见谅,不是我敝帚自珍。而是这机密实在太过重大,不得不隐瞒啊。” 果然另有他用!底比斯十一世不置可否的抬了抬手,示意他把话说下去。 “实际上,真正的勃艮第葡萄烧是不存在的。”百里春江脸上露出微微窘迫的笑容,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纸包放到底比斯十一世的面前。 “这是什么?”底比斯十一世疑惑问道。 “酒药。”百里春江低声回答,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 “酒的药?”底比斯十一世睁大了眼睛。 “您可以把它理解为让勃艮第葡萄烧更加醇厚的药物。”百里春江继续用云山雾罩的语气解释着。一来深渊语言中没有关于“酵母”一词的发音;二来他也不想让深渊人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细菌这种神奇的生物。 今天还真是大开眼界!底比斯十一世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百里春江会如此慎重。原来蒸馏器真的只是工具,真正的秘密就在东方人手中这小小的纸包里。他拿过纸包打开来看了一眼,这是一撮颜色微黄的细小颗粒,微微散发着些许酸味,闻起来像是馊了的饭菜一样。“这就是让深渊葡萄烧醇厚的秘密?” “二者缺一不可。”百里春江指了指身后的蒸馏器说道。 “我明白了。”底比斯十一世恍然大悟,把纸包重新包好,递还给了百里春江。“神奇的东方。”他喃喃称赞了一句。 百里春江把纸包塞回怀里,欠身恭谨的道:“我的要求是请大人您无条件的为我保守秘密。蒸馏器的构造不会保守太久,其他的酒商很快会掌握它。而这根铜管,是让我和坎恩大人立于不败之地的保障。所以……”他没有把话说下去,他知道底比斯十一世懂。 但他却料错了一点,底比斯十一世虽然拿走了图纸,却也是抱着和坎恩一样的念头。珍贵的东西留给自己就好了,把技术扩散出去?还是不要做这种庸人自扰的蠢事了。 自以为明了了原委的底比斯十一世顿时就对百里春江好感大增,对方提出的无礼条件马上就成为了弱小一方迫于自保的机智手段。他摆了摆手爽快的道:“那是自然!” 百里春江和塞恩斯几乎同时松了一口大气,三人正待要再多聊上几句,忽然听见酒坊门外传来坎恩焦躁的声音。 “百里!你还再磨叽什么?艾尔小姐和客人已经到了,正在大厅里等着你们!” 艾尔居然这么早就到了!塞恩斯心中一惊,喝下去的美酒立刻就变成了汗水从毛孔里涌了出来。仿佛弹簧一样从木凳上弹了起来,他一把揪住百里春江和底比斯十一世两人,不容置疑的道:“我们需要马上过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风与海7 三人急匆匆赶到酒庄大厅的时候,才发觉一会儿时间,客人已经快要将大厅的空间填满了。 塞恩斯跟底比斯十一世告了一声罪,便撇下他径直走到艾尔面前。艾尔纵起鼻子轻轻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似笑非笑道:“你喝了酒?” 塞恩斯愧疚难当,深深低下头去。 “算了。”艾尔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法师袍。“今天晚上你就跟紧了那个东方人。无论她和百里春江说了什么,回来后都要向我一字不漏的报告。” “是。”塞恩斯低声回答,然后目光扫过大厅,顿时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身穿骑士制服的娇小女子。感觉到塞恩斯审视的目光,她侧转过头来,微笑着朝他举杯示意。塞恩斯这才看清,这女子的面上,竟然还戴着一副薄如蝉翼的金色面具。 他轻轻吻了吻艾尔的面颊,然后缓缓的踱步到那女子的面前。 “塞恩斯紫袍法师大人,或者称呼您为塞恩斯银袍法师大人更加贴切一些。”面具女子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让人觉得这面具戴在它的脸上一点都不突兀,仿佛它本就应该在那儿一样。她的深渊语纯正,如果不是事先已经知道了她的来历,很容易就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新族人。 “叫我塞恩斯好了。”少年矜持且不失风度的道。“阁下怎么称呼?” “叫我……”女子想了想,莞尔一笑道:“就叫我令狐谷雨吧。” 塞恩斯点点头,“令狐小姐。”他端起酒杯,与对方轻轻碰了一下。只听那女子道:“听说这家酒庄是一个东方人开设的?” “令狐小姐的消息果然灵通。”塞恩斯心不在焉道:“我可以为你们引见,刚好我和百里公子是很不错的朋友。” “那就劳动大驾了。”令狐谷雨并没有丝毫迟疑,似乎已经提前知道她今天到场的任务。 塞恩斯找到了人群中周旋的百里春江,然后带着身边的女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百里春江知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深渊人的试探。他望了那戴着面具的女子一眼,脸上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塞恩斯公子,这位是——” “你们认识一下。”塞恩斯伸手指向她,笑眯眯道:“令狐谷雨小姐,与您一样来自秦国。” 百里春江听闻了这个名字,只觉脑中“嗡”得一声,如遇雷殛。他略微疑惑的望了对方一眼,然后矜持的微笑着伸出了手。她是很像那位真正的谷雨,但很明显并不是同一个人。他心中快速思索着这冒充令狐谷雨前来见面的女子的来意,想了各种可能性,但就是抓不住头绪。也只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好。令狐小姐。” “他日咸阳一别,已经年不见。庞师兄是不是已经把我忘记了?”‘令狐谷雨’却微笑着欺进到他的身侧,在他耳畔轻声呢喃道。 这女子突然喊起他的旧姓,百里春江由此笃定她是敌非友。若是盟友的话,定然不会提起那件往事来确认彼此的身份。所以,也只有他们才会对自己的过去如此感兴趣。这女子如此单刀直入,怕是已经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一个应对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的惨烈结局。 不过这里是深渊之城,而非杀机重重的“他们”大本营。她虽然掌握着自己的一些秘密,但遗憾的是,没有掌握生杀大权。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百里春江心中已经有了定计。无论这女人想要把什么罪名盖在自己头上,自己就一个对策:推便是了。谁能得到深渊人的信任,谁就是胜利者。 他心意已决,立刻便胸有成竹。是以微笑道:“春江曾在咸阳读书一事,从未瞒过坎恩大人。令狐小姐旧事重提,却是何故?” 那女子听闻,掩口娇笑道:“当日在梁叙府上……难道你真的忘了?” “什么梁叙?我没听说过。”百里春江矢口否认道:“在咸阳三年,我一直都潜心向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谷雨小姐想必是认错了人,张冠李戴到了我头上。” ‘令狐谷雨’虽觉的他可疑,却是无计可施。因为临来之前,她能拿到手的,关于庞春江的资料也只有这么点。所有的线索止于梁叙那里边戛然而止。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只好作罢。顾左右而言他道:“百里小弟弟在咸阳哪所学校?说出来我听听嘛。” 话题看似回归到了平和的状态,不过百里春江却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强烈的敌意。不知道她又在什么地方等着给自己下绊子,他也只能小心提防。“曾经在皇家医学院咸阳分院进修过两年时间。” “据我所知,咸阳分院的医学生进修需要四年方能拿到毕业证书。百里小弟为何只学了两年?” 百里春江脸上露出一丝忿忿之色,突然提高了调门。“若不是孙铿那竖子!我岂会落到如此田地?” “哦!差点忘记了。”‘令狐谷雨’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盈盈笑道:“百里小弟今年贵庚?” “虚岁十八了。”百里春江垂眉敛目,沉声答道。 “七一五年百里大将军去世,也是在那一年百里家族没落。粗算起来,百里小弟十三岁就进了皇家咸阳分院。看来天资极高啊。” 百里春江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却是无法把话题的主动权重新抓回自己的手里。只得顺着对方的话茬说了下去,“却是托了一点关系。分院院长高无陵与家兄百里泉有旧。” 说这话时,百里春江心中笃定的很。高无陵正是因为与百里泉的关系甚好,才遭了牢狱之灾。早在七一六年夏天就病故了。死无对证,谅这身份不明的女子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高无陵却没跟我说过,有你这号学生啊。”那女子冷道:“一六年高老院长去世,我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他的学生纷纷去吊唁。为何却不见你?” 百里春江心中顿时凛然,原来这女子挖的坑在这儿!他脸上露出一丝悲戚之色,语气沉重的道:“家里出事之后,他们本来是想把我的学籍注销。高院长却念着我家旧情,不肯屈服。给我发了一册肄业证书,打发我去了北方。也因此,才被孙铿他们迫害。说起来,高院长去世,最应该去吊唁的是我才对。”他抿起嘴唇,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令狐小姐与高院长如此熟稔,为何当时我去院长家做客的时候,却从未见过你呢?” “我……”那女子顿时语塞,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能反戈一击,而且还如此精准的命中了要害。 百里春江却是暗笑不已,高无陵在七一五年的时候就已经被情报处列为重点关注对象,被情报处官员严密监控了数年时间。直到百里泉出事被捕,情报处才随便找了个由头把他也关了进去。若这女子当时敢靠近高无陵,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被情报处盯上。 两人试探了几个回合,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塞恩斯对这无聊的对话毫不感兴趣,端着酒杯打量着各方宾客。忽然,他从人群中看到了一对陌生的新族男女。他们似乎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疑惑而又神秘的气息。 他心中一动,撇下了依旧在互相试探的两个东方人,朝着那对新族男女走去。 “你们好。”塞恩斯举杯向二人致意道。这时他才看清,那男子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金黄色短发,却是黑色的瞳仁,肤色也要比大多数新族人要黑一些。若不是他那头标志性的头发,塞恩斯第一眼差点把他当做了秦人。而与他形影不离的少女,却是一头银色的长发。她身材娇小,只能勉强够到那男子的肩膀。同样也是黑色的瞳仁,肤色却是雪白。 塞恩斯心中想,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会让他感觉到有些疑惑。他望着那男子打了个招呼,只见对方眼中露出一丝迷惑的神色,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抱歉,阁下。”软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塞恩斯困惑的转头望着她。这口音很是奇特,吐字清晰标准,一点中部地带新族人特有的卷舌音都听不到。 “我的兄长受了伤,暂时失去了听和说的能力。还请见谅。”少女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仕女礼。 这两人是兄妹吗?还真没有见过相貌如此悬殊的兄妹。塞恩斯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礼貌的微笑着道:“原来是这样。两位不是本地人吧?是跟哪位先生一起来的呢?” 少女摇了摇头,从随身口袋里摸出一张制作粗劣的红色信笺。“兄长嗜酒如命,闻听此处有美酒,慕名而来。本来苦于这城中没有熟识的人,已经打算要放弃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巧看到有人在街上兜售酒会的请柬。” 塞恩斯接过红色信笺一看,差点气炸了肺。抬头正好看见络绎不绝的酒客从大门处走了进来。欠身朝兄妹俩告罪了一句,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塞恩斯走到艾尔面前,将红色信笺递到了她的面前。“他还是王的骑士吗?为什么我总是感觉自己遇见了一个冒牌货!” 第一百五十章风与海8 艾尔面无表情的接过请柬看了一眼,忽然抬头笑道:“塞恩斯,你上当了。” “什么!”塞恩斯困惑道。 “王的骑士再贪财,也不会公然售卖酒会的请柬。”艾尔笑吟吟道:“看来萨明的恐惧并不是空穴来风,已经有一些让我们讨厌的耗子钻进深渊之城来了。是谁给你这张请柬的?” “是他们……”塞恩斯回头指向看到那对男女的方向,可是哪儿还能看到那对奇怪的兄妹? 艾尔的脸色阴沉下来,责怪的望了塞恩斯一眼。她回头望向一直呆在身边的吉尔伯特法师,“关闭所有出入口,酒会暂时就进行到这儿吧。带一队人让塞恩斯少爷去辨认那些酒客,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的混进来了。” 吉尔伯特沉稳的点头答应,然后望着塞恩斯道:“请跟我来。” 塞恩斯又是惭愧又是气恼,更加让他不安的是看到了艾尔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的跟着吉尔伯特走了出去。 勃艮第酒庄陷入了一片混乱中时,那对男女却早已经离开,来到了深渊之城的大街上。 “我们刚才是不是太冒险了?”少女略微有些担忧的道,依旧紧紧攥着身旁男子的手。掌心软而暖,这感觉让她为之沉醉且幻想着永远持续下去。 “冒险是值得的。能够让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的身上,也是帮了孙铿的大忙。”男子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掌从少女手中抽离,戴上兜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孔。“想办法跟那小子建立联系吧,至少对我们也有好处。他们的触角已经伸到这里来了,这让我感觉到有些不安。” 少女有些失望,暗暗回味着那温馨的感觉。“好吧。我会尽量去试试。但你不要报太大的希望。” …… 勃艮第酒庄。 吉尔伯特法师和塞恩斯的努力最终一无所得。突然涌进来的酒客让会面几乎无法正常进行下去,坎恩气急败坏的看着这些手持请柬的客人们在他面前愤怒的嚷嚷。没什么比有人打着他的名义赚走了原本属于他的钱财更加糟糕的事情了。当他得知了一张请柬竟然卖到了一百金币的价格之后,更是心痛的吐血。 一定要抓住那个可恨的贼!他愤懑的挥舞着拳头,可发泄完怒火之后还是要面对这些已经付过款的酒客们。如果翻脸不认的话,绝对会毁了他的摇钱树的。勃艮第酒庄才刚刚有了一点口碑,万万不能毁在那个可恨的贼手里。 塞恩斯却没有功夫去理会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坎恩,他垂头丧气的坐在小厅里的凳子上,对周围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 艾尔托着腮,已经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从塞恩斯回忆里提取出来的影像。终于冷笑着下了结论。“这两个人,是人类无疑。塞恩斯,你太大意了。” “艾尔小姐,塞恩斯毕竟不是专业人员。”吉尔伯特法师为少年开脱道。 “这不能成为他推脱责任的理由。虽然说我们并没有损失什么。”艾尔淡淡道:“吉尔伯特,你带着塞恩斯少爷去刑罚室受刑吧,希望他以后能长点记性。” 吉尔伯特两人离开后,艾尔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面具女子。“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他们是谁?” 面具女子不假思索的道:“不会是孙铿的人。也许是两个爱开玩笑的旅行者。真正的探子断然不会作出如此不智的举动。” “那百里春江呢?”艾尔点头同意了她的看法,停顿了一下又问道。 “……无法确定。”面具女子沉吟着,展颜一笑道:“不过我们可以试试,把一些赌注押在他的身上。” “你不相信他,却还要利用他。”艾尔嘲弄道:“你们秦人真是让人费解。” “你不也一样?那个小男孩是你的情人吧。可是你真的爱他?还是玩玩的心思更多一点?”面具女子针锋相对道。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艾尔别过头去,语气转冷。“这跟我们之间的合作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面具女子脸上露出理所应当的笑容。 “哦?愿闻其详。” “我累了,需要休息。”面具女子毫不动容,起身朝外走去。像是跟在自己的家里一样随意。 艾尔的面色阴沉下来,扬声道:“如果陛下还醒着,你们也不过是在他脚下呻吟讨饶的蝼蚁。” “我们认为:就算你们的王醒过来了,面对眼前的局面也无计可施。”面具女子停下脚步,“再会,殿下。”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小厅。声音袅袅传来。“不要来打扰我,时机到了自然会跟你们联络。” 十几秒钟后,弗拉多法师狼狈的出现在小厅门口,脸色苍白的道:“没跟上那个女人!” 艾尔轻叹了一声,摆摆手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弗拉多欠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酒坊中。 百里春江如同困兽一般在房间里徘徊着。“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深渊之城?这次意外的会面让他心生警觉。他隐约意识到了一定有事情会发生。但深渊究竟在图谋着什么?得尽快探听到消息才行。但从哪里开始着手呢?少年苦苦思索了一阵,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自己需要主动出击了。百里春江如是想到,走到烛台前吹熄了灯火。 翌日,坎恩打着哈欠拉开房门,惊讶的望着百里春江。“朋友,为什么突然想去铂金之塔?你知道那个地方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我和塞恩斯大人有个约定。”百里春江道:“而且也能让我们多一项发财的门路。” 百里春江的一席话敲在坎恩的心坎上,鹰族人脑袋上的翎羽激动的一根根都竖了起来。 “能发财?!”他搓着手喜出望外的道:“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准备,咱们马上出发。” 铂金之塔。 “塞恩斯法师?”吉尔伯特无奈的摊开了手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塞恩斯法师目前正在闭门清修,十天以后才能出来。” “这……”坎恩转头望着百里春江,小声道:“要不我们把它卖给其他法师塔,反正法师们都挺有钱的。做买卖,跟谁做不是做?” “那怎么可以!”百里春江执拗道:“我跟塞恩斯公子已经有了约定的,这批货一定要卖给他才行。” “但是塞恩斯不在……”坎恩也觉得这事儿棘手,极力劝说着。 “那我就在这里等。”百里春江的声音高了起来。 吉尔伯特爱莫能助的看着他,三人正在那儿僵持的时候,艾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吉尔伯特,让他进来吧。” 百里春江走进房间,看到办公桌后面的艾尔正拄着下巴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他欠了欠身,恭谨的道:“早上好,艾尔小姐。” “说罢,你和塞恩斯达成了什么交易?”艾尔移开目光,冷淡的问道。东方虽然是个神奇的国度,但她不相信一个造酒卖酒的商人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塞恩斯又上当受骗了。 “是这个。”百里春江将手里提着的罐子放到办公桌上。“我和塞恩斯大人已经达成了协议,铂金之塔将会以十金币一桶的价格全部收购。” “这是——”艾尔轻轻嗅了嗅瓶口散发出来的味道,脸上露出一丝惊奇的表情。“纯水?” 百里春江矜持的点了点头。“您意下如何?” “出价太便宜了。”坎恩低声咕哝着,他撇了撇嘴巴。 艾尔显然听到了他的抱怨,她故意多沉默了一会儿,想看看这个年轻的秦人会如何回答。 “我和塞恩斯已经有了约定。发财可以,但首先要遵守诺言。”百里春江微微侧头,斩钉截铁地道。 “好吧,好吧。都随你。”坎恩无奈的咕哝了一句,反正这些纯水只是葡萄烧的衍生物,制造出来连一个银币的成本都没有。 “不错。”艾尔点点头道:“我可以做主收下这批货。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百里春江没料到艾尔居然连跟他们多说一句话的心思都没有,他不甘心就这样一事无成的离开,突然跨前了一步,望着对方沉声道:“艾尔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请借一步说话。” ‘有点意思。’艾尔惊异的望了他一眼,心中想道。她没有辜负那双炙热的眼神,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道:“可以。” 坎恩关上房门之后,艾尔站起身来,缓缓踱到百里春江的面前。少年比她稍高一些,她需要略微昂头才能迎上对方的眼神。 “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艾尔小姐。”百里春江沉声道:“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女人,有问题。” 艾尔不动声色道:“为什么昨夜没有说,而是今天来告诉我?” 百里春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垂下头道:“那个叫令狐谷雨的女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的真正身份应该是孙铿的女人。”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艾尔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百里春江感受到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如针刺一般。他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道:“几年来,我一直都没有放弃复仇的渴望。暗中调查发现,令狐家与孙铿是秘密的盟友。而他们之间结盟的纽带,就是令狐谷雨。”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艾尔不置可否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如果能让我亲手杀死她,那么我将不胜感激。”百里春江欠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艾尔嘴角扯出了一丝嘲弄的笑容。“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出击。难道是被晾晒的太久,迫不及待了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小公子1 对于人类而言,深渊之城并不是一座适宜居住的城市。街上的行人很少,连店铺都看不到几家正在营业的。比起深渊治下的其他城市差的很远。 艾尔和吉尔伯特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就找到了“令狐谷雨”的下榻地,也许她早已经料到了深渊的人会找上门来。不过让艾尔微微有些惊奇的是,“令狐谷雨”并没有住在酒馆,而是住在了城边上一个小贵族的家里。 小贵族一家看到法师协会的人登门,并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模样。这个名叫赛斯特的男爵像是接待普通的客人一样,将艾尔和吉尔伯特带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告罪一声便又离开。 艾尔和吉尔伯特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便听到房间里一个略微沙哑的嗓音。 “进来吧,客人们。” 艾尔轻轻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极其浓烈的熏香味道蹿进她的鼻孔。她皱了皱眉,示意吉尔伯特等在门外,然后走了进去。 “令狐谷雨”微微抬起头,似笑非笑道:“看到这情景,你是不是感觉很意外?” “并不。”艾尔自去找了一张软榻坐了下来,坦然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理念并不适合我们,深渊是一个开放且包容的种族,任何人,只要能够为我所用便是志同道合之辈。我们并不需要绝对的忠诚,只要大家的努力都朝向一个方向就可以了。” “开放包容……”“令狐谷雨”冷笑道:“那我还要替数万万包容到你们肚子里的同胞感谢你们呢。冠冕堂皇的套话谁不会说?但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你理解有些偏差。令狐小姐。”艾尔毫不客气的道:“我所谓的开放包容,仅仅针对那些值得被包容的种族。这之中,并不包含人类。” “还真是狂妄呢。”“令狐谷雨”淡淡道:“当日我们能帮助嬴子婴打赢你们,今天也能帮助陨星者把你们赶回老家去。不得不承认,深渊人是一个值得赞赏的民族,但你们缺乏一种至关重要的品德——你们太不懂得谦逊。” “谦逊?那有必要吗?”艾尔道:“不要以为买通了几个小贵族就有了和我们叫板的资本。那实在太可笑了。” “几个?”“令狐谷雨”惊奇的笑了起来,“看来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尊贵的殿下。仅仅是几个小贵族也许让您无动于衷。那么几十个呢?几百个呢?几千个呢?” “笑话!深渊一族的贵族阶层不过数万而已。十个人中就有一个你们的人?若如此,人类也不会苟延残喘这数百年的时间。” “看来您是不太相信我的话了。”“令狐谷雨”微笑,扬起素手轻轻拍了几下。“接下来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不要眨眼哟。” 女子背后的暗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艾尔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她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背,怔怔的望着暗门中走出来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径直走到“令狐谷雨”的面前,恭谨欠身道:“深渊之城总负责人蕾吉蒂伦特见过小公子。小公子万安。” “竟……竟然是你!”艾尔惊讶的望着中年男人,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不可思议吧?”“令狐谷雨”娇笑道:“你可以发挥一下丰富的想象力,你们的实权公爵队伍中,有多少我们的人。现在你是否认为,我们之间有平等对话的资格了?” 伦特直起身,站在“令狐谷雨”的身侧。他望着艾尔,坦然道:“加入他们的行列,已经是很久远的往事了。不过今天并不是追忆过去的时候,我们需要达成共识,因为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陨星者。请您三思。” 这实在颠覆了艾尔的认识。蕾吉蒂伦特不是别人,他是最早追随魔王陛下的古老贵族,也是深渊之门的看门人。而就这样一个理应对深渊绝对忠诚的人,却是他们中一个级别不低的干部。这是多么可怕的现实?这个消息对她带来的冲击甚至强过了桑梅会战失败,毕竟秦国的复兴只是外患,而这些深渊的中坚力量的反叛才是真正的打击。 她甚至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现如今的深渊,还有几人对魔王陛下乃至整个权力中心保持着绝对忠诚?难道真的无法挽回昔日的荣光,就此走向分崩离析的道路了吗? 不,伦特说得对。在分崩离析之前,还是应该先解决对深渊产生威胁的秦国才是。只有让人类希望的曙光彻底破灭,才有时间整治内部的问题。而与他们合作,确确实实是摆在她面前唯一的道路。想通了此节,也就暂时不再迷惑彷徨。只要坚持过这段艰苦的时间,熬到陛下苏醒的时候。以他的睿智,想必这些魑魅魍魉都是蕞尔小事吧。 艾尔自欺欺人的想着,稳定了自己的心态。她瞥了伦特公爵一眼,将自己的目光固定在“令狐谷雨”身上。“当然。我认为你们有了跟我谈话的资格。但是……在开诚布公的谈话之前,你是不是有必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于我呢?据我所知,令狐家族是秦国的隐世家族。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和孙铿一伙的。我想陨星者不会把他的女人派出来跟我谈判吧。所以您到底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为小公子。”女子微笑,扬了扬手示意伦特可以离开了。 伦特谦恭的顺着来路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女人,气氛却与之前有些不同。双方的态度和气势似乎掉转过来。 “小公子?”艾尔咀嚼着这个奇怪的名字,在她的认识中,秦人似乎没有“小”这个姓氏。所以这和“令狐谷雨”一样,也是个假名。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把这些想法抛诸脑后。望向对方,轻声道:“结盟是可以的。但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个趾高气扬的女子破天荒的没有谈收获,而是先小心翼翼的抛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没有伦特公爵的出场,怕是也无法让她改变固有的观念。小公子对此非常满意,颔首笑道:“不需要任何代价。我说过,是来帮助你们的。无条件的帮助。而你们需要的只是发动一次攻击。秦国看上去强大无比,而实际上,他的内部早已经腐朽。只需要轻轻一击,就可以让他们看上去微妙的平衡被打破。而你们也可以获得一些宝贵的喘息时机。到时候是该如何处置,就看你们的心情了。” “攻击?”艾尔却没有小公子那般的强大自信,自失一笑道:“再从桑梅草原杀回去吗?秦国的大军正等着我们的反击,而且我们再次征兵的话,至少需要到明年的夏天才能做好战争准备。而到了那个时候,想必秦人早已经完成了作战部署,把桑梅草原经营成一块坚不可摧的铁城了。” “我只能说深渊沦落到这等地步,不能怪秦人太强横。”小公子嘲弄道:“而是你们的眼光太短浅。”她摇摇头,从手边取过一张卷轴在面前方桌上摊开。“这有一张地图,你们最好把图看明白了以后,再来跟我谈合作的事情。”说罢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我倦了,到此为止吧。” 回程的马车上,艾尔反复的看着手中的地图。秀眉紧蹙,却从中看不出门道来。她有心想找伦特公爵来商议,目前在深渊之城来说,知兵的高级将领也只有找他了。然而,刚才的会面却让她心生警惕,她不想让他们看到己方的虚弱。想了许久,才将卷轴合起来。望着吉尔伯特道:“需要你走一趟了。去请希罗大人和迪加罗殿下来,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吉尔伯特点头答应,叫停了角马车然后跃了下去。车行到铂金之塔下的时候,看到了吉尔伯特三人也刚刚抵达。艾尔挟着卷轴下了马车,先是屈膝向迪加罗行礼,然后与希罗轻轻的拥抱了一下。 “小可爱,看来你遇到了麻烦。”希罗在她耳畔轻轻的哈着气,戏谑的笑道。 “说正经的。”艾尔将他推开,伸手虚引道:“进去详谈。” 三人落座,艾尔把地图从卷轴中抽了出来,递到迪加罗殿下的手中。 “这是什么?”迪加罗展开地图,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些鬼画符一样的线条。他皱着眉把地图传到希罗的手里,抬眼望向年轻的金袍法师。 “阁下以为是什么?”艾尔没有揭示答案,而是探询的望着对方。 迪加罗殿下下意识的摸了摸唇边的短髭,沉吟道:“难道是某个我们未曾发现的世界的东西?” 艾尔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到希罗的身上。只见希罗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未知世界的奇异之物,而是秦人的一张地图。”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又用笃定的语气补充道:“军用的。” “军用地图?!”艾尔心中一喜,急切的道:“能看出是哪个地带吗?” “这可有些难了。”希罗沉吟着,眉宇间露出些许难色。 “这有何难!”迪加罗殿下拊掌笑道:“找一个对此熟悉的秦人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小公子2 迪加罗此话一出,希罗和艾尔两人便同时报之以苦笑。王子殿下莫名其妙道:“这很难吗?我记得坎恩不是带来了一个秦人?” 艾尔摇摇头道:“那个小子还不被我们信任,这张地图关系重大,断断不能让他看到。” “这里是深渊之城!不是艾泽,更不是到处是耳目的桑梅草原。”迪加罗殿下不以为然道:“他就算是秦人的探子,能把消息传出去?” 艾尔想了想,抿起嘴唇道:“也好,让他看看吧。” ………… 赛斯特家。 蕾吉蒂伦特并没有离开,他与那位自名“小公子”的女人对坐着,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壶中的美酒依然温热,可谁都没有动一动杯子的意思。 “你以为如何?”小公子摆弄着面前的瓷杯,扬眉问道。 “我担心做的太过,反而会激起秦人同仇敌忾之心。”伦特沉吟道:“但撇去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不提的话,只论这个计划,我认为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同仇敌忾……么?”小公子似笑非笑,断然摇了摇头。“你高估了秦人了。强大的内外压力之下,他们的阈值是很高的。数百年战争中十室九空,可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他们已经习惯了。” “习惯?”伦特失笑道:“是被杀的习惯了吗……”他倏地闭上了嘴巴,因为小公子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伦特公爵才苦笑着再次开了口。“真是复杂的秦人,让我捉摸不透您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我们的目标已经超越了民族和国家,但它毕竟是我的母国。而母国,就是我说她不行可以,而你却不行。”小公子淡淡道:“你会领军吗?毕竟你才是最佳人选,况且能让你一报痛失爱女之仇。” “今日我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堵死了领军南下的道路了。”伦特公爵叹了一口气,“怕是看门人的本职都保不住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公子道:“魔王陛下苏醒之前,他们是不敢动你的。陛下醒了以后,更不会动你。因为陛下清楚,谁对他才更重要。” “但愿如你所言吧。”伦特公爵意兴阑珊,端起面前杯子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道:“我该走了。” “你猜一猜,艾尔会让谁来看那张图?” “除了坎恩带来的那个秦人,我不认为还有谁能胜任。” “是吗?”小公子神秘的笑道:“那可不见得哟。” “难道城里还有其他的秦人吗?”伦特公爵耸了耸肩膀,无奈的道。 “也许你回去的路上会捡一个秦人回家也说不定。”小公子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目送着伦特一头雾水的离开了房间。 回去的路上,伦特依然还在思索着小公子的话。最终他哑然失笑,敲了敲车厢壁吩咐道:“慢一点走。” 角马车放慢了行驶速度,但一路上行来,除了一成不变的街景之外,伦特公爵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两手空空的回到家门前,回望着五彩斑斓的深渊之门。 隆冬时节的深渊之门周围,游人寥寥无几。只有邻近人家的十几个疯小子在大呼小叫,拼命的追逐这一只球,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传出很远。 “公爵大人,还是快进去吧。”克洛瑞管家走上前来,将公爵手里的披风接了过去。 “他们玩的是什么?”伦特公爵疑惑的望着那些疯小子们,在人群中依稀还看到了自己最小的儿子伊林的身影。他不禁有些好奇,能让那个只愿意跟书籍打交道的小子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奇迹了。 “据说是从东方传来的游戏,他们已经疯玩了好几天了。”克洛瑞管家笑吟吟回答道:“您不是经常说,希望伊林少爷多出去玩耍一下胜过读一千本典籍么?” “我是这样说过没错。”伦特若有所思,从克洛瑞管家的手里拿回了披风,重新披在身上。他饶有兴致的道:“我们去看看。” 十几个孩子分成了两派,在空旷的场地上奔跑着。五彩缤纷的光照在他们身上,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湿漉漉的。伦特公爵站在一边看了许久,才约略看出一点门道。 孩子们很显然是在争夺这颗球的控制权,却又不是毫无目的的争抢。每每抢到之后,便朝另一方的腹地发起进攻。而另外一方则拼命的争夺,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那只球的控制权就这样快速的交替从一个孩子脚下到了另外一个孩子的脚下。 伊林在这些孩子当中,并不是最强壮的那个。更加糟糕的是——渊博的学术知识并没有带给他超人一等的机变能力,身材瘦弱的公爵嫡子很少能够抢到球。就算偶尔接到球,也很快被身材更强壮的孩子抢走。而且顺带着会给伊林一个结结实实的抱摔,在伦特大公开始看的十几分钟里,他已经无数次的看到小儿子灰头土脸的摔倒在地上。 “真是个有意思的游戏。”伦特公爵笑眯眯的低语道,转头望了不远处一个观众一眼。“你说是吗?” “……”那个观众很明显听到了公爵的调侃,他微微侧了侧头,漠然望着对方,并没有跟他交流的意思。 “大胆!竟然敢无视公爵大人!”克洛瑞管家跨前一步,厉声呵斥道。 “你……们是说……我吗?”那人张了张口,缓慢而生硬的深渊语一个字一个字的崩了出来。这个时候,伦特大公才注意到,那人竟然有着一双黑色的瞳仁。而这种瞳仁,只可能在一种人身上见到——秦人。他蓦地想起了小公子的话,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秦人?”大公扬起了手,厉声吩咐道:“克洛瑞,给我擒住他!” 克洛瑞闻声向前扑去,可是他才刚刚迈出一步,立刻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爆响。饶是他反应超凡,立时顿住脚步向后急退。还是吃了一点暗亏,脸颊上火辣辣的,伸手一摸,竟然摸到了满手的鲜血。他顺风顺水,波澜不惊的活了几十年,哪里吃过如此的大亏?登时怒极,低低咆哮了一声,就要再扑上去。 却见那男子身前多了一个少女,正冷冷的注视着他。她手中倒持着一柄短小的武器。泛着幽蓝的金属光泽。他心中警讯连响,有些忌惮那威力极大的弹丸。若是再打出来,以自己的本事怕是接不下来。心中迟疑,蓄积着力量不敢贸然发起攻势。 少女随意瞥了克洛瑞管家和他身后的大公一眼,回头嗔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冒险吗?” 那男子神色一松,随即苦笑道:“在家有些坐不住,出来透透气而已。” “那我们就走吧。”少女扫视四周,似乎没有看见周围步步逼近的猫族武士。 “好。”男子答应了一声,两人便朝远处退却。克洛瑞怕极了那少女手里的武器,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放他们离开。回头望着大公,期望他能够下达一起进攻的命令。 伦特却是跨前一步,扬声道:“两位请留步。我并没有任何恶意。我是蕾吉蒂伦特大公,如果二位真的是秦人,烦请来我家稍坐片刻如何?” 伦特大公每说出一句话,少女都在那男子的耳畔轻声用秦语翻译过来。听到大公自报家门的时候,男子的神色微微一动。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卡蒂那丫头也姓蕾吉蒂。” …… 萧显跟在蕾吉蒂伦特大公的后面走进了雄伟的宫殿,不由得啧啧称奇。在秦国,上至皇帝,下到黎民百姓。都早已经习惯了房舍中居住。在他们眼中,宫殿压根就不是一个宜居之处。可是在深渊之城,特别是深渊之门附近的贵族家庭,却是每家都有这种高达数丈,方圆数里的雄伟大殿。 深渊之城地处极北之地,冬天又如此寒冷,真不知道他们住在这样宏伟的建筑内部,应该如何解决取暖问题。那该烧多少柴禾才行?他胡思乱想着,走到了大殿前的凉台上。 “请取下武器。”克洛瑞管家已经包扎好了脸颊上的伤口,似是对林奕还有忌惮,拦住两人的脚步。 “不妨。”伦特不以为然道:“若他们想害我,早就可以出手了。何至于等到现在?你退下吧。” 克洛瑞管家深深望了林奕一眼,垂着头退了下去。伦特这才回过头来,伸手虚邀道:“两位,请。” 进了大殿之后,萧显才发现自己的想法错的离谱。原来深渊人的大殿相当于秦人的院子。大殿里别有洞天,内部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一片极大的平地,地上铺着光滑平整的白玉方砖,不少地方落脚处发出“空空”的声响,显然大殿地下应该还有一层。只是不知道有何作用。 进了大殿之后绕过一面屏风,这屏风上雕着十几个人物的浮雕,各具特色。其中为首的是个猫族,想来便是这家的祖先之类。萧显看到此处,又觉得有趣。秦人都是把先祖陈列在祠堂,备香火供品以飨。而深渊人却把祖宗刻在门面上,看来似乎还有些门神的功效。 伦特大公领着萧显、林奕两人径直走上了一段装饰华美的楼梯,来到了大殿里的二层。这里才是类似于秦人客厅一类的会客场所。玻璃穹顶下,几张圆桌星罗棋布。侍女仆从分列左右,见伦特带着客人上来,齐齐躬身行礼。也不用大公吩咐,各自退下,又穿花蝴蝶般走了上来。不多会儿,圆桌上已经摆满了蔬果酒食。 第一百五十三章小公子3 三人先后落座,伦特大公脑子里依然还想着小公子跟他说过那句没头没尾的话。难不成要在这人身上应验?他端起酒杯,笑着道:“阁下从何处而来?” “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萧显生硬的回答了一句,端起酒杯痛饮一盏。叹道:“好酒。” 伦特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忤。借着端杯,悄悄打量眼前这年轻男子的模样。只见他甚是俊朗,眉宇间略带一丝风霜之色,鬓角夹杂着几缕银丝,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他心里揣摩这男子的身份,想着那件事情,竟然有些出神。 萧显察觉到对方在观察自己,也不以为意。端起酒杯来,又是一口干掉。林奕见他不多时已经连干了三杯烈酒,不免担心。嗔怪的望了他一眼,低声劝道:“醉了是没办法问清事实的。若是你不好意思说,也许我可以代劳。” “不用。”萧显皱眉,回绝了她的好意。把玩着酒杯,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既怕一问三不知,又怕对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三人各怀心事,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之中。伦特心里暗暗发急,心道这小子如闷葫芦一般,万一自己请托不成那又该如何?自己这张老脸又该放到哪儿去! 他正纠结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轻快脚步声。抬头望去,正好看见自己的次女莉莉丝。莉莉丝也看到了父亲正在宴请客人,她冷笑了一声,偏转头假装没有看到。父女俩已经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不愿意先低头服软。伦特大公对于这个法师女儿,也是无可奈何。 莉莉丝刚刚走出几步,忽然感觉到身后的气氛有些不对。她敏锐的转回头来,就看见了一直藏身于暗处的影子的背影。他突然显出了身形,朝伦特大公扑去。 “影!你疯了!”莉莉丝轻斥一声,追了上去。可她的速度再快,也比不过影的速度。只见忠心的护卫像一颗流星一样,径直撞翻了圆桌。手中弹出两根尖锐的爪子,刺向了伦特大公对面的客人。 “混账!大胆!”伦特大公愤怒的咆哮道,咆哮声中,利爪已经探及萧显的咽喉。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的时候,萧显的身形忽然飞退,脱离出影的攻击范围。 影一击落空,冷笑一声之后继续逼近。可是他的攻击没能持续下去,只听见“叮”得一声脆响,一柄短剑隔在他与萧显之间。不知为何,伦特大公和莉莉丝同时松了一口气。 萧显依旧端着酒杯,躲在林奕的身后。这少女自从拜入那老狐狸的门下之后,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浑身上下似乎到处都是武器,偏偏还显露不出来。而关键时刻,却能救命。不得不说,老狐狸让她跟着自己,确实是自己的一大良助。 他打量着这突然出现的猫人,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顺着目光来处回望,莉莉丝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酒杯失手落到了地上。 “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找到你!”萧显心中狂喊着,只想马上扑上去,抓住这家人问个清楚。问问他们到底把心爱的卡蒂藏到哪儿去了。 “混蛋!还不住手?”伦特大公总算回过神来,气冲冲走到影的面前,愤怒的咆哮道。 影收了爪子,却死死的盯着萧显。那神情似乎是对着生死的仇敌,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声,身体微微向前探着,仿佛马上就要发起攻击的模样。 “不得对客人无礼。”莉莉丝走上前去,把影拖到自己的身后。 “看看你养的好畜生!”伦特大公斜睨了女儿一眼,冷哼了一声。 “我自己的人用不着您来说教。”莉莉丝愤怒的回敬道,看了萧显一眼,对方失神的样子让她更加不屑。伸手摸出两个水晶盒,丢进林奕的怀里。“拿着,算是赔礼了。” 说罢,拖了影扬长而去,只留下伦特大公擦着冷汗道:“让客人受惊了。” 莉莉丝拉着影走出正殿,才顿住了脚步。望着影道:“影猫,你原来不那么莽撞的。今天这是怎么啦!若不是我见机的快,父亲一定会借机杀死你的。” 影猫垂下头来,支吾道:“那个人类,身上有大小姐的味道。我怀疑,他是杀死大小姐的凶手。” “你确定吗?”莉莉丝神色一肃,冷声道。 “敢拿我的性命做保证。”影猫斩钉截铁道:“小姐,请准许我去杀了他为大小姐复仇。完成这件事之后,也可以放心的去追随大小姐了。” “不能鲁莽行事。”莉莉丝摇头道:“这样,你先回铂金之塔等候。我去打探这人的消息。若是属实,还用不到你出手。我父亲自然会给我一个交代。” 影不敢违忤莉莉丝的意思,点头答应然后消失无踪。莉莉丝思索了片刻,板着脸朝正殿走去。 劫难过后,萧显浑身仍在颤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伦特大公只道他是被影猫吓得惨了,一面痛骂那只莽撞的猫,一面担忧着不要把小公子暗示的客人给吓坏了。正忖思着是不是找一个法师来给客人施展个安神法术时,却见莉莉丝背着手又折返回来。他心中有气,瞪着女儿哼道:“你还知道回来?看看我的客人被你吓成什么样子!” “女儿是法师嘛。”莉莉丝强笑道:“对于受了惊吓的人,只需要一个法术就可以解决了。”说话间,掌心中已经升起一颗黄澄澄的光球。转头望着伦特大公道:“父亲,请准许我向客人表达歉意。” 说罢,也不等大公同意。素手扬起,光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掌心中飞了出去。直没入萧显的眉心,萧显呆了一呆,仰天倒了下去。 “放肆!”伦特大公伸手托住了萧显的身体,回头怒喝了一声。却见眼前灰影一闪,只见跟在萧显身后的少女冲了出去,短剑的剑尖抵住莉莉丝的咽喉。莉莉丝吓得俏脸惨白,她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且没有一点魔力波动的少女竟然如此之快,快到她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若死了,你也别想活。”剑尖顶着莉莉丝的咽喉,林奕的口气轻松淡定,仿佛是今天早餐吃什么一样随意。 “那只是个探察法术,我……我没想害他。”莉莉丝只勉强辩白了一句,意识便沉入到了萧显的回忆中去。 僻静的小巷,艳阳高照。蝉鸣声阵阵,滚滚的热浪袭来。 这是哪儿?莉莉丝睁大了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着。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提着两条鲜鱼缓缓走来。正是他!莉莉丝心中一动,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尽管知道这是在他的记忆里,而她只是一个看客。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对这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产生任何影响。 年轻男子径直走到一个院落前,伸手推开了柴门。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莉莉丝站在院门口,踯躅着脚步。她担心自己进去后,会看到那不想看到的一幕。皮鞭、囚笼、甚至是屠刀……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院子里反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与那年轻男子着急的叫喊。她终于忍不住朝院子里探头望去,却是抿起嘴角,会心一笑。 这就是姐姐吗?看上去好狼狈啊。她穿着一条很奇怪的长裙,矫健的在院子里飞奔。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她的嘴里居然衔着一只半死的耗子。 “卡蒂!你把耗子给我放下来!”那男人追不上她,气喘吁吁的跳着脚喊道。 “不喵~就不喵~”卡蒂回头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含含糊糊的回答。然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不!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影猫说得对,这个男人是杀死姐姐的凶手,一定是!莉莉丝心里忿忿的想着,翻过了这一页,继续向那男人意识的最深处寻觅。 画面一转,她似乎走了很远的路程,站在了一条滑腻的青石板路上。前方熙熙攘攘的,仿佛有一场宴会即将开始的样子。这儿又是哪里? 正茫然的时候,一个拄着拐的年轻男子大呼小叫着从她身边掠过。“都让让!新娘子就快要来了!”一瞬间,小院两侧站满了人。他们身上统一穿着黑色的军装,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莉莉丝转过身来,吃惊的掩住了嘴巴。她的眼眶湿润了,喃喃着,小声的自言自语。“姐姐……好久不见。” 但是卡蒂的目光中没有她,她身穿着大红的喜袍,侧过头,望着身旁那英伟的男子。那时那刻,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人;那时那刻,他的心里也只有她一人。花雨落下,他们依偎在一起。观望的人不知何时都消失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而已。 莉莉丝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姐姐的脸颊。可是她的指尖穿过了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虚影,眼前又是一变,才发现自己站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脚下是无边无际的荒漠,而天空却在纷纷扬扬的飘落雪花。她看到一行脚印,一直向前延伸。追了许久,才看到那个努力向前行走的男人。 “你找不到她的!她已经死了,死了!”莉莉丝忍不住挡在他的面前,大声喊道。 男人没有理会她,穿过了她的身体,一直向前执着的走着。 莉莉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哭。她抿了抿嘴唇,最终却微笑了起来。如果她看到的就是姐姐的一生,那真是幸福的一生。 想到了此处,记忆已经全部翻阅完毕。意识回到了身体里,也只不过是过了短短几秒钟而已。剑尖依然顶着她的咽喉,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杀意了。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到那个依然昏睡的男人身上。朱唇轻启,轻声叫道。 “是你,姐夫。” 第一百五十四章小公子4 萧显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侧头望去,可以看到五彩绚烂的深渊之门。而房间里的陈设,很明显是个女孩儿的装饰。也不知道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林奕带着自己走进了谁家女儿的闺房。 想起昏迷前看到的少女,他的心中忍不住一动。卡蒂很少跟自己提起她的家世,没有想到竟然如此显赫。“伦特大公么……”萧显轻声自语着,“你究竟把自己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呢?” …… 白宫露台上,伦特大公看着女儿的背影,慨叹了一声。“你说,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了陨星者?” “这个问题已经是你第三次提起了。”莉莉丝没有回身,语调一如既往般冷淡。“是的。在天空上有一颗名叫卡蒂的星辰指引着他来到了你的面前。他是来认亲的,想好怎么把那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了吗?尊敬的父亲大人。” “在他的回忆里,你还看到了什么?”伦特大公沉吟道:“他到底是谁?只是为了寻找卡蒂吗?我不信。” “信与不信,那是你的事情。”莉莉丝冷冷道:“他已经来了。这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问题。” 伦特大公心中权衡着,承认这个秦人在家族中的地位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从他的回忆里看到陨星者,却像个恶魔的钓饵,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的灵魂。陨星者对于人类的帝国有多重要,这不用他再多说。也正是因为此,面对萧显的时候,他才会如此的难以决断。到底是不是秦人的诱饵?他来到这个地方,难道真的只是冥冥中卡蒂的指引? “他们一定会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才会放心大胆的让他活着来到我的面前。”一闪念间,伦特大公已经有了决断。“无论如何,还是要见见他,感谢他照顾我的女儿。”他站起身来,朝楼梯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莉莉丝挡在父亲的面前,目光中蕴着一丝怒气。 “见我的女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伦特大公理所应当的道:“而且,我相信这也是卡蒂想要看到的事情。” 莉莉丝微微叹了一口气,“父亲大人,他们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要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了。让这没有被尘世污染的花朵保持它原有圣洁好不好?” “我不想利用,但陨星者肯定不会这样想。”伦特大公冷笑道:“他能活着走到我的面前,本身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没有被尘世污染?我的女儿,在这个污秽的世界上,没人能幸存。包括你,包括我,包括他……”说罢,绕开了僵立着的莉莉丝,脚步匆匆的走下楼梯。 伦特大公走到房门前,突然顿住了脚步。手扶在门把手上,沉默了几秒钟。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的不忍险些就让他放弃原本的打算。但他伤感的摇了摇头,咬着牙推门走了进去。 房门轻响,萧显侧头便看到伦特大公走了进来。他连忙起身,就要披衣下床。 “请安坐,客人。”伦特大公温和的道:“能听懂我说话吗?要不,我可以把你的侍从叫过来。” “可以听懂。”萧显的深渊语显然是听力过关,而口语能力不及格。他点头回答,然后用渴切的目光望着大公。他隐约感觉到,大公的到来应该就是为他解惑的。一切,都将真相大白。想到此处,他忍不住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你很幸运,客人。”伦特大公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他走到窗台前,把玩着桌上一条晶莹剔透的手串。“你找对了方向,这里——就是卡蒂的家;这个房间,就是她最喜欢的;而我,是她的父亲。” 萧显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到她在耳边呢喃。“显~欢迎欢迎喔。这是我的家,你喜欢么?”他睁开双眼,沉吟了许久,才颤抖着问道:“能否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抱歉。不能。”伦特大公紧紧攥住了手链,悠悠的目光透过窗,定在那扇五彩绚烂的光门上。 “你们没有权力拆散我们!”萧显出离的愤怒了,他双手紧紧攥着床单,怒视着伦特大公的背影。 “除非你为我做事,对深渊效忠。”伦特大公感到了身后男子的愤怒,眉毛一挑,转过身道:“你能做到的话,我就可以告诉你她在哪儿。” 萧显毫不迟疑的道:“伦特大公,你低估了一个秦人对于祖国的忠诚。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是我们从出生的时候就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不要试探了,没有可能的。我宁肯孤单一生,也绝不会出卖我的国家。” “那你还不远万里的找来。你的言行,不是很矛盾吗?”伦特大公冷冷嘲讽道:“放下你的责任和担当,只为找到一个女人。你很伟大。” 萧显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道:“我到这里来,仅代表个人。而且,并没有在这里长待的打算。就算只能远远的看她一眼,知道她还平安,就很知足了。他日在战场上见面,我不会因为你的特殊关系而手下留情的。” 伦特大公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若是他迫不及待的请求投靠,他反而会起疑。如今见他坚拒,放心的同时却忍不住怒气。“你以为到了这里,还能走得了吗?” “若是我因她而死,倒也遂了我的愿。他日我负她太多,正好以死报之。”萧显神态轻松,竟是早已把生死看淡。 伦特大公却是一阵气馁。他见过秦人的战俘,鲜有屈膝投降者。而他这个便宜女婿,更是有过之而不及。难言的沉默持续了许久,他踱步来到萧显面前,沉声道:“若是我告诉你,那个国家实在不值得你去热爱呢?” 萧显扯了扯嘴角,仰视着大公道:“我们秦国有句老话‘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她是有很多黑暗,很多弊端,很多不值得我们去爱的地方。但是,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是我们的家啊。” “如果我告诉你,你和卡蒂的遭遇,实际上是他们一手策划出来的阴谋呢?”伦特大公不动声色的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他不怕萧显不上钩,尽管这男人看上去不可战胜,但他最大的软肋就是卡蒂。 “您究竟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萧显心里一沉,知道事情绕不开事情的真相和卡蒂的下落,而这二者是他迫切想要得到的。 “我们深渊也有一句老话:‘天下没有免费的美餐。’想要消息,可以。但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伦特大公背着手道。 “除了让我叛国,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怎么会谋害卡蒂心爱的男人?”伦特大公笑道:“不会让你背叛自己的国家的,只是让你看一张图而已。如果你愿意做,我现在就可以带着你去。” “不要耍花招。”萧显沉声道:“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如果你发现不对,随时可以中止我们的约定。”伦特大公伸臂虚邀,“请吧。” 角马车径直驶到了赛斯特的家中,推开房门,萧显便看到了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子端坐在房间里。 “萧君,你终于来了。”小公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指着身旁的软榻,示意他坐下。 “似乎你们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萧显环望四周,发现伦特大公并没有随着一起走进来。 “萧家的痴情公子早晚也要找到这里的。没什么好意外的。”小公子端起瓷杯,浅浅抿了一口纯净的液体。“找到你那落跑的老婆了吗?” “请直入主题吧。”萧显却不欲与她多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我该离开了。” “你说得对,我们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小公子失笑道:“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么就说明你和大公达成了一定的共识。从我这里离开之后,大公会带你去见几个深渊的实权人物。他们会给你看一张图。你按我说的做,就这么简单。” “图?”萧显皱眉望着她。“你们又想到什么鬼主意。” “虽然道不同,但我们也是为了帝国。”小公子淡淡道:“我们的敌人,只有孙铿而已。在这一点上,我们是有共同奋斗目标的。” “我为什么要与他为敌?笑话。” “可怜可叹。”小公子冷笑道:“一个害的你老婆生死不明的人,你却要护着他。护着还不够,想要把他当神一样供起来吗?” “空口无凭,我需要证据。” “我会给你证据的。但在那之前,你需要把这件事做完。他们会给你一张图让你辨识,那是一张军用地图。我的要求是,你不要照实说。” “你们……”萧显困惑的望着她,这样的要求出乎了他的意料。 “照我说的做。我就给你证据。”小公子幽幽叹了一声,“到时候你是要把他生吞活剥还是供起来,我都不管。满意吗?” “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小公子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双手托腮,神秘笑道:“你猜。” 第一百五十五章小公子5 底比斯白银之塔。三层会客室。 这是一张拇指宽,巴掌长的纸条,可以看得出,伦特大公以及他背后的那些实权人物们对自己的防备之心昭然若揭。萧显猜测,这应该是从一张完整的图上裁剪下来的。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张军用地图。尽管割的支离破碎,但那几条等高线却出卖了它根本的来历。 这应该是一片山脉,应该出自安宁堡测绘队的保险箱。 他皱眉抬头,望着伦特大公道:“只有这一张纸条,恕我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你只需要将这图上的线条的作用说出来即可。”伦特大公抱着膀子道:“其他一概无需过问。” 萧显冷笑,却在快速的思索着深渊人的意图。他们应该在策划一场新的军事行动,目标自然是帝国的边防线。那么哪里才是他们进攻的重点呢?桑梅草原、玉门关还是大陆桥方向? 不!这不应该是任何一个熟知的进攻路线。在上述的三个进攻点同时也是深渊人与帝国的主要交战区域。那里的地形对于双方而言都不是秘密。一处多山的环境,又不是他们熟知的地域。那么……也只有一处地方可以解释了。 蜀州! 伦特大公以及深渊的当权者们还是低估了萧显的能力。他们以为把地图切割的支离破碎就无法让对方看出问题,谁料到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痴情的男人,更是一个战略战术眼光都极高的精英。 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们要进攻的方向,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萧显提起笔来,不假思索的在图上添了几笔。将纸条推了回去,淡淡道:“已经好了。” 图上的线条密集处,只是多了几个实心三角符号。伦特大公狐疑道:“能告诉我,这些线条的作用么?” “无可奉告。”萧显冷冷道:“我现在做得事情,已经超出底线了。再多做一些,行同叛国。” 伦特大公暗自压抑着怒气,沉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卡蒂的下落了吗?” 萧显沉默以对,但紧紧抿着的嘴角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说吧。”伦特大公诱惑道:“都已经做了九十九,还差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么?想想卡蒂,难道你就无动于衷么?”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萧显艰难的道:“那些线条所起到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高度。” “高度?”伦特大公疑惑的望着他。 “你们无需了解更多,只需要明白一点就可以了。”萧显不耐烦道:“线条越密集的地方,就意味着地势越险峻。这种密度的等高线,意味着你们需要很多的梯子和绳索。现在,你应该把我想要知道的告诉我了吧。” 伦特大公诡秘一笑,“你想知道?抱歉,我不能告诉你。除非你做的更多。” 萧显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怒视着伦特大公,哼了一声。“卑鄙。” …… 与此同时,勃艮第酒庄。 白天的时候,酒庄的大厅里只有几个老酒鬼。他们连血管里都流淌着酒精,早已经到了每个小时都离不开酒的地步。用坎恩的话来说,这些人最想要的归宿就是在酒桶里淹死。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绝对,有时候也会有例外发生。比如想喝“霸王酒”的赖皮鬼以及来找场子的同行。前者仆从们一顿拳脚就能让那些脑子里进了酒瓶的家伙们清醒,而后者就需要酒庄的主人亲自出马解决了。 接到侍从的报告后,百里春江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从酒坊里走了出来。自从在深渊之城定居之后,他很少会在白天出门。上一次出来,还是那天去艾尔那里举报那个假冒的令狐谷雨。 大堂领班站在长廊尽头毕恭毕敬的等着,酒庄的规矩很严,违反规定的人只有解聘一条路可走。是以规矩就是高压线,自从酒庄开始营业至今,还没有人敢于触碰坎恩和百里春江的底线。 百里春江走出来,皱着眉问领班道:“到底什么事情这么急?” 大堂领班是个四十来岁的新族人,他凑过来在百里春江耳边嘀咕了几句,退回来之后发现酒庄的实际掌控者眉头蹙的更加紧了。 “当真?”百里春江沉着脸问道。 “千真万确。”领班欠身回答,垂着手等待对方的发落。 百里春江道:“那我去会会她。你来带路,不要声张。” 领班点头应是,然后带着百里春江走到了前厅。两人刚一进门,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这种白开水也似的东西,你们也敢称之为酒?” 百里春江循声望去,只见大厅一隅的圆桌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空了的酒瓶。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少女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酒庄里卖出的酒,并非是蒸馏器里蒸出的原浆,而是兑过水的。毕竟百里春江要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兑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但即使如此,勃艮第酒庄售出的烈酒,也可以称得上是深渊之城的良心产品。再没有另外一家酒庄能够拿出这种烈度的酒水了。 此时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少女言称这里的酒与白开水相类,百里春江心中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愤怒,而是想要大笑三声。他摆了摆手示意侍应们闪开,然后走到少女面前,低头打量着摆了一桌的空酒瓶。 领班过来报告时,还说这找茬的客人已经喝了三瓶兑了一半水的葡萄烧。这耽误了十几分钟的功夫,桌子上的空瓶竟然已经达到了七个。后来的四个很显然是侍应们孤注一掷的结果。他们拿出了只兑了三分水的精酿,结果还是换来了少女的轻视。 不得不说,这少女真是海量。百里春江暗自咋舌,目光向上移动到了少女的脸庞上,只见她一双眸子湛然有神,哪儿有半分的醉意?只不过看清了对方的相貌时,百里春江心中咯噔了一声,表情僵硬了一下,瞬即便恢复如常。 “果然强手。”百里春江轻轻敲着空瓶,冷冷的道:“不知是哪位同行把您派来找茬的。这酒……不够烈么?” 少女扬眉望去,傲然道:“我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客而已。你这黑心的老板,卖酒也罢了,为何要在酒里兑水?难不成你这酒庄不过是哄人的幌子,所有的酒都是勾兑出来的吧!” 少女声音甚是响亮,这话一出,引得几个醉醺醺的酒客朝这桌探头探脑。百里春江的脸色登时便阴沉下来,“你别不知好歹。原浆自然是有的,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喝。” “只要不是穿肠毒药,再烈的酒又如何?”少女傲然道:“尽管拿来便是,我一概接着!” “再过半个时辰,就有一锅新酒酿出。你若是有胆,就随我来。今日不让你从这勃艮第酒庄横着出去,百里自砸了招牌回老家。”百里春江环望四周,见酒客脸上都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模样。气哼哼伸展了手臂,朝着那少女道:“请!” “去就去!我怕过谁!”少女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昂然朝大厅的后门走去。酒客们不依,顿时鼓噪起来。纷纷嚷着也要老板给他们倒一点更烈的酒尝尝。领班急的跳脚,频频朝百里春江使着眼色。百里春江朝他招了招手,领班小跑着到了他的面前。 “待会给这帮酒鬼烫几瓶兑三分水的精酿,就说是刚接出来的原浆。”百里春江附耳交待了一句,朝少女道:“来吧,今日倒要看看是你海量深渊无敌,还是我这勃艮第葡萄烧盛名无虚!” 少女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跟着去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坊,百里春江警惕的环望了四周一眼,紧紧关上了房门。 “林奕学妹,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百里春江谨慎的没有靠近她,而是站在门后轻声问道。 “很意外吗?”林奕背着手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淡淡道:“我以为你的老师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我确实掌握着所有的计划,但是这计划中并没有你的部分。还有,你是如何找到我的?”百里春江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在敌人的腹心之地,每一个认识的人带来的不仅仅是亲近感,或许还有致命的危险。 “百里公子的大名如同暗夜里的明灯一般耀眼,找到你会很难吗?”林奕嘲笑了一声,正色道:“我带来了老师的一封信。” “老师?”百里春江微微侧头,哼道:“哪个老师。” “能称之为你我共同的老师,除了他还有谁?”林奕警觉的道:“这里安全吗?” “绝对安全。”百里春江回答了一声,将门闩上。走到少女面前,伸出手来。“信呢?” “在看信之前,有一个命令要告知于你。”林奕将一个信封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来,放在百里春江的手里。 “你说。”百里春江疑惑的望着她道。 “自即日起,你的代号变更为礁石。深海代号暂时封存,待时机成熟后,择机启用。”林奕缓缓道:“……命令发布者:孙铿。” 第一百五十六章那片海1 信的内容是用秘文和隐形墨水书写的,不过这难不倒百里春江,涂上一层特制溶液后,淡蓝色的字迹便显现出来。他一目十行的看过了信件的内容,又一字一句的读了一遍。直到溶液效果消失,信笺重又变成了一张白纸。少年的目光还停留在上面,纹丝不动。 林奕知道,他的心思并没有在信笺上面。她并没有打断对方的心思,而是耐心的等待着对方从失落中回过神来。所幸,百里春江的失望情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心如止水——这是每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所必须具备的素质。他皱了皱眉,把信笺的一角对着烛台点燃。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深海的代号什么时候会启用?有时间限制么。” “没有。”林奕摇摇头道:“这是一个高度自由的任务。一切都取决于深海自身的情况。你取而代之的唯一可能就是他无法胜任这个任务,而那个可能非常渺茫。” 百里春江注视着信笺烧成一团灰烬,伸脚将那团白灰一点一点的碾碎。“老师当时为什么不把全部计划和盘托出?” “起初只是闫处长,也就是你的老师的一个想法。他只想在深渊这边安插一个钉子。能及时得到这边的战略消息就可以了。但是你的起点毕竟很低,而且也太年轻。”林奕道:“他确实是更加适合作为那片海的人选,也更加容易得到深渊方面实权人物的信任。” “……他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百里春江沉吟道:“照老师的说法,他和院长是有深仇大恨的。院长就不担心他真的叛变过去?那样我们不是很危险?” “这样的可能性很小。”林奕自信的道:“你若这么想,那便是太轻看他了。有的人不会把个人利益强加于国家利益之上。公是公,私是私。他分得很清楚。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错了。也许他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不过一直隐忍着不肯说出来罢了。” “那他会找院长寻仇吗?”百里春江追问道。 “那是他们的事。”林奕摊了摊手,无可奈何。 “我明白了。”百里春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从铁管中接了一杯烈酒,放在林奕面前。“这家店的招牌不能砸在你手里。所以做戏要做全套。” 林奕看着杯中澄澈的烈酒,脸色开始发苦。“我的酒量真的不太好。”她抬头可怜兮兮道。 百里春江抱着膀子,“最后一个问题。等会你喝醉了,要把你送到哪儿去?” “送去蕾吉蒂家。”林奕知道今天是无可避免,端起酒杯将烈酒一饮而尽,双颊立时酡红。随口喃喃了一句,伏在桌上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蕾吉蒂家里的客房中。她懊恼的叹了一口气,扶着作痛的额头从床上艰难的爬了起来。客房一角站着一个人,显然已经在那儿很久了。 “显~是你吗?”林奕心中一惊,试探着问道。 窗帘猛地拉开,莉莉丝转过身来,玩味的望着她道:“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的恩人。”林奕靠在床头,神情黯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在哪儿?” “被我父亲扣留了。”莉莉丝嘲弄道:“跟魔鬼做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看起来他和我姐姐一样的,是个傻瓜。” “他只是太想知道那些消息了。”林奕道:“你不知道他这一年多来是如何度过的。” “我为什么不知道?”莉莉丝道:“我在他的回忆里看到过了。”说着,她恐吓似的在掌心中释放出一颗青色的光球。 林奕心中却在冷笑。老师曾经告诉过她,法师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最懒惰的人。自以为掌握了魔法的力量就可以掌控天下,玩弄人心。却不知道人的心理是最难操控的,甚至只需要简单的训练就可以让他们看到虚假的信息。她脸上作出恐慌的模样,心里却期盼着对方给自己来上这么一下。 “只是一个小侍女罢了,实在犯不着我浪费力气探察你的心思。”莉莉丝不屑的哼了一声,青色光球在手中熄灭。“你在这里安心等着吧,过几天自然会有消息的。”说着,莉莉丝朝房门走去。 “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林奕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不会。不过苦头还是要吃的。”莉莉丝沉默了几秒钟后,给了她一个让她放心的回答。 房门打开,又悄无声息的阖上。林奕算了算时间,萧显已经被困了十个小时了。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在这个到处都是敌人的地方,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底比斯白银之塔。三层会客室。 萧显困兽一般在房间里徘徊着。水镜中倒映出他焦急愤怒的脸色,让艾尔和吉尔伯特法师两人的心情变得越来越轻松。 “怎么样,地图还原出来了吗?”吉尔伯特法师头也不抬的问道。在他两人身后,底比斯十一世和塞恩斯两人忙得满头大汗。他们将一条条纸条拼接在一起,然后在线圈密集的地方画上三角实心符号。 “还没有。我们需要时间和帮手。”底比斯十一世小心翼翼的离开刚刚拼接好的地图,然后很斯文的打了个喷嚏。生怕自己的气息会引起房间里的气流紊乱,然后让一整天的工作成果烟消云散。 “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密,帮手是不会有的。”吉尔伯特法师面无表情的道:“不过我们可以让这位知情者再多呆一天时间,直到他精神崩溃为止。” “那样会奏效吗?”塞恩斯不解的问道。 “根据我们已知的情报来推断,在给他最后一击之前,首先要让他的抵抗意志下降到最低。” “你们要和他签订契约?”底比斯十一世表情古怪的道:“你知道那种道具有多么稀少。值得吗?” 吉尔伯特法师转头粲齿一笑,“仇恨才是最好的契约。” “好吧。”底比斯十一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真希望你们能如愿以偿。那样我先祖留下的遗产就能够保留下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笼中的困兽不再走动。而是蹲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呆若木鸡。脸上写满了绝望。 艾尔轻轻颔首,“看来火候差不多了。吉尔伯特,你去给他添点柴禾。” 吉尔伯特沉稳的点点头,捧着一个水晶球走了出去。十几秒钟后,他出现在水镜术监控下的房间里。 听见了响动,萧显抬起头来,木然望着这个新族法师。 “你好。尊贵的客人。”吉尔伯特将水晶球放在手边的桌子上,脸上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微笑。 “不要装神弄鬼了。卡蒂的父亲在哪儿?”萧显的声音沙哑且带着不可抑制的怒意。 “我从你的声音里听到了恐惧。”吉尔伯特法师满意的笑了笑,然后揭穿了对方色厉内荏的本质。他指了指水晶球道:“真相在这里,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我不可能为你们效力。不要痴心妄想了。” “不要着急做决定。”吉尔伯特法师道:“你不打算先看一看吗?” 萧显哼了一声,懒得理会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深渊人。 吉尔伯特法师不以为忤,将一块魔晶石放在水晶球的旁边。“您想看的话,动一动念头就可以了。祝您愉快。”说完,飘然退了出去。 房门才刚刚关上,水晶球的光芒就闪亮了起来。 艾尔的脸色才刚刚松缓,便看到那动人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她冷笑了一声,自语道:“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吉尔伯特法师快步回来,盯着水镜术的监控画面看了几秒钟。见房间里的光芒不时亮起又熄灭,不由得瞠目道:“这人的意志力好强!早知道就该多留下一个魔晶盒。” “不用担心。”艾尔胸有成竹道:“他每一次动念都会激发水晶球里蕴含的映像,而每一次压制则要消耗他大量的精力。就算是铁人,都有撑不住的时候。你看……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果然,随着她的话语声,水晶球的光芒越来越盛,隐隐有人物影像出现,投射到萧显面前的墙上。两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关注着房间里的动静。 萧显大喝一声,重重一拳击在墙壁上。手背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水晶球的光芒一闪而逝,而萧显也像刚刚经过一场鏖战似的,瘫软在墙角里,气喘吁吁。 “不得不说,他的意志力确实强悍。”吉尔伯特凛然道。 “但越是这样强悍的人,跪倒在我们脚下的时候就越有征服感不是吗?”艾尔轻笑道:“下一次,他动念再起的时候,就是他臣服的时候了。那一刻,不会让我们等待太久。” 她话音还没有落下,水晶球的光芒再一次的闪烁起来。果然不出艾尔的所料,这一次萧显再也没有力量阻止自己的欲望。光芒大盛,人物景象从球体里喷薄而出。他只是愤怒的咆哮了一声,心神就身不由己的沉入了幻境之中。 他知道那不是幻境,而是早已经发生而他却从来都不愿意回想的现实。 第一百五十七章那片海2 不知何年何月,不知身在何方。 萧显感觉到脸上有一点冰凉,他茫然睁开眼睛,看见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细密的雪粒子从天空中坠落下来,打在脸上生痛。 胸前热气腾腾的,而后背却如同寒冰刺骨。他正思索着此时处在什么环境,脖颈处忽然被塞了一把冰凉的雪进来。他猛然回头,乍然看见她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伸出手,缓缓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 “卡蒂……终于让我等到你。” 卡蒂却并没有喜悦的表情,憔悴的脸上阴云密布。一连串深渊语从她口中吐出,让萧显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她还是她,自己却不是那个自己。他此时此刻,应该是在那个被救走的深渊人的回忆里。 “昨天那个女人问了你什么!” 他能听懂那句话的意思,但却弄不明白卡蒂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在这之前还发生了什么吗?他环望四周,看见一堆篝火已经只剩下余烬。地上铺着三条行军毯,雪地里,留下一行浅浅的纤细足印。 “也罢。他们想知道的不过就是这些了。我们走吧,今日要趁雪停赶紧翻过山去。要不然等到他们醒过神来,可就插翅难逃了。” 萧显怔忡着,又听见卡蒂说了这么一句。他立时醒悟过来,原来这时候他们应该还在帝国国境之内。还没有逃脱追兵的追捕。只不过这个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谁?若是敌人,为什么不杀了她俩;若是友军,为什么又要远离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变幻。视野两旁的枯草飞速向后倒退,他感觉到卡蒂的手指冰凉,脚步也是踉踉跄跄。很显然,在这几日的逃亡生涯中,已经让她精疲力竭。萧显的心中越来越迷惑,按理说,卡蒂不应该是这样。他知道妻子的身手要比自己强上许多,但自从那日在安宁堡劫持孙铿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卡蒂有些不对劲。只是当时脑子太混乱,并没有察觉。此时场景重演,他也有了更多的时间观察妻子的变化。目光向下移动,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心中猛地一惊!他们的孩子怎么会那么早出生?他们的孩子难道真如孙铿所说,留在了长安么?(注一) 他努力的回想起某个夜晚,他和孙铿对坐,他已经有八分的醉意。理智已经抑制不住心中那头凶兽,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在他面前坦然自若。他很清楚的记着孙铿所说,孩子安然无恙。 那家伙虽然可恨,但却不怎么会说谎。虽然笑得像个恶魔,但从他眼睛里却看到了温情。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萧显如是想着。却见天空中一暗又一亮,四周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他站在了一处平缓的坡地上。 天空中一半碧蓝,一半阴沉。诡异无比,却又如此的和谐。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不知这两人一昼夜的艰苦跋涉,又到了什么地方。 卡蒂低头研究着一张地图,萧显看得分明,那张地图曾经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他专心研究,而她在一旁打着瞌睡。呼噜呼噜的声音让他感觉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如此。他抿起嘴,仔细回忆着那时看到她偷偷张开的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爱意,而那爱意在此刻回想起来,却如此的虚伪。 “还有五秦里就可以到达飞燕关哨卡。那边已经有人在等你了,只要把你交托给他们,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卡蒂小心的把地图收入怀中,如释重负的道。 “可是你的身份已经败露了,回去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啊。”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显然是被她所救的那人劝说。 “我有爱人的。纵然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卡蒂脸上露出凄然而又决然的表情。 “你说谎!”萧显冷哼,尽管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卡蒂并没有恼怒,她怜悯的望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感觉到那冰冷细腻的触感,萧显的心中又是一阵颤抖。 “失去一切的我,纵使回去也不过是个空壳而已。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告诉我你是在说谎。” ……我不听。我不听你的解释。 ……从一开始你就别有用心对吧?” 萧显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脸语无伦次。然而卡蒂却像没有看到他似的,缓缓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他们趟过了河流,冰冷的流水打湿了他的脚踝。直到看到燕子喙那突出一块的巨岩,卡蒂的脚步轻快起来,嘴角也勾出一丝微笑。 真想那样看着她一直到世界的尽头。萧显心里闪过不切实际的念头,痴迷的看着她的侧脸。刚才生她的气,似乎一瞬间也都烟消云散了。 直到清脆的枪声在耳边炸响,让他从美丽的幻觉中回到现实的回忆里。 地上遗留着一片触目惊心的鲜血,他愤怒的想要冲过去,却重重的碰上了无形的墙。只能远远的看到燕子喙上短促而激烈的打斗,一个身穿国防军制服的瘦削身影连滚带爬的从巨岩上摔落,没入草丛之中。 他无比熟悉那声枪响,秦七乙精确型!只有特侦十一的神射手们,才装备有那种步枪。 “孙铿……”萧显感到自己的声音如此狰狞,恍若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魔。 卡蒂倏忽来去,犹如暗夜里的精灵。萧显清楚的看到,她的胸前已经殷红一片,血从伤口中涌出来,汇集成小溪,一滴滴溅落在草丛里。鲜血刺得他眼睛痛,心也在剧痛。 她说得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只记得朝阳冉冉升起,灿烂的晨晖中,她宛如女神一般艳丽不可方物。 “那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再会……不,永别吧。” “不!”萧显试图握住她的手,但却扑散了她的虚影。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依然还蜷缩在墙角里。唯一的区别是,此时已痛彻心扉。 “不——”野兽般的嗥叫从客房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痛哭声。 …… “没什么好看的了。”艾尔意兴阑珊的敲散了水盆中的影像,“给他点时间冷静一下,明天早晨我们一起去见他。” 吉尔伯特沉声道:“遵命。” “你们两个,粘一个图都慢腾腾的。怎么,难道是准备忙通宵了吗?”艾尔目光转到底比斯十一世和塞恩斯两人身上,不满的轻斥道。 “马上、马上就好!”底比斯十一世打了个激灵,跳起来回了一句。 “快点,明天早晨我要看到成品摆在我的办公桌上。”艾尔说着,就要离开。 底比斯道:“客房里的那个人怎么处置?” “让他好好的想一想吧。到底谁才是他真正应该信任的人。” …… 三天后。蕾吉蒂宫。 一辆角马车穿过广场,穿过正在奔跑的孩子们,停在恢弘的蕾吉蒂宫前。车厢门打开,满脸憔悴的萧显从车厢里走出来,然后回望着车厢中坐着的吉尔伯特法师。 “就送你到这里了。”吉尔伯特法师道:“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们就出发前往艾泽城。你会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 萧显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转身离开。吉尔伯特呼出了一口气,关上车厢门。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敲了敲车厢壁。“我们去铂金之塔。” 角马车缓缓驶离,萧显一步一步的跨上白玉铺成的台阶。克洛瑞管家正在宫门前等着他。 萧显沉默的走到他的面前,克洛瑞管家谦恭的伏下身子,“早安,萧大人。” “不要称呼我已经背弃的旧姓。”萧显冷漠的声音在管家耳畔响起。“我的名字是蕾吉蒂显。” 克洛瑞管家的姿态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遵命。蕾吉蒂大人。”他直起身,在前带路。萧显安静的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穿过空无一人的大殿,径直踏上二层的露台。圆桌旁坐着一人,听见脚步声,她站起身来,朝萧显行了一个标准的仕女礼。 “姐夫。欢迎回家。” 不知为何,克洛瑞管家总感觉小姐的眼神中隐含着一丝怜悯,他宁肯相信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萧显没有停步,迈着机械的步伐从她面前经过。仿佛没有听到莉莉丝的问候,也没有看到那张与卡蒂神似的俏丽脸庞。 莉莉丝也不气恼,面色复杂的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微微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克洛瑞管家推开房门,谦恭的行了一礼之后退下。萧显重重关上房门,目光停留在房间一角的床铺上。“林奕,我回来了。”甫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竟如此沙哑。 林奕闻声站起身来,探询的望着他,却警觉的没有靠近过来。“我听到你的声音了,蕾吉蒂大人。”她的口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诮,嘴角带笑,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 “把那瓶酒打开吧。”萧显望着她,平静的道:“我们一起把它喝了。” “喝完之后呢?” “你回国或者我给你一个杀死我的机会。”萧显冷道:“再见面的时候,说不定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了。” “好。”林奕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打开了随身的包裹。从包裹里把那瓶珍藏许久的烈酒取了出来,轻轻放在窗前的桌上。 窗外清冷的光照亮了酒瓶,泛黄的标贴上,依稀可以看出三个字“咸阳烧”。 不知怎的,萧显此时又想起了那个夜晚。烛光中孙铿的笑容,神秘而温和。 ‘该结束了。’他想。手已经将瓶口的塞子拔了下来,刹那间,房间里酒香四溢,宛如当年。 第一百五十八章那片海3 无需杯盏,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把那瓶珍藏了年余的烈酒喝去大半。 瓶口沾着他的气息,这几乎是她和他之间最为亲密的一次接触。林奕渴望时间变慢一些,因为她不知道当瓶里的酒喝光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了。”萧显漠然道:“说说你的任务吧。当时在列车上接近我,为的是不是今天?” 林奕苦涩的摇摇头,又点点头。“师父怜你,又承过嫂嫂的情。他救不回嫂嫂,总要想办法拉你一把。” “哼。这件事情果然有老狐狸在插手。”萧显冷道:“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已经暗示过你了。”林奕道:“但你的潜意识里并不相信他的警告。只愿意把它当成一个噩梦。”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假惺惺而已。”萧显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我落到如此地步,想必也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你师父渴望得到那个秘密,而孙……孙铿却在下着好大一盘棋。”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用正常的语调把那个名字念出来。 “你已恨他入骨,自然是看他哪里都不顺眼。”林奕为孙铿开解了一句,便不再说什么。两人默默将酒喝尽,并肩站在窗前,珍惜这最后的祥和时光。 “走吧。”萧显侧头,轻轻摆弄着少女鬓间青丝。“或者杀了我。主动权在你手上。” 林奕不理会他的催促,执拗的晃着酒瓶。“这酒的分量不对。就算过了年余,也不应该就这么点儿。”酒瓶中传来“咚咚”的响声,显然有什么东西卡在了瓶子里。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萧显冷笑,他知道少女机灵古怪,若是不尽早把她打发离开,说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端。最重要的,是他发觉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陪伴,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复仇之心,怕是要毁在她的手里。 林奕松手,将空瓶丢落地上。“啪”得一声,瓷片横飞,一颗蜡丸咕噜噜的从瓶底滚了出来。她面露释然之色,轻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瓶酒里有问题。” “路上有无数次机会,你都可以把这瓶酒掉包。”萧显抱着膀子道:“不要痴心妄想了,赶快做决定吧。”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林奕瞥了他一眼,俯身将那颗蜡丸攥在手里捏碎。摊开手掌,一枚黄澄澄的子弹和一张纸卷露了出来。 “孙铿留下子弹是有什么用?要我自裁以谢天下么!”萧显继续发出冷笑,劈手将林奕掌心中的纸卷夺了过来。 纸卷叠的很仔细,摊开费了一点功夫。打开之后,是一张巴掌宽,三寸来长的油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乍一看字迹,萧显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酒可以掉包,但这字迹却做不得假。他跟在孙铿身边,早已经把那字体记在了骨子里。除了孙铿,这世界上怕是没有谁能写出如许多的简体字——但他更愿意把那些简化字叫做“白字”或者错别字,曾经打趣他的这个缺点也是侍从官们的一大乐事。 “萧显,见字如面。 看到这封信时,我想只有两个时候。或者是你回心转意,重新来到我的身边;或者你已经抱定了复仇之心,准备将我杀之而后快。无论哪个时候,我都不感到意外。而且,也早已经有了这个觉悟。 很抱歉,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悲剧。我就是那个始作俑者。是的。我是一切事件的主谋。包括萨明的出逃,包括卡蒂的失踪。如果你想憎恨,请尽情的憎恨我吧。”…… 萧显抬起头,严厉的望了林奕一眼。“你知道这瓶酒里一定会有问题,所以才不顾一切的把酒瓶打碎。” 林奕别过头,把玩着那颗子弹。窗外的光照在弹头上,流光溢彩,煞是迷人。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令人迷醉的光泽,竟然会与一件杀人工具联系在一起。 萧显暂时将她放在一边,低头继续看信。 “你也许会感到疑惑,为什么我会把你推进深渊。对此,我没有任何要推脱的意思。那个被卡蒂救走的魔族人,实际上已经被我们成功的策反了。只有通过卡蒂的关系,才能让他进入更高的层面。真正发挥他的作用。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等你有朝一日见了他,或许会得到结果。不过,我认为那一天是不可能到来的。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他会不会说,也是一个问题。但他绝对值得你信任。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里要给你一个交待。你一定看到了跟蜡丸包裹在一起的弹头了。当初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如此悲惨的遭遇。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抱歉都不会换来你的原谅,那么,就让我用生命来偿还吧。 这是一个没有期限的承诺,也许明天你就会这瓶酒打开,然后发现一切的原由。也许你永远都不会发现真相。我接受你一切形式,任何时间的复仇行动。但请将秦国乃至全人类的利益摆在我们个人恩怨的前面。至此搁笔,孙铿。”…… “迟来的忏悔,毫无意义。” 萧显将那油纸揉成一团,想要丢出去。想了想还是攥在手里,缓慢而仔细的把它撕成了辨识不出原样的碎片。填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便囫囵吞咽下去。 “这个蠢货。以为这样诚恳的道歉我就会原谅他吗?”他朝着林奕伸出了手,林奕试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端倪,但一无所获。她乖乖的将子弹放在萧显的手心,有些忐忑的望着他。 “孙铿说得对。我绝不会原谅他。”萧显摩挲着子弹,平静的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复仇的计划。我要一点一点把属于他的一切全部剥夺。第一步,我将会为深渊出谋划策,攻下秦国的大后方蜀郡。” 林奕看着他决绝的神情,顿时脸色惨白。但她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尽管他在她面前,彷如初生的婴儿,没有任何防备。 萧显仿佛没有感觉到隐隐的杀机,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具体进攻时间,会在我抵达艾泽城之后的十天以内开始。我方将投入五万到八万的兵力。穿越过南部山脉,从秦国的腹地出现,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看了林奕一眼,“我在三天后会出发,还是先前那句话,是走是留,随你喜欢。” 林奕微笑,“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甩不掉我。” “那就去做准备吧,三天后我们准时出发。” …… 两天后,勃艮第酒庄。 子夜时分。百里春江从地下密室中爬了上来,小心的将一切都归为原状。连续几天来依然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所以也只好耐心的等待下去,期望有一天能够从那部电台里听到令人振奋的消息。 他刚刚顺着梯子爬到了地面上,就感觉到酒坊里的气氛有些问题。侧头倾听了片刻,并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走到工作间门前,轻轻敲了敲身旁的木板。无奈的道:“看来我们需要约定一个时间了。这样神出鬼没的早晚会穿帮的。”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等回来以后吧。”林奕低头抿着杯子里刚接的烈酒,平静的回答道。 “离开?去哪儿?”百里春江吃了一惊,坐到少女对面追问道。 “去艾泽城。”林奕淡淡道:“他终于想通了。” 百里春江心中一阵失落,叹了口气道:“那个代号也要启用了。” “嗯。”林奕点点头,望着对方道:“你不高兴?” “我高兴才有鬼哩。”百里春江没好气的咕哝了一句。“他下达任务了?” “暂时还需要我们的引导。”林奕的表情有些纠结,叹气道:“院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百里春江吃惊的瞪大了双眼,从林奕的目光里得到了肯定的信息。他情不自禁的呻吟道:“院长这个蠢货!他这是把萧侍从官往敌人手里推啊!” “嘘!”林奕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个名字是绝对的禁忌。你必须要把他忘记,以防止深渊人的窥探。” “明白。”百里春江凛然点头,意识到自己在专业性上似乎远远比不上这少女。 林奕将一张密写纸推到他的面前,冷冷道:“电台该启用了,无论你想什么办法都要把这封电报发出去。” “没有任何回声,你让我怎么发?”百里春江为难的道。 “那是你的问题。”林奕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是有什么大动作了吗?”百里春江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 “是啊。”林奕顿住了脚步,“战争要爆发了。” “最后一个问题……”百里春江也站了起来,沉声道。 “你说吧,我在听。”林奕没有回头。 “他可靠吗?” 少女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绝对可靠。” 第一百五十九章海的彼岸1 西大陆莱茵河畔,东部重镇艾泽城。“旅行者”酒馆。 又是漫长的一夜过去,已经是她执行任务的第七天,何囡依然没有收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那片海仿佛已经干涸,消失在了无尽的荒漠之中。这让她的心开始焦躁,很想不顾一切的前往深渊之城看一眼,看看那个神秘的家伙在搞什么花样。 走廊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轻轻敲响。两长一短,是自己人。何囡快速的收好了无线电收发报机,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张纸条顺着门缝推了进来。 自从沈一行掌柜中了敌人的侦测法术,进入静默状态之后,后方情报部门立刻给“风”更换了新的联络人。一大早就来联系,应该是什么重要的指示。何囡心中如是想着,紧紧关上房门后,才将纸条捡起来拆开。 纸条上只潦草的写着“货已运到”四个字。何囡心中了然,走到壁炉前,把纸条丢了进去。纸条被火焰吞噬,很快就化为一片飞灰。她短暂的思索了几秒钟,然后推开了后窗,灵猫一般跃了出去。 自从那天那个秃顶的安全官来过以后,“旅行者”酒馆门口就多了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每一个到店的秦人都会遭遇到严密的监视和跟踪。何囡不想冒险,也只能再寻一条出路。幸好艾泽城的楼房不太多,若是像咸阳那种大都会,怕是出门都要费一番心思。 艾泽城内繁华的街道不多,相比于酒馆前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的熙攘,后门就冷清了很多。三三两两的行人脚步匆匆的从街上走过,除了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守在后门的一个年轻人略微感觉到有些不对,猛地转过头来扫视着。不过除了一个穿着披风的旅行者从面前经过之外,什么特别的情况都没有。这样打扮的旅行者在艾泽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到酒馆的后门上。这样无聊的任务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年轻人真想立即发现点什么,把这难熬的时光快点打发过去。 何囡心中鄙夷着这些跟门外汉差不太多的“同行”,步履轻松的走出了后街,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恍如鱼游进了大海。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可以短暂的摘下兜帽,享受一会儿阳光。 距离酒馆不远的地方,就是深渊东部最大的货物集散中心。秦人承认的货币不再仅限于人力,这也间接的带动了贸易的进一步繁荣。越来越多的商人开始向艾泽城进发,艾泽城的城主已经在考虑增加入城税,好从中榨取更加丰厚的收益。 何囡在商场中兜了几个圈子,没有发现盯梢的尾巴。她放下心来,神情轻松的走进了一家打着“玻璃器”招牌的店铺。东西方的贸易通道打开之后,最受欢迎的就是玻璃制品。其次是工业流水线上出来的廉价生活用品。这在大幅度提高深渊领地百姓生活水平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摧毁了他们的小手工业。这个意外的收获,是始作俑者没有预料到的。 何囡已经将在艾泽城发现的情况汇总成了一份正式的报告,发回了特勤部。想必以后会有正式的对西大陆经济作战计划出台,那才是真正能扼住深渊魔族咽喉的利器。不知这个发现作价几何?能不能让陷入樊笼的耀明稍微轻松一些。何囡心中胡乱转着念头,站在柜台前踯躅着脚步。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玻璃制品。 大到透明的瓶罐,小到女子的头饰,甚至制作粗劣的玻璃球都可以换来真金白银。据传言已经有了骗子在西大陆的西部地区用粗劣的玻璃球来冒充水晶,居然有不少人上当。这在帝国国内,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童话故事。 “尊贵的小姐,您想要点什么?”一个十五六岁的新族少年站在柜台后面,把何囡当成了前来进货的客人。拉开摆满了廉价玻璃饰品的货架,卖力的推荐着。 每个行走西大陆的秦商,都在店面雇佣了能言善道且相貌俊美的新族人。这个被轻视了数百年的深渊种族重新又在大陆的东部城市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在那之前,他们的出路只有一条——成为法师或者沉沦为最普通的农人辛苦劳作一辈子然后死去。前者的道路坎坷而凶险,稍有不慎就是比沉沦更加残酷的下场,那就是死亡。 何囡快速扫了一眼货架上的商品,这些看似制作精美的商品的成本连一个铁元都不到,但到了深渊人的眼中,却成了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引领起了一股不小的流行风潮。她晃了晃手中的钱袋,金币相撞发出“叮咚叮咚”悦耳的声音。新族小伙计的眼睛立时直了,深深行礼道:“尊贵的小姐,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最新的簪金花瓶我要十对。有货吗?” 新族小伙计沉思了几秒钟,果断的道:“我需要请掌柜出来。”这是一笔大买卖,小伙计负责接待,从中至少能获得一个金币的抽成。其实他早该将掌柜请出来,只不过那样做的话毫无价值。所以才有此一问,却在无形中将关键的信息传达给了等在店里的人。 过不多时,店里的掌柜出来了。躬身向何囡行礼,然后堆起笑容道:“簪金花瓶今早才到货,还没有拆封。请这位小姐去库房验货。” 何囡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两人一先一后的朝里走去,小伙计也想跟过去,可是才一迈开脚步就被掌柜拦下。 “在这里好好看着店面,有好处少不了你的。”掌柜沉着脸呵斥了一句,又拿一颗甜枣把小伙计那躁动的心安抚下来。 胖掌柜将库房里的油灯点亮,然后揭开了蒙在货物上的雨布和稻草。两个巨大的箱子便呈现在何囡的眼前。 “一共是十套更换的配件,都存放在夹层里。”胖掌柜躬身谦卑的道:“玻璃器向来都是这样做包装的,魔崽子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何囡围着箱子转了一圈,皱眉道:“你们手脚倒快,可是我这边还没有任何进展。这东西要发给谁,到现在都一点头绪没有。上面还有什么口头要交待的命令吗?” 胖掌柜不假思索的道:“有。”说着,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只信封,双手交到何囡面前。“闫长官目前已经到了熊顿城,那边的机器全天候开机,算算时间,那边差不多要布置好了。这是他要交给你的东西。” 何囡拆开了信封,把一册巴掌大小的薄本拿在手里。她心中顿时便做出了判断,这是一件全新的密码本。不知道这样频繁的更换密码,到底是为了防备谁的。不动声色的将密码本揣进怀里,点头道:“东西先放在这里,等我的指令。”她顿了顿,又道:“外面那个小家伙的好奇心太强了,你这里最好不要收留那样的人。” “是。”胖掌柜神色一凛,面露杀机道:“我这就把他清理掉。” 何囡当然知道胖掌柜所说的“清理”是什么意思,不置可否的轻“嗯”了一声,“让我来处理吧,你这里是重要物资的保管处,轻易不要卷入这种危险的行动中。” “遵命。长官。”胖掌柜知道这少女的身份地位远远超过于他,因而对她的命令没有任何的异议。转身将库门拉开,何囡出门时顺手将一个沉重的檀木箱抱在怀里。 小伙计一直都支愣着耳朵听着,听见了库房们打开的声音后,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胖掌柜和何囡一前一后的从阴暗的走道里出来,胖掌柜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将檀木小箱放到小伙计的面前。 “去,给这位客人送一趟货。”他吩咐道:“这是跑腿钱和你的抽成。”说着,把三枚金币放在小伙计的手心里。小伙计哪儿知道死神已经在向他招手,美滋滋的将钱收进怀里,抱起檀木箱子就跟着何囡走出门去。 何囡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在心里转着念头。她揽下这桩活儿,并不是临时起意。“旅行者”酒馆被那位安全官盯上之后,所有的工作都已经陷入了半停滞状态。前后门盯梢的暗探让他们如芒刺在背,总要想个办法让他们暂时放松对这里的监视才是。 深渊这边的安全官权力很大,相应的他管理的方面也同样很广泛。管理的多了,不一定是好事。听说最近城主要增加入城税,那么良好的治安将是成败的关键。总不能让多交了钱的客商没有安全感吧。如果这当口被一桩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那么安全官的事务一定会很繁忙。 何囡如是想着,已经领着小伙计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来时她已经看过,这条小巷里鲜少有人来往。她猛然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小伙计嫣然一笑。 “小姐,到地方了吗?”小伙计擦了一把汗问道。 “是啊。到地方了。”何囡拔刀转身,干净利落的一刀刺进了伙计的心脏。小伙计睁大了双眼,至死都不明白这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姐为何会突然暴起杀人。 第一百六十章海的彼岸2 莱因哈特接到消息抵达现场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装上犼兽车运走了。小巷子里只剩下几十个看热闹没离开的行商以及发现尸体的巡逻队。 “死了的是谁?”金发少年脸色沉郁的问道。交易货场附近的区域已经一跃成为城里最繁华的地带,结果发生了这种恶性杀人事件,还是在城主即将提升入城税这个关键节点。可想而知,这对入城交易的商人们的影响有多大。 “庄氏玻璃器行看店面的小伙计。”一个手下压低了声音回答,“刚才玻璃器行的掌柜已经过来认尸了。” “有人看见凶手吗?”莱因哈特皱起了眉头。 “没有。” 手下的回答让莱因哈特顿感棘手,没有目击者的话,会让案件的破获难度增加数倍。他犹豫了一阵,断然道:“保护好现场,我去找萨明大人。” 萨明得到莱因哈特的报告时,交易市场杀人案的传闻已经在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城主府派人过来,向萨明委婉的提出了对这桩案件的关注。打发走了城主府的管家,萨明重新翻开案卷,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 城卫队掌握的信息片面而零散,由此可以看得出他手下统领的这支队伍有多么的不专业。发现尸体的民众报告后,足足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赶到现场。而到了的时候,杀人现场已经被看热闹的人们破坏的差不多了。更加糟糕的是,带队的莱因哈特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等他找到了法师协会,要求通灵法师前往协助调查的时候,死者的灵魂早已经因为时间太久而消散了。 把案卷翻过三四页之后,萨明便得出了结论。破获这桩案子的难度差不多跟建个梯子上天摘星星等同。他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莱因哈特,阴冷的道:“你有什么办法能在路德子爵要求的时限破案吗?” 莱因哈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垂着头道:“我会出动所有人手,连夜调查周边商户……” “没用的。”萨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且不说这样的工作量有多大,耗费的时间有多长。那些秦人会配合我们的调查吗?快刀斩乱麻,你应该抓住问题的核心才是。路德子爵也好,艾泽城里的商人们也好,他们最希望的是什么你心里有数吗?” 莱因哈特沉吟道:“他们最希望的是……安定。” “对。安定。”萨明点了点头,他的这个下属虽然欠缺处事经验,但思维还是敏锐的。脸色稍微和缓,谆谆道:“他们不会在乎真正的凶手是谁,只会在乎这件事情是不是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莱因哈特立时便明白了萨明的用意,断然道:“明白,我会立刻从监狱里找一个死囚替罪。”顿了顿又补充道:“与此同时,我还准备在交易商场附近增加巡逻队的数量,让这些商人能够看到安全感。” 萨明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那就去做吧。” “但是……”莱因哈特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如果增加巡逻队的数量的话,人手会很窘迫。属下斗胆请求,撤掉监视‘旅行者’酒馆的人手,全力保障交易场的安全防卫。” 萨明陷入了沉思之中。莱因哈特的提议并不无道理,针对“旅行者”酒馆的监视行动已经是第七天,但他们仍然一无所获。在铂金之塔许诺的监视装备还没有到位的情况下,城卫队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人力战术来弥补监控的漏洞。 眼看艾泽城就要提升入城税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依然维持对秦国的高警戒度是不现实的。城卫队的人手不足,适合进行情报工作的人员更加稀缺。远虑近忧,两者相权取其急需。现在路德子爵也好,萨明也好,都非常需要金钱的支持。相比之下,“旅行者”酒馆老板略为诡秘的行动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想到此处,萨明终于拿定了主意。“好吧。从明天开始停止对‘旅行者’酒馆的监视活动,所有人手增援到巡逻队那边。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 “遵命,大人。”莱因哈特松了一口气,行了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萨明重新将那份案卷翻阅了一遍,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只是本能的感觉,这桩案子出现的时机太凑巧了。但问题出在哪里,却又抓不到头绪。 “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少年低声咕哝了一句,拉开抽屉将案卷丢了进去。 翌日。“旅行者”酒馆。 沈一行托着一盏茶壶,慢悠悠在大厅里晃了一圈。这个点略微有些早,大厅里除了几个吃早餐的住客之外,没什么新面孔。相貌猥琐的中年大叔一步三摇的走到酒馆门口,倚着门框盯着路边卖早点的新族小姑娘发呆,一直看到对方羞红了脸颊才算罢休。 他仰天哈哈一笑,端着茶壶又转了回去。目光转到一个刚好吃完了早点的秦人行商身上,两人眼神略一交汇便倏地脱离。沈一行晃荡着身体回房间补眠;而行商慢吞吞的起身,将一枚金元丢在桌上。 “不用找了。”他丢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几分钟后,一张纸条顺着门缝塞进何囡的房间里。何囡俯身捡起纸条,翻开来看了一眼,神色轻松的呼出一口气。在这场比拼耐力的战斗中,秦人终于重新将主动权拿在手里。 不过,这主动权在目前并没有任何价值。一夜的等待再次白费,何囡依然没有等到任何消息。也许是接收天线的功率不够大,并不足以收到海那边的信号。何囡坐在电台前皱眉忖思着,纤细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过了片刻之后,她终于拿定了主意。 电波穿越了伤心岭,须臾间抵达了熊顿城的某处信号站中。译电员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数字快速的誊写下来,然后装进一个信封。仔细的粘牢,贴上火封。交到在门外等候的传令兵手里。 信封辗转放到了一个表情阴沉的军官的办公桌上。他看了一眼信封,立刻放下了手头上的工作。弯腰打开保险箱,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几分钟后,破译出来的电文落进火盆里。火苗腾地窜起来,阴暗的房间里亮了亮便又暗了下去。地处帝国最北方的熊顿城,冬天能冻死人。火盆里冒出来的热量瞬息间就被周围的冷气吸收,那扑面而来的温暖仿佛是错觉。军官凝眉沉思了几秒钟,摇了摇面前的铃铛。房门推开,侍从官走了进来,恭谨的问道:“闫长官,请示下。” 闫峰道:“备车,我要去大将军府。” 陈暮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啜着滚烫的茶水。抬起眼帘,看了闫峰一眼。淡淡道:“动用帝国的战略武器去运送一根电线杆子,闫部长真是想得出来。” 闫峰垂眉敛目,避开了大将军凌厉的目光。他硬着头皮道:“武器生产出来,就是给人用的。大将军,我部目前正在进行的行动,是为以后桑梅乃至帝国的作战打下基础的。” 当闫峰成长为帝国举足轻重的实权人物之后,有些本性可以适当的隐藏起来。但该付出的代价还是要付,比如大将军对他的厌恶,这是成长过程中所无法避免的。 “作战?”陈暮冷笑道:“伤心岭那边的魔崽子还有跟我们作战的胆子吗?桑梅一战可得十年和平,别忘了这句话可是你那主子说的。” 闫峰感觉到了一丝屈辱,尽管被大将军抢白并不是一件什么丢人的事情。但如此直白,还是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晾晒在沙滩上的鱼。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特勤部是有直接向陛下报告的权力。前来知会大将军阁下,是因为闫某敬重大将军,感念昔日提拔之恩。” “闫部长言重了。”陈暮道:“你有今日之地位,是你自己争取的。老夫可不敢居功。越境行动不是小事情,出了责任是谁的可要分清楚。” 闫峰并不想让消息过早的泄露出去,所以才会来找陈暮商量。本来以为陈暮和孙铿的盟友关系,会让自己的行动多一些便利。没有想到的是,大将军对自己的成见已然超过了正常的范畴,几乎到了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遭到反对的地步。 他面临着一个难题,如果要保密性的话,势必将失去时间;要快捷性的话,势必将要把知情者的范围扩大。 如果向皇帝陛下请示,那么他辛苦遮掩的机密就会暴露在一些有心人的眼中。那片海的危险将会成倍增加。他想保住那片海的秘密,就必须要解决眼前这个难题。也许让孙铿来转圜一下是个不错的选择,尽管也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但孙铿那边的保密工作是要比帝都强很多的。闫峰打定了主意,也就没有心思在陈暮这里呆下去浪费时间。他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却听见陈暮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若是你原原本本的把详情告知于我,也许我可以网开一面,给你一些必要的支持。” 闫峰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不怕狮子大开口;怕的是食古不化,一成不变的陈旧眼光。目光灼灼望着陈暮道:“大将军请屏退左右,闫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百六十一章海的彼岸3 秦历717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晴。帝国桑梅特区首府熊顿城西北三十秦里,特区直属战略侦查大队驻地。 远侦队正在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它的一部分职能被新兴的战略侦查部队替代,而另一部分职能则被更加专业的侦察部队取代。但这并不意味着远侦队就此消亡。战略侦查也好,战术侦查也罢,都少不了强力的军人在其中承担关键的防卫任务。远侦队这支古老的队伍,又在新的作战岗位上获得了新的生命。 “嘿!抢了咱们饭碗的家伙,又有新任务了!”操场上,几个玩球的老兵朝着贺铭大呼小叫。贺铭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在年轻的艇长眼中,似乎没有什么能值得他停止前进。 “哼!跋扈的家伙。”一个老兵扔了皮球,气咻咻的道。 “人家当然有跋扈的资本。”另一个老兵不咸不淡的道:“帝婿门徒,大将军的眼珠子,桑梅草原会战的功勋艇长……这么一大堆光环套在你身上,你也可以跟他一样。”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老兵悻悻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真希望他的好运气能一直持续下去。”另一个老兵悠悠道:“你可别忘了,咱们的身家性命可都还拴在他的手里呢。” 几个老兵同时叹了一口气,用又爱又恨的目光注视着年轻艇长的背影。贺铭当然不会体会到护卫部队对他的复杂情绪,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困惑。到底是什么机密任务,需要出动战略侦查部队那艘不可轻易动用的“一号艇”?不过他并没有思索太久时间,大队指挥部已经到了。 指挥部里站着几个高级军官,除了老朋友兼直接上级孙成栋以外,还有两个身穿近卫军制服的军人。贺铭进屋之后快速的扫视了一眼,顿时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两个郎将没事巴巴跑战略侦查大队来,难道伤心岭西面的魔崽子们坐不住又要发动进攻了么! 贺铭打量陌生的军官时,两个高级军官也在暗暗打量这个年轻的艇长。在帝国特勤部战略情报分析中心的评估室里,贺铭的名字常常被提起。贺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视为下一代空军司令官的人选之一,更不知道他的老师孙铿乃至帝国皇帝早已经关注了他很久。 “孙队正,一号艇艇长贺铭奉命前来报到。”贺铭举手向三位长官敬礼,然后用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站在孙成栋的面前。 孙成栋还以军礼,笑容可掬的走过来拉着他坐下。“这是我们战略侦查大队的贺铭。安长官,他就是最适合执行这次任务的艇长。” 安宇与闫峰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道:“这次任务非常紧急,要求一号艇马上出发,飞越伤心岭前往深渊领地的艾泽城。把货物交给当地情报人员后,趁夜色返回。” “明白。”贺铭言简意赅答道:“一号艇已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启航。” 闫峰道:“运载货物的马车已经在起降场等待了,随行的还有两个技术军官。祝你行动顺利。回来以后我会为你请功。” 傍晚时分,贺铭驾艇启航。同时一封绝密电报从熊顿城发出。电文只有四个字:货已上路。 艾泽城。“旅行者”酒馆。 何囡将收到的电文给沈一行念了一遍,沈一行皱眉思忖着道:“长官们还说什么别的没有?” “没有。”何囡冷漠的摇摇头,将纸条投进火盆里。 “没时间,没地点。这可有点难办。”沈一行顿觉头大如斗,过往他都是单枪匹马去执行任务,现在可不一样了。他的手下掌握着包括物资运输、情报收集、战斗护卫等数个职责不同的情报小组。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并不是危言耸听的恐吓之词。 “难办也得办。”何囡道:“按照之前的行动预案,一旦有特殊货物需要运送,那么就以三堆篝火为信号。你最好安排一组人去城郊找个平坦的地方,点起三堆篝火彻夜守候。” “行。我这就去准备。”沈一行顿时放下心来,有对策就好办,大不了等得时间长了点而已。打量着少女,心中有点揣揣不安。这派过来的情报员很显然跟自己想象中的情况不一样。一封电报发出去就能换来这样的支持,是不是说明她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势力?他不由得有些后怕,真是让猪油蒙了心,色胆包天了。 他心想:这丫头的级别差不多是跟那片海相差仿佛了。一念及此,顿时又打了个冷颤。哪儿还敢跟少女套近乎,接受了命令便匆匆告辞而去,自去准备不提。 何囡没注意沈一行的心理变化,自顾自敲着桌面快速的思索。货物运来了倒在其次,可是这样一根高达三米的大功率接收天线该如何妥善安装在酒馆里。 经过上一次的交锋可以看得出,艾泽城里的安全官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这样一个明显的东西,很容易会让敌人看出不同寻常。该如何掩饰才能说得过去呢?这才是摆在她面前的最大难题。 说不得,还要跟那个笑起来猥琐不堪的胖子好好商量商量才是。何囡打定了主意,快步走出门去。沈一行刚刚换了身行头准备出去联络接应人员,看到何囡出来,心里直犯嘀咕。这丫头不是找他算账来了吧?皱了皱眉假装没有看到,转身朝外走去。 “站住,回来。”何囡见他自顾自要走,冷哼了一声。 沈一行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心里仿佛掖着几十只耗子,忐忑的转过身来,卑躬屈膝的赔笑道:“姑奶奶还有啥吩咐?小的听着呢。” 何囡横了他一眼,示意他到房间里去说话。 沈一行听了何囡的话,才知道完全是自己吓自己。不过这歪心思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起了,苦思冥想了片刻,探询道:“姑奶……喔,何长官,卑职有个问题想要问问。那玩意儿有多长?” “长度三百七十厘米,直径十二厘米的空心圆柱。”何囡想了想,把接收天线的数据告诉了他。“用得是最新的冶金技术,重量轻,兼具韧性和硬度。” 沈一行闭目沉思了片刻,眼睛一亮。“有办法了。”他要过纸笔,然后画了一张草图。解释道:“正好咱们酒馆打算要扩大营业规模,地都已经买下了,就是还没动工。原本打算随便修个草棚子,能容纳些餐桌就够了。不过现在可要大兴土木了。卑职再去找三根长度差不多的木柱,凑成四根台柱。在买下的那块地上搭一个两层的木楼出来。咱们把那根天线混在里面,任魔崽子想破头都不会想到。您意下如何?” 何囡想了想,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她点头道:“那就依你的想法去做事吧。还有……”她瞪了沈一行一眼,“以后不要自称卑职,我们是在敌人的领土上,小心隔墙有耳。” 沈一行哪能不知道自己这称呼太过冒险,可是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若是能让这种小过被这丫头发现然后训斥,自然就不会再去关注他曾经差点犯下的大错。也能让她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只要她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多半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他忙不迭点头道:“小姐英明,卑……小的知道错了。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少女只觉心里腻味的很,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对着自己卑躬屈膝,这事情传出去怕是要被长官训斥。以后毕竟还是要在一起共事的同僚,她也不欲深究。见沈一行借着这机会输诚,也就借坡下驴把这事揭过。 …… 翌日清晨。清早起来的艾泽城居民惊奇的发现,“旅行者”酒馆门前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酒馆的老板指挥着雇来的力工推着小车把建筑材料流水价的运到了酒馆门前的空地上,一个巨大的牌子上写着两个大字:“歇业”。 一夜的功夫,酒馆门前已经竖起了几根数米高的柱子。看这样的情况,显然是酒馆的老板要扩大营业规模大干一场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上午的功夫,就传到了萨明的耳朵里。 萨明打发走了来报信的巡逻队队员,心中疑窦丛生。路德子爵刚刚宣布增加入城税,入城的商人便减少了三成。这节骨眼上,“旅行者”酒馆却无视客流量锐减的现实,大兴土木建造了新的酒楼。 他意欲何为? 萨明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他准备亲眼去看一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看过之后才能下结论,坐在办公室里空想,是永远都没有结果的。 他正准备动身,却听见房门传来一阵敲击声。“什么事?”萨明沉声问道。 “萨明大人,‘旅行者’酒馆老板沈一行想要见您。”门外的仆从恭声回答道。 萨明心中一动,缓缓坐下来道:“请他进来吧。” 仆从答应一声,转身去请客人。过不多时,一个猥琐的胖子提着皮箱走了进来。看见萨明正望着他若有所思,忙快步走上前来,谄媚的道:“安全官大人,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萨明望着他,目光闪烁。 第一百六十二章海的彼岸4 沈一行此来,是冒着绝大的风险而来的。但他又不得不来,因为不来的话,势必会引起安全官的怀疑。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打消对方的疑虑。为之后的行动,夯下坚实的基础。 “你会贿赂他?”何囡疑惑问道。 “决不能冒险贿赂。”沈一行断然道:“贸然行贿的话,恰恰说明我们心里有鬼。况且对方与我只是点头之交,酒馆扩大规模这事也是按流程走的。师出无名,只会让对方更加警觉。” “那么你会……” 沈一行道:“给城主大人吃上一颗定心丸。”他拍了拍皮箱,笑道:“比起入城税这种收入来,我的贿赂只是微末的利润。” …… 思绪戛然而止,沈一行已经走到萨明面前,躬身道:“安全官大人,小店三日后重新开业,到时候还请赏光则个。”他知道萨明是懂秦语的,所以说话时也没用深渊语。这也算是一种试探,能从对方对语言的态度中看出他的立场倾向。 萨明皱了皱眉头,用深渊语道:“沈老板,我还是更习惯用母语交流。” 沈一行脸上顿时露出惶恐的神色,深深弯腰行礼道:“是小的唐突了。还请安全官大人不要介意。” “我和沈老板一见如故,自然不会介意。”萨明的语速非常之快,“你来找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沈一行侧着耳朵,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萨明见状,不得不放缓了速度又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沈一行费力的将皮箱提到桌面上,掀开了按扣。“小的家人托商队带来了些本地特产,知道萨明大人您是好酒之人。小人不敢独享,所以送些过来请您品尝。”皮箱上盖打开,几个造型各异的瓶子显露出来,呈现在萨明面前。 萨明望了过去,只见透明的玻璃瓶中装满了透明无暇的酒水。他脑海中莫名升腾起了一个想法,抬眼望着沈一行道:“仅仅如此吗?” 沈一行心虚的笑了笑,将皮箱推到萨明面前。“是这样的。萨明大人,小人妻弟是个酒商。听闻艾泽城人流量大,利润丰富。就动了来此地经商的念头。他恐一人前来不足以打动城主大人的心思,所以结交了三十余户商铺,组成了一个千余人的商队前来交易。托我带了酒水打前站,最好能征得城主大人与萨明大人您的同意。” 萨明心中一动,当真是瞌睡来了有人给送枕头。要知道,来往于秦国和深渊的行商大都是独来独往。千余人的商队,这样的规模差不多能把当前的交易市场扩充一倍了。 秦人的各种商品在深渊都是畅销货,况且还不限定交易的对象。无论是宝石、奴隶或者金银硬通货来者不拒。深渊本地的商人一转手就能换成金灿灿的金币,若是听闻了这消息,区区三成的入城税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还不得蜂拥而至? 若是能把这支商队引入城里,那就会让提升起来的入城税变成既成事实,未来数年的军事经费将会非常宽裕。傻子才会把这些行走的肥羊往外赶。 想到了此处,萨明故作为难的道:“入城交易倒不是个难题。可是城主大人最近下令,无论秦国还是深渊,都要缴纳入城税。这个……不知那些秦商们能不能承受呢?” 沈一行心中冷笑,安全官如是说便说明了他已经意动。之前城主要求交税只是单方面针对深渊商人的,如今口风一转,却是两方面都要缴纳。商队倒是不在乎那点小钱,可答应的太爽快容易让对方起疑。所以该争的还是要争,毕竟特勤部的行动经费也不是大风吹来的。花用太多可是要遭受上级的苛责,何苦来哉? 想到此处,脸上依然带着谄媚卑微的笑容。嘴上却是寸步不让。“大人明鉴,虽然说是千余人的商队规模大了些,可是内里都是些小商小户们联合。一路舟车劳顿,人吃马嚼;再加上沿途各郡的盘剥,层层扒皮,能落到我们手里的也不过是个辛苦钱儿。若是城主大人坚持要收取这个费用,那也只好走些远路去其他城市碰碰运气了。” 萨明一听,顿时暗骂这伙秦商实在太过精明。隐隐带着威胁之意,恰恰是看到了路德子爵的命门。这支规模庞大的商队万一去了周围的哪座城市,对于艾泽城将是毁灭性的打击。而萨明的希望怕是也要被扼杀在襁褓里了。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微微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我会去向子爵大人恳请,免除秦商的入城费用。但是,我也是有条件的。” 沈一行知道他已经成功的将安全官的注意力引导到了商业贸易的层面上。由此推之,他突然加盖酒楼的行为也显的不那么突兀了。忙道:“大人请提出条件,我回去与妻弟他们商量。”一句话已经把一切可能都堵死,若萨明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自然不可能获得商队的同意。 萨明看出了他的心思,忙笑道:“也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我听你说,你那妻弟是贩酒的商人。不妨将那酒水专供于我如何?我可以出高价收购。” 沈一行一听是此事,未免多想又不敢多想。强颜笑道:“那自然是好。到时候妻弟的买卖还要承蒙您多看顾才是。” 萨明打着哈哈,又多看了那皮箱中的酒水一眼。心道这伙秦商当真是什么都敢出卖。这样纯度的酒精若是卖给了他,那么他手下的那支军队就不用为消毒液而担忧了。 要知道秦人的后勤医疗之所以强过深渊甚多,有一大部分是因为这酒精的广泛应用。他虽然顾不了深渊所有的军队,但顾住手下这支精锐还是可以的。到时也可以为将来的远距离作战提供一些帮助。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更加得意。 各怀心思的两人又笑着说了几句闲话,沈一行便告辞而去。回去的路上,未免忧心忡忡。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最终还是失了一着。这安全官打上了烈酒的主意,肯定不会是跟那什么勃艮第烧酒打擂台。若是被他应用在了军事范畴,那可真是罪莫大焉了。 心事重重的回到酒馆,看见二层的酒楼已经搭建出了轮廓。为了赶工期,一切行动都从快从简,这座酒楼全部用木结构搭建。工地上的力工分为了两拨,一拨负责铺设楼板,而另一拨人则去开挖一条贯穿前后的排水沟——当然是幌子,真正的秘密在那些排水管上。一条特制的电线从管子里通过,一直联通到了酒馆后面何囡的房间里。 沈一行跟两个伪装成力工头目的技术军官聊了几句,然后径直走到了何囡所处的房间门前。他轻轻敲了几下门,接着房门打开一条缝。他环望四周,悄无声息的钻了进去。 “小姐,糟了!”沈一行道:“那魔崽子看上了咱们拿来做钓饵的烈酒,打算要专门收购。我怀疑他是准备把烈酒当成军用品,用来给伤口消毒。” “军研院正在研制更新型的消毒液,他愿意用就让他用去吧。”何囡道:“我会上报给特勤部方面,让他们来想更好的办法。区区几千斤烈酒,还没有办法改变我们目前的战略优势。” “那就好。”沈一行听她宽慰,略微放下了一点心。见屋里的无线电报机开着,便多问了一句。“小姐,有消息了吗?” 何囡苦恼的摇了摇头,“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眼看我的任务期限就要到了,新年前一定要回去的。到时候你这里会安排一个电讯员配合你的中转工作。但是现在接不上头,就意味着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暂时是徒劳的。” “总会起到作用的不是吗?” “说得也是。”何囡下意识看了一眼日历,叹了口气道:“最晚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沈大叔你有什么话要带回去的吗?我可以帮你。”两人重新确定了关系之后,之间的隔阂反倒消弭于无形了。沈一行认定了这丫头来路非同小可,坚持着以下属的身份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侍候着。何囡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一天时间没过,两人便和好如初了。 “哪有什么可以捎带的话?”沈一行苦笑道:“家里就我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小姐若是有心,就跟闫长官说一声。定期托商队给我送个家信来,我跟萨明那厮说过我有个妻弟的事儿,别到时候穿帮了。” 何囡郑重点头应下,还待再说些什么。无线电报机上的红灯忽然闪了一下。“大叔,请您暂时回避。”她强抑激动的心情,平静的向沈一行命令道。 沈一行沉声道:“你放心就是,我会安排好人手防卫的。”说罢便退了出去。 何囡颤抖着伸出了手,拧动了接收按钮。电键自动运行,不多时便吐出了一张布满了黑点的纸条。她拿出密码本,随手将电文破译了出来。 “海岸。我是礁石。请回答。” 何囡的激动心情被突如其来的疑惑打断。为什么是“礁石”,而不是“海”?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她心中猛地一沉,不敢想下去。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按动电键,一串信号顺着刚刚搭建起来的信号塔发射了出去。 “礁石。我是海岸。欢迎归队。请确定下一次联络时间。” 第一百六十三章战争预警1 “警告:深渊方面将会在近期向帝国发起新一轮攻势,目标蜀郡。动用兵力达到八万。望能周知,并尽早进行防备。礁石。” 秦历717年十二月三十日,晴。熊顿城。大将军府。 陈暮将这份电报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抬头望向一旁端坐的闫峰。“对于这个消息,你怎么看?” 闫峰沉吟片刻,抿着嘴唇道:“百思不得其解。” “孙铿怎么说?”陈暮不置可否,端起茶杯嘬唇轻轻吹走浮在上面的茶末,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院长那边还没有回应。”闫峰如实道:“不过本部战情分析中心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前提是深渊部队能够成功翻越南部山脉。”说这话时,他神情满是不以为然。南部山脉若是那么容易征服,也就不能称之为“天堑”了。 “当年妘焕大将军穿越玉东沙漠也被人认为是不可能。”陈暮淡淡提醒了一句,将杯子放下。“这件事情该通知统帅部了。” 这命令的口气让闫峰感觉有些不舒服,他沉默了几秒钟,缓和了一下情绪。“第一时间已经通知了皇帝陛下和广武大将军。”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闫峰点头称是,心中却一直有些忐忑: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吗? 与此同日同时刻。长安。勤政殿。 姜上云冷眼看着贺八方神色凝重,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勤政殿。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 “哼!故弄玄虚。”帝国右相低声哼哼着,将手里的文件翻得仿佛风车一般。可无论他如何愤怒,都无法让自己的现状有丝毫的改变。年轻的皇帝陛下连一丝信任都不愿意施舍给他,年初信心满满上任的右相此时已经彻彻底底的沦为了橡皮图章一样的角色。他也曾不甘于命运的摆布,努力的改变过。但越改变,越让他与权力变得更加遥远。 沿着长廊一路走到勤政殿后的皇帝寝宫,近侍迎上来把他请了进去。 “这边请,左相阁下。”近侍低声道:“陛下和广武大将军在第二演武厅。” “居然在演武厅。”贺八方心中嘀咕,“难道是军方的事儿?”可最近风平浪静,安逸的很。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一路上思来想去都不得头绪,直到走进了演武厅里,依然还是一头雾水。 前脚刚跨进门,就听见赢晚略显焦躁的声音响了起来。“贺卿来了,大将军不妨先听听他的意见。” 张广武转头,目光正和贺八方对在了一起。只见老将军满面通红,气咻咻的。显然在自己没有来之前,已经先跟赢晚发生过争执。统帅部总长脾气火爆,这也是常有的事。贺八方不以为然的想着,向张广武微微点头致意,悄无声息的站到了赢晚的身边。 只听张广武道:“不管谁的意见,今日若不说出这情报的来源,就算先陛下复生也不能让老夫改了这主意。” 若是往日大将军这么一逼,赢晚十有八九就会屈服。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同,皇帝陛下沉默了几秒钟,断然摇头道:“此事干系甚大,大将军还是不要追问了。” “那我便无话可说。”张广武见赢晚如此固执,怒意昂然道。 这会儿两人都在气头上,贺八方知道劝不下。也只好袖手站着,等待皇帝的垂询。赢晚转头无奈苦笑,将一张纸条塞进贺八方的手心里。“这是今天收到的密报。你先不要发表意见,看过之后再说话。” 贺八方低头瞥了一眼,心中就有了数。“深海”计划制定的时候,国内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这之中,刚好不包括统帅部的总长张广武。当时他也委婉的提过,不过他的提议被赢晚和孙铿同时拒绝。现在麻烦来了,因为谁也没有料到“深海”发回来的第一条情报就是如此重磅的消息。 这可有些难办。想必老将军怒就怒到了这一点上。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百里无忌故事,统帅部上上下下就被皇室从机密大事的知晓范围里踢了出去。 近年来关系虽然有所缓和,可赢晚宁肯相信赢祯一手带出来的王素也不愿意相信张广武——即使广武大将军与他还有着很近的血缘关系;至于孙铿为何会如此想,大概是因为不相信统帅部保密能力的缘故。 根据帝国的军事指挥机制,皇帝陛下无法越过统帅部向作战部队下达命令。这本来是一条善政,用来防止皇权过于膨胀的保险丝。然而现在却成了一个重大的阻碍。 赢晚手中掌握着一条人命关天的情报,而张广武却更加关心情报的来源。资深军人可以通过情报来源来判断情报的真实性,抛开这些不说,本来就是赢晚理亏。帝国最高作战指挥官却不知道帝国的情报网建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想起如同筛网一般的统帅部,上次第一机动卫长途奔袭在绿岛作战成功,统帅部获得的消息还没有焐热就被“观察者”获悉。由此闹出了观察者的小报消息比官方的通告还权威的笑话。贺八方知道,这个情报的来源是真的不能让统帅部的人知道。 他暗暗叹了口气,劝道:“请广武大将军谅解,消息的来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告知于您的最高机密。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这则消息的真实性。” 张广武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贺八方是老成持重之人,断然不会跟着皇帝和孙铿一起去搞什么神秘学。他若如此说,那便真的是无法轻易宣之于口的重要秘密。 想通倒是想通了,可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特别是一想起统帅部里那群藏在暗处依靠倒卖情报得利的蠹虫们,便恨得牙痒。若不是他们上蹿下跳,统帅部焉能落到此等情报还需假手于他人的狼狈地步? 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张广武总算认清了现实。沉声道:“如此我便信你们一次。但是,你们也不要想得太好。这种三无情报根本让我们无法做出正确的反应。” “那这又是为什么?”贺八方虽略知一二,可毕竟不如张广武这种久经战争的老将。大惑不解,急声问道。 张广武道:“情报上语焉不详,只说要对蜀郡发起进攻。可是时间、地点、领军统帅都没有说明。你们可知,蜀郡是帝国第二大郡。这样一大块地盘要动员,要防御会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岂能是一个简单的命令就能解决的问题?” “那该如何是好?” 张广武看了两人一眼,沉声道:“要么等,等敌军给我们一个明确的动向;要么你们就催那个人,让他提供更加详细的情报内容。” 赢晚和贺八方两人面面相觑,贺八方诚恳的欠身一礼,“广武大将军,若是有明确的动向或者情报内容,统帅部会如何处置?” “那自然是拼死一战了!”张广武傲然一笑,森然道。 是日夜,熊顿城特勤分部收到了来自帝都的绝密电报。闫峰冷着脸,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张广武已经老了。”特勤部部长冷冷自语道:“如此明确的情报,居然会装作视而不见。”他困兽一般在办公室里团团转了几圈,“如此十万火急的消息,怎么能等得?”他脸上露出决然之色,扬声喝道:“送我去大将军府。” 半个小时后,大将军府。 已经是深夜,陈暮早已上床安歇,办公室里只有安宇一人。听明了闫峰的来意,大将军最信赖的部下立刻为闫峰开具军令以及通行证。 安宇低着头写条子,插空瞥了闫峰一眼。特勤部部长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笑道:“我听孙铿说,闫部长颇有大将之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今日为何如此焦躁?” 闫峰闻言苦笑,“事关重大,我此时已经是心乱如麻了。而朝堂上的诸君却还优哉游哉,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那部长去了就一定能力挽狂澜吗?”安宇收起笑容,正色道。 闫峰想了想,终是颓然摇了摇头。不过,他只是沉默了一瞬,便断然道:“至少我也努力过。总比在这里坐着徒然担忧要强。” 安宇却是看清了他的内心,不动声色道:“我看闫部长不像能做出直言相谏行为的人。恕我直言,这件事情你去的效果不如你家院长。” “绿岛与帝何止万里之遥?”闫峰皱眉道:“院长此时却是鞭长莫及。,我也只好去做那个热血冲头的直臣了。” “那就祝你好运。”安宇此时也写完了条子,推到闫峰面前。 “多谢。”闫峰将调令和通行证收进怀里,站起身来就欲离开。 “喂,等等。”安宇也站了起来,叫住了闫峰。 “嗯?”闫峰回身望着他,一脸莫名其妙。 “明天就是新年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安宇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满脸堆笑着祝福道。 “同乐。”闫峰却没有半点喜色,郁郁道:“不过我看这个新年,是过不舒坦了。”说完他扬了扬手,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房门在安宇面前缓缓关闭,车轮声渐渐远去,直至不可听闻。他身后传来脚步声,陈暮披着外套缓缓走了出来。 “这小子对帝国倒也忠心耿耿。”陈暮轻声道:“这让我对他的观感又好了那么一点点。” “扬名立万之战,怎能不热忱似火?”安宇说了句诛心的话,神色间却没有半点认同陈暮的意思。 第一百六十四章战争预警2 秦历717年的最后一天,注定了不是一个平静的日子。凌晨二时,刚刚进入梦乡的贺八方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什么事这么急?”贺八方披衣下床,拉开了房门。 “老爷,”仆人欠身道:“皇帝陛下的使者在客厅里等候。” ‘难道是有了什么新变动?’贺八方心中如是想着,点点头道:“我这就去。今夜你守好门户,不用等我了。” 夜已深,皇帝寝宫中却依然灯火通明。贺八方被使者引着一路来到了演武厅,前脚刚一踏过门槛,就听见了赢晚亢奋的声音响了起来。 “贺卿,你快来看。” 贺八方闻声望去,只见赢晚一手拈着一张电报,另一只手则捧着一本厚书。年轻皇帝的嘴唇有些发紫,在灯火的照射下,显得诡异而不祥。 “陛下,夜已经深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贺八方走上前来,先不看赢晚手里的电报,而是试图劝说皇帝去休息。 “蜀郡危殆,你让我如何能睡得下?”赢晚郁郁不乐道:“幸好孙院长知晓你我难处,夤夜发了一封加急电报。” 这大半夜的,孙铿发劳什子电报作甚?贺八方气咻咻想着,接过电报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电文不长,只有没头没尾的两句话。让人看上去一头雾水。 “可参照安宁堡高级军官培训教材第三册战例第八十七。或可组织战情中心对敌军行动进行战棋推演。” “这是……”贺八方抬头探询问道。 赢晚笑而不语,将手中那册厚书递到他手里。厚书扉页上题着一行遒劲的隶书《安宁堡高级军官培训教材(陆军)》(第三册)。著者:孙铿;封面底部印着两行小字:机密文件,禁止带出。 贺八方翻开教材,目光落到第三百一十四页上。书页折了一角,还用红色铅笔密密麻麻划了重点出来。书页顶端印着一行黑体字:战例第八十七--钢铁防线的陷落。 在秦历714年至今,孙铿对于帝国的主要贡献不仅仅是各种先进的武器以及与之配套的战术。更加可贵的,是安宁堡内少量刊行的军官培训教材。全书共有九册,海陆空三军各三册。包括战法、战例和战争理论。 这个每天睡眠时间最多两小时、极端时期甚至连续数天不眠不休的男人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献给了这部著作。就连对他看法最苛刻的国内老派军官们,也不吝将赞美送给这部可以说是划时代的作品。并将其称之为:“指导帝国乃至人类未来数百年战争模式的教科书”。 第八十七号战例说得是某个失落的年代中,在一次席卷世界的大战初期,处于守势的高卢国在两国边境线上修建了一条钢铁防线,处于攻击一方的麦酒国是如何快速占领敌国领土的。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防线呢?孙铿用了一连串详实的数据来形容。高卢国用了十二年修筑,为此设立了建设防线的专项拨款,投入相当于五十亿帝国金元的海量财富;使用了一百五十万方混凝土和十五万吨钢铁,修建了一条长达七百八十秦里,纵深达到三十二秦里的超级防线;在这个超级防线中,地上和地下相结合。以河湖水网和沼泽地为天然屏障;拥有五千八百个永备工事,数不清的各种型号火炮、机关枪以及其他作战兵器;在防线的前沿地带,还布设了雷场、壕沟、铁丝网等附属设施……(注1) 尽管高卢国在这条防线上投入了大量时间、人力和精力,但它在战争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十二年后,麦酒国发动了对高卢国的进攻,他们取道高卢国和麦酒国两国共同的邻国虞美人国。绕开了举世无双的钢铁防线,从高卢国未设防的肋部入侵。仅仅用了四十多天就彻底将高卢国灭亡。 贺八方的阅读速度非常之快,短短几分钟便将这篇战例看完。心中不免对远在万里之外的某个男人心生佩服。这样一篇战例拿去给张广武看的话,定然会给老将军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何为天险?蜀郡以西的南部山脉不可谓之不险;西京以西的玉东沙漠也可以算得上天险;而这篇战例中所描述的高卢防线,更是以天然屏障加人为防御的顶级防线。其凶险程度比之南部山脉强大不知凡几。 往远里说,玉东沙漠可以在数百年前被妘焕大将军穿越,从此有了帝国西部数百年的定局;往近里说,前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边防一四三卫悬案也是魔族军翻越了被秦军视为屏障的山脉后发起攻击的。 贺八方举一反三,已经想到了很多足以说服广武大将军的实证。抬起头来道:“孙院长所言确实可行。” “可行就好。”赢晚松了一口气,握拳道:“我觉得应该双管齐下,让安宁堡出人,明天早晨给广武大将军安排一场别开生面的兵棋推演。” “这么晚了……”贺八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右下角。他担忧道:“能来得及?可不要用力过度,反而弄巧成拙。” “对于那些军人来说,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应该是他们的本能。”赢晚微笑道:“别的军官我或许会担心,但安宁堡么……”他转头朝着屋角等候的侍从官吩咐道:“去拍电报,命令章淼夫挑选得力军官学员,前来进行兵棋推演演练。” 秦历717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凌晨五时十分,咸阳以西二十里铺。安宁堡。 正是一天时间里最让人困倦的时候,可对于哨兵们来说,他们依然精神抖擞的站在哨位上。路两旁的射灯突然亮了起来,驱散了深沉的夜色。安宁堡的两扇大铁门缓缓开启,站在门口的士兵迅速搬开了路栅。跑步站到路旁跨立。 几分钟后,红石小路上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达轰鸣声。稍顷,三辆黑色的蒸汽车从堡内驶了出来。哨兵举枪行持枪礼,蒸汽车丝毫没有放缓速度,从哨兵面前疾驰而过。射灯昏黄的光照进了蒸汽车的驾驶舱。照亮了车厢里乘客的脸庞。哨兵心中一惊,站得更加笔直。 蒸汽车队驶上修葺一新的公路,将安宁堡的大铁门远远抛离在身后。离开了哨兵和教员们的视线之后,车厢里的军官学员们顿时齐齐呼出一口气来。气氛也随之轻松了些许,借着时明时暗的车头灯互相对了一下眼神,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几许兴奋和紧张交织的复杂情绪。这不是一次简单任务,帝国一众军政两界大佬的现场观看,甚至很有可能在现场看到帝国皇帝陛下。 与此同时,带路的头车车厢里,坐在驾驶员旁边的王戎半转过身来,饶有兴致的道:“抛开吕耀明那小子的顽劣不谈,他其实还是挺识趣的。一口气送了安宁堡十几辆最新型号的蒸汽车,这真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不过是曲线救国而已。”章淼夫微笑道:“这对苦命的情侣倒是真心相爱。听说特勤部那边,关键的消息就是何囡传回来的。” “难道她就是‘海’?”王戎闻言震惊,失声问道。 “不。”章淼夫缓缓摇了摇头,“‘海’的身份是个秘密,我估计整个帝国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王戎掰着手指数道:“陛下、院长、闫峰、你……”苦思良久终是没有结果,抬头道:“只有四个。” 章淼夫轻笑,“还有王素大将军。” “怎么会是他?!”王戎满脸惊讶,低呼了一声。 “为什么不能?”章淼夫反问道。 王戎哑口无言,没想到自家老爹加入的比他晚,却在短短时间内超过了他的地位。而他却依然原地踏步,似乎时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似的。 章淼夫看出了他的失落,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年轻,又是追随他最早的元老。未来终究还是你们的。” 王戎苦笑,“已经奔三十去了,怎么能还算年轻。”他嘴巴轻呶,目光穿过车窗望向紧紧跟着他们行进的两辆后车。“未来是他们的。” 章淼夫微笑,感受到王戎殷切的目光。他轻轻叹了口气,喃喃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宽慰对方。“待到君临天下之日,历史不会忘记我们的。” …… 上午十时许,长安。勤政殿皇帝寝宫,演武厅。 张广武端坐在高背椅上,戴着单边花镜,一字一字的读着教材中的战例。他的神色严峻,目光深沉。让一旁的贺八方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个战例对老将军会产生何等的影响,能不能成功的说服他同意皇帝陛下的命令? 倒是赢晚,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这边。他负着手在沙盘旁边踱着步,满怀欣慰的看着年轻的军官学员们进行兵棋推演前最后的准备。 战场已经预备好,赫然便是蜀郡的地形。章淼夫和几个随队前来的教员已经组成了裁判组就位,这时也顾不上跟皇帝陛下寒暄。赢晚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朝远处的贺八方使了个眼色。 贺八方会意,探身向张广武发出了邀请。“广武大将军,兵棋推演即将开始,请随我就座。” 张广武放下教材,摘下单边眼镜拿在手里。他欣然一笑,道:“今天你们要是不耍出点新花样来,我是不会轻易答应要求的。” “定让大将军不虚此行。”贺八方欠身道,神色间满满是自信之色。 第一百六十五章战争预警3 剧烈的震动把闫峰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直起身来,掀掉了盖在身上的毯子。从舷窗透过来的白亮日光一瞬间让他的双眼发花。适应了明亮之后,他才发现窗外是一片熟悉的景色。‘已经到了么?’他心中如是想着。 通往驾驶舱的舱门轻轻推开,贺铭那张年轻的过分的脸从门缝中探了出来。看到闫峰那有些茫然的表情,他忙解释道:“我们已经降落了。闫长官。” “……哦。”闫峰怅然若失的回答,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十二点整。不放心的追问道:“今天是几号?” 贺铭道:“十二月三十一日,提前祝您新年快乐!长官。” “呼——”闫峰松了一口大气,正色道:“新年快乐。”说着,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勤务兵为他放下了舷梯,闫峰紧紧挟着公文包快步走了下去。贺铭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登上了一辆早已经等候多时的马车。他转过头,轻声吩咐道:“检查仪表,我们准备返航。” “祝贺你!艇长。”领航员走到他的身后,满面喜色的道:“在刚刚结束的航程中,我们创造了一个新的飞行记录。从熊顿城到长安的飞行时间缩短到了十个小时。” “有一半的功劳要归功于老天。”贺铭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什么时候逆风的时间也是这么短就好了。” “那一天已经不再遥远了。”领航员满怀期冀的道。 “是啊!不再遥远了。”贺铭喃喃了一声,目光悠然穿过敞开的舱门,望向湛蓝的天空。 …… 勤政殿皇帝寝宫,演武厅。 兵棋推演即将结束,张广武面色沉郁的望着已经呈一面倒态势的战局,侧头望向裁判席上平静如水的章淼夫。章淼夫已经拿起了桌面上的红色小旗,旗帜插到哪一边,就代表着哪一边的队伍获胜。结果没什么意外,胜利将属于进攻的一方。 守军凭借天险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所有的战术条例都依照秦军现行的标准进行。而他们的反抗却在进攻方面前,显的如同纸片一样脆弱。 攻方越过了被视为天险的南部山脉,在守军未能调动过来的情况下,在局部范围内形成了以多打少的优势。周围的抵抗部队相继被彻底歼灭,整个蜀郡只剩下了蜀州一座大城在坚持抵抗。但是,没有外援和粮草且士气跌落到极点的守军,战败之时几乎就在眼前。 “推演结束。”章淼夫将红色小旗插在了进攻方的一端,沉静的道:“攻方获胜。” 虚拟战场上的杀戮,在旗子插下的时候戛然而止。张广武的眼中似乎看到了残阳如血,染红了大地。身着铁甲的魔族人狂呼着冲进敞开的城门,血光冲天,哀恸的哭叫声撕裂了天空……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深渊军的进攻能力,真的能够达到这种地步?”他的目光锁在章淼夫身上,等着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 章淼夫点头,沉稳的道:“是的。其实也不需要多么优秀的将领,只要他突破了天险,在短时间内,我军的所有调动都不可能跟得上他们的进攻步伐。” “我明白了。”张广武喟叹了一声,有些疲惫的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大将军!”章淼夫站起身来,急声道:“大将军莫要过于忧心。我们推演的,只不过是极端的状况。但为了帝国安危,我们不得不防。” “不要说了。”张广武摆了摆手,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他扫视着演武厅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我已经老了,未来是你们的。记住,你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染着先人的血。要对得起他。” “是。”军官学员们凛然齐声答应。他们望向垂暮的老将,齐齐举手敬礼。 张广武点头,转身朝外走去。“我回去后就会签发蜀郡的动员令。”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走到了门外。赢晚与贺八方同时松了一口气,欣喜的对望了一眼。 …… 勤政殿里依然喧嚣,可闫峰却对此视而不见。一路疾行而来,手中举着的证件在勤政殿的所有关卡畅通无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一直悬着。究竟原因在哪儿,他也说不清楚。就这样心情混乱的径直来到了皇帝寝宫的门外,恰恰遇上了朝外走出的王戎。 “你怎么会来?”王戎惊讶道。 闫峰扯了扯嘴角,冷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吧。” “哦!是了,某人得到了重大的机密情报,着急赶回来向陛下邀功来了。”王戎嗤笑,他怎么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一看到这个人,所有的睿智和涵养就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难道是因为彼此都是追随他的元老,因而同性相斥?这原因也太扯了,扯到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不过,能在这里看到对方吃瘪,也是一大乐事。王戎幸灾乐祸道:“可惜,你来晚了。” “什么晚了?”闫峰顿感眼皮子乱跳,没好气道。 “几分钟前,统帅部总长张广武大将军签署动员令。自即日起,蜀郡进入一级战备。庸亲王所属部队向南部山脉方向移动。全郡军民进入战时状态。”王戎说完,得意的望着他一笑。 闫峰却是长长呼出一口大气,拍着胸口笑道:“我还以为这一昼夜的功夫,魔族人杀过来了呢。原来是这个。正合我意!这下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王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家伙居然会把帝国利益放在他个人的利益之上?他细细端详着闫峰,却没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丝失落的情绪。不由搓着下巴道:“这很反常啊,闫部长。” 闫峰哭笑不得,正色道:“蜀郡对我而言不仅仅是帝国的领土,还是我的故乡。人生一世,总有些东西要凌驾于个人利益之上的。不要把我当成那种自私自利的利己主义者。” “你不是吗?” “我是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同声大笑起来。 王戎揽着闫峰肩膀道:“别人一定以为我们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闫峰同样揽住了他的肩膀,“暂时把恩仇放下其实也挺不错。比如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馆子,叫上淼夫一起去?” “和平仅限于今日。”王戎笑着道:“明天你我还是死敌。只要我还是安宁堡的副院长,你就休想从我手里抠走一个学生。” “那你可要小心了,安宁堡的老母鸡。”闫峰恶狠狠笑道。 “不怕死尽管来就是。”王戎同样笑得很阴险,“不要脸的短毛狐狸!” 笑声戛然而止,两人恍然大悟似的对望了一眼。“原来如此……”两人同时喃喃着,勾肩搭背的走了。 …… 接见了军官学员们之后,赢晚心满意足的去休息。他毕竟学不来他的姑父,漫长的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之后,疲惫早已经占据了他的身心。演武厅里重归于平静,只剩下贺八方和章淼夫两人站在沙盘前沉默不语。 “那条路……真的存在吗?”许久之后,贺八方终于开了口。 “理论上是存在的。”章淼夫沉静的道:“尽管我们做了预防措施,但肯定有我们没有掌握的秘密通道存在。” “这也意味着从此之后,帝国的所有陆地边境都不再安全了。”贺八方揉着额头道:“想到蜀郡也要成为前线,我就感到头痛的要命。难道只有放弃了我们的故土,在南大陆才能迎来新生么?” “不要那么悲观。”章淼夫拿起被拔掉的蓝色小旗,一一插在南部山脉的东麓。“庸亲王的近卫军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他需要军功来为子孙谋福利,他的手下们也一样。如果真的如同情报上所说,五万到八万敌军,恐怕还不够近卫军分得。蜀郡不是荒芜的桑梅草原,发达的水陆交通网会让魔族军吃足苦头的。” “但愿如此吧。”贺八方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定在蜀州城池的上空。“这是他们最后的挣扎了,等我们完成了战略布局,这批军官种子成功的成长起来,到时候就该是真正讨还血债的时候了。”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给庸亲王和萧若。希望他们的军政组合能够与桑梅特区的陈暮和萧南里相当……不,能够达到他们一半的水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章淼夫喃喃着,脸上闪过一丝忧色。 “有紧急作战预案吗?”贺八方道。 “有。”章淼夫点点头,“届时统帅部将会派遣一位老将坐镇荆州。一旦有事,荆州近卫军和边防军就会从剑门关入蜀。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水平。” “明白了。”贺八方道:“后勤的事情就不要担心了。勤政殿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这一番布置,最后却做了无用功那就好了。” “我又何尝不如是呢?”章淼夫深有同感道:“新年之际,愿天下太平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天下太平1 秦历718年一月一日,暴风。秦帝国桑梅特区首府熊顿城。 太阳已经偏西了,逆风而行的一号艇终于抵达了熊顿城的上空。看到城市轮廓的那一刹那,驾驶舱内的气氛刹那间轻松了起来。艇员们小声交谈着,不时还发出轻微的笑声。 只有贺铭依然站在驾驶台前,双手紧紧掌握着舵轮,控制一号艇平稳的下降高度。对于艇长来说,每一次航行都是在生与死之间走钢丝。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放松,唯独他不能。 飞艇稳稳降落在战略侦查大队起降场上,等候已久的地勤人员冲上来,用缆绳将一号艇锁在地面上。猛烈的风刮着地皮,细小的砂砾打在飞艇蒙皮上发出“咚咚咚咚”急促的响声。如同激昂的战鼓,又如同南方的暴雨敲打着窗棂。 艇员们相继离开,对于他们而言,要好好的享受一下这个难得的假期。领航员留在最后一个,她望着孤单站立在驾驶台上的艇长,想了想放慢了脚步。 “艇长……”领航员轻声催促道:“我们该下艇了。” 贺铭恍然,擦了擦额头上大滴的汗珠。“居然忘记了。”他望着对方,不好意思的微笑了一下。领航员依稀想起,这似乎是严肃的艇长面对他时第一次露出笑容。 “现在想起来还不算太晚。”领航员粲齿微笑,侧头望着舷窗外。同僚们都已经坐上了马车,他们似乎忘记了还有同伴留在艇上没有下来。车夫扬鞭催马,马车缓缓朝着远处的营地驶去。她心中一动,鬼使神差的道:“艇长,不如我们一起去喝一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庆贺新年如何?” 贺铭点点头,不假思索的道:“好啊!” 两人并肩朝外走去,正好迎上进来打扫舱室的地勤。 “贺艇长、平领航官!”地勤先敬了个礼,然后让开了道路。通往后舱的走道很狭窄,地勤很识趣的为两人并肩而行创造了条件。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地勤道:“二位请尽快下艇到通勤马车上去等候。二号艇马上就要降落了。” “二号艇?”贺铭略微有些惊奇,战略侦查大队辖下的两艘飞艇一般不会同时出动,这样的情况可不太正常。他脚步没停,转头追问了一句,“是出什么任务去了?” “听说是去那边接了个人回来。”地勤回答道:“孙大队正亲自驾艇去的。” 贺铭放下心来,摆了摆手跟地勤告别,然后沿着舷梯下艇去了。他追上了领航员的步伐,两个人一起顶着暴风朝不远处的通勤马车上走去。 “咦?贺艇长你看那个人!”领航员突然顿住了脚步,指着起降场旁边的一个身影道。 贺铭眯着眼睛望去,只见那人身穿一件雪白的秦装,站在暴风中仰望着天空。他心中冷笑,这样的天气穿这种服装出来纯熟自讨苦吃。能有这副做派的家伙,不是脑袋被门夹过就是行事夸张的富贵家公子哥儿。不过战略侦查大队可是熊顿城里的一级机密单位,这家伙是怎么混进来的?他心中疑惑着,正要上去问问情况。 可是通勤马车已经近在眼前,领航员顺势牵着他的手迈进了车厢,贺铭又望了那人一眼,终究是懒得去管这事情。“让守备部队去操心吧。”他喃喃了一句,攥着领航员柔弱无骨的小手,钻进车厢之中。 通勤马车冒着暴风离开,与此同时,一艘通体涂得漆黑的飞艇刺穿了漫天黄沙,缓缓降落在起降场上。何囡坐在窗前,托着腮依旧困惑不已。上级这样紧急的把她带回来,究竟又有什么棘手的任务去执行? 侍从官走到她的面前,将沉重的皮箱放下。“何长官,您的行李。”他望着这年龄跟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帝国军人,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谢谢。”何囡从沉思中醒来点头致谢,然后提着沉重的皮箱走下舷梯,站在空荡荡的起降场上茫然若失。 “新年快乐!”一朵打蔫的紫玫花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来,如同幻梦。何囡丢下皮箱,转过身来。暴风中灰头土脸站着的男子,不是吕耀明又是谁?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又惊又喜道。 “我为什么不能来?”吕耀明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柔嫩的花枝摇曳着,花瓣片片飘落。在风中打了个旋儿,转瞬间就不见了。 何囡沉下脸,把他丢在原地,提起皮箱匆匆朝外走去。吕耀明丢了只剩下花蕊的花枝,急忙追了上去。“不赏个拥抱也就算了,摆脸子给谁看?”他试图从少女手中抢下皮箱,可手臂才刚刚抬起来,就被她劈手打落。 “闪边去!”何囡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吕耀明急的跺脚,却也无计可施。满心欢喜来见心上人,没想到却是这光景。 “喂!”吕耀明追不上她,索性站在原地。“枉我费尽心机来这么一趟,你说翻脸就翻脸。好歹给我个说法嘛!” “好!”何囡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带含霜。“你要说法。临分别前,你可曾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们之间交往,不许动用你家里的力量;不许向我的长官交换你的自由!你做到了吗?” “我都记着呢。”吕耀明信誓旦旦道,他走上前来,柔声道:“我和家里已经决裂了,父亲和大哥都不同意我们的事情,他们怎么会把力量给我动用?这件事情跟你们闫长官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那他们怎么会让你轻易来见我?” 吕耀明诡谲一笑,可怜巴巴道:“总要先给点儿甜头吧……要不然我可没力气跟你讲下去。” 何囡顿时羞红了脸,小心翼翼四处张望,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外面吃冷风。她踮起脚尖,在吕耀明的脸颊上轻轻一啄。 冰冷湿润的嘴唇与他皴裂的脸庞相触,吕耀明怔怔摸着脸颊,望向她时已然痴了。何囡轻嗔了一声,“这下你该说了吧?” 吕耀明这才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原来他到这里来也是公务。自从他对蒸汽车的天赋被孙铿发现之后,孙铿就特地嘱咐章淼夫和王戎两人引导他往这方面发展。车行的型号越来越多,而且大部分都可以与军用车辆接轨。结果在新年前接了一笔大订单,桑梅特区大将军府准备购买车行的一百辆最新型号蒸汽车。吕耀明早就来了,只不过来得时间不巧,正好赶上何囡出任务。苦等十几天之后,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大将军府里负责跟他打交道的安宇长官也是个妙人,听耀明说他的恋人竟然是那个前往山那边执行任务的丫头。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吩咐战略侦查大队前往艾泽城附近,顺带着把何囡也接了回来。 “事情就是这样的。”吕耀明摊着手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暗中动用了家里的关系?”何囡撇撇嘴表示不相信。 “怎么会?”吕耀明抱屈道:“这次大将军府的购车计划是公开进行的。我哥和妘家的车行联手也参加了竞争。不过他们都敌不过咱们的车行,闹得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啐!”何囡听他在那儿占嘴头上便宜,娇羞道:“谁跟你是咱们啊。” “囡囡……”吕耀明沉声道:“我已经想好了。等咱们三年之期的考验都结束以后,我就带你离开这地方。什么金钱、地位、荣誉我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只有你。” 何囡只是微笑,抿着嘴看她的恋人柔情万千。吕耀明终究还是把事情看的太简单了。且不说那位可恨的闫长官会不会放过他俩,就算他肯撒手,老师也绝对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 他们都是套中人,命中注定就要为这场战争抛洒汗水和鲜血。只有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才有在一起的机会。除此之外,没什么能拯救他们。 吕耀明还在规划他的美丽蓝图,浑然没有注意到何囡黯然的眼神。见她默不作声,猛地拍着自己的脑门,然后在她嗔怪的目光中笑道:“只顾和你说话,全然忘了咱们还在冻着。快跟我走,去暖和暖和。我还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就等着你启封呢。” “我可不喜欢那东西,太扎眼了。” “我怎么会送你那种俗物?”吕耀明神秘的笑着,拉着她的手朝远处走去。 经过一年时间的辛苦经营,熊顿城已然成为桑梅特区人口最多的城市。马车驶离了战略侦查大队的驻地,又经过一片荒野之后便又看到了人烟。途经一座村庄的时候,何囡蓦地想起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大概那一次是跟那片海距离最近的一次。想到了此处,不免对那片海心怀敬意。这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才可以在那举目皆敌的地方发挥作用? 她望着这座村庄,心中喃喃着。“祝你新年快乐。” 第一百六十七章天下太平2 深渊之城。勃艮第酒庄。 百里春江侧头打了个喷嚏,拿起洁白的丝绸手帕擦了擦通红的鼻头。坐在他对面的林奕已经有八分醉意,却还抱着瓶子不肯放手。 酒庄偏厅里的温度跟酒坊里相比,偏厅就仿佛一座冰窖。‘再这么呆下去肯定要感冒了。’百里春江心里想着,伸手去抢林奕手里的酒瓶。“差不多得了,今天是新年,显大人会担心你的。” “你想多了。”林奕虽然已经目光迷离,可动作还是要比少年快上几倍。抱着瓶子歪倒在椅子上,打了个酒嗝道:“显大人怎么会担心我?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侍女罢了。”说着,仰脖又灌了一口烈酒,脸颊仿佛蒙了一块红布一般。 百里春江暗暗摇头,又劝道:“那也该回去了,今天是新年,无论如何都要跟最亲近的人在一起。” “最亲近?”林奕大笑了起来,两行清泪缓缓滑下。“你可不要开玩笑了。我哪有最亲近的人?爹爹嫌弃我,姐姐嫉妒我,唯一遇上一个可以倾心的对象,却又无情的把我抛弃了。显救了我,却又放着。他唯一亲近的人就是卡蒂,其他人也只是其他人罢了。”少女嘴角勾起一丝凄凉的微笑,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吗?我真的色诱过显呢。可是呢,他看我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根木头。木头……” “你真的醉了。”百里春江叹道:“我送你回去。”说着就要站起。 “你给我坐下!”林奕醉眼迷离的望着他,冷冷哼道:“你跟她怎么样了?” “什么她?”百里春江笑着装傻。 “我和她可是室友喔。”林奕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点内幕?” “大姐……”百里春江无力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讲的。”他四下扫视了一眼,“小心隔墙有耳。”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叮咚”一声脆响。只见林奕从腰间解下一块晶石牌子,丢在桌上。“怕什么?”她冷笑道:“深渊人的道具。不管有谁在偷听,都听不到什么。” 百里春江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叹了口气道:“说实在的,自从我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你……” “那小丫头对你可能真的有点意思。”林奕道:“我曾经见过她去庙里为你祈福。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也不过寥寥。可惜你被你老师看得太紧。要是你平庸一点,也不至于被他坑的这么惨。” “不许你这么说我老师。”百里春江沉下脸来。 “不说就不说。”林奕摆了摆手,顿感无趣。“还有酒没?” “没有了。”百里春江看上去余怒未消,冷着脸喝道。 “哼!小气。”林奕将那晶石牌子朝前推了推,目光清明了一瞬。似梦呓一般道:“两天后出发。他会随队前去,在艾泽城坐镇。带队进攻的都是小卒子,一个叫格里高利,另外一个叫萨明。兵分两路,一共八个万人队……据说有详细的路线图,但他并没有细说。” 百里春江把情报暗暗记下,还想再问什么时,却见林奕已经搂着酒瓶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无奈苦笑,站起身来道:“备车!我要送这位客人去蕾吉蒂大公家。” 蕾吉蒂家。红宫。 萧显伫立在窗前,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深渊之门。 莉莉丝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身后,轻声道:“你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烦心事总是会有的。”萧显并没有转身,安静的回答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事事顺风顺水是不存在的。”他的语速很慢,但咬字很清楚。莉莉丝从这一点上发现她的姐夫是一个非常善于学习的人,这种特质在深渊一族中,很罕见。 “今天是你的母国的春节,难道你们的庆祝方式就是发呆?”莉莉丝揶揄道。 “当然不。”萧显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我现在是个残缺的人,喜悦这种情绪很难会出现在我身上。事实上,从她离开我的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说实在的,我并不相信你和我姐姐之间有真实的感情。”莉莉丝轻蔑的笑了笑,道:“你来的时机很有意思呢。恰恰是在桑梅会战结束之后,我方正在酝酿新的攻势之前。还有那个跟着坎恩一起来的小家伙也是。三个秦人相继来到深渊之城,是不是很巧合?” “你想说什么?”萧显不动声色得道。 “秦人安排你来,想必是费尽了心机吧?”莉莉丝目光闪动,冷冷道:“是想要熄灭我们的最后一丝希望么?说起来,那个陨星者还真的是不遗余力。” “呵呵……”萧显忍不住轻笑出声,“你们居然如此恐惧孙铿那家伙。是没错,我曾经担任过他的侍从官。但那没有任何意义。你要知道,他不仅杀了我的妻子,还扣押了我的女儿。我和他之间的仇恨,你是不能理解的。如果能让他难受,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是投降敌国?”莉莉丝追问道。 “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我从来都不认为这是投降。”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莉莉丝的胸口,又点了点自己。“我只要他死。这是你们和我的共同目标。在那之后,你我各走各路。不要让我在战场上遇见你,我会杀了你,绝不留情。”这男人的口气如此认真,莉莉丝感受到了他释放出来的强烈杀气。 “你难道不害怕陨星者死了之后,你的祖国也跟着一起完了?” “你把秦国看得太简单了。”萧显不屑道:“数百年来我们都没有失败过,死了一个孙铿,就能让我们灭亡?痴心妄想。” “那还不是因为……”莉莉丝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可话一出口就知道要糟,急急闭上了嘴巴,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因为什么?”萧显似未察觉她的慌张,追问道。 莉莉丝冷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的小侍女回来了,似乎喝得烂醉如泥。”她的话音刚落,萧显就看到百里春江就扶着林奕跌跌撞撞的走到了红宫前的台阶下。 萧显脸上闪过一丝怒意,离开了窗口朝外走去。“是我御下不严,让你见笑了。” “既然看着喜欢,不妨收了她。”莉莉丝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道:“变成了你的女人之后,自然也不会这么顽劣了。” “我的私事,不劳你挂心。”萧显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身影消失在红宫的走廊中。 莉莉丝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萧显刚刚站着的地方朝下望去。只见萧显出现在红宫的台阶上,阴沉着脸,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 百里春江意识到事情开始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他本来的意思只是想送这只醉猫回家,孰料在这里却碰到了萧显!该如何是好?他想要放开林奕夺路而逃,因为他从萧侍从官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林奕却跟他死死的纠缠在一起,抱着他的肩膀,含混道:“给我酒,老娘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下一秒,萧显已经把林奕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年长和年轻的男子对立着,互不相让。 百里春江心中暗暗叫苦,岂是他不肯退让?实际上是萧显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的所有动作,隐藏在背后的那只右手已经攥成了拳头。只要他稍微露出破绽,立刻就是致命的一击。能做到院长侍从官的人,身手的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所幸,萧显的怒火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生硬的笑了笑,冷冷道:“谢谢你能把人给送回来。你可以走了。” 百里春江垂下头,恭谨的应了一声。对方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但逐客令已下,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后退去。心中默默念叨,但愿待会儿不要把自己打得太惨。 他的脚步刚刚错动,就听见耳畔劲风袭来。抬头惊慌望去,只见萧显的拳头已经到了胸口。他还来不及招架,拳头就重重击在身上。少年惨叫了一声,仰天倒飞了出去,滚落到台阶下,半天都爬不起来。 “我脱光了你看都不看一眼,这小子只是好心扶我回来你就要把人打死!”林奕被这一吓,喝下去的酒大半变成了冷汗渗了出来。“萧显!你安的什么心?” “我告诉过你,以后要称呼我的新名字。”萧显头也不回道,声音冷得像冰。“回房间跪着,这儿没你的事。” 林奕也像被打了一拳,深深垂下头去。她呜咽了一声,捂着嘴巴转身飞也似的疾步离开。萧显没理会她,好整以暇的踱到百里春江面前。 阴影遮挡了光明,少年悠悠醒转,睁开眼便看到狞笑的萧显。他惊惶的向后退去,缩进了台阶下的墙角。他已退无可退,仿佛一头绝望的小兽。眼神凶狠而仓皇,死死的抠着砖缝,鲜血从他指尖流了出来,染红了圣洁的白玉石阶。 “下辈子投个好人家。”萧显喃喃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就没这么多烦心事了。”匕首缓缓递出,一寸寸逼到少年胸口前。 百里春江死死盯着他的目光,那目光里除了杀意还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要杀我?’他无声的问着。 似乎读懂了他的问题,萧显无奈一笑。手中的匕首却快速递进少年的胸膛,直没至柄。 第一百六十八章天下太平3 鲜血飚射出来,百丽春江感觉胸口一闷,眼前发黑。恍惚中,他似乎快速的飞到半空,看到了很久都没有回去的家,他的母亲站在家门口挥舞着手帕。他紧紧抿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转头四处张望着,果然看到了一个他渴望已久的背影。父亲——百里明阳站在云端,大笑着等待着他。 ‘果然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和家人团聚么?’百里春江黯然想到。他迟疑了片刻,向父亲所在的云端走去。 忽然,他听到一声彻骨的冷哼。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就要放弃了一切,准备一死了之么?”男人讥讽的笑道。 百里春江沉默,他看看笑容逐渐消失的父亲,又看了看那面露讥嘲之色的中年男人。只听他又道:“我等着你来杀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猛然断喝了一声,“滚回去!” 少年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只是一场噩梦,他依然还活着,躺在温暖的酒坊里松软的床铺上。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挣扎着起身,看到了胸前缠绕了厚厚一层绸布。 “你醒了?”坎恩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关切的看了看他。“那个秦人真是凶狠,险些就杀死了你。你们之前有仇?” “……谢谢。”百里春江急促的喘息了几声,用真挚的目光望着这仗义的朋友。“但是——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不要用绸布包扎伤口……” “该死!我只能在城里找到绸布。”坎恩拍着他的肩膀,没好气道:“不过我用烈酒帮你清洗过伤口了。我的朋友,你会没事的。” “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百里春江惨笑了一声,“我们的确有仇。在那之前,他的侍女到酒庄来喝酒。她曾经向我哭诉过,那家伙是个混蛋。” “庞!”坎恩纠结的扯着头上的翎羽,“你太愚蠢了。他可是蕾吉蒂大公和法师协会面前的红人,你这是自讨苦吃。聪明的深渊人可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谢谢你的忠告。”百里春江脸上露出不得不屈服的憋屈表情。“我记下了。” “记住了就好。”坎恩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今天可是咱们的酒出炉的大日子,你一定要给我看好了。” “我是伤员啊!”百里春江无奈的道:“今天你来帮我如何?” “不。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坎恩意味深长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瘸着腿走了出去。 少年侧耳倾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轻声松了一口气。他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踉跄跄的来到酒坊最底层的密室中。时间宝贵,他需要尽快把那个重要的情报传递出去。 借着昏暗的烛光,他一层一层揭开了染血的绸布。萧显的动作在他脑海中重放,那致命的一刀所表达的重要讯息。他的身体挡住了所有刺探的目光,而锋利的刀尖在制造伤口的同时,也让某个碎片滞留在了自己的体内。现在,它嵌在自己的伤口里,不断的与娇嫩的创面摩擦。每一次摩擦都带来彻骨的疼痛,宛如噩梦中那中年男人的凶狠目光。 鲜血重又涌了出来,转瞬间就染红了他的手掌。他终于摸到了那个豆粒大小的碎块,它已经嵌进了血肉里,把它抠出来差点让他痛昏过去。他仔细的端详了片刻,脸上露出释然和轻松的表情。 “虽然从此以后不用再惧怕深渊人那种可怖的法术了,但你这混蛋能不能温柔一点儿?”他喃喃自语着,脸色苍白的望着指尖上顶着的碎块。“当时要不是我拦着,你那只猫崽子怕是已经被小胖子给吃掉了……嗯,不对。那只猫崽子我是打不过的。小胖子也打不过……我们两个人都不能……” 絮絮叨叨了许久之后,心中终于做好了准备。手指缓缓没入伤口之中,将那碎块重新安放进血肉。饶是少年心如钢铁般坚硬,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他后背死死顶在墙上,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墙里。鲜血泉涌出来,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漫过他单薄的胸膛,在凹陷下去的肚皮上汇成了一汪血红色的湖泊。 他猛地把手指抽了出来,早已经预备好了的另一只手快速的抓起止血药,拼命的洒在伤口上。这钻心的疼痛终于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他向后拼命一仰,后脑重重撞在墙壁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少年毫无知觉的躯体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秦历718年一月三日,晴。蜀郡,郡城蜀州。 新年后的第三天,还是在年假里。不过对于一郡的长官萧若来说,放假与否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办公的地点从前衙搬到了后衙而已。 他哀叹了一声,从尺余高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来。要是有孙铿那么旺盛的精力就如意了。不学他别的,单单学会他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本事就好。正悠然出神,冷不丁听见一个柔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夫君,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到。”露西亚端着茶杯走到书桌前娇嗔道。 萧若叹了口气,“没什么,有些累了而已。露丝呢?”他望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宠溺的道:“怎么没让她陪着你?” “女大不中留。”露西亚无奈的笑了笑,“跑出去玩了。她呀,巴不得我马上给她置办嫁妆好把她给嫁了。” 萧若忍不住微笑,能把这缠人的小妖精哄出门去也算功德一件了。虽说那跟他同姓的少年的地位有些卑微,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好孩子。而且性子敦厚,为人正直。正好跟露丝的跳脱性格形成互补。两人在一起,应是良配。至于他无父无母这个缺点,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晏家正缺少这样的青年才俊,想必郑昌和晏雨樱两人不会亏待了他。 跟妻子说了一阵子闲话,萧若唤了一个侍女搀着她回去休息。夫妇二人在一起多年都未曾有孩子,如今上天忽然开恩,赐予他们一个,这让甚是喜欢小孩的萧若如获至宝。恨不得把露西亚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才算放心。 露西亚虽然有心想跟萧若说说体己话,可一来夫君公务缠身,二来他也不容许自己多出来呆着。毕竟她的年龄已然奔四,在大秦国内,算得上是高龄产妇了。 萧若小憩一会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公务上面。最近以来,他的施政压力愈来愈大。一方面是庸亲王若有若无的干扰,另一方面是老对手蜀西县县令江流的公然对立。 虽然前一段时间,有一些官员站到了他的这一边,可是整个蜀郡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这座庞大的帝国机器仿佛是个得了精神分裂的怪物,一边想卸掉包袱向前行进,另一边则想依然抱着那些坛坛罐罐原地驻留。 更加糟糕的是,帝都传来的某些情报让他心中隐约不安。如果证明最终属实,那么对于他的新政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一想到此处,顿觉头大如斗。翻开一册文件,只看了几页,脸色就阴沉下来。将手里的蘸水笔掷在桌上,忿忿哼了一声。 旁边守候的小吏感觉到长官发怒,吓得马上站起身来。诚惶诚恐的看着主官,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招一顿无妄之灾。萧若深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他看了那小吏一眼,温声道:“不要害怕,工作上的不快我不会发泄到下面人的头上。去,把最近六个月来蜀西县的所有征粮记录取来。” 小吏点头应是,急匆匆的去了。过不多时,从前衙档案室里带着一叠文档小跑回来。 “郡守阁下,蜀西县的征粮记录都在这里了。”小吏垂着手禀报道。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萧若嘉许了几句,打发走了小吏。捧起那叠文件,缓缓踱步到阳光底下,一页一页的翻阅下去。他越看越怒,到了最后已经怒不可遏。 愤怒的将手中文件一放,负着手原地转了几圈。他从未想过,在自己治政生涯中,居然真的会遇到这种明目张胆的欺瞒事件。难道这位新鲜出炉的江大县令,是活腻歪了! 举头三尺虽然没有神明,可也有国法。自上任至今已有四个月余,蜀西县居然以备战备荒这种荒唐至极的理由,一粒粮食都没有缴到郡库。更加令人愤怒的是,他这堂堂郡守居然对此事一无所知。若不是最近庸亲王整军西移到了南部山脉下布防,恐怕他还会被蒙在鼓里。 可是,这事之中还透着蹊跷。为何好巧不巧到现在才被他发现呢?难道赢庸和江流这两人之间出了矛盾,赢庸想借着自己的手把江流除了么?又或者,是什么人在暗中帮助自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无论如何,这事儿既然已经被他知道,那就没有丝毫善了的可能性了。萧若心中冷冷想道:既然江流有把柄落在自己的手里,那么就别怪他不客气把他捏死了。他犯了事儿,是罪官。可是任何污点都容不得。只需郡守府出一张公文,就能轻易让他身败名裂。 第一百六十九章天下太平4 秦历718年一月四日,多云。蜀郡西南马康州,蜀西县。 接到统帅部下达的军令后,蜀郡近卫军沿南部山脉-野人山一线布防。同时派遣侦查部队进山搜索,以求提前发现入侵的敌军,为己方的积极防御争取时间。 但出人意料的是,蜀郡近卫军最高长官赢庸并没有选择在交通最为便利的马康州下榻,而是将指挥部设在了全郡最偏远的县。这让马康州的州令乔思甚是沮丧,可也说不出什么来。也只好酸溜溜的说几句庸亲王忠公体国的场面话,心中却是期盼着郡守府的处罚文告赶紧下发过来。 现任郡君和上任郡君的恩怨能瞒过普通人,却瞒不过他们这些同一体系内的官员。若是送给现任郡守一个可以堂堂正正把竞争对手杀死的机会,相信萧若一定会感谢那个送他刀柄的人。 想归想,可乔思不打算这时候就站出去承这个人情。江流若是那么容易被整死的人,他也不会活着到蜀西县当县令。若是他傻乎乎的站出去,怕是第一个被搞掉的人就是自己。 站在江流背后的那个人,肯定不会坐视。那么这样一来,郡守与江流的纠纷将会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可那不正是自己以及大多数蜀郡官员们希冀的事情吗? 让他们斗得天翻地覆才好,那样一来,萧郡君就没什么时间去处理冗官冗员这些俗务了。他萧郡君在与死敌的斗争中获得了政治资本并且解决了后顾之忧;而下属们也从这场斗争中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大家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唯一受到损失的大概就是江流和他背后的主子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乔思冷笑了几声,将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似乎已经看到了江流被来自郡城的差役戴上枷锁押进囚车的情景。 与此同时。蜀西县县衙。 正与赢庸相对跪坐的江流忽然有了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他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略微失神。 “江卿,你怎么了?”赢庸感觉敏锐,立刻就看出了对方的异常。 “没什么。”江流沉吟道:“只是有种被人诅咒了的感觉……很玄妙。” “赢晚小儿巴不得你早日暴毙。也难怪。”赢庸忽然冷笑一声,忿忿道。 “殿下,慎言。”站在他身后的熊明雨低声劝诫道:“据说特勤部的密探已经遍布蜀郡,恐隔墙有耳。” “怕什么!”赢庸不屑道:“难道本王还不能发两句牢骚?” 熊明雨低叹了一声,也就不再阻拦。只是吩咐了几个亲卫分散开来,把县衙封锁的密不透风。 赢庸生了一会儿闷气,便恢复了平静。感慨道:“当年我和赢祯相依为命,情同手足。没想到皇兄尸骨未寒,我就已经被他的孙子猜忌至此。这其中干系,贺八方那竖子功不可没。” “殿下还是不要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忧心,早日着眼未来才是王道。”江流正色道:“自从先圣皇帝时起,一手挑起了朝堂上两方四派的斗争。其原意本是制衡。先圣皇帝在世时,还可以凭着个人威望进行压制。而在他死后,这情况就已经失控了。皇族过于弱势,只好拉着军方和官员联合打压我们。事情若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没什么,可惜纸包不住火……” 他摇头叹了口气,“这也是导致我们沦为暗面的直接原因。当年满舟皇帝命近卫军发动了大屠杀,掌握了那个秘密的人几乎死绝。天可怜见,如今终于让真相大白。殿下能够迷途知返,可喜可贺。” “其实于我而言,这皇位本没什么好争的。”赢庸意味深长的道:“那可不是个好位置。你看看先圣皇帝的子嗣们就都知道了,岂有一个是善终?有朝一日走到那个位置,恐怕坐立难安呐。” “王国存续,以皇族正朔为先。岂能假于他人之手?”江流义正辞严道:“这是赢族的责任,却非子婴的责任。” “若是没有子婴,怕也是没有当今的帝国。”赢庸悻悻道。 “不然。”江流冷笑道:“若只是一个子婴,你我早沦为魔族口中血食。”他顿了顿又道:“说回旧话,那日满舟皇帝在帝都屠杀一万余口。抄没了我们的总部未央宫,将所有的典籍文献记录统统收入勤政殿地下的密库,加之数百年来宣传口不遗余力抹杀我们昔日立下的功勋。世人皆知有先圣皇帝,不知有八大姓和‘他们’。也是一种悲哀。” “竟有此事?为何我却一无所知?”赢庸奇道。 “历任皇帝继位前,需在斗室中静思三日观瞻前人遗迹。秘密就刻在斗室的石壁上。那里是整座勤政殿中防备最森严之所,七百年绝域出来的人才,大都终老于此地。只有帝国皇帝才知晓的秘密,或者说——只有子婴的直系传人才能有知晓的权力。”江流将这皇室秘梓娓娓道来,神情间皆是嘲弄不屑之意。 “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够继位,那么一切将真相大白。”赢庸沉声道。 “是这样说没错。”江流点点头,“这也是一直以来我们的夙愿。” 赢庸深深呼出一口气,紧紧攥住了拳头。眼神中尽是渴望。“我一定要拆穿他的谎言,让他从神坛上走下来。” “发下宏愿也无不可,但事情还是要一步一步来。”江流道:“可惜我们内部目前也是分崩离析,否则全盛状态的他们,将是殿下您获得权力的最大助力。” 赢庸深以为然,探身道:“请先生教我,当前蜀郡之困局该如何解脱?” 江流微笑,伸手拈起手边竹笔,在沙板上写了一个字。“当如是。”他沉静的道。 赢庸却是面露难色,“这……” “顽疾须用猛药。”江流道:“若常怀柔顺之心,怕是要害人害己。” “且容我考虑。”赢庸闭上了眼睛,显然内心之中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江流也不催促,双手交叠着放在一起,手中竹笔轻轻敲打着沙板的边缘,发出“叩叩”的声响。赢庸鼻尖有汗珠滴下,眉头紧紧蹙成一个疙瘩,呼吸声也变得粗重起来。那声音越来越急促,到了最后竟然连成了一条线,仿佛倾盆暴雨砸在竹窗上。 终于,赢庸猛然睁开了眼睛,炯炯有神的注视着江流。“就依你!” 如同暴雨初歇,竹笔的敲击声戛然而止。江流俯身用手掌将沙板上的字抹去,淡淡道:“现在我们该讨论细节问题了。” …… 蜀郡郡府蜀州,城东土地庙。 新年第四天,按惯例依然在秦人的假期里。初一、初二、初三拜年祭祖,街上行人罕见,店铺歇业。生性好动、喜欢热闹的露丝差点憋出毛病来。 听闻今日土地庙将有庙会举行,一大早就把萧十三从燕公馆拖出来,强逼着他一起去逛街。萧十三拗不过她,也只好跟着出来。左手牵着露丝小姐的柔荑,右手把衍儿公子抱在怀里。身后跟着大蛮和二蛮负责搬运货物。小情侣之间自是柔情蜜意,其乐融融。 年前的时候,经过郡君和民政司的运作,终于把滞留在土地庙的平村村民送去剑门。一来避难,二来也因为快到年关,郑昌强烈要求把平村的村民带到他那里招待。萧若也乐得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晏雨樱,命令民政司用最快的速度办理好迁移手续,终于在年前把百余户村民打发走了。 平村村民一走,其他聚居此处的乡民自然就抛不下脸面留在这儿跟萧若哭穷。正好年关已至,村正和乡绅们约定好了年后再聚首的时间以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回乡去了。 几日没见,萧十三便发现土地庙已经大变了模样。庙前的小广场上,密密麻麻的扎了十几座戏台,身穿花花绿绿彩装的戏子站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蜀曲。 可怜萧十三从小到大都只听过秦曲和军中战歌,哪里看过这般花哨的戏服,华丽细腻的表演?登时就迷醉其中,无论露丝怎么叫都不答应。 “这有什么好看的?”露丝终究少女心性,见情郎被戏曲的魅力所吸引,生恐因此和他有了兴趣爱好的隔阂。可怜巴巴道:“在我们家乡,有一种名叫歌剧的表演方式。若是你想听这些人唱曲儿,回去我给你一个人唱好不好?” “倒也不是被那戏子吸引了视线。”萧十三回过神来,笑着道:“我只是觉得蜀人总是紧紧追随着这个时代的步伐。当帝都的戏班还在拿着一份老剧本改来改去的时候,蜀曲已经开始在传唱这些时兴的题材了。有一个戏班子还在唱你姐夫,要不要一起去听听?” 露丝好奇道:“他们唱我姐夫什么?会不会有人咒骂他?” 萧十三摇摇头,“萧郡君上任已经有一年多了。推行下去的都是善政,而且致力于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蜀人也是有眼睛的,怎么会不分黑白而骂他呢?” 露丝点头道:“说得也是。”她指着另一个戏台上唱曲儿的戏子们道:“那他们唱着的是什么?”她指着的地方是土地庙的一角,一个破烂的戏台子上,几个身穿破旧戏服的戏子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儿。 萧十三起先没注意到那台子,等得到露丝指引后,才凝神去听。只听了几句,脸色便阴沉下来。这个草台班子传唱的,却是当前帝国国内另外一个风云人物。不是别人,正是帝婿孙铿。 第一百七十章天下太平5 台子上的戏子只有三个,这是个最普通常见的戏班。可他们传唱的东西一点也不普通。一个女角头戴凤冠,身披五彩羽毛披风,怀里抱着个婴孩儿,站在台子一角做频频眺望模样,时不时低吟浅唱,唱词只有一句:“父亲把家业予他打理,把我孤儿寡母留在家中不闻不问。我心里好慌。” 这是草台班子欲盖弥彰,遮人耳目的手段。台下观众都知道这女人影射的乃是长公主赢羽衣,可民不举官不究,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而在台子正中,一个身穿紫袍的玉面小生。他面前脑后戴着两副面具,一副是浓眉大眼,正气凛然的君子像;脑后则是一副垂眉吊眼,淫邪猥琐的笑脸小人。 这个男角围着一个垂髫少女团团乱转,那少女神情天真烂漫,一举手一投足却魅惑无比。一男一女两人在台上做些不可名状的淫亵动作,刺激着观者的眼球。引得台下众看客一阵叫好声。 后台有人大声唱白道:“家里的使者来了!” 那男角连忙把少女推到一边,将君子面具戴在脸上。朝前跨了几步,朗声唱到。 “承蒙老岳丈托孤,许我入赘门下。美娇娘在怀,聪慧儿在膝。我本是南冠客,怎能不舍生忘死为家效力?”唱罢,走到台子另一角,蹲了个马步。右手悬空作持笔状,摇头晃脑般假用功。 这时那垂髫少女又提着灯走上前来,假意侍候,实却行挑逗之事。两人眉来眼去,各种狎昵动作不断展示出来,惹得台下观众伸长了脖子,瞪直了眼睛。更有甚者,已经忍耐不住这般香艳无比却隐晦难言的挑逗,大口吞咽着口水,恨不得上去把那男角替换下来,自己去享受一番。 成规模的大戏班终究是少数,而这样的草台班子才是让百姓愉悦的最廉价方式。荤戏——是草台班子一贯上演的用以招徕观众的手段。民不举官不究,本无可厚非。 萧十三却是越看越怒,这不是一般的荤戏,而是掷向孙铿最恶毒的投枪。他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戏班在活动着,而一旦这样的戏班形成了规模,将会在民众心中形成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认识。设计出这个毒计的人,心思当真险恶。 他攥紧了拳头,就要上前把这讨人厌的草台班子拆了泄愤。可才跨了半步,心中立时就警醒过来。他是燕家的执事萧十三,而不是少年营的学员萧十三。 燕家的执事萧十三虽然也在咸阳就学,可他的老师却是墨飞羽。墨飞羽向来便看孙铿不顺眼,他的学生若是在蜀地为孙铿强出头,怕是立时就要引起郑昌以及燕大小姐的猜疑。 转头看到郑衍趴在他肩膀上似睡非睡,忙把小少爷的脸藏在胸口里,另一手扯了脸颊绯红的露丝。两人离开土地庙一角的草台班子,夺路而逃。 露丝终究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天真少女,根本就不是这些荤角儿的对手。早已经被那些挑逗的动作刺激的口干舌燥,衣衫里像是长了刺,浑身都不自在。乍一被情郎牵住了手,她浑身一震,抬头望向萧十三,媚眼如丝,呵气如兰。 “十三哥,我……”少女声音暗哑,每一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浓重的雌性气息。 萧十三知道要糟,用力扣住少女的脉门,在她耳边沉声喝道:“醒一醒!” 少女如遇雷殛,顿时便清醒了过来。又羞又臊的看着台子上依旧在表演的戏子,一股怒气从心底升了起来。“好好唱戏也就罢了,搞什么鬼花样!” 萧十三总不能跟她说,人家老百姓就喜欢这个。窥人阴私,听墙角的陋习至今仍在市井中盛行。若是谁家姑娘未婚大了肚子,又或哪家的娘子给相公戴了绿帽。都能惹得长舌妇们一阵长说短道。更遑论这家戏台子上传唱的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被人视为子婴再世的帝婿了。这更加能挑逗起底层民众的神经。 不过,小姑娘这般义愤填膺,倒能好好的利用利用。萧十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附在少女耳边道:“我看这草台班子不像好人。他们定是招揽人群,等到了夜里做些皮条客的勾当。” “他敢!”露丝娇斥了一声,攥着小拳头道:“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说着气鼓鼓的调头就走。萧十三假意拦阻了一下,便被露丝推了个踉跄。他站在那里跌足不迭,眼睁睁看着露丝摸进戏班子的后台。大蛮和二蛮两人惊骇莫名,浑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十三将已经睡着了的郑衍放在大蛮怀里。“你们两个带好小公子赶紧回去。若是晚上我们还没回来,就请郑管家替我俩报官。”说罢也不管两人,脚步匆匆的跟着过去了。 刚刚走到后台门口,就听见一阵风声袭来。他机警的侧身一让,只见一个涂着白脸的小丑横着摔跌出来。萧十三哼了一声,顺势在那小丑的小腿上跺了一脚。那小丑吃痛惨叫,捂着小腿在地上做滚地葫芦。萧十三也不理他,一撩帘子便钻进后台。 后台里一片狼藉,三五个打杂的小厮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呼痛。锅碗瓢盆乱飞,梳妆台柜东倒西歪。周围一片狼藉。萧十三站在那里,四下扫了一眼,便看到了露丝。只见少女骑在那扮演孙铿的男角背上,挥拳痛打,那两个女角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瑟缩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萧十三四下扫了一眼,并没看到戏班的班主。他见露丝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危险,便将注意力投到了其他的地方。果不其然,让他找到了感兴趣的东西。刚刚露丝一阵大闹,演戏的脚本都被丢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一本,随意翻看了几眼。立时便确定了这戏班的本质。如他所料,以这戏班子的眼界,是不可能编排出此等高级的黑剧本的。幕后主使者另有其人,看来要把这个情况抓紧向上级部门报告才是。 他心中如是想着,慢条斯理的将剧本揣进怀里。踱步到了露丝身前,伸手攥住了少女将要挥下的拳头。那男角捱了一顿暴打,鼻青脸肿甚是凄惨。不过少女终究力弱,这男角的伤也只是看起来严重,而实际上却并不太过妨碍。 “别拦着我,让我打死他!”露丝依旧气不顺,怒冲冲的朝着萧十三咆哮道。 萧十三冷笑了一声,将露丝拉了起来。“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话音未落,少年飞起一脚已经踹到了男角的心窝上。那男角儿惨叫了一声,翻了翻白眼便委顿在地上。另外两个女角不明就里,只道是萧十三心狠手辣一脚踢死了他。同时尖叫了起来,仿佛两只即将被拔毛下锅的野鸡。 萧十三正待慢慢炮制这侮辱了老师的家伙,可远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少年脸色一变,当机立断道:“援兵来了,我们走!” 露丝不解其意,正迟疑的时候。却见前台的门帘撩开,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低头钻了进来。 “就是他俩!”捂着小腿的小丑一瘸一拐的跟了进来,指着萧十三和露丝怒吼道。大汉瞪着他俩,咆哮了一声之后,冲了过来。 萧十三也不恋战,拉着露丝便夺路而逃。两人逃离了热闹非凡的土地庙,沿着长堤一路飞奔。身后的追兵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儿去了,他们在一座亭子前停下了脚步。看看彼此的狼狈模样,露丝先是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 “笑什么?”萧十三不解问道。 “没想到人前稳重冷静的十三哥,实际上还是个热血冲头的少年人呢。”露丝掩嘴吃吃笑道。 “你不也一样。”萧十三气闷道:“人前文静娴淑,做足了大家小姐的架势。人后谁会想到你能把那戏子打成猪头?还有那次的事,那混账官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被谁惦记上了吧。” “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露丝神色一黯,语气竟有些感伤。她站得累了,寻了亭子一角坐了下来。摸出手帕擦了擦身边的凳面,示意萧十三坐到他的身边。 萧十三听话的坐下,露丝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幽幽叹了口气。这是他们迄今以来最为亲密的动作,萧十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 “十三哥恐怕不会想到,我和姐姐是被姐夫买来的吧。” “买……买来的?”萧十三张口结舌道:“你们不是风暴洋……” “那个身份,不过是人口商人贴在我们身上好看的标签罢了。姐姐姐夫以为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向来都没有当着我的面提起过。可是我都知道啊。”少女微笑着,昂起头。栗子色的披肩发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那是他们爱护你,不想让你想起那不好的往事。”萧十三劝道。 “你不要说,听我说。”露丝目光悠悠的制止他。继续道:“我的家乡,并没有在风暴洋。而是在西大陆的东部地带——风暴洋诸国卖到秦国的人口大多数是从那里掳来。我和姐姐也是。那时候我很小,才刚刚学会走路。能活着到风暴洋那个国家的小岛上,也是上天的眷顾。” 少女停顿了一下,仔细回忆着。萧十三担忧的望着她,将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在少女微凉的手背上。“你想说就说吧,我在听。”他柔声宽慰道。 露丝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天下太平6 “记得我那时候,喊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饿。”露丝笑了起来,“我学会的第一句话,也是‘姐姐,我饿。’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有的时候,刚刚跟一个小孩子混熟,第二天就不见了他的踪影。而且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他了。”露丝深吸了一口气,闭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似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姐姐从来都不告诉我,我那些玩伴都去了哪里。直到有一天,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躺在砧板上……”她忽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萧十三默然,他曾随军前往桑梅草原上征战。奴工城里的人类被魔族欺压奴役,其惨状与露丝所说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但那毕竟是异族欺凌,没有想到,同类之间的凌迫更加令人不忍卒睹。可以想见,那样一幕强烈的刺激在幼年的露丝心中留下了多大的重创,这伤口恐怕一直都没有愈合过,连她的姐姐都不知道。 “后来,我朦朦胧胧的知道了。小孩子管理起来又麻烦,又娇气。他们是从来都不愿意让我们活下去的。最终的归宿就是被吃掉,或者扔进荒野里自生自灭。姐姐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我活下来呢。我从来都不敢想,更不敢说。我怕说了,姐夫就不要我们了。”少女吸了一下鼻涕,仰着脸眯起眼睛。萧十三默默递上自己的手帕,露丝接过,拭去眼角溢出的泪。 “有一天,我蹲在街边玩。忽然听见我姐姐的声音。我姐姐对我说:‘快走,不要回头。’我站起身来,跟着她一直往前走。我没有回头。我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姐夫。他牵着姐姐的手,姐姐牵着我。姐夫偶尔还会低头朝我温和的笑,那笑容一直都没消失过。即使我们没走成,被那些人包围起来,刀枪顶着他胸口的时候,他还是先回头,朝我们笑笑。他从来都没害怕过。” “后来怎样了?”萧十三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局,但还是追问道。因为令人愉悦的回忆可以很好的冲淡那些黑暗,让少女的心绪尽快恢复过来。他在安宁堡的副科学习中虽然样样稀松,但总还算记住了些重要的东西。 “后来?”露丝的神色轻松起来,“后来我好像听见了炮声,还有大队的兵赶来。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才知道姐夫是个大人物,都不敢拦着我们,只想把我和姐姐卖个好价钱给他。就硬说我们是什么公主,还送了很多嫁妆给姐姐。我们就这样回来了。” “你真幸运,遇到了萧郡君这样的好人。”萧十三由衷的道。 “是啊。姐夫是个好人。你不知道,姐姐一开始是把我当做他未来的妻子在养的。”露丝促狭的笑起来,侧头望着他。她轻叹了一口气,“姐姐当时身体受的伤害太大,医生说她很难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自从我懂事起,姐姐一直就有意无意的暗示过他。但是——姐夫总是不允。” 萧十三坐在那儿,听少女絮絮叨叨了许多。才得知这看上去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心中,有那么多大的小的秘密心思。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日落的时候。露丝结束了漫长的回忆,两人坐在凉亭里,相顾无言。萧十三正盘算着怎么把她哄回家去,冷不防听见露丝说道:“十三哥,你还从没告诉过我,你的家在哪儿。家里还有亲人吗?” 萧十三用来伪装的身世,想必是瞒不过萧若的。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轻易便接受自己和露丝的关系。而萧若知道于是故作不解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何还来问我。” 露丝撇了撇嘴,不屑道:“我从姐夫那里看到的和听你亲口说的可是两回事。” 萧十三笑道:“你想听个苦情的故事?那可不一定会如愿。” 露丝托着腮道:“我在听呢。”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萧十三思索了片刻,神色悠悠道:“小时候的我,吃着百家饭长大。萧村里的每一个乡亲,都是我的亲人。他们不忍心我冻饿而死,就给我吃穿。待我长大后,又送我去咸阳就学。但我从来都没有沮丧过,也没有因为此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正相反,我把童年时经历的一切都当做了活下去的动力。总有一天,我要报答他们的活命之恩。”他歪了歪头,望向少女道:“这就是我的故事。” “你比我有勇气。”露丝道。 “那当然。”萧十三骄傲道:“我可是男人,秦国的男人一向都不缺乏勇气。” “是吗?”露丝嫣然一笑,抿起鬓间秀发道:“那么勇敢的秦国男人,天快要黑了,您能英勇的把我送回家么?”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萧十三说着,让露丝挽住自己的右臂。夕阳光辉万丈,照耀着奔流的大河。波光粼粼,白帆数面;水鸟归巢,炊烟袅袅。少年情侣在长堤上漫步,少女头枕着少年的肩膀。她喃喃低语道:“这真是个美好的世界。” “是啊。老师说过现在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我们更应该好好的活下去。”萧十三嗅着少女身上馨香的味道,心中一片安宁。 …… 掌灯时分,露丝蹑手蹑脚的从偏门走进郡守府。郡守府的后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她悄悄松了口气,小心沿着花径行走,打算悄无声息的回房间去。可怕什么来什么,才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跑到哪里去疯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啊!姐夫。”露丝吓得险些跳起来,转过身背着手怯怯道:“没……没疯。是和十三哥去了长堤上散心。” 萧若无可奈何的笑笑,现在的年轻人呐。他才不相信少女的说辞,咳了一声走过来道:“你们还没有成亲,彼此保留一些空间出来。要不然每天腻在一起,会让外面人家笑话的。” “姐夫说话好没道理!”露丝撒娇道:“前些日子还说我们家不是门阀,没有那么多规矩。今天又说怕别人家笑话!哼,我和十三哥言语交往没有半分逾距,他们想笑话也没把柄。”却忍不住羞红了脸。 萧若知道,小姑娘面皮薄,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可。再说下去怕是要恼羞成怒,那就不美了。是以故作没看到露丝心虚的表情,背着手从她身边经过。淡淡道:“早点回房歇息吧。等过了这几日,你燕家姐姐回剑门,顺道让你姐姐带你去剑门关玩玩。” “为什么要过几日?”露丝奇道:“现在去不好吗?” 萧若闻言哭笑不得,“你燕家姐姐在蜀州的事情还没有办完,自然是走不得的。十三最近也要奔走的,你就在家陪你姐姐几日,不要总是去烦他。” “是——姐夫大人。”露丝一听要在家禁足,顿时不乐。拖长了声音,不情不愿的回答道。她转身就要离开,可刚刚迈开脚步,就被萧若再次叫住。 “功课不要落下了。”萧若道:“你以后可是要相夫教子的,可不能一味偷懒,只知道玩。” “是——”露丝的小脸拉得更长了,有气无力的应答一声之后,连问安都欠奉,转头气鼓鼓的走了。 萧若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花丛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昨日收到了长安发来的密电,一整天来,让他的一颗心都七上八下的。江流在蜀西县的所作所为,这时候再仔细想一想,更是觉得其中必有深意。无论如何,都是要做最坏打算的。但愿一切都只是杞人忧天吧,他如是想到。 …… 大成布庄。 小伙计打了第十四个哈欠,有气没力的陪着眼前这位客人。他已经挑了七八块绸布,总是没有找到顺眼的布料。眼看别的店家都已经打烊了,可他还要悲催的在这里陪下去,还要强打着笑脸。 这让他无比期盼掌柜的赶快回来,好让他赶紧回家。大过年的都不让人安生,小伙计开始讨厌这年轻的客人起来。 小伙计心里发急,萧十三何尝不在着急?这是联络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边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挑选着布料,一边隐蔽的打量周围的动静。 巷子里一切如常,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盯梢者。这说明大成布庄还是安全的。萧十三松了口气,正打算先行离开等到明日再来的时候,却听见“沓沓”得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富态的中年商人走进店门。正是大成布庄的掌柜——廖天成。 萧十三抬头,与廖掌柜对视了几秒钟。从彼此的眼神里,获得了安全的信息。廖掌柜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先把小伙计打发走了,又把布庄的大门关上了一扇,挂上了打烊的牌子。毕竟天已经很晚了,一直营业却没有客人的话,是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的。 等他把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才来到萧十三面前,四下张望了一眼,沉着脸道:“已经过了联络时间了,为什么还不走?” “是发现了重要情况,所以特地来知会一声。”萧十三将怀里的那份剧本掏了出来,压在布料下面推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我在庙会上看见了有戏班子在唱这种戏。希望特勤部能够重视这个现象。院长的个人威望如果被玷污了,再挽回可就很难了。” 廖天成快速的翻阅了一下剧本,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你发现的情况很重要,我会告诉同行们关注的。我这也有很重要的情况要通知你,本来打算明天过去,结果你来了。” “有重要的情况?”萧十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七十二章血色新年1 “跟我来。”廖天成关上店门,朝萧十三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径直走到了门面后的仓库中。当然仓库仅仅是个幌子,实则是通往联络站的入口。 廖掌柜将仓库门掩上,又插上了门闩。从兜里摸出一颗蜡丸来,郑重交到萧十三的手里。“这是我们从可靠渠道得到的一份重要情报。你赶快看,看完以后要记下来。条件不允许的话,任何人都不得知情。” 廖天成说得含糊,萧十三听得一头雾水。赶忙捏碎了蜡丸,摊开了那巴掌大的纸片,借着昏暗的油灯读了一遍情报。这是一份用秘文和特勤部专属密码双重加密的情报,萧十三是第一次见到保密级别如此之高的绝密文件。而情报的内容也不负他所望,还未完全看完,冷汗就涔涔的渗了出来。把绸子衬衫浸得水湿,紧紧箍在他身上,让他感觉自己像被绑住了一样。 “记下了么?”廖天成沉声问道。 萧十三点点头,满脑子都是问号,却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廖天成劈手把那张纸片夺了过来,塞进嘴巴里囫囵嚼了吞咽下去。 “既然咱们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提前通知军方,让他们做好准备?”萧十三终于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不解的问道。 廖天成冷笑,“你见过这样的情报?率军的统帅、发起攻击的准确时间,兵力全部暴露在我方眼皮底下。” 萧十三心中咯噔了一声,缓缓摇头。他隐约觉得这资深情报军官看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嘲弄。 “且不说那帮饭桶们治下的千疮百孔的统帅部会不会暴露这个绝密的消息。就算在理想的情况下,我们对应这个情报把魔族军完美的击败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萧十三想了想,脑海中灵光一闪,凛然道:“他们会发现有内应,进而找到他,除掉他。最终我们就再也得不到准确的情报。” 廖天成脸上露出“你还不是太蠢”的表情来,点头道:“目前蜀郡军政长官都得到了初步的消息。近卫军已经在蜀西一带展开了防御,为了迷惑敌人,其他各州县依然保持正常的运作。我们何苦要制造紧张空气,把这个更加确切的消息告知于他们?这等于是把我们的人生生往火坑里推。” “我明白了。”萧十三艰难的点了点头。想着记下来的情报内容,下意识的想了想今天的日子。 “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只是出于最坏的打算防患于未然。”廖天成道:“现在你已经成功的接近到了萧若的身边,是目前特勤部在蜀郡最成功的情报员。孙院长和闫长官交给你的任务就是,保守这个秘密。一旦发生最坏的情况,立刻将这个情报告知于你能接触到的最高指挥官。你的情报员身份立时解除,转为特勤部与蜀郡抗击部队的联络官。明白吗?” 萧十三郑重点头,算算日子,最多还有十天就要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十天以后,是来突袭的魔族军被近卫军成功的击退,一切相安无事还是近卫军的阻击失败,蜀郡陷入最危险的时刻他的身份暴露。这个念头一兴起来,立刻让他感到七上八下。 可以想见的是,一旦身份败露,萧若肯定不会再像以往那样赏识他;燕半城那里也再没有了容身之地;更加可怕的是,露丝会如何看自己?她还会像以前那样,挽着自己的手臂在长堤上漫步吗? 那简直是痴心妄想,萧十三如此想到。冷风一吹,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大成布庄,孤魂野鬼一般在蜀州城的街上游逛。是如何离开的,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 翌日。蜀州郡守府。 正月初五,这一天意味着新年已经度过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萧若终于从繁重的政务工作中逃脱出来,有时间坐在郡守府后衙的天井里,泡一壶好茶,顺便检查一下露丝的功课。 露西亚坐在他的身边,微笑着看几个侍女把露丝围在正中,手把手的教她一针一线的绣出锦绣图案来。露丝抓狂的样子让一众侍女心里发噱,可是当着主母的面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得亏二小姐未来的相公只是个执事,性子也还敦厚。若是许给有些权势的夫家,每天面对那些强势的公婆和桀骜的夫君,以露丝的性子怕是要吃不少的亏。侍女们心中艳羡着她的好运气,教授的手段也未免就不那么严厉。没多大会儿功夫,侍女们就和露丝笑闹成了一团。 萧若笑笑,也不以为意。抿了一口香茶,随手将露丝摹写的毛笔字帖放下,拿起几页硬笔的隶字细细端详。后衙有专门的识字先生教授露西亚姐妹和侍女们识字算数,这也是萧家的一个传统。萧家的侍女每一个嫁出去,既当得了管家婆,也能做得来百里侯。曾有人戏言,萧左相家的侍女都有能做州令的才干。言下之意,自然是调侃萧南里在家处理政务时偷懒。 当然萧若的规矩没有家里那么严厉就是了,而且他对于政务工作都喜欢亲力亲为,像父亲那般偷懒的绝不屑于去做。虽然不怎么重视女子受教育的问题,但家里延请的识字先生却非泛泛之辈。侍女们包括露西亚姐妹都能写出一笔娟秀的隶字。 萧若随意翻着露丝的习作,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翻到第三页的时候,目光突然一停,微微抿着嘴唇寻思。这句话好熟悉,似乎在哪儿见到过似的。抬起头来,正好与露丝的目光碰在一起。他朝少女招了招手,淡淡道:“过来,我有话问你。” 露丝忙过来,心虚道:“姐夫,怎么啦?”见萧若手里正拿着自己的硬笔字帖,差点以为偷懒的事情被发现了。她连忙稳了稳神,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儿。 萧若却没在意她的小心思,伸指点着字帖上的一句话问道:“这话是你自己想的?”手指点处,一行娟秀小字写道:这是最好的世界,也是最坏的世界。与上下文并不关联,看上去完全是为了凑字数才填上的样子。 ‘原来姐夫说得是这个。’露丝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是十三哥说得。” “十三?”萧若失笑道:“他这个飞羽门徒也知道这句话,稀奇。” “十三哥说,是他老师说的。”露丝莫名其妙道。 萧若脸上的笑容一僵,淡淡道:“这样么……”随手将字帖交还给了露丝,“没事了,去陪你姐姐吧。” “哦……”露丝感觉姐夫怪怪的,但又抓不到头绪。不过顺利过关总是好的,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她立刻把字帖忘得一干二净,兴高采烈的去陪姐姐说话了。 萧若慢吞吞的品着壶中茗茶,心中思绪纷杂。因为有一个不算听话的三弟的缘故,跟孙铿的关系虽不太熟,可是对他的其他言辞之类可是熟悉的很。在三弟出走之前,兄弟俩寥寥几次交谈中,都是以孙铿那家伙的趣事为主的。这句话他也反复听过很多次。 墨飞羽虽然也是国内的大教育家,可他的观点却认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断然不会赞成这样辩证的观点。若是十三敢这样编排他的老师,怕是回去连腿都要被他打断。 思索了许久,萧若终于笑出声来。他站起身,负着手朝屋里走去。现阶段,还是先把这个看上去单纯无比的少年放在一边吧。等忙过了这段时间之后,自然有的是时间把他的真实面目搞清楚。 …… 马康州州令府。 乔思的心情很糟糕。不仅仅是因为刚刚抵达州府办事的衙差被一纸电报紧急召了回去,还有萧郡君单独发给他的私人信件。 郡君不知道通过哪个途径,得知了他是那位“送人情”的“好心人”。结果信件里狠狠的申斥了一番。虽然是发的私信,给自己留了面子。可乔思已经知道,这次自己不仅把江流得罪惨了,还在同侪中落了个好大的笑话。 也许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郡君暂缓执行他的新政这个消息了。可那毕竟是暂缓,这个“暂”字不除,乔州令就永远处于一个寝食不安的状态。经他手放出去的百十个捐官,迟早要成为断送他的政治前途的“定时炸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该如何彻底解决困境呢?乔思苦思冥想了许久,都没有一个恰当的法子。也许,只有让萧若永远从世界上消失,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他的麻烦了。 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海里升起来,立时就吓出乔州令一身的冷汗。他重重拍了拍脑门,小声咒骂自己的歪脑筋。吞没捐纳或许只是丢官,谋杀朝廷大员可是要丢命的买卖啊。傻子才会那么做呢!乔思心有余悸的想着,又想起此时在蜀西县坐镇的江流来。不由得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今年当真是自己流年不利,前脚招惹了萧若,后脚就招惹了江流。新年还没过完,新旧两任郡君就全得罪光了。虽说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可纸里是包不住火的。那封私信多久能传进江流的耳朵里?官场上本来就没什么秘密可言的。 萧若虽然可怕,可他总归还是个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最多也就是丢官罚俸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可江流就不一样了,那家伙是条阴狠的毒蛇,上一次担任郡君的时候,不知道打杀了多少反对者。这一次戴罪立功,刚一上任就枪杀了手下得力的吏员。杀性之重简直不像个文官,倒像个武夫。 真不知道到时候江流会怎么整治自己。乔思越想越是害怕,只想抛弃了一切,不管不顾的从马康州的城墙上跳下去。但这念头一升起来,他马上给了自己一嘴巴。这花花的世界有那么多金元等着自己去收集,他可还没活够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血色新年2 正当乔思州令思来想去,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见一个小吏走了进来,探询问道: “乔老爷,门外有两位自称来自长安的客人求见。” 乔思正烦着,想都没想就回绝道:“告诉他,本老爷今日微染小恙,谁也不见。” 小吏听了却不肯马上就走,显然是收了来客的好处。乔思正要发作,却见那小吏从兜里摸出一块玉牌,双手呈到他的面前。 “老爷,那位客人说:您见了玉牌之后再做决定,他们就在外面候着。” 乔思低头端详了一眼玉牌,顿时“蹭”得一下站了起来。用力攥住小吏的手道:“人在哪儿,快快给我请……不,给老爷我更衣,我要亲自去见他!” 州府前衙偏厅里,茶已经冷了。可是普尔却像没察觉似的,有滋有味的抿了一口,叹息道:“都说长安的水好喝,我看不尽然。这里虽然是荒山僻野,可是这水的滋味可比怪味道的长安水好喝多了。” “我却更喜欢长安。”孙以宁带着一顶斗笠,把面孔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他在蜀郡的熟人不少,万一被人认出来,怕是活不过一天时间。庸亲王向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说要杀了自己,那就一定会杀。他不想拿小命冒险,所以也只好让自己小心一点。“我们在蜀州呆着不是很好?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你父亲在新年的第一天就离开了庸亲王府,到了马康州。”普尔面露嘲弄之色,望着这个一无是处的公子哥。当失去了他最大的依仗后,他就像条鼻涕虫一样可怜。“在同一天,蜀郡辖下的十一个近卫军卫全部向蜀西移动。尽管行动很隐秘,但总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你这样的德行,实在不值得我继续追随你了。” 孙以宁却是完全没有听他的嘲讽,跳了起来惊骇道:“你说我父……他在这儿?” “看把你吓得。”普尔冷冷嘲弄道:“坐下,有我在,他再杀你多少次,你第二天都能活蹦乱跳的在他面前转悠。” “可是被打上一枪也不好受啊!”孙以宁心有余悸道:“有多痛你知道吗?” “想成就大事,不吃点苦怎么行?”普尔哼了一声,见还没有人来招呼,把话题又转了回去。“庸亲王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喜欢谁,不喜欢谁,看他的行动就知道。到了马康州之后,连城门都没有进,就直接往最偏远的蜀西县去了。看来,他是很不喜欢这位乔老爷了。” “哼哼,乔思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这性子自然没几个人喜欢他。”孙以宁没好气道:“是根老油条,在百里明阳时代就在马康州任职的。能历任三届总督而不倒,也算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从小就被庸亲王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自然是学过很多相关的知识。对于自己未来领地上的官员,更是门儿清。 “那他这次怕是要倒了。”普尔冷冷一笑,道:“我从郡守府买了一条未经证实的消息。萧郡君新年新政的第一个处置对象就是他。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能让萧若下决心第一个处置他的原因,怕是只有一个。那就是捐官的勾当做的太过火了。”孙以宁只是略一思索,就已经抓到了事情的核心。撇开他的恶习不谈,他的治政素养还是很高的。而且也有一定的政治敏锐性。说出了理由之后,觉得意犹未尽,便又补充了一句。“蜀郡捐官多如牛毛,你做我做他也做。萧若能管得过来么。” 普尔点头,这小子在偷偷摸摸进了蜀州之后,就得了某个神秘组织一大笔钱的支持。对方的本意是让他去跟庸亲王打擂台,给庸亲王找点麻烦。 结果孙以宁得了钱之后,就做了缩头乌龟。藏在临时住所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除了胡吃海塞就是找女人享乐。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概不闻不问。能在消息完全断绝的情况下做出准确的判断,也说明他没有押错宝。这小子还是有一定投资价值的。 想到此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你来这么久,就没发现身上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孙以宁莫名其妙的反问道,顺手在怀里一摸,脸色登时变了。“普尔你这混蛋东西,把我的身份铭牌弄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自然是在乔老爷的案头。”普尔脸上露出可恶的表情,“你再猜猜,他会如何处置你?给庸亲王报信的信使是不是已经出发了?也许太阳还下不了山,杀你的人就要赶来了。” “你这是要害死我!”孙以宁顿时大怒,跳起来朝普尔扑了过来。“我死了你也别想好受,老子先杀了你!”嘴里恶狠狠的说着,双手箕张,朝着普尔的脖颈扼去。 普尔不躲不闪,任由他掐住了脖子。笑吟吟道:“你可要想清楚,杀了我你今天死定了;不杀我的话,顶多就是再痛一次。” “你这个混蛋、魔鬼!”孙以宁恶狠狠骂了几句,却是情不自禁的放下了双手。普尔说得对,痛一次再活过来和痛一次就永远都不会活过来相比,还是后者更加可怕一些。他想活下去,就必须跟眼前这家伙站到一起。除非他更加安全,或者找到了更好的靠山。二者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他的手才刚刚放下来,普尔侧头听了听,神色轻松道:“看来你不用承受痛苦了。事情正朝着我预料的方向发展。”他的话音刚落,月亮门处就闪出一个身影来。正是乔思。 乔思一进门就看见一个金发男子和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面对面站着,心里略一忖思就猜到了哪一位才是正主。面上顿时露出恭谨之色,躬着腰前趋几步,朝戴斗笠的男子行礼道:“以宁公子,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孙以宁奇道:“父亲杀我之心甚盛,孙某在蜀郡地界已成过街之鼠。你盼我做什么?” 乔思直起身来,警觉的四顾一番。攥住了孙以宁的手臂,沉声道:“这里人多眼杂,说话不便。请随老奴来。”说着,拉着孙以宁就走。 他只把普尔当做了孙以宁雇请的护卫之类,从始至终都把这人当成了空气。普尔倒是没有半点被轻视的情绪,见乔思演的逼真,笑了笑便跟着这“主仆”二人走了进去。 进了后衙之后,乔思这才松缓下来。蜀郡各个衙门都千疮百孔,被人刺探的蜂窝一般。也只有在全部是心腹的后衙,才能彻底的放下心来。 毕恭毕敬的请孙以宁坐下,乔思叹了口气道:“以宁公子不必伤怀,亲王殿下也不过是一时动怒,总不会真拿自己唯一的儿子开刀。稍后一时,等殿下他气消的差不多,自然也就无事了。” 乔思这话,值得商榷。当日在亲王府门前,赢庸那一枪可是货真价实的打在孙以宁的胸口上。而且最近还对孙以宁下达了“敢进蜀郡一步必杀之”的绝杀令,孙以宁等同于是除了一个亲王私生子的身份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的废物。但乔思却对他如获至宝,不仅没有告发,反而以礼待之,以主居之。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普尔只是略一思忖,便明了了其中原委。只是他却不说破,抱着膀子看孙以宁的反应。且算作是对他的又一次考验吧。错了顶多是被人利用一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孙以宁笑了笑,自然也没有把乔思的宽心话当真。他摘下斗笠,坐了下来。老实不客气的摊着手道:“先把身份铭牌还我,再说其他的。” 乔思自失的一笑,把玉牌从怀里摸出来,双手捧着毕恭毕敬的送到孙以宁的手里。“亲王殿下没把这铭牌收走,就说明他对您不是真的动气。以宁公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听信了其他人的挑拨。” 乔思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泛泛之论。孙以宁却只是听着,把玩着玉牌若有所思。乔思发现自己的热脸似乎贴在冷屁股上,他尴尬的笑了笑,又道:“以宁公子不需担心安全问题,马康州后衙安全的很,您若是暂时无处可去,就在这儿住下。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要什么有什么。” 孙以宁闻言顿时抬起头来,瞪着乔思那张肥脸道:“老子想睡燕半城,你能把她给我送到我床上来?” 乔思顿时就被噎住了,心中不免微怒。以孙以宁之前的身份,连燕半城的半根手指都动不了。现在就更别提了。心中有所思,脸上的情绪未免带出些许。 可他掩饰的极好,干笑了几声糊弄过去。“燕半城一个寡妇,有什么好惦记的?马康州水灵的小姑娘多得是,以宁公子瞧上了谁,老奴今晚就让那家人把姑娘送来。能被亲王世子宠幸,是她们的福分。” 孙以宁如泥塑木雕一般,对乔思的拉拢引诱都无动于衷。乔思只当对方狮子大开口,等着自己自动提价。正着急的时候,忽听一人悠悠道:“乔州令是不是遇上麻烦了,才这么着急巴结我家公子?” 乔思闻声抬头,只见那西洋人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一副看穿了一切的矜持表情。他下意识想要点头承认,可马上就醒悟过来,满脸堆笑道:“我能有什么麻烦?以宁公子对我们蜀郡的官员来说,等同于少主。奴才对主子表表忠心,有错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血色新年3 乔思的话当然没错,但那分时候。要是放在一年以前,这话等同于废话。他要敢这么说,怕是要被孙以宁赏一个大耳刮子外加两脚。时至今日,昔日的以宁公子已经成了一条死蛇。这话听起来,要多扎心就有多扎心。 所以孙以宁听了,也只有冷笑。抬头望着乔思道:“行了,别演戏了。我烦!你有话快说。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我尽量给你指条明路。” 乔思一听,心悦诚服抱拳道:“以宁公子爽快!”当下收起了轻视之心,把自己的真实用意讲了出来。昔日孙以宁在长安事发被捕,就是因为跟“他们”扯上了关系。换而言之,就是说他充当了“他们”反对孙铿的枪头子。 可孙以宁至少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他乔思就连这点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眼下内外交困的境地,让乔老爷想起了神出鬼没,无所不能的“他们”。 孙以宁面无表情的听着,心中却在盘算该怎么从这奸猾的州令骨头里榨出点油来。要是“他们”能管用,他又何至沦落于此?不过这肯定不会跟他说的。既然让他求到了自己的头上,那肯定要把利益最大化。至于能不能帮上乔老爷的忙,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想到了此处,便有了定计。清咳了一声,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来。 乔思见他有话要说,忙奉上了一杯热茶,做洗耳恭听状。 只听孙以宁道:“找倒是可以找。不过么,上下打点什么的,可是耗费不少。你想找他们帮忙,得有充足的资金支持。” 乔思追问道:“得需要多少钱?” 孙以宁矜持的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万?”乔思感到头皮一阵阵的发紧,探询道。 “三十万。入门费。”孙以宁道:“还不一定能办得成。找一个可靠的人手,带上钱跟我走。我去给你引见引见,办成了自然收钱消灾,办不成钱还是你拿着。明白?” 乔思心道:这伙人可真狠哪。三十万这数目真真要把他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了。可是不相信也没办法,现在他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孙以宁了。反正左右都是个死,索性把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这笔钱与其被萧若抄没了去,还不如去买个希望。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点点头道:“那就都交托给以宁公子了。” 孙以宁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搓了搓手道:“事不宜迟,那就赶快选好人手,跟我一起走吧。” 乔思连声称是,站起来出去准备。孙以宁得意一笑,翘起二郎腿哼着小曲儿。抬起头来,却看见普尔正用阴沉的眼神注视着他。 “怎么?爷上下嘴皮子一碰,立刻就有三十万金元进账。你怎么还不高兴?”孙以宁得意洋洋道。 “蠢货。你明明可以收获一个官员的忠诚。而你却用这忠诚换了最廉价的金钱。”普尔咬着牙恨声道。 “你才是蠢到家了。”孙以宁冷哼道:“我要一个快死了的人的忠诚有屁用?拿了他的钱走人才是硬道理。若是让我回去帝都,再回那个院子里去。那些老东西们看我还活着,说不定还能有点用处。在蜀郡没什么大前途了。你也不要想什么浑水摸鱼了。你以为萧若是好相与的吗?你以为江流是好相与的吗?在他们两人中间,你我不过是虾米一样的角色。他们甚至不需要亲手来整你,只消看你一眼,自然会有人来收拾你我。”他叹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回帝都吧,这没有什么可以作为的了。” 普尔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反驳孙以宁的歪理邪说,所以只好退了一步,沉声道:“暂时依你。” “听我的你就对了。”孙以宁终于成功的说服了普尔一次,心中更是得意。伸手打了个响指,道:“待会儿我们拿了钱就走,不在这儿呆着了。太危险。” 普尔只是冷笑,抱着膀子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乔思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进来。孙以宁的目光落到少女身上时,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便再也挪不动眼神了。那少女见孙以宁毫不掩饰的目光,羞得俏脸红透,向后退了一步,躲在乔思背后不敢出来。 “这美人儿是谁?”孙以宁道:“该不是你的女儿吧。” 乔思将少女推得向前一步,擦着脸上的汗,讨好的道:“正是小女,闺名雅音。恳求以宁公子带出去见见世面。” 孙以宁大喜道:“乔老爷你可是太体贴了。一定给你把事情办好。看在小美人的面子上。”说着话,再看那少女,顿觉一颗心都要酥了。 普尔却是在一旁冷眼看着,那少女绝不仅仅是州令之女那般的简单。不过这道路都是孙以宁自己选择的,走到哪一步就看他的造化了。这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考验吧。在他找到新的代理人之前。 一行三人重新上路,孙以宁感觉到自己这次来马康州果然不虚此行。乔思目送着三人渐渐远离,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准备回去。眼前一暗,抬头看时,却见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中年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朝着他似笑非笑。 “乔州令好兴致啊。”中年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本黑封皮的证件,在乔思面前打开来。那证件上只写了七个字:特勤部蜀派员甲。 乔思一望,顿时眼前发黑,险些昏过去。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颤声强自辩道:“我是地方官,与特勤部可没甚相关。” 那中年人笑道:“乔州令贪渎了多少,自与我们特勤部无关。不过,那两个人可是特勤部重点关照的对象。乔州令又送钱,又送女人。可就与我们有大大的相关了。” 乔思料自己在后衙密议时,左右都是自己的心腹。这特勤部的派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跟那两人说了什么。故作镇定,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还装是吧?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中年人笑了几声,扬起手轻拍了几下。顿时,一个小吏走出来,站在中年人的身后。欠着身,望了乔思一眼道:“州令老爷,该说的我都说了。您就别硬抻着了。” 乔思一看,这小吏正是自从他一上任就跟了自己的心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特勤部的探子。又气又怕,指着那小吏喝道:“我平日里待你不差,你就这样回报于我?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你。” 小吏只是低头不语,那中年人挥了挥手命他退下,和颜悦色道:“乔州令。我来么,也不是来宣判你死刑的。这件事到此,还大有可为。您也不必先万念俱灰,带我去你后衙可好,我们从长慢慢计议。” 乔思叹息了一声,“罢罢罢……要怪也都怪我。当初贪念一起,就该老实不客气的掐灭了它。如今为人所制,也是咎由自取。我这一个罪人,还值得你们怎么经营?要杀要剐,且由你们喜欢吧。” 中年人笑而不语,只是命他带路。乔思无法,只得带了他一路回到后衙,屏退左右,只留下那已经变节的小吏侍候。乔思亲手给那中年人端了一杯热茶后,便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枯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望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天色。 中年人怡然自得的抿了一口茶,笑道:“三十万金元,乔州令眼都不眨一下便把钱给了以宁公子。州令好有钱啊!我都想脱了这身黑皮,去选个州县做官去了。” 乔思心想:事情再坏也坏不过人头落地。反正钱也送出去了,女儿也送出去了。他自然是罪有应得,可他的女儿家人却罪不至死。只需等以宁公子把女儿带到帝都,女儿自然有人搭救。看开了之后,也不怎么再怕眼前这黑衣人的调侃。冷笑道:“阁下有话直说便是。乔某若是能做得到,自然尽心尽力。若是无可奈何,就算杀了乔某,也求不得。” “我既然来找你,自然是让你做你能做到的事情。”黑衣人正色道:“若不然,我留你有何用?” “那有何事,乔某洗耳恭听。”乔思似乎找回了点尊严,不卑不亢道。 中年人道:“你怕死吗?” 乔思苦笑道:“事已至此,死活早已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他摇摇头,叹了一声。 中年人缓缓道:“既如此,那就好说了。”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留在马康州,尽到一个秦国地方官的责任。就这么简单。” 乔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中年人,失声道:“难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难道……那个消息是真的?” 中年人淡淡道:“果然瞒不住你们这些人的。既然你已知情,那就不劳我过多解释了。一旦发生最坏的情况,就请你尽到一个地方官的责任。若是万事大吉,我可以出面保你不死。这个交易怎么样?” 乔思不假思索道:“我答应你。”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抬眼望向如同青松一般挺立的中年人道:“难道时局已糜烂至此?蜀西一带,已经集结了近卫军的数万部队,还不能抵挡魔族人的兵锋?” 中年人微笑,淡淡道:“愿天佑大秦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血色新年4 秦历718年一月初七,晴。深渊东部重镇,艾泽城。 从极北之地的深渊之城来到这片西大陆东部平原上的城市,萧显看到了另外一种风格,尖顶红瓦的二层建筑,铁栅栏包围的小院以及绿色藤蔓植物攀爬的青色砖墙。 他有一种去探究这座城市的冲动,但现在除了站在窗口前一杯一杯喝着苦涩的茶,什么都做不了。深渊人依然不肯完全的相信他,在他抵达艾泽城之后,便以保护他安全为由将他软禁在了艾泽城的神殿里。 这本无可厚非,他也早就做好了接受这样待遇的准备。但诡异的是,深渊人并没有限制林奕的自由。是以少女出入自由,还能前往附近不远处的秦国交易市场。给萧显带来些新鲜玩意儿和酒,有时候会是几条不知真伪的国内信息。 这里的气候比深渊之城温暖了许多,但冬夜里仍然能把人冻死。每天早晨推开窗,他总能看到神殿卫士把在台阶下冻僵的尸体拖走。身穿灰袍的教士慢吞吞的走下台阶,为死者做最后的祷告。然后在幸存者麻木的眼神中回到温暖的神殿里。继续烤着火,喝着酒。偶尔还会和萧显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新年之后的第七个早晨,依然是之前两天的重复表演。只不过今天陪他一起站在窗前的,多了一个身穿紫袍,黑发黑眼的新族法师——吉尔伯特李。 他们在来时的路上便认识了。不过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等到了艾泽城之后,吉尔伯特法师便急着去找东征大军复命,而他也被软禁了起来,至今还不能迈出神殿一步。 “我是来向显大人您宣布解除禁足令的。”吉尔伯特法师道:“今天早晨,东征部队已经进山了。” “谢谢你们的信任。”萧显面无表情的道:“这样对待你们的盟友,早晚会得到报应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吉尔伯特法师讪笑了一声,面对萧显的冷嘲热讽,他也为对方感到些许不平。但该服从的还是要服从,该解释的也一定要解释。“我们已经禁不起任何一场失败了。秦人的气焰太盛,如果天佑者再折损掉的话,那么对于深渊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 “天佑者、陨星者……你们深渊人还真有趣。”萧显放下茶杯,转身离开了窗台。“无论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的好消息。”他拿起一只酒瓶,往杯子里注满了酒液。“天气太冷了,需要喝一杯吗?” “我是法师,还是喝一杯纯水好了。”吉尔伯特道:“艾尔大人的意思是——想请您去最新成立的参谋部任职。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 “参谋部?”萧显道:“当然有兴趣,会给我薪水吗?” 吉尔伯特摇摇头道:“我们没有薪水可发。不过大人准备给您授勋。有了爵位之后就可以有自己的领地,财富只是低级的附属品,您可以得到更多。而且也可以更加容易融入我们的阵营。” “好!交易达成。”萧显跟吉尔伯特碰了碰杯子,把烈酒一饮而尽,“我认为,您应该跟那位吉尔大人请示一下。尽快给我配备强力的护卫人员。”他笑了笑道:“我很快就要成为秦国人的眼中钉了,如果不想让我的脑袋在某一天挂到神殿的尖顶上。你们最好考虑一下。” “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吉尔伯特法师不以为然的道。 “你们低估了孙铿的行动力。”萧显放下杯子,“别忘了萨明是怎么被掳走的。”他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喃喃道:“如果他真的想让我死,想必也不是什么难题。更何况,这城里有很多秦人。刺客混进来,想必非常容易。” 吉尔伯特的神色松动了一下,点头道:“我会如实向艾尔大人报告的。请问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再送多点勃艮第葡萄烧酒来。”萧显指着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硕大的木箱道:“用这个来交换。” “这是……”吉尔伯特望着那木箱,狐疑道。 萧显走过去,拿起一根铁钎撬开了木箱一角,厚重的稻草中露出几件流光溢彩的玻璃瓶。他冷笑道:“他对我的侍女有意思,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猜猜我花了多少金币?” 吉尔伯特法师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帮我带句话给那个小混蛋。”萧显阴森森笑道:“让他自己亲手把这些酒瓶装满,再原封不动送回来。否则我回去深渊之城第一件事就是宰了他。” “明白了。”吉尔伯特法师回答,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很同情那家伙。” “你很快就会明白这是我对他最大的仁慈。”萧显意味深长道:“拜托了,吉尔伯特法师大人。” “不敢。”吉尔伯特法师谦逊的道:“未来的蕾吉蒂子爵大人。” 两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告别。吉尔伯特叫来了神殿卫士,小心翼翼的将那木箱搬了出去,放到了马车上。他站在台阶下回身,看见萧显依然在窗台后注视着他。法师撇了撇嘴角,心道:真是个有趣又讨厌的家伙。 他交待车夫把货物送去起降场,自己则坐进了另外一辆犼兽车。“去城主府。”他朝驾车的侍从吩咐了一声,然后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上了眼睛。 这次的出征,艾尔并不希望法师协会过度的参与进去。因此除了必要的随队法师之外,她手中的高阶战力并没有出动。所以,吉尔伯特法师的信使职责还得持续做下去,直到找到更合适的替代者才能解脱出来。 城主府已经被法师协会征用了。自从萨明的母亲被杀事件之后,艾泽城乃至整个深渊东部地区的神殿全部选择了屈服,快速的沦为了法师协会的附庸。这也是秦人的商队能够在艾泽城站稳脚跟的原因,因为排他性很强的神殿根本不会容许异族人进入己方的领地,进入者只有一个下场,即是死亡。 侍女前来奉上纯水,然后小心翼翼的退出门去,轻轻关上了房门。艾尔转过身来,望向吉尔伯特道:“他真的是这么说?” 吉尔伯特点点头,“是的。他认为秦人会很快对他进行报复。所以要求我们提供强力护卫。” “你认为这个人怎么样?”艾尔不动声色道。 吉尔伯特法师皱起了眉头,艾尔小姐的这个问题很宽泛。这要求他必须综合性的考虑这个问题,而不是纠结于是否加派护卫这一点上。沉思了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道:“我认为,他并不是一个真正怕死的人。这只是向我们委婉的表达了忠诚。” “哦?何以见得。”艾尔淡淡道:“他不怕死吗?” “他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有些过分恐惧了。”吉尔伯特道:“属下认为,表演的成分居多。但他提出护卫的事情,却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可以顺理成章的对他进行监视。以他的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一点。综上所述,我认为他是在向我们表达忠诚。” “其实我更希望他怕死一点。”艾尔略微有些失望,“那样我们就可以把他更加牢固的控制在手里。就如他所愿吧。吉尔伯特法师,让莉莉丝去保护他的安全。想必这也是莉莉丝希望的事情。他和蕾吉蒂家族还有一段缘没有了断。” 吉尔伯特法师不敢怠慢,应答道:“是。但是莉莉丝法师与天佑者的关系曾经暧昧过一段时间,我们这样做,会不会让萨明心生反感?” “不会的。”艾尔笃定的回答道。 “如您所愿。大人。”吉尔伯特欠身,然后退了出去。 “等等。”艾尔忽然叫住了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还有什么吩咐?大人。” “萧显的话提醒了我。”艾尔轻笑道:“你要尽快前往深渊之城,把莉莉丝带到这里来。另外,我要让你等到我们的东部计划实施成功以后,把萧显的功劳散布到秦国去。” “这……”吉尔伯特担忧的道:“这会让秦人发疯的。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 “就是要让他们发疯。”艾尔冷冷道:“也许会钓上了不得的大鱼呢。” …… 绝望山脉西侧。 车轮上捆了铁链的马车在湿滑的雪路上歪歪扭扭的行驶着,温暖的车厢中,一个女子端着酒杯,已经喝得烂醉。醉眼朦胧中,一个英武的男人似乎跪坐在她的面前。朝她怒目而视,指着她的鼻子发出无声的喝骂。 女子脸上露出一丝惨笑,赌气似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喝便喝了,做也做了。你已经是个死人,又能对我怎样!” 车身猛烈的摇晃了一下,酒壶倾倒在桌上。殷红的酒汁流淌出来,染红了她身上洁白的长裙。寒意透过湿润的长裙透进身体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思清明了一些。眼前的幻境再也看不到,她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果然,还是生了我的气吗?用这种老掉牙的方法来惩罚我。你当真是幼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回心转意吗?”她的声音猛然尖利起来,挥手将空杯掷出,击碎了玻璃窗,寒风裹着雪花吹了进来,将车厢里的温暖之意瞬间带走。 两行清泪缓缓从女子脸颊流下,她讥讽的笑了几声,任由那泪水横流。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就位。接下来,到了你们哭泣的时刻了。” 阴冷的声音如同地底深渊爬出来的恶魔,在夜空中久久盘绕。 第一百七十六章血色新年5 秦历718年一月十三日,晴。蜀郡马康州蜀西县鹿家村。 鹿鸣坳位于蜀西县东南与桂州郡交界处,大河从南部山脉的险峰下流出,在这里转了它漫长征程的第一个弯。鹿山东西两畔,一面是大河的奔腾豪迈,另一面却是它的温柔婉约,也被人称为“大河平湖”。鹿山是蜀西县的名景,每逢上元节前后,总有附近州县的百姓结伴前来游玩,也就带来了勃勃的商机。各路小贩缴纳的商税,也是蜀西县一大财政收入。 不过,今年的鹿山却是没有往年那么热闹。在此训练的近卫军已经将鹿山整个划为了军事禁区,不少不明究里前来踏青的百姓都吃了闭门羹。然而靠山吃山的鹿家村村民们,却意外的发了一笔小财。虽然没有了前来踏青的游人,但周围驻扎的近卫军却让村民们赚的盆满钵满。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概也正是这个意思。 正是大年十三的早晨,家住村东头的鹿一新就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已经到了新年的年尾巴上,等过了上元节,家里的幺儿鹿小丘就得离开家去州府上学了。穷家富路,为了村子里唯一能在州府上学的小子,他和婆娘无论如何都要趁着这个机会为儿子多挣点路费才行。 鹿一新刚刚洗漱完毕,就看见婆娘和大女儿先后都起来,娘俩儿相视一笑,蹑手蹑脚的各自去忙活,生怕惊醒了还在睡觉的幺儿。大女儿三年前已经出嫁,是邻县的一个殷实之家。虽不如做姑娘时清闲,可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每年新年,女儿两口子都会过来帮衬。鹿家村的村民们光靠这段时间的忙活,就能占了全年收入一半以上。蜀西县税所的登记簿上,在鹿鸣坳活动的小贩有一大半都是鹿家村的。 女儿家愿意来就让他们来吧。鹿一新也不让他们白忙,也开工钱。忙活一个月下来,总也好过辛辛苦苦跟庄稼打交道。女儿刚出门没多久,姑爷也起来了。他闹出的动静稍微大了一点儿,立时就招来媳妇的一记白眼。他也不着恼,动作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轻手轻脚。径自走到后院去整治大车,收拾即将上山贩卖的货物。 鹿一新抿着嘴乐了一会儿,起身走进厨房把昨夜里烙的大饼卷起几张来塞进布兜里。顺手抓起一捆小葱,想了想又塞了两颗咸蛋进去。他和孩儿他妈可以将就,姑爷毕竟是贵戚,不好怠慢的。 这时候姑爷已经把大车拾掇好,从后门出去,停在了院门外。姑爷赶车种田是行家里手,可论到叫卖的本事,却是他家全捆起来都不如大女儿一个。所以鹿一新从来都不叫他搀和买卖,只让他做些搬搬抬抬的力气活。 一家子人收拾打理完毕,便开始了忙碌的一天。而当鹿一新走出家门的时候,身后幺儿卧室的窗也打开了。琅琅的读书声传出来,在小院里回荡。 他会心一笑,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侧身接过姑爷递来的马鞭,骄傲的坐到了马车上唯一的座位上。扬起长鞭,喝了一声:“得儿~~~~~驾!” 几万大军吃喝拉撒,虽然有郡府的后勤支撑着,未免也有疏忽的地方。往年的时候,鹿一新家里只管发卖些儿童玩具或者零食小吃之类。不过大军来了以后,总不能让兵爷们拿那些零食哄嘴。鹿一新也是见机得快,年前进货时一点都没进那些孩童玩意儿,只管买了日用品和几桶烟丝回来。当时还落了家里的埋怨,不过现在大家已经不那么看他了,交口赞着老头子有远见卓识。 姑爷刚刚把烟丝桶摆在地上,就有几个军士过来。大女儿急忙上前招呼着,不多时就卖了小半桶出去。军营里虽然不禁烟,但每天发的几支还不够那些老烟枪填牙缝的。鹿家村也只有鹿一新一家从县城烟局买了张贩烟许可证,这时候再办也来不及了。其他人也只能眼巴巴瞅着,谁也不敢去私贩。光是这一笔收益,就顶的上去年大半个月的收入。 可今天的买卖却有点反常。大车上其他的货物都没怎么动,带着的两桶烟丝已经卖了一多半。鹿一新觉得有些不对,忙让姑爷把车上的货都卸下来,回去取存货过来。这边赶紧让老伴和大女儿给这些兵爷推销其他玩意儿。 可是士兵们对其他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来了也只是要几两烟丝。眼见带来的两桶烟丝见了底儿,鹿一新拉住一个常来的老兵,递给他一锅自用的好丝。压低了声音问道:“今儿这是怎么了?跟着了魔似的。” 老兵没舍得抽,将那锅好丝装进荷包里。四处望了一眼,附在鹿一新的耳边低声道:“我们要移防了。” “移防?”鹿一新过了好久才明白老兵的意思,心想自己还有好多货都没卖出去,怎么就能这么走了。急火火抓住老兵的胳膊,“啥时候走?去哪儿?” 老兵冷笑,一锅烟丝还不至于让他把军事机密都卖个底儿掉。“你管恁多干甚?抓紧时间卖,价不妨提的高点。刚发了饷,他们有的是钱!”说罢抓起摊子上一颗苹果,大摇大摆的吃着走了。 军营的门口距离鹿家村并不远,还没过一个小时,姑爷就赶着马车回来了。这小子倒也实诚,让他提货,他就把家里所有的烟丝桶都带来了。不过这倒是正合了鹿一新的意思,忙张罗着老伴和女儿把烟丝桶摆好,却不急着开张。 一家子人大眼瞪小眼的望着他,不明原委。鹿一新得意一笑,走到水牌前,拿起毛笔划掉了原来的价格。刷刷几笔填好,交给女儿示意她挂出去。 “这……”女儿看了一眼水牌,有些迟疑却又不敢反对。 “快去挂!”鹿一新瞪了瞪眼睛,催促道:“天不早了,早卖完早回家!” 他在家里说一不二,除了幺儿能说他几句,其他人都只有听着的份。女儿见他不容置疑,也就硬着头皮把水牌挂到烟丝桶上。这价格一贴出来,周围的小贩便都乐了。 鹿老汉今天怕是得了失心疯,想挣军爷们的钱想疯了。一金元一两?这价钱怕是只能唬住那些刚入伍的小雏儿。他们一个个袖着手,就等着鹿老汉今天铩羽而归,把烟价改回去。 可是事情的发展大出预料,等着买烟的士兵们虽然颇有微词,但却没有反对这个明显是宰人的价格。依旧排着队上来,或一两或二两的把鹿一新的烟丝买走。 一桶烟丝十斤,剩下的还有五桶多。不多会儿功夫,五百多个金元就这么从士兵们的口袋流出来,转到了鹿一新的口袋里。周遭小贩看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这老汉一个早晨就老母鸡变鸭,完成了从寻常小贩到县城里的大财主的转变。 五百金元不是小数,鹿一新拿着也烫手。忙吩咐老伴和姑爷,带着钱去了附近办事的钱行柜台,把金灿灿的钱币换成了轻飘飘的汇票。 钱行取钱,密语、私章加汇票三者缺一不可。这样就等于是真正把钱存进了保险箱。周围众人只看得眼热,也只能赞叹这老汉今天是运气到家。 卖完了烟丝,鹿一新也就没有了在这里蘑菇的耐性。一家老小把剩下的货收拾好了,便回家去了。等到了家之后,关上门开始分账。驻军就要走了,剩下的日子没几天,踏青的游人可能还有,但肯定不会像往年一样多了。所以,他们的买卖老两口就能应付得了,也就不用姑爷和女儿在这帮衬了。 多呆一天就得多派发一天的工钱,留着那两个钱儿还不如给幺儿多买几本书看。鹿一新心里面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寻思着该怎么让女儿女婿高高兴兴的走,又不用多花钱。 已经存进钱行的五百多个金元是不准备分了,鹿老汉把前几日挣下的一百多个钢元从钱匣子里倒在面前的桌上。他看了女儿一眼,慢吞吞的把这一小堆钱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份。又把这一小份推到了女儿女婿的面前。 “今年年景不好,进的货大半都没卖出去。”鹿一新装了一锅烟丝,“吧嗒吧嗒”抽了几口道:“办贩烟证时,上下打点花了差不多四百多个金元,都是借的。钱存进钱行里,过了年就得还回去。剩下没几天了,军队在这驻扎着,买卖也冷清。我和你娘两个人就能应付的了。我也不细算工钱了,就这些,拿着回吧?” 虽然是询问,可话语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姑爷是个老实人,点头答应了。可脑袋还没点两下,腰肋间的软肉上就被媳妇狠狠掐了一把。 “爹爹。”女儿笑意盈盈的道:“还是按天算我们的工钱吧,多出来的钱我们不要。” 鹿一新看了他女儿一眼,知道她还有后话。不置可否的抽了口烟,示意女儿继续说下去。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父女俩之间可要比其他人默契多了。 女儿见得到了父亲的允准,大着胆子说道:“反正山上的兵们就要移防了,未来的买卖也冷清的紧。您这里压了这么多货,不如让我们带走点回去发卖。正巧那边土地庙上元节也办庙会,我们做些小买卖也好补贴家用?” 鹿一新算了算货值和省下的工钱,两者倒相差不多。顶多就是多跑一趟腿儿去州府再进点货罢了。再说军队马上就要离开,后边过来的游人才不买这些日用品哩。就当是把这些货折价卖了。老汉如此想着,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 第一百七十七章血色新年6 太阳快要落山,生意惨淡的小贩们各自回到家中。今天他们见识到了人间的冷暖,同时也品尝到了世态的炎凉。有不少村民居然一个铁元的货都没有卖出去,因而经过村东头的鹿一新家时眼神各异,有艳羡、嫉妒、甚至还有仇恨、敌视。 一辆黑厢马车呼啸着穿过村中道路,与回村的商队错身而过。车厢中,蜀西县的县令江流正微阖着眼睛,手指轻轻在膝盖上叩着节拍。听见车窗外的喧嚣,他抬头望了一眼。失笑道:“这些人倒也机巧,大军驻留此地不过半月,竟也寻到了商机。” 与他对坐的是个年轻的县吏,听闻上司如此说,不由得苦笑。“县尊大人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鹿鸣坳本来就是蜀西县的景胜,旁边村的村民也是靠山吃山的营生。倒不是有意为之。” “原来如此。”江流微微点头,叹道:“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整饬防务,县里的事情从未上过心。有劳你们帮衬了。” 年轻县吏垂首谦逊道:“不敢。分内事而已,算不上帮衬。” 江流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也就不再多说。继续微阖着眼睛假寐,马车穿过村庄,毫不停留的继续向鹿鸣坳前进。不多时已经到了近卫军大营的门前,马车停下,江流从车厢中走出来,那年轻县吏也跟着出来。 “陈帆你就不要跟我进去了。”江流吩咐道:“和车夫去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个村子,把村正和里正召集起来,问问防务准备情况。” 那名叫陈帆的年轻县吏点头应答,目送着江流快步离去。等他走进大营了,才上了马车。马车掉转方向,朝来路驶去。 江流进了大营之后,立时就有军士给他牵了一匹战马过来。 “江先生,亲王殿下在鹿山亭上等您。请您自去。”军士躬身,彬彬有礼道。 江流翻身上马,朝远处的大河望了一眼。只见大河上已经架起了三座浮桥,身披黑色披风的近卫军士兵正排着整齐的队列跨过大河,奔向彼岸。他叹了一口气,纵马扬鞭,一路奔向了鹿山的山顶。 赢庸一人独坐在山顶的亭子里,石桌上的酒已经被风吹得没什么味道了。他怔怔的望着大河上向南岸进发的近卫军部队,花白的头发随风摇动,看上去苍老了很多。江流下了马来,顿了顿便走到他的身后,欠身道:“殿下,我来了。” “坐。”赢庸指了指面前的石凳,意兴阑珊的道:“陪我喝一杯吧。” 江流也不客气,端起已经寡淡如水的冷酒,仰脖啁进口里。他抹了抹嘴道:“刚刚收到了鸽信,六天前那边已经出发。应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殿下您这边准备的如何了?” 赢庸沉默了几秒钟,平静的道:“主力已经大部分转移,留下来的只有我的亲军卫了。今夜就能全部渡河。” “那亲王府那边……”江流探询道。 “萧若严密监视着,亲王府不可轻动。”赢庸断然摇头道:“就让他们呆在那儿吧。” 江流抿着嘴唇,自然知道赢庸这话里的意思。战乱一起,生灵涂炭。是亲王府的家人也好,普通的黎民百姓也罢,在兵锋面前事实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该问的还是要问,“不如就让熊将军派人过去,给他们指条明路吧。”江流道:“若不然到了战时,萧若肯定首尾难顾。也就我这里可能还安全一点。” 赢庸听他这样说,目光闪烁。端着杯子迟疑道:“你还是不能跟我一起走?” 江流轻叹道:“我心里是把你认为主公的。但我在组织中,实已身不由己。且我还是大秦的臣子,自当为国尽忠。若是能让蜀地百姓少遭些磨难,也是为殿下您扳回一些舆论支持。” 赢庸倒是没有太多的感慨,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江流的用意。沉声道:“也好。能多救一个是一个。这边的浮桥我会给你留一座,派一个工兵大队维护着。” 江流长身而起,欠身道:“江流在此替百姓谢谢主公。”直起身来,又道:“主公您也无需担忧。组织上目前已经派了一位得力的谋士给您出谋划策,她刚刚从深渊那边回来,很快就会与您汇合。” “有你们的支持,我就放心多了。”赢庸道:“但愿这次能重创孙铿的根基,若是能断掉他的一臂,自然是极好的结果。” …… 真的能达成那样的结果吗?江流心里没底。下山的路上他一直都在想,却怎么也想不出那位敌人的对策。可怜他把对方视为一生之劲敌,而对方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就像两个在不同棋盘上下棋的棋手,无论他如何努力,最终都无法影响对方的棋局。 这种无力感简直是致命的,想来也是组织上弃用他的最大原因吧。现在只有在乱世中挣扎求生,抓住每一次机会,一步一个脚印的向上攀爬。重新回到对方所处的那个棋盘上,跟他来一次真正的对决。即使事败身死,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出了营门,正好看见陈帆站在马车旁等着。鹿家村的村正和里正也在,看样子已经等了一段时间。陈帆是县吏中少见的干材,但江流却不喜欢他过分机巧的性子。却也不愿拂了对方好意,当下不咸不淡道:“久等了。我们上车边走边谈吧。”说罢,先行上车等着。 村正和里正都有些怯懦,不敢上车。陈帆笑着催促道:“上车吧,江县尊又不是妖魔鬼怪,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经他这么一说,村正和里正两人才战战兢兢的上了马车。坐在江流对面,大气都不敢长出一口。陈帆并没有进来,在车夫旁边寻了个位置暂坐。 马车缓缓前行,江流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望着二人道:“本县前来,其实不想找你们。不过既然来了,不找你们问事怕是有人会告本县懒政。没什么好紧张的,不过就是聊聊家常而已,希望你们不要过度紧张。” 村正和里正岂能不紧张?一来他们自从担上这个指责之后,十几年来见过县令的次数不及五指;二来坐在他们对面的这年轻县官可不比其他那些糟老头子,上任第一天就斩了一个跋扈的县吏。在村正眼里,这哪儿是个文质彬彬的官员,倒像是个浑身浴血的杀星。当下点头如捣蒜,至于江流说得那些,只当是哄人得玩笑。 江流不以为意,乡人足不出百里,以为县官便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听闻的都是家长里短,要么渔樵耕猎之类的农事。见识短些也难怪。所幸他问的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打发了这段路程就算了。 县城里的事情多如牛毛,他才懒得把时间浪费在村正和里正的身上。是以和颜悦色问道:“战时动员令下达了半年有余,你村可有编练的民兵和备战备荒的粮草?” 江流话音刚落,村正就忙不迭道:“都有都有,共编练了三里的民兵,每个里都有五十个人。备荒的粮食村里存放了些,其余各家各户也都有存粮。” 江流暗暗点头,村正回报的这些与他在县里账簿上看到的数据吻合,这至少说明村子里的执行情况是按照自己的方略在进行。又问道:“每里五十人,差不多每户都要出一人吧。今年的生产如何完成?” 村正道:“我鹿家村本来就不是以农耕为主,旁边靠着鹿鸣坳,每年都能招待些游客。种地的营生都交给了佃户,种田和经商两不耽搁。至于征召民兵,就是从本村人中选出。一里五十人的兵额,其实还有余。” 江流心道:这倒也是个对策,不过却是不可复制的孤例。毕竟鹿鸣坳只有一处,他可没办法让辖下所有的村镇都有个能维生的景胜。又问了几句,马车行到村西头。他便吩咐停车,让村正和里正下去。 陈帆送走了两人,闪身回到车厢里。见江流闭目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坐到江流对面,笑嘻嘻道:“今日下官还在鹿家村听闻了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说来听听。” “村东头鹿老倌是本村唯一的烟贩,今日不知道从哪个途径得知了大军即将移防的消息,擅自提升烟价。只用了半日时间,就赚足了五百多个金元。成了鹿家村首屈一指的大富户。”陈帆道:“依照县尊大人发布的战时动员规章,鹿老倌这样做算得上是哄抬物价,又加之刺探军情。两罪并罚,当从重处置。”他虽然语调轻松,可浑然没把这家人的生死当回事。 “那该如何处置?”江流神色不动,不置可否道。 “主犯徙三千里,民阶降两级;从犯就地关押,民阶降一级。非法所得充公。”陈帆侃侃而谈,对答如流。“刺探军情罪交由军方另行处置。” 江流陡然睁开双眼,阴怒的瞪视着陈帆。冷森森道:“五百多个金元就能让一个县吏连脸都不要了?哪个人告诉你近卫军要移防的?让他来见我。我倒要先治他一个造谣惑众之罪。” 陈帆冷汗涔涔而下,垂头不敢言声。 江流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我们是官员。前进路上最大的敌人不是你的政治对手,而是自己的贪念。克制住它,你将无往而不利。” 第一百七十八章血色新年7 一月十四日一大早,鹿一新就为幺儿准备好了行囊。姑爷也挂好了大车,满载着从岳丈家换来的年货准备回乡。他们两口子将会载着鹿小丘绕个弯子先去县城搭乘前往州府的火车,然后再从县城出发去邻县的家。 老两口相扶相携,送了幺儿五六里路。直到上了大路,幺儿和女儿、姑爷一起相劝才站住了不再前行。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儿子的面孔逐渐模糊。鹿一新知道再看见他就得到夏天了,也不知道他还能再送上几回。鹿老倌蓦地伤感起来,拍拍老伴的肩膀,两人蹒跚着回去。还有一大堆的活儿要忙,伤感这种情绪对于他们这种农家而言,是奢侈的。 过了晌午,鹿一新和老伴推着小车又去了鹿山。果然发现如那老兵所说,山上的军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河上建了一座浮桥,浮桥上有士兵在巡逻。消息还没传出去,鹿山上空荡荡的。看来要等游人来,至少也得到上元节以后了。 留下的士兵跟往日见到的不大一样,对河对岸叫卖的小贩视而不见。鹿一新知道再在这里耗下去也是白费,索性和老伴过个清闲的节日。可怜他和老伴一起过了十几个春秋,这么清闲的节日还是头一遭。 半山腰等着的众小贩见他收拾摊子要回去,知道今天怕是要白忙活了。也都跟着收拾回去。有了昨日的“神话”,鹿一新在众小贩心中也算是个人物,众人唯他马首是瞻的动作让他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番。不过马上他就又开始发愁了,话说同行是冤家,这么多同行跟他学着,怕是以后利润也要大大分薄了。早知昨日就不那么张扬,细水长流才是正理。 如是过了平静的一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鹿一新刚刚坐上餐桌,拿起筷子还没把饭扒进嘴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砸门声。 老伴昨日挣了一大笔钱,心里其实虚的很。一直都疑神疑鬼的,生怕被哪个红了眼睛的小人给强夺了去。这时听见砸门声,浑身打了个哆嗦站起身来,望着鹿一新担忧的道:“老头子,咋办?” 鹿一新慢条斯理的扒了一口饭,斜了她一眼道:“怕啥!又没偷没抢。”他放下饭碗,起身朝院外走去。砸门声依然还持续着,仿佛站在门外的人有使不尽的力气。鹿一新嚷了一声,“别慌、别慌!还没走到哩。” 砸门声少停,门外传来一声呜咽。似是女儿的声音。鹿一新吃了一惊,快走几步来到院门后面,隔着门缝朝外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满脸黑灰,头发乱蓬蓬的。不是自家女儿又是谁?他忙打开了门,看着女儿道:“小枝,这是咋啦?跟你夫家吵架了?” 女儿看见了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声哭叫道:“爹爹,夫家没了。魔……魔崽子来啦!”她一倒地,小男孩也压抑不住一直以来的惊惶,跟着大声哭了起来。母子三人的嚎哭很快招来了邻居。听见嫁出去的女人这样说话,邻居脸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只道这女人是发了昏,说起胡话来了。 鹿老倌也不相信女儿的话,可是他知道小枝从来都不会说谎话。不管是发了兵灾还是跟夫家打了架出来,暂时都不可让这丑状让邻家瞧了去。忙喊来老伴,两人把女儿和两个孩子带进家里。给女儿端了一碗水来,女儿稳了稳神,才抽抽噎噎的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小两口自早晨离开家以后,把小弟送进县城,便着急的往家赶。离家十几天,两人挂念孩子,归心似箭。一路上也没来得及歇一口气。事后想一想,若是当时歇歇脚喘口气,怕是一家子都要丧于魔族之口了。 到家之后,男人来不及卸下了大车,回屋和爹娘说话。小枝也回了自己的院子,抱抱小的,亲亲大的。两个孩儿很久没见父母,都亲昵的很。 可安静祥和的日子连一炷香都没有维持下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子哭天喊地的声音。小枝正纳闷,忽地见男人冲进院子里来。抓了她的手,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走!”就头也不回的往外闯。 她也没多想,就抱着女儿领着儿子跟了出去。到了前院才吓了一跳,只见公公婆婆都坐在大车上,吓得脸色煞白,浑身筛糠也似的。从娘家带来的货物乱七八糟推到地上。她这才知道出了大问题,可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是后来才晓得的。 男人把她和孩子一一抱上了大车,推开院门催着马就冲了出去。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小枝依然心有余悸。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从家里跑了出来,挤在大街上。不少房屋都烧了起来,浓烟滚滚的遮住了半边的天空。大人们一个个都神情惊慌,孩子们也跟着哭叫不休。看见小枝男人的大车出来,几个本家叔叔赶忙过去哀求着,不奢望他们带上自己全家,但求能带走一个娃儿别让家里绝了后。 公公婆婆都不吭声,小枝男人冷着脸推开了本家叔叔们。扬着鞭子,驾驶着马车绝尘而去。本家叔叔们在他身后跳着脚大骂,诅咒他们一家不得好死。小枝听见公公嘟囔了一句。 “不能带,带上了都跑不了。都得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孩子。 “娘亲,我们要去哪儿?”大一点的儿子仰着头问道。 小枝茫然摇了摇头,回望了身后的村庄一眼,哭喊声震天动地,大人孩子拼命的从村子里逃了出来。但他们都没能逃远,远处一条黑线涌了过来,把他们围在村外的田地里。脸上长满了毛的魔崽子骑在一人来高的巨狼背上。挥舞着长刀乱砍。 刀刃在阳光下闪耀着银亮的光芒,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身体里藏着那么多的鲜血,就连那些孩子的身体里也是。小小的头颅和身体分离开来,哭声顿时就止住了。巨狼兴奋的咆哮着,奔到下一个猎物面前。田野上很快就开满了血红的花,婆婆发着抖,用身体挡住了孩子童稚的目光。 “别回头。赶紧走!”公公的催促着,唯恐那群魔崽子追上来,把他们一起砍了。 小枝男人没回头,但很响亮的吸溜了一下鼻子。他狠狠抽着马背,马车的速度提升了起来,很快就把村庄远远的抛在了身后。村子和县城相距不远,从家里亡命出来的一家子便朝县城奔去。料想着那里有城墙和兵队,总比乡下安全一些。 可小枝一家子的愿望再次落空了,离着县城还有五六里的时候,就看见几个身穿蓝色军装的士兵站在路上向他们摇着手。 “别来!别来!县城陷落了,快跑去别处避难。”士兵背着枪朝他们吼道,脸上黑一块,灰一块,端得是狼狈不堪。 小枝男人应了一声,勒住了马车,掉转马头朝旁边的一个岔路走。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沓沓”的脚步声传来。 “站住!”刚才喊话的士兵大声喝道。 公公婆婆示意儿子赶紧走,可小枝男人却愣了愣,勒住了马车。 “军爷,有啥事?”小枝男人挤出一张笑脸问道。 那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来,道:“你有福了,跟我走吧。” “啥?”小枝男人没明白过来。 “少他妈废话,叫你走你就走!”士兵端起枪在他面前比划。 “军爷,军爷!”公公着急的站起来喊道:“独子不征,独子不征!” “家都没了,还论个屁的独子不征!”士兵低吼了一声,拽住小枝男人的衣领子,扯了他个趔趄。他望了望坐在马车上的公公婆婆和小枝几人,从兜里摸了半晌,才摸出一个古铜色的徽章来,丢在小枝面前。 “你们要是侥幸没死,就拿着这牌子去蜀郡国防军军部领抚恤金。”士兵朝小枝男人呶了呶嘴,“给他算双份。” 说罢,也不等小枝的公公婆婆哀求,狠命朝马屁股上打了一枪托。马儿吃痛,“咴儿咴儿”的叫着,扬蹄子便跑。等到公公勒住了马再回头看时,那几个兵和儿子早就跑走了,大陆上空荡荡的,哪儿还有儿子的影子? 又不敢回去找他们,只好哭哭啼啼的赶着马车朝蜀西县赶。这里距离蜀西县已经很近了,绕过山坳就是蜀西县的地界。正当大家都以为磨难就这么过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几声呼哨。公公回头望去,顿时脸色煞白。只见几匹巨狼不知何时追到了自己的身后,狼背上的骑士脸上露出狞恶的笑容,笑嘻嘻的朝着他们围了上来。 公公拼命的赶着马车,把那几骑巨狼甩的稍微远一点。但那不是长久之计,拉车的驽马根本不是巨狼的对手。那些骑士不追上来一下子把他们全部杀死,只是想要取乐而已。他望了小枝一眼,“待会过山坳,你们娘四个赶紧跳车。我把他们甩掉了就回来找你。” 婆婆眼中含着泪点头,她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还是答应了下来。山坳处须臾而至,公公大喝了一声:“跳!” 小枝也来不及多想,领着一个,抱着一个就跳了下来。落地之后,再转头一看,见婆婆坐在马车上最后朝她们看了一眼,便扭过了头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血色新年8 小枝把自己的遭遇讲完,才发现家里又多了几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村正和里正都到了。她忙起身行礼,村正摆摆手制止道:“枝丫头,快去歇歇吧。你带回来的消息很重要,我们已经连夜派了人去县上报告了。你夫家的遭遇,我们也很难过。带着孩子在村子里好好生活,一会儿我让你爹爹去里正那里领些口粮来。咱们这边的安全不用担心,不仅有民兵,附近还有驻军。大秦军绝对不会放过那些魔崽子的!他们一定会给你的家人报仇。” 小枝点头,跟着母亲去了偏房休息。村正和里正和鹿一新又寒暄了一阵,三人便一起离开去村公所领口粮。鹿老倌担心已经去了州府的幺儿,长吁短叹竟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披上外套便匆匆忙忙往村公所走。去县城报信的人肯定回来了,他总要得到确切的消息才能放下心来。 小枝昨日带来的坏消息还没有从村子里传开,村子里静悄悄的。今天是上元节,又因为没了游人的关系,大多数村民都赖在床上,打算过个清闲的节日。鹿一新沿着墙边走,不多会儿功夫就走到了村公所门口。他正打算推门进去问问情况,手刚刚放在门环上时,却听见院子里传出村正急促而惊惶的声音。 “什么?消息属实么!” 鹿一新的动作顿时打住,就站在门口支棱着耳朵听着。只听那上县里报信的民兵带着哭腔低声道:“陈帆县尉亲口告诉我的!昨天白天魔崽子突然在咱们马康州境内出现,一白天的功夫就攻占了稻城、延江、大金三个县的县城。傍晚的时候把马康州府围的水泄不通,现在县里全乱套了,到处都是灾民。陈帆县尉还说,让咱们抓紧时间把民兵武装起来。县境内已经出现了魔崽子的踪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的!” 村正倒吸了一口凉气,追问道:“州府什么情况现在清楚吗?” 那民兵道:“不知道。不过听陈帆县尉说,州府怕是保不住了。他们正在准备派人快马绕道去郡城,把消息……”他的话还没说完,院门外便传来了“咕咚”一声闷响。 村正和民兵两人把院门打开,看见鹿一新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两眼直勾勾望着天空。村正上前,扶起鹿老倌,猛力掐着他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鹿老倌才缓过气来。低声喃喃道:“州府……我的儿啊……” …… 秦历718年一月十五日,多云。蜀郡马康州州府。 一夜激战,乔思也一夜未眠。这会儿,爬城的魔崽子们终于消停下来,他也感觉到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般。安排几个幸存的吏员去巡视各处城墙,他走到城门楼上,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屁股坐下来,喘了几口粗气。 “电报局的故障修好了没有?”特勤部的那位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他坐在另外一根柱子下,右臂缠着几圈纱布,殷红的血从纱布里透了出来。一身整洁的黑色秦装也破烂的不成样子,只是神情依然淡定自若,仿佛大军压境,城防危如累卵并不存在似的。 “怕是修不好了。”乔思恨恨道:“狡猾的魔崽子。一定先切断了咱们的有线电报的电线,现在我们已经与世隔绝,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了。” “预料中事。”中年人轻笑了一声,道:“做好殉国的准备吧。”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也许你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走看。” “乔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乔思正色道:“投降这两个字,从来都没在乔某的字典上出现过。” “看不出来,一个卖了一百多个官职的贪官,居然还有如此气节。”中年人讥诮道:“也对,孩子和票子已经转移走了,你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史书只会记载你的英勇忠烈,而不会记载你的贪婪成性。” “我说我只是想以死赎罪,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乔思叹了口气道:“能用这种方法结束一生,上天待我不薄。”他顿了顿又道:“有一条密道,你赶紧逃回郡城去吧。这是我的职责,不是你的。你犯不着跟我一起死在这儿的。” “看不起我?”中年人笑道:“我相信你。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扶着柱子站起身来,走到乔思面前伸出了自己完好的那条手臂。“那条密道是最初建城的时候留下的吧?不要启封,留着我军反攻的时候用。走吧,差不多是最后一次战斗了。” “你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怜我辖下数千百姓。”乔思喃喃道,握住了中年人的手,奋力站了起来。 城墙下战鼓声声催战,旌旗猎猎飘扬。手持长矛,身穿简陋皮甲的魔族士兵压了上来。乔思扶着城墙,望着城下漫无边际的兵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 “全体听我命令!战斗到底!誓死不降!” …… …… 是日,蜀郡马康州州府陷落。州令乔思以下州府吏员、国防军官兵共一千五百四十七人殉国。魔族军将领格里高利悍然下令屠城,一昼夜屠戮,计有三千余秦国平民罹难。马康州州府十室九空,如同鬼蜮。史称“马康州惨案”。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被无数秦人牢牢铭记的“血色新年”,才刚刚奏响了前奏而已。 萨明才刚一进城,就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他捂着鼻子,转过头望向街道的一角。只见城墙的内侧,魔族军正在搭建一座巨大的“京观”。使用的材料,正是刚刚从各个城里各处抬来的人类尸首。鲜血汩汩的从那“京观”底部流淌出来,渗进土地里。更多的还是顺着沟渠流到城外的护城河中,把河水染得血红。 他皱了皱眉,抬手叫过一直跟在身后的金发少年。 “莱因哈特,去告诉格里高利,让他收敛一点。这是我的命令,必须服从。”他冷冷吩咐了一句,然后下了马车,举步朝不远处的马康州客运站走去。 这里的战斗显然刚刚结束,敌我双方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客运站门前的广场上,血战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台阶上。候车厅门外,几个身穿秦装的人类袖手站着,对面前的惨景无动于衷。 多诺扛着一柄大斧,得意洋洋的走了过来。“萨明大人!计策是有效的。人类反应迟钝,根本就没有半点防备就被我们全部歼灭。”他兴奋的嚷嚷着,不怀好意的望着候车厅外那几个人类心想:这都是会走的功勋啊!要是都给砍了…… 萨明看破了他的念头,摇摇头道:“留着他们还有大用。你的部队还有作战能力吗?” 多诺的气势顿时一窒,沮丧道:“打头阵的事情让那只狼人就好了。我们只负责打扫战场多好?” “在内应的帮助下,只是简单任务而已。”萨明道:“相比那些杀红了眼睛一心想要复仇的狼人而言,我更相信你和格列大叔。至少你们不会滥杀无辜。”他说着,走到了那几个秦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不要耍花招,我会派人盯着你们的。” “不过是交易而已。”为首的秦人倨傲的道:“不要以为你们就赢了。” “我们一定会赢。”萨明自信道:“不信走着瞧。”说罢,他也不理会那几个秦人,朝多诺和格列招了招手,信步穿过候车厅,来到了站台上。几辆列车已经加满了煤,在站台上停靠。 “趁着秦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应该尽力扩大战果。”萨明指着那几列列车道:“你们搭乘这些火车,前往甘洛州。用最快的速度夺下州府,这样我们手里就占据了蜀郡一半的地盘。就有了与秦人的大军周旋的空间。”他嘴角勾出一丝冷酷的微笑,“格里高利会去攻占蜀州北部的平武州,切断通往蜀郡的北部通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次作战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准备出发吧,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多诺还想推辞,可是格列却抢先开口道:“遵命!大人。”他瞪了多诺一眼,低声告诫道:“这是军令!你要是不服从,萨明大人会斩了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服从?”多诺回瞪了过去,撇嘴道:“好吧,睿智的格列。你知道萨明大人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坑害我们的。所以听从大人的命令也是应该的。” 格列冷冷道:“你知道就好!”说着,再也不理会他,自去一旁整队准备出发。多诺站着无趣,也跟了过去。 几个秦人走过来,望着被格列召集起来的地精士兵,不屑道:“萨明大人,我们的下一个目标肯定不会像马康州一样毫无防备。如果有可能的话,请让你的精锐狼人部队跟随我们出发。地精的战斗力……”他比出小拇指,“是这个。” “不要小看地精。”萨明笑道:“他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那么我们拭目以待。”为首的秦人道:“希望不要让我们失望。一旦失败,你知道后果。” “如果这种不设防的城市我们都打不下来,那不如投降好了。”萨明脸色冷了下来。“做好你们的事,不要以为你们无可取代。” 几个秦人面面相觑,终是屈服于萨明的威压之下。 第一百八十章血色新年9 秦历718年一月十五日上元节,多云。帝国蜀郡马康州蜀西县。 一轮银月从东方冉冉升起,这原本应该是个阖家团圆,欢声笑语的日子。赏花灯,猜字谜;更可以吃元宵、和家人喝几杯酒,再带着三分微醺走出家门赏月。 然而,此时此刻的蜀西县却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的绝望气氛中。从昨日中午开始,灾民带着坏消息接踵而至。首先是与蜀西县相邻的大金县、紧接着是稻城、延江两县;傍晚的时候,侥幸从城外逃亡而来的灾民带来的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噩耗——州府马康被包围。 这也意味着在郡城组织起反击之前,蜀西县将成为一个绝对的孤岛。不会有援兵了,在州府驻扎的一个部国防军就是马康州最大的军事单位。这里是帝国的大后方,驻军无论是规模还是装备都比前线相差很多。 鹿小丘紧紧的抱着秦五式步枪,瑟缩在蜀西县客运站的候车厅里。他已经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可还是抵挡不住那股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对姐姐一家的担忧和对自己侥幸逃脱重围的后怕双重夹击着他,让他一阵阵的抖着,浑若筛糠一般。 晚饭是设在客运站门口的粥棚做得。他已经被编入了城防部队,因此伙食也要比外面的灾民要好很多。一碗白米饭,一块梳子肉,一片绿叶蔬菜外加一碗清汤。汤里飘着一颗煮的半生不熟的汤圆,他勉强吃了一口,还没煮透的糖馅把他齁得说不出话来。 “多少吃点儿吧。”他的同学马天云却是心大的很。他家不在蜀郡,是桂州郡人。托了鹿小丘的福,因为在蜀西县等他一起前往州府,阴差阳错的脱出大难。他狼吞虎咽把一大碗白米饭吃光,又去讨了一碗汤圆回来。把几乎全生的汤圆一颗一颗拈起来丢进嘴里,权当做是饭后的零食了。 马天云看了看鹿小丘饭碗里那块丝毫未动的肥肉,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把视线转开,拍着他的肩膀道:“人的命,天注定。你在这里担忧,也没有什么用处。快点把饭吃了,别放在那儿馋我了。我可告诉你,再过几天你会怀念今天这顿晚饭的。我可不想让你留下遗憾,死之前连块肥肉都没吃过。” 鹿小丘差点被他气乐了,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道:“去你的!我实在吃不下。”他看着马天云上下耸动的喉结,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饭盘推了过去。“你吃吧。万一死了会很满足。你死之前吃了两块肥肉。” “去你的!”马天云一边老实不客气的享用了鹿小丘的晚餐,一边道:“老子才不想死呢,再过一年咱就到了考郡城军官学校的时候了。老子想去咸阳、想去安宁堡。能当帝婿的学生,以后怎么也能让我爹娘顿顿吃白米饭的了。”他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汤,转头望向鹿小丘道:“你呢,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鹿小丘拄着步枪想了想,认真的道:“我爹想在州府买一幢房子。以后留在州府,从吏员做起。再娶一个老婆,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 “忘了你是独子了。”马天云道:“独子不征,你运气好。我家就不一样了。我娘生了我们五个男丁,想不参军都不行。大哥在桂郡国防军当上了部指挥,告诉我说,考不上安宁堡就给他当勤务兵去。”少年不屑道:“国防军有个毛出息?哪儿有帝婿门生威风!” 鹿小丘听他排解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独子不征……家都没了,还不征个屁!” 听他一说起这个,马天云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两人沉默了半晌,少年呼出一口气,安慰道:“州府被围了也没什么好怕的。第一咱们这里是小地方,魔族军暂时顾不上,他们的首要目标是郡城和亲王殿下的主力近卫军。第二我看这里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打垮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放心多了。”鹿小丘有气无力的应和道。他不得不承认,朋友比他冷静的多,观察力也比他强出很多。作为后方中的后方,蜀郡的战备荒驰到什么程度,他们作为州府求学的学生心里都清楚的很。 国防军编制常年处在缺额状态,每所学校里要求必须要在每学年开始时进行军体训练,每个学生每学年至少要进行一次的实弹射击。然而鹿小丘却连枪毛都没见过,拿到秦五式之后,还要马天云帮他。他是沾了家里四个哥哥都从军的光,对枪械和军事知识的熟悉程度甚至超出了一般的军人。 两人又枯坐了片刻,都有点乏。各自倚着墙根,不住的打着瞌睡。正当这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橐橐”的军靴声传来。紧接着,鹿小丘感觉到自己的屁股被重重的踢了两下。 “起来!”一个粗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爬了起来。马天云的反应丝毫不比他慢,军官踢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起身了。两人规规矩矩的站好,这才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军官。只见他年纪不大,个头不高,皮肤白皙。穿着一件没有衔志的黑色军装,脸上挂着笑容,却是没几分温度,反而带着一股煞气。 马天云挺了挺胸,大声道:“长官好!” 鹿小丘怔了怔,跟着也哼哼了一句。到底说得什么,他自己也听不清。 年轻军官的目光像刀子一般从两人脸上刮过,淡淡问道:“你们是州立中学的学生?学的哪个专业?” 马天云大声回答道:“我是士官预科、他是学土木的。” “士官预科……”年轻军官上下打量着他,冷冷道:“紧急状态下,所有军事学校二年级以上学生就地编入当地守备部队。你为什么不去?” 他的声线没什么起伏,可是说出的内容已经近乎责问了。马天云悚然一惊,骄傲自豪劲儿一下子没了。他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报告长官,他是一年级生、桂郡人。”鹿小丘缓过劲来,大着胆子替马天云辩解道。 “一年级生、桂郡人?”年轻军官哼了一声,厉声喝道:“但他首先是个秦人!国家处于危难之时,首先想到的不是在这里当缩头乌龟,而是要去最近的征兵站,争当一个敢于为国殉身的勇士!” 两人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出。随着那年轻军官的大声教训,候车厅里又站出十几个年纪稍长的青年来。他们面带愧色,仿佛年轻军官训斥的不是马天云而是他们。鱼贯从候车厅里走出去,奔向最近的征兵站。 年轻军官冷笑一声,低声自语道:“还算有些良心。”他脸色和缓下来,伸出手帮马天云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领。“抱歉了小子,拿你做了吓猴的鸡。” 马天云还懵然不知,鹿小丘却是看出了门道。低声道:“那些人,是郡学的学生。” 年轻军官听见他说,冷笑道:“郡学、州学、县学……这个时候没甚么区别。都是秦人,为何他人流血流得、赴死赴得,他们的命就比较娇贵?” 鹿小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只好默默点头。那年轻军官又道:“娇贵不娇贵的在其次,你们这些学生娃子要比那些普通军人有价值倒是真的。给你们换个地方,别在这里耗着了。”他伸手指了指马天云,道:“你……” 马天云立时大声报告道:“学生马天云,马康州中学士官预科一年级三班学生。听候长官调遣。” 年轻军官皱着眉道:“你以后是要做军官的,别学那些大头兵把嗓门调的那么高。马天云,你拿着我的条子去城墙上找陈帆县尉,他会给你安排差事。”说罢,抽出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纸笔,唰唰几笔写出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来,放进少年手里。 马天云接了条子,却不马上动身。指了指鹿小丘,嗫喏道:“那他……” “他另有安排,你先管好自己吧。”年轻军官哼了一声,冷冷训斥道。 马天云不敢违抗,只好提起行装离开。回头看了鹿小丘一眼,道:“等这事过了,咱们在车站碰头。” 鹿小丘点头答应,却不知道这一别让两人等了多久。年轻军官待马天云离开之后,背着手在他面前踱了几步。沉吟道:“你是学土木的?懂爆破么?” 鹿小丘道:“我是土木科爆破班的。已经上二年级了。” “嚯!”年轻军官笑道:“还真让我捡着一个。你是本县人?哪个村的?” “鹿家村。”鹿小丘有些不适应这位长官忽冷忽热的脾气,老老实实答道。 “我前两天去过那地方。”年轻军官道:“我给你一个小队的士兵,让他们协助你做点事情。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有信心吗?” “有信心。”鹿小丘沉声道。 年轻军官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扬起手来轻拍了拍。稍顷,一个军士跑步从外面走进来,站在他身边敬了个礼道:“江县令,您有什么吩咐?” “带着这个小子,去县库里提点炸药。把铁路给我炸了。”江流不管鹿小丘惊诧的目光,淡然自若道:“再在县官邸那里,埋设好炸药。起爆开关接到我的卧室床头上,听明白了吗?” “保证万无一失。” 第一百八十一章血色新年10 秦历718年一月十六日凌晨,阴。蜀郡中部甘洛州州府。货运站。 站长被下属从睡梦中叫醒,他揉了揉眼睛,披上工作服走出值班室。“怎么回事?”站长不悦问道。 “站长,从马康州一次发来了三车木材。”值班的调度员沉声报告道:“送往郡城的木材三天前才刚过去,这一下子来三车,价格怕是要兜不住了。” “那是郡城商业司的事,你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站长瞪了他一眼,“萧郡君是治政的能人,难题就交给他么。” “那我们……”调度员探询道。 “该怎么就怎么。”站长从调度员手里抢过记录簿,随意看了一眼,然后签上了名字。“停车十五分钟,加煤加水然后送到郡城去。”站长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了回去。“没事不要打扰我。” “是。”调度员躬身,表情复杂的回到了调度室。 “事情干的怎么样?”一个秦人低声问道。 “甘洛州防备松弛,蜀郡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情况。”那调度员冷笑道:“把这些木材都送到郡城去,给萧若送一份大礼。” “不按照深渊人的计策来么?”另一人惊讶道:“万一作战失败怎么办?” “到了我们地盘上,就按照我们的规矩行事。失败了也只能说明魔族人太蠢。”调度员不屑的说了句。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二时。去告诉深渊人,就说甘洛州戒备森严,先锋军队已经直奔郡城蜀州。” 列车呼啸而过。 …… …… 郡城蜀州,燕园。 万籁寂静,银色的月光洒落人间。透过窗格,铺在地面上。仿佛是面平整的画布,干净的让人不愿意触摸上去。 萧十三蓦地从酣甜的睡梦中醒来,摸出放在枕头下的夜光怀表。 凌晨四时,天快要亮了。 原定计划是今天要离开郡城,回剑门关去。同去的还有郡守萧若的家眷,郑管家已经定好了下午的车票。 想必这个时候,郑管家已经起床了吧。萧十三心中想着,披衣下床,穿好衣衫。准备去前院帮郑管家收拾打理一下。 来到前院,果然看到郑管家正带着郑蛮兄弟在收拾行李。看见萧十三走过来,郑昌笑道:“小萧,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天亮还早着呢。” “郑叔您在忙,我怎么能独自歇着?”萧十三说着,把衍儿的一箱玩具搬到了马车上。 “这几天东奔西走的,一多半的事情都让你在做。”郑昌道:“歇一歇也是应该的嘛。” “我很年轻,”萧十三比了比自己的臂膀,自嘲道:“还很强壮不是吗?”他抢过郑昌手里的箱子,笑道:“让我来吧。” 郑昌赞许的笑笑,这少年还真挺对他胃口的。他往后退了几步,让这几个年轻后生帮着收拾。有这小子带着郑蛮兄弟,想必再过几年他就可以舒舒服服的退休了。一念及此,不由得老怀大慰。坐在花池边上,拈须微笑。 “砰”得一声枪响打碎了他的美梦,郑昌霍地站起身来,不安的望向客运站的方向。 “好像……好像是枪声!”郑二蛮迟疑道。 这是句废话。萧十三心想。这枪声他熟悉的很——秦五式转轮步枪,目前秦军的主力装备。这是什么情况?居然让巡逻的国防军都动用步枪了。他心里一沉,想起几天前看到的那个令人恐慌的消息。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候,庸亲王调走了蜀郡所有的主力作战部队,现在的蜀州可是空虚的很。 一声枪响也代表不了什么,但愿只是一场虚惊。可事情的走向偏偏向他担忧的方向发展。沉寂了几分钟后,客运站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郑昌脸色大变道:“事情不太妙!我去叫醒小姐,小萧,你快去准备车。” 萧十三沉稳的点了点头,举步就朝车棚方向走去。郑昌在身后叫住了他,“带上枪,路上可能不太平。”老管家一脸凝重的表情。 “是。”萧十三答应了一声,然后朝郑大蛮兄弟道:“跟我来!” 二蛮有点害怕,小心翼翼道:“萧执事,是不是要打仗了?” 萧十三摇摇头,“我们先去准备吧,现在一切都还不好说。” 与此同时,蜀州郡守府。 郡守府中已经是一片混乱,留守在郡守府值班的官吏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不时有衣冠不整的官员从家中赶来,加入到忙乱的人群之中。 “军方的人还没有到吗?”萧若从后院中从容走出来,沉声向周围官员问道。 “目前还没有。”一个官员回答。“我们已经派出了巡捕司的巡捕过去察探情况,尚且没有任何回应。” 萧若心中怒火冲天,可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堂堂一郡的长官,面临紧急情况的时候居然只有巡捕司的巡捕可以动用。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不由得埋怨那位刚愎自用的亲王殿下,要不是他拉走了所有的部队,何至于陷入此等窘境之中? 巡逻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开枪,用脚趾头想都能推测出是魔崽子杀过来了。可到底是哪里出了篓子?这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毕竟,郡城的空虚只是相对而言。他要做的是尽快解决掉漏洞,才能为主力部队争取更多的时间。 郡守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多会儿,一个吏员前来报告。“郡守阁下,蜀郡军令部长官沈钧孟二级郎将到了。” “请他进来。”萧若点点头,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枪声响起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沈郎将来得还算及时。 吏员出去把沈钧孟带进办公室中,他是除赢庸之外,在蜀郡的最高指挥官。但是名义上,还是要接受萧若的节制。是以一进门,他就站定了脚步,向萧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沉声道:“萧郡君,军令部总长官沈钧孟前来报到。” “沈郎将,事不宜迟。”萧若心中稍微稳定了些,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需要您尽快收拢部队,搞清楚两件事情。第一,来袭的敌军有多大规模;第二,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进城的。” “我认为优先的任务应该是集中所有兵力消灭这些进城的敌军。”沈钧孟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以及通知附近的近卫军加强防御。” 没有想到这位沈郎将来此第一件事不是服从命令,而是跟自己争夺指挥权。萧若心中生出一股怒气,但现在还是以大局为重。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忍着怒火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定计,那我就全力支持你。说罢,有什么要求需要我做的?” 沈钧孟原本以为,自己要跟萧若争辩一番才能得到指挥权。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大串说辞,没有想到,对方完全没有跟自己较劲的心情。仿佛一个蓄力已久的拳手,一拳打在了空气中,心中无比难受。但又不得不有求于他,只得道:“郡君阁下,我已经于第一时间通过电报局向周围州县发布了战争预警,但是郡电报局没有丝毫动静。目前蜀郡全郡还没有装备我军最先进的无线电报机,所以,我想请您把消息传递出去,让周边的州县提高警惕,以防止敌军造成更大的损失。” 萧若听他如此说,心顿时沉入了谷底。电报局的有线电报失灵,说明了这帮敌军是有备而来。第一时间切断了郡城与周边各州县的联系,这也意味着他们不能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上远在马康州的近卫军部队。萧若搓了搓下巴,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现在请沈郎将去收拢部队吧,我等着你作战胜利的消息。” “区区几个魔崽子,还不够我军塞牙缝的。”沈钧孟自得一笑,又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凌晨四时四十五分,回过神来的蜀州国防军在军令部长官沈钧孟的指挥下集结,开始向被魔族军占据的蜀州南城区发起进攻。蜀州保卫战正式打响。 而萧若和沈钧孟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被攻击的同时,格里高利所率领的两万狼骑,已经攻占了平武州州府。将蜀郡的北大门牢牢掌控在手中。留给蜀郡军民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秦历718年一月十六日,凌晨五时整。帝都长安。特勤部电讯处。 闫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手伸进枕头底下,沉声喝问道:“什么事情?” “闫部长,收到了蜀州情报点的特急电报。”门外传来侍从官丁武的声音。 “进来。”闫峰披衣下床,拉开了房门让侍从官进了房间。少年将一张电报纸双手呈到他面前,沉声道:“蜀州遭遇了大规模敌袭。” 闫峰快速扫了一眼电文,脸色凝重起来。“糟了。立即发电给院长。备车,我去求见广武大将军。” “遵命。”丁武回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十五分钟后。帝国东南,千镜岛总督府。 林光一展开蜀郡的地图,沉声道:“根据收到的电报,目前只有蜀州遭到了敌军的进攻,规模不会超过千人。这应该是小股部队入侵,其他州县暂时没有敌情上报。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值得商榷。” 孙铿轻轻敲打着桌面,皱眉沉思不语。蜀州位于整个蜀郡的中心位置,无论敌军从哪个方向发起进攻,周围州县都会先行预警。但离奇的是,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一切安然如常。这股敌人到底是怎么摸进来的,的确是个问题。坐镇蜀郡的近卫军有十个卫之多,早已经把南部山脉的东麓围得严严实实。难道魔族军已经调动了他们的飞行部队,把这支部队从空中投放下来了吗?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八十二章血色新年11 孙铿缓缓摇头,魔族人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事情一定有蹊跷,他沉吟着道:“发电给特勤部,让特勤部向蜀州发电询问详情。” 萧孟应了一声之后,走出门去呼叫。过了几分钟,萧孟一脸凝重之色的回来,“院长。特勤部回电,蜀州情报点没有任何回应。有线电报网的呼叫在半个小时前就开始了,也是没有任何回应。” 孙铿和林光一两人脸色同时一沉,糟了! “电令特勤部,立即向蜀郡周边各州县电报局发电。”孙铿猛地站起身来,近乎声嘶力竭的吼道。 二十分钟后,令人窒息的消息传来。除剑门关电报局发出了回电之外,其他给各州县发出的电报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声。一时间,千镜岛总督府和帝都的统帅部中,同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张广武猛地站起身来,脸色阴沉下来。他怒视着闫峰,“如果你们早一点给蜀郡装备无线电发报机,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马上跟我走,我们去面见陛下。” 面对张广武的指责,闫峰无奈的低下了头。这件事情根本怪不到他的头上,之所以陷入这样的窘境,一是无线电发报机的产能不够,优先提供给了南大陆和特勤部下属各个情报点;再者,无论赢晚还是孙铿,都不乐见到赢庸的部队那么早就拥有这种先进的装备。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帝都需要尽快与蜀郡恢复联系,好弄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铁蹄声敲醒了睡梦中的长安城,马车和护卫一路畅通无阻的驶过空无一人的长街,径直来到勤政殿的大门前。 “有紧急军情要立刻面见陛下。”张广武等不及繁琐的礼仪性盘查,猛地推开车厢门,探出身子怒吼道。 值班的老军士吃了一惊,多少年都没见过广武大将军这般焦急的神色了?难道魔族军又打过来了!当下也不敢怠慢,吩咐士兵打开侧门,放了马车进去,只是把护卫留在宫门外。 张广武一路风风火火,压根不像个年逾七十的老人。闫峰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生恐老将军有个闪失。低声劝道:“大将军且稍缓片刻,情况还未可知,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军情如火,你让我如何稍缓片刻?”张广武不假辞色道,脚步又快了几分。闫峰吃了挂落也不好反驳,只得在身后小心翼翼的跟着,同时朝身旁的卫兵使了个眼色。卫兵会意,立刻小跑着离开去请在皇宫值班的皇家医师。 这个时间,赢晚早已经起床了。例行在书桌前看了一会儿书,正要去吃早饭的时候,听见了侍从的报告。他心里一沉,早饭自然是吃不下了。阴着脸道:“请广武大将军和闫部长进来。” 乔季和张广武两人几乎是前后脚进的皇帝寝宫。勤政殿和皇帝寝宫之间的长廊差不多有两秦里的距离,张广武心急如火,差不多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身体早已经吃不消,纯凭一口气撑着。 宫殿的门槛有些高,老将军抬脚低了,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顿时维持不住平衡,踉踉跄跄的朝前扑去。闫峰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张广武的肋下,将他牢牢扶住。 张广武回头感激的看了闫峰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自己另一边手臂也被人扶住了。转头过去,只见乔季手里捏着一颗药丸递到了他的嘴边。 “先把药吃了。那边坐会儿去。”乔季道:“有什么事让闫部长说。” 张广武这才感觉自己心慌气短,身子软绵绵的,脚底像踩了一团棉花。不由暗恨自己这老弱的躯体关键时刻给自己添麻烦。当下也不矫情,接过药丸仰脖吞了,随着乔季去一旁歇息。 闫峰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望着赢晚道:“陛下,今日凌晨五时收到特勤部蜀州情报站的特急电报,蜀州遭到魔族军进攻。入侵兵力约为一个千人队。” 赢晚松了一口气,打断了闫峰的话头。“只是一个千人队的规模么,不至于让广武大将军和闫部长这般心急火燎吧。蜀州虽然是要地,可是对付区区一个千人队,实在简单得很。” “不然。”闫峰暗自摇头,觉得赢晚也过于乐观了些。叹了口气道:“特勤部在向蜀州电报局发电确认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回应。同时,情报站也失去了联系。电讯处立刻通过有线电报网向蜀郡各州县发布战争警报令,但是各州县毫无回应……” 赢晚脸色发白,不敢置信的望着闫峰。闫峰知道,这个消息实在太过耸人听闻,但他不得不说下去。 “我认为,蜀郡目前应该已经遭到了魔族军的全面攻击。特来请求陛下,立刻向蜀郡提供支援。同时命令帝国进入紧急状态。” 赢晚干笑了几声,强自镇定道:“大可不必如此冒失。蜀郡有十万近卫军部队,就算他们来攻,总兵力也不过八万余人。庸亲王乃是宿将,怎会轻易放敌军进入国境如此深远?我觉得,还是天亮以后再行联系其他情报站,确定情况之后再论。” 张广武却是从赢晚的口气中听出了问题。他皱眉望向赢晚,沉声道:“陛下,目前蜀郡一切情况都不明了。这八万敌军的数目是从何处得来?军国大事,怎能凭借臆想妄下决断?” 赢晚摆摆手道:“广武大将军,这个情报瞒到此时,也差不多该让你知晓了。”他胸有成竹的在大殿中踱了几步,“特勤部安插在深渊的内应获悉,近日将会有一股八万人的魔族军对我蜀郡进行突袭。领军的统帅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一个叫萨明、另外一个叫格里高利……” 张广武气得脸色发紫,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怒喝道:“荒唐!这样重要的情报,为何不早一点通告下去?我军也可早作准备,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早一点通告下去?”赢晚冷笑道:“早一点通告下去的结果就是这消息早一点被魔族人知道;早一点通告下去的结果就是让我们失去一个优秀的情报员;早一点通告下去的结果就是我们之前做出的全部努力白费!广武大将军,不要怪我做出这个选择,而是现在的统帅部太让我失望了。” 张广武听到赢晚毫不留情的训斥,气得嘴唇发抖。险些没有晕过去,怒视着赢晚道:“陛下,如果蜀郡有任何的闪失,因此造成了帝国军民的巨大损失。这个责任,您想过没有?” “我们在那里部署了十个卫的近卫军和六个卫的国防军,如果这也能输,那只能说明蜀郡的军人已经不配拥有军人这个称号。”赢晚针锋相对道:“请大将军阁下先想一想统帅部应该负什么样的责任吧。” 两人愤怒的对视着,互不相让。闫峰生恐赢晚今天一个不小心就把广武大将军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忙欠身劝道:“陛下,大将军。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应该搞清楚蜀郡目前的状况以及魔族军进攻的规模。而不是讨论责任应该由谁承担。” 张广武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自将暴走的情绪压抑了下来。转头怒视了闫峰一眼,“闫部长,你可有什么应急的手段么?” 闫峰叹道:“大将军明鉴,确实有应急手段。特勤部在蜀郡布置了一个紧急联络站,目前电讯处正在全力呼叫。一旦有消息,就会立刻向帝都传回。” “那我们静等消息就是了。”张广武猛地站起身来,忍不住又是一阵晃动。他扶着额头定了定神,脸色阴沉道:“陛下,我这就回统帅部布置作战任务。不管陛下如何看轻我们,该我们的责任自会一力承担。请陛下明察。”说罢举手敬了一礼,头也不回便走。 张广武愤怒至极,赢晚有些揣揣。却拉不下脸来央求,眼睁睁看着老将军步履蹒跚走出寝宫,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之中。他朝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去照顾老将军。又望向闫峰道:“闫卿认为我们现在有这个必要让帝国进入紧急状态么?” 闫峰沉吟了片刻,断然点头道:“我认为是有这个必要的。目前我们除了剑门关能收到回应之外,其他州县都已经失去联络。我担心敌军势大,已经与近卫军陷入缠斗的状态。否则不会出现通讯大规模中断的问题。” 赢晚听他如此解释,还是有些举棋不定。在宫殿里踱了几步,沉吟道:“去请贺左相前来商议。”他顿了顿,又道:“同时也把萧润将军和淼夫院长一起请来。”在与张广武撕破了脸皮的情况下,他能依靠的将领也只有这两人了。 传令的侍从刚刚出门没多久,寝宫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从出现在宫门外,欠身道:“启禀陛下,特勤部电讯处的机要军官求见。” 闫峰心中一沉,电讯处没有通过正常渠道传送消息,而是派了机要军官追了过来。这是不是说明蜀郡的情况已经紧急到了一定程度?但愿是自己杞人忧天,他心中揣揣不安的想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血色新年12 “凌晨四时二十分,蜀州南城区遭到千人队规模的魔族军进攻。南城区三个街区包括客运站都已落入敌手,蜀州军方正在调集兵力围剿。魔族军进攻部队战斗力惊人,蜀州军方的进攻并不顺利。另经调查证实,蜀郡辖下六个州府之中,已经有五个失去了联系。具体情况不明。郡守府已派出人手前出侦查,并且向近卫军指挥部请求支援。秦历718年一月十六日六时十分,姚公馆。” 机要军官将电文念完,便站在那里等候赢晚的吩咐。赢晚呼出一口气,这并不是最坏的消息。但让他恼怒的是,蜀州国防军的拙劣表现。就算赢庸已经调走了近卫军主力,留守在蜀州的军队仍然还有四万人。四万对一千的战斗,打了两个小时之后,居然还能打出一个进攻不利的结果来。 他抬眼望着闫峰,冷冷道:“这个姚公馆的电台是秘密电台吗?” 闫峰猜出了赢晚的想法,略一沉吟,回答道:“半公开。” “拟一份电令发过去,问问沈钧孟的脑袋里是不是进水了?”赢晚毫不客气的道。 “这……越过统帅部直接下达命令,不太合适吧。”闫峰小心翼翼的规劝道。 赢晚冷笑了一声,“对啊!还有统帅部。那好,把这份电令拟好,连同我们收到的电文一起送到统帅部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该如何力挽狂澜。” 蜀州。中心城区姚公馆。上午八时许。 公馆门前的街道上,挤满了从家中狼狈逃出来的平民。战争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传染了整座城市,恐慌蔓延,各种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满天飞。承平日久的城市显现出了一直都隐藏在暗处的致命弊病,骤感大难临头的百姓拼了命想要逃离这处是非之地。最终的结果就是堵塞了交通,谁也逃不出去。 姚真真站在窗口,冷笑着朝下俯瞰。若是保卫他们的军队表现优异一点,也不至于会出现这样的情景。结果呢?却是整建制的溃不成军,反击没打成,反而又丢了一个街区。不怪老百姓们会丧失信心,这样的军队自保还成问题,更遑论让他们去与凶神恶煞般的魔崽子交战了。 情报站早已经做好了撤离的准备,但是一直都无法成行。不仅是逃亡的百姓壅塞了交通的问题,还有电报机要交给谁的问题。位于南城区的大成布庄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公馆里设置的这部电台,已经是整个蜀郡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她还不能走。不是为了蜀郡的百姓,而是为了自己。如果不顾一切的离开,想必那位帝婿一定不会让自己好受。 想到此处,姚真真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关上了窗,把喧嚣的吵嚷声挡在窗外。回到松软的大床上坐下,倒了一杯稠酒,没滋没味的抿了一口。 距离那一次改变命运的旅行,不知不觉已经快要三年了。那时她还是八大姓里最骄傲的公主,名声直追长公主赢羽衣。而孙铿,不过是个得了皇族青眼的小人物。那时候他和赢羽衣之间的关系还没放在明面上,在她看来,孙铿最多也不过是个破教书的。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破教书”的一举扳倒了姚家,把姚家最优秀的家族继承人送去了刑场吃枪子,活活气死了姚家的掌门人。而她,也几乎沦落到出卖色相而生的交际花般的角色。 恨他吗?说不上来。他毁了姚家不假,可对于姚真真来说,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里罢了。如果不是他,那年在乱军中怕是不能活下来。想到了这儿,她的嘴角勾出一丝微笑。明明离了一众卫兵之后的他什么都不是,却还有胆量为自己解围,结果被打得像猪头一样。旁人都说他怯懦,她却不从不那么认为。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姚真真仰脖将杯中稠酒一饮而尽。淡淡道:“进来。” 房门推开,一个年轻人谦恭的走到她面前。“小姐,刚刚接收到了电报。请您过目。” 姚真真点点头,将电报接了过来。现在么,她已经是特勤部手下一颗重要的棋子。用他的话来说,无论自己表现有多么优异都无可厚非,只不过是在赎罪而已。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这赎的是哪门子的罪? 借着烛光快速读了一遍电报,姚真真轻轻啮咬着嘴唇沉吟不语。看来特勤部是打算让自己暴露出来为另一位同事做掩护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有了一个可以提前撤离的机会。以她的眼光看来,这座城已经危若累卵,甚至整个蜀郡都朝不保夕。能早一点离开,自然是好的。 她随意将电报丢在一边,望着年轻人道:“收拾准备一下,我们去郡守府。” 年轻人欠身答应,转身走了出去。姚真真等他关上了房门,终于放下一直以来的伪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再见。蜀州。”她说完,缓缓放下了杯子。 中心城区。郡守府。 远离战区之后,街上的拥堵情况稍微减轻了一些。街上的行人虽然神色惶恐,但总还保持着些从容。不像跟南城区接壤的那一带,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像吓掉了魂似的。 姚真真带着几个手下行色匆匆的朝郡守府方向走去,沿途遇到了几支跑步向战区增援的秦军部队。也没有办法怪罪沈钧孟的无能,通往战区的道路几乎都被难民堵死了。现在就看郡守府疏导难民的能力了,如果动作快一些,大概还能为蜀州争取一些时间。若是不能…… “那就有多远逃多远吧。”姚真真低声自语着,向站在郡守府门前的卫兵亮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证件。 “特勤部蜀郡情报员姚真真。”她朝着卫兵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我要见这里的最高长官——萧若。” 卫兵查验了证件,挥手放行。姚真真径直走进郡守府的前厅之中,还没接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沙哑嗓音响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把壅塞在南城区和中心城区交接处的难民疏导出来。”萧若拄着办公桌,向面前的官吏们交待道:“派出全部的捕快,引导难民从东门和北门出城,先去乡下暂避几日……” 姚真真站在门口,并不急着进去。等萧若训话完毕,官员们相继走出来以后,才踱着方步走进了办公室。 萧若闻声抬头,惊讶道:“姚……小姐,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姚真真打量着他,未来的左相阁下如今一幅狼狈的模样,胡子拉碴仿佛几天都没有割过,眼珠里布满了红血丝,也不知是熬得还是被办公室里呛人的烟气熏得。她轻笑了笑,将自己的证件从上衣口袋里掏了出来,推到萧若的面前。 “我来解你燃眉之急。” “……特勤部?”萧若看了证件,若有所思道:“那大成布庄跟你什么关系?” “我们是平行关系,互不统属。”姚真真道:“闫长官命我来跟你做个交易。” “说罢。”萧若掐着额头道。 “我给你们留下一部无线电收发报机和电讯员,但你得放我和你的家眷通过我们的渠道离开。”姚真真淡淡道。 萧若心想:这哪儿是交易?明明是孙铿和闫峰两个在借机救他。难道这两人对蜀郡的局势如此悲观?他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好。什么时候?” “马上。”姚真真毫不迟疑道。 “我这就去安排。”萧若道:“无线电收发报机呢?我要和长安建立通讯。” 姚真真轻轻拍了两下手,立时就有两个年轻人抬着箱子走了进来。她望向萧若笑意盈盈道:“如果我是你,肯定现在不会跟长安联系。要知道,皇帝陛下、统帅部以及勤政殿都在盯着你这里,对你的前途很不利。” “个人的前途与一郡百姓的生命安危相比,实在渺小的很。”萧若平静的道:“多说无益,快点行动吧。” “我很佩服你。真的。”姚真真道:“祝你好运,我要离开了。” “等等!”萧若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萧郡君还有什么吩咐的吗?”姚真真转身疑惑问道。 “萧十三是不是你们的人?”萧若盯着她的眼睛,冷然问道。 姚真真断然摇头道:“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萧若意味深长道:“燕半城会和你们一起离开,我想你的长官不会拒绝吧。” “他会感谢你。”姚真真笑笑,躬身一礼道:“萧郡君珍重,告辞了。” …… 秦历718年一月十六日上午十一时三十五分。长安,统帅部。 “鉴于蜀郡主力部队已经与蜀州失去联络的事实,我认为应该在帝国尚未进入紧急状态的情况下,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来作出反应。”张广武环望四周,目光落在左近的张广松身上。 “我的对策是:张广松立即赶往荆州,在荆州坐镇。一来防范可能的蜀郡局势恶化,二来就地动员荆州郡的部队,随时准备通过剑门关增援蜀郡。” 张广松沉稳的点了点头道:“遵命。” 张广武越过了他,目光落在长条桌末位的吕琛身上。“吕总长,我希望空军部能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 “空军部愿意全力协助大将军。”吕琛回答道。 “非常好。”张广武对他的态度表示赞赏,“空军部应该派出飞艇对蜀郡进行空中侦查。以便让我们全面周知蜀郡目前的状况。如果有可能的话,对庸亲王的部队投放无线电收发报机。” “属下必全力以赴。”吕琛欠身恭谨答道。 吕琛话音刚落,忽然一个机要军官神情惊慌的推开了房门,打断了正在进行中的军事会议。 “什么事情!为何如此大惊小怪?”张广武不悦的拈着颌下的胡须。 “我们刚刚截获了一封明码电报。”机要军官将文件递到侍从官的手里,颤抖着声音道:“是庸亲王发出的,发报地点是桂郡。” 第一百八十四章国之殇1 能联络到庸亲王自然是好事,但是在场的将军们却高兴不起来。他本来应该在蜀郡指挥大军与敌人殊死一战才是,可是为什么他却去了桂郡?他在那儿,谁在指挥部队?难道蜀郡的局势真的已经如帝婿孙铿所说的那样,无可挽回了么? 但看到电文之后将军们发现,他们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上下同心,团结了数百年之久的帝国,有朝一日却要面临内战甚至分裂的风险。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赢庸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公然表达出对皇位的渴望呢? 外敌入侵,蜀郡水深火热。正当蜀郡的百姓苦盼近卫军能为他们提供保护的时候,赢庸却带着部队南下桂郡隔岸观火。顺便还发了一封明码电报通电全国,他难道是想皇位想疯了吗? 张广武捏着电报,抿着嘴唇沉默不语。这看似疯狂的举动,背后隐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沉吟片刻之后,大将军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广松,”他望向自己的弟弟,沉声道:“你搭乘空军的飞艇,马上飞赴荆州。看来我们的应对要提前了。集结所有部队,立刻从剑门关进入蜀郡。皇族捅出来的篓子,我们要给他收拾了。先把入侵国境的魔崽子赶出去,再来收拾我们的家务事。” “明白。我这就出发。”张广松站起身来,戴上军帽便向外走。 张广武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身躯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坐在椅子上。左右两旁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他推开了两人的手,沉声道:“我要去面见陛下,如果早些听我的,也不止于此。”他脸上氤氲出一股怒气,挣扎着走了出去。 特勤部。闫峰才刚刚从勤政殿回来,屁股还没有在座位上落稳就接到了坏消息。他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阴沉着使劲摇晃面前的铃铛。侍从官慌忙冲了进来。 闫峰扯开了衣领,压低了声音咆哮道:“这么紧要的事情,我们事先竟然一无所知!廖天成这个王八蛋!他是干什么吃的?” 侍从官黯然道:“闫部长,上午的时候接到蜀州发来的电报。廖组长已经殉国了。” “他以为可以一死了之吗?”闫峰愤怒道:“我让他盯紧了庸亲王,他是怎么盯的?十万人的部队从蜀郡撤到桂郡去,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发现!桂郡的情报站也都是一群饭桶。责令那里的负责人,我给他三天的时间……不,一天!一天之内,务必查清来龙去脉。”闫峰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他喘息了几声,走到房门前穿上了外套。“备车,我要去勤政殿……挨骂也要去。不去的话,是对不住陛下对我们的信任和器重的。” 千镜岛。总督府。 南大洋炙热的日光透过玻璃窗,晒得人昏昏欲睡。房间里的人们却睡不着,围成一圈,传阅着那份已经传扬的天下皆知的通电。 “想不到啊,想不到。”林光一叹息着,“想不到庸亲王殿下已经如此着急了。真的以为把祖坟迁到龙脉上,就能逆天改命吗?” “庸亲王的祖坟不是在长安?”薛汉臣狐疑道。 “长安?”林光一冷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庸亲王虽然也姓赢,可是和今上却没半点血缘关系的。他是抱来的。”说这话时,目光悠悠,似乎想到了什么。 孙铿却是对这些皇族秘梓分毫不感兴趣。夺嫡之战,亲兄弟尚且杀得血流成河。更何况这种出了五服的亲戚?只是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赢庸会这样迫不及待的发出通电,时机完全对不上。 如果他是赢庸,应该要把时机向后推迟到秦军丧失了蜀郡的控制权之后。既能为自己争取民望,又能捎带着打击一下赢晚的政权,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赢晚头上。而不是现在,不仅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激起了秦人的同仇敌忾之心。 这样一来国难当头之时拉走了部队,坐视蜀郡哀鸿遍野的庸亲王殿下,当真成了国贼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我们该怎么应对?”萧孟担忧道。 “广武大将军的应对没毛病。”孙铿指着面前的地图道:“派出广松将军前往荆州动员军队准备入蜀增援,同时命令玉门方面南下攻击平武。打开这两扇大门之后,在蜀郡作乱的深渊军只有两条路可以走。退兵,或者被我们歼灭。”他看了萧孟一眼,接着宽慰道:“姚真真已经带着你嫂嫂通过我们的线路先行撤离了。至于萧若……”他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赢庸败坏人品,萧若就得把他丢了的捡回来。他捡回来的越多,这场迟来的夺嫡之战就胜算越大。” “我哥会不会有危险?”萧孟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把自己最担心的问题问了出来。 “当然会有危险。”林光一冷道:“不过,他是一郡之长,守土有责。这个危险值得他冒。过了这一关,他日登台拜相的时候,也就实至名归了。” “军事上的危险,还是很低的。”孙铿笑道:“赢庸虽然拉走了所有的部队,但蜀州尚且还有四个卫的国防军。只要不出城野战,守住蜀州城就是有功无过。要是能把深渊军的主力部队都牵制在蜀州城下,他还不能挤掉贺八方拜相,都说不过去了。” “听老师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萧孟强笑道。 令狐谷雨感知到他的心情,望了他一眼,在桌下轻轻按住了萧孟的手臂。萧孟请吁了一口气,在她手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示意自己没事。孙铿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忍不住莞尔。“暂时就这样吧。命令电讯处随时监控大陆上的动静,一有最新情况,立刻向我报告。”他敲了敲桌子,结束了会议。 林光一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留在了原地。等所有人都出去之后,才蹙着眉道:“我总感觉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据我所知,赢庸不是那样着急的人。若他等不及,也不会等到今日才露出獠牙。他是冲着谁来的呢?这没头没脑的通电天下,真是一手臭棋。” 孙铿想了片刻,己方的任何对策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疏漏。沉静的道:“不管如何,他已出手,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了。等广松将军率军入蜀,击退了深渊军之后。就该准备平定内乱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从这件事上倒是给了我一点启示,当年陛下去世,王素和老白也都用通电的形式对赢晚表示支持。这些将军们啊,有些想法总爱发一通电报惹得天下周知。该把这个口子收紧一些了,若是赢庸手里还有什么大杀器没拿出来,搅和一通岂不是要被他坏了大事?” 林光一听出他意有所指,剑眉一扬,淡淡道:“你是说,萧显掌握的那个秘密?” 孙铿微微颔首,轻声道:“从赢庸撤退的时间来判断,深渊和赢庸应该是达成了一些协议。否则时间掌握的不会那么精准。那个秘密也很有可能已经不再是由萧显专美了,而是通过了其他的深渊渠道让他得知。如果让他把这个消息放出来,一定会动摇赢晚的根基。那才是大问题。” “可惜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林光一悠悠叹道。 “眼下之计,能堵一时算一时吧。”孙铿道:“电令特勤部。自即日起,接管全国境内所有电报局。没有当地军政长官和当地特勤部负责人的批准,片纸不能流出。” “可是观察者们总能有办法弄到消息。”林光一道:“也许需要一段时间的高压政策了。” 孙铿微微点头,垂眉敛目道:“这件事情,交给赢晚去做不如让我们自己做。也只能让闫峰稍微忙碌一些了。” 一个小时后,长安。观察者报局。 观察者报局与长安电报局仅一墙之隔。想出卖消息的人连门都不用出,隔着墙扔过去自然会有人接收。他们之间有隐秘且安全的渠道,到时候直接拿报酬即可,不需要任何的中间人增加走漏风声的概率。 尽管从数年前开始,情报处已经开始了对报局的渗透和管制,但效果并不尽如人意。总有些让人尴尬的消息,从这些从事着古老职业的观察者们手中流出来。传播消息,给社会造成动荡。仿佛已经成为了与之俱来的能力。 两个部门中间的围墙下,早已经站满了身穿黑色秦装,面无表情的特勤部行动队员。闫峰背着手,面带微笑的一路走过去。奇怪的是,他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弯下腰俯身捡起一些东西。定睛望去原来是一根根拇指长短的黑色竹管,然而他每捡起这样一根竹管,被逼着站在报局外平地上的观察者们的心便要不由自主的哆嗦几下。 短短十几米的围墙下,一路过来,竟然捡拾了几十个之多。闫峰捡的烦了,索性走了回来,站在观察者们面前,当着他们的面儿,打开了一个竹管。 “宁州棉价五十钢元一包。”他笑了笑,“看来你们很关系国计民生嘛。”说罢,接着念了下去。 “桂州郡郡城大成布庄失火,掌柜伙计无一生还。” “玉门边防军第二百八十二卫昨日异常调动。” “……” “……” 闫峰逐条将手里的竹管拆开念完,嘿然冷笑。“看看,帝国的观察者们都在关心什么?先圣皇帝陛下赋予你们的能力,传到了现在怕是已经变质了。” 没人敢回答他的话,观察者们心虚的低下了头。 “既然如此,我就有矫正的权力。”闫峰拍了拍手,森然笑道:“从今天起,我的人会在观察者报局坐镇。什么该发,什么不该发。希望在场的诸位心中都有点数,不要用性命来挑战我的耐心和底线。” 第一百八十五章国之殇2 秦历718年一月十六日下午五时许,多云。咸阳安宁堡,帝国中心起降场。 “接到上级命令,一七零二五号艇即刻出发。前往蜀郡上空执行侦查任务。”机要军官大声朗读完命令,然后将电报纸交到了艇长的手里。 “明白。必不辱命。”艇长肃然敬了一礼,目送着机要军官转身离开。他扶着舷梯,登上了准备完毕的飞艇。 一七零二五号飞艇起飞的同时,长安起降场上,张广松也刚刚走进“光荣”号的客舱。他环视着四周,客舱里一个人都没有。这是一趟专门为他准备的行程。 “吕琛将军专门为您准备了目前帝国最先进的战舰,以便让您尽快赶到荆州郡。”艇长从驾驶舱赶来,毕恭毕敬的道。事前他已经得到了交待,知道张广松是一个极爱排场的人。因而也不惜动用最高规格,四艘战斗型飞艇为他提供护航,也已做好了启航的准备。 “代我向吕总长致以感谢。”张广松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艇上有电台吗?我想向荆州方面发一封电报。” “艇上的电讯员可以为您效劳。电文是?”艇长道。 “松翁即将抵达,请荆州方面做好接站准备。”张广松交待完了电文,便信步走向了客舱中段的座位。 “明白。请稍等。”艇长记住了电文,毕恭毕敬的关上了房门。将单独空间留给陷入沉思的大将军阁下。 艇身轻微的震动,“光荣”号离开了地面。张广松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透过舷窗望着这座城市的黄昏。他喃喃自语道:“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惜,不是玉门关。” …… …… 长安,皇帝寝宫。 帝国进入紧急状态之后,贺八方便在勤政殿代皇帝治理政务。演武厅里只剩下赢晚、章淼夫和萧润三人。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赢晚也一次次烦躁的把来劝说的侍从们从自己身边赶走。 “陛下,饭都快凉了。好歹吃一口吧。”侍从小心翼翼的劝着,可怜巴巴的望着赢晚。 “不想吃,拿下去吧。”赢晚一点胃口都没有,手里攥着一颗黑色的药丸,就着酽得发苦的浓茶把药丸吞了下去。 侍从不敢再劝,只得怏怏的把饭菜撤下,在桌上重新铺好了地图。蜀郡七州二十九县的名字一个个都显的那么刺眼,刺得赢晚眼睛生痛。这是他执政以来所面临的最大危机,没想到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 萧润和章淼夫两人低声商议着蜀郡可能出现的局面,在庸亲王撤走了所有主力部队之后,蜀郡就如同一份丰盛的大餐,毫不设防的摆在魔族人的面前。 “蜀州最少要支撑五天,等待荆州郡的援兵集结完毕,通过剑门关进入。”萧润指着地图说道,沙盘上已经插满了代表魔族军的黑色小旗。这情景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他想了想,猛地想起十几天前那场令人窒息的兵棋推演。难道一切要重演了吗?他不敢再想下去。 章淼夫在一旁翻阅着自从蜀州和帝都恢复联系以来收到的战报,越看越是心惊。在蜀州驻防的国防军战斗力如此低下,简直不敢想象。摸进城里来的不过区区一个千人队,国防军的一个卫竟然与之缠斗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双方杀得难解难分,几乎把蜀州南城区失陷的三个街区打成一片白地。如此“激烈”的战斗之后,敌人依旧盘踞在南城区,进攻的国防军卫居然没有寸进。 这不是笑话,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也只有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前往荆州郡组织兵力援蜀的张广松身上,希望蜀州军民能够坚持五天的时间。 …… …… 黄昏时分,红霞漫天。这一天,本来应该是年假最后的狂欢。然而,枪声和喊杀声却震碎了虚假的和平。蜀郡的百姓们这才愕然发现,原来战争的阴影一直都没有走远,它就在身边。 人的适应能力是强悍的,很快,流落街头的难民适应了新的生活。重新建立起了秩序。郡府救济仓库打开,施粥车占据了街头巷尾,失去了家园的难民们排着队领取果腹的食物,无声的靠在街道两旁的屋檐下。 萧若披着大氅,在难民中间走过。他凝重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郡君,我们回去吧。” 侍从官在他耳边小声催促着。蜀州城已经成为了战场,难免会有漏网之鱼穿过秦军的防线偷溜过来。萧若作为一郡之长官,自然是魔族军欲诛之而后快的首脑。他们不敢想象这座城市失去了主心骨之后的下场,已经岌岌可危的城市怕是顷刻间就会面临灭顶之灾吧。 萧若自然知道下属们的担忧,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回到郡守府后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赢庸率队擅自脱离战场的消息还被压制在郡府之中,没有分毫透露出去。城里的百姓甚至包括部分军人都热切的期盼着他们敬爱的庸亲王率军回来大败魔族军,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真不知道当他们得知了真相以后,会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能瞒得一日是一日吧,希望荆州的援军能尽快赶来。萧若将事情交代了一下,便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履艰难的走进了后衙之中。这个温暖的小窝已不复存在,他将品尝孤独,直至蜀州解围或者战死在这里。 算算时间,她们这时候应该已经抵达稍微安全的剑门关了。萧若不愿意去房间里,生怕打破那房间中遗留着的家的温馨,那是他至高无上的珍宝。在院中的摇椅上坐了下来,拿起石桌上的茶壶,没滋没味的抿了一口茶。茶汤温热,茶香四溢。似乎是刚刚泡好的。 也许是太累了,太想她。所以才产生了幻觉吧。萧若无声苦笑,端着茶壶又抿了一口。下一秒,他一口把口腔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不是幻觉。他恼怒的想着,站起身来喝道:“都给我出来!” 房间里的灯亮起,露西亚推开房门,款款来到他的面前。“我想了很久,夫君。”女子充满柔情的目光倾注在他身上,“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她轻轻抚着小腹,轻声道:“这也是宝宝的意愿。” 萧若嘴唇翕动着,似乎气得不能自已。转头怒视着一旁站着,面露无辜表情的姚真真。 “萧若哥,我虽然很想离开这鬼地方。”姚真真抵受不住他的怒火,苦笑起来。“但任务没有完成,只好留下来了。” “燕半城呢?”萧若哼了一声,沉声喝道。 姚真真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几步,“自然是回燕园了。”她倚在树旁,伸手支着香腮。“长官交待的任务,我一项都没有完成。以那个人的可怕,我怎么敢回去?”她顿了顿又道:“燕半城说她作为蜀郡的商人,要带头作出表率。拿出家中所有的财产,用来支持萧郡君您。” “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萧若恼怒道:“露丝呢?” “露丝和十三在一起,他们带着燕家小姐的家财劳军去了。”露西亚扶额轻叹,显然是对自己的妹妹也无可奈何。 “胡闹。”萧若哼道,烦躁的摆了摆手。 姚真真幽幽叹了口气道:“不介意我使用一下无线电发报机给上面报告一下情况吧?” …… …… 十五分钟后,一封电报发送到位于长安的特勤部总部。闫峰读了一遍电文,惆怅的叹了口气。他望着机要军官道:“给千镜岛发报,拯救行动失败。目标已经返回蜀州城。望早做准备。” …… …… 蜀州中心城区,燕园。 衍儿已经睡着了,躺在摇篮里,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仿佛梦到了什么幸福的事情。晏雨樱轻轻摆动着摇篮,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解释。 “我得为他做点什么。这里很重要,不容有失。” 郑昌叹息,“小姐您的决定,老奴坚决执行到底。只可惜那男人不懂您的苦心。” “他懂不懂那是他的事,跟我无关。”晏雨樱道:“我只问心无愧就好。” “总该让十三把衍儿先带走才是。”郑昌望着摇篮中的小家伙,皱眉道:“他这样着急让自己的手下把我们带走,一定是看出蜀州守住的难度非常大。” “儿子在我手里,我就不信他是个铁石心肠的混账。”晏雨樱轻笑道:“昌叔,不如我们打个赌……” “老奴不敢和小姐打赌。”郑昌深深弓下腰去。 “相信我,昌叔。”晏雨樱道:“天就快要亮了,这是黎明前的最后黑暗。” 郑昌笑得苦涩,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眶流出,悄无声息的滴落到地上。 …… …… 千镜岛,总督府。秦历718年一月十七日凌晨四时。 又是彻夜未眠,孙铿却一点倦意都没有。他走到窗前,推开了紧紧关着的窗。让潮湿的海风吹进来,他疲惫的精神顿时浑身一震。 林光一的身体微微动了动,清醒了过来。他眯起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嘲弄道:“你恨不得飞到蜀州去,跟她同生共死。” 孙铿没有回身,昂头感受着海风扑面而来。过了半晌,才郁闷的道:“我儿子可是在他的手上,不得不慎重。” “你就没有考虑过,那也许是一个饵?钓你上钩的香甜饵料。”林光一毫不客气道:“进了蜀州,你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有多少人想要杀你,你比我清楚的多。” 孙铿沉声道:“难道……继续做缩头乌龟?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为我而死?” “放心。”林光一笑吟吟道:“你最忠诚的追随者肯定不会让这悲剧发生。” 第一百八十六章国之殇3 秦历718年一月十七日,多云。蜀郡甘洛州州府。 州令李琰已经在城门口站了三个小时,魔族人的头领没让他动弹,他就没敢动弹。哪怕在他身后,魔族人的大军将每一个抵抗者砍翻在地上;哪怕城门处国防军官兵的血流到他的脚下,染红了他的靴子。他就站在血泊中,仿佛一尊会呼吸的雕塑。 “这秦人的官当真听话。”站在他面前的金发魔族人低声取笑道。 李琰浑身哆嗦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身旁另外一人冷冷道:“秦人也不全是英雄好汉,不过我们碰上的这一位骨头特别软罢了。” 李琰听懂了他们的鄙夷,不以为然的想:求仁得仁,我是为满城的百姓着想。满城百姓会不会念他的情,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想。只盼望着魔族人那个年纪不大,秦语说得却极流利的头领能快些到自己的面前。 日上三竿,城里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了下去。一队又一队身穿皮甲的魔族士兵从他身边经过,开进了州府之中。李琰只感觉自己的两腿已经开始发麻,像两根木桩子,渐渐失去了知觉。 萨明终于看够了风景,踩着石阶上横流的鲜血,一步一步踱到李琰的面前。 “为什么会投降?”萨明好奇的问道:“我原本以为,秦人的官员都是像马康州州令一样的硬汉。”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琰喟叹了一声,脑海中闪过乔思的身影。想不到那个爱财如命的家伙居然有如此气节。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淡淡道:“抵抗到底也好,投降变节也罢。不过都是大势面前的选择而已。将军您在马康州杀了数千百姓,想必已经砍得累了。就放过甘洛州吧,也算是为将军您积点阴德。” “我又不是秦人,你们国家的英灵也护佑不了我。我要这点阴德又有何用?”萨明失笑道:“不过,既然你已经降了,也算是为我大军减免了损失。有什么要求,尽早提出来吧。” 李琰惨笑一声,“还敢有什么要求?请将军赐我一死,如此而已。” 萨明道:“怕大军保不住你么?我准许你入我帐中,只要我活着,你就能活着。如何?” “非也。”李琰摇头,正色道:“李某投降,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城中百姓避免一场兵灾而已。帝国数百年来,为战争而死的平民百姓不知凡几,鲜血已经流得够多了。我而立之年为官,在这座城里也度过了快二十年。实在不忍看他们在战乱中哭号别离。能用我手上最后一点职权,为他们谋取一些福祉。值了。” 萨明心中一动,冷冷道:“你想一死求个安心,我却偏不想让你如意。我会把你开城献降的事迹传遍天下,让天下秦人来品评一下你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反正你的名声都要臭到家了,何不苟且活下去?说不定等我大军灭了秦国,你还有翻身的机会呢。” “百姓已得了实惠,我个人的一点虚名又算什么?”李琰道:“别做梦了。将军阁下。我是不会降的。” “我认为——你会的。”萨明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把李琰押了下去。 …… “秦历718年一月十七日。州令李琰开城献降,甘洛州州府失陷。魔酋萨明守约未屠城。劝降,李琰不降求死。魔酋不允,囚之。琰绝食七日死国。”——《大秦帝国编年史》第三卷《蜀郡》 …… …… 蜀州南城区,大成布庄附近。 被金元喂饱的国防军士兵终于打起了十倍的精神头,蜀州南城区的战线向前推进,抵挡不住攻势的魔族军士兵向后退却,让出了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南城区。只牢牢据守着客运站,败亡只是时间问题。但萧若和沈钧孟两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打败了这股敌军又能如何?在强势的敌军面前,蜀郡的防御战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 在一月十六日那黑色的一天中,猝不及防的蜀郡军民接连丢城失地。两路敌军如同两条凶猛的黑龙,席卷了大半个蜀郡。继马康州之后,平武州、甘洛州和定边州相继陷落。蜀郡北大门被紧紧关闭,通往外界的道路只剩下了剑门关一条路。 背井离乡的难民涌进蜀州城,城市的压力骤增。秦军只能一边封锁南城战区;一边开仓放粮,安抚难民的情绪。蜀郡军政两界,都忙得焦头烂额,连一时空闲都不得。 萧十三站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大成布庄门前,一具烧的焦黑的尸体横陈在门槛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道,面无表情的秦军士兵正朝着前线挺进。燕半城联合蜀州十九家大商铺倾尽家财,终于用金钱鼓动起了国防军的战斗意志。在高昂的赏格刺激下,国防军的进展极快。从十六日晚发起反击,到十七日早晨时,已经收复了失陷的三个街区,将敌军压制在了蜀州客运站附近。 “十三!你怎么在这儿?”露丝追了过来,在少年身后喊道。 “哦。没什么。”萧十三朝她比了个站在那里别动的手势,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旁的尸体,走进余烟袅袅的废墟之中。总能够找到些什么,他心中如是想着。 库房的门关得紧紧的,布庄掌柜廖天成死在库房门口,手里攥着一柄打空了子弹的手枪。萧十三心中微动,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藏在库房里。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廖天成的尸体拖到一边,推开库房的门走了进去…… 露丝追了过来,这里还是战区,她唯恐情郎会遭遇什么不可知的危险。两个人在一起,总还能相互依靠。布庄里黑漆漆的,她什么都看不清。大着胆子喊了几声,没有得到萧十三的回答。她有些担心,朝前走了几步。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追过来吗?”萧十三皱着眉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抛玩着一柄手枪。 “我……我担心你嘛。”露丝摆弄着发梢,有些心虚的转开了头。 “有什么好担心的?”萧十三把那柄手枪抛了过来,露丝下意识一把接住。“拿着防身。”少年毫不在意的叮嘱道。 “这是……”露丝疑惑的端详着这枝与她见过的型号迥然不同的手枪。 “布庄里的死尸身上捡到的。”萧十三说这话时,心里忍不住一痛。他已经把最重要的东西妥善保存好了,只要熬过白天之后,到了晚上就可以重新与上级建立联系。 “要不你留着……”露丝把玩了一会儿,把枪柄掉转,递还回来。 “我有这个就够了。”萧十三拍了拍背上负着的长剑,“走吧,这里都是死人,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叫收尸队过来,把这里打扫干净。” 收尸队把布庄里的尸体搬走,送到城西的焚化厂去。萧十三和露丝两人站在布庄门前,双手合十,低头默默为亡者祷祝。负责清理废墟的工人将布庄的门关上锁好,留着等战后死者的亲人们寻来再打开。不过萧十三知道,不会有亲人来找的。 秦军正在酝酿最后的总攻,一门火炮从街道上缓缓驶过,带队的军士走过来,毫不客气的要求萧十三两人立刻离开即将再次变得危险的街区。 露丝气鼓鼓的,萧十三却没有抗拒。礼貌的点头微笑答应,拉着少女离开了危险地带。 “我们回去吧。”少年劝道:“晚了的话,郡君和你姐姐都要担心了。” 少女却不愿意就这么离开,驻足四顾道:“昨夜这里战乱,不知道多少人家都没有逃出来。我们应该再找一找,看还有没有幸存者。” 萧十三叹气道:“就是有幸存者,也是长了腿的。早就自行离开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出来的时间太长了。郡君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要走你走。”露丝作色道:“我有预感,一定还有人没能离开。” “好,我走。”萧十三拔足欲走,可手臂立刻就被少女紧紧抱住。 “十三,留下陪我。”露丝仰头,眼泪汪汪的央求道。 “……”萧十三无奈,只得答应了她。 两人又在废墟中寻了片刻,终是一无所获。露丝仍不死心,打算继续寻找下去。正在萧十三打算规劝一句的时候,一声炮响突兀的在左近爆鸣。少女吓了一跳,猛地冲进萧十三的怀抱。软香温玉抱了满怀,少年面红耳赤的僵在那儿,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露丝埋在他的胸怀里,羞得抬不起头来。两人保持着这种尴尬的姿势,直到萧十三感觉到双臂酸麻。他试着抬起手,轻轻在少女的背上拍了拍。 “没事儿,只是炮声而已。”他笨拙的安慰道。 “不。”露丝微微喘着气,“我好像还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萧十三也听到了声音,“扑通扑通……”他的心脏有力的律动着。“是我的……心跳?”少年期期艾艾道。 “不。”露丝仰起头来,侧耳倾听着。目光转到了身旁的废墟。“有动静。”她低声说道。 她的语声未落,废墟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娘、娘亲……救救我!” 萧十三循声凝眸望去,只见箩筐下探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脸上花猫一般,黑一道白一道。揉着惺忪的眼睛,吃惊的四处张望着。 “愣着干什么!”露丝猛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救人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国之殇4 蜀州,郡守府。 萧若对孩子,有种难以抗拒的喜爱。也许是与他们夫妻成婚多年,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的原因。他把小男孩抱在怀里,哄弄着小家伙破涕为笑。转过身皱着眉向露丝和萧十三道:“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去找他家人啊。” “那怎么办?”露丝为难的道:“城里的孤儿营我也去了,小家伙死活都不愿意呆在那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要不……我们先养着吧?” “也只有如此了。”萧若说着,脸上却看不到为难的情绪。他喜欢这孩子,从表到里都是。拍拍手把孩子交给露西亚去带着,他走到萧十三和露丝面前。沉下脸道:“都疯够了?” 露丝还是怕她这个姐夫的,闻声缩了缩肩膀,心虚的低着头。萧十三想替她辩解一句,却见萧若森冷的眼神扫了过来。少年张了张嘴,乖觉的保持沉默。 “露丝出去。”萧若道:“我跟十三聊几句。” “可是……”露丝唯恐姐夫要把情郎狠狠教训一顿,踯躅着不肯挪动脚步。 萧若冷笑着望了她一眼,“要你姐姐把你领走吗?” “不敢。”露丝一听到姐姐的名头,强撑起来的最后一丝抵抗意志也消弭无形了。垂首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萧若和萧十三两人。萧若倒满了一壶茶,对着壶嘴抿了一口。转到少年的背后,淡淡道:“十三,我一直很看好你。认为你能照顾好露丝。但是最近我发现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说说看,你听谁的命令?” 萧十三心中一沉,脸上却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他转过身来,惊讶道:“郡君,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明白也没关系。”萧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缓缓道:“我能猜得出来,你来自哪里,听命于谁。不过那没关系。我还是他最重要的盟友,在并不遥远的未来。”他走到萧十三的面前,替他轻轻整理着褶皱的衣领。“我是未来的左相。在勤政殿里,最靠近皇帝陛下的地方是我的工作地点。所以我要求我的亲人,必须保证绝对的纯洁。你明白?” 萧十三心中快速的思索着,始终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惹得萧若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迷茫的摇着头,喃喃道:“郡君,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露丝。放心!等蜀州的战事结束之后,我会离开她,给您一个交待。” “你还是不明白。”萧若苦笑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在少年面前踱了几步,张口欲言却没说出什么。脸色一沉,低声咆哮道:“鬼鬼祟祟的,出来!” 花架后闪出一人来,正是一直都住在郡守府未走的姚真真。她笑吟吟走到萧十三身后,打趣道:“萧若哥好大的官威,小妹可担待不起。” 她上下打量了萧十三一眼,疑惑道:“这是露丝妹妹找到的如意郎君?眼光真差。” 萧若被她一打岔,酝酿好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皱着眉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你背后藏着那男人,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姚真真笑而不答,眼神却在萧十三脸上瞟来瞟去。萧若知道她的忌讳,微抬下巴向少年道:“你好好想一想,有空我们再聊。” 萧十三如遇大赦,顿首向萧若致意,然后退了出去。等他走得远了,姚真真才轻笑道:“特勤部还瞧不上这样的庸才,萧若哥多虑了。” “本来我还不怎么确定,听你这么一说,我确认他就是你们的人。”萧若没转身,依旧望着萧十三远去的方向。 “嘁!”姚真真不屑的嗤了一声,缓缓走到萧若面前。“特勤部蜀州最高负责人是我。如果他是我的手下,第一时间就会发回原籍。”她摇摇头道:“太蠢了!蠢得可爱。也只有露丝妹妹那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才会喜欢这样的呆头鹅。” 她顿了顿,媚眼如丝。“萧若哥你也是,自己未来的妹婿都看不清楚。未来的左相阁下这样的用人,以后身边怕不是被别人刺探的千疮百孔?不如这样,把事情交给我,特勤部帮你梳理身边如何?保证你身周清清白白,一条杂鱼都没有。” 萧若冷晒一声。“这是我的家事,可不敢劳你们特勤部插手。”皱眉又道:“别说我自己了,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姚真真正色道:“特勤部来电,昨日晚统帅部广松将军已经抵荆,督办荆州郡援兵事宜。最少需要五天时间,所以需要蜀州方面抵抗至少五天。还有两个坏消息。平武关已落入敌手,玉门援军进攻受挫,暂时无法抵达;空中部队对蜀郡的侦察情况极不乐观,申斥电文恐怕会在今天下午发来。望您预先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皇帝陛下骂我一顿就能解决问题,我情愿被他骂上一整年。”萧若不屑道:“他们赢家人自己惹得祸,就打算这么不声不响的糊弄过去了?” “当然不。”姚真真冷冷道:“但你也应该很轻易就得出,现在的皇帝陛下对于朝局的掌控能力比之他的祖父差的太远这个结论。帝国国内还没有在帝国南方同时打赢两场会战的能力。所以也只能先解燃眉之急。战情中心正在评估赢庸的下一步动向,估计不久之后就会有结果。” “孙铿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吗?”萧若冷不丁问道。 姚真真哂然道:“他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过你也不要着急,赢庸的下场不会比他那个蠢的讨厌的侄子好多少。幽居或者流放二选其一。” “那都是后话了。”萧若冷哼道:“真看不出皇位这东西有什么好。赢庸费尽心机去抢,怕是脑子里进水了。对了,我那日提供给你们的龙脉,你们处理了吗?” “我家那位虽然不相信这些方士的神神道道,不过为天下大计也不得不慎重相待。放心,处理的妥妥当当。”姚真真咬着嘴唇,露出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奇怪表情。“亲王的生父挫骨扬灰,龙脉挖出一个深几十米的窨井,灌注了上万斤人粪尿以及狗血之类的污秽物。” “注意你的言辞。”萧若冷笑道:“别总是你家那位长,你家那位短的。晏家妹子也在这儿,小心她撕烂你的嘴。” “晏雨樱?”姚真真“呵呵”了两声,终究还是怕那个白发女子真敢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脸上也多了些畏惧之色,不再言语。 两人的谈话至此结束,姚真真从萧若的后衙出来,心事重重的回去自己的房间。那个露丝的情人,应该就是上面不惜让自己暴露身份也要保住的情报员了。他的主要方向应该也不是针对萧若,而是为了化名燕半城的晏雨樱。 真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孙铿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还如此念念不忘。也难怪,她曾远远打量过衍儿公子,长得真是太像他的父亲了。如果她也有一个孙铿的孩子,怕是早就不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在帝都还是哪个地方享受生活了。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首先她得有晏雨樱那样的本事,能把孙铿绑到山洞里再骗他跟自己风流快活;其次她得让那位嫉妒心极强的女人有不杀自己的理由。天上地下,也只有晏雨樱能做到这一步。至于其他人都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甚至连那位冰雪聪明的紫苏小姐也一样。 想到在帝国某地独自苦情的紫苏,姚真真的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些。那个可恨的男人却无论如何都从心中磨灭不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被他驱使的原因,如果是,那就让他更深刻一些吧。在这危若累卵的蜀州城里,这几乎是她唯一能够坚持下去的动力了。 ‘如果我……在这里死去,会不会博得他同情的洒泪呢?’姚真真想着,不由自主冷笑了一声,拉过被子紧紧的蒙住了脑袋。 …… 蜀西县告急的使者与魔族军的使者几乎同时抵达蜀州城门下。萧若站在城头向下俯瞰,那使者的年龄并不大,一头金发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秦人的官员给我听着,我是子爵麾下侍从莱因哈特。”少年操着生硬的秦语喊道:“甘洛州周边滞留数万平民,我家子爵愿意与你们做一个交易。这数万人的性命,就落在你们自己的手上。” “什么交易?”萧若扶着垛口,冷冷望着那少年喝问道。 “被你们围在城中的我军部队放回,我们把这些平民交还给你们。如何?” 这是一颗毒药。蜀州已经人满为患,再加上这数万平民,怕是连维持都维持不住。但萧若还是要把它吃下去,即使面临的后果可能很灾难性的。 “很公平的交易。”他微微点头道:“你们把人带来,百姓进城,自然就把那些魔崽子还给你。” “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莱因哈特浑不在意道,似乎根本没把城中的士兵们放在心上。 萧若知道,那些士兵不过是个幌子而已。魔族人真正的杀着是自己人。数万平民一旦进城,蜀州艰难维持的平衡将会轰然垮塌。他信守承诺与否,都与大局无关。 然而能救一个是一个。他是秦人,是帝国的官员。怎能眼睁睁让自己保护的对象死在面前? 第一百八十八章国之殇5 “你这是资敌行为!”沈钧孟郎将带着一身硝烟味冲进郡守府,张口就是一句诛心之语相奉。 也怪不得沈郎将如此愤怒,蜀州富商开出高赏格,一个魔族军士兵的脑袋价值十金;要是再加上军功的奖励,前线的士兵等于是多领了一个月的津贴。而就在士兵们打起精神、全力作战的时候,萧若一句话,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长翅膀飞了。 “沈郎将,蜀州十九家商户的赏格没有任何变化。城外逼近过来的敌军也在其内。”萧若还没开口,一个身穿粉红小袄,头戴面纱的白发女子便抢先用嘲弄的口气道:“郎将大可以率部出城,跟进犯国境的魔崽子真刀真枪的死拼。我燕半城可以做主,把赏格提升到十五金。如何?” 沈钧孟顿时语塞,支支吾吾开不了口。钱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才行。他对手下这些部队的斤两可是清楚的很,这已经不是钱能够解决的问题。 他有心想摆出官威,让这女人尝尝嘲弄军官的后果。可这也只能想想而已,十九家商户唯她马首是瞻。万一招惹了对方不开心,说不定连之前那些赏金都拿不到。到了那时候,他手下那帮兵痞子不闹兵变才怪哩。 “半城妹子,你少说几句。”萧若见沈钧孟一张老脸马上就要挂不住,知道这时候还得依靠这位老将稳定人心。轻飘飘规劝了一句,给了他一个可以下去的台阶,不至于颜面扫地。 晏雨樱哼了一声,鄙夷的望了沈钧孟一眼。欠身向萧若行了一礼,道:“军国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搀和不了,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先告退了。”说罢,目不斜视的退了出去。 沈钧孟的脸上快要滴下水来。可怒归怒,却是半点都发作不得。萧若是最高长官,荣誉责任都系在他的身上。看上去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换俘决定,但这么一来萧若等同是将蜀州民心、军心都凝聚在他的周围。这两人一个管权一个管钱,对于他而言都是轻易招惹不起的。 但该质疑的还是要质疑,就算捞不到功勋,他也要把自己身上的责任都撇干净。咳了一声,打着官腔道:“燕家小姐想要退敌的渴切心情,沈某是可以体会的。但此时敌军势大,我军若是贸然出击,恐寡不敌众。最终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萧郡君未经深思熟虑,就贸然决定与魔族军换俘。这一点上,沈某不敢苟同。数万平民一旦进城,且不说内中藏匿的敌军奸细。府库中存粮不多,我们用什么去填饱他们的肚子?” “沈郎将稍安勿躁。”萧若淡淡道:“我正有事想要与郎将你商量。目前蜀州已经容纳了近十万平民,这肯定是不行的。我希望国防军能够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保护帝国的臣民。把一部分平民送到剑门关去。如何?” “你打算送走多少?”沈钧孟心中微微一动,他沉吟了几秒钟,暗暗观察着萧若的神色。 “通过铁路、陆路和水路,在五天时间里送走蜀州城至少一半的平民。” 沈钧孟倒抽了一口凉气,五天时间送走五万人。现在可不比平时,城外还有数万敌军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冲过来。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沉吟了几秒钟,沉声道:“需要我们军队做什么?” “剑门关有一个卫的驻扎兵力。那边需要做好接应。我军居于守势,蜀州城不像周围州县的城防那般脆弱。敌军想要来一场攻城战,不填几万人命怕是连护城河的边都摸不到。”萧若冷笑一声,“那边轻装翻山越岭,攻城器械肯定都没有携带,就地建造的话,又不如城头上的火炮。城内保留一个卫负责守城就可以了。其余的部队派出去保护我们的后路不被敌军截断。这样能做到吗?” 沈钧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道:“虽说难度很大,但也不是不可能。” 萧若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压低了声音。“此事若是功成,我可以做主让你得全功。” 沈钧孟眼睛一亮,“全功”这个词仿佛一根锥子似的刺进他的脑海。他已进入暮年,依然还是个不上不下的二级郎将。哪个军人不想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有一笔值得大书特书的光辉往事?但是,萧若会把这功勋让出来给自己?他压根就不相信。 “有什么条件,痛快开出来吧。”他矜持的望了萧若一眼,故作镇定的道。 “服从我的指挥。”萧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可以。但我要加上一条。”沈钧孟皮笑肉不笑道:“若是你敢坑害弟兄们,恕我不会从命。” “断不会让他们白白去送死。” “好!成交!” …… …… 蜀州客运站。 从睡梦中醒过来的秦军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收复了失去的三个街区。把多诺和格列的部队压制在了以客运站为圆心,周围一百米的狭小空间内。 枪炮声早就停了,交战双方共同维持着这种诡异、脆弱的和平,居然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一天的时间。但这样呆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早晚会被强势的敌军困死。 格列像头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多诺看了他一会儿,觉得眼晕。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房间里的陈设上。不得不说秦人的生活水平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比如这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单人床。 多诺也曾阔过,他曾在九号城使用过贵族的床,不止一张。然而那些床不是过软就是过硬。软的像天上的云团,躺上去不着边际可是实际效果却不怎么好,往往是一夜过后感觉浑身酸痛;硬的比多诺曾经睡过的木地板还硬,威力堪比三号城的城墙。睡在上面,他做了一整夜被秦军追赶的噩梦。 这张单人床,软硬适中,手按在上面,欲拒还迎。他在上面躺了一会儿,顿时感觉自己的疲惫不适都消失了。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都希望能够把这张床当成自己的战利品带回去。但现在……他只想活着回去。 “别转悠了,头疼。”多诺朝格列瞥了一眼,木然道。 “那你想出个好办法来!”格列低声咆哮道:“让咱们能逃出去的好办法。” “投降吧。”多诺想都没想,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你这个懦夫!”格列指着他鼻子骂道:“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会让我们舒舒服服的活着?你忘了从九号城回来的人怎么说得吗?” 多诺浑身打了个冷颤,把举着白旗走向秦军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不能投降,他想着。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望向格列,“你接着转悠吧。也许会有好办法的。” “你……”格列发现自己的言辞实在太过匮乏了,跟着这样一个主将,也许只有逃命的时候才能发挥他应有的作用。而现在,指望他还不如指望秦人能突然大发慈悲。 他正如是想着的时候,忽然一个十夫长小跑着过来,跪在门口行礼道:“多诺大人、格列大人,外面有一个自称是秦军使者的人求见。” 多诺和格列两人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绝望。这个时候来人,怕是来下达最后通牒的吧。一想到之后他们就会发起进攻,他们所据守的地点就会化为一片火海…… “告诉他们,”格列摆手道:“我们待会儿就来。” 躲是躲不过去的,也只有硬着头皮去面对罢了。 多诺穿好盔甲,发现自己上下牙都止不住的在颤抖。“我可不可以不去?” “不去就是死。”格列恐吓道,伸出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好吧,我去……”多诺硬着头皮,一步一哆嗦的走出了房间,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候车厅中。 一个身穿黑色军装的青年军官负着手站在客运站的大门处,往外面眺望。两军之间的距离仅有不到一秦里,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够将客运站中的敌军彻底解决掉。但是,来自郡守府的命令却将士兵们获得战功的最后希望无情的掐灭了。他很不解,不知道那个让他钦佩的人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直到他动身前,见到了他。萧若——这个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的人。 “我问你,百姓和军功相比,哪个更重要?”面对他的质疑,萧若只是笑了笑,便反问他道。 他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回答道:“自然是百姓更重要。” “数万百姓的生命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军功相比,你会很难做出选择吗?”萧若脸上的笑容消失,声音逐渐严厉起来。 “郡君,是我欠考虑了。”他欠身向他致歉道。 “当然,如果能兵不血刃把他们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萧若叹了口气道:“就看你的了,别让我失望。” 身后传来“蹡蹡”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转过身来,青年军官轻蔑的注视着这些沐猴而冠的类人蛮夷,轻哼了一声,不卑不亢的道:“我是来劝降秦军使者,萧楚。二位将军,贵军已陷入绝境,为何不降?” 格列嘴角抽搐了一下,打量着这个口出狂言的青年军官。他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哼道:“深渊犬族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的。你要战,那便战!多说无益!” 萧楚仰天长笑,嘲弄的望着两个色厉内荏的敌军头目。他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恐惧,言辞可以虚张声势,但是眼神却无法伪装。他们怕,怕得要死。 “多说无益吗?”萧楚冷哼道:“那就不说。”说罢,举起右手,重重落下。 随着他的手势,远处的秦军阵地上,响起了一阵炮声。多诺和格列闻声同时色变。 秦人这是疯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国之殇6 硝烟还没散尽,多诺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高高举起双手道:“别开炮!我投降。” 尽管语言不通,但那个手势却是全世界都通用的。 “多诺——你!”格列恼怒的低吼了一声。 “放下武器吧。”多诺叹了一声道:“抵抗也只能让我们死得更快更痛苦而已。” “您真是明智。”萧楚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能够逼降对手,好歹也可以给自己这边的弟兄一个交待。否则辛辛苦苦打一场,最终连个战果都没有。战后报告可不好写。他走出门外,摸出一只哨子。 三长一短的尖锐哨声响彻了战场,秦军士兵越过掩体,压了上来。多诺像根木头似的,任由秦军士兵摆布。格列转过头,怒视着他恶狠狠道:“多诺,你会遭到报应的。” 多诺心虚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萧楚站在他们身边,笑容可掬道:“请吧。” 秦历718年一月十八日下午三时许,蜀州客运站完好无损被秦军收复。蜀州平民转运计划正式开始实施。 …… …… 郡守府。前衙。 蜀西县的报信使者把蜀西县以及周边州县的情况简单了报告完之后,便立在那儿听候萧若的问询。 萧若沉吟道:“也就是说,除了蜀西县还在抵抗之外。南部山脉东麓的州县已经全部失陷了吗?” 使者道:“是的,郡君。我来的时候,蜀西县已经容纳了快有四万多的难民。县城已经容纳不下,大街小巷人满为患。江县令命我前来求援,郡城的援兵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萧若听闻使者的请求,不由苦笑几声。“援兵……没有援兵。也只能让江流克服一下困难了。县城能守则守,若是守不住,那就带着人撤到桂郡那边。放心,这个时候我是不会治他失地之罪的。” 使者听了虽愤愤不平,面对郡君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脸色难看至极,怒视了萧若一眼,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转身竟扬长而去。 旁边的人见这人无礼,纷纷出言呵斥。萧若摆了摆手命他们退下,长叹一声道:“别难为他了,让他去吧。” “如果荆州的援军能够尽快入蜀,我们就不用这么憋屈了。”一个官员攥紧了拳头道:“至少能够跟魔崽子明刀明枪的干一仗!” “就是,打得太憋屈了。”另一个官员喟然叹道:“本想着我们有南部山脉天险做屏障,还有近十万近卫军保护。蜀郡是帝国最安全的大后方。可谁料到……” “丧气的话就不要多说了。”萧若打断了下属们的七嘴八舌,淡淡道:“在这几天时间里,一定要做好沈郎将的保障工作。如果能让郡府减轻负担,这仗还有的打。” 长官发话,下属们谁也不再牢骚。垂首应诺了一声,各自散了。 萧若见天色将晚,便收拾打理了一下,准备回后衙吃晚饭。可还没走出办公室,就看见萧楚脚步匆匆迎了上来。 这小子逼降了据守在客运站的魔族军,也算超额完成了自己交代给他的任务。他一直想找这位同族聊聊,只不过两人都忙得四脚朝天,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萧楚走到萧若面前,站定了脚步,先敬了个礼。“萧郡君,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我认为应该让您知道。” “什么有趣的事情?”萧若随手指了指,便当先朝前衙的花园中走去。 “突袭我们的这支魔族军背后,似乎有人暗中相助。”萧楚道:“而且,他们使用的武器和战术……跟我军有些相似。” “哦?有活口吗?”萧若神色一冷,追问道。 “有的。”萧楚道:“我已经将他们妥善关押起来了,正在加紧审问。看能不能掏出点有用的东西来。目前已知的是,这支魔族军是通过铁路机动过来的,车厢和机车都是来自于马康州客运站。” “防御的措施都做好了吗?”萧若倒是没多少吃惊的神色,寻了个石凳坐了下来。萧楚毕恭毕敬站在他的面前,做足了下级的本分。 “坐下吧。这里只有我们兄弟。也没什么好避忌的。”萧若温声笑道:“你还说这支魔族军的战术和武器和我们相似?” “是的。”萧楚从肋下挟着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份誊写的报告,交到萧若手里。“这是军械师对那些武器的检查报告,对了,我们在试图拆解它的时候,发生了爆炸。两个军械师受了轻伤。” 萧若借着余晖将文件简略看了一遍,微笑道:“你很不错。这次战事结束后,我会如实向上级给你报功。” “感谢郡君的栽培。”萧楚面露喜色,终于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向上攀爬一步了。 “说不上栽培不栽培,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使然。”萧若慰勉了几句。 …… …… 与此同时,荆州郡郡城。荆州国防军指挥部。 指挥部大院门前站满了来探听消息的各路人马,帝国在荆州郡有五十个国防军卫驻防,因为这里是帝国二线防御的关键要点,同时也是帝国国内最大的预备兵兵站。除了会在全面战争中发挥作用外,局部战争鲜少会动用这里的兵员。 各卫指挥来指挥部的目的其实都心知肚明,若是能够抓住大战前的机会在统帅部面前露露脸,不仅仅对于各卫指挥的个人前途有利,也可以争取到更多的装备和人才。蜀郡正在发生的战事,不可能让这五十个卫一窝蜂的涌过去。广松将军用谁不用谁,现在每个人心中都没有底儿。来打探消息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可聚集在指挥部门前的军官们都不打算离开。虽说广松将军到了以后一直都没有下达召集令,可谁知道下一个小时会如何?自从敌人入侵蜀郡之后,帝国统帅部三天来发了无数封告急的电报。各卫卫指挥们估算着,差不多该有个准信儿了。 正当大家望眼欲穿的时候,指挥部大院的铁门忽然缓缓的开了。卫指挥们涌了上去,挤在门前等着传达消息的军官出来。 黑暗中走出一个身穿深蓝色军服的青年军官,面无表情的环望四周。“国防军第一九四卫,二一七卫,二四四卫的卫指挥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就去这么点人?”军官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低声咕哝道:“蜀郡里可是进来了八万多魔崽子呢!” “这些兵力已经足够。”青年军官冷淡的道:“统帅部决定,即日起针对蜀郡敌军展开空中轰炸,陆军的作用只是牵制敌军。所以不需要太多的军队,以避免加重蜀郡的负担。” 指挥部门外众军官和传令官争辩的时候,指挥部的某个高级客房中,张广松正负着手站在窗前。房间里并没有点灯,借着指挥部大院里路灯的亮光,能依稀看到座位上还坐着一人。 “不得不说,帝婿虽然远在千镜岛,但他的部署依然还是产生了效果。明天开始,深渊人的舒坦日子就要到头了。”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 “必须要保证深渊人的利益。”张广松沉声道:“虽然我也非常讨厌他们,但现在的帝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来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帝婿在千镜岛已经睡不好了,只要我们再加把力,就能让他旧疾复发。他在千镜岛,可不比帝都。” “如你所愿。”黑暗中那人道:“必要的时候,我会让我们的暗子亲手除掉他。” “动用暗子只能是最下乘的手段,那只会激起帝婿的追随者们对我们疯狂的报复。你要知道并且忌惮一个事实——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们面对的,是先圣皇帝子婴以来,最强势的一个团体。别以为你我隐藏的深,他们就挖不到。” “在大好的局势下,你依然能保持冷静令我甚感欣慰。”黑暗中那人道:“继续努力吧,我该走了。” 黑暗中房门拉开,脚步声逐渐远去。张广松缓缓转过身来,沉声道:“告诉他们,按照原定计划行动。” …… …… 秦历718年一月十八日凌晨。蜀郡甘洛州州府。 莱因哈特走进州府后衙,站到萨明的身后。 “大人,刚刚接到盟友的报告,秦人准备在白天对我们展开行动。” “他们具体怎么说?”萨明轻蔑的笑了一声。 “飞艇部队正在集结,将会对我们展开轰炸。”莱茵哈特道。 “没有陆军的支持,单纯轰炸并不能产生实际效果。”萨明道:“但愿格里高利没有把平武州的秦人都杀光。” “格里高利大人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那样最好。”萨明颔首道:“让十九行动起来吧,每个百人队里都要带上秦人的平民。最好让那些秦人都站在房顶上,顺便通知我们的盟友近距离观察。我想,无论陨星者还是秦国的皇帝,都会仔细考虑他们这样做的后果。” “遵命,大人。”莱因哈特恭谨的回答,然后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从咸阳起飞的飞艇编队已经越过了山脉,乘着南下的疾风,杀气腾腾朝甘洛州的方向扑来。 第一百九十章国之殇7 秦历718年一月十八日,晴。蜀郡,甘洛州附近上空。 他们是天空之王! 十二艘一七年式硬壳飞艇一字排开,耀武扬威的从平原上空掠过。每一艘飞艇上都满载着最新列装部队的高爆炸弹和燃烧弹,这些威力巨大的杀伤性武器将是迟滞魔族军行动的利器。 “报告艇长!”瞭望手的声音从传声筒里传了过来。“距离甘洛州州府还有三十秦里距离。” 在北风和电动机的带动下,新式飞艇仅用了一整夜时间就飞抵战区上空。他们起飞的基地与蜀郡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但要是从陆地上走,可就麻烦了。 有人把新成立的帝国空军看做是“空中飞行的马车”。这样的说法倒也算是妥帖,虽然空军部队的缔造者并不满意于现在的状况。 “他们能做得更多。”每当别人这样说起的时候,孙铿总是认真的纠正他们的看法。 “哦?那他们还能做什么?”林光一问道。 “比如现在他们正在执行的任务。”孙铿站起身来,双手扶着桌沿,俯视着面前的蜀郡地图。策士们正在根据收到的讯息调整地图上飞艇的位置。 旗舰上装有大功率无线电台,所有的无线电通讯都会经过设立在泉州的电讯站,接力转发给千镜岛。虽然有十几分钟的延迟,但却是秦军历史上第一次被“实况转播”的战术行动。 “他们现在到了哪里?”林光一低头关注着地图,皱着眉问道。 “最后一次联络时,距离甘洛州州府还有三十秦里。”萧孟道:“根据他们报告的航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这里——”少年指着一个名叫“李村”的村庄回答。 “这里距离甘洛州只有七秦里的距离。按照作战预案,他们应该下降高度了。”孙铿把作战计划翻得“哗哗”作响,心思却全然没在上面。 “也就是说,最多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能够看到行动效果?”林光一道。 “没错。”孙铿将作战计划书丢在乱糟糟的办公桌上,心绪不宁的道:“预祝作战成功吧。” 甘洛州府附近,李村上空。 “信号手,旗语通知各艇。”舰队指挥官拿起传话筒,“跟随旗舰下降高度到两百米。各艇拉开距离,对地机枪塔寻找对我有威胁的目标,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指挥官放下传话筒,下令道:“下降高度到两百米。” “下降高度到两百米。”艇长大声重复着命令,打开了两个出气阀。驾驶舱底部的透明瞭望窗已经可以看到甘洛州州府的城墙。城墙上站满了人。各色旌旗招展,黑压压的人头宛如迁移的蚁群,在灰色的城墙上蜿蜒。 轰炸编队在逼近,指挥官相信地面上的敌人已经看到了他们。但能有什么办法?这几乎是白送到手的功勋,他得意洋洋的想着,高高举起右手,就要下达最后的作战命令。可是一声尖利的呼喊打断了他的酝酿,也让驾驶舱里的军人们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警报,警报!城墙上站着的都是平民,城墙上有我们的人!”瞭望手声嘶力竭的吼道,闻听了这个声音之后,指挥官和艇长同时举起单筒望远镜朝地面上望去。 瞭望手没有说谎,他不可能拿着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望远镜的目镜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城墙上站着的都是扶老携幼的平民。魔兵躲在他们身后,钢刀压颈、尖锐的矛尖顶着后心。 “卑鄙。”指挥官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来,颓然放下了望远镜。 艇长转头望着他,面露难色道:“指挥官,我们是不是要请示一下?” 指挥官无力的摆了摆手,“去吧。”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个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敌军居然会用这种无耻的手段。把平民当做盾牌。炸弹投下,就是玉石俱焚的结果。 飞艇悬停在甘洛州的上空,炸弹舱已经打开,露出它臃肿外表下狰狞的真容。只需要一个命令,钢铁和火焰就会将这座城市吞噬。战场上陷入沉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注视着城外上空一字排开的秦军飞艇。 “他们会冲过来吗?”恩里克十九守在门口,做好了一旦秦军杀来,就带着主人逃命的准备。地精吞咽了一口唾沫,望着窗前沉默站立的萨明。 “不知道。”萨明极快的回答了他,他用力的攥紧了拳头,沉声下令道:“告诉城墙上的士兵,不要做出激怒秦军的举动。对那些‘盾牌’好一点。” 莱因哈特点头,飞快的奔了出去。 与此同时,千镜岛总督府。 机要军官的电报还没念完,孙铿的脸色倏地就阴沉了下来。他“呵呵”冷笑了两声,“人肉盾牌?魔崽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聪明了。” “如果我是敌军将领,我还会驱使这几万平民去把蜀州州城给攻下来。”林光一嘲弄的笑道:“以前又不是没做过!你还是想一想如何决断吧。” “一郡的安危要重于数千平民的性命。”孙铿沉声道:“我只希望勤政殿上的诸公不要学西楚霸王。” “项羽惹你了!”林光一听他拿项羽做反例,忍不住道。 “……忘记了。”孙铿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这个时候实在让他笑不出来。 帝都,统帅部。 张广武沉思了许久,手僵在半空迟迟都下不了命令。他已见惯了生死,魔族军在北方驱赶着数以万计的百姓扑城的场面他见过不止一次。而为了守卫他们脚下的城池,站在城头上的士兵含着热泪把炙热的子弹射向他们的同胞亲朋。 是怜惜那些如同蝼蚁一般的生灵吗?当然不。诚然,百姓是帝国的基石。但危情之下,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只不过有些可惜罢了,明明我们有一次大获全胜的机会,却被那些魔崽子搅了局。染着自己人的血的功勋,想一想都觉得沉重不堪。但这几乎是挽救蜀郡战局的最后机会了,容不得他再做权衡。老将军的手缓缓落了下去,低沉的声音在统帅部的大厅里响了起来。 “电令轰炸编队即刻发起攻击。” 甘洛州上空。秦军空中攻击编队。 “接到统帅部命令。”电讯员走进驾驶室中,将收到的电文呈到指挥官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指挥官身上,等待着他的指令。指挥官的目光落到电文上,脸色顿时惨白。他长叹了一声,将电报放在面前的指挥台上。 “收到上级命令。旗语命令各艇……”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向,回航。” 所有人听到了指挥官的命令,顿时如释重负。向自己人开火,这是一个军人最不愿意执行的任务。幸好,上级体谅了他们的难处。至于蜀郡的敌军,还是交给陆军弟兄们去解决吧。 飞艇齐齐转向,沿着来路开始返航。指挥官一直都保持沉默,手掌紧紧按着那份电报,脸色阴晴不定。 艇长把手头上的工作交给值星官,朝他走了过来。“指挥官,要不要喝一杯?看上去你的脸色很差。” “最烈的酒给我一杯。谢谢。”指挥官的手掌依然没有离开那封电报。 “你确定?”艇长笑道:“我的酒柜里最烈的酒可是烧刀子。” “是的,没错。”指挥官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有点不耐烦的催促道。 “既然你坚持……”艇长觉得指挥官的确需要酒精来舒缓一下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在甘洛州的情况让他感觉糟透了。他就像个刽子手,拿枪指着亲朋的头准备行刑一样。 艇长倒了两杯烧刀子,端着过来放到了指挥官的面前。指挥官用一直垂着的左手端起杯子来,将酒一饮而尽。他举杯的动作太快、太猛,以至于酒液泼洒出来沾湿了他的领口。这让艇长立刻就发觉,年轻的指挥官也许是第一次接触酒精这种饮料。 “谢谢。”指挥官张着嘴吸了几口凉气,才让火辣辣的口腔恢复了知觉。他的脸颊瞬时酡红一片,重重顿下杯子,朝艇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样我就有胆量了。” “习惯了就好。”艇长笑容可掬道:“你会很快爱上这玩意儿的。” “我觉得不会了。”指挥官摇摇头,“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哦,那真是可惜。”艇长道:“我们刚飞过平武州。有什么指示吗?” 指挥官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命令电讯员关闭无线电收发报机,进入无线电静默状态。” “这……”艇长迟疑着,这个命令多少有些不同寻常。他搞不清楚指挥官有什么打算。 “以后总会有无法使用无线电的时候。装备不过都是外物,善于利用的同时也不要过于依赖才是正道。”指挥官将那封电报折叠起来,不动声色的收进上衣口袋里。 “说得也是。”艇长点头称是,“长官的见解和我们就是不一样。”说着,他朝电讯员摆了摆手。电讯员会意,起身将无线电收发报机的电线拔了下来。 “这可不是我说的。”指挥官脸上露出一丝微羞的笑容。“是我的老师。” 第一百九十一章国之殇8 秦历718年一月十八日夜,晴。咸阳中心起降场。 接到地面观察站的消息后赶来的军法官站在起降场的外围,注视着王戎,安宁堡的副院长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右手按在枪柄上。 “听我说。”他转头向下属道:“待会儿如果他们敢拦着不放人,你们就给我开枪!出了事我兜着。” “这可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咱们开枪……”下属吃惊的环顾四周,放眼望去,起降场周围几乎已经站满了闻讯而来的军人。 “别害怕。”军法官冷笑道:“我们占着理。他们要是敢闹,与叛逆无异。”说这话时,毫不避忌王戎要吃人的眼神。 一辆黑厢马车疾驰而来,稳稳的停在王戎身边。机要军官从车厢里跃了出来,将一份电报交到了王戎手里。 “副院长,千镜岛来电。”机要军官低声在王戎耳边嘀咕了一句。 王戎知道,虽然孙铿和章淼夫都不在安宁堡,但他们的意见将左右此事的局面。是保是抓?想必他们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他心中五味杂陈着抽出了电报,快速的看了一遍。 “致安宁堡王戎:配合军法庭行动。查明事实,明确责任。绝不姑息任何一人。千镜岛孙铿。” 王戎低叹了一声,尽管此时那位惹出大乱子的指挥官还没有落地,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将电报塞回文件袋,转过身来望了军法官一眼,背着手踱着方步走过来。 军法官按住了腰间的手枪,厉声喝道:“王副院长,站住!”他在临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安宁堡的功课,对于王戎的身手也是忌惮的很。 王戎轻蔑的笑笑,站定了脚步,停在军法官面前五步开外。“这个距离,可以让你放心吗?” 军法官点点头,依然警惕的按着枪柄。“有什么事情?” 王戎仰头望天,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闪烁。“待会儿把人带走的时候,最好客气点。”他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望着如临大敌的军法官。 “好。”军法官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他不反抗的话。” 王戎哼了一声,转身又走了回去。此时,归航的十二艘飞艇已经抵达起降场的上空。 开放的夜间起降场只有一个锚位,所以需要旗舰先行降落。年轻的指挥官已经早早的站在了舱门前,双手贴着裤缝,站得笔直。 艇长站在他的身侧,有些疑惑。从下达了命令至今,指挥官的表情都绷得紧紧的。仿佛一副随时应战的准备。他心中隐约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怎么可能!’他如是想着,轻轻拍了拍指挥官的肩膀。 “放松。没事的,长官。”艇长笑道:“中心起降场的每次降落都是这样子。” “哦。”指挥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神色依旧沉重,并没有丝毫改变。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郑重的道:“艇长,谢谢你的酒。” “不足挂齿。”艇长咧开嘴笑道。 “我还有一个请求。”昏暗的艇舱中,指挥官的声音有些急迫。 “请说。”艇长礼貌的道。 “如果有机会,把这包东西交给贺铭艇长。”指挥官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好。”艇长接过布包,下意识的捏了捏。布包里一个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他的指尖,他正猜测着那里面到底放了什么时。又听指挥官说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艇长一头雾水的望着他,隐约感觉到了不妙。 “待会着陆,你们先不要动。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动。”指挥官黯然道。 “究竟是怎么了!”艇长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事实,但他不敢想下去。 “还是不知道的好。”指挥官笑了笑,微微欠身向他行了一礼。“谢谢你的酒。” 艇长借着窗外射进来的灯光,才看清楚指挥官肩膀上的衔志已经被他取下来了,不祥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身心,他嘴唇嗫喏着,捏着布包。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艇身一震,飞艇与大地亲密的接合在一起。地面上等候的地勤人员架好了舷梯,远处有几个军人朝飞艇走来。指挥官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舱门走了出去。他沿着舷梯走下,站在军法官的面前。平静的望着对方。 “你是特遣轰炸编队的指挥官向少庭?”军法官早已经看过了对方的资料,此时不过是为了得到当事人的亲口确认而已。 向少庭点点头道:“违抗军令擅自返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与编队其他人无关。他们都不知情。” “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军法官恶狠狠道:“你毁了他们。”他没有给对方辩驳的机会,歪了歪下巴,不屑的骂道:“懦夫!把他给我带走。” “历史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而不是您。军法官阁下。”向少庭冷冷道。 “历史给你的公正评价就是把你钉在耻辱柱上。”军法官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他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脸颊。“在五个小时前,也就是你们关闭了无线电收发报机失去联系的时候。甘洛州的魔族军驱使百姓向蜀州发起了进攻。一念之仁,你们害死了多少人?连你的老师都要为你蒙羞。” 向少庭吃惊的望着军法官,他能看得出对方并没有欺骗自己。 “档案上说,你是蜀人。”军法官的口气平和下来,操着乡音问道:“甘洛州的?” 向少庭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心中已成乱麻。 军法官道:“你确确实实是个懦夫!”他脸色一沉,挥手怒喝道:“带走!” 从军法官拦住了向少庭,到他最后被押上黑厢马车。王戎都站在那儿,一言不发。黑厢马车驶离了起降场,军法官抛玩着向少庭的配枪,晃荡着走到王戎的面前。 “这次不怕我了?军法官阁下。”王戎不丁不八站着,似乎随时都可能一脚飞出去的样子。 军法官顿住了脚步,忽然笑道:“人都已经带走了,你不可能再动手的。” “那可不一定。”王戎不冷不热道:“向少庭怎么说?” 军法官脸色一黯,叹道:“他是甘洛州人,自然是要向着家乡人的。只不过,魔崽子不可能像我们一样仁慈。”他顿了顿,将手里的配枪丢了过来。“当然,一切还是要以军事法庭的判决为准的。这是向少庭要我转交给你的东西,他说他不配做孙铿院长的学生。” 王戎接住手枪,转身交给身边侍从官的手里。“谢了。”他面无表情的道。 “职责所在。”军法官潇洒的举手敬礼,然后从容的走上了等候在路旁的黑厢马车。 “职责……”王戎目送着黑厢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 战场叛逃事件发生十八个月后,向少庭被帝国最高军事法庭以“叛逃罪”处以死刑。他的好友贺铭始终没有前往帝都军事监狱见他最后一面。 …… …… 秦历718年一月十九日凌晨,晴。蜀郡郡城蜀州。 当所有人都以为蜀郡的战局将向好的一面发展的时候,现实却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一月十八日下午,魔族军驱使数万平民悍然向蜀州城发起了攻击。而此时,蜀州城内只有一个国防军卫。守军坚持了十个小时之后,城破。 本是最深沉的夜,却变成最沸腾的街。青石板上倒映着火光,把人影反射到墙壁上,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图案。人们或者推着小车,或者赶着马车,但大多数都徒步而行。扶老携幼,呼儿唤女。哭声吼声惨叫声交杂在一起,让人听了头皮发紧,脊梁发寒。恨不得脚上生了风火轮,一股脑从这危城里逃出去。可茫茫夜色,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该往哪儿逃啊! 长街尽头,隐约传来一阵锣声。一个身穿捕快公服的男人在浓烟中时隐时现。他奋力敲打着一个铜锣,大声招呼道:“乡亲们往这里来,循着锣声走!有人会带你们出城。看好了各自的家人!不要乱,循着锣声走!” 听见声响,逃难的平民忙下意识的聚了过去。那捕快一直在反复高喊着,看见有人凑过来,便停下动作朝身后一指。“往前走,听见锣声自有人给你们指路!” 他的嗓音已经沙哑,可还坚持着大声吆喝。有人认出了他,正是管辖这片居民区的捕快。平日里凶巴巴的,一副凶神恶煞般模样。可这时在平民们眼中,却不啻于指路的明灯。 人们来不及道谢,便随着他指的方向逃去。有个小贩停了下来,放下肩上挑着的箩筐。从怀里摸出一个水囊,递到那捕快的手里。 “谢了。”捕快接过水囊,舍不得大口喝,只抿了一小口润唇。又催促道:“快走吧!魔崽子兵力不足,正跟萧郡君的部队在西城缠斗。走得慢了怕是要被拖累进去了。” “你咋不走?”小贩将扁担重新肩上,拔足走了几步回头问道。 “职责所在,没得法子。”捕快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举了举水囊道:“走吧,走吧。你们都走了我们才能撤。这是命令。” 小贩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直到浓烟遮住了他的眼。他再也没见过那个捕快。 第一百九十二章国之殇9 枪声越来越近,中城区沦为敌手已经是时间问题。郡守府的男人们都上了前线,郑昌也就成了这帮女人们的顶梁柱。二蛮一溜烟的从前衙跑了回来,脸上被硝烟熏得黧黑。 “郑管家,郑管家!”二蛮站在院子里大声叫唤着,急的直跳脚。 “嚷嚷什么。”郑昌从屋里出来,皱着眉训斥道:“衍儿公子刚睡着。” “十三哥让我回来传信!”二蛮擦了一把汗,着急忙慌得道:“守军被打散了,萧郡君和萧卫将他们各自领着一帮人跟魔崽子周旋。他让咱们先走,省得过一会被包了饺子。” “局势糜烂如此了吗?”郑昌叹道:“国防军就是不堪大用。十三怎么不回来?” “十三哥跟捕快和各个工厂组织的民兵队在一起,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二蛮道:“他让我回来给您报个信,马上就得回去。我哥还等着我呢。” “十三也是,他又不是扛枪吃粮的。跟着搀和这个干什么。”郑昌跌足道:“我知道了!你告诉他,保护好自己。衍儿公子哭闹起来,没了他可不行。” “晓得,晓得!”二蛮一迭声应着,拔足朝外奔去,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郑昌站在院子里沉吟了几秒钟,觉得还是应该听萧十三的劝。这院子里剩下的都是女人孩子,不早点撤离说不定会给守军添麻烦。他打定了主意,举步走到晏雨樱的卧室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小姐,刚刚接到十三的示警。蜀州城怕是守不住了。他要我们抓紧时间撤离。” 晏雨樱过来把房门打开,请郑昌进去。衍儿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酣,行李也收拾的差不多。她将衍儿爱穿的几件外套装进一个小包裹里,平静的道:“我们倒是没什么,可是露西亚却不太愿意就这么离开。总不能把她丢在这儿吧。” 郡君夫人执拗起来,连郡君都要退避三舍的。郑昌也觉得为难,皱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郡君夫人还在耍小孩子脾气。” “夫妻本是同林鸟。”晏雨樱轻叹了一声,“萧若哥他们两口子,用情极笃。这时候她是很难离开的。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她还怀着萧若哥的宝宝。”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我再去劝劝吧。若她还是不肯离开,说不定就得用强了。” “也只有如此了。”郑昌神色凝重道,欠了欠身,便走上去把衍儿抱在怀里,先行去做一行人离开的准备。 晏雨樱径直来到了后衙萧若的居所,战事突如其来,郡守府的下人们几乎都逃光了。她一路行来,连个带路传话的人都看不到。摸着黑走了百十步,忽然听见前面的花园中传来“咯咯”一阵轻笑声。 晏雨樱顿住了脚步,警觉问道:“谁在那里?” “雨樱妹子,三年没见,连你姚姐姐都忘记了?”姚真真从假山后闪出身来,手里提着一只灯笼。她端详着晏雨樱,似笑非笑道:“还是假装不记得?” “呼!”晏雨樱松了口气,能叫出她真名的人少之又少。她与姚真真算是手帕交,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让两人渐行渐远。如果不是在蜀州因缘际会,她都不会认为此生还有再见面的可能。“怎么会忘记呢?我家夫君养的一条忠犬而已。怎么,特地来保护我们母子的吗?” 闻听此言,姚真真脸上的笑容倏地隐去。俏面含霜,语气冰冷道:“是雇佣者和被雇佣者的关系。你家夫君要支使我,可是要付钱的。”她侧了侧头,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微笑。“当然,有时候你家夫君也会去我那里喝一点小酒,然后在我家那张大软床上休息一宿。说来也奇怪,除了在我那里,他在长安的哪张床上都睡不着。想不想知道我们之间还发生过哪些事情?” 晏雨樱却不受她的激将,冷笑道:“这怕不是某人自我陶醉的臆想罢了。不要以为长安很远,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我夫君怎么会看得上你?” “说得也对。”姚真真一点都不生气,仿佛晏雨樱针刺一样的尖锐话语不过是拂面的温暖春风。她轻笑道:“在长安我的恩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他却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他的花样可多……小女孩,你只不过是特别幸运而已。想要留住男人的心,还是好好跟我学吧。” “你——住口!”晏雨樱虽已为人母,可性子还似当年。姚真真对她的脾气了若指掌,三言两语就把她的真火激了出来。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各自哼了一声将头转开。 晏雨樱知道耽搁的时间越久风险就越大,也不欲跟姚真真有过多的交集,要走要留,她都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最重要的是把露西亚姐妹从这危城里带出去。一想到露西亚,晏雨樱就止不住的头疼。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陷在危险的漩涡之中,必须要去!必须要把她安安全全的带走! “喂!”姚真真在背后叫住了她,“小女孩,你干嘛去?” “我的行动不需要向您报备吧?”晏雨樱停下脚步冷淡的回答。她并没有回身,看起来余怒未消。 “露西亚不会听你的。”姚真真摇头叹息道:“不过,她却可能听我的建议。一起去吧。要用强的话,我也比你多那么一点力气不是?” 晏雨樱虽然很烦她,却拒绝不了这好意。姚真真说得没错:多一个人总能多一点力量,尤其是这个时候。男人们都已经离开,家里只剩下了老弱病残。 她没再吭声,自顾自朝前走去。姚真真紧紧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灯笼照路。晏雨樱不经意的一瞥,才发现姚真真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柄手枪。 察觉到她的目光,姚真真笑嘻嘻道:“羡慕吗?你男人亲手给我的。” 晏雨樱哼了一声把头转开,只把她当成了空气。姚真真知道这会儿还不是斗气的时候,收起了笑容,小心提防着周围的动静。在晏雨樱和露西亚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先后处理了好几个漏网之鱼。蜀州城越来越危险,郡守府再也不是那个最安全的地方了。 卧室里的灯依然亮着,晏雨樱轻轻敲了几下门,立刻就得到了回应。 “我是不会走的,不要再劝了。”露西亚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决绝的口气让晏雨樱心里一凉。 “嫂嫂,你怎那么傻?”晏雨樱站在门外无计可施,跺着脚劝道:“蜀州已经成了危城,您在这儿呆着,怕是要让萧若哥分心。” 露西亚道:“萧若告诉过我,援兵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赶来。他是郡守,有守土之责;我是郡守的妻子,有在他身边陪伴的责任。无论生死成败。” 晏雨樱还待再劝,却见姚真真朝她缓缓摇了摇头。她不解其意,迷惑的望着对方。只听姚真真道:“妹子,听姐姐一句劝。蜀州城守不住了。援兵过来需要时间,你家男人战死的可能很大。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总得为他留下一点骨血吧?” 秦人看淡了生死,却又讳言生死。晏雨樱听她说话不知轻重,不由怒视了姚真真一眼。张口想要说什么时,却被姚真真老实不客气的堵住了嘴巴。浓烈的迷迭香草味蹿进她口鼻里来,差点把她熏晕过去。愤怒的推开了她,晏雨樱瞪圆了眼睛。 房间里没有回音,不知道露西亚是不是被触动了。姚真真竖起食指,在唇间比了个“嘘”得手势。将灯笼塞进晏雨樱的手里,示意她闪到一边。 在对方惊讶的注视下,姚真真飞起一脚将房门踢得洞开。余音未落,她已经大踏步的冲了进去。 “没时间和你蘑菇,必须要离开了。”姚真真将手枪塞回腰间的枪套里,严肃的催促道:“这是命令,你必须活着从蜀州城离开。” “如果我拒绝呢?”露西亚却是软硬不吃的性子,见姚真真发飙,忍不住顶了句嘴。 “那就对不起了。”姚真真朝晏雨樱使了个眼色,两女一齐上前,一左一右将露西亚架了起来,不由分说就往外疾走。而此时,露丝听见巨响才刚刚赶到门前。晏雨樱瞥见她,低喝一声道:“露丝,快帮你姐拿东西!” 露丝毕竟还年轻,可以不把姚真真放在眼里,却是把晏雨樱的话奉为圭臬。“哦”了一声,下意识扫了几件梳洗用品装进小包紧紧跟在三人身后。 四人一路小跑,从后衙出来到了马棚。郑昌已经将马车套好,等在马夫身旁心急如焚。听见脚步声,忙跃下马车,把车门打开请几女进去。 露丝这才有机会问自己想问的事情,她拉住郑昌的手臂,焦急道:“十三呢?怎么没见十三!” “十三在前线。”晏雨樱淡淡道:“事先都说好了,突围之后在剑门关汇合。” 露丝将信将疑,但却撇不下姐姐。只好跟着上了马车。郑昌紧紧关上了车厢门,朝车夫吩咐了一句。车夫会意,扬鞭一催。马车载着几女疾驰出去。 露丝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黎明的微光里,这座城市已经陷入烟与火的包围中。 第一百九十三章国之殇10 秦历718年一月十九日,暴风。帝都长安,勤政殿演武厅。 这股从极北之地生成的暴风席卷了大半个帝国。从十九日的子夜开始,北风怪叫着从帝国上空掠过。飞沙走石,星月无光。到了第二日的清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依然没有消减的迹象。 已是日上三竿,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可是演武厅里依然清冷的像是深夜,窗外那曾经光芒四射的太阳,也变成了一颗毫无热量的红球。它悬在半空,带给这世界微弱的光亮。 演武厅里的人们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皇帝陛下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时钟在不紧不慢的运行,不知不觉间,与蜀州失去联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七个小时。联系依然没有恢复,坐在演武厅里的皇帝和坐在统帅部的高级将领们,俨然变成了瞎子、聋子。 这是一场让他们感到异常难受的战役,帝国的将军们在享受到新科技和新战术红利的同时,也倍受这些新鲜事物的制约。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天气和人为双重因素作用下,帝国军高层对于正在发生的战争一无所知。 “根据战略情报分析中心的推演,”闫峰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演武厅中响了起来。“蜀州城在现有兵力条件下,抵抗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个小时。陛下,请早做决断。” 闫峰指的是进入紧急状态后,皇帝将自动兼任帝国军方最高统帅的程序。但那样一来,这场史无前例的败绩也将落在赢晚的肩上。对于志在“千古一帝”这样名声的赢晚来说,那是不能承受之重。他宁肯继续做出优柔寡断的姿态让统帅部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也不愿意让这个污点滴在史书中记载自己的那一页上。更何况,广武大将军岂会轻易交出手中的军权,屈居在他之下——在这个前所未有的,能够清楚看到胜利曙光的关键时刻? 蜀郡的失败只是小挫,帝国对于深渊在科技和战略上的压制才是渐渐套紧的绞索。也许对于广武大将军而言,帝国换一个老成持重的君主主持大局才更加适合现在局势的需要。就算赢族失势,军方也一样能够为孙铿提供保护伞。前提是呆在千镜岛的那位帝婿能够老老实实听从他们的摆布。 赢晚不惮于把张广武想象的更加卑劣一些。当他提出要收回军权的要求一旦被驳回,那对于他脆弱的威望,将是致命的打击。主弱臣强,实乃赢族……不,是他赢晚皇位存续的大敌。赢祯怕是到死都没有想到,他在临死前倚为基石的张广武,竟然成为此时最大的变数。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追究谁的责任已经没有必要了。赢晚需要蜀郡的战局在张广武的指挥下获得胜利,那样虽然能够让大将军的人望更进一步,但也能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比如赢庸。 广武大将军的人望再高,也不能取赢晚而代之。只要这表面上的平衡还存在,那么年轻的皇帝就是安全的。赢庸叫的再响,在帝国西南也翻不出浪花来。只要赢晚和张广武之间的君臣关系没有破裂,赢庸所要面对的敌人就是整个帝国。 短短一瞬间,赢晚已经想到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未来。他轻轻抬起手,制止了闫峰向下说下去的欲望。“现在这个时候,我唯一要信任的就是广武大将军和统帅部。接任帝国最高统帅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他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然后走到侍从面前,接过侍从手里的茶盏和药丸。把药丸含在口腔里,混着茶水囫囵吞了下去。 “但是蜀郡的败局恐无法避免。”章淼夫站起身来,躬身道:“陛下可曾做好了蜀郡打成白地,我国大后方毁于一旦的心理准备?” “蜀郡不可能被打成白地的。”赢晚自信的道:“广松将军已在荆州,数十万大军枕戈待旦,岂能容那些魔崽子上蹿下跳?就算丢了蜀州,最多十天时间,广松将军就会让胜利的天枰重新向我们倾斜。” 章淼夫微微皱眉,他隐约觉得赢晚此时想得太过乐观了。不知道是谁给了他如此强烈的自信。是广武大将军万无一失的应对,还是孙铿机巧天工的布置?但他身为臣子,必须要尽到的责任就是让君主察明自身的缺陷。他没有直起身,而用沉重的口气道:“一旦广松将军的援军受阻,那将是致命的后果……” “就算陆路受阻,也还有我们的空军。”赢晚不以为然,快速的反驳道:“只要天气好转,飞艇部队就能够再次出动。给窃据蜀州的敌军以毁灭性的打击。这一次,不会再给他们什么机会了。” 章淼夫见自己的劝谏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侧头望了望一旁呆立的萧润。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赶紧回到状态中来。 萧润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想开口。因为他的兄长也被困在那里,所言所示一定会受到非客观的因素影响——这不是他的意志能够解决的难题。 章淼夫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道:“陛下,万一恶劣天气持续我们的空军无法出动呢?” “就算我就任了大统帅,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困局。”赢晚不悦道:“你们一定要争究这个,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是担当!”章淼夫挺直了胸膛,正色道:“是责任!陛下。专属于您的责任。与帝国并肩而立,荣辱与共的责任。”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咯?”赢晚眼神中闪烁着怒火,声音猛然尖利了起来。 “不敢。”章淼夫欠身,不卑不亢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人,也没有战无不胜的战神。每一个哪怕微不足道的成功背后都隐藏着无数可贵的失败。陛下如此讳言失败,于帝国而言,恐非幸事。” “哼!”赢晚怫然变色,章淼夫的话仿佛一根针戳破了他内心的黑暗。那光亮照进他的世界,如此刺眼。他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而他自己却像只鸵鸟,只会把头埋进沙子里逃避现实。 但是,这并非他所愿。他是一国之君,是帝国的皇帝。皇帝可以死,但绝不容许败。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势之下,他无比渴切的需要这场胜利来提振自己以及支持者们的信心,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觊觎皇位的人知难而退。 就算章淼夫已经拆穿了他貌似坚硬的外壳,可他还要坚持下去。熬过这一关,才能见到黎明的光。到时候收拾残局也好,挟大胜余威征伐不臣也罢,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要皇位稳固,仅此而已。 心念至此,眼神也冰冷了下来。他深深望了章淼夫一言,淡淡道:“章卿不必再劝,我意已决。蜀郡战事,全权交由统帅部广武大将军处置。” 演武厅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章淼夫微不可察的低叹了一声,低头故作无事的俯视着蜀郡沙盘。赢晚烦躁的在办公桌前走来走去,抬起头怒喝道:“蜀州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联络上?派人再去催!”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机要军官便喘着粗气出现在演武厅的大门外。“报告,刚刚接收到蜀州大成布庄发来的明码告急电报。”机要军官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大声道。 大成布庄早在蜀州战事之初就因为意外而被摧毁,没想到这个危急时刻又重新恢复了作用。用得是明码,说明情况已经非常危急。在场诸人心中都明镜一般,可还有那么一点侥幸之心在作祟。赢晚往前走了几步,怒视着那军官道:“念!” “致长安:这里是蜀州大成布庄情报站最后一次向您报告。一月十八日夜十一时左右,蜀州西城落入敌手。国防军七零零卫万余官兵与敌进行了坚决的巷战,奈何寡不敌众,战局持续恶化。 一月十九日凌晨四时西城失陷,七零零卫被打散,散布在南城、城中区继续抵抗。卫指挥武东一级卫将殉国,残余部队一部由萧楚三级卫将带领继续抗击;另一部由郡守萧若带领在城中区与敌周旋,迟滞敌军行动,保护平民撤离。 至此时此刻,城中区战事依然激烈。而敌军一部已迂回至蜀州东城,将我军退路彻底截断。突围已无望。呼叫长安及周边各郡战区指挥部,立即对蜀郡进行兵力支援。并且出动空军对蜀州城实施覆盖式空中打击。帝国与我同在,我将……战斗到底。” 机要军官将长长一段电文念完,沉默了几秒钟后又道:“我们并没有接收到全部的电文,特勤部目前仍在全力呼叫,但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我的报告完毕。”说完他将电报交到了侍从手里,敬礼之后转身而去。 侍从将电报送到赢晚面前,少年皇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颤抖着打开了折叠的纸张,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占据了全部身心,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该如何是好?’ 赢晚松开了手,任由那张电报纸从手指间跌落到地上。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想要看出些许让人振奋的情绪来。但让他失望的是,并没有。帝国的大脑已经陷入了绝境,也许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荆州郡的广松将军了。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树枝,赢晚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的表情。他大步走回到办公桌前,俯身写了一条命令交给侍从,吩咐道:“拿着去统帅部,告诉张广武大将军。让他催促广松将军加快行军速度。火速驰援蜀郡!” 第一百九十四章国之殇11 赢晚的话音未落,从演武厅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满头大汗的机要军官再次出现在演武厅门前。 “报告!”机要军官肋下挟着一份文件夹,神色惊惶的道:“收到了荆州郡的……明码电报。” 又一封明码!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明码电报接踵而至。赢晚烦躁的摆了摆手道:“广松将军在电报中说了什么?” 机要军官迟疑了几秒钟,期期艾艾道:“是……是一篇檄文。” 赢晚闻言,如坠五里云雾中。“广松将军的檄文?他要讨伐谁?” 机要军官支支吾吾不敢回答,求援的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闫峰。闫峰心知不妙,忙抢上前去,从机要军官接过那封电报。 “你下去吧。”他快速扫了一眼,脸色阴沉下来。随口吩咐道:“去签一份保密协议……算了,都是明码发出来的,没什么保密的必要了。”他挥挥手,把机要军官从演武厅门前赶走。 赢晚并没有注意到闫峰瞬间惨白的脸色,冷笑着道:“闫卿,广松将军说了什么?檄文是征讨谁的?莫非是针对赢庸?他还真会给我找事情做啊。” 闫峰无奈的呼出一口气,赢晚从几天前开始就陷入了这种迷之自信的奇异状态,不知道是不是他服用药物的原因。皇帝陛下服用的药物配方必须在内务部备案,现在这个职责已经移交到了特勤部安全司。 药物中的一种成分对心脏供血有益,但是会让神经处于一种亢奋状态。这对于一个时刻需要冷静头脑的皇帝陛下可不是好事,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说帝国目前面临的一系列困局,已经将赢晚推到了不得不燃烧生命潜力来维持的绝路上。他需要不断的思考,才能从遍布荆棘的道路上找到一条最适合的道路。一时间,他有些同情这个少年。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清醒过来。冷静而理智的接受更加残酷的现实。 “陛下。”闫峰顿首沉声道:“这篇檄文——是讨伐您的。” 赢晚闻声,眼前顿时一黑。他踉跄了几步,伸手扶住了旁边的长几。随侍在旁的侍从赶忙过来相搀,却被少年猛力推到一边,摔了个四脚朝天。 “拿来我看。”赢晚的声音冰冷下来,眼中布满了血丝。他表情狰狞的注视着闫峰,感觉两耳内发出一阵阵的轰鸣,一向不安分的心脏也急遽搏动起来,一股股热血从主动脉喷薄而出,将他眼前的世界浇得通红。 “快去请贺左相前来。”章淼夫已经将电报拿在了手里,只看了一眼之后就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而被盛怒的皇帝陛下看到电文的结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还有,让今天值班的医师过来待命。”闫峰跟着补充了一句,想了想又低声道:“请长公主殿下一起过来吧。”太皇太后身体不好,且久已不问政事。出了事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长公主赢羽衣了。 “章卿,我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赢晚赤红着双目咆哮道:“究竟是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檄文,连看都不敢让我看?拿来!我让你给我拿来!” 章淼夫见赢晚已近癫狂,皱眉沉声斥道:“陛下,请制怒。” “你们一个个怕的要死,我有什么怒好制?”赢晚哼道,声音平缓下来。“怕我承受不住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吗?”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没事,真的。” 他越是如此说,几个人就越是担忧。正当四人僵持的时候,忽然听见演武厅门外有人沉喝道:“淼夫,没什么好遮掩的。把电文给他!身为帝国的皇帝,如果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住,实在枉费先帝对他的信任。” 站在门口的人,正是贺八方。他气喘吁吁,显然是从勤政殿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只不过情势紧张如此,他的仪容却分毫不乱。整了整衣冠,抬脚迈过门槛,与演武厅中几人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致意。 贺八方及时赶到,也让章淼夫如释重负。当即不假思索的拈着电报,交到侍从的手里。 赢晚吃了贺八方一记棒喝,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从侍从手里一把夺过电报,一句话映入眼帘,恍如一记重锤,敲得他眼前发黑。 “今上昏庸无道,吾当伐之。” …… 千镜岛,总督府。 “张广松也是胆子甚大。”林光一翘着腿坐在窗前,千镜岛上的阳光依旧灿烂明艳。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嘴角勾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皇帝陛下怕是要气疯了。历数三大罪状,这相当于公然反叛。更糟糕的是,他们选择的时机刚刚好,一石二鸟之计用得纯熟无比。蜀郡是没指望了,荆州郡可是囤积着五十个卫的后备兵员。要说这不是预先谋划,一步一步编织成大网兜头罩了下来。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那么,谁会得利呢?”孙铿双手交叉,拄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林光一拊掌笑道:“最后谁能登上皇位谁就能得利。庸亲王这时候估计已经准备北上了,他只要在一个恰当的时机赶到帝都,支持者们就会主动站出来欢迎他。” “不能就这么让他轻易得手。”孙铿轻声哼道:“赢庸上台,就是你我的死期。况且被他这样摆了一道,心中确实有些不甘心。” “你也并不是毫无所得。”林光一道:“至少我们挖出了一条大鱼不是吗?一颗暴露在视野里的棋子,几乎等于要被置换的棋子了。除非他能够一鼓作气让我们彻底失败。” “没想到内战来的这么快。”孙铿沉郁的道:“虽然知道不可避免,但这么早就到来对我们的布局也有很大的影响。你有什么打算吗?” “你都已经有计划却还来问我。”林光一道:“他们都把我们当成了鱼腩,却不知道我们其实是一条食人鲨。该活动活动了,也顺便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们老老实实的接受命运的安排。” “还是你最懂我。”孙铿笑了笑道:“希望赢晚能撑得住今晚。过了今天,明天就是通衢大道了。”他站起身来,摇了摇面前的铃铛。 稍顷,萧孟疾步走进房间,肃然站立在他的面前。“老师,有什么吩咐?” “通知申博,休假取消。” …… 统帅部大楼。 自从接收到荆州发来的明文电报后,指挥大厅中就陷入了沉寂之中。张广武脸色变得惨白,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缓缓站起身来,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大厅中的所有人都沉默的注视着仿佛失了魂魄一样的大将军,直到他在高背椅上坐了下来,伸出右手费力的摘下挂在肩膀上的衔志。金属与沉香木桌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六颗金星一一摘落下来,摆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没人上前阻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广松将军的反戈一击,已经让这位毕生叱咤战场的老将输掉了最不能输掉的一场战斗。在那之后,将军的军旅生涯宣告结束,一个时代也到了谢幕的时候——用这种耻辱的方式。 张广武在众目睽睽之下,摘掉了身上所有的挂饰。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居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再也没有看那些象征着权力和责任的贵重金属饰品,抬起头来,缓缓扫视着曾经的下属们。淡然笑道:“真没有想到离别会这么早到来。哪一位将军能陪我一起去勤政殿向陛下交差?” 这不是个好差事。因为要面对的是已经暴走的皇帝,被奚落几句倒是轻的,要是被他记恨上,怕是这辈子都要在冷宫里呆着。被皇帝记恨上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因为自古以来,赢家人都不以心胸宽广而著称。 统帅部里的掌权者是个不错的上司,但那已经是过去了的事了。身居高位的将军们要为未来考虑,羽翼未丰的中下级年轻军官也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人走茶凉并不仅仅发生在将军离任以后,在他摘下领花和将星的时候,就应该能够预见到这时的尴尬局面。 张广武笑笑,不以为忤。他站起身来,披上挂在衣架上的披风。“我自己去倒也无妨,不过皇帝陛下的任命你们要自己想办法了。”他温声说着,步履蹒跚的朝门外走去。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他已经如此苍老。苍老到了一个令人心痛的地步。 张广武坐上马车,发现他的侍从官依然忠心耿耿的跟随着他。职业生涯只剩下短短几个小时的大将军哑然失笑,“我认识路,不用你跟着。” “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死人。”侍从官难得开了句玩笑,纵身跳上马车。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消息在统帅部传播的飞快,失了势的大将军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连马夫都懒得伺候。 侍从官扬鞭抽在马背上,战马“咴儿咴儿”嘶叫了几声,扬起四蹄向前奔跑。张广武拉上窗帘,像抽了脊梁的蛇,瘫软在软绵绵的座椅上。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沉默着,眼中的神采逐渐消散。 马车刚刚驶出统帅部的大门,就被人堵住了去路。 “是广武大将军的车驾么?”战马上的骑士翻身跳了下来,恭谨的问道。 “怎么?迫不及待要抓人了吗?”侍从官傲然站了起来,不动声色的按住了腰间的枪套。 “不敢。”骑士赔笑道:“奉长公主殿下的命令,广武大将军暂不交卸差事,依旧担任统帅部统帅一职。” “哦?”侍从官闻言一愣,将信将疑的望着这两个来报信的骑士。 “殿下说:大将军是帝国柱石,不可轻易迁罪。逆贼是逆贼,忠臣是忠臣。不可一概而论。”骑士解释道。 侍从官心想:这是他这些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是到了回去的时候,让那些目光短浅之辈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一百九十五章国之殇12 乔季从演武厅出来,还没来得及擦拭额头的汗水,就被等在门外的贺八方一把拉住。 “情况怎么样?”贺八方探询道,神色揣揣。 “不太乐观。”乔季沉下脸来,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他向四周环望了一遍,章淼夫几人都没在这儿。他轻轻扯住贺八方的手臂,低声道:“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贺八方闻言心中一沉,踮着脚朝黑沉沉的宫殿里望去。医师们围着病床忙碌,赢羽衣站在台阶下背对着大门,让人看不清表情。 “病怎么那么重?不是一直吃药维持着吗?”他望着乔季质疑道。 “以我们现在的手段,这种遗传性的病症还束手无策。只能靠吃药维持。是药三分毒,毒素淤积在他体内。”乔季道:“若是国泰民安也就罢了,可现在的局面,说是一日三惊都不为过。他的这个病,最忌大怒大悲……”老医师摇摇头,脸上露出痛惜的神色。 “那就只能等死了?”贺八方惊疑问道。 “七天之内,若是能醒过来倒还有一线生机。”乔季道:“就算醒过来了也不过能延寿三五年,且不能让他的情绪上有大的波动。否则每次发作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那样的皇帝与废人何异?还不如现在就死了清净。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罢了。贺八方心中转着念头,拉着乔季的手道:“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乔老您了,请务必要救活他。” “你不说我也会尽全力的。”乔季道:“现在帝国还不能承受这样的损失。更重要的,是皇帝陛下还没有婚娶……” 贺八方心中一沉,他怎么忘了这茬?一念及此,不由得暗恨远在千镜岛的某人。当年若不是他坚持,恐怕皇帝的孩子都已经快会跑了。而不是现在,一根独苗在风雨里飘摇。万一最坏的情况真的出现,皇族绝嗣的危险并不是危言耸听。 “记得他宫里不是有几个侍寝的宫女么?”贺八方沉吟道:“我听说其中一个已经有孕。有一个也总好过什么都得不到。” “万一是个皇女,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乔季道:“总不能立个女皇吧?” 贺八方心道:若是能立女皇还不如去拥立长公主殿下。这念头刚一升起来,就被他狠狠的按了下去。风暴洋诸国那边倒是听说过女王当政的传言,可大秦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帝国,跟那些蕞尔小邦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真要让长公主殿下登基,那内战还不马上就得爆发? 当务之急,也只能从赢晚的两个叔叔身上做文章了。但这事还是要跟长公主殿下和太皇太后她们商量一下,此时此刻,皇族的两个女人的意见将起到关键作用。 …… 演武厅偏殿。贺八方与赢羽衣二人相对而坐。矮几上的红泥火炉冒着熊熊火光,把一壶茶烧的滚烫。 “我那两位哥哥?”羽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秀眉微蹙道:“左相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南方赢庸虎视眈眈,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您看子樊亲王和子严亲王两位哪一个能够胜任摄政王一职?” 赢羽衣道:“晚儿的病情已经严重如此了么?难怪乔季医师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她没有理会贺八方的话,自顾自喃喃了一句。 贺八方知道她与赢晚的感情亲密胜过一般姑侄,也不催促,袖着手在一旁耐心等待。 赢羽衣沉默了许久,等一盏茶从她手中放凉了,才恍然回过神来。把冷茶泼在地上,凝眉道:“我那两位兄长,一个做将军做惯了的,另一个做财主也做惯了。若是硬要挑选一个的话,谁离帝都近那就让谁来好了。” 谁离的近就让谁来,这话听起来颇不负责任。但贺八方却知道,赢羽衣现在作出的选择最明智不过。一来可以避免两兄弟为了皇位的争斗,二来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平定国内混乱的苗头。 他在心里想了想两位亲王的封地,子樊亲王的封地在西京,而子严亲王的封地却在大通。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两位的封地与帝都的距离相差仿佛。这样可就有些难办了,总不能去查阅地理资料,看看到底谁距离帝都更加近一些吧? 好在贺八方有个博闻强记的才能,心中约略过了一遍,记忆起两人所在封地与长安的铁道长度。心中顿时就有了定计。他微微探身道:“长公主殿下,结果已经出来了。大通距离长安六百三十四里,西京距离长安七百二十五里。依您的吩咐,应该请子严亲王过来上任。” “嗯。”赢羽衣无可无不可的点头,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任命谁做摄政王这种事情,你们男人做主就可以了。我们妇道人家,对这个不感兴趣。”她顿了顿,语气冰冷的补充道:“太皇太后身体不好,你们也尽量少打扰到她。这几天就让我们祖孙三个好好清净一下吧。” 这等于是要放权了,贺八方却不敢怠慢,恭声道:“殿下,在子严亲王还没有到任之前,大局还需要您来主持。” 羽衣怔了怔,想要说些什么。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望去,只见闫峰冲了进来。“刚刚接到消息:广武大将军突然发作脑卒中,已被送往皇家医院抢救。”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哗”的一声脆响。 贺八方失手打碎了矮几上的茶盏,两眼无神的望向房顶。 “慌什么慌?”赢羽衣怒道:“封锁消息。秘密电令大通郡特勤部,让他们护送子严亲王进京。命王素火速返回接任统帅部统帅一职,维持局面。” 贺八方见她指挥若定的模样,心中腹诽:刚刚还说自己是妇道人家,懒理政事。可一见帝国有难,立刻就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何必舍近求远让子严亲王来摄政呢?虽说帝国没有女皇继位的传统,可谁也没有规定长公主不能摄政啊!这念头如同雨后春笋,一升起来就按捺不住了。 他定了定神,欠身道:“殿下,臣以为让子严亲王前来摄政一事唐突且不妥。子严亲王远离政治中心已有十几年时间,疏于政务;且风评一般,没有为帝国柱梁的肚量。臣恳请殿下能暂监国事,等时局恢复平静之后,再从长计议。” 众所周知,赢晚和赢羽衣是天然的联盟。如今赢晚和张广武相继病重,对先皇帝赢祯一系的打击可谓是致命的。若是把政治立场不明的子严亲王引进帝都来,对于局势不一定有利。万一他是个坚定的保守派,那么赢祯与赢晚祖孙苦心孤诣的局面就会面临绝大的危机。甚至倒退回秦历714年之前的状态也不是不可能。 而让赢羽衣摄政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她本身就与赢晚持相似的态度,又在赢晚继位的战争中发挥出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她的丈夫孙铿将会无条件的支持。诸如王素、章质夫、陈暮等一干武将也对长公主抱持着善意。只有将这一波动平稳的过度过去,让赢晚和他的布局从容展开,那么真的就是通衢大道了。 “你真的想好了?”赢羽衣顿足回身,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来摄政的话,确实是当前最佳选择。但是你们面临的压力,将是空前绝后的。南方上下跳梁的小丑们,恐怕也会非常愿意用这个当做内战的借口。” 贺八方认真的想了想,沉声道:“确实已经想好了。我这就回去,请各部部长过来详谈。但还有一人不得不考虑,右相姜上云……现在来看的话,并非最佳右相人选。” “先让他在那坐着吧。”羽衣冷道:“谅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遵命。”贺八方得到了保证,心中约略有了底。欣然答道,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偏殿里只剩下赢羽衣和闫峰两人。 “蜀州联络上了没有?”羽衣轻叹了一声,淡淡问道。 闫峰缓缓摇头,“没有任何回应。剑门关那边已经开始相继接应到了难民,但还没有发现被我们保护的目标出现。” “她若死在乱军里了,孙铿怕是要记恨我一辈子。”赢羽衣哂然笑道:“发动人手继续去找,不要轻易放弃。另外加派人手到赢晚寝宫那边,把那个宫女保护起来。这个时候想必有很多人都想要她们母子的性命。” 闫峰凛然答应,沉默了一会又道:“收到院长的密电,他们那边已经准备行动了。” “告诉他,放手施为就是了。”赢羽衣淡淡道:“帝都这边局势稳定,无需他操心。”说完,她仰头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国之殇13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日,大风。蜀郡郡府蜀州,城中区。 战斗的间隙,对于萧十三来说,并不意味着休息时间的到来。他搂着被打穿了的无线电收发报机,视若珍宝。自从一天前发出了最后一封电报之后,一股魔族军突然从小巷里杀出来。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之后,电讯员被打死。这台与外界联系的重要工具,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工具包,试图把一些零件替换进发报机的机匣里。萧若坐在不远处的墙角里,冷漠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抵抗入侵的部队从数百人一直打到现在的不到五十人。遭遇到敌人的频率越来越高,战斗的间隙也越来越短。 城南区的枪声早就停了,也不知道萧楚他们是不是逃出去了。萧若不愿意想下去,强行掐断了思绪,注意着坐在他对面的少年。 萧十三是昨天投奔他的,这是他最大的疑点。按他说得,蜀州城里自发组织的民兵队已经成功突围。而他还有任务,不能就这么走了。他能有什么任务?萧若冷笑一声,早就知道这少年的身份不会那么简单。 “修好了它有什么用?”萧若忽然开口,打破了阵地上的平静。 “跟特勤部建立联系,为援军指明方位。”萧十三随口回答,顺手把一根手掌长短的透明玻璃管塞进机匣里固定好。 “特勤部的人?”萧若冷笑道。 “不是……”萧十三抬起头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道:“目前还不算。” “你的老师是孙铿吧?”萧若试探道。 萧十三这次没有否认,微微点了点头。 “想来也是,墨飞羽那种庸才怎么会有你这种天才绝艳的学生?”萧若道:“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么?难不成仅仅是为了女人?” 萧十三思索了几秒钟,决定还是和盘托出。“我来这里是自由收集情报,在蜀州上层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没有特定的目的。”他迟疑了几秒钟,还是打算完成自己收到的最后一个任务。“在敌军发起攻击以前,特勤部接收到了深海传来的绝密情报。深海是……” “说重点。”萧若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解释,面无表情的道。 萧十三舔了舔嘴唇,将心中的恐慌压了下去。“绝密情报的内容是,蜀州将会遭遇到来自魔族军的袭击。兵力在五到八万之间,统兵的将领是萨明子爵和格里高利男爵,他们将会越过南部山脉……” 萧若的眼神越来越冷,冷得似乎能够把人冻僵。少年胆战心惊,但还是继续说下去,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也就是说,特勤部在魔族军发起攻击前的一个星期,就已经掌握了全部的情况。但你们什么都没有说,就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数十万军民陷入绝境?”萧若冷笑了一声,用淡漠的口气反问道。 萧十三嘴里发苦,望着处在爆发边缘的萧若道:“因为当时蜀郡西部数州有赢庸的近卫军布防,所以我们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及时告知于您。至于后来……也没有必要向您报告消息了。” “如果出于对蜀郡军政两界保密的必要,确实可以暂时保守秘密。”萧若皱着眉头道:“但是为什么不把这个情报做小范围的通告,也好让我们提前有一个预备。” “抱歉。”萧十三硬着头皮道:“特勤部长官下达的死命令是让这个情报一直保守到蜀郡防御战结束。因为深海的战略价值远远高于一城一郡的得失。而小范围通报情况在战情分析中心的推演中,几乎等同于消息大面积走漏。我们并没有想到庸亲王……赢庸会整军脱离战场,最不济也是……” “够了!”萧若忍无可忍低喝了一声。 萧十三立刻闭上了嘴巴,他望着对方无奈的摊了摊手。 “草菅人命!”萧若哼道:“这也是你那位混账老师的高招吧?” 萧十三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等着挨参吧。”萧若冷笑道:“这一次谁也没有办法阻止我!蜀郡数万死难军民,数十万人流离失所的罪过,都因他一人所致!” “我代表特勤部的同仁向您表示歉意。”萧十三怔了许久,才木讷的用一句官方语言来试图缓和局势。换来的却是萧若愤怒的咆哮。 “一句抱歉,就能让那些失去了的性命再找回来?让那些被摧毁的家园变回原样?未免太天真了。” “我……”萧十三张了张嘴,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怕都不能让盛怒的郡君平息怒火。索性闭上了嘴巴,任凭萧若口诛笔伐。他本不是能言善道之人,能身体力行的绝不多说一句。也正是因为这点才受到萧若的赏识。但现在,萧若宁肯他是个口舌如簧的辩士。 满腔的愤懑无处宣泄,最后也只能变成了一声长叹。他意兴阑珊道:“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特勤部不会把这个烂摊子就这么给我去处置了吧?如果是这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原定计划是我带着电台来与你汇合,在保住郡府的情况下配合援军将敌军击退。这样我们既不会遭受到过大的损失,又能够保全我们布设在魔族军核心的钉子。但是现在郡府已经保不住了……所以我的建议是突围,在剑门关建立第二道防线固守待援。荆州郡会成为我军的大后方,将入境的敌军驱逐出境。”萧十三道:“我在剑门关秘密藏了一部无线电收发报机,等到了那里就能够直接和帝都建立联系。” “现在怕是已经被合围了,突围谈何容易。”萧若倚着残垣,叹息道:“蜀郡打成这样一个烂摊子,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这个郡守都是难辞其咎的。就让我留在这里战斗吧,也许战死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萧十三闻听他言语中已经有了死志,忙急切劝道:“郡君不可!老师的命令里说,我留下的使命就是务必保证您的生命安全。因为您是他将来最得力的伙伴,他宁肯不要整个蜀郡,也要您活着回到帝都。” “我萧若何德何能,值得帝婿青眼有加。”萧若冷笑一声,瞥了萧十三一眼道:“别以为你替他说几句好话,我就改变初衷。你可要想清楚了,放我活着回去,可是给他竖立一个政敌。而且你和露丝的婚事,铁定要泡汤了。想想清楚,你老师的未来和你的未来,可都掌握在我的手里呢。还要拼死拼活带我回去吗?” “要。”萧十三毫不迟疑的答道。 “那好,我们就想办法突围。”萧若重新鼓舞起了斗志,站起身来招呼着周围的士兵道:“敌军的兵力不够,不然也不会跟我们缠斗了这么久都没有办法控制全城。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杀出去,到剑门关重整旗鼓!沈郎将带着主力在剑门关等着咱们,这场仗还有的打!”说完了这话,又回头朝着萧十三冷道:“别以为我会值你和你那混账老师的人情,让他抹干净脖子在帝都等着,蜀郡这笔账我会亲手跟他算。” 萧十三心中松了一口气,点头如鸡啄米一般。能把萧若从蜀州带出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好,至于他把自己老师清蒸还是红烧,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想必现在担任侍从官的萧孟也不会让他大哥轻易得逞吧。少年如是想着,冷不防听萧若又道:“你和露丝也不要想了,除非你从特勤部出来。就算是个白身,我也能做主让她嫁给你。” 萧十三闻言也只能苦笑,“郡君明鉴,自从我把身份抖落出来与您周知,就没有抱半点痴心妄想。郡君家的妻妹,我的身份无论是小军官还是燕家管事,都高攀不起的。” “那可不一定。”萧若道:“你若脱了军籍去燕府当管事,我估计你老师巴不得如此呢。顺便借你的手看看他儿子……”萧若自知失言,望天一哂道:“别看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萧十三想起衍儿公子的模样,心道:难怪…… 萧若当着少年的面把燕半城的身份抖落出来,心中多少出了一口被孙铿和赢庸等人联手“玩弄”的恶气。寻摸着回到帝都以后,可要借着这个把柄好好的敲一敲帝婿的竹杠。不让他老老实实的把蜀郡的损失补回来,是不能轻易善罢甘休的。 想到此处,萧若忍不住露出笑容。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剑门关去,下一站无论是平调也好,贬谪也罢。欠他人情的帝婿岂能亏待了他? 萧若带着队伍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轻咳。他立时敏锐的顿住了脚步,侧头望向萧十三以及麾下的士兵们。只见他们也一副惊讶的模样,显然这并非幻觉。以他对魔崽子们的了解,动用这种扩音法术,十有八九是要宣读什么劝降的文书了。 “这么早就劝降,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萧若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挥手下令部队继续前进。但是半空中的声音再响起来时,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依然在城中抵抗的秦军将士们,我是你们的敌人——萨明子爵。” 一口纯正的秦语从半空中传到每一个士兵的耳膜,已经有胆小的士兵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但他立刻就受到了惩罚,旁边的老兵连踢带打的让他从地上站起来,拎着耳朵告诉他:这不是妖术,只是一些人类难以掌握的技法而已。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们依然在为了自己的家园作战。战斗精神实在可嘉,值得我们敬佩。”话锋一转,这个自称名叫萨明的魔族的声音变得阴冷起来。“但是,继续战斗下去只能让我们彼此承受不应该承受的伤亡而已。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和平的,可以止戈的妥善方法。到郡守府来,我给你们答案。” 第一百九十七章国之殇14 是敌人的诱敌之计?萧十三心中如是想道,情不自禁的与萧若对视了一眼。 萧若环视四周,轻声道:“此地距离郡守府也并不太远。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诡计的概率偏大,最好的选择是不理会他们。”萧十三劝道。 萧若也有些举棋不定,沉吟了几秒钟后决定听从萧十三的劝说。带队继续向城门进军。一路行来果然如同那个萨明所说,一个敌军都没有碰到。所有人正振奋的时候,忽然听见半空中又传来了萨明的声音。 “看来我的诚意并没有让你们接收到。那么接下来,我该亮出我的筹码了。听听他们的声音,再做选择如何?” 他们?萧十三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顿住了脚步,眯着眼睛望向郡守府的方向。 几声低低的呜咽从半空中传来。过了片刻,哭喊声忽然加大。 “救命啊!” “求求你,不要杀我!” “孩子,我的孩子……” “……” 仿佛上万人的哭喊,霎时间填满了整座城市的上空。转瞬间,那哭喊声又消失了。半空中又传来萨明怡然自得的声音。 “听到了吗?帝国的守卫者们。你们是军人,没有尽到保护民众的职责是不是感到很耻辱啊!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一个小时之内来郡守府见我。否则,我会在蜀州城里,堆上几座跟城墙一样高的京观。我是萨明,不见不散喔。” 这家伙怕是疯了!萧十三心想。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萧若平静的解释道:“这是个狡猾的家伙,显然抓住了我们的要害。”他摇摇头,转身朝郡守府的方向走去。 “不可!”萧十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住了他的去路。士兵们默默排成了一条人墙,站在萧十三的身后。 “要去也是我们去,郡君还是尽快出城,去剑门关组织大局为我们报仇!”一个校尉亢声道。 “你们去,怕是不够格。”萧若淡淡道:“你以为你们去了就能把百姓都救回来吗?别做梦了。魔崽子只会把你们一个个的抓住,垒成京观然后指着你们的尸体说:看!这群傻瓜!跟你们作伴的,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你们非但保护不了他们,反而会赔上自己的性命。而我,就不一样。”说着,他往前走了一步。萧十三寸步不退,成年男人和即将成年的男人面对面站着,鼻尖几乎要碰到了一起。 “倔起来的样子真像年轻时候的我。”萧若嘲弄道:“但大多数时候,倔强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让开,小子。” “别忘了您还要回帝都去参我的老师。”萧十三豁出去了,这时候也不避忌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要暴露在其他人面前。“您未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有更大的责任需要您承担。” “不就是帝国的左相吗?”萧若冷哼道:“在我眼里,那个职位远没有现在郡守府门前的百姓重要。身而为官,要是护不住官帽下的两张口,那还当什么官?不如回家抱娃娃去算了。” “我得到的命令是必须保证您的生命安全。”萧十三硬着心肠道:“恕我直言,蜀郡百姓乃至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如您的重要。” “你以为我回去是送死的吗?”萧若微怒道:“那是魔族的扩音术,扩音术的弊端在于传送距离不会太远。此刻敌酋肯定在郡守府等着我们自投罗网。这恰恰是个翻转战局的好时机啊!我正愁没有办法聚集兵力给敌人一个沉重的打击,敌人却发昏送一个好机会上门。要是不能抓住,我真是愧对了这个光荣的姓氏。” 萧十三听他如此一说,马上就知道事情要糟了。士兵最重军功与荣耀,而萧若又用这做饵,本来站在他身后的士兵们岂有不马上倒戈的道理?果不其然,他身后的士兵群情激奋,齐声吼道:“谨遵郡守大人号令!” 萧十三无奈的长叹了一声,沉声道:“郡君若是执意如此,就请让我为你冲锋陷阵。” 萧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愿意跟就跟着。冲锋的敢死队里倒也不缺你这一个。” 萧十三深信萧若是被这种虚幻的自信蒙蔽了洞察力,他心想:若是能这样战死,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也就不再做一颗无谓的“拦路石”,自动归入了士兵的队列之中。 萧若朝他神秘的一笑,挥手命令道:“朝郡守府进军!我有预感,咱们能碰上好多熟人。”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郡守府前的广场上依然静悄悄的。被刀枪包围的蜀郡平民,望眼欲穿的等待着来解救他们的秦军将士。 多诺扛着大刀,在平民们面前转了一圈又一圈。人堆里几个长得粉嫩的人崽子让他垂涎欲滴,只盼着一个小时的时间赶紧过去,好让他大快朵颐。然而上天偏偏不让他得偿所愿,时钟不紧不慢的走着,每一秒都如此的难捱。 “大人!我感觉秦人已经上钩,咱们杀过去得了。”莱因哈特站在萨明身后嘀咕道。敏锐如他,能够感觉到火把照耀不到的地方隐隐有身影晃动。 “言而有信,是统治者的必备素质。”萨明头也不回的训诫道:“否则那就是流寇。得到一个地方,难道只能凭借杀戮才能让我们站稳脚跟吗?桑梅草原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这一次,我要竖立规则。让那些只知道盘剥和杀戮的家伙们学会走另外一条道路。” “会有用吗?”莱因哈特半信半疑的道。 萨明只是微微一笑,抱着膀子耐心等待着。 与此同时,断墙背后的阴影中。萧楚小跑到萧若面前,“郡君……”话还没说出口,就忍不住哽咽起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萧若温声道:“咱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听我的指挥,一定能打一个翻身仗!” 萧楚郑重的点了点头,疑惑的目光投向站在萧若身旁的萧十三。他与萧十三只有几面之缘,依稀能想起这少年似乎与郡君妻妹有了婚约,是城里哪家的管事,具体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萧若随口道:“这是我未来的妹婿十三,你们两个认识一下——萧楚,我的远房同族。七零零卫第一部的部指挥。” 虽然说得甚是亲热,但萧十三能感受到萧若对这军官并不全盘信任。也许,是为了保护自己另一层身份的秘密。少年朝萧楚点了点头,礼貌的笑了笑。 岂料萧楚却道:“郡君,咱们干的是掉头的买卖,总不能让露丝小姐守寡吧?” 萧十三闻言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听萧若浑不在意道:“哦?你有什么打算?” 萧楚朝萧十三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妹夫啊,对不起啦。”他说着挥了挥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士兵从暗处摸了上来,把萧十三狠狠按倒在地。 萧十三还没来得及挣扎,脑后就挨了狠狠一记重击。白眼一翻便昏死过去。两个士兵拖着少年,默不作声的朝后方退去。 “都做妥当了?”萧若神色未动,仿佛没有看见萧楚的小动作。 萧楚点点头,道:“我把兵符塞进这小子的衣兜里了。要是他晓事,这天大的功勋就等于是手拿把攥了。”说罢,露出一副惋惜的神色来。“这份功劳要是给我,怎么也能混个卫指挥的职位玩玩了。” “你随时可取而代之。”萧若微笑调侃道。 萧楚神色一肃,正色道:“郡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楚岂是见贤思齐之人?郡君若以身报国,某必生死相随。” “你有此等想法,我便心安了。”萧若露出快慰的神色,缓缓道:“后边的事,就要交给你了。时候不早,我也该上路了。” 萧楚欠身恭送,沉声道:“郡君慢走,某与众将士稍候就来。” 萨明估了一下时间,距离一小时的最后期限,还有十分钟。看来那位对手也是能屈能伸,有舍有得的枭雄。不过既然如此,他也就把对方馈赠给自己的礼物收入囊中了。 如果能在人类帝国的大后方留下几颗种子,想必自己的名声也会很快传遍整个帝国。日后的全面战争中,听到自己的名号,多少也会少一些阻力。他想到此处,扬起了手臂准备开口。岂料,黑暗中走出一人来,朗声道:“我一人,换这里的数千百姓可乎?” 萨明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楚是惋惜还是兴奋。从甘洛州州令的身上,他看到了秦国官员的某些特质。这是他打开胜利之门的钥匙,本以为能够在郡城重演甘洛州故事,谁知对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静等这男人走到自己的面前,才倨傲的抬眼望向了他。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 萧若面带微笑,朝刀枪林立中的平民们挥手致意。“蜀郡郡守萧若……”他顿了顿,唯恐这年纪轻轻的魔酋不知轻重把自己斩了。死则死矣,没有任何意义的死亡跟傻瓜无异。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是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大官。比那些州令、县令什么的有价值多了。” “我知道。”萨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你是来投降的?” 萧若傲然道:“难道我项上人头还不能打动你吗?”他伸手指了指默立的平民,又指了指自己。笑着道:“一颗脑袋,洒上香料装进木匣里,可比车载担挑几万颗脑袋带回去轻便多了。再说,脑袋又不是金银财宝,带的多了只会发臭。你说是不是?” “说得对。”萨明几乎要被他说服了,情不自禁的点着头道:“可我认为活着的你更有价值。” “能不能说服我活着跟你回去,要看你的诚意。”萧若道:“现在我拿出我的诚意了,你的诚意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忠烈1 萨明伸出食指,轻轻在萧若面前摇了摇。“你的诚意,还不够。”他回望默不作声的百姓,阴冷的笑着。“让我放人可以,但只有你一个,我怎么放心呢?” 萧若仰天长笑。 萨明惊疑不定的望着他。阴森森道:“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 “我笑你太蠢。”萧若跺了跺脚下,皮靴上的铁掌与青石板相碰,发出响亮的声音。他怡然自得道:“我在这里经营了许久,要是没有点保命的本事,怎么会大着胆子出来跟你碰面?我也不想玉石俱焚,既然你逼我,那就只能对不起在场的百姓了。数千百姓加上我,换魔族一个子爵的性命。这买卖做得很值。”说罢,他猛地举起了右手。黑暗中,亮起了一条火蛇。 萨明看得清楚,那是一条导火索。天知道这丧心病狂的郡君在郡守府底下埋了多少炸药!一时间,他有些后悔自己把地点放在了这里。要是在城门外交换,怎么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火蛇在黑暗中飞快的游动,萨明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冷汗一齐渗了出来。他不想死,尤其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连声叫道:“好!我认为你有资格跟我交换了。说罢,怎么换!” 萧若脸上带着胜利一般的微笑,他缓缓放下了手臂。黑暗中隐藏着的士兵手起刀落,将火蛇一刀两断。 “我的诚意够了么?” “够了够了。”萨明擦了一把冷汗,心想这种搏命的游戏以后还是不要玩。玩脱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惨痛下场。他气势已馁,被萧若完全压制。自然是想抓住了眼前的既得利益早点收场。 “放人,让这些百姓离开蜀州城。我就是你的。”萧若笑笑,理所当然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萨明点头道:“可以。”说罢,他举手示意放人。 多诺虽然觉得不舍,可萨明的命令却不敢有半点违忤。人潮涌动,与萧若擦身而过。人们示意他赶紧随着一起逃走,但萧若只是微笑,却纹丝不动。 平民们走出了魔族军控制的区域,走进了阴影之中。立时就迎上了躲在暗处的秦军。 “快些走,东城门开着。出了城一直向东走,到了剑门关你们就安全了……”萧楚迎上来对平民低声喊道。他也只能做这么多,因为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等着他去执行。然而,等来的却不是百姓的感激,而是谩骂。 “郡君大人在冒险,而你们却只敢在这里躲着!” “你们还是不是人!” “懦夫!” “……” “……” 人们愤怒的咒骂着这些胆小鬼,他们发泄着情绪,把手里一切能投掷的东西砸在那些沉默的士兵身上。一个老汉冲上来,拍打着萧楚的胸膛,一口浓痰吐在年轻军官的脸上。 “别拦着我,让我把这龟儿子打死算了!” 老人的身体弱不禁风,只要微微抬起手臂就能让他跌倒在地上。但他只是别开头,躲过老汉无力的拳头。 “老人家,快走吧。”他咬着嘴唇劝道:“魔崽子的耐性维持不了太久。别让郡君的苦心白费。” “你也知道郡君大人在冒险?”老汉悲愤道:“可你们在干什么?躲起来看他去送死吗!” 萧楚只能沉默,轻推着老人的身体,让他快走。 老汉身不由己的融入大队中,回头看着萧楚年轻强壮的身体,怒从心头起。 “要是我有你这样一副好身板,给我一把枪,我也可以战斗!呸!胆小鬼。”他忿忿的瞪了萧楚一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身边的副官送来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让他把脸上的唾沫擦干净。萧楚擦拭着脸,苦笑道:“在平民的眼中,我们做军人的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在魔崽子出现的时候拿起枪干死他们。这样想是没错,可现在这种情况,动刀动枪的话也只能让他们也遭受无妄之灾。我们注定要死的人了,何必再搭上他们的性命?” 平民经过的时候,留下来的士兵们都遭到了平民们的攻击。轻则捱了几句咒骂,重的也有按捺不住愤怒的百姓打了几拳。萧楚看上去实在自嘲,实际上是在开解手下们,让他们不要因此而产生负面情绪。 本来大家都怀着一颗决然赴死的壮烈心情来到了战场,没想到迎来的不是敌人的刀枪而是他们要保护的人的谩骂和攻击。这样的打击比被敌人羞辱还要严重,不少士兵都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听到萧楚的话之后,一个看上去才刚刚成年的士兵道:“部指挥,您别再说了。我们都懂。身为帝国军人,最重的职责就是守土护民。可这两点,咱们都没做到。还得让郡君做饵,为他们争取时间。除了把这百八十斤扔在战场上,我想不到其他还能洗刷咱们耻辱的方式。” 这士兵把心声说出来,立时得到了身边人的同意。众人七嘴八舌道:“我们当兵吃粮,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况且咱们也不白白死了,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要是能把他们的大将斩了,死了见祖宗也能扬眉吐气。谁怕谁来着?” 萧楚见士气又重新提振了起来,重重一摆手道:“你们有这心气便不怕。咱们死都不怕还怕这帮魔崽子?都把子弹给我上好了,等着听郡君的命令。就等他一声令下,咱们杀将出去,斩将夺旗!” 最后一队百姓逃出虎口,没入黑暗之中。自始至终,萧若都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的望着几十米外被重重围护的萨明。 “人都已经放走了,萧郡君何不考虑一下,加入我方的可能?您可以维持现有的地位,甚至我可以划一块与蜀郡差不多的地方让您亲自治理如何?” 萨明身边太缺乏人才了,所以才对秦国的官员如此渴求。每一个能够生擒的秦国官员,他都要试着去招降一下。然而他的努力与回报并不成正比,除了几个软骨头的小鱼小虾愿意臣服,投降名单里甚至连一个县尉级别的官员都没有。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把那个新近投靠深渊的秦国人带来,要不然凭借他的影响力,他的收获可以更加丰厚。 “萨明子爵可以考虑一下加入帝国的可能。”萧若笑道:“以子爵的才能,我只能让你担任我手下的县尉……再高的职位可不敢给你了。” “但我这个县尉却拿下了郡君治下大半土地。”萨明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却不急着动手。就算不能降服这个人类官员,那么打掉他的气焰,踩断他的脊梁也是对敌人的一种震慑。“对了,郡城蜀州也被我拿下来了喔。” “若是我军主力还在,说不定被打得落荒而逃的就是阁下了。”萧若冷笑道:“多说无益!子爵阁下难道不想亲手取下我的头颅来增添你的荣耀么?” 这是陷阱! 萨明一眼便识破了他的诡计。躲在人堆后面道:“我觉得你还是自裁更好一些。您是一位优雅的大人,怎么能让别人弄脏了您的宝贵躯体?您打算用枪还是用匕首?有什么遗言要捎带的吗?我都可以帮你。” “不必了。”萧若黯然道:“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一起死比较划算。”说着,他再次抬起右臂。随着他手势的命令,黑暗中那条火蛇又快速的游动起来。 “你——”萨明大惊,指着萧若怒喝一声。“卑鄙!” 萧若泰然自若道:“对你们侵略者的计谋,算不上卑鄙。一起死吧,别挣扎了!” 火蛇在游动,慢慢向郡守府的地下逼近。萨明心中一阵惊慌,没想到自己以诚相待,在这秦人的眼中竟都成了笑话。最后还是要被炸药轰上天么?他摇摇头,已然心生退意。 “哈哈哈……”萧若仰天长笑,面露狰狞之色向前逼近。似是要扼住萨明的脖子。“想跑?没那么容易!”他双手箕张,向前扑来。恍如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魔,让一众魔兵魔将胆颤心惊。 萨明压抑不住心底的恐慌,扒开人群向远处退去。保护严密的人墙终于松动,露出一条缝隙。萨明那身显眼的白袍在人缝中时隐时现。 就是现在! “给我打!”萧楚站在断墙后用力一捶,怒吼道。早已经瞄准的士兵们拼命将枪膛里的弹药射了出去。与此同时,百十个赤膊军汉,手持钢刀从暗处杀了出来,将已经丧胆的魔兵杀得人仰马翻。钢刀起落,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弹雨横飞,萨明抱着脑袋伏在地上。挡在他面前的人墙齐刷刷倒了下去。莱因哈特死命拖着萨明的衣领,大叫道:“全体后退,保护子爵大人!”第二排人墙又挡了上来,紧接着便迎来了一波密集的弹雨。 萨明感觉到尸体将自己压住,动弹不得。心中却空明的很,转瞬间已经洞悉了全部。那个可恶的人类简直把他当做玩弄于股掌中的傻瓜,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于他。什么炸药,什么交换,什么投降都是假的。甚至作出一副爱惜百姓的模样,这一切都是为了铺垫,杀死自己的铺垫! “不能退!”他尖叫道:“不能退!恩里克、多诺!你们不要乱,集结部队!反杀回去!” 与此同时,断墙后的秦军已经发出了第三波齐射。萧楚重重将打空了子弹的手枪掷在了地上,转头望了士兵们一眼。至此,他们已经将最后一颗子弹发射了出去。他从断墙后一跃而出,低喝了一声。 “全体都有,上刺刀!冲锋!” 第一百九十九章忠烈2 萧十三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后颈处依然还隐隐作痛,马上让他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是哪里?”他连声问道,一挺身坐了起来。怀里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跌了出来,“扑”得一声落在草丛里。 两个士兵站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的问话,忙转过身来。“十三公子,咱们现在在蜀州城的东郊。”一个士兵答道:“刚刚最后一批平民从城里出来,咱们的人已经安好了炸药,准备把护城河上的吊桥炸了迟滞敌军行动。”临行之前,他们两人已经得到了萧若的最后命令。到达剑门关之前,都要听从萧十三的命令。是以对少年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郡君呢?打昏我那混蛋呢?”萧十三抓住了那士兵的手臂,低声质问道:“他们出来了没有?” 那士兵黯然摇了摇头,萧十三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到他眼角的泪痕,心中顿时一沉。 另一个士兵催促道:“十三公子,我们得到的最后命令就是等百姓出来以后,把吊桥炸了。郡君也有命令给您,这数千百姓的安危,就全交给你了。” 萧十三却在摇头,“萧郡君没有出城,我们怎么能炸桥?” 两人面露希冀之色,却没有出声。此时,城中猛然爆发出一阵整齐的枪声。士兵脸色一沉,沉声道:“十三公子,他们已经动手了。追兵随时可能赶到,我们要炸桥了。请让让。” 萧十三紧紧攥着拳头,努力向黑沉沉的城市望去。可除了深沉的夜色,他什么也看不到。他担忧着留在城中的萧若,可身后的百姓才是他最后的嘱托。这两难的抉择让他难以取舍,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愕然想起自己似乎失落了什么东西。他俯身在草丛中翻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了一块四四方方的金属牌子。 “这是……”萧十三借着火光仔细辨认着,低声惊呼道:“兵符?”兵符作为郡君的个人信物,并不仅仅是桌案上的装饰品。在某些特定时期,也意味着持有兵符的人是郡君认可的代理人。在失去了与上级联络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种可靠的应急方法。况且,萧十三的另外一层身份也足以对蜀郡现存的军方指挥官产生足够的震慑力。 只是萧若把兵符放在自己的身上,却让萧十三的心沉入无底的深渊。也就是说在那位名叫萧楚的军官打昏自己的那刻起,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就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只是提前交待了自己的后事而已,用这种特别的方式。 少年紧紧攥住兵符,朝吊桥的方向走去。士兵们紧张的忙碌着,进行最后的准备。看见少年走过来,一个军士挡住了他的去路。 “十三公子,这里很危险。请退后。”军士彬彬有礼的制止道。 “炸药什么时候可以起爆?”萧十三无意识的把玩着那枚金属牌,沙哑的嗓音听起来空洞无比。 “最多十分钟。”军士快速回答道。 “准备好后立刻起爆。”萧十三快速的吩咐道:“然后把所有的军人都集合起来,我们未来的道路还很长。要抓紧时间。” 军士点点头表示明白。垂首向萧十三致意。 萧十三腼腆又难过的笑了笑,“您怎么称呼?” “叫我丁毅好了。”军士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少年是在问他的姓名,连忙回答道。 “这里的最高长官?”萧十三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军官的身影。 “是。”丁毅顿了顿,黯然道:“军官都战死了。我是最高长官。” “后卫的重担就都交给你们了。”萧十三努力回忆着在安宁堡时学到的知识,发现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能够用到的手段少之又少。 “必不负所托。”丁毅慨然答道。 萧十三站在蜀州东城门前侧耳倾听着城内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城里的枪声消失了。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他的心也随着沉了下去,再也没有犹豫,转头向丁毅道:“我们开始吧。” 丁毅闻声朝工兵们做了个手势,然后拉着萧十三快速跳进了一个早已挖好的凹坑之中。 工兵点燃了导火索,火蛇快速朝着桥底游动,须臾间就到了桥下。黑暗中猛然亮起一团耀眼的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绵不绝。将吊桥炸得粉碎,爆炸波及到了城门,连城门都塌了一角。 浓烟密布,瓦砾横飞。不少没来得及跑远的平民被四溅的砖块砸中,顷刻血流披面。萧十三被这阵超乎想象的剧烈爆炸震得晕头转向,只感觉耳朵里好似塞了两团棉花,脑袋里锣鼓齐鸣。 丁毅爬起来朝着埋设炸药的工兵一个飞踢,怒骂道:“你姥姥的!埋了多少炸药在里面!” 几个工兵也没料到这场爆炸的威力如此巨大,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接话。还是萧十三及时恢复了神智,拉住暴怒的丁毅劝道:“这会儿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安抚了平民,逃命要紧。” 丁毅摸摸后脑勺,借着火光看到了满手的鲜血。刚才一块破瓦砸到头上,他只顾着生气没注意到。这会儿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看着那几个惹事的工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碍着萧十三在这儿又没法发作。只好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粗声粗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救人!” 好在大多数平民都是轻伤,士兵们携带的医药包就足够了。让这些百姓自行离开去追赶大部队,萧十三和丁毅一起,带着幸存的士兵缀在队伍的最后,朝着吉凶未卜的前路走去。 …… 刀剑相交,溅起一溜灿烂的火花。一截剑尖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随着声响,最后的敌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持着半截断剑勉强作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多诺挥舞着大刀作势欲扑,准备把他的头颅砍下献给尊贵的主人。但是萨明及时的喝止了他,犬人只得悻悻的停下了动作,扛着大刀轻蔑的看着那个差点把所有人都愚弄的人类。 “呼……呼……”萧若大口喘着粗气,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他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只是面前这小子实在太机灵了些。不过那都不是重点,他们……应该都已经逃出去了吧。他如是想着,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萧楚匍匐着,依然保持着战死前的姿态。双手紧紧扣着一个魔兵的喉咙,一杆大枪将他和那个魔兵连在一起。他和最后的敢死队成功的杀入到距离魔族子爵的卫队面前,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被逼到绝境的秦军迸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从广场边缘到魔族首领的面前,一条血路上倒毙着敌我双方的尸体。他们大都纠缠在一起,仿佛热恋中抵死缠绵的情人。环着他的腰,勒紧他的喉。 “糟糕透顶。”他呻吟了一声,紧紧攥着手中的断剑。剑刃上遍布豁口,别说用来杀敌了,拿它割脖子都嫌太钝。魔兵将萧若围在正中,枪刺如林中,中年男子面上露出随和的笑容。 “事已至此,我觉得我们还有的谈。”萨明躲在人墙后面缓缓逼近过来。他从一个投诚的俘虏那里得知了萧若的价值,心中更加动了要把他生俘的决心。如果能够得到秦帝国左相继承人的辅佐,想必他的未来也不用如此艰难。 “有的谈?谈什么?”萧若将断剑掷在地上,发出“呛啷”一声脆响。 “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萨明隔着人缝看他,认真的道。 “我跟一个茹毛饮血的魔人,有什么好谈的?”萧若负着手骄傲道:“多说无益,我只求速死。” “可是我却觉得,你还不那么想死。”萨明从他微微颤抖的手臂上,看出了些许端倪。“还是老规矩,我拿出我的诚意。你辅佐我在深渊站稳脚跟,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现在拿出你的诚意来。” “荣华富贵?听起来挺诱人的。”萧若道:“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家世,就应该明白这四个字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要我投降,你得拿出点实际的好处来才行。” 萨明干笑道:“只要你能降我,条件随便你开。” “好。我要大魔神王的脑袋。”萧若抓住他的语病,戏谑的望着他,恍若看着一只跳梁的猴子。 “吾王……”萨明顿时语塞,感觉自己的怒火不受控制的向外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想激我的火,借我的手杀了你。可我不会上当的。给我抓住他,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魔兵逼了上来。萧若面露一丝厌恶之色,厉声喝道:“你敢!” “怎么不敢?”萨明摆手命魔兵缓缓逼近,时势易转,此时主动权在他手上。有了甘洛州州令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想太过压迫这些自负的官员,以免用力过度适得其反。 当魔兵逼近到手无寸铁的萧若面前时,大滴的汗珠从中年男子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他的从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适和恶心。 “好吧……让你的人停下。我降了就是。”萧若叹了口气,似是万念俱灰。 萨明如释重负,只觉自己浑身舒畅。大笑道:“萧君果然是明白人。”话虽如此,他却依旧藏在人墙背后不肯现身。 “怎么?”萧若讥讽笑道:“还不敢让我见你真容么?我已手无寸铁,你怕什么?若是这样胆小的主公,还真不值得我去追随。” 萨明想想也是,挥手命人墙散开。站在萧若十步开外,笑道:“萧君,你既然已经降了,就请随我回营。” 第二百章忠烈3 萧若皱眉道:“我看主公相貌非凡,却总觉有哪里不妥。请向前三步,容我细细端详。” “哦?哪里不妥。” “此面相似吉似凶,非吉非凶。实乃平生仅见。说实话,我能在郡守位置上识人善任,都是靠了家传的相面术。主公不妨让我看看,好为您指一条明路。” 萨明却只向前迈了一步,将信将疑道:“如此够了么?” “足够……”萧若眯起眼睛打量,缓缓抬起右手探入怀中。 萨明警觉,退回了原地。说时迟那时快,萧若手中已攥着一颗黑黝黝的物事朝他大步扑了过来。 “足够你陪我一起死了!” 萨明心中大惊,暗道这秦国的官员一个个当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为了诓骗自己,连诈降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秦人的手投炸弹曾经让萨明和他的部队吃足了苦头。 ‘吾命休矣!’他心中绝望的想到。 脑海里想了许多,实则不过一闪念间。他自己放松了警惕,可其他人都一直提防着。十几杆长枪攒刺上去,顿时便把萧若刺得如同刺猬一般。鲜血从他身上涌了出来,手指无力再也攥不住手里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多诺冲上来飞起一脚,将它踢了出去。脸色却随即变了,沉默了几秒钟后,捂着脚丫子痛叫了起来。 那疑似手投炸弹的物事落在尸堆里,只发出“噗”得一声闷响。萨明惊魂不定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再朝萧若看去,只见对方朝自己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随即闭上了眼睛。 少年心情复杂,摆了摆手命士兵退开。此时的萧若再也不会伤害到他,也不会诓骗他了。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求死做的铺垫而已。他利用了自己求才若渴的心,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他恨得牙痒,却又无计可施。这优势不是一星半点,而是没有任何悬念的碾压。 “难怪不肯为我所用。”萨明俯身看着他微阖着的双目,轻声自语道:“这种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能效忠的恐怕只有他自己吧。”他摇摇头,直起身来。 “找一口上好的棺材把尸首收敛了吧。”萨明面无表情的吩咐道:“这是敌人的大将,值得尊敬的对手。找机会要归还给他们,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 …… ……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一日凌晨,阴。剑门关燕府。 昏暗的客房中,露丝正伏在姐姐的床前小憩。窗前的油灯只留着一点微弱的亮光,透过纱笼把令人沉静的暗黄光芒透射出来。 露西亚猛地睁开了眼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急促的喘息着,挣扎着起身,惊魂未定的环视四周。露丝马上清醒过来,抓住了她冰凉的手。 “姐姐,你刚刚小产,快躺下歇息。” “我刚才梦到他浑身是血的回来,”露西亚垂首低泣道:“抱着一个孩子跟我道别。” “别乱想了,姐姐。”露丝道:“姐夫足智多谋,不会有事的。” “以我现在的身体,恐怕很难能要上孩子了。”露西亚躺在床上,凄然道:“我实在不应该再耽误他了。” “好好调养身体,应该还会有希望。”姚真真听见声音,闪身进来劝道。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露丝回头怒视着她,厉声喝道。 姚真真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惭色,“虽然你们姐妹并不打算原谅我,但我还是要说一声抱歉。”说着,她微微欠身,“我会想办法,哪怕让我去求那个人,也要让你的愿望实现。” “没什么指望了。”露西亚叹了一声,“你也不要过分自责,本不是你的错。都是命运而已。” 姚真真见她万念俱灰,忍不住柔声劝道:“无论如何,都请你不要放弃希望。一定会有办法的。相信我,一定会的。” 姚真真从客房中退了出来,狠狠的抓着头发。她懊恼的叹了口气,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打算去求……孙铿。很难吗?”白发女子倚着月亮门,幽幽道。 姚真真吃了一惊,过于自责再加上连日来睡眠不足,让她根本没发觉晏雨樱是什么时候摸到自己身边的。她后怕的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枪,心想万一是敌人那可糟了。 “也不是很难。”姚真真道:“若是他能办得到,我就把一辈子都卖给他就是了。无非就是从蜀州到泉州,亦或又是哪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我是做母亲的人,知道一个孩子对一个女人的寄托有多大。”晏雨樱道:“如果萧若哥真的有事,你我算是亲手掐断了她生的希望。她恨死我们了。” “……”姚真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别说了!”她烦躁的打断了晏雨樱的喃喃,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 “沈钧孟那个老东西找你有什么事?” “要钱罢了。”晏雨樱冷笑道:“他手下那帮兵油子,见不到实打实的好处是不肯出力的。” “要多少?” “十五万金元。”晏雨樱用古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加了一句。“我还拿得出,不要那个男人帮忙。” 姚真真像是没有看到她的眼神,爱莫能助道:“我倒是想帮你,可我真的没办法。特勤部在剑门关预设了一部电台,可我不知道它到底藏在哪儿了。另一个蠢货在剑门关呆了那么久,连个下线都没有发展出来。” “你的同伴吗?” “对!”姚真真咬牙切齿道:“真是蠢得可以。” “也许他也有他的难处。”晏雨樱开解道:“听说荆州郡的援军就快要到了,也用不了多久就能熬过去了。沈钧孟私吞的钱,早晚有让他吐出来的时候。不要太过担心。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援军来了就能解决问题吗?”姚真真叹了一声,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 从蜀州到剑门,坐火车需要七个小时;坐马车一整天。那步行呢? “走得快的话,一天半的时间差不多。”萧十三曾经用双脚丈量过蜀郡大部分州县,因此对平民们的问题很熟悉。 “而实际上,我们恐怕得用三天的时间。”丁毅俯身从一个筋疲力尽的母亲手里接过一个两三岁的女娃,抱着走了几步道:“都是老弱妇孺,一个壮年都没有。这怕是魔崽子故意的。” “无论是青壮还是妇孺,郡君都会舍了命去救他们。”萧十三学着丁毅的样子,也抱起一个孩子走着。可年轻的男人终究是少数,大队人马走了约三五里的样子,便再次停了下来。 “让……让孩子们歇歇吧。”一个母亲哀求着,“没有吃的,也没有水。再这么走下去,他们会死的。” “是啊,让孩子们歇歇吧。我们没关系,可他们还小……”其他女人也都附和着,手里领着,怀里抱着的孩子一个个蔫巴巴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大人的耐受力或许强一些,可这些娇弱的幼苗可就不行了。再坚持走下去,恐怕真的会死。 “这帮天杀的魔崽子!”丁毅气恼的咆哮了一声,但他只是个军士,第一次管理这么多的人口,光是维持秩序就已经手忙脚乱,更不要提其他了。 萧十三眼里发酸,怜惜的摸着小家伙的脑袋。小男孩揪着萧十三的衣角,“叔叔我渴。” 少年第一次被人称呼“叔叔”,眼泪顿时冲破了堤防。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仰头吸了吸鼻子。“丁毅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找到水和食物。” “但追兵怎么办?”丁毅焦急道:“郡君和萧卫将可是舍了命才争取了这点时间,要是被魔崽子围上了,郡君他们就白死了。” 萧十三低头沉思了几秒钟,抬起头来毅然道:“我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事到如今却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别婆婆妈妈的,赶紧说啊!”丁毅跺着脚打断了他的啰嗦。 萧十三自失一笑,拉着丁毅走到一边。 “我是特勤部的人,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听我说!我的衔级比你高很多。”萧十三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枚巴掌大的银色盾章,放到丁毅的手里。“找你手下最能跑的人,带着这个信物去剑门关,把这个信物交给一个叫姚真真的人。不出意料的话,她应该在燕府住着。如果能为我保密的话,尽量。” 丁毅接过沉甸甸的盾章,点头道:“你放心,但追兵的事可怎么办?” 萧十三轻轻呼出一口气,扯着嘴角道:“我也只能去试试看能不能说服魔族的将军了。我有种感觉,这个家伙跟其他的魔崽子不太一样。只是感觉而已,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先去找食物和水,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丁毅望着他欲言又止,萧十三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开解道:“也没有办法。谁让我是军人来着,谁让我姓萧?丁毅大哥可曾看过姓萧的男人,哪个是软蛋?” 丁毅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萧十三肃然道:“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事。” “那……保重。”丁毅郑重敬了一礼。 第二百零一章忠烈4 丁毅送走了萧十三,便转回后卫队伍里。向剑门关的行进已经完全停顿下来了,近万人吃喝拉撒都成了大问题。他们这些大头兵起初还不觉得,可当军方的后勤辎重体系完全瘫痪了以后,才想起他们的好来。 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但在那之前,先得把十三公子交待的事情办妥才是。丁毅皱着眉头在队列前想了想,然后将目光投到了工兵马大虎的身上。 马大虎,袍泽们更喜欢叫他的诨名“大马虎”。这吊儿郎当,粗心大意的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工兵队伍里的。蜀州东城门三倍的炸药安放量就是这小子的杰作,结果也出乎意料的……好。 除了给自己这边制造了几十个砸破脑袋、砸断胳膊的轻伤号之外,重达万斤的铁制吊桥被掀翻了个,横着栽进护城河里;连带着东城门都给炸塌了一个角。给堵在城里的魔崽子要么绕路,要么就得花个一两天的功夫把桥架起来。 马大虎感觉到丁军士不善的眼神,顿时头皮发麻。心想昨夜自己放的炸子太多,把军士的头皮都给削掉一层。这会儿怕不是要秋后算账来了。丁毅好歹算个军官,他可是啥也不是的大头兵。这亏看上去是妥妥的要吃定了,但愿军士能手下留情,让自己还能跑能颠就成。 正胡思乱想的当儿,忽听丁毅一声咆哮。“大马虎!别给你脸不要脸,非得让我喊你诨名才答应?” 士兵们发出一阵哄笑,马大虎这才回过神来。摸摸后脑勺讪笑道:“丁头儿只要不打断我的腿,怎么处置我都行。” “谁他妈说要处置你了?”丁毅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朝着他胯子就踢了一脚。“你给我过来,交你一个好差事。” “什么差事?”马大虎走过来,扎手扎脚的杵在丁毅面前。 丁毅将手里的盾章塞进他的手里,压低了声音道:“你现在离队,赶去剑门关。把你吃奶的劲儿都给我使出来。” “从这儿到剑门关至少得一天半。”马大虎苦着脸道:“你让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也是这个时间。” “只要跑不死,就给我往死里跑。”丁毅道:“到了剑门关之后,去燕府找一个叫姚真真的人。把这个交给她。” “行吧。我试试。”马大虎漫不经心的将盾章塞进上衣口袋里。盾章露出一个角来,他也懒得塞好。 丁毅看的头皮发紧,虎着脸喝道:“马大虎!别他妈不当回事。你要敢把这东西丢了,老子亲手毙了你!” 马大虎悚然一惊,连忙把那盾章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讪笑道:“丁头儿您就放心吧,我马大虎是啥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小事马马虎虎,遇到大事就算拼了命也得办好。”他拍拍胸口道:“您放心呢,人在东西在;人亡……东西也一定送到。”话没说完人就打算开溜。 “话也得给我带到!”丁毅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声,马大虎摇了摇手示意听到。还没等丁毅再叮嘱一句,人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二日,晴。蜀郡郡城蜀州东城门。 被炸毁的吊桥并没有迟滞魔族军的行动,但是也造成了他们的混乱。城里的魔族军把城市中一切可以漂浮的木材拆卸下来充当渡河的工具,护城河上漂满了浑身湿淋淋的魔兵。 这真是一个大好的进攻机会。萧十三心想。如果这时候有一支秦军趁其半渡而击之,一定会让这些骄狂的家伙吃个大亏。但他也只能想一想而已,蜀郡的抵抗力量目前只剩下了剑门关的四个国防军卫,自保尚且不足,更遑论来伏击魔族军了。 似乎看穿了少年心中的想法,萨明发出一声嘲弄的冷笑。他已经带着亲卫部队先行过河,这会儿的过河行动都由多诺和格列在指挥。那两位的能力有目共睹,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两个魔兵重重的推搡了萧十三一下,少年踉跄了几步随即站稳,挺起胸膛,平静的注视着萨明。 “你是来投降的吗?”萨明冷冷道:“我现在心情不太好,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回报。” 萨明那口地道的秦语让萧十三暗暗心惊,不过他还是马上镇定了下来,甚至还有些暗喜。如果他要面对的是一个粗鲁的魔族将领,这趟行程怕是凶多吉少了。而现在,他有八成的把握说服对方。 “秦人焉有降者?我此来,不过是做个说客。” “说客?”萨明干笑了两声,“你想说什么?我在听。” “前日被大人放走的那批难民,此时已经精疲力尽,水尽粮绝。大人有好生之德,不妨就此放过了他们如何?”萧十三轻描淡写道:“都是些老弱妇孺,杀之岂不玷污了大人您的宝刀?” “好像有些道理。”萨明若有所思道:“不过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现在在蜀郡这地方,我说了算。”他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当然。现在是您说了算。”萧十三微微欠身,表达对他的恭顺。直起身来,话锋一转。“但以后呢?谁掌握战争的主动权还尚未可知吧。若大人今日屠戮我国平民,他日我国杀到您的领地,定会将此仇数倍报之。到时大人您的领地寸草不生,哀鸿遍野。可别怪我今日没有给您说明利害。” “你是在威胁我。” “只是在阐述事实罢了。我感觉的出来,大人您与其他魔族头领并不一样,想必您的领地也一定是个山明水秀,跟仙境一样的好地方。您的秦语非常流利,对我大秦也肯定有比其他人更加深刻的了解。所以,您应该更加清楚——我们能做到。” 萧十三说完,粲齿一笑。眼神中却流露出森然的杀机。萨明心中打了个突,笑了笑道:“你说的是陨星者孙铿么。如果我告诉你,秦国未来尚且自顾不暇,你们哪有功夫来追杀我?你会不会相信?” “大人您说得是已经反叛的赢庸吧。赢庸虽坐拥十几万部队,有一郡之地傍身。但对于帝国,不过癣疥之疾也。”萧十三不屑道:“我荆州郡有五十万大军,在空军掩护下,您觉得赢庸能支撑几天呢?在空军打击下,您又能支撑几天呢?” 萧十三不等萨明的回答,快速的道:“桑梅会战,我军兵力尚且没有敌军的一半,但是狼狈西窜的又是谁呢?三十万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诸如战车、诸如毒气……大人您难道想让我国将这些先进的武器都在您身上试验一遍么?恕我直言,您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难道不怕我杀了你?”萨明阴森森道。 “若为国死,我死而无憾。”萧十三慨然道:“况且,我若死了,自然有人会为我报仇。而大人您因此而受到了损失,您周围的邻居只会想办法吞掉你的领地,占领你的城堡,抢走你的老婆。谁又会为您而悲伤哭泣呢?” 萨明心中清楚的很,孙铿那厮绝对会报复。若是被他报复到自己的头上,除了自认倒霉恐怕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这少年眼光见识无不出类拔萃,只可惜又是一个不能招降的主儿。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部分同意你的看法,但有些观点我保留意见。这样吧,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我不管这些妇孺走到了哪里,都会如期向剑门关发起进攻。如何?” 萧十三暗暗松了口气,欠身道:“多谢大人的宽仁。私以为战争是彼此军人的事,与平民无关。我很反对那些动辄把百姓与战争绑在一起的人和事。” “你太年轻了。”萨明老气横秋的道:“全面战争,向来是全民族的事情。每一个人都责无旁贷。算了!我既然已经承诺过,就不会食言。你快些走吧。他日战场上相见,再来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吧。” 萧十三却是不肯立时离开,躬身道:“大人,我有一事想问……” 萨明打断了他的话,不快的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他死了。不要想着要回他的尸体这样的蠢念头,我已经决定把他的尸体腌制起来,妥善保存。带回深渊的领地去,放在橱窗中每日赏玩。他是地方官,他死得其所。但是,我要让他为耍弄我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一点,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就算你们帝国的皇帝来了也不行。” 萧十三嘴角微微抽搐,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我听到了,我也记下了。那就祝大人日夜平安吧。告辞。”说罢,转身扬长而去。萨明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人……”莱因哈特凑了过来,面露凶光。“要不要我追上前去,把他杀了?” “杀了他怕是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萨明回过神来,呻吟了一声。“这个少年应该是安宁堡里出来的。他是陨星者的人。” 第二百零二章忠烈5 陨星者在萨明的核心小圈子里,是一个绝对的禁忌。除了萨明自己主动提起,其他人对此都讳莫如深。 莱因哈特立时便想起了在战俘营中的日子,顿时噤若寒蝉。哪儿敢再提去截杀萧十三,告了个罪之后便退了下去。萨明坐在护城河边想了又想,终究是不敢过分的刺激到秦国的神经。只希望另一条战线上的格里高利不要太过分,若是被陨星者迁怒到自己头上,怕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边萧十三一直到出了魔族军的营地,才从激动情绪中恢复了平静。平静下来之后,马上就陷入了深深的后怕之中。他想自己也是疯了,居然敢在战局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搬出老师的名头来恐吓对方。幸运的是对方居然真的怕了。若是换个将领,换个时间地点,恐怕他真的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到时候的结局也只能是到地下跟萧若和萧楚见面了。 不过好歹为难民团争取了三天时间。在规定的时间里,尽快赶到剑门关。在之后就是剑门关守军的事情了。那里是蜀郡的东大门,防守起来比无险可守的蜀州可轻松多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剑门关,已经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之中。 剑门关,燕府。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军官翘着二郎腿,大喇喇的坐在客厅中的主位上。郑昌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陪着,脸上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怒气。 果然如同小姐所言,援军来了并非什么好事。二十二日清晨时分,从荆州郡开来的第一批援军终于赶到剑门关。望眼欲穿的蜀郡军民无不奔走相告,欢天喜地。但半个小时后,他们幻想的泡沫便破碎了。 这支援军到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火速西进,而是刮地皮。主导此事的军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美其名曰:征收救难饷。燕半城作为名声响彻荆蜀之地的巨商,成了第一头被宰的肥羊。 来的军官名叫高顺,是驻林州的国防军一一一三卫的副指挥。征收救难饷这种芝麻小事不敢劳动卫指挥亲来,所以也就只好让他这个副指挥代劳了。 可怜燕府之中一群妇孺,唯一一个青壮还滞留在蜀州生死不明。已经打算退休的郑昌只得重新披挂上阵,在客厅里小心侍候这位军爷。争取能够把钱用在刀刃上的机会,而不是白白送进这些贪财的军官手里,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郑昌还是把这些蝗虫过境一般的军官们看得太善良了。本以为只是用钱就能解决的事儿,谁料到这军官竟然胆大包天的把主意打到了小姐的身上。这家伙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了燕半城天姿国色,借着征饷的机会过来要求一饱眼福。郑昌自然不肯答允。于是高顺便赖着不走,坐地把原本商定的救难饷抬到了百万之巨。这几乎等于是把燕家逼到了绝路上。 “别以为萧若和沈钧孟就能护得了你们。”高顺见郑昌迟迟不肯松口,阴恻恻道:“他二人作战不力,丢了大半蜀郡。皇帝陛下正要寻个由头治他们二人的罪过。日后这蜀郡的郡守,怕是要换到别家头上。你们燕家此时风光无两可不是好事。须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别怪俺事先没警告过你!他日大祸临头,可就不是陪俺喝杯水酒就能糊弄过去的事儿了。” 这厮似乎知道客厅后面燕家小姐正在旁听,故意把嗓门提的极高。破锣般的嗓子极其尖利,让人听了不由侧目。郑昌忍着怒火,赔笑道:“高将军所言有理。不过我家小姐微染小恙,实在不便见客。还望将军恕罪则个。” “少他妈给我胡诌。”高顺一拍桌子怒骂道:“有人昨日还看见燕家小姐坐了马车去沈钧孟那儿,怎么老子一来就生病了?别以为俺不知道,燕半城和郡守萧若可是有一腿的。如若不然,她那不知道来历的孩子是哪儿来的?哈哈哈哈!” 郑昌何尝受过这贼厮鸟的气?就算庸亲王在这里治政的时候,见了他也不是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昌兄”?才打了几场胜仗,这帮大头兵们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也不想想,北方打得再热闹,也是人家的功劳。跟你有啥子关系?你有啥资格骄傲? 想归这么想,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牙齿咬得咯嘣响,有气也只能压在心里发作不出来。只是将这人的名字深深刻印在心里,阴森森道:“高将军嘴下留德,我家小姐为人忠贞,就算庸亲王也是称道过的。” “庸亲王?哈哈哈哈!”高顺狂笑起来。“庸亲王不登基就是条狗。他得指望我们家松翁给他打天下呢。就算登了基,又敢把我怎样?”说罢,猛地站了起来,转身朝月亮门走去。 郑昌忙上前阻拦,哪儿是高顺的对手?反手就被推了个趔趄,高顺嗤笑一声,掀开门帘朝内厅走去。搓着手嬉笑道:“美人儿,来陪叔叔喝酒……” 内厅黑乎乎的,高顺乍一进来,两眼一片迷蒙什么都看不清。他只知道内厅里坐着人,全凭着一股戾气冲了进来。还没等自己的视力恢复正常,衣领子就被人拎住了。 “什么狗东西?”高顺身后传来一声轻斥,紧接着他便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好歹他是武将,虽然养尊处优了十几年,一身功夫总还没落下。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半空,也算他反应极快,双手撑住地面着地打了几个滚把下坠的力道消了去。样子虽狼狈,可除了一身尘土外几乎没什么伤害。 “小娘皮,敢丢老子!”高顺跳起来怒骂道。蛮横脾气犯了,拔出手枪来就要往内厅闯。郑昌一见动了枪,心中顿时一沉。轻咳了一声就要把张广松的名头拉出来压人。可他不想那样做,虽然能把这混账家伙惊走,但对小姐以后的处境非常不利。 高顺端着手枪壮胆,刚刚走到内厅门前。还没撩开帘子,帘子就自动掀起一条缝,四根青葱玉指从帘后伸了出来,轻轻按住高顺的手,将他的手枪掖回枪套中去。 “哪位将军脾气这么火爆。小妹还没梳妆打扮就来叩门,也太急色了吧。”声音柔媚入骨,听得高顺和郑昌两人同时一愣。等到人出来时,却见姚真真穿了一袭黄杉,嘴角上带着一丝似娇似嗔的浅笑。素手搭在高顺胸前,缓缓下滑到他凸起的肚腩上。屈指将他弹退了一步,娇哼道:“我就是燕半城,敢问将军名姓?” 高顺没见过燕半城真人,听她自承便立刻当了真。只见这女子当真是会打扮的,比那些胭脂俗粉可耐看多了。虽然只是略施粉黛,但淡妆有淡妆的好处。 眼圈黑乌乌的,可愈发显得她的脸蛋细嫩,吹弹可破;一双眸子灵动非凡似是带着钩子,几可勾魂夺魄;一袭黄杉半敞,犹抱琵琶,欲露还遮。只把这军汉迷得神魂颠倒,惊为天人。 高顺大口吞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手脚无处可安。扎手扎脚道:“燕……燕家妹子。陪俺喝杯水酒可好?” “别说是陪酒。就算是陪军爷春宵一度也无不可。”姚真真娇滴滴道:“只是怕军爷太过鲁莽,弄坏了小妹身子。不若随我去后院稍歇,待小妹给你整治几碟小菜,再嬉戏一番如何?”说罢,趁着高顺五迷三道不自觉的时候,朝郑昌使了个眼色。郑昌会意,感激的望了她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好、好……”高顺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了几个“好”字。激动的不知道该迈哪一条腿,可官威还是要摆一摆的。干咳了一声,朝随行来的几个卫兵道:“你……你们且在外稍候,俺……本卫去与燕家妹子叙叙便来。” 说着便涎着一张脸就要往内厅里钻。姚真真轻呼了一口气,若只是这好色的军官倒还好哄弄。大不了出卖些色相就是了。可她的气还没喘匀,就听见一个卫兵不耐烦的低咳了一声。她循声望去,顿时吃了一惊。刚才只把这些随行的卫兵当成了杂鱼,没想到杂鱼之中还藏着这么一条食人鲨。他怎么跑到剑门关来了? 只见曾经的以宁公子穿着一身国防军的蓝色制服站在卫兵群中,垂头侧目,阴恻恻的盯着高顺的背影。显然那咳声就是他所发出的。 高顺本已经被姚真真迷住,打算去温柔乡里快活。猛地听见这声低咳,顿时露出惧怕的表情来。姚真真察言观色,立时就判断出了两人的主从关系。孙以宁到这里来,怕不仅仅是为了观赏风景。这个色中饿鬼怕是盯上了燕家家主燕半城。 高顺顿住了脚步,不自然的瞥了孙以宁一眼。两人眼神交汇,高顺会意点头。知道自己误中副车,正要开口发难的时候。忽听姚真真掩口娇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以宁公子大驾光临。说实在的,这身衣服穿在您身上真是难看。郑昌,还不赶快给以宁公子换身漂亮的秦装!” 孙以宁自忖能瞒得过燕半城,却没料到姚真真会跑出来挡枪。干笑一声站出来道:“真真小姐别来无恙啊!多年未见,是不是想念本公子的大枪了?” 第二百零三章危机1 姚真真听他说得粗鲁,蹙着眉啐了一口。婷婷袅袅走到孙以宁面前,戳着他的胸口娇嗔道:“死人,你跑哪儿去了?听说庸亲王不肯要你了,没关系啊!我养你啊。” 孙以宁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心道这女人好毒辣的心肠。若自己还是那个靠私生子名头招摇撞骗,那她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原形毕露。可今非昔比了,他早已经傍上了高枝。至于那个狠心的爹,现在也只能把他恨得牙痒吧。 他顺势捉住姚真真玉指,嬉皮笑脸道:“美人儿,我还用你养么?你孙爷到哪儿都能吃得开,不一定非得靠亲王殿下的名头。爷现在松翁手下,松翁将我待为上宾,靠的可都是小爷的本事。” “你有什么本事?”姚真真瞥了他一眼,挣脱了他的手掌,手指灵巧的撬开他胸前的纽扣,缓缓下移下去。停留在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猛地屈指一弹。 孙以宁顿时色变,“姚真真,我看你真是皮痒了。” 两人在厅堂上公然“打情骂俏”,把郑昌看得直摇头。松翁如今也是被孙铿逼得狠了,没了昔日的严苛。连这种登徒子都待为上宾,组织内部搞的乌烟瘴气。看来他们的未来真是没搞头了。 老管家心中如是想着,忽然猛醒。松翁不会不知道自家小姐的关系,但还是派了孙以宁这种货色上门。名为征税纳饷,实则是要逼迫自家小姐选边站队。 而一旦站了队,以后他们一家团聚的可能性可就微乎其微了。甚至连衍儿也得牵涉其中,父子反目几无幸免的可能。当真是为了把孙铿扳倒而无所不用其极了。连这种毒计都想的出来,让郑昌义愤填膺。 老管家想了那么多,其实不过一瞬间的事儿。这时郑二蛮已经把一件崭新的秦装送了过来,他忙接过捧到姚真真身边。“小姐,衣衫已经送到了。” 孙以宁横眉斜睨了一眼,不耐烦道:“老东西,你打什么岔?没看见孙爷我跟你家小姐说话么?滚滚滚,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郑昌肺都差点气炸了。心道当年你还是亲王私生子身份的时候,你那野爹都不敢跟我造次;你现在的谋主张广松见我也得称我一声昌兄。你又算什么东西,敢骑老子头上拉屎?真气死我了!闷哼了一声,就要发作。 姚真真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轻动。轻嗔道:“孙爷这真是攀了高枝,不比寻常了。来了就是客,不如我们移步后花园,小妹给孙爷整治一桌酒菜,边喝边聊如何?”言笑晏晏,竟是直接把高顺当成了透明人。高顺脸色一沉,阴冷的注视着孙以宁。 孙以宁的公子哥脾气发作,狠狠的回瞪了回去。哈哈一笑道:“真真小姐,这儿可是燕府。你说话能算数?” “那当然了。”姚真真自傲道:“我和燕家小姐情同姐妹,用用她家的后花园又怎么了?” 孙以宁闻听顿时喜不自胜,搓手道:“你若是能让燕家小姐出来跟我喝杯水酒赔罪,这笔军饷不要也罢。” 姚真真等得就是他这句话,似笑非笑道:“此话当真?” “你孙爷我什么时候反悔过?”孙以宁将胸脯拍的咚咚作响,来了个大包大揽。可他这么一来,高顺就不乐意了。这位自从孙以宁自报家门之后就一直被刻意无视的副指挥,此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爆发的机会。 他冷哼了一声,盯着孙以宁阴恻恻道:“孙公子,风大别闪了舌头。救难饷的征收这种军机大事,岂是你这种绿豆芝麻一般的底层策士说免就免的?一百万金元,一个铁子都不能少!” 孙以宁仰天打了个哈哈,“你是什么东西?孙爷我在蜀郡横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粪坑里吃屎呢!爷的差事岂是你能搀和的?滚。” 高顺气得浑身直哆嗦,他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唰的一声把腰间手枪抄了出来,指着孙以宁胸口咆哮道:“你今天敢跟那个小骚蹄子往里走一步,老子立马毙了你。” 姚真真笑看两人狗咬狗,见高顺又把枪掏了出来。脸色顿时变了,拧身闪到孙以宁背后惊恐道:“以宁公子,人家好怕……” 高顺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你们这对狗男女,串通好了准备赖饷是吧?” 孙以宁被这夯货气乐了,皱眉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她串通好了?”他看姚真真装腔作势,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自己一时不察,中了这女人的离间计了。 高顺那厮一根直肠子通到底,端得是爱憎分明。如果自己不主动缓和关系,今天怕是要误会到底了。可让他主动低头,那可比杀了他还难。一想到这棘手的情况都是姚真真一手造成的,不由的更是对她的毒辣更加忌惮三分。 眼看孙以宁和高顺两人剑拔弩张,已成骑虎之势。姚真真暗暗松了一口气,朝郑昌示意准备闪人。不管如何,先让这两人争究出个主次来吧。到时候她再跟那个胜利者打交道,自然就轻松多了。到时候不管是要钱也好要身子也罢,总好过现在被一狼一狈围攻。 一想到这儿,姚真真不由气苦。蜀郡偌大一个地方,到如今只有她一人苦苦支撑。萧十三落到蜀州不知生死,一帮手下也各自星散。这都准备了那么久的时间,还不见孙铿和特勤部有什么反应。现在只是孙以宁这种货色就让她左支右绌,要是更加强力的人物到场,又会是什么样的困境?她不敢想象下去。 须臾功夫,燕府的仆人和姚真真就走了个干净。孙以宁松了口气,沉着脸道:“高副指挥,我们今日暂且回去吧。脸都要被你丢光了,这家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们只能从长计议,再给他们好看。” 高顺听他把责任都丢到自己身上,岂能乐意?悻悻将手枪收回枪套中,粗声粗气道:“回去之后,我定会向周武将军禀报此事。你就等着松翁严惩吧。” 两人分属松翁手下不同的派系,虽然这次被派出来也分了主次关系,但从根底上来说,拿枪杆子的一向看不起这帮摇动笔杆子的。目前进驻剑门关的只有国防军第一一一三卫,卫指挥周武是名义上的主官。当然有节制孙以宁的权限。 孙以宁哈哈干笑了几声,心道你有靠山难道我就是无根之木?可他自从身世剧变之后,性格已经逐渐变得阴沉,有依仗也不会像高顺一样说出来。两人各怀心思从燕府出门,便直奔设在东剑门的国防军前线指挥部。 随着蜀州难民一起退到剑门关的国防军部队一共有四个卫,共同归属在二级郎将沈钧孟的麾下。这也是蜀郡境内最后一股成建制的秦军部队。原本这应该是他最大的本钱,无论是在防御的时候还是反攻的时候。 然而风云突变,随着国防军第一一一三卫的进驻,沈钧孟发现一股汹涌的怒涛朝自己扑来。仅仅一天的时间,他就发现自己的地位已经入沙滩上的沙堡一般岌岌可危了。 周武刚刚结束了与沈钧孟的会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中。沈钧孟的态度依然非常强硬,这让他感觉到这人已经是他占据剑门关最大的障碍之一。他沉思着推开门,才愕然发现高顺和孙以宁两人早已经回来了。只不过这两人完全没有早晨出去时那般融洽的样子,斗鸡一般互相对视着。也不知道去了燕府一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才懒得理会手下们的矛盾,那样只会让他更好的统御他们。扫视了二人一眼,自顾自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 高顺见靠山回来,得意的哼了一声,站起来禀报道:“卫指挥,俺们回来了。” “钱弄到手了没有?” 高顺摇头道:“本来快弄到了,可被孙以宁这厮给弄没了。” 周武并没有马上动怒,将目光投到孙以宁的身上。“以宁公子,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孙以宁“嘁”了一声,站起来欠了欠身子算是行礼。然后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最后坦然道:“周武将军,我承认是上了那小娘皮的当。但是高顺将军的配合能力差到极点,已经不能用蠢来形容了。对付燕家这样的财主,光靠威逼利诱是不可行的。需要将军您动用更加严厉的手段。” 周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慷慨陈词,皱眉思索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燕半城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对付的。贸然动武的话,恐怕会引起组织里的其他高位者的愤怒。她们家的身份,不是我们这个层次能够接触到的。” 孙以宁神色一动,发现自己果然被隐瞒了一些重要的情报。简而言之,就是他又被当枪使了一次。可是这事儿他还恼不得,只能听着。是以干笑道:“那该怎么办?” 周武道:“我去请示松翁,让他给我们一个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沈钧孟这个家伙给处理掉。如果被他一直挡在我们面前,松翁的计划会有失败的危险。我们必须要保证北上的道路畅通无阻,而剑门关必须要控制在我们自己人的手里。” “但那老家伙要是死不松口怎么办?”高顺追问道。 “那就让他死。”周武阴森森的回答,神色却平静无比。 第二百零四章危机2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三日,大风。长安,帝都飞艇起落中心。 孙铿和王素几乎是前后脚抵达了长安,孙铿算了算时间,一天前气象条件还极端恶劣的情况下,大将军就冒着坠艇的风险飞了过来。当真是为了帝国义无反顾了。 特勤部得知两位重臣到来的消息,已经提前封了半个长安。闫峰亲自站在寒风中等了三个多小时,才把两人都安全迎进了一辆装甲蒸汽车的车厢里。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新式装甲蒸汽车是吕耀明的车行最新下线的产品,不过吕氏车行雄心勃勃的销售计划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并没有几个部门对这种造价昂贵且外观笨重的特种车辆感兴趣。幸好闫峰没让他失望,买断了吕氏车行所有的生产额度,才让吕耀明成功的度过了这个寒冬。 也只有特勤部这种新兴的部门对于装甲型蒸汽车的渴望才那么强烈。无论是要员护卫还是特殊战斗任务,这种兼顾防护和享受的装甲车都是特勤部职员的最爱。 当然,在孙铿和王素的这辆车中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特性,就是私密性极强。它使用了驾驶舱与乘员舱的隔断。真正用铁板进行了切割,而不是大多数豪华型蒸汽车那种用原木板做装饰。在乘员舱里发生了什么,驾驶舱中的人是完全无法听到的。 王素来不及跟孙铿寒暄,先走到酒柜前斟了满满一杯烧刀子倒进嘴里。抹了抹嘴唇笑骂道:“来的时候那条艇被石子打穿了玻璃,还好老子身上肥肉够厚……” 此时正值初春,高空中的温度绝对低于零下。听王素这么一说,孙铿能想象的到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险,处境有多么恶劣。叹了口气道:“你可以选择坐专列过来的。” “时局不容乐观。”王素撇了撇嘴道:“你不也一样?从千镜岛一路过来,就没担心害怕?” 孙铿闻言也只能苦笑,“彼此彼此吧。”说着走到沙发前坐下,撩起窗帘朝外看了一眼,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该交换一下意见了。鉴于目前的紧急态势,统帅部必须要牢牢控制在我们自己人的手中,杜绝张广松这种隐藏的钉子再次出现的可能。”言下之意,自然是针对统帅部要进行一次大范围的清洗行动。 “我同意你的看法。”王素道:“然后就是摄政王族。长公主殿下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摄政,虽然这个选项会成为他们挑起内战的口实,但我认为这是最合理的选择。” “确实是最合理。我们要阻止赢庸进入帝都。尽量用和平的手段。”孙铿摊开了放在桌上的地图,用铅笔在剑门关上划了一个圈。“这里的枢纽站是赢庸北上的必经之路,所以这里将是与他们的战争的胶着点。目前一机卫已经开始部署,分为两部同时行动。一部准备突袭荆州郡,打掉在荆州响应的张广松;另外一部原计划准备在蜀州实施空降,但蜀州已经陷落了。所以他们将直接奔袭剑门关,把剑门关控制在我们的手里,截断赢庸北上的路线。让他在桂州老实呆着。” “张广松必须打掉,否则广武大将军死不瞑目。”王素表情狰狞的道:“这也是我给广武大将军的交待,唯一的交待。” 孙铿摸出怀表看了一眼,“算算时间,一机卫这时候差不多也快要到了。让我们静候佳音吧。” 王素沉稳的点点头,又斟了一杯酒仰脖喝了下去。 …… 荆州上空,距离荆州城十八秦里。天气晴,北风四级。 从千镜岛出发,全程历时四天三夜。各艇只在泉州进行过一次休整,老天爷还算给面子,一路上风调雨顺,除了北风略大,让各艇的蓄电池都消耗殆尽之外,其他几乎没有什么损失。这让一直都为艇队安危担心的申博终于放下心来。走完这最后的路程,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申博与千禧两人对视了一眼,千禧抬了抬手命道:“现在由策士队来报告一下各方的情况。”他说完,便低下了头将注意力放在了荆州城的详细地图上。站在指挥舱内的策士们依次站起来汇报情况。 “根据特勤部发来的情报显示,荆州城目前并没有部署防空火力。因为这里驻防的大部分都是二线甚至三线部队,有可能对我军飞艇造成危害的火箭和火神机关枪装备极少。” “目前已经得知的是,响应张广松的叛军部队有四个卫,其中三个已经被派往了荆州与蜀州的交界处。荆州城内只有一个卫在防护。至于其他各卫,并没有听从张广松的命令。仍在各自的驻地没有异动。” 策士们低头商议了片刻,便结束了报告。申博将自己的思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抬抬手示意下属们停止交流,朗声道:“根据先期抵达的特侦十一的回报,张广松的起居地位于城中心的国防军指挥部。那里戒备森严,至少有一个部的叛军在保护。统帅部和特勤部联合下达的命令是务必要活捉张广松,并将其押回长安受审。特侦十一无法保证在完成任务的同时确保目标的生命安全。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配合特侦十一在荆州的抓捕行动。把荆州城重新夺回来。现在分配作战任务。” 电讯员们全神贯注的竖起了耳朵,手指搭在无线电收发报机的电键上。一机卫是帝国国内仅有的将无线电收发报机配属到中队一级的作战单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申博的作战会议才可以不用从空中降落到地面上召开。直接将命令通过电报机传送给各中队的队正就可以了。 “第二中队负责荆州城的四门,抵抗者杀无赦。” “第三中队和第四中队跟随卫直属中队一起行动,在荆州城中心实施空降。封锁所有出入口,尽量歼灭国防军指挥部附近的叛军部队。” “第五、第六、第七中队在荆州城军事库区实施空降,务必控制军火库。” 电键有节奏的响了起来,须臾间,命令已经传达到了各个艇上。站在艇尾的信号兵挥舞着旗帜回应,表示收到了命令。 申博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正色道:“现在时刻下午一时三十分,五分钟后开始行动。命令各护卫艇,侦查地面守备部队情况,一旦发现对我空降部队产生威胁的火力点,无论对方是否有攻击行为,全部优先给我打掉。我要求完全干净的领空实施空降。明白?” 随着申博的一声令下,庞大的飞艇编队开始分头各自行动,朝着地平线上的城池飞去。 与此同时,张广松才深深的感觉到了他的对手的可怕,不由得后悔自己的决定。早知如此,手中留下一支负责机动的部队就好了。一机卫就算战斗力超强,也顶不住两个卫的夹击吧。 但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再作出反应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如果不能扛过这一波攻势,那么他将彻底的陷入深渊之中。他也只能强迫自己相信卫队的能力了。只要能够抵抗到庸亲王乘坐的专列抵达长安,那么他就是安全的。 张广松将窗帘撩开一条缝,小心的朝外望去。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行事,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孙铿的手里并非只有一个一机卫。那支神出鬼没的特侦十一,才是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致命杀招。现在一机卫都已经来了,特侦十一还会远吗? 指挥部外的广场上,部队在集结。荷枪实弹的士兵进入掩体,火神机关枪架设起来,副射手装填好了弹药,守候在射手的旁边。指挥部大楼已经被卫队改造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每一道防线都势要收割足够的生命。 张广松所料不错,特侦十一确实已经到了。并且做好了一切行动的准备。国防军指挥部对面的阁楼里,狐九重用单筒望远镜锁定了张广松所在的房间。窗帘撩开了一条缝,随即又紧紧的合上。如果不是统帅部下达了那么不近人情的命令,这位反叛的将军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特侦十一杀得。 他们虽然谨慎,但在专业人士面前还是破绽百出。狐九重轻蔑的冷笑一声,抬起头望着一旁的电讯员问道:“一机卫到了没有?” “狐教官,一机卫已经开始行动,预计二十五分钟后抵达我们的头顶。” “好,知道了。” …… 长安,勤政殿演武厅。 赢晚自从发病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极其虚弱的身体与凶猛的病症让医师们束手无策,只能使用现有手段来挽留皇帝陛下脆弱的生命。孙铿和王素赶来的时候,医师们刚刚经过一场鏖战,击退了前来收割生命的死神。乔季撩开保温的门帘,疲惫的从演武厅里走了出来。连日的忙碌,已经让这位鹤发童颜的医师苍老了许多。他神色复杂的望了孙铿一眼,低叹了一声走到赢羽衣面前。 “殿下,陛下他暂时脱离危险了。但发作已经越来越频繁,也许下一次发作就能要了他的命。请殿下早做准备。” 乔季的话几乎是死亡通知书。孙铿悚然一惊,赢晚的病情为什么这么严重?他望了赢羽衣一眼,轻咳一声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羽衣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柔声道:“一起进去吧。” 第二百零五章危机3 演武厅里灯火通明,热浪滚滚。这时候刚刚结束了一轮治疗,医师和护师们还在严密监护着病人的状况。病床前几乎找不到可以插脚的地方,孙铿和赢羽衣两人只好在演武厅一侧的沙盘前站定了等候。 沙盘上依然保持着皇帝发病当天的布置。代表魔族军的两条粗黑箭头宛如两把利剑把蜀郡切割的支离破碎,现实发生的情况几乎就是战争之前那场兵棋推演的重现。 一个医师走上前来,恭谨的将几日来的诊疗报告呈到孙铿面前。孙铿接过,快速的扫了一眼。他的脸色随即严肃起来,低声道:“长期过度操劳导致的心力衰竭之症……遗传的吗?” 羽衣微微点头,黯然道:“他是被立为皇储之后才被检查出来的。很不幸的是,父皇的三个儿子都有相同的症状,唯一的幸运者居然是我……” “这大概也是他们抱养赢庸的原由了。”孙铿道:“先皇帝是独子,又得了这种绝症。必然要增加一个双保险的。” “祖父却没有想到,他当年设置的双保险会在这个时候成了晚儿的催命符。”羽衣幽幽道:“说这些都没用的。晚儿的病……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孙铿摇摇头道:“心力衰竭在我那个时代,几乎就是绝症。更不要说现在这个条件了。”此时沙盘前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因此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孙铿觉得有必要让羽衣尽早认清现状,如果她一直还对赢晚的生还抱有幻想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吗?”羽衣眼中闪着莹莹泪光,声音也哽咽起来。 孙铿望着她沉默了一会,柔声道:“应早做打算了,太皇太后那边,也需要你去劝说。” 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苦的了。赢晚几乎是太皇太后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尽管不是亲生的,可感情却比一般的祖孙更加深厚,更是她自从赢祯去世之后唯一的感情寄托。自从赢晚陷入昏迷那天起,白婉婉连续两天都在一旁看护。羽衣和医师们苦苦劝说,她依然不肯离开,就在旁边的偏殿住下,时时过来陪伴。 战时状态,皇族的婚丧大事皆从简。可就算如此,整套步骤也很繁琐。从长安送别到安葬皇陵,都需要时间和缜密的安排。更要命的是,因为赢晚突然失去意识,对下一任皇位的继承人也没有指定。年轻的皇帝尚未婚娶,他的两位叔叔不堪大用。真的要把皇位指定给那个野心勃勃的赢庸吗? 孙铿在赢庸的身上看不到未来,这个权谋心机太重的男人与赢祯和赢晚祖孙有着迥然不同的气质,也许他能更好的平衡朝局,但很大的可能是把秦国带进一个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 事实上从他率军从蜀郡离开,放任帝国领土被侵犯、人民被屠杀的时候。孙铿就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人永远都不能放到君主这样的位置上。他的心中没有国家、没有民族,只有他自己的权力欲望。 他望着赢羽衣悲伤欲绝的侧脸,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他在羽衣耳畔低声道:“如果赢晚不测,我希望继任皇位的人……是你。” 羽衣身躯剧震,脸上表情却是平静如常。她转头看着孙铿,“我摄政已经有了很大阻力,别忘了上面还有两位兄长。你这个提议,是要把帝国推向内战的深渊。” 孙铿沉声道:“就算皇帝不是你,内战依然不可避免。我们和他们是天然对立的两面,既然赢庸选择了与他们联盟,我为什么不能扶植一个女皇登基?” “你们的内部阻力恐怕依然会很大。”羽衣道:“你需要说服很多人。” “只需要说服三个人就够了。”孙铿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今天傍晚时分,荆州方向就会尘埃落定。接下来,我们只需要解决剑门关,就能阻止赢庸在赢晚去世之前赶到长安。就算他能经过剑门关,我也有第二方案。” 第二方案是什么,羽衣不想去问。从孙铿阴冷的神色中,能够猜得出这个第二方案势必要比首选方案激烈的多。赢庸登位,等于间接验证了那个传言的真实性。这对于传承了数百年的子婴一系皇族来说,将是颠覆性的打击。现阶段最佳方案就是让赢羽衣登上皇位,虽然这个方案听起来有些耸人听闻。但确实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 荆州郡郡城。城中心附近。 多年以后,荆州城的老百姓依然记得那个初春的下午。整个城市上空一朵朵洁白的伞花突然绽放,人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吃惊的望着身穿黑绿条纹作战装,全副武装的士兵降落到地面上。 “咕咚!” 端着木盆去晾晒衣衫的女子失手把盆摔落地上。两个年轻的士兵从她身边经过,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大姐,拿好您的衣服。这会儿就不要出来了。”一个士兵弯腰将木盆捡起来,塞回女子的手里。 女子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抱着木盆夺路而逃。 “走走走……占领制高点,封锁所有出入口,一个叛军都不要放过……”队正的声音在街心响了起来,两个士兵相视了一眼离开。门后紧张的女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搂着湿漉漉的木盆瘫软在地上。 郡守府。一艘飞艇在半空中悬停,两条绳索从艇舱垂到地面上。门口站岗的国防军士兵已经被结结实实的绑起来丢进库房中,与他们为伍的还有几个因为过于紧张而向一机卫士兵动手的巡捕。 郡守府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民众,突如其来的飞艇和身穿奇异军服的士兵让他们感觉有些惶恐。但得知他们并非敌人之后,民众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无论在外面执行警戒任务的士兵如何劝说,都没办法让这些好奇宝宝离开,也只好任由他们围观。 郡守府中人人自危,下级官员们都老实呆在各自的办公室里不敢冒头;各个部门的头头聚在一个办公室里,揣揣不安的望着面门外一脸冷漠的大兵。 郡守办公室中,钟国泰终于冷静下来。他将一份空白命令推开,抬眼望着面前这年轻的过分的军官。故作镇静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千禧。”年轻军官微笑起来,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张千禧。” 钟国泰思索了几秒钟,总算从纷乱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个名字。他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脱口而出道:“你是广武大将军的义子,帝婿孙铿的学生!” 千禧微微点头,“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对我的命令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钟国泰迟疑道:“广松将军可是你的叔父……” “从现在起不是了。”千禧面无表情道:“赶快签发吧,我赶时间。” 钟国泰叹息一声,在空白命令文书上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用印。 “谢谢配合。”千禧向钟国泰点头致意,转身走了出去。“对郡守客气一点。” 钟国泰这时才感觉到后怕,重重呼出一口气来,瘫软在椅子上。与此同时,距离郡守府不远的街道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密集的枪声。 火神机关枪愤怒的咆哮着,似乎想将面前的目标全部撕碎。从街道两侧发起进攻的一机卫士兵被压制在街角寸步难行,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火神的攻击。 金辉和齐武两人躲在街角后面,闭目数着开火的枪声。砖石飞溅,打在钢盔上叮当作响。在他们身后,端着步枪的士兵一脸苍白的看着年轻的队正。 金辉倏地睁开了眼睛,咕哝道:“十二挺火神……幸亏他们没把这玩意儿对准天空。” “火力太猛,咱们顶不住啊!”齐武抹了一把脸,汗水和泥灰搅和在一起,满手都是滑腻的感觉。他厌恶的哼了一声,在裤子上狠狠擦了擦手。“特侦十一怎么还不动手?” “发信号弹,请求旗舰过来支援吧。”金辉道:“火力点太多,特侦十一只要一冒头就是个死。这帮孙子这会儿已经打疯了,只要是活动的物件,他们都想打两枪。” 三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立刻被瞭望哨发现。 “卫指挥,国防军指挥部方向发来信号。”瞭望哨大声报告道:“攻击受阻。” “过去支援。”申博举起望远镜朝信号弹升起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阵青蓝色的烟雾缓缓升腾而起。 “收到。”艇长转动方向舵,飞艇硕大笨重的身子开始转向。侧面武器发射窗打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国防军指挥部大门前的机枪阵地。 “校准目标,开火!” 火神一门接一门的喷出炙热的火舌,十余条火链从天而降,顷刻间将机枪阵地淹没在密集的弹雨之中。 咆哮的枪声突然停了,金辉跳了起来,大吼了一声。“全体都有,冲锋!” 第三中队的士兵随着他们的长官一起,翻过路障,踩着满地碎肉块,冲进国防军指挥部门前的阵地。躲在屋中的士兵探出头来,端着步枪瞄准了冲在前面的军官。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锤子狠狠的敲击了一下。 躲在掩体里的同伴看到这个试图反抗的倒霉家伙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猛地向后一仰,他们甚至听到了他颈骨断裂的声音。但更加恐怖的是,这个时候清脆的枪声才传进他们的耳朵。这士兵的整个天灵盖被掀飞了出去。红的白的颜料从罐子里洒了出来,泼在地上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对面街道的楼顶上,梁大珠面无表情的拉开枪栓,退出一颗滚烫的弹壳。 “他们冲进去了,各小队自由狙杀,注意不要伤了目标。” 第二百零六章危机4 长安槐树街,广松将军府。 身穿黑色秦装,腰间佩着手枪的特勤部武装人员将广松将军府围的水泄不通。实际上在张广松发出那封震惊天下的通电后一个小时,他的家人以及旧日部属们就已经被特勤部严密的控制了起来,关押在长安城东的秘密监狱中。 闫峰翘着二郎腿,坐在府中正厅中那张宽大松软的虎皮软榻上。他微阖着眼睛,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叩击。特勤部下属的勘察部门已经对将军府中的一草一木进行过细致的搜查,但一无所获。也许张广松早在前往荆州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但孙铿对此并不满意,于是在收到了荆州方面的密电之后,特勤部再次展开了第二轮搜查。除了罪证之外,他还想找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以他的地位级别,相信能够挖出来的肯定是重量级的人物。这对于隐藏在暗处作祟的“他们”来说,将是沉重的打击。 第一轮搜查已经将将军府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后院的水井都派了人下去探察过。第二轮搜查很快结束,勘察处处长无奈的回报了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闫峰摇了摇头,毫不掩饰对手下的失望之色。“院长说有,那就一定会有。只不过你们太蠢。找不到继续找,直到有收获为止。” 处长心中腹诽着,擦拭着冷汗退了下去。没有休息的时间,新一轮的返检开始。望着在正厅中茫然乱撞似无头苍蝇一般的勘察人员,闫峰终于忍耐不住,负着手站起身来,走到一个职员面前,面带微笑道:“找到了什么没有?” 职员只来得及摇了摇头,张嘴欲分辩几句。抬眼便迎上闫峰森冷的目光,吓得立时紧紧闭上了嘴巴。 “蠢货。”闫峰阴怒道:“带我去书房。” 职员不敢违忤他的旨意,乖乖在前面带路。处长闻讯赶来,一路小跑在后面缀着。闫峰只当做没看到他,径直走进张广松的书房之中。 听见房门声响,书房里的几个职员立时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的望着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部长。闫峰哼了一声,走到书架前,仔细审视着书架上陈列的书籍。 职员们一眼不眨的盯着闫峰的举动,只听部长发出嘲弄的低笑声,慢条斯理的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来,重重丢在书桌上。 “查这几本书。”闫峰甩着手道:“张广松患不举之症已经超过二十年,你们不觉得他的书架上摆着几本春宫图册很蹊跷吗?” 处长忙走上来,惭愧道:“是属下不察,愿服从部长的任何处罚。” 闫峰没有理会他,眯着眼睛望着书房中悬挂着的一盏吊灯。他指了指房顶,望着处长淡淡道:“吊灯上面有暗格,派人上去把东西拿下来。回去以后你把差事先交了,去安宁堡进修三个月。跟教官们好好学学专业的搜查术。” 处长如蒙大赦,犯下这种低级失误,还能侥幸保留职位实在是太幸运了。但闫峰心中却是清楚的很,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运转之后,特勤部这个新生部门开始出现各种问题了。 原因无他,他们的成立时间太短,还是缺乏有经验的办事人员。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得力人手都不在身边的时候,更为明显。想到此处,闫峰不禁悠悠叹了一声。 “司全啊司全,你也该回来了吧……” 与此同时。蜀郡剑门关东城城郊,行动处秘密营地。 行动处处长司全感觉鼻孔痒痒的,他使劲抽了抽鼻子,把喷嚏忍了下来。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凶兽,在帐篷中来回踱着步。手下们看到他的模样,早就识趣的躲开了。这个时候敢来触头儿的霉头,当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可该报告的还是要报告,否则就不是吃一顿挂落的问题了。一个行动队队员小跑着回来,气喘吁吁的站在帐篷外道:“报告!侦查分队回来了。” “没有好消息就不要说了。”司全烦躁的摆着手,可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希望。“能找到一条缝隙吗?不用太大,能让咱们一半人手安全通过就成!” 队员摇摇头,气愤道:“从荆州来的国防军除了有一个进了剑门关之外,其他三个都驻扎在铁道两侧。把剑门关的铁路包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这帮内斗内行的东西。皇帝陛下实在不能指望他们去救蜀州。”司全怒骂,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再等一个晚上了。如果明天白天情况还不能缓解,就给长安发报,启动第二套作战方案。” …… 正当司全被困在城外无可奈何的时候,马大虎也走进了剑门关的西城城门。一天一夜不知疲倦的奔跑,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肺泡里似乎充满了火气。西城里挤满了从各处逃来的难民,把每一条街道都挤得水泄不通。难民们发出的嘈杂声音,甚至盖过了终日喧嚣的大河。 马大虎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但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不能倒下。还有至关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他的手里系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负责维持秩序的城防军士兵发现了这个神情恍惚,走路跌跌撞撞的男人,走上来关切道:“兄弟,坐下来歇一会儿,要不要喝口水。” 马大虎摇了摇头,奋力推开了好心的士兵,朝东城的方向跑去。他嗓子很干,迫切需要水,需要休息,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无梦之眠。不,这一切都应该放到一边。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甚至生命之火都摇摇欲坠。要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把最重要的信物交给那个人。想到这儿,他感到有些绝望。人海茫茫,到底该去哪儿找那人呢? 士兵不放心的追了上来,搀住了他的手臂。“兄弟,你需要休息。” 马大虎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他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嘶哑着嗓子道:“带……带我去燕府。有重要情报需要报……报告。”说完,一口气喘不上来,整个人向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士兵连忙扶住了他,喊来了医生和民兵。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到了一辆马车上。 “他说要去燕府,说是有重要情报。”士兵困惑的搔搔头道:“难道不应该去指挥部吗?这位兄弟该是迷糊了,我们送他去指挥部!” 医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沉着脸道:“这个人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西城这边没有足够的药品,应该快点把他送到东城野战医院去。” “但是情报……”士兵还待再争辩几句。 “人命大如天!”医师虎着脸咆哮了一声,“现在这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让情报见鬼去吧!” 几人都拗不过固执的医师,也只好命车夫带着马大虎朝东城的野战医院驶去。士兵蹲在马大虎身边,把一壶温水缓缓倒入他的口中。“兄弟,兄弟……快醒过来啊!” 马大虎感觉自己迷了路,走进一片荒漠之中。他惦记着自己还没有完成的任务,可是越着急就陷得越深。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他在黑风暴中挣扎着,想要寻找一条出路。正彷徨的时候,甘霖从天而降。他本能的仰起脖子,张着嘴巴去迎接那些甜到心尖上的甘露…… 下一秒,他倏地睁开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摇晃着,好心的士兵托着他的脖颈,惊喜道:“你醒了,兄弟?” “这是在哪儿?”马大虎呻吟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问道。 “咱们已经到了东城了,马上就到指挥部了!” “不去指挥部……去,去燕府!”马大虎捏了捏贴身口袋里的信物,松了口气。他挣扎着爬起身来,一骨碌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马夫吓得勒紧了缰绳,回身望着状若疯魔的马大虎。“他……他没事吧?”马夫期期艾艾的问道。 “还问,快把人给扶起来!”士兵朝他咆哮了一声,飞身也跳了下去。车夫手忙脚乱的下来,两人一起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年轻的士兵口鼻流血,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他死死的抓住士兵的手,把贴身口袋里带着体温的信物摸出来,塞进士兵的手心。 “我……我怕是不成了。帮我带给燕府的姚真真小姐。”马大虎喃喃着,随着他嘴唇的翕动,鲜血如注从嘴角流下,打湿了他身上深蓝色的军服。 “好、好……”士兵吓傻了,紧紧攥着那信物,一连声答应着。 “大功劳!你的……”马大虎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咧开嘴笑了笑。满口的鲜血在夕阳下,显得无比诡异凄凉。“我……”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目光死死盯着士兵手里的盾章,身体瘫软了下去。 马夫和士兵两人把他的尸体平放在马车上,士兵伸手将他依旧睁着的双眼抚上。手心里的银色盾章依然保留着他的体温,他感觉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你去把他的尸体拉去焚化厂。”士兵吩咐道:“我去燕府。咱们在焚化厂碰头。你在那儿等我!” 马夫不敢违忤他的命令,只得赶着马车怏怏的去了。士兵站在街上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这才转了身快步朝燕府走去。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三日晚八时零五分。通讯中断数日的蜀郡终于再度与长安建立联系。 战后,舍命送来电台位置的普通士兵马大虎被帝国授予“国士”勋章;而负责把信物带给特勤部情报人员的普通士兵成兴也被提名授勋。 成兴坚辞不授,并始终认为,这份功勋全部属于那位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袍泽。 第二百零七章组阁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四日,大风。长安勤政殿。 昔日先帝托孤的重臣如今只剩下了六人。而留在长安的,只有孙铿和王素两个而已。而他们二人面对的却是突然团结一致起来的各部长官。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人寥寥无几。这让原本以为事情将无比顺利的孙铿和王素都倍感吃力。 正在胶着的会议因为皇帝陛下的突然发病而被仓促打断。正当众臣准备过去探望的时候,却又传来消息说危机已经解除,赢晚又撑过了一次危险。 看着疲惫的众臣,贺八方决定还是让大家稍微休息一下。决定在两个小时之后重新开启会谈,各部长官前往勤政殿的偏殿稍事休息。 对于王素的提议,与会的众臣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偏殿与勤政殿正殿的距离也不算太远,两人便拒绝了礼仪部的马车,沿着长廊一路走了过去。礼官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缀着,识趣的没有跟上来。 “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王素背着手仰头望天,郁郁道:“若是赢庸知道长安是这个局面,不知道还会不会对皇位产生奢望。” “对他那种枭雄而言,贺八方们的努力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孙铿冷笑着将美好的外表撕扯开来,露出血淋淋的真实。“长刀一挥之下,万马齐喑。哪个敢站出来拿脑袋试刀?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发力,真是让你我措手不及。” “如果满足他们的要求,大家总归还是盟友。”王素叹息,“先圣皇帝陛下在他的遗著中描述的那个时代太诱人了,朝臣、军方、皇族……真正的三权分立!他能做第一人,岂能不拼死卖力?” “真正的三权分立?”孙铿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不过画饼而已。三方相互掣肘,十年之后能扛得住魔王的攻击?真要如了他们的愿,大秦亡国之日不远矣。” 王素失笑道:“你为何如此悲观?我倒是觉得贺八方这家伙能够在绝境下想到这个对策倒是挺有建设性的。那样你也不用与羽衣饱尝别离之苦了。要知道,秦国的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差事。” “可偏偏还有那么多人对它产生了不应该有的兴趣。”孙铿皱眉道:“如果不是安宁堡,我才懒得去管谁能当皇帝这种破事。” “就不要发牢骚了。”王素劝道:“事到如今,抵制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还是要找出一个合理的途径来解决这场危机才是。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羽衣继任皇帝无论对军方还是安宁堡一系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了拉取足够的同盟来对抗那位占据了大义名分的庸亲王,我们也只能相对的作出妥协,让出一部分的权力。” 孙铿默然不语,这是嬴族的危机,也是安宁堡的危机。嬴庸的一棒子,重重的打在他们的七寸上。看似稳固的同盟,真正脆弱的便是他们的核心。而当赢晚病重陷入昏迷之后,也难怪贺八方会跳出来为勤政殿中的朝臣们争夺权力。 赢晚一旦倒下,最不利的便是贺八方。因为新上任的皇帝会选择自己最信任的人担任左相,而他贺八方肯定不会是赢羽衣最信任的那个人。所以他必须尽早找到自己的后路,而站在朝臣们的一边,显然是除了皇帝赢晚之外,最合适的同盟对象。 正在被孙铿惦念的贺八方此时刚刚从演武厅出来。赢晚依然没有从昏迷中醒来,而他的身体状况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无可挽回的恶化下去。皇家医学院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依然无法阻止死神的脚步。现在,摆在乔季面前的只剩下最后一个手段。为了延续皇帝的性命,他们准备将他的气管切开。 而那样做的后果也同样严重,这意味着即使皇帝醒来,也没有办法与等待聆听他的遗言的亲人们交流;而且气切手术之后,将再也无法脱离人力呼吸机的帮助。 不切的话,赢晚甚至无法熬过这个夜晚。而切开,也许只能让他延续短短几天的生命。切还是不切,这实在是个严肃的问题。 太皇太后已经哭晕了数次,此时半躺在偏殿里昏昏沉沉。几个医师正在照看,贺八方只远远的看了一眼,便打消了去见她的念头。恐怕也只有长公主殿下才能帮助他下定这个决心了,但长公主殿下却是贺八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会议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相信孙铿和王素已经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传达到她的耳朵里了吧?她会如何看待自己呢?一个潜伏甚深,争权夺利的小人?还是一个为了名留青史,不惜落井下石的伪君子? 贺八方如是想着,低叹了一声。行动却没有任何迟疑,径直走向不远处的皇帝寝宫之中。自从赢晚发病以来,羽衣就一直住在他的房间。 走到寝宫门前,贺八方依稀想起昔日在这里度过的一个个不眠之夜,忍不住有些唏嘘。正怅然出神的时候,一个长相俊俏的女子走上前来,冰冷的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贺左相,何故来此?” 贺八方定睛一看,知道这女子乃是前左相萧南里的小女儿,现任长公主殿下的侍从长萧冰。“乔医师决定今晚对陛下进行气切手术,以让陛下的寿命维持更长的时间。我实在难以决断,特地来询问殿下的意思。”话到此处,一时不能自制,忍不住有些哽咽。 “请进吧。”萧冰道:“殿下还没有休息。” 贺八方微微欠身致谢,推开房间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他知道羽衣的儿子赢雨在这里住着,也知道小世子睡眠极轻,稍有风吹草动就啼哭不止。若是不小心给吵醒了,对于长公主殿下而言,可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谁也不会想到,偌大一座勤政殿百分之八十的房间都用在了政务方面。历任皇帝陛下居住的地方,就只是一座低矮的二层小楼。虽然美其名曰“寝宫”,可舒适程度甚至还不如长安一些豪富之家。 从他就任帝国左相至今,已经无数次的来过这座“寝宫”。对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皇帝面前。但是此时,他辅佐的帝王已经不在这儿,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羽衣眼圈红通通的,显然刚刚擦干了眼泪。贺八方轻咳了一声,顿住了脚步,郑重的躬身道:“殿下。” “贺卿,请坐。”羽衣的声音隐隐有些沙哑,她随意指了指房间中的一张椅子。贺八方循着她的手指望去,发现她的选择竟与赢晚别无二致。 ‘终究是一家人。’贺八方叹了口气,依然站在原地。“乔季医师准备今晚切开陛下的气管,以为陛下延寿。臣难以决断,特地过来请示殿下。” “乔季有没有告诉你,气切之后会是一个什么后果?” “乔季医师说过了……”贺八方迟疑了几秒钟,沉声道:“会……非常痛苦。” “意味着晚儿再也没有了开口说话的能力。”羽衣仰起脸,悲伤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但是……陛下可能连今天晚上都撑不过去。”贺八方道。 “你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定计,为什么还要来再伤害我一次?”羽衣冷然道:“难道是想来刺探我,对于皇位的渴望程度吗?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个皇位我不稀罕。我之所以肯留在那儿,是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皇和晚儿的心血白费。” “臣不敢。”贺八方重重顿首,凛然答道。 “那就去做吧。”羽衣微微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脸颊上缓缓滑下。“不要再来折磨我。” “是。臣告退。” “等等!”羽衣忽然叫住了他。贺八方停下了脚步,依然欠着身保持最诚恳的谦恭。 “我个人同意你们组阁的要求,请将我的意见转告给孙铿和王大将军。” 贺八方已经做好了皇帝驾崩都谈不妥的准备,甚至做好了放弃权力要求暂时和解的准备。却唯独没有做好未来的女皇陛下会先向他妥协的准备。他怔了几秒钟,才明白羽衣话里的意思。脸上登时现出狂喜之色,只是这喜色随即逝去,哀伤之情又重新爬上了他的脸庞。 “抱歉,殿下。是臣失态了。”贺八方坦然道:“陛下会感谢您,我们的心血终将不会白费。” “你们的心血?”羽衣轻声叹息道:“我倒是宁肯晚儿活着。” 贺八方闻言再也说不出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羽衣心中已经染上了一层贪恋权势的黑纱。但他无怨无悔,因为一切的牺牲为了那个终极目标都是值得的。 那是他们的心血,他一直都这样认为,矢志不渝。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四日,大风。长安勤政殿。 贺八方将羽衣的意见转达之后,孙铿和王素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对他的提议进行抗争。天蒙蒙亮的时候,会议终于进入了尾声。史官在备忘录的最后一页奋笔疾书,他如是写道:众朝臣经过两轮商议后,一致决定,成立帝国内阁。推举前帝国左相贺八方为第一任内阁首相。 史官刚刚落笔,还没稍微喘口气。一个礼仪部的官员便小跑进勤政殿来。他径直来到贺八方的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一句。贺八方闻言面露震惊之色,霍地站起身来。 孙铿和王素停止了交谈,用探询的目光望向贺八方。勤政殿中的窃窃私语声也倏地消失,大殿之内陷入一片死寂。史官重又拿起笔,蘸饱了墨水。将面前的白纸翻过一页,蓄势待发。 他环望了众人一眼,沉声道:“陛下……醒了。” 第二百零八章天下1 这只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初春早晨。在帝国的中枢城市长安城里,第一缕晨曦才刚刚跨过二万万秦里的距离来到城市的上空。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射到窗台上。 大街小巷已经有了人迹,那是早晨上班或者下班的工人;执勤巡逻的士兵刚刚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军营;推着板车的小贩哈一口热气,拎着冰冷的饭勺,从热气腾腾的保温桶里舀出一碗热粥;街边的店铺拆下活动的门板,年轻的伙计打扫着店面…… 这座巨大的城市,度过了又一个夜晚,从睡梦中醒来了。而这个帝国的主人,也缓缓睁开了双眼。记忆清晰而明澈,仿佛只是几秒钟前发生的事情。他看到了那篇慷慨激昂的檄文,愤怒、悲伤之后,就是深深的无助感。他很累、很想休息一下,于是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软榻上。周围站了一圈的人。有身穿白袍,叫不出名字的医师,也有熟悉的面孔。比如贺八方、王素以及——孙铿。 身体此时传来了强烈的不适,喉咙处像被割开了一样的痛楚。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但这个时候,乔季俯身到他的耳边,低声道:“陛下,请尽量不要说话。昨夜情况紧急,我们不得已切开了您的气管。”说完,老医师把一块沙板放到赢晚的身边。拉着他的手掌,按到沙板上。 数道目光齐齐落在皇帝枯瘦的手掌上。赢晚的目光从贺八方的脸上开始,依次梭巡了过去。手指在沙板上迟疑了片刻,终于写下第一个字——“蜀”。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用什么说辞来把皇帝陛下蒙混过去。期冀的目光仿佛像一根针,刺的贺八方面皮生疼。他沉默了几秒钟,欠身道:“昨日我们已经与蜀州方面重新建立了联系。目前大部分难民已经逃亡到剑门关,荆州之乱已经平定,部队正在集结,准备驰援蜀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陛下。” 贺八方说得全都是真话,但有些事情他没有说。比如剑门关目前混乱的局势,比如赢庸已经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又比如广武大将军的重病。哪些事情该说,哪些事情不该说,虽然几人事先并没有讨论,但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让赢晚舒心的答案。 赢晚听着贺八方汇报,犀利的目光却在孙铿的脸上停留。孙铿用眼神表示贺八方的回答都是真实的,赢晚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他抹去沙板上的“蜀”字,又写道:庸。 皇帝心中最关心的除了外患,便是内忧了。不过这个问题有点刁钻,该如何应对才好?或者说,该如何回答才会让皇帝陛下宽心,让他安安心心的养病亦或死去?三权分立的格局才刚刚形成,就要变成一个笑话了么? 贺八方沉默不知该如何应对,王素责备的望了他一眼,沉声道:“放弃幻想,准备打仗。” ‘应如是。’赢晚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手指在沙板上快速的划动,写了三个潦草的字。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孙铿的身上,迟疑了很久,手指无意识的划着。显然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想说什么?”孙铿柔声问道,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写就是了,我都可以告诉你。” 赢晚微微点头,手指颤抖着在沙板上划拉。 ‘我……会……死……?’ 赢晚的话直指生死,贺八方答不出,王素同样也答不出。坦白的话,皇帝恐怕会万念俱灰;曲意委婉,又有什么意义? “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想。”羽衣俯下身,贴在赢晚的耳边低声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帝国有我给你看着,放一百个心好了。” 也许是听到了羽衣的保证,赢晚的神色稍微轻松了一瞬。贺八方趁机躬身道:“陛下,在您昏迷的期间,我们已经决定让长公主殿下暂监国政,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成立战时内阁……” 赢晚吃力的举起了手,轻轻摆了摆作出一个“禁止”的手势。贺八方顿时闭上了口,等着赢晚给出他的意见。 ‘请……太皇……太后共……监国事……解散……内阁……罢……右相……急招萧南……里……双相……执政。’ 赢晚一心一意的在沙板上写字,全然不顾贺八方已经惨白的脸色。如果皇帝陛下就这样在沉睡中死去,如果他不着急让已成定局的内阁从皇帝口中变为无可更改的法理事实。那么也许就没有现在让他骑虎难下的局面。 赢晚与他是牢不可破的联盟,但那毕竟是从前。而现在,生命危在旦夕的皇帝陛下,谁都猜思不透他的念头。冷汗从贺八方脸颊处涔涔渗了出来,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死死盯着沙板上潦草的字迹。“解散内阁”四个字,如此刺眼。 “都依你。”羽衣轻轻将垫在赢晚手掌下的沙板撤去,柔声道:“都听你的,这就给萧南里拍电报,让他回帝都。” 赢晚的目光追着沙板远去,仿佛得不到糖果而有些丧气的孩童。他似乎没听到羽衣的宽慰,闭上眼睛把众臣关在视线之外。 …… “贺左相今天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王素低声嘲弄道:“真没有想到他这么一个冷静睿智的人,居然也有犯傻的时候。这下好了,之前的会谈全部作废。要是皇帝陛下奇迹一般的好起来,他这个左相算是做到头了。” “指望陛下好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孙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衰之症,看起来更加像是回光返照。我们要做好他突然离世的准备。政权的平稳交接,在这节骨眼上,最好什么乱子都不要出。” “萧左相终于要回来了。”王素道:“贺八方怕是没有想到陛下会来这一手。他好容易统治了勤政殿,左相一回来,立马就会有一半的人反水。太皇太后掺和朝政,羽衣也没有一家独大的机会了。他这次醒来,看上去没有交待后事,实际上把自己的身后事都算清了。只要熬过这几个月,等他的孩子生出来。新的帝王就会登上帝位,长公主也好,太皇太后也罢,都是为他的后代做嫁衣裳。” 孙铿舒了口气道:“若是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问题是中间会出现长达数个月的真空期。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道理赢庸和另外两位亲王都明白。无论他们哪个进了长安城,监国的羽衣和太皇太后都得靠边站。赢晚这是在赌,赌他两个叔叔没那个胆量南下,赌我能不能把赢庸掐在剑门关。赢庸进京,我马上就得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他那两个叔叔进京,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局面。早晚而已。” “所以羽衣继位对你最为有利。” “这个世界上懂我的人不多……”孙铿放下茶杯,意兴阑珊道:“羽衣几乎就是最后一个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羽衣当了皇帝,你的权力和地位都会遭到一些人的压制?”王素似笑非笑道。 “权力、地位……”孙铿沉吟着,摇摇头道:“与更高的目标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先帝恐怕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竟然会是现在这般模样。”王素低叹道:“羽衣会成为这块大陆上第一位女皇帝……这让我这个看着她长大的老家伙每一次想起来都甚感不可思议。”他顿了顿,望着孙铿道:“能不能告诉我,你那所谓更高的目标是什么?也许我能帮你提前实现呢。难不成,是你想……” 王素这话,近乎诛心。 孙铿却只是微笑的回望着他,像在看一个傻子。这眼神让王素有些恼羞成怒,作色道:“不好女色、不贪恋权势、不爱钱……你这人真让我看不透。如果你不想篡位,那这个目标一定比做皇帝还难。让我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做皇帝还困难的事情吗?” “太多了。”孙铿笑道:“比如征服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或者把大魔神王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人力时有穷尽,做不到的事情那不叫目标,叫做空想。” “无论大目标还是小目标,都得一步一步的去实施。”孙铿低声喃喃道:“而现在,我们最期望达成的小目标,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大将军阁下。勤政殿最近不太平,该让那些上蹿下跳的小丑们安稳一段时间了。” “第三卫已经开始调动。最晚今天夜里,就会进入帝都。”王素端起茶杯,眼神中露出凛然杀机。“有他们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 贺八方紧走了几步,躲进亭子里。几个医师表情沉重的小路上走过,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窥视着他们。 几步之外就是皇帝的寝宫,现在是长公主的居所。他心里敲着小鼓,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乔季告诉他,自从皇帝苏醒过来以后,精神渐好。中午的时候甚至喝了小半碗米粥,也许真的是上天垂怜,让奇迹降临到他的身上。但是他心里却沉重的很,陛下已经不是那个陛下了。 也许在他重病之前,还能上演一部名为“君臣相得”的童话剧。然而现在,皇帝的心里恐怕早已经将他自己和其他所有人都当做了棋子算计。只为了一件事,就是保证他和他的后代们的地位稳固。 他必须要作出选择!不仅仅要阻止萧南里回到帝都,还要确保已经达成的协议顺利维持下去。而达成这一切,势必要做一些交易,妥协乃至牺牲。而在那之前,他必须要找到一个更加适合自己依靠的同盟。 第二百零九章天下2 几天前,他们在演武厅的偏殿。也是像现在这样,只不过掉转了过来。茶已经冷了,可他还是端着杯欲言又止。羽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戏谑和不屑。这表情让他的心开始下沉,沉到看不见底的深渊。 好几次他都想站起来逃离这里,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但他又不得不来。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是乱命,只会让朝堂陷入混乱之中。所以恳请殿下能够想一想办法,维持现状。不要让陛下的心血白费。” “我一直很好奇,你和陛下之间究竟在谋划什么。”羽衣缓缓开口,“值得你放弃自己的名声来争取。如果你说不清楚,我是不会帮你的。” 贺八方长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如果不交底,恐怕不会得到有力的支持。他可以用利益把自己和大臣们绑在一起,但这个方法对羽衣却没有任何作用。唯一的途径,只有坦白。 “是的,我和陛下一直在布局。萧若在蜀郡的努力就是一个开始。所有的布局完成之后,帝国将会丢掉所有包袱,用一个崭新的姿态来迎接最终的挑战。”贺八方沉吟了一会儿,沉静的道:“简而言之,这是一套一揽子的精简冗官冗员,提高治政效率的连续计划。帝国将废止自从子婴皇帝创制沿袭至今的郡州县乡四级吏政体系,精简为国省州三级。把郡一级的权力收归国有,主要是官员任免权、税收权。” 在贺八方的解释之后,羽衣这才明白了他为什么想要死死抓住权力不放的动机。在他描绘的蓝图里,秦帝国将变成一个中央高度集权,政令通达的国家。郡守的权力被削弱,且税收、官员任命权力的回收也能够大大减轻地方上财政的负担。 坑少了,萝卜自然也不需要那么多。而郡改省之后,帝国可以名正言顺的削减省的数量,将一些面积较小的郡合并。这又更进一步的缩减了官员的数量。总而言之,贺八方和赢晚的谋划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精简。 赢晚和贺八方的手术刀仅仅针对的是帝国的吏政吗?当然不是。郡改省后,各郡驻军自然也就没有了存留的必要。规模庞大的国防军部队势必要进行进一步的缩减。 主要去处有两方面,一些职能已经弱化为治安部队的国防军卫将会就地转化为治安部队;另外就是裁撤番号,将精锐的士兵合并到一个卫,而那些不符合新标准的士兵将会解甲归田或者并入新的治安部队之中。 边防军和近卫军也差不多同样是这样的处理方式,也是裁撤加降级。可以预见的结果便是:帝国的兵员将会减少,可是战斗力却不一定降低。战斗部队更加年轻化,专业化。军队的分工将会更加的精细。 国家制度的改变,是一个帝国中仅次于皇朝变更的重大事件。也难怪贺八方会如此热衷了。而一旦让他最终把这项改革做成。无论最终他的下场如何,史书中总归会留下他的名字。 而这样激进的改革,对于帝国的当下来说却不一定是好事。羽衣听他解释完,蹙着眉道:“你们可否想过执行新政所要面临的风险?不仅仅是内部的,还有外部的风险。魔族人是不会容许我们进行改革的,他们会趁着我们虚弱混乱的时候杀进来。” “风险的事情,我和陛下当时也已认真的考虑过。而且还特地询问了孙院长的态度。” “孙铿也知道这事儿?他的态度如何?”羽衣轻笑,原本她以为这只是赢晚和贺八方两个人的小九九,那样的话拒绝起来不要太爽利。没有想到,孙铿竟然也是知情人之一。只是不知道他的参与度有多高,若是参与的高了,说明此事还有可为之处。 “孙铿原则上同意我和陛下的谋划,但认为应该分阶段进行。蜀郡的改革就是我们的初步尝试,然而还没有施展,就被魔族人的入侵打断了。” 羽衣思忖了几秒钟,淡淡道:“晚儿终究是个年轻人,乍然重病不起,难免会对未来恐惧。一切都等他病好了以后再说,现在么……”她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去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暂且一切如常吧。” 贺八方站起来,躬着身诺诺称是绝口不提组阁的事情。这个时候也确实是不敢提起来的。就算强行组阁,到时候太皇太后和萧南里搅和进来,也能让贺八方的打算泡汤。 随着赢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贺八方发现自己成了那个最希望羽衣执掌朝政乃至继任皇帝的人。而与他并肩同行的战友,此时此刻却成了他前进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了。时局波澜诡谲至此,让他一时间有些失神。以至于如何从长公主殿下的房间中走出来的,都没有什么印象。 他心里有些后怕,又有些愧疚。后怕的是自己这次尝试太过冒险,愧疚却是说不清道不明,隐隐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可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感。仿佛一个言行如一的君子突然走进商铺偷了店家一个包子而没有被发现,他打碎了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警惕而忧虑。 贺八方离开以后,羽衣把萧冰叫到自己的身边。 “你觉得贺八方这人如何?”长公主殿下一边解开衣衫,一边抬头望着萧冰问道。 “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而已。”萧冰不屑道:“他求的是名留青史,而别人却是求眼下的名利。” “你却是看错了他。”羽衣叹道:“史书留名,固然是他的目的之一。却不是他的主要目标,晚儿的抱负只能通过他的手去实施,而他也将晚儿的抱负视为自己的抱负。他与晚儿君臣相得,本可传为一段佳话。可惜……”说着她神色一黯,轻轻拍着赢雨的后背。小家伙感觉到母亲情绪的变化,仰起小脸望着母亲的下巴。 萧冰也在担心大哥的安危,两个女人对坐了片刻,又听羽衣道:“既然他来求我,我断不能让晚儿自毁长城。你父亲那边,需要你去说服。把晚儿的改革方案提给他听一听,我想听听他的看法。等朝局稳固了,我会请他回来拜相。未来帝国的朝局,还是要双相治政最为稳妥。” “父亲退意已决,怕是不会回来了。”萧冰无奈道:“若是大哥能没事最好,他才是帝国未来的中流砥柱。只是太皇太后那边该当如何?她虽然对监国之事不甚了了,可毕竟是皇帝陛下的命令。她不会拒绝的。” 羽衣沉默了几秒钟,终是无计可施。“若如此,也只好接受了。” …… 飞艇已经行到长安上空。天阴沉沉的,云层如同起伏的峰峦,大地的轮廓在谷底若隐若现。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白亮的光透过圆窗,照亮了张广松惨白的脸。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道:“看在你义父的面子上,能不能给我一杯水酒润润喉咙?” 千禧抱着膀子坐在他的对面,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义父被你气得病重,你还要借他的薄面?当日反戈一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的处境?” 张广松被他讽刺的老脸通红,无力的辩解道:“各为其主,身不由己罢了。” 千禧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那抱歉。各为其主而已,这杯水酒我是不会给你的。您老就忍忍吧,反正我们也快到长安了。” “这么快?”张广松闻声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一道闪电突兀的亮起,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眯起眼睛。 而这时,艇长也终于从云缝中找到了地面标志,操作飞艇在雷雪中缓缓下降高度。 未来会怎样?张广松不敢想。也许是被押上一辆马车,径直送到郊外的秘密刑场;也许是被关进一间暗无天日的牢房中,等着有朝一日赢庸能够把他捞出来。 如果是前者,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拉几个人下水。为了活下去,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人只有有价值,才能够有活下去的机会。他一直深信这一点,毫不怀疑。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想必赢庸所乘坐的专列已经快要抵达剑门关了。只要平安过了剑门关这道坎,再向北就是通衢大道。而他也将获得新生,也是这个家族存续下去最后的机会。 在紧张的思考中,飞艇与地面亲密的贴合在一起。窗外灯火通明,一队队士兵从飞艇中走出来,在起降场上列队。千禧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道:“请吧,广松将军。”士兵打开了舱门,寒风裹挟着细小的雪粒子卷进来打在他们身上。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张广松沉声喝道,小心的把颤抖的手缩进袖筒里。 “闫部长要见您。”千禧阴森森笑着,附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恭喜,您暂时保住了这条狗命。” 张广松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底气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斜睨着千禧,冷冷道:“复之和复汉都是我的后辈,而你只是个杂种。你最好期待能一直赢下去。” “听说我还有个妹妹。”千禧道:“她完了。” 张广松面色变了,怨毒的望着千禧。而千禧只是微微一笑,便将他推出了艇舱。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起降场旁停着一辆黑厢马车,正安静的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第二百一十章天下3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五日凌晨,多云。桂蜀铁路线荆州段,距离剑门关还有116秦里。 专列在一个名叫襄阳的小城停下加煤加水,熊明雨安排好防务,径直走到赢庸所在的车厢前。车厢里的灯光还亮着,亲王殿下一直都在这节车厢里,通过车载的无线电台与各地官员们交流。并且,获得了相当数量的支持者。 尤其是当他把赢晚和贺八方的计划展示给他们之后,支持者的数量在几天时间里激增了一倍。量变将会引起质变,相信到了帝都的时候,这些支持者们将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优势,让他在这场政治冒险中,获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赢晚大势去矣。”赢庸畅快的笑声从车厢中传了出来,让熊明雨本来打算推门而入的行动停了下来。只听见赢庸又道:“还是多亏了小公子您的准确情报,真是雪中送炭啊!” 车厢中,一个素服女子抿着嘴唇羞涩一笑,她微微欠身道:“若是没有殿下的威望,情报再有用也不过废纸而已。如今广松将军已经在剑门关布局成功,正是一鼓作气北上的最好时机。还望殿下您能抓住这个机会,一举砥定局势。” 赢庸脸上担忧的神色一闪即逝,“王素已经回来了。军方有他、勤政殿有贺八方,这次的行程真的不轻松啊。本来打算广松能够在荆州多支撑几天,可没有想到孙铿那厮横插一杠。不过这样也好,逼得他用出了唯一的胜负手,剑门关就安全了。” “空降兵部队不足为虑。”小公子道:“这个时候局势不明,贺八方、王素之流只能调动第一卫拱卫帝都。第一卫的实力不容小觑,若是他们出击拦截,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能过关的。” “若是萧若在我手里,怕也没什么难处。”赢庸道:“可惜这小子脑子进水,自己找死。第一卫确实是个难过的坎儿,不过我已经有了对策,请你给我参详参详。长安有四门,我们绕过南门,从北门进入如何?” “可以让熊将军乘车,打您的旗号从南门经过。而你我轻装简从,绕过东、西、南三门,走北门这个方案倒不是不可取。”小公子道:“一旦我们成功入城,就是胜利。到时候定会有支持者自动站出来当我们坚实的后盾。” “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才行。”赢庸沉吟着,“不知道这一点,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这个自然不劳您费心。”小公子笑吟吟道:“这个支持者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熊明雨站在车厢门外倾听了片刻,终究没有走进去。主公与新来的谋士相谈甚欢,他可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尤其是赢庸有意无意扮演着在雌孔雀面前招展尾屏的雄孔雀。雄性荷尔蒙气息在释放,熊明雨清楚的意识到,主公似乎有些动心了。 如果有一个精明睿智的女人能够撑起主公的另一半天空,自然是好事情。而且也可以让他们之间的联盟更加稳固,据说这个自称小公子的女人,在组织中位阶仅次于他们的最高领袖。联姻是自身势力壮大的有效途径,作为赢庸手下最忠诚的家臣,他乐见于此种局面的发生。 熊明雨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绕着专列巡视了一圈。地处荆州郡的西南,与桂郡、蜀郡三郡交界之处。这里几乎就是一个法外之地,帝都里的大人物们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会藏身在这里。赢庸也放心的在此地停留,进行着冲刺前的最后准备。 夜幕笼罩下的小城平静而安详,列车车组人员在亲卫队卫士的帮助下,将路上必须的煤和水相继加满。熊明雨放下心来,站在站台边缘向北方天际眺望。一切顺利的话,最多三天时间,他就可以站在勤政殿宫门前,走到熊氏家族的最巅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与此同时,剑门关城东二十秦里。 服饰相同,指挥方式相同,作战战术相同,语言相同的两支军队在剑门关城东的峡谷中展开了一场搏命厮杀。对于发誓向帝国效忠乃至献出生命的军人而言,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但现实就是那么残酷,他们不得不拿起枪,向曾经的袍泽发起进攻,不死不休。 第一机动卫主力在剑门关城东峡谷与叛军遭遇,战斗已经持续了六个小时。 峡谷中叛军反击的炮火在轰鸣,将谷口的石块和尘土扬到半空。碎石飞溅,躲在掩体后的一机卫士兵愤怒的咆哮着,却只能望着遮天蔽日的炮火寸步难行。在这种密度的炮击中进行冲锋,几乎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一个策士从后方小跑了上来,机敏的跃进弹坑之中,躲过一轮炮火齐射。趁着火炮发射的间隙,一跃而起,冲进前线指挥部中。映入策士眼帘的,是十几个被硝烟熏得脸膛黧黑的军官。看见他进来,各自咧嘴微笑示意,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哪位是齐武,齐队正?”策士借着炮弹爆炸的闪光挨个看了过去,指挥部里的军官似乎都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军官往前站了一步,“我就是。” “卫指挥的命令。”策士将肋下挟着的文件夹递到他的手里。爆炸声压过了他的声音,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在齐武耳边大喊道:“第三中队脱离战场,到侧翼去!” 齐武一个箭步跳离了他的身边,伸手抠着耳朵眼儿道:“我听得到,不用这么夸张。卫指挥还说啥了么?” “天亮前务必控制剑门关客运站,截断赢庸北上的路线!”策士的调门拔高之后,一时半会降不下来。 齐武不高兴的道:“都说了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不用这么吼,小心对面敌人能听到。” 策士顿时讪讪,嗫喏道:“被炮声震得耳朵嗡嗡响,以为你们也跟我一个样。” “情报上说剑门关附近有四个卫叛军呢,咱们一个中队过去有啥用?”另一个军官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军令,抬起头来质疑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策士道:“这是卫指挥部的命令,你们必须要完成。” “行了,知道了。”齐武摆摆手干脆的道:“请转告将军,保证完成任务。我们这就出发!” …… 距离峡谷谷口三秦里外的山头,是叛军的炮兵阵地。三十门火炮一刻不停的向谷口发射炮弹,从日落时分一直到子夜都没有停止。赤膊的炮手发着狠将一箱箱炮弹从山脚下搬到炮架旁,再装进炮膛里一发一发的发射出去。 烟雾将山头笼罩,好似仙境一般。但谁都知道,这淡蓝色的烟雾有多可怕。在里面呆五分钟时间就会被呛得鼻涕眼泪齐流,但为了阻止一机卫的进攻,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半山腰处的营地里,轮换下来的炮手们在这里休息。营地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儿,帐篷里传出唏哩呼噜狼吞虎咽的声音。 营地外奔来一个浑身散发着硝烟味的军官,挥舞着马鞭咆哮道:“辅助兵都给我过来,山顶上又打坏了一门炮,快点把炮推到阵地上去。急等着用呢!” 听见军官的吼声,帐篷里进食的声音稍微停顿了片刻。一个老兵放下空碗,感慨的道:“这已经是今天打坏的第十门炮了。话说我当了半辈子兵,从来没见打得这么狠过。对面就是有一座山,怕也得轰平了吧!” “可得了吧。”另一个老兵不屑道:“除了咱们第一轮炮干倒了十几个人,后面的都是在打空气。那帮兵鸡贼的很,硬是在咱眼皮子底下挖出了工事。要不是咱们顶着,我估摸着廖将军的兵连一个小时都顶不住。” “可这也不是个头啊,咱们四个卫一共就这些炮,打光了哪儿补充去!这是饮鸩止渴啊,要知道不能在这儿挡住他们,后面可就真的一马平川了。听说跟咱们对打的是精锐里的精锐,真要让他压上来,可没好果子吃。” “那也是军官们的事儿,你操哪门子的闲心?吃你的粮,搬你的炮弹。真要他们打过来,还用我教你吗?” “嘿嘿……不用教不用教。”发牢骚的老兵讪讪笑着,双手高举过头顶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又不是跟魔崽子打仗,打输了是军官们的事,跟咱们有一毛钱的关系?” 老兵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营地中传来军官惊慌的吼叫。 “你们是什么人?站住!” 清脆的枪声响起,帐篷里的炮手们全都慌了。老兵领头趴下,其他人也跟着有样学样的丢了饭碗趴在地上。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来攻打。帐篷里飘来了一丝血腥味儿,跟饭菜的香味掺和在一起,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停了下来。 炮手们高举双手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营地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秦军接管。一个军官踱到他们面前,阴森森的望着炮手们道:“奉统帅部的命令,就地接管你们这些俘虏。想戴罪立功的,向前跨一步。” 尾声1 剑门关城东十五秦里。 山林中亮起一束红光,行进中的小队立时停止了前进,各自隐蔽好身形。几秒钟后,红光又闪了闪。紧接着便有一个黑影迎了上来。 “是一机卫第三中队吗?我们是特勤部行动处的!等你们好久了。” 齐武听到声音,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低声回道:“正是。前面的是杨处长还是司处长?”他故意多说了一个选项,以防碰上叛军的诱捕部队。 “行动处可没有姓杨的处长。”黑影干脆的回了一句,“山里游荡的家伙都被我们打发了。时间紧迫,快跟我们来!” 两拨人马这才放下了戒心,汇到一处。齐武随着行动处的特工来到司全面前,敬了一礼沉声道:“一机卫三中队队正齐武前来报到。” 司全眨着仅存的独眼上下打量着齐武,数年的战火打熬已经让这个还没有二十岁的少年快速成长了起来。他微微点头,“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清理过一遍了,这条路很安全。你们的任务是协助我们拿下剑门关。剑门关的情况非常复杂,敌我双方的势力犬牙交错,各自牵制。上面交待给我们的任务是务必在今天天亮之前,占领剑门关东城客运站。那里是桂长线和蜀荆线的枢纽站,必须要控制在我们的手里。” “拿下那里不难,难得是我们要守几天。”齐武皱着眉道:“敌人肯定不会坐视我们的行动不理,能抗住敌人的反扑才是任务的关键。” “那取决于长安的局势和你们主力部队的进展状况。”司全道:“当然,如果特侦十一能够直接干掉赢庸更好。不过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在剑门关这个巴掌大小的地方,已经集结了五个卫的兵力。你我都做好战死的准备总是没错的。” 齐武沉默了几秒钟,慨然叹道:“只可惜老子还没结婚,真他妈不甘心。” 司全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竖立必死的信念,搏一搏生还的希望。你行的小子,你得时时刻刻的相信自己能行。” 齐武没有做声,只是紧了紧背上的步枪。 …… 叛军炮兵指挥部。 战斗才刚刚结束,林光一就冒着可能挨黑枪的危险来到了战场之上。可他还没有接近指挥部的帐篷,就听到狐九重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虽然佩服你的勇气,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你最好多等五分钟。”特侦十一的队魂从草丛中闪出身来,望着他的背影告诫道。 “庸亲王的专列已经启程,正在风驰电掣般朝着剑门关的方向驰来。每多争取五分钟的时间,积累到最后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林光一没有回头,一猫腰钻进帐篷之中。帐篷里硝烟味还没有散尽,几个炮兵军官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林光一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便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投放到作战地图上。不出他的预料,作战地图上标注出了几个关键阵地的位置,而这处占据了峡谷制高点的炮兵阵地,能够将火力倾泻到峡谷中任何一个位置。只可惜现在是夜晚,否则光是用火炮就能逼迫那些自作聪明的叛军投降。 他弯下腰在弹药箱上写下了几个数据,转手递给了身边的士兵。“发给一机卫。让他们立刻发起进攻。”林光一吩咐了一句,便走出了帐篷。 狐九重袖着手站着,朝山下望去。黑沉沉的峡谷里,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手持武器伺机杀死敌人的士兵。她轻叹了一口气,自嘲道:“当年他大婚,我为他杀了百十个刺客;如今他老婆要当皇帝,依然还是我在为他清理障碍……” “你欠他的。”林光一打断了她的话语,淡淡道:“别悲春伤秋了,既然要帮他清理障碍,不妨做的更加彻底一点。这里交给一机卫,我们去剑门关北。” “若是我杀了她叔父,她会不会恨我?”狐九重忽然打了个寒噤,担忧的道。 “不会。”林光一无声的笑了笑,“她会感谢你。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试着跟她提一提……孙铿除外。” “真可惜,”狐九重失望道:“她也只有那一个珍宝了。” 两人齐齐叹了一声,相继没入密林之中。山顶上猛然冒起一团火球,火红的光照亮了他们的背影。 …… 东城外突然爆发的枪声让城内的军民陷入了恐慌之中。有人传言魔崽子的另外一支军队绕过了防线出现在城东,切断了蜀郡与内陆唯一的通道。一时间人心惶惶,整座城市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东城的人想要往西城跑,西城的人又想要去东城避难,城市里的每一条街道都乱糟糟的。更有心怀不轨之徒趁火打劫,抢劫、杀人、放火让整个城市陷入更加混乱的深渊。驻守在城中的国防军四处灭火,处置不法分子。忙乱了大半夜,才渐渐安抚住骚动的人心。 谁也没有注意到,十几个身穿国防军军服的人,趁着夜色混进了燕府。郑昌带着为首那面貌凶恶的独眼大汉,穿过一片花园来到了后院。姚真真早已经等在那儿,见郑昌把人领了进来,忙站起身迎上来急切的道:“哪位是特勤部的司处长?” 司全沉声道:“我就是。姚小姐,奉闫部长的命令,我们都听您的吩咐。” 姚真真道:“具体的战斗指挥还要看你们的,我只负责我擅长的。”说着她将司全领到亭子中,摊开地图道:“沈郎将刚刚传过来的消息,赢庸目前在襄阳城加煤加水,距离剑门关还有一整天的路程。襄阳到剑门关的铁路都是起伏的山路,这一天的时间我们要好好的利用起来。剑门客运站看管的一直都很严密,叛军差不多一半的兵力都在客运站的附近。但是他们的防御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就在这里。”姚真真的手指敲在客运站南部的大河河面上,“这里有一座铁路桥。是秦历450年修建的。” “你说我们炸桥?”司全凝眉沉吟着,有些举棋不定。 “强攻你们不是叛军的对手,而且也容易引起城内的混乱。还有一个坏消息,魔族军已经逼近过来了。距离城外已经不足三十秦里。沈郎将的部队被派出去接应难民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姚真真面露哀伤之色,“还有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她沉默了几秒钟,“郡守萧若殉国。” 司全闻言悚然一惊,不敢置信的道:“这是真的?!” 这个被视为未来帝国左相第一人选的男人竟然就这样死了,对于帝国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不仅仅意味着蜀郡局势群龙无首,对于将来有多么深重的影响,谁也说不清楚。 姚真真侧过头去,避开了司全的目光。“我已经打发人去确认了。萧十三保护着难民,他应该最清楚。” “这件事情要立刻向上报告。”司全沉吟道:“而且,萧若的遗孀也必须要保护好。” “我尽力吧。”姚真真咬着嘴唇道:“司处长,剑门关的情况很复杂,我还发现了‘他们’活动的迹象。” “这已经不是新闻了。”司全沉声道:“在我们刚刚平定的荆州叛乱中,张广松就是他们里的高级干部。” “那岂不是要糟?这里驻扎的部队全部都是效忠张广松的……”姚真真面色一变,惊恐说道。 …… 剑门关东城,国防军指挥部。一一一三卫鸠占鹊巢,把指挥部占为己有。 “松翁被送去了长安。”周武瞪着通红的眼珠,声音嘶哑道:“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讨不了好果子吃。” “我们可以跟他们交换嘛,一换一,很公平。”孙以宁翘着二郎腿,大喇喇的坐在两人面前。“我们把姚真真和死鬼萧若的老婆抓来,由不得他们不放人。” 周武与高顺对视了一眼,高顺迟疑道:“姚真真能有多高的地位?她就是个婊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孙以宁道:“整个蜀郡的特勤部,都听这个女人的指挥。你认为她的地位有多高?虽然比不上松翁,可是堤内损失堤外补嘛。” “你什么意思?”周武不解道。 “燕半城……嘿嘿,一起抓来。”孙以宁不怀好意笑道:“会让你们觉得值回票价的。”他慢条斯理的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枝香烟来,点上抽了一口。“其他不论,光是她家的钱财,就能养起你们的军队让他们跟你拼命搏出一条生路!拥立之功……天下哪个人还敢找你们的麻烦?” 周武盘算许久,终于心动。猛地一拍大腿道:“就听以宁兄弟的!其他不管,先他妈给我抢了再说!” “我带最精锐的弟兄们去!”高顺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急火火道。 “不劳你们。”孙以宁摆摆手道:“精锐留下来守家,给我一个中队就能拿下。”他阴笑了几声,深深望了周武一眼。“我可有言在先,女人归我,钱财归你。” 周武哼了一声,“只要不伤了她们性命,随你怎么处置。” 孙以宁一抱拳,“爽快!那两位哥哥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尾声2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六日,大风。长安特勤部紧急情况指挥中心。 “长官到,全体起立!”值星官一声令下,大厅中的所有军官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站起来向孙铿和闫峰两人行注目礼。 这是孙铿第一次走进这处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家强力部门,尽管他尽力想要摆脱外人眼中,他和这里扯不断理还乱的深层次关系。但他不得不来,因为一封从蜀郡剑门关发来的加急求救电报。 孙铿阴沉一张脸,径自走到大厅正中的指挥台上坐下,这里是属下的地盘,他不想越俎代庖。闫峰体会到他的心思,站在门口吩咐道:“报告最新进展。” “一个小时前,我们收到了蜀郡剑门关预设情报点的无线电发报机发来的一封紧急求救电报。”一个策士站起来道:“电文上说,获知确切消息,驻守在剑门关的国防军第一一一三卫属于统帅部原副指挥张广松的嫡系部队。他们有可能会对萧若遗孀以及我们的一号保护目标燕半城母子采取行动。目前在剑门关中,潜入的部队还要分派人手去执行强攻客运站的任务,护卫人员严重不足,希望特勤部能够派出部队接应。” “我方人员的回应是让他们携带好无线电收发报机,随时保持联络。汇报完毕。” 策士在壁挂地图上展开了剑门关狭长的地图,用红笔标注出了燕府的位置和剑门关客运站的位置。公和私,两个红点仿佛两把尖刺刺伤了孙铿的眼睛,他托着下巴望向闫峰,“你有什么打算?” “我希望获得最高授权,把特侦十一交给我。”闫峰沉声答道。 “特侦十一要执行什么样的任务你应该很清楚。” “我确实是很清楚。但是这里一样非常重要。如果这里顺利的话,那么他们就没有必要在北部碰运气了。”闫峰用力的戳着地图,据理力争道。 孙铿陷入长久的思考之中,这是比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还要困难的动作。燕府中的老弱妇孺要平安,赢庸那个野心家的步伐要挡住。两全的希望下面就是两失,这之间只隔了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可一个男人,在面临危险的时候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把授权给你。” 无线电波在空中穿梭,剑门关城北的山林里,电报机滴滴答答响了起来。 “收到核心的指令。”机要军官将文件夹送到狐九重的手中,照规矩,这是最高级机密电报。下达命令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孙铿。 狐九重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借着灯火看了一遍。她摇头无奈的笑了一声,将电报丢给身边等候的林光一。 林光一瞥了一眼,失笑道:“这家伙难得男人一把。分配任务吧,指挥官。” “不是全军出动?” “没有必要。”林光一思索着,“这里你给我留下半个小队的人就可以了。其他人跟你过去,我也放心一些。” “那你可要小心……”狐九重认真的看着他,“不要把我的人带丢了。” “放心。”林光一点了点头,回头望了梁大珠一眼,“你留下。” …… 燕府门外,一场战斗刚刚结束。听见枪声赶来的高顺只看到了一副凄惨的场景,孙以宁带去的三十余士兵死伤过半,领头的军官被一枪掀飞了天灵盖,躺在燕府门外的台阶下,四肢伸展呈一个大字型。 “刚敲开门,他们就开枪了!”一个受伤的士兵哭诉道:“他们都是快枪,咱们猝不及防……” “孙以宁那个蠢货呢!”高顺愤怒的扯着伤兵的衣领吼道。 伤兵被他的表情吓得一愣,指着府门道:“里……里面。怕是已经死了……” 风流倜傥的以宁公子俯伏在地上,脑袋被人踩进了泥泞里。后背上的弹洞汩汩的朝外冒着暗红的血,看上去无比凄惨。一个士兵大着胆子上去踢了他一脚,马上又跑了回来。“完了,死透了。”他嚷嚷着。 高顺低骂了一声,这公子哥死就死了,还带着那么多弟兄一起殉葬。要只是这便罢了,问题是燕府空荡荡的,显然要抓的人已经趁机跑了。他不由有些暗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据理力争,好歹也要比这银样镴枪头一样的公子哥要强一些。 他吩咐了一声,几个士兵抬着担架上去收敛死尸。事情已经办砸了,好歹也得把尸体带回去。周武的怒火就让这尸体承担去吧,少不得交给庸亲王的尸体上又得多几个透明窟窿…… 他如是想着,忽然听见上去收尸的士兵们发出一阵恐怖至极的怪叫声。高顺循声望去,只觉浑身上下血液一瞬间凝结了。担架上的尸体扭动了起来,那满是血腥泥泞的上半身,猛地拱起盖在身上的白布…… 孙以宁气急败坏的从担架上爬起来,全然不顾高顺惊恐的眼神。胸口的血断断续续的流出来,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破布胡乱擦了擦,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这姚真真那小娘皮,做成灯笼挂在客厅里。” “老弟你没事吧……”高顺大着胆子凑上去,感觉自己上下牙一起打颤。“你是人是鬼?” “差点就变成了鬼,要不是老子装死逃过一劫……”孙以宁斜睨了他一眼,抹去手上的血渍。阴森森道:“愣着干什么?他们没跑远,我们快追!” …… 剑门关城南,大河铁路桥。 士兵们忙碌着,将炸药贴着桥墩放置好,牵出导火索,退到安全地带。守桥士兵被集中看管起来,齐武和金辉到底是手下留情,没有再制造更多的杀戮。 “炸了桥,就可以回家了。”金辉低声念叨了一句,掏出火柴点燃。然后目视着火蛇向桥底游动。内战不是个光彩的任务,金辉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回到安宁堡的安乐窝里享受人生。 “也不知道司处长他们逃出去了没有。”齐武坐在草丛里,手指间夹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卷。“要不是他们引走守军,咱们恐怕还得费点周折。” “别为他们担心了。”金辉坐了下来,一把夺过齐武燃着的烟卷,叼着猛抽了一口。“院长已经让狐教官他们去接应了,咱们都打不过的特侦十一,剑门关里的国防军都是菜。” “寡不敌众啊。”齐武道:“要不咱们过去帮他?” “你可拉倒吧。”金辉猛地站了起来,不远处的铁桥下,爆起一团火球。冲击波将他和齐武推倒在地上。“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回去复命。你我可是军人,不是院长的家臣。” “这事跟院长有什么关系?”齐武莫名其妙吼道:“金辉,我看你是疯了吧!别什么事都扯上院长行不行?怕死就直说,找理由可不是汉子!” “你不觉得那小子长得跟咱们院长就像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吗?”金辉意味深长道:“咱们是国家手里的剑,不是他一个人的。”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齐武冷笑道:“我能叫你一声白眼狼吗?” “想要报他的恩情,你自己去没人拦着你。”金辉丝毫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任由烟卷在手中烧尽。“想把弟兄们带走给你卖命,那我只能说抱歉。” “别忘了这个中队里我才是队正!”齐武瞪着眼睛低声咆哮道。 “我是队副没错,但我有理由有必要拒绝你的乱命!他老婆孩子的命是命,弟兄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不配做个军人,记住你的使命——”金辉轻轻点着齐武的胸口,冷冰冰的道。 “呵呵……你就是怕了。”齐武怔了半晌,不屑道:“拉出院长来当你的挡箭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金胖子在少年营的时候就是最怕死的那个。长得像就一定是父子了?你和庞春江长得还很像,你怎么不叫他爹?” “齐武,别以为你是齐修的弟弟我就不敢打你。”金辉捏着拳头哼道:“惹急了我,照打!” “说起我哥哥,倒是还想起一件事来。”齐武冷笑道:“在少年营你把自己玩残了搞的大失血差点挂了那次,谁第一个冲上来按住你的伤口?谁明明知道他自己晕血、血压低却还给你输了满满两罐子的鲜血?出门他就一头栽地上摔得头破血流……你当然不知道,可我知道。别说不是他儿子,就是了!你怎么的?还是见死不救?” “跟私情无关……”金辉用力咬着嘴唇道:“我很感激他,我很尊敬他……甚至有时候我会把他当成我的父亲。但是……齐武你搞清楚一件事——公是公,私是私。我们是军人,是帝国手里的战剑!而不能沦落成为某些私人的工具,这是底线!即使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也不行。” “你深明大义,我服!”齐武哼了一声,神色间却满是不屑和嘲弄。两人对视了一阵,各自挪开了视线。 沉默了一阵,齐武重新恢复了平静。“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金辉略一沉吟,张口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听见城市的西部猛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两人同时站了起来,朝着西方眺望过去。火光冲天,仿佛一条火龙从地底深渊中爬了上来。 “糟了!魔崽子趁机攻城了!” 尾声3 沈钧孟带着主力离开之后,剑门关的防御如同蛋壳一样脆弱。格里高利的狼骑兵在蜀郡北方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轻而易举的击穿了剑门关的城防。黑色的狼骑兵披着朝霞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城头上的士兵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关闭城门,准备战斗。而是——他们丢下兵器,脱掉军装,混进了城内平民人群中。 格里高利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如此轻易就攻下了剑门关的北大门,他原本已经想好了,在城门处激战一场,正好又找到了一个高举屠刀的理由。好搪塞那位过分仁慈的大人。孰料……也不知是人类之幸还是人类之耻,狼族首领嗤笑了一声,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冲吧!孩子们,这是最后一场杀戮,三天以后我在这里等你们,不要让我太失望哦。” 狼骑兵呼喝着从城门处杀了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血流汇成小溪,顺着城门边的下水道流淌出来,汩汩的流入护城河中,鲜血把护城河水染得血红。狼烟遮蔽了朝阳,北城门处霎时变成了修罗场。 闻讯的难民拼命朝稍微安全一些的东城逃亡,狼骑兵们跟在他们身后追杀。城门已然紧闭,一一一三卫的士兵爬上了城楼,举枪严阵以待。城门下,难民越聚越多,无数人叩打着城门,苦求城上的人开开门,放他们一条生路。 然而全副武装的士兵毫不动容,任凭下面的平民拍碎了手骨,喊破了嗓子,都不肯施舍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怜悯。周武站在城头,冷眼朝下看着。不过数千平民的性命而已,在城池的安危面前,并不重要。只要他今日守住了这城,魔崽子们即使杀得血流成河,帐也算不到他的头上。轻飘飘一句“守土有责”,就足以把大部分人的嘴巴给堵住了。 城下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打断了周武的思绪。他侧头望去,看见一个独眼大汉推开了挡路的士兵,昂然向他冲了过来。 “哪里来的莽汉?”周武皱眉哼道:“有力气找魔崽子斗,在这里吆喝什么?给我乱棒驱逐出去!” 周围士兵却没有人敢动,他们名义上还是为帝国而战的战士,无论是效忠哪个皇帝。司全环视了一圈,大步走到周武面前。“你是指挥官?为什么不开城门让平民进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嚷嚷?”周武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大汉亮出来的黑皮证件上,再也挪不开了。 “敢骂你司爷爷的,你是头一个。”司全冷哼,将黑皮证件贴在他的脸上,“无论帝国哪个皇帝执政,总还是姓嬴。你为嬴庸效忠也好,为赢晚效力也罢。家事是家事,外侮是外侮。我希望你能分得清!” “你那只眼睛也是瞎的吧?老子没守城魔崽子早杀过来把你砍了!只要我还活着,魔崽子就进不了城门!我也希望你们的人能收敛一点……”他阴冷一笑,“今天早晨的大铁桥,是你们的人给炸了的吧?”他猛地一摆手,厉声喝道:“老子知道,但不会追究。并不代表以后不会追究!” 司全道:“有你跟我耍嘴皮子功夫的时间,城门下的百姓早就放进来了。” “那不然。城下百姓鱼龙混杂,万一有魔崽子的细作混在里面,这个责任是你来承担还是我来承担?” “你——”司全几乎忍无可忍,可又无计可施。脸上的伤疤气得一跳一跳的,眼见魔族军越来越逼近,城下哭喊声震天。 正当他准备暴起发难,制住这自以为是的军官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女子虚弱的声音。“我可以为城下这些百姓作保,他们都是清清白白的蜀州民众,这之中,没有你说的魔族细作。” 周武侧头望去,只见城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素色长裙,头戴白花的异族女子。他略一思忖,立时便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不由得有些头大,心中暗骂高顺和孙以宁这两个蠢货。带出去整整两个中队的士兵,都没有把人给扣下。 再一想此女跟这特勤部的司全差不多一起出现,马上就想透彻了。大铁桥都给炸了,萧若的家眷怎么能不派出人手来保护?他手下的斤两,最是清楚的。 露西亚一出来作保,城下立刻哭声震天。周武知道,若是自己再扛着不开城门放人,日后自己这功劳也得大打折扣。想通了此节,也就不那么纠结了。阴恻恻一笑,摆了摆手道:“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吩咐士兵把城门打开一条缝隙,放下面的平民入城。他却走到露西亚的身边,冷冷道:“你得留下来,万一走了我找谁说理去?” 露西亚神色自若道:“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周武松了口气,他怕就怕露西亚离开。有这女人在身边,可是个很不错的挡箭牌。庸亲王登基成功了是大功一件;若是不成也能拿着这女人跟特勤部乃至孙铿讨价还价,换自己一生平安还是可以的。特勤部肯派出这样精锐的人手来保护萧若的家眷,可想而知此女的重要性在孙铿眼中无与伦比。 城门只开了小小一条缝隙,每次也只能容一人经过。眼看杀声越来越近,人群忍不住慌乱起来。司全怒道:“你就不能把城门开大一些,有人作保还怕什么?” 周武不以为然道:“郡守夫人作保不过是个样子事,她男人为这些百姓都殉国了,就不能让百姓为她男人牺牲那么一下?为安全起见,城门只能开这么大。万一魔崽子冲杀进来,你我都逃不过一死。这样……多少还有些保证。” “胆小如鼠。”司全闷哼了一声。 “哟呵!”周武讥嘲道:“你胆子大你可以去嘛,没人拦着你。”他巴不得司全死在乱军之中,这样一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此种情况下,行动处的人除了挺身而出,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司全嘬唇呼哨了一声,城墙下便站出十几个身穿黑色秦装的手下。 “跟我来,下去维持秩序。能撤出多少是多少。” 周武抱着膀子冷眼旁观,全然把司全的努力当做了空气。特勤部的人下到城门外之后,立刻秩序井然。周武无聊的数着人头,不时转眼朝一身素服的露西亚打量一眼。 然而留给司全的时间终究是太少了,狼骑兵的先锋已经出现在街道尽头。十几骑巨狼追着一个跑得精疲力尽的男人缓缓出现,他们不急着杀死那可怜的猎物,嬉笑着向前仿佛戏弄老鼠的猫儿一般。 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骚动,司全连忙一边安抚,一边带着几个手下到了人群边缘。 “头儿,来得敌人不多。咱们先把这些家伙给干了,也好让百姓们安心。”一个特工献策道。 “那样只会激怒他们。”司全摇头道:“你看后边烟尘滚滚,很显然大队人马已经跟上来了。咱们打杀了这些前哨倒是痛快,可几把小破枪也挡不住千军万马一起冲锋。现在只能忍耐,争取多一些时间让平民进城去。顾不了那么多了,能救多少是多少吧。” 远处那男人眼见生还在望,鼓起最后的余力又踉踉跄跄快走了几步。可是他早已脱力,此时距离城门还有数百步的距离。双腿越来越沉,步子也越来越小。 身后跃出一个狼骑,挺起长枪在那男人的臂上一点。男人吃痛,醒觉穷凶极恶的敌人还跟在自己的身后。低吼了一声,拼命压榨着自己的生命力向前挪动着脚步。 “跑啊!怎么不跑了!”狼骑兵满意的收回长枪,朝那男人咆哮着。 “哈哈哈哈!”众狼骑发出一阵肆意的狂笑,一边打量着行将就木的男人,一边不怀好意的觊觎着远处城门下的平民,馋涎欲滴。 周武看着那精疲力尽的男人,感慨的叹了口气。何必自己折磨自己呢?早点了断不是很轻松的事情。他忘了蝼蚁尚且偷生,如果角色转换把他放到那个男人的位置上,恐怕他的表现也不会强到哪儿去。 怔怔出神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边袭来一阵凉风。等他回过神来时,一柄泓如秋水般的长剑已经搁在他的脖颈上,吓得他浑身发软,手脚发凉。银白色的发丝飘了起来,轻纱后的面容让他看不清。她手里依然牵着一个小男孩儿,可这一点都不妨碍她的动作。 这女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 “奶奶饶命……”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开门放人!要钱我给你。”声音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 周武点头如捣蒜,慌忙下令打开了城门。平民如潮水一般向城中涌进,可他脖颈的剑却没有半分松懈,那声音又道:“把露西亚姐姐放开。” 周武心中有些恼怒,可那剑刃锋利无比,只需要稍微错动一下,他的脑袋就得跟身子分家。只得咬着牙道:“放……放人。” “做个好军官,不要丢了松翁的脸。”燕半城见露西亚已然平安,松了口气将剑刃从这军官脖颈上移开。 可就在她松懈的一瞬间,黑洞洞的枪管顶在小男孩儿的头顶上,孙以宁如同鬼魅一般闪身出来,狞笑道:“放下你的剑,燕夫人。要不然我立刻送这小杂种见他的野爹。” 尾声4 城头变幻大王旗!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局势一变再变。孙以宁终于在最后时刻扳回一城,他将枪口死死对准了衍儿的头顶,阴狠的笑道:“燕夫人,大势已去,您不想要儿子的命了吗?” 衍儿还不知道自己头顶上这根枪管的可怖之处,且母亲的手紧紧牵着他未曾放开,所以心中也不怎么害怕。只是这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身上总是透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让他恶心难受。想要逃开回到外公身边,可是迎上母亲严厉的目光,心中打了个冷颤,竟再也挪不动脚步。 “你们不就是想要钱么?我开条子,都给你。”晏雨樱轻描淡写道:“十万、五十万、一百万、两百万……开个价吧。” “你不懂我的心……燕夫人。”孙以宁贪婪的注视着面纱下那张若隐若现的人间绝色,“我只要你的人,其他都是过眼云烟。钱?你孙爷我什么时候缺过钱!” “大兵压境,以宁公子竟然只想着玩女人。”姚真真款款走上前来,似笑非笑道:“让你爹爹知道了,怕是要打断你第三条腿。大家各退一步吧,还是先把敌人挡在城门外才是正理。我们姐妹就在这城里,跑不掉的。以宁公子想要快活,小妹可以随时奉陪喔。” 姚真真上来的及时,周武也正想借坡下驴。孰料孙以宁却不想就这么算了,他苦心谋划多日,终于就可以一亲芳泽的时候,没想到带着兵上门,反被打了一身枪眼儿。好容易制住了这寡妇的儿子,重新抢占了先机。他如何能让这事情就这么算了?至于剑门关会不会因此而遭难,管他呢! 城头上局势正僵持的时候,魔族军的主力部队也跟着到了。剑门关这座城市呈一个拉长的纺锤状,所有的东西走向的街道,几乎都能贯通城市的两端。 只不过后来为了避免城市防御时被敌军从东打到西毫无障碍,人为的修建了几处建筑,将这些街道截为两段。这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街道宽度不到五米,只能容纳四头狼族并排前行。这样一来,差不多就把狼骑兵的集群冲锋优势化解殆尽了。 可是骄狂的狼骑兵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致命的隐患,依然像他们攻占的大多数城池一样,在剑门关城内肆意砍杀。等到他们发现问题不对的时候,所有狼骑都已经陷入了狭长的街道之中,变成了一条贯通东西,首尾不能相顾的一字长蛇。 幸好现在只剩下了面前挡着的一道关隘,冲过去就万事大吉了。领头的狼族首领心中如是想道,却觉得这帮秦人真的很蠢。有修筑雄关的本事,却把最坚固的城墙修建在了城市中央。这样的防御工事能有什么用? 尤其是现在,城门处依然堵了数千平民的情况下。这道毫无用处的城墙,反而成了收割他们生命的围栏。狼族首领高高举起右手,狂躁的嘶吼了一声。“冲锋!杀光他们!” 铁蹄声敲击着地面,狼骑兵们冲了起来。长枪挺起,排成一片枪林。数百步的距离在巨狼眼中,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想到马上就可以品尝到人类鲜香温热的血液,巨狼们兴奋不能自已。血盆大口大张着,馋涎从它们的嘴角流了下来,拉出一条晶莹的丝线,滴向地面。 馋涎悬在半空,将落未落的时候,狼族首领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枪管空转声。那声音几乎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恐怖记忆,他警觉的抬起头,朝街道两旁高耸的房顶上张望。 果然不出所料,房顶上不知何时架上了两挺火神。原本平坦的地面上,也突兀的挑起了两条手臂粗细的麻绳。冲在最前面的巨狼猝不及防,前爪绊上那绳索,应声跌了个倒栽葱。狼背上的骑士摔得七荤八素,所幸速度才刚刚起来,虽然摔得浑身是伤,可总算还保留了性命。 倒霉的狼骑士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听到几声惊呼传了过来。抬头望去,庆幸表情登时就凝固在脸上。下一秒,几骑巨狼凌空飞了过来,连人带狼重重砸在那骑士的身上。狼骑士的思维停止前,清楚的听到了自己浑身骨骼清脆的断裂声…… 针对狼骑兵的反击仅仅是开始。一个年轻的秦人军官猛地跳了起来,吹响了含在嘴里的哨子。尖利的哨声吹响,这就是命令! 架设在两侧房顶的火神猛地吞进了弹链,快速咀嚼着弹链上的弹药。坚硬而狭长的口腔吞咽着弹丸,仅存的一颗尖利的牙齿顶破底火,引燃火药;暴躁的火药顺着自己的食道顶在贲门上,强大的反作用力推动弹丸冲破螺旋的阻碍,旋转着从枪口喷射出去。滑翔出一段距离之后,狠狠的贯入狼族骑兵的血肉之躯中,带起一蓬灿烂的血花。 仿佛迎头一顿毫不讲道理的大棒兜头砸了下来,趾高气扬的狼族被打蒙了。从战役开始至今,他们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后排的狼族嚎叫着冲了上来,浑然不顾铁蹄下挣扎呻吟的同胞。 长枪朝着房顶攒刺,却总是差一点距离。而火神的枪口一刻不停的喷吐着火舌,将这些被怒火冲昏了脑袋的狼族一个个射倒,傲慢的告诉他们这战场上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尸体快速的堆叠起来,很快变得和屋顶一样高,即使最强壮的巨狼也不能跃到房顶,幸存的狼族首领咆哮着将打红了眼的手下召唤回来,躲到火神机关枪射击不到的死角舔舐伤口。 齐武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吹响了哨子命令火神射手停止射击。在战斗中一枪未放的步枪兵们七手八脚的帮助机枪兵收拾装备,转移阵地。而被一机卫一阻,狼族顿时停止了冒进。趁着这个机会,司全也指挥着城门处的平民快速的退入东城。在城头上一群人目瞪口呆中,缓缓登上了城楼。 “怎么样,你考虑好了没有?”孙以宁冷笑道。挑衅的望着刚刚结束了战斗,满身征尘回到城楼上的一机卫官兵。 周武沉声道:“孙以宁,你闹够了没有!这里不是庸亲王府,大敌当前,由不得你胡闹!” 孙以宁微微侧头,浑然没把他放在眼里。哂笑道:“什么大敌当前我没看见,我只知道得带着这几个女人一起走。你们最好放行,要不然等我父登基,我就是皇储。都给我闪边去,别妨碍小爷我寻花问柳。” 他此言一出,竟是想要将在场众女一网打尽。这样一来,不仅司全和齐武两人色变,连城下刚刚从生死关头逃出来的平民也愤怒了起来。 百余个胆大的平民当场就想要冲上城楼来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想要带走燕半城也就罢了,居然敢轻薄郡守夫人露西亚?郡守夫妇在蜀人眼中几乎等同于再生父母一般的恩人,岂能容这登徒子肆意妄为?一时间民意汹汹,据守城楼的士兵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城下的百姓弹压下来。 周武没有想到己方居然出了一个此等的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不清轻重缓急?这让本来对庸亲王很有信心的他瞬间对己方大失所望。 这还没成功,世子就已经如此嚣张了;如若成功,岂不是要飞到天上去?帝国在这种人的手里,能有明天? “这人真的是庸亲王的儿子?”司全也没见过这种极品蠢材,忍不住低声喃喃着。 “应该是嬴庸放在外面的挡箭牌。”姚真真嘴唇嚅喏着,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不管是不是真的。”齐武打量着不远处的孙以宁,眼中闪过一丝炙热之色。“要是能把这家伙干掉或者活捉回去,想必能够狠狠的打击叛军的士气。” “不!”姚真真断然拒绝道:“这种蠢材还是留给敌人,让他们自己去头疼吧。衍儿公子和晏……燕半城非常重要,必须要保证她们母子的安全。” “……这样么?了解。”齐武微微点头道:“我的人已经就位了,这就解决了这个麻烦!”说罢嘬唇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下一秒,城楼上跃下一个矫健的身影,合身扑在孙以宁的身上。早已经预备好的士兵们猛地扑上前来,把晏雨樱母子护在身后。 金辉一记老拳把孙以宁砸昏了过去,嫌恶的朝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周武暗暗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望了这年轻的军官一眼,挥了挥手让紧张的手下退开。 “敌人就快要上来了,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些混账挡在城门外。”周武道:“现在不是要内斗的时候,我们搁置争议,共同迎敌?”他说这话也有拖住这支突击队,让他们没时间对付庸亲王的专列。突击队只是炸毁了一截铁轨,现在工兵部队正在紧急修复中,预计很快就能够通车。但这一切不能让对方知情,正好用敌军缠住他们。 殊不知,周武这个建议正中司全下怀。叛军有要保护的人,而他们这一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为了防止孙以宁这个精虫上脑的家伙再对自己这边骚扰,事先还是要打好预防针才行。 “搁置争议没问题,不过我们不想再看到那个混蛋出现在我们面前。” “没问题!”周武不假思索的同意下来。 尾声5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六日,晴。长安勤政殿演武厅。 大殿里只剩下几个护师,太皇太后突然发了急症,乔季领着一班医师过去急救。当然这些事情,照例是要瞒住嬴晚的。 喉咙上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再痛着,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他:他还活着。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活着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如果有一天能够从病床上走下来,他一定要去做一件事情。 嬴晚直挺挺的躺着,古旧的雕梁在他眼中显出颓败的余韵。他烦躁的拍了拍床帮,旁边用力按压着人力呼吸机的护师加快了动作。呼吸顺畅了很多,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眼睛很大很亮的女孩子。 那个苦闷的夜晚,她来到他的床前。不需要多说什么,他的渴望她懂。后来,她如愿以偿。尽管饱受孕吐折磨的她形销骨立,尽管他每次看到她都不复之前的冲动。但她总是甜甜的微笑着,坐在亭子边上,轻轻抚摩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蕴含着一个充满了希望的新生命。那是他的未来,那是她的未来。 他们现在在忙什么?为什么最近没人来觐见我?赢晚把孩子和孩子的母亲抛到一边,又想起了朝中政事。自从那次交流后,沙板就不再放到他手边了。长公主和贺八方两个人只是每天早晨来问安,他想问问蜀郡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可是没人愿意让他开口。 现在,连太皇太后都生病了。他有些后悔,不该让他尊敬的那位老太太去理会朝政的。更有些担心,如果太皇太后也步了他的后尘,谁来制衡他的姑姑?让叔叔们进京吗?不,那会毁了他的一切!再过十年,二十年,世人只会记得当朝的皇帝,谁还会记得他?一个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倒霉鬼。 他无比渴望活下去,在他强烈的求生欲望驱动下,病魔似乎也被驱走了。已经整整两天,没有那种痛苦的感觉了。他想下床走走,但喉咙上的伤口让他哪儿也去不了。他愤怒的拍打着床帮,让人力呼吸机加快速度。 与此同时,演武厅隔壁不远处的偏殿。一大帮束手无策的医师围成一圈,等着乔季发话。在偏殿门外,特勤部内务处的特工正在挨个甄别太皇太后身边的卫士侍女。侍女们花容失色,有的已经吓得低声啜泣起来。 “通知长公主殿下了吗?”乔季脸色阴沉,口气冰冷的问道。 “殿下去了特勤部,此时正在赶来的途中。”一个特勤部官员欠身答道:“请乔院长尽全力挽留太皇太后的生命。” 乔季闻言,微微摇了摇头。“我尽全力没问题,但老天爷撒不撒手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老医师话音刚落,一辆黑厢马车就风驰电掣一般驶进了勤政殿的后院。车厢壁上挂着特勤部的剑盾徽志,竟然不是长公主殿下常乘坐的那辆蒸汽车。 驾车的竟然是特勤部部长闫峰,他拼命催动战马,把车速提到了一个危险的速度。马车似乎没有看到正前方站着的人群,径直冲撞了过来。眼看就要撞进人群之中,闫峰闷哼了一声,死死勒住缰绳。两匹战马凄厉的嘶了一声,人力而起。 车厢借着惯性朝前滑了几步,稳稳停在偏殿门前。这时跟随在马车后的骑士也纷纷下马,卫护在马车周围。闫峰翻身一个踉跄从车夫的位置上摔落下来,勉强走到车厢门口,拉开了车厢门。众人这才看清,特勤部部长的肩膀上血迹殷然,竟然受了不轻的伤。 嬴羽衣从车厢中走了出来,转头望了闫峰一眼。淡淡道:“你没事吧?” 闫峰恭谨欠身,“臣无大碍。” “给他治伤。”羽衣望了医师们一眼,冷然下令道。乔季迎了上来,疑惑道:“这是——” “从特勤部出来的时候,出了一点小状况。”羽衣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一边往前走一边担忧的道:“母亲现在怎样了?” 乔季长吁了一口气,面色沉郁的道:“情况非常不乐观。尽管我们的人第一时间赶到了,但还是没有能及时的把堵在气管里的食物取出来。现在人还昏迷着,殿下要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会如此严重?”羽衣身形轻微摇晃了一下,皱眉道:“母亲身体一向康健。又不是衣食不能自理的老人,怎么会被一块小小的米糕堵住气道?” “目前我处正在紧急排查太皇太后起居的各个环节情况,臣下怀疑这是叛逆精心策划的一场针对我们的政治阴谋。”一开始守候在这里的特勤部内务处官员突然道:“本来臣下还只是有些疑虑,但是综合今日殿下在特勤部门前的袭击来看,已确凿无疑。” 乔季惊道:“你竟然遭遇了刺杀?” “死了七八个卫士,我的座车也被打坏了。”羽衣微微蹙眉道:“今天起,帝都已经进入紧急状态。第三卫已经开拔,预计今天下午的时候就会在各要害部门驻防。待会我还得去看看晚儿的孩子,那边也要严密的保护起来。” “还没有出生的小太子那边,我们也有了防备。”一开始出言禀报那官员又道:“内务处和第一卫的弟兄设了六道岗,任何人进出都需要我们的人全程陪同。” 羽衣神色一动,目光落在那年轻的官员身上。“你是……” “臣下特勤部内务处副处长付飞云。”年轻官员暗暗心喜,但还是压抑住兴奋,语气沉稳的回答道。 “值得信任吗?”羽衣扬眉低喝道。 正在马车旁包扎伤口的闫峰闻声答道:“安宁堡一七届快培班学员,值得信任。” “好!勤政殿后院所有安全事务就都交给你全权处理。”羽衣瞥了付飞云一眼,淡淡吩咐道。 “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付飞云顿首沉声答道。 羽衣似乎没有听到他的保证,随着乔季走进了太皇太后寝居的偏殿之中。闫峰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医师们包扎的太严实了。他揉着有些发麻的伤口走过来,似笑非笑道:“付老弟,恭喜高升。” “全赖闫部长的悉心栽培。”付飞云恭谨的回答道。 “好好干!”闫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淡淡道:“只要忠心,一定会有回报的。” 付飞云隐约觉得闫部长一语双关,他不敢怠慢,毕恭毕敬道:“闫部长提携栽培的恩情,飞云永生不敢或忘。” 闫峰不动声色的微笑,跟着进了偏殿之中。临时客串了一把马夫的他,此时心还在小鹿乱撞。自从跟了孙铿开启了命运的转折之后,这才过去多久?身体机能已经衰退到现在这模样了。这让他对自己有些失望,看来要准备一整套体能计划了。要不然大河后浪推前浪,他这个前浪稍有不慎就会被拍死在沙滩上的。 太皇太后安静的躺在床榻上,双眸微微阖着,似乎随时都能睁开眼睛醒来似的。但那只是假象而已,人力呼吸机一直在旁运转,不敢稍有停顿。乔季费尽精力拯救回来的不过是个躯壳,她的灵魂早已经远去,羽衣能感觉得到。 演武厅里躺着一个,现在连太皇太后也倒下了。下一个倒下的是谁?父皇走后,一个又一个的亲人离她远去,权力的欲望是个面目狰狞的恶鬼,让她熟悉的人面目全非。庸叔也早已经不是那个庸叔。想想还有她爱的人,她想要保护的人,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却要变成那头恶鬼的牺牲品。她再也无力支撑,伏在太皇太后的床前,哀哀痛哭起来。 乔季惨然动容,生在皇家真的就是幸福的吗?他们肩负着比其他人更加沉重的责任,他们承受着比其他人更加强大的压力,人前光鲜无比,人后……谁能想到他们的苦处?他郁郁叹了口气,轻轻拍拍羽衣的后背。“别哭坏了身体,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呢。” 闫峰在远处,暗暗摆了摆手。偏殿中执勤的特工和士兵鱼贯退出,把独处的空间留给脆弱的长公主殿下。他半躬身向乔季致意,放轻脚步退到殿门,把房门关上,把哭声挡在门后。他站在门前,环视着四周。轻声自语道:“还真是……多事之春啊。” …… 赢晚感觉到一阵心悸,他哆嗦了一下,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一直在床头吵闹的人力呼吸机也没了动静。一束白亮的光从房顶射了下来,打在他的身上。他用力挤了挤眼睛,抬起手擦拭掉眼角的分泌物。再放下手时,发现身旁多了一人。 萧若俯身打量着他,轻抚了抚他的脸,赢晚分不清这是真是幻,怔怔的接受了他不臣的举动,目视着他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赢晚下意识去拿石笔,可是床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摸到。试着张了张嘴,他“嗯”了一声,“萧郡君,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到陛下安好,臣也就放心了。”萧若微笑着,摘下了自己的头颅,放在膝盖上。可诡异的是,他的嘴巴依然在嚅喏,声音却从他的胸腔之中传了出来。 “你……你是人是鬼?”嬴晚惊慌道。 “臣是人是鬼,陛下您就那么在意么?”萧若的头颅上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臣个人的性命跟蜀郡一样,都是陛下您成就万世不朽伟业的基石罢了。我倒是已经想通了。” “对……对不起。”嬴晚失声道:“我没有想到庸亲王他……他竟然会……” “庸亲王不也是姓嬴?”萧若冷笑着,站起身来。“陛下大限到了,臣特意来此,送送陛下。” “我……我大限到了?不,怎么可能?我还不能死。不,我不想死……我怎么能死!”赢晚失声尖叫,他徒劳的伸出手想要拉住萧若。头顶上那束白光慢慢黯淡,他只看到萧若重新安放好了他的头颅,一条血线在他脖颈上横亘着,如同刻上去的一般。 萧若躬身,朗声道:“恭送陛下,一路走好。” 赢晚猛地睁开了双眼,发现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人力呼吸机“呼哧呼哧”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原来只是一场噩梦。他大口喘着气,摸索到了脖子上的管子,轻轻扯了扯。 看护的护师悚然一惊,站起身来。他拿起赢晚的手,放回原处。“陛下……”护师大着胆子招呼道。 赢晚依旧茫然望着房顶,他想要说话,但喉间的伤口让他说话的力气从伤口中泄了出去。护师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面色倏地变了。 “快去通知乔老!”护师拉过一个卫士,惶急的道:“陛下……失明了。” …… 乔季赶来的时候,赢晚已经第三次把喉咙上的管子扯了下来。卫士和护师死死将他按在床上,切开的气管嘶嘶的朝外漏着空气。皇帝的嘴唇发紫,无神的眼睛瞪视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却没有聚焦的地方。 乔季心中一沉,他曾经全程救治过他的祖父赢祯,在赢祯去世前夜,也曾经历了失明的症状。这意味着皇帝的生命即将走完全程,进入到了最后的倒计时。 他走上前去,握住了嬴晚的手。“陛下,我在。如果您还保持清醒,请握我的手两次。” 嬴晚听到他的声音,神色放松下来。他攥住乔季苍老枯瘦的手,用了用力。 “陛下,请保持安静。现在我们正在想办法治好您的病,如果您不听我的话,也许永远都看不到阳光了。” 嬴晚依旧握着他的手,用了用力。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乔季朝一旁的护师招了招手,“陛下,医师正在准备给您用药。它能让你少受一点痛苦。” 医师走上前来,将尖锐的针头插入嬴晚臂上的静脉中。这是大剂量的马非,已经是乔季能够使用的最后一个治疗手段。 乔季试图放开赢晚的手,因为隔壁太皇太后的情况也不是很好。一老一少同时重病,让他分身乏术,颇感独木难支。 赢晚感觉乔季就要离自己而去,赶忙紧紧攀住他唯一的依靠。扬起脸,可怜巴巴的望着想象中老医师所在的方向。 乔季心中恻然,用力握着少年皇帝的手,一直握着没有放开。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医师走到乔季的身边。他没有开口,黯然的眼神注视着老医师,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是夜,帝国十二世皇帝赢晚去世,年仅二十一岁。 序章 专列在夜色中疾驰,快速穿过战火纷飞的剑门关,向北方行去。嬴庸从睡梦中醒来,披衣下床,走到车窗前。 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他回头望了一眼,雪白的棉被下盖着一具玲珑有致的躯体,这让他有了一种依然年轻的幻觉。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老了。 对镜自揽,鬓间又似乎多了几许银丝。嬴庸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面前的铃铛摇了摇。 车厢门随即打开了,熊明雨走进来,朝床上瞟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殿下,有什么吩咐?” “现在到哪里了?”嬴庸坐下来,似乎没有发现对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 “在殿下休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剑门关。”熊明雨欠身恭谨道:“现在马上就要到黄石城了。” “黄石城……”嬴庸俯身在地图上瞥了一眼,这个在简陋一点的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城是专列的最后一个停靠点。再向北数十秦里,就是荆咸运河。那就等于是真的龙入汪洋了。 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乘坐火车。因为必须要沿着轨道行进,脱轨就有翻车之虞。而他最不喜欢遵照的,就是如同规矩一般桎梏自己的轨道。听说最近长安正在流行仿照火车头形制的蒸汽车,等到大事成了以后,一定要专门订做几辆,用来代步岂不是好? 一时间想入非非,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浅笑。熊明雨安静站着,并没有打乱他的思绪。自从主公作出了那个重要的决定后,就很少见他这样轻松了。主公年事渐长,精力也大不如前。即使时间短暂的遐思,也能让他沉重的精神压力得到放松。否则刚不可久,重压之下难免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就如同长安那个年轻的皇帝一样。 一主一仆相对默然,车厢中陷入长久的宁静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床铺微微动了动。熊明雨猛然惊觉,这房间里还有一人他竟然疏忽了。忙欠身道:“主公请安歇,属下告退了。” 嬴庸沉默不语,目送熊明雨快步出了车厢。车厢门才刚刚关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娇笑道:“熊将军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于老实了。” “老实些好,能活的长久,混得舒心。”嬴庸淡淡道:“我麾下战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唯独明雨却能在我身边呆那么久。我欣赏他,就是因为他老实。” “殿下用人还真是……别具一格。”小公子掀开薄被,露出两条纤细雪白的腿。她在铺了红毯的地板上轻盈迈步,悄然靠在嬴庸背后。一对柔荑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揉捏着向下移动。 嬴庸感觉两股热流从肩部顺流而下,他轻哼了一声,头颅靠在椅背上,眼角余光瞥了小公子一眼。“说起来,还没问你的名字。小公子只是一个代号吧?” “我的名字有那么重要么?”小公子轻笑,手臂揽上嬴庸的脖颈,侧身倒在他的怀里。“陪你上床只不过是任务,可不要想太多。” “他们能给你的,我也能。”嬴庸怀抱着佳人,却不像是在说笑。“别忘了还有一个偌大的帝国。”说着,他的手滑了下去。 小公子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动若脱兔一般走向了车厢门。回首嫣然一笑,“等您掌控了帝国以后再说吧。”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车厢门。 嬴庸嗅了嗅手指上的余香,摇头自语道:“对我没有信心,还是欲擒故纵?”想了许久终是没有头绪,长叹了一声之后,把熊明雨唤了进来。 “从明天起,给她双份的俸禄。”嬴庸意兴阑珊的吩咐道。 “属下认为,只靠金钱是不能收买一个女人的心的。”熊明雨躬身,小心翼翼的劝谏道。 “你打了半辈子的光棍,就不要摆出比我还要懂女人的样子来。”嬴庸笑骂道:“让你做去就是了。不要太过着急……”他意味深长的望了熊明雨一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熊明雨凛然道:“是。”说着,就要退出去。嬴庸却又叫住了他。 “到黄石城还有多远?” “还有不到五十秦里,一小时车程。”熊明雨作为卫士长,对这些关键数据自然了若指掌。 “到黄石城之后,准备一辆马车。”嬴庸道:“我和小公子二人乘车前往码头。” “金蝉脱壳?” “也说不上。”嬴庸沉吟道:“只不过总觉得不太放心,似乎被人盯上了。” “是。”熊明雨躬身应答道,退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黄石城。 专列放慢了车速,顺着轨道缓缓滑行。在黄石城只是进行例行的检修,并不需要加煤加水。因此停留的时间并不太长,只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 车厢里闷了大半夜的士兵赶忙出来,站在站台上放个水,趁机点了烟卷过过烟瘾。各车厢带队的军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催促了一声便回车厢里等着去了。 嬴庸牵着小公子的手,两人慢慢从专列车厢中下来,穿过叼着烟卷聊天的卫兵,朝天桥的方向走去。出站口的方向,一辆黑厢马车在那里等着他们。 “过了剑门关以后,孙铿已经技穷。”小公子冷笑道:“你太过谨慎了。” “还有神出鬼没的特侦十一一直都没有出手。不得不防。”嬴庸道:“小心总无大错。等我们上了船,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若是铁心想要拦下你,就算你我上了船,他也会出动海军悍然拦截。” “他若铁心拦我,就不会给我活着到码头的机会。” “为什么会如此悲观?他不过是个帝婿而已!”小公子故作困惑道。 嬴庸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如果你们不怕他,何苦如此处心积虑?我们彼此彼此罢了。他日我若继位大统,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你只是本能的恐惧他而已,却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恐惧。”小公子吃吃笑道:“这是我们之间本质的区别,不过幸好殊途同归。”她用力挽住了赢庸的手,先一步跳上了马车。“如果有一天能够达成你我共同的梦想,我一定会让你明明白白的看到他的可怕之处。” 赢庸正要一同走上去,忽然听到天空传来隐隐的破风声。下意识朝夜空望去,瞬间脸色大变。梭型的黑云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的遮挡住星空,尾部的红灯闪烁着发出死亡的凝望。 下一秒,灿烂的火莲在黄石城火车站上空绽放。丝毫没有防备的专列一瞬间陷入火海之中。 “这是什么武器!”嬴庸惊惧大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小公子一把拽上马车。热浪和冲击波几乎同时扑来,两匹战马受惊,扬蹄就朝着火海奔去,任凭车夫勒紧了缰绳,都不肯停下。 正当车上两人都绝望以为必死的时候,火海中冲出一个浑身焦黑的人来,他掏出手枪,朝着战马扣动了扳机。几声枪响之后,战马轰然倒地,马车也侧翻倒在地上。 那人摇摇晃晃的站着,喘了几口粗气。这才走到侧翻的车厢前,打开了车厢门将嬴庸救了出来。嬴庸借着冲天的火光仔细打量了许久,才不敢置信的道:“明雨,你……没死?” 这突然冲出来的人正是熊明雨,此时此刻他脑袋上已经一片光秃秃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燎泡。眉毛也被烧的精光,看起来像一只烤的半生不熟的鸭蛋。 他全凭一口气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仰头朝着天空望了一眼,看到那群红光已经离开了天空。他架起嬴庸,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主公随我去城里暂避。” 嬴庸已吓破了胆,小公子却道:“我以为此时正是北上的良机。” 熊明雨怒道:“天上的飞艇随时会回来,要是再对我们来一次这样的进攻,那我们就全完了!” 小公子不屑冷笑道:“懦弱!你只看到了飞艇的可怕,却没有看到这种武器的致命缺憾。他们对付大型目标倒还凑合,要是只有我们三人逃亡,则定然不能发现。跟我走,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天亮前只要我们赶到码头,孙铿就算有再狠的手段,也不能对北上的航船动手!” “这……”熊明雨顿时语塞,觉得小公子这话有道理。他用探询的目光望向嬴庸,等着他的决断。 嬴庸沉吟了几秒钟,断然道:“小公子说得甚有道理,我们走!只是明雨你这幅样子是不行的。你在黄石城稍歇,等着后续人马。我与她一起,这一路上的安全你就不用担心了。” 熊明雨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不仅不能给赢庸帮忙,说不定还得给他添乱。当下也就不再坚持,嬴庸和小公子两人胡乱在车站寻了几件平民衣服换上,也不敢再乘马车,就离开了黄石城一路向北方行去。 孰料刚刚走出黄石城城门,就听见路两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嬴庸顿时站住了身形,沉声冷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 黑暗中闪出一个头发花白的军官,提起灯笼在嬴庸面前照了照。笑吟吟道:“亲王殿下,又见面了。” 嬴庸一见他的面容,脸色登时阴沉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已然明了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知道自己性命危在旦夕,可身为皇族的骄傲让他无法放下身段与他虚与委蛇。冷哼道:“林侍从官,我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就开始盯上我的?” 第一章帝京风云1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七日,晴。荆州郡西北城市黄石城北十秦里。 林光一的突然出现,让嬴庸心中顿生一种明悟。以那对夫妇算无遗策的性格,飞艇轰炸之后肯定还会有后手等着。自己实在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听从小公子的建议。若是江流在此,想必还是稳妥起见先退回桂郡徐徐图之。但现在已成骑虎之势,局势不是他说退就能退的了。 林光一等了他们将近一夜,此时已经有些疲惫。不过总算努力没有白费,让他在黄石城外就堵住了赢庸。接下来就该制服他的护卫,然后把他押回长安,去和张广松两人凑对。 这个时候依然能跟在嬴庸身边的,想必除了熊明雨那位老实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了。林光一想到此处,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倒是挺欣赏熊明雨这种人的作风,奈何彼此处于敌对的阵营之中,见了面就是要分生死的。 但他必须死,不然嬴庸就不会乖乖就范。林光一轻轻打了个响指,藏在暗处的梁大珠缓缓举起枪来,瞄准了嬴庸身后那个纤细矮小的身影。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嬴庸无力回天的时候。小公子猛然跳了出来,挡在嬴庸身前,瞪着林光一一字一句道:“你敢杀他,我就杀你!” 林光一隐约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从哪里听到过,却不敢确认也不敢回忆。他沉思了几秒钟,猛地抬起了手中的灯笼。惨白的烛光照亮了小公子的脸庞,她猛地闭上了眼睛,倔强的昂起头,暴露在林光一的视线之中。 “你……你有胆再说一遍?”林光一冷漠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吃惊的望着女子,手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你敢杀他,我就杀你。” 声音清脆,如黄莺般悦耳。林光一终于确认眼前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影像。他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确实长大了,翅膀硬了。”他高高举起右手,给了林中潜伏的士兵一个明确的手势。 梁大珠放下枪,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手下士兵侧身问道:“头儿,还打不打?” “情况有变,听林长官的。”梁大珠低声命令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小公子已豁出一切,就等着林光一的决定。感觉到林中杀气消散,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护着赢庸一步步向后退去,逼视着林光一。 林光一依旧提着灯笼,脸上露出一丝期许的笑容。“我在林州家里等你回来,要不然他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不见不散。” 回答他的,只有两声不屑的冷笑。 看到到嘴的鸭子飞了,梁大珠再也按捺不住,从潜伏地带冲了出来。“林长官,你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他瞪着林光一毫不客气的道。 “没什么好解释的,都是我的责任。”林光一掐着眉心,疲惫的回答道。 “但是嬴庸跑了……”梁大珠气急败坏道:“弟兄们付出那么多,就让他这么跑了?” “我会向你们指挥官亲自作出解释的。”林光一毫不在意道:“我给你下达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命令。” “嗯?”梁大珠一头雾水的望着他。 “如果我作出了有悖于孙铿利益的行动,不要迟疑,连我和目标一起杀掉。”林光一望着他,正色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林光一轻轻叹了口气,“给长安发电报吧,让孙铿加派人手,我遇到麻烦了。” “是……长官。”梁大珠看着他的背影,闷声答道。 …… 长安。特勤部。 一辆履带式蒸汽战车停在特勤部大楼前的街道上,不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战车附近站着一队身穿黑色军装的士兵,他们刚刚结束了一轮巡逻,在车旁小憩。锅炉散发的热量让周围三米距离内温暖如春,如果没有这嘈杂的噪音那就更加完美了。 正是一天的初始之时,特勤部里的普通职员踩着点名的鼓点脚步匆匆的走进特勤部大楼。看见门口执勤的士兵,不由得面露疑惑之色。等进了大楼,各部长官点完名之后分派任务,职员们这才获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皇帝陛下和太皇太后殿下已经于昨天相继去世。 “难怪……”人群中发出窃窃私语之声。 是预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皇帝陛下从发病到去世仅仅坚持了七天时间,没有奇迹出现。而太皇太后的猝然去世,则让人感觉到生命的无常和残酷。 长官接着下达了命令:自即日起,帝都长安进入戒备期,所有职员都武装起来上街巡逻。这样的日子将一直持续到皇帝发丧,新皇即位。 职员们明智的没有关心新皇的人选究竟是谁,那不是他们所能够接触到的秘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新的皇帝一定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否则特勤部这个深深打着孙铿烙印的部门将会面临残酷的清洗。 命令下达,各部职员前往武器库领取武器。几个小时后,身穿黑色秦装,腰间佩着手枪的特勤部特工出现在街头,成为初春帝都一道醒目的风景线。他们与近卫军士兵一起执勤,互不干扰。这样奇特的风景一直在帝都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勤政殿中的善后工作也在紧张进行之中。礼仪部官员翻遍了史书,都没有找到能与新皇帝相配的典礼仪式。不得已之下,只好调集所有人手,重新规划一部典礼。加紧时间排演,只祈求在皇帝登基时不要出现太大的疏漏。 而在勤政殿的后殿,则是一副哀婉悲伤的景象。时值初春,暂时没有尸体腐败之虞。演武厅和它一旁的偏殿,已经成了赢晚和太皇太后的停灵之所。礼仪部官员将演武厅门前的小校场收拾整理出来,搭上凉棚供守灵的大臣休憩。 赢晚去世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不要说指定继承人了。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他的唯一子嗣是那个与他同寝的宫女阿沅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是个女孩,那么皇族的血脉传承将会面临中断的风险。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羽衣并不相信她的两个哥哥,而是采取了和她父亲一样的做法,派出使者前往两个兄长的封地,将他们的孩子带到长安来培养。可以确定的是,在羽衣之后,新的皇帝将在这些孩子中产生。 在得知了羽衣即将继位的消息后,萧南里发来电报明确拒绝了入朝执政的请求。也许在他看来,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留在长安的文臣武将都来为皇帝守灵。左侧贺八方为首,而右侧以王素为首。贺八方感念赢晚的知遇之恩,常常啜泣不能自已。自从昨夜赢晚的尸体装入灵柩之后,饭食便停了,连水都少喝,仅仅沾唇便放下。 王素忍不住劝道:“国家还有大事未决,重任在肩。左相理应自抑伤悲,留待有用之躯为国效力。才是让先帝在地下欣慰的事情。” 贺八方拭干了眼泪,声音沙哑的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可是理虽如此,人却不能违背自己的意志。我承认,不是个坚强的人。让我痛快悲哭一场吧,这样心里多少也好受些。”说到最后,又哽咽起来。 王素摇摇头长叹一声,走到赢晚灵位前躬身行礼,又续上了一根线香。虽然已经到了一月末,可长安的天气依然干冷。众臣已经哭了一昼夜,鼻涕眼泪干了又湿。除了少数习惯风餐露宿的武将之外,其他养尊处优已久的脸蛋何尝受过这样的摧残?北风扑面而来,直如刀割一般。 有心想离开凉棚去一旁的暖帐休息,可是身为左相的贺八方不动,哪个臣僚敢稍动分毫?也只得一边忍着脸面剧痛,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在心里把贺八方骂的狗血喷头,一边艳羡着坐在暖帐里享福的孙铿。 种种心思纠结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也就不那么真实。站在一旁监看的礼官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失仪的官员悚然一惊,随即正了正表情。仆地号啕起来,礼官看他哭嚎了一阵,这才将审视的目光收起,正襟危坐。 突如其来的哭嚎打断了孙铿的思绪。身为已逝皇帝的长辈,他自然无需在凉棚中守灵。嬴族人丁寥落,因缘巧合之下,他竟然成了唯一有分量的皇族中人。不由得感慨世事弄人,心中也万分伤感。 皇帝的灵柩此时还没有移出来,孙铿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是的,他曾经猜忌过自己,也曾经将自己视为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但是岁月难以磨灭的是他和他那段轻松写意的时光,是他的阳光和倔强,和受他潜移默化的一点点改变以及微妙的成就感。 是啊,灵柩里躺着的不仅仅是一个皇帝,还曾经是受他影响而改变过的学生。孙铿已经送走了好几个学生,唯独这一个,让他心中除了痛之外,还有深重的负疚。 “是我对不起你。”他低声喃喃着,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但是既然已经选择了,就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第二章帝京风云2 闫峰并没有去守灵,一来他的级别还是太低,二来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担在他的肩膀上。 工作地点从几秦里外的特勤部搬到了未央宫中,气氛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与他一起整体搬过来的,还有李小楼领衔的战略情报分析中心。在羽衣成为帝国事实上的最高掌权者之后,所颁发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将隶属于特勤部的战略情报分析中心整体脱离出来,归入到未央宫执政体系下。 李小楼也获得荣升,成为与闫峰比肩的一级郎将,直接向嬴羽衣负责。闫峰望着这位昔日下属,今日同僚,若有所思道:“我一直在猜测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没想到……” 李小楼微微笑道:“我一直都是孙院长的人,没改变过。” “是吗?”闫峰反问了一句,推着他的轮椅向前走去。“今天我们的任务很重,你可要打起精神来,不要打瞌睡。”他大步生风的朝前走,轮椅飞速行进起来。 李小楼有些担心,双手死死攥着扶手。他看着不远处的花池,“你确定不是想要把我推进花池里摔死?” “有那个想法,但是不敢。”闫峰咬着牙道:“骗得我好苦,你应该付出一些代价。” “你应该庆幸我是你们一边的。”李小楼意味深长道:“不说笑了,嬴晚……不,先帝给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你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有多宝贵?”闫峰把速度放缓了一些,推着他转弯,拐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包括自先圣皇帝以来所有皇帝的手记,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先圣皇帝本人的一些……遗产。这些东西只有皇帝本人才有资格了解,有专门的人负责保管。你还记得赵甲吗?” “记得。那个混蛋。”闫峰哼道。 “他就是这个宝库的保管人。现在他正在未央宫等候女皇陛下的接见。女皇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接触一下。” 闫峰对赵甲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自从两年前的那次事件之后,赵甲兄弟和地宫守卫队整体从安宁堡撤离。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讯息。时隔两年后的再次重逢,他一点都不对这个人怀有半点期待。他感兴趣的,只有皇帝的秘密。 与此同时,勤政殿演武厅内。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羽衣一人孤零零的坐着。赢晚的灵柩停在正中,周围堆满了用于维持温度的冰块。演武厅里的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寒气逼人。她紧紧的裹着披风,望着灵柩里躺着的青年。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因为辈分的缘故,很少有人会想起他们姑侄二人的年龄差只有三岁。当她牙牙学语的时候,他还在襁褓;当她满宫殿欢跑的时候,缀在她身后甩不掉的尾巴一定是他;当她从黄毛丫头变成了留着长发的文静女孩儿,而他也换上一身笔挺的秦装,一板一眼的跟在祖父身边学习礼仪……尽管他们是姑侄,享用的却是共同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这几乎是她最美好的回忆了,而这回忆如今也要随着灵柩里的青年皇帝,埋进潮湿厚重的黄土之下。想到这里,她感伤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在演武厅中踱了几步。死者已矣,更应该把关注的重心放到还活着的人身上。现在最需要她关注的不是被林光一拖在荆州的嬴庸,而是北方那位不安分的兄长。 特勤部最新的消息显示,子严亲王已经准备亲自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一起南下。一来吊唁去世的皇帝,二来准备行使兄长的责任,劝说羽衣放弃即位的想法,择能者而居之。 站在子严亲王背后的是樊家,在和亲举动遭到了吕家人的反对之后,又重新找到了着力点,与子严亲王一拍即合。此来气势汹汹,看来不得到帝位是不会擅自罢休的。 另一位子宽亲王也在蠢蠢欲动,他得到了妘家的支持。只不过鉴于妘家现在与安宁堡的密切联系,妘铁衣绝对不会允许后辈子孙们作出自毁长城的举动。子宽亲王只是口头上表达了一些不满,并且拒绝将子女送进帝京。 子宽亲王的抗拒倒在其次,但妘家到底是谁在暗中撺掇呢?羽衣倒是对这个更加感兴趣一点。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赢晚入土为安,以及让她的那位哥哥安分一些。 羽衣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安静躺着的赢晚。过了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放心。你我珍惜的一切,我都会帮你看好的。谁也别想轻易夺走他们。” …… 守灵期间,一日三餐都在灵前解决。也只有晚餐的时候,官员们才能稍微从凉棚离开,到附近暖帐里歇息一会儿,活动活动僵硬的关节,喝一口热汤暖暖冻透了的身体。 暖帐里人有点多,孙铿就把座位腾了出来。他盛了一碗热汤,踱到一旁的亭子里,小口小口的呷着。不多时,王素端着汤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没有想到的是,圣人的子孙在看到权柄的时候,其恶形恶状与凡人无异,与恶狗无异。” “为何发此感慨?”孙铿又呷了一口汤,被烫了一下。皱着眉头望向王素,只见大将军脸上尽是阴霾之色。 “做好准备吧,敌人要来了。”王素没揭开谜底,也许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但很显然的是,大将军肯定有自己独特的情报系统,而这个情报系统的效率似乎比特勤部要高那么一丢丢。 孙铿只是迟疑了一下,立刻便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是子宽还是子严?亦或二者都要来?”他对这两位舅子哥并不太了解,一来是因为子骆亲王跳的太显眼以至于遮挡了他们的光辉,二来这两位因为地域的关系并没有与他有太多的交集。在脑海里翻找了一阵子资料,才依稀想起似乎某一位亲王与玉门妘家有着姻亲的关系。 “妘家的女婿没有动,来得是大通郡的子严亲王。”王素没想到孙铿反应会这么快,一瞬间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联。想想也是,普天之下有资格继任皇帝的人也只有他们四个。嬴庸被阻在荆州动弹不得,剩下的也就只有子宽和子严二人了。 “大通郡……子严亲王?”孙铿沉吟了片刻,终于把闫峰塞进他脑海里的资料刨了出来。“樊家的女婿,一级上将军的虚衔,领地在大通。有三子二女,人丁兴旺。”他一股脑的把自己知道的数了一遍,然后望着王素道:“有没有差错?” 王素摇摇头,“你还记得樊东来否?嬴子严就是他的大姐夫。” 孙铿笑了笑,“我从来都不去记忆手下败将的资料。他在我手里输过一次,就不可能再赢。” “你很自信,但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姜上云一直都赖在帝京没有离开。既不主动辞职,也不来守灵。原以为他是当一天道士撞一天钟,没有想到居然是在长安待价而沽。”王素悠悠道:“价比三家,想必他这次从中收了不少好处。” 孙铿虽然还在笑,但是眼中已经蕴满了冷意。他倒不是对着王素发怒,而是在心中埋怨闫峰。 特勤部最近的工作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虽然负责情报分析的战情中心整体转到了羽衣门下,可也不至于如此怠惰吧。连续两天都没有收到新的消息,难道真的以为现在的情况就高枕无忧了? 他打定主意要把“警惕”两个字刻在闫峰额头上以儆效尤的时候,闫峰急匆匆的赶到了。王素何等精明,如何看不出孙铿快要发飙的情绪?三口两口喝完了碗里的汤,悠然告辞。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该看孙铿和特勤部的努力了。在皇位继承这场战争中,孙铿和他手中的力量才是羽衣最强劲的战力,无论杀谁,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爽利无比。 闫峰刚刚在孙铿面前站定,就隐约感觉到对方的情绪有些不对。探询的望着对方,沉声道:“属下发现了重要情况,特来向院长报告。” “有多重要?”孙铿淡然反问道。 “关乎您的未来。”闫峰压低了声音,神色中隐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意。 孙铿侧了侧头,意识到自己关注的和闫峰关注的东西似乎出了一点偏差,但他不打算打断对方的发言,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闫峰摸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布包,双手捧着递到孙铿面前。“这是我从勤政殿地下秘库里拿到的东西。” “我知道了,谢谢。”孙铿接过那布包,顺手揣进怀里。望着闫峰的眼睛道:“虽然知道你为了我付出很大的努力,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郑重的警告你。” 闫峰凛然一惊,孙铿用了“警告”这个词,口气多少有些严厉。这是他以前从未在他口中听到过的。他不由得在心中开始反思自己可能的过失,想了许久都毫无头绪。只好用无辜的眼神回望着对方,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子严亲王南下的事情你是否得到了消息?” “子严亲王?”闫峰垂头沉思了许久,茫然摇摇头道:“特勤部两天前的消息是他仍在大通郡王府,没有任何离开的迹象。” 孙铿的脸色阴沉下来,“立刻去核实他的动向。我得到消息,他要来了。” 闫峰吃了一惊,如果子严亲王要南下的消息属实而特勤部一无所知的话,那他们的作用将会大打折扣。因为特勤部现阶段最大的作用就是为帝京进行预警。而情报预警工作,最重要的两个字便是——警惕。 所谓“百般缜密,唯恐一疏”的道理就是如此。 想到了这儿,闫峰立刻凛然道:“这就去核实他的动向。我向您保证:在女皇陛下即位之前,他休想走入帝京一步。” 第三章帝京风云3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八日,晴。长安南郊帝国中心起降场。 一艘飞艇缓缓降落,地勤人员跑过去,将舷梯架设在舱门旁。鎏金的舱门打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从艇舱中走了出来。 “长安,我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满怀感慨的自语了一句。回头和蔼的笑了笑,招招手道:“晴儿,来看。这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叨的长安。” 稍顷,舱门处探出了一颗小脑袋。身穿秦装的小男孩儿好奇的望着舱外的景象,过了片刻,便没了兴致。仰头道:“爹爹,这里可没有咱们大通郡好。要不我们回去?” “爹爹既然来了,怎么能说走就走?”男子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顶,笑眯眯道:“乖,去叫你娘亲和姐姐哥哥们,我们先去王府住下。” “然后呢?”小男孩儿仰头好奇的问道。 “自然是要把原本属于爹爹的一切夺回来!”男子纵声长笑,大步朝下走去。 起降场旁,几辆军方的马车已经等候在多时了。樊东来迎上来,欠身一礼,笑盈盈道:“子严殿下,这一路行来可还习惯?”虽然口中尊称,可神色间并无多少恭敬之色。 这人正是嬴祯次子嬴子严,他闻听樊东来对他用了尊称,拍打着对方肩膀笑道:“小来你少给我灌迷魂汤!你姐姐就在艇上,还不快过去?说起来,你们姐弟已经有几年没见了吧。” “是啊。一晃都许多年没见了。”樊东来感慨道:“我记得那时候,晴儿还在襁褓里呢。现在应该已经四岁半了吧。” “哈哈,你还记得他,可他却肯定不记得你这个舅舅了。”嬴子严大笑,回头朝正排着队下艇的孩子们招了招手,“晴霜雾雪风,你仔细分辨分辨,看看能认出几个。” 樊东来笑道:“考我?”说罢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都已经认出这正是许久不见的小舅,不过父母的家教甚严,父亲既然出口让小舅分辨他们几个,兄妹几人也就保持沉默跟樊东来打哑谜。 樊东来倒是不以为忤,不过远处飞艇上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走下来,沉着脸朝几个孩子轻斥道:“你们几个没大没小的,可不要随着你爹爹混闹。还不上去见礼?” 樊东来知道这是自己姐姐疼他,怕他认不出孩子们闹了笑话。他装作没听见似的,走到孩子们面前,伸出手指一一点了过去。 “霜和雪你们姐妹俩就不要装了,你是姐姐霜,你是妹妹雪。舅舅我抱过你们三年,脑袋上几个旋儿还是分得清的……”大一点的双胞胎姐妹相顾羞羞一笑,欠身行了礼,站到母亲身后。樊东来背着手在三个男孩面前转悠,指着最大的一个男孩儿道:“雾、你这做大哥的,还不快来叫舅舅?” 稍大一点的男孩今年已经有十四五岁的年纪,继承了乃父的优良基因,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唇下已经生出些微茸毛,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最为稳重。他听得舅舅叫出名字,也就不再矜持。向前跨了一步,躬身行礼道:“小舅。” 樊东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向他身后扫视过去。“这个一定是小风了。你母亲说过,第二个男孩一定要取名叫风,就是让他做一个风一样的男子。我看现在你母亲完成了一半的梦想,风一样的男子不敢说,但大风一来,第一个被刮跑的肯定是你。” “我只是看上去瘦弱而已,其实还是很有料的。”嬴风不服气的咕哝了一句,站出来见礼。樊东来照例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到最小的男孩面前。其他兄妹四个队他已经熟悉的很,但只有这个最小的对他却是完全不认识。 小男孩儿仰视这个面目陌生的男子,奶声奶气道:“你就是樊东来?” 樊东来没想到俩人第一句对话竟然会这样展开,他哭笑不得,摸了摸鼻子道:“正是。你是……” “听说因为你连累,害死了我的老师林休。”小男孩儿没理会他问话,一本正经的训斥道:“你要赔我一个。” 樊东来不经意的望了不远处的嬴子严一眼,嬴子严负手站着,目光望向远处的城池。似是完全没有关注到这边的情况。他俯身将这小男孩抱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 “舅舅是掌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你怕不怕?”樊东来嘴角勾出一丝凶狠的微笑,眼神冰冷。若是寻常孩子被他这样恐吓,怕是要吓出病来。 “我叫嬴晴!”小男孩高高在上,完全没有一点恐慌的样子。“记住——你欠我一个好师傅。在长安,一定要还给我!” “哈哈哈哈……”樊东来仰天大笑,将小男孩抱在怀里使劲搂了搂,这才放到了地上。“你父唯独把你立为世子,是有道理的。好小子!有人君之风。可惜……你生的太晚。” 说着,脸上笑容敛去,抱着嬴晴走到嬴子严身后。“这小子着实不错,我都有些喜欢他了。” “眼热你就生一个出来。”嬴子严从他怀里接过儿子,放到地上让他自己去玩耍。“我的可没办法给你。”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樊东来又道:“姐夫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我估计这时候,宫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吧。”嬴子严目光闪烁道:“直接进城!如果能一战砥定局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若是不行呢?” “那就徐徐图之。”嬴子严低声笑道:“我什么都不缺,要人有人,要时间有时间。我倒要看看,小妹有没有胆子把我丢在一边,自己去做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那事不宜迟!”樊东来心中一阵火热,沉声道:“我已经准备了最新式的蒸汽车,就在起降场外等着。挂着统帅部的牌子,保证进入勤政殿之前没人敢拦!” “嗯。”嬴子严微微颔首。樊东来在前领路,两人离开起降场朝远处的停车场走去。 刚刚走到停车场时,樊东来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停车场外不知何时来了几队面无表情的特工;停车场外的官道上,停着两辆蒸汽战车。烟囱里冒出的黑烟都还没散,显然是刚刚赶来的。 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男子站在蒸汽车的车头前,俯身打量着车头上展翅雄鹰形状的车标。他腰间挂着象征性多过实用性的手枪,手上戴着洁白的手套一寸寸抚摩着车身,眼中露出专注的表情。完全没有注意到樊东来和嬴子严的到来。 樊东来看清了他的侧脸,登时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朝四周观察了一眼,这才隐隐感觉到几丝杀机纵横,气氛无端紧张起来。他停住了脚步,在嬴子严耳边低声道:“这人就是孙铿!真奇了怪了,以他万年不出洞的性子,怎么会来?” “我识得他,当年曾有一面之缘。”嬴子严低声回道:“拜我那位心急的大哥所赐。” 场面有些诡异,嬴子严自持身份,没有主动开口。尽管两人之间还挂着亲戚的名分,可他们心中都清楚的很。这层关系比窗纱还薄,一不小心撕破了,补都补不起来。 三人僵在这儿,进退不得。这时落在后面的晴霜雾雪风五兄妹跟了上来,看见这场面,嬴风按捺不住,朝着孙铿喝道:“你这奴才,见了我父为何不让开道路!” “住口!”嬴子严面色一沉,低声斥道:“这位是军研院院长孙铿,你羽衣小姑的丈夫。怎能对长辈无礼?” 孙铿这才如梦初醒,转过身来笑道:“见了喜欢的东西有些忘情,一不小心冷落子严殿下了。” “我早就听说孙院长是个技术狂人,今日见了才知所言非虚。”嬴子严道:“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据说蒸汽车是院长的造物,为何会对它们突然开始感兴趣?” “说来惭愧。”孙铿目光闪烁,在樊东来身上停留了一下,又落回嬴子严身上。“军研院下设新机构技术裁定法庭最近接了一个案子,跟樊氏车行有关。”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这都是小事,今天的大事是迎接子严殿下。请吧,不过这些蒸汽车是不能动用的了。”目光又落回樊东来身上。“我们的技术人员要进行技术鉴定,以确定樊氏车行是否抄袭了吕氏车行的最新一代产品。特勤部特地为子严殿下一家准备了新的座驾,相信你们会喜欢的。” 嬴子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官道上停了几辆黑厢马车,车厢壁上都贴着特勤部的剑盾徽志。他面色一变,没有想到孙铿居然会如此咄咄逼人,不由有些踌躇不前。 “孙铿……”樊东来忍无可忍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公是公,私是私。”孙铿双手握拳,笑容可掬道:“两码事,绝不可因私废公,也不可因公忘私。请吧。羽衣在郊外行在等候,她还有要事,可不要让她等急了。” “你真以为,能拦得住我们?”樊东来咬着牙,阴恻恻道:“自有国以来,可还没有一个女帝能够登上那个皇位。悠悠之口,你以为能堵得住?” 孙铿笑得灿烂,“我从来都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子严殿下以为呢?” 樊东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嬴子严举手制止了他的举动。他脸上堆起笑容,缓缓道:“小妹已经在等了吗?我倒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孙铿伸手虚引,脸上露出自若的微笑。“请。” 第四章帝京风云4 长安郊外,绿柳行宫。 绿柳行宫曾经是皇族的一座园林型避暑地,后来因为赢祯更喜欢咸阳行宫,这里慢慢就荒废了,只留下少量的内务部侍从负责打理。羽衣得到子严即将抵达帝京的消息后,命令特勤部以最快的速度将这里打扫出来,用于子严殿下的下榻地。 马车在行宫前的小广场上停下,子严从车厢里出来,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感慨。 “小妹还是念旧的。”他转头对妻子樊东美说:“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园子玩。” “呵呵。”樊东美言简意赅的笑了几声,算是应和丈夫。神色间却写满了不屑之意,显然对羽衣的安排大为不满。 樊东来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见状冷哼一声,低声道:“大姐、姐夫。长公主殿下仗势欺人,你们二位还是不要在这里住了。小弟命王易在郊外随便收拾一片园子,都比这儿强。”他啐了一口,不满道:“不就是不想让姐夫进城吗?只要不进去,他能管得了一个亲王从哪里住?” 樊东美有些意动,期盼的看着丈夫。嬴子严看了她姐弟二人一眼,淡淡道:“要住,怎么不住?小妹的好意我们要诚心诚意的领受,这里是帝京,不是大通。父亲当年最后的岁月,在大通住了半月有余都不肯让我觐见。今日小妹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们应该心怀感激,而不要置气。” 樊东美虽然心中不屑,可是在外还是要以夫为纲。只得忍了气,拿出一副贤妻的做派来,欠身行礼道:“夫君说得甚是,东美受教了。” 此时孙铿也已经从自己的装甲蒸汽车中下来,他走到三人面前,笑吟吟道:“羽衣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随我来。”他顿了顿又道:“今日是私人会面,几位无需过分拘谨,一切如常就好。” 嬴子严听他特地强调了这次会面的性质,心中只剩下冷笑。面色却是如常,笑道:“我们兄妹数年未见,也确实需要在比较轻松的场合下重逢。孙院长,辛苦了。”最后一句,端得是意味深长。 “不辛苦。”孙铿客气了一句,伸手虚邀,在前面带路。嬴子严则与樊家姐弟在后,一路跟随而去。 绿柳行宫因园中栽满了从玉门移植而来的红柳树而得名,出了小广场,行宫前有一条长达数秦里,几乎将整座行宫都包围其中的柳林石路。只不过这时还是初春,这些柳树还保持着寒冬时节的模样。虬曲的树枝散乱无章,劲风吹过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柳林石路上一点美感也无,反而有些恐怖。 樊家姐弟颇为不喜这样的道路,皱着眉一言不发的跟在孙铿和嬴子严身后。嬴子严的兴致倒是极高,不时指着路边某棵树说些儿时的典故。孙铿认真听他讲述儿时的趣事,间或插上几句。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倒也和谐融洽。 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一片造型古雅的屋舍前。之前一直都有内务部的侍从在打理,加之特勤部又突击整理了一番。映入嬴子严眼中的景象竟然与记忆中相差不远。 他站在屋舍前的水池旁默立了片刻,忽然笑道:“母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这片房子。我想,父亲后来不喜欢这里,是因为害怕睹物思人吧。” 刚刚去世的太皇太后并不是子严兄妹四人的生母,这个事情,孙铿是知道的。据说赢祯与他的第一个皇后之间关系甚笃,感情深厚。子严若是如此说,想必也有他一定的道理。已长大成人,分封外地的儿子思念生母,他也不好催促。几人站了片刻,嬴子严才恢复过来。笑道:“小妹在哪个房间?这就带我去吧。” 孙铿微微点头,径直将嬴子严带到屋舍的正堂。这里已经摆好了桌椅,却并不是君臣分明的分列,而是一张大圆桌。精美的瓷器餐具摆满了桌面,几个年轻侍女分别站在四周。子严心想:孙铿所说的“私人会面”倒也不是托辞。 羽衣已经坐在了圆桌前的主人位置,她并没有发觉孙铿和子严已经站在门外,支起右手托着香腮,仰望着古旧的屋顶。嘴角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铿低咳了一声,示意自己已经到了。羽衣乍然猛醒,站起身来,却没有离开座位。她笑意盈盈道:“哥,嫂子,好久不见。” 嬴子严走进正堂,似乎没注意到羽衣若有若无宣示主权的举动。笑吟吟道:“妹子果然长大了,哥哥甚是想念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羽衣眼圈红了红,随即恢复如常。她嫣然一笑,指着圆桌道:“知道哥来了,小妹特地在这里为哥嫂一家设宴接风。请坐。”纤指指处,赫然是主客的位子。 樊东美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发难。可她才一动弹,子严就已经察觉了她的动向。伸出手在她衣襟角处轻轻一拉,便制止了她的举动。若无其事的笑道:“小妹如此盛情,哥哥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率先走到主客位上坐下,拉开了椅子,示意妻子坐在自己身侧。樊东美虽然有千般不愿,可始终搞不懂丈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好走过来,在嬴子严身边坐下。 樊东来站在那里,进退两难。这圆桌上座位虽多,可显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虽已高居大将军之位,可在这房间里,俨然是地位最低的一个。 嬴子严见他卡壳,心中不由暗叹这小舅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眼见自己的反客为主之计就要被他坏了,轻咳了一声就要发话推他一把。谁料道,他的咳声还没落下,就听见孙铿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嬴家的家宴,樊大将军可不要见外。”他朝正堂旁边的偏厅指了指,笑容满面道:“知道樊大将军一定会来,王素大将军早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樊东来这才醒觉,在自己一迟疑间已经被对方作出了应对。他再也没办法厚着脸皮在这圆桌上坐下来,也只好接受现状,阴森森朝孙铿瞪了一眼,朝偏厅走去。 嬴子严听闻孙铿所说,失望的情绪略微得到了一丝安慰。果然如他所料,王素坚定的站在羽衣的一边。这也意味着勤政殿和统帅部的主流声音是偏向于羽衣一方,真不知道这些文臣武将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居然想要扶植一个女流登上帝位。 不过能用樊东来兑掉对方跟来的王素,也是一大收获。一想到嬴祯葬礼上王素的表现,他就对这位表兄很是忌惮。王素不出现在这张桌子上,多少也抵消了樊东来无法在这里为自己帮忙的劣势。现在,就是他们兄妹两家人之间的对决。但他还有杀手锏没有使用出来。 子严想到这里,朝着樊东美使了个眼色。樊东美会意,起身笑道:“妹子,许久都未见。你都不知道你侄儿侄女长什么样子吧。这就让他们进来见礼,你这个做姑姑的,可不要见怪哟。” “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羽衣微笑回答,连站起身客气一下的心都欠奉。 樊东美压着心中心中怒火,强颜笑着招呼了一声。五个在外面冻了许久的孩子瑟瑟缩缩走了进来。 “这是……”子严站起身来,伸手欲向羽衣一一介绍,可他才刚刚开口就被羽衣毫不客气的打断。 “都坐下吧,外面怪冷的。”羽衣朝身侧侍女使了个眼色,“去给他们拿几个手炉来,冻坏了可是我的罪过了。” 侍女拿来了手炉,给几个孩子分发下去,又领着他们挨着子严和樊东美一字排开坐下。子严准备好的说辞被硬压了回去,脸上表情僵硬了片刻,缓了好久才恢复如常。 他只好强行说服自己把这场宴会当成一个真正的家宴。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准备改变。一切等安定下来之后,再慢慢想办法改变目前的劣势。但是他这么想并不代表别人的想法与他保持一致,至少樊东美的心思就比她的丈夫活泛许多,想得自然也要多一些。她朝自己的双胞胎女儿望了一眼,使了个隐蔽的眼色。 嬴霜与嬴雪接收到了母亲的暗示,姐妹俩对视了一眼,黯然放下筷箸,低低啜泣起来。这刚开始正常起来的饭局,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羽衣看了她们姐妹一眼,安之若素,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孙铿碗里。孙铿却是暗暗摇头苦笑,果然在权力欲望已经烧死理智的父母面前,所有的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 嬴霜、嬴雪姐妹俩卖力抽泣了十几分钟,羽衣和孙铿始终都没有看见似的。子严沉着脸咳了一声,轻轻将筷子摔在桌上。 “你们两个,发什么癔症?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他不得不站出来,为这场自导自演的独角剧架起继续下去的桥梁。 “父亲……”嬴霜擦干了眼角处硬挤出来的泪水,抽抽噎噎道:“想到了皇帝陛下,我们的兄长此时正躺在冰冷的灵柩中沉眠,悲痛难言,我们吃不下。” 孙铿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担忧的望了羽衣一眼。只见羽衣的脸色阴沉下来,竹箸停在半空,眼中再也没有半分温情。 也许这是预设好的剧本,但却是在最不该上演的时候演出了。 第五章帝京风云5 绿柳行宫的屋舍中,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嬴霜、嬴雪姐妹俩一时间也忘了抽噎,惊恐的望着突然变得阴沉冷厉的羽衣。实际上,她们与小姑只见过寥寥几面,至于那位当上皇帝的堂兄更是从未谋面过。说悲痛难以自已,实在有些牵强。 “如果你想要这个位置,其实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羽衣放下竹箸,意兴阑珊道:“找到你在帝京的支持者,堂堂正正的要求便是。我相信如果你有那个资格,自然会有人选择你;如果没有,最好不要强求。” “他们不过被你大义的名分挟持了而已,若不是如此,你为何连帝京都不敢让我们一家进去?”嬴子严见羽衣已经将话题完全揭开,也就没有了顾虑。因为他们的目标如此一致,而帝国只会选择其中一人。这样的舌战总好过在明里暗里的战场上,让彼此的精神和肉体以及他们至亲至爱的人受伤害。 “我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亲情的。”羽衣转开目光,“如果他们认为可以选择你,就算我能一手遮天,也没有任何作用。你认为呢?” “我同意你的看法。”子严沉声道:“但是帝都上下,都是孙院长的党羽。沆瀣一气,早已经是铁板一块。有些人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必然会选择一个弱势的傀儡上台。为嬴族长远计划,绝对不能交到你的手里。” 这是个严厉的指控,直指孙铿便是这场拥立行动的幕后主使者。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嬴羽衣即位,孙铿才能完全不受限制的生存在帝国土地上。 再也没有人能够对他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他将是真正的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当然想得龌龊一些的话,甚至可以认为他才是那个站在帝国政权顶端的人物。 “帝国选择了我,这就是现实。”羽衣神色转冷,淡然自若的道:“如果你可以让帝国转而选择你,我不会像你一样婆婆妈妈。” “只要你让我进帝都,无论最终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嬴子严郑重道。 “无论什么结果?”羽衣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无论什么结果。” 羽衣疲惫的呼出一口气,伸出两指掐着眉心。“好吧,你随时都可以进京。但你要记住说过的话。” 饶是子严城府颇深,听到羽衣的许诺之后也忍不住喜形于色。但他的喜意只是稍微维持了几秒钟,便重归于平静。他霍地起身,“那我这就要离开了。” “不吃了饭再走吗?”羽衣抬眼望着他,眼神中竟有一丝乞求之色。 子严看到了她的眼神,心中没来由的一软。但是想到这个女子此时掌控局势的可怖现实,他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本心。斩钉截铁的道:“不了。” 说罢,他朝樊东美招了招手,领着孩子们快速离开。樊东来也急匆匆离席而出,追着嬴子严道:“嬴羽衣那女人有没有为难你?这对狗男女,可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还待继续痛骂下去,冷不丁却迎上了嬴子严森冷的眼神。不由住了嘴,吃惊的看着完全陌生的姐夫。 “孙铿你随便辱骂我不管,”嬴子严站定了脚步,淡漠的道:“不要侮辱我们嬴族的任何一个人,你不配。” 樊东来瘪了瘪嘴,被嬴子严吓得退了两步。这性子温和的男人第一次从身体内爆发出慑人的兽性,让自诩不凡的樊东来吃惊不已。 嬴子严瞪了他一眼,转过身疾步离去。樊东来嘴唇嚅喏着,想说几句撑场面的狠话。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万一让他当了皇帝,自己今日的冒犯就是招惹祸事的铁证。到时候被他抓住了把柄,就是姐姐也救不了自己。 大好的明天还等着自己去享受,何苦去招惹这个被自己妹子逼到悬崖边上的苦命男人呢?樊东来如是想着,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 餐桌上的菜肴已经冷了,可是羽衣和孙铿两人都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不知道嬴子严已经连夜进京,去组成同盟,好做嬴晚之后的千古一帝。 闫峰进来的时候,看见王素醉卧在偏厅里,搂着一只空酒瓶睡得正酣。正堂之中,只有孙铿夫妇两人沉默的坐着,仿佛两尊会呼吸的雕像。他吃了一惊,疾步走到孙铿身侧,低声道:“院长……” 孙铿如梦初醒,只觉口干舌燥。他端起桌上的冷酒,不知滋味的咂了一口。“都安排好了么?” “咱们的人跟着子严殿下的车队一直进了亲王府,里外都安插了钉子,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几个不安分的家伙那里,也都盯得紧紧的。”闫峰望了一直发呆的羽衣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道:“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就这样白白放弃了?” “但凡是人,心中总有柔软的地方。”孙铿轻声说,也不知是跟闫峰解释还是宽慰看上去有些沮丧的羽衣。“有想要守护的人和事物,也有想要维持的人,想要拥有的情感。” “够了!”羽衣打断了他的话,神色转冷。“我不想听。说说你的布置吧。”她抬起头看向闫峰。 闫峰垂首凛然道:“目前帝都情况稳定,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们的重点关注对象是现任右相姜上云、广武大将军的长子张复汉、次子张复之;敌人有可能调动的兵力包括帝都国防军部队,不受控部队兵力在五千到七千之间。没有重武器,但不排除樊家从附近驻军那里偷运过来。我方第三卫已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属的一百一十二辆重型蒸汽战车分为三部分,其中三十辆战车随时保持开火状态。一旦帝都有事,半个小时之内就可以抵达城内任何一个地点。” “很好。”羽衣颔首道:“今晚保持警戒就好。你现在回去在特勤部掌控大局。我给你授权,必要时刻可以调动包括萧润和魏溪在内的任何一支忠于我们的军事力量。” “是!”闫峰肃然答道。他迟疑了几秒钟,目光从羽衣脸上移动到孙铿的脸上。吞吞吐吐道:“那您今晚……” “特勤部在这里准备了足够的吃的用的,总不能再耗费人力带回去。”羽衣道:“今晚就在这儿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闫峰恭谨行了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他刚刚才走没有多久,王素就搂着酒瓶子从偏厅过来。醉眼惺忪的看了两人一眼,“有没有我的房间?借住一宿,明天再走。” “这里房间多得是。”羽衣没好气的瞪着插科打诨的王大将军,“您相中了哪一间,去住下就是了。何必来问我?”她冷笑了一声,“这里您比我还要熟悉不是吗?” 王素得了一阵抢白,摸着鼻子讪笑着朝外走。走出两步,忽然转身道:“你的特侦十一回来了么?”这话是向孙铿问得。 “回来了一部分,是来补充装备和人员的。”孙铿蹙眉道:“林光一在那边遇到了麻烦,他们马上就要再回林州。” “林光一都会觉得麻烦的,一定是大麻烦。”王素深有感触的咕哝了一句,“那把你的卫队借给我几天好了,反正你也用不上。” “嗯?”孙铿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王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子严殿下不敢来找我,但肯定会让其他我没办法拒绝的人来说服我。借你的卫队看门,我看那个薛汉臣就挺合适的。就他了!” 孙铿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王素说得很对,他现在的情况,卫队跟在身边几乎没什么作用,除了拿来耀武扬威。是以不管隐藏于暗处的某人如何不情愿,都改变不了暂时离开安乐窝去当大将军门下看门狗的命运。 打发走了王素,孙铿这才发现这位大将军不知不觉的把时间拖到了深夜。饭菜早已经凉了,夫妻两人也完全没有心情吃。索性牵着手离席,在柳林石路上缓缓步行散心。 萧冰率队负责羽衣的安全护卫任务,在孙铿的视野中若隐若现。忽然听羽衣低声问道:“听说你那个学生回来了?” 孙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羽衣说得是谁,缓缓点点头道:“已经回安宁堡去教学了,他现在这个情况,只能借工作以移情,否则迟早憋出毛病来。” “你这人当真虚伪,连压榨人的理由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羽衣取笑。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孙某人这几年得了无数评语,还是你看得最清楚。”孙铿扯了扯嘴角,“为何会突然提起他来?” 羽衣轻轻呶了呶嘴,“还不是冰儿这痴傻的妹子。当初他有妻室不敢靠近,如今却更不敢靠近了。你这当老师的,就忍心你那学生打一辈子光棍?” “我倒是没意见。”孙铿微微侧头,附在羽衣耳边道:“我担心萧家的几个会打死我。让他们最心爱的妹子给别人做小……特别是萧显,你猜他会怎么对付我?” “如果我是萧显,我会派一队人来趁着机会杀了你。不管你死不死,我的位置肯定是坐正了。” 夫妻两人同时停口,沉默了许久之后,孙铿担忧的叹了一声。“他来杀我,也是应有之意。” 第六章帝京风云6 秦历718年一月二十九日,晴。长安,绿柳行宫。 羽衣醒来的时候,发现孙铿并没有在身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身边的床铺,早已经冰冷。她挣扎着起身,披衣下床。看到窗前的台灯亮着,孙铿靠在椅背上沉思。 “在想什么?”羽衣走过去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柔声问道。 孙铿的思绪被打断,自失的一笑。他侧了侧头,用脸颊上的胡茬摩挲着羽衣的掌心。 “半夜时接到了特勤部的电报,剑门关的形势不太妙。忠于嬴庸的部队开始撤离战场,他们试图把一机卫拖进绞肉机。” “萧若……还是没有消息吗?”羽衣脸上露出一丝忧色,低声道。 “已经失陷在敌营超过三天时间,恐怕凶多吉少了。”孙铿轻叹一声道:“沈钧孟的五个卫被萨明的部队拖在了蜀州和剑门关之间,如果剑门关再丢了,偌大一个蜀郡就都要拱手送给别人了。耻辱啊!” “所以一机卫必须要顶上去。”羽衣已经想到了后果,接上孙铿的话茬说了下去。 “闪电战要变成持久战了。”孙铿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蜀郡,那里不过是皮肉伤。心腹大患在帝京,这里才是最要命的。你……”他看了羽衣一眼,欲言又止。 “按你的想法去做就是了。”羽衣侧开头,躲过他的目光。“他既然不肯顾念我们兄妹之间仅余的亲情,那也只好撕破脸皮抗争到底了。” “明白。”孙铿腆着脸笑道:“不管子严殿下如何折腾,今天一定是要见分晓的。得罪了舅兄,还望你这里不要给我夹板气受。” 羽衣啐了一声,“你早已经磨刀霍霍,巴不得二哥他们有什么动向。何苦把自己装的那么可怜?” “防守反击一向是我的作风。”孙铿微笑道:“若是突然主动出击一次,一定会让他们大跌眼镜。不预先打好预防针,我担心陛下您会猜忌于我。” 这是他第一次大胆的将“陛下”二字冠在羽衣的身上,羽衣听了感慨又感动。“当日你我初见之时,怎么能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若登上帝位,最应该感谢的人其实是你。” “这不是个好位置,”孙铿略微动容,“辛苦你了。” “但愿他日你可不要后悔。”羽衣半开玩笑道。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孙铿堵住了口。双臂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抵抗。软软的搭在肩上,像两条白蛇缠住了他的脖颈…… 春日苦短,良辰缱绻。欢愉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但即使是这样,也让两颗饱受重压的心得到难得的放松。 羽衣闭着眼睛假装熟睡,可微微抖动的睫毛暴露了她真实的状态。孙铿也不叫破,只是俯身轻吻着她光洁的额头。 “时候差不多,我也该走了。”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偷懒也要有个限度。差不多下午的时候,你就要回到勤政殿主持大局。” 羽衣轻“嗯”了一声,仰起头索吻。孙铿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一碰,捡起地上散落的衬衫穿上。瞥见窗缝外隐隐有人影闪动,他心中暗笑,不动声色的将帷幔放下来,起身披上秦装走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是闫峰和萧冰两人,等得有些焦急。孙铿推门出来,萧冰顺着门缝窥见满地凌乱的衣衫,不由脸颊绯红,暗暗啐了一口。退的离门稍远一些的地方。闫峰倒是没那么少见多怪,神色如常道:“我们该出发了。” 孙铿点头,将纽扣一一系上。淡淡道:“昨天晚上战况如何?” “忙的要死,”闫峰垂头道:“一夜都不得闲,现在他们一家都已经回府,准备下午四点正式去勤政殿祭拜。” “都谈好了?”孙铿系上最后一颗纽扣,直视着闫峰的眼睛道:“别动。” “嗯?”闫峰闻言大奇,果然一动不动。 孙铿面露微笑,以他的瞳仁为镜,整理好自己的秦装。这才拍拍他的肩膀,朝外一指。“边走边说。” “昨天晚上,子严殿下和樊东来一整夜都没有休息,连夜奔走了姜上云等各部副职家里。”闫峰小心的跟在孙铿身后半步,边走边将情况梳理了出来。“作出的许诺是:成立内阁,姜上云为首相。六部部长易主,帝京政坛大洗牌……” “呵……”孙铿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怎么样?”自己这位舅兄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会想到策反各部副职这种方法。他不由得对自己处心积虑对付他而浪费的脑细胞感到一丝惋惜。 “应者寥寥。”闫峰如实道:“一夜间共拜访了六部的十二位副部长。其中有几人在嬴子严前脚出门,后脚就派人到特勤部举报了他。” “广武大将军那里去了没有?”孙铿走到蒸汽车前,卫士上来替他拉开了车门。他走进去之前,回头望了闫峰一眼。 闫峰这会儿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嬴子严在寒风中敲了半个小时的门,广武大将军家……”他摇了摇头,“没有人应门。” 孙铿哼了一声,“收网吧,我没空跟舅兄大人玩过家家游戏。这边的问题尽快解决之后,还有蜀郡一摊乱事等着我们收尾。” “是。”闫峰垂头听命,顺手帮他关上了车门。 …… 尽管昨夜一宿没睡,嬴子严还是亢奋的睡不着。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睛跟樊东来商量他们可能会面对的情况。 “虽然这些人并没有当场表态,但在我们提出诉求后,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樊东来满怀信心的道:“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帝皇,而不是奉一个女人为主。” “万一孙铿恼羞成怒怎么办?”嬴子严忧心忡忡道:“他手里有枪。” “他有枪我们也有。”樊东来阴冷笑道:“第一卫和第三卫虽然跟他们亲近,但也不是孙铿能调动的。我们真正需要面对的,只有特勤部而已。对付那些手里只有手枪的狗腿子,只需要一个部的国防军就能轻易控制局面。” “动手要快,要猛!”嬴子严道:“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控制住嬴羽衣和孙铿。他们投鼠忌器,肯定也不敢轻动。”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樊东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早一点去勤政殿等着,也好让那些举棋不定的骑墙派稳一稳。” 两个小时后。秦宫北门。 樊东来烦躁的看了一眼怀表,皱着眉道:“宫门还没有开?萧润在搞什么鬼名堂!耽误了子严殿下的祭拜,问问他承受的起吗?” “非常抱歉。”守门的军官爱莫能助的道:“近期帝京局势不稳,为安全计,秦宫已经锁门数日了。并不是我家卫指挥有意怠慢,请耐心等候。” “拿着鸡毛当令箭!”樊东来冷笑道:“我不着急。且看看萧润能不能用拖延的方法把我们拖死在这里。” 军官只是赔笑,却不肯让步分毫。樊东来也拿他没辙只好回到车旁等候,心中早已经把这“刁难”他的军官骂的狗血喷头。 嬴子严夫妇跟着礼仪部的礼官一路穿过长廊,来到秦宫后殿的建筑群前。远远就可以看到凉棚下站着密密麻麻的守灵官员。暖帐周围蒙着轻纱,也看不清究竟是谁坐在里面。 他们夫妇两人在凉棚外站定,嬴子严脸上挂了一丝悲戚之色,脚步沉重的向灵堂走去。他眼角余光扫视着凉棚里的官员,贺八方、吕谦益等主官赫然在列,而昨夜拜访的副职却一个都没有出现。他心中暗惊,正想仔细寻找一番。可是此时已经走到了灵堂门口,由不得他再犹豫。礼官在他身后轻轻搀了一把,他也就顺势走进了灵堂之中。 灵柩已经移到了门口,八根沉重黝黑的抬棍垫在灵柩下,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棺盖放在一边,还没有盖上。几个仵作围着嬴晚的尸首忙碌,进行简单的防腐处理。 礼官跟在嬴子严身侧,低声道:“子严殿下,照例您应观瞻陛下遗容,然后祭拜就是。” 嬴子严点头应是,从礼官手里接过松枝,走到灵柩前。仵作散开,将道路让了出来。昏暗的房间里,几盏长明烛忽闪着,将人的影子映在墙壁上。他暗自吞了口唾沫,伸出松枝挑开盖在嬴晚脸上的绸布。赢晚惨白的脸骤然映入他的眼帘,让他心中猛地打了个突。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将松枝抽出来,快步退到灵柩前。 礼官面无表情宣道:“哭拜。” 嬴子严心中还在哆嗦,如何能哭得出来。低着头假意哼哼了几声,草草拜了四拜,便直起身来。 “陛下临行之前,能亲眼见到子严殿下,心中想必甚慰。”礼官道:“如此请殿下去暖帐等候,五时整将正式开始送灵。” 嬴子严这时只盼着赶快进行完仪式,回来好找嬴羽衣夫妇发难。对礼官说得话无不应允,随着他出了灵堂,径直走进暖帐之中。回来的路上又仔细确认了一遍,果然没有在凉棚中看到昨日拜访的几位副职的身影。他心中越来越惊,几乎乱了方寸。 礼官将子严带进暖帐,放下门帘便退了出去。子严轻轻呼出一口气,正准备喝一口茶想想对策。忽然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我本以为殿下会在灵堂中哭拜一会儿,孰料这么早就回来了。”孙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露微笑道:“请坐吧,殿下。待会儿你我可是要走在前头,十五六秦里的路走下来,不吃点东西是扛不住的。” 第七章 帝京风云7 话不投机半句多,嬴子严心中早已经把孙铿视为寇仇,自然懒得搭理。冷冰冰瞪了他一眼,走到另外一张桌子前坐下。侍从端来了素点心和热茶,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嬴子严一想起嬴晚那张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就什么也吃不下。但孙铿说得也在理,若是不吃点东西,怎么能支撑一会儿高强度的体力活动和脑力活动?他强忍着恶心胡乱填塞了几个点心,又喝了一壶茶下肚。时间就在吃吃喝喝中过去,直到礼官在外面宣布开始送灵。孙铿和嬴子严两人也各自肃然站起,朝外走去。 这是有国以来,最为仓促的一场帝王的葬礼。新即位执政尚未满三年的皇帝撒手人寰,满场啜泣的人中,有谁的眼泪是真心为他流淌的呢? 孙铿一一扫视了过去,心中忍不住开始冷笑。如果他有一把能直剖人心的刀,把眼前一众大臣的心打开来看。想必为嬴晚伤心的人寥寥无几,所有人都在热切的盼望着丧礼赶快结束,接下来即将举行的即位典礼才是正题。 有多少人为即将继任的女皇准备了或者言语恳切,或者引经据典,或者辞藻华丽的劝进书?从他们鼓囊囊的上衣口袋里,约略能猜测出结果。 是啊,女皇陛下即位上承圣命,下继民心。而所有人都故意忽视了其掩藏于其后的绝对权力。这才是真正的君臣一心,所为的不过是利益而已。可是这利益,却是嬴子严、嬴庸他们给不了的。 得位正与不正,看得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而是货真价实能拿在手中的利益,真刀实枪能让人心中发冷的武力。二者兼而有之,谁能直撄其锋? 十六个力士将沉重的棺木抬了出来,搁在马车上。贺八方已哭的不能自已双膝跪倒在地,两侧侍立的礼官连忙将他搀扶起来。涕泪横流中,主事的礼官高喊一声:“起灵!” “你现在的任务不是悲伤,而是要把他的骨血平安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羽衣站在她的身旁,表情冷漠的说道。 她并非皇室指定的侍寝人选,太皇太后也并不喜欢她,甚至还有些厌恶。但她最终成为未来皇帝的母亲,让人感慨命运的无常。 他和她之间只有肉体的羁绊,而没有情感的交集。阿沅此时与其说是在哀哭那个让她尊荣加身的男人,不如说是在哀哭自己未知莫测的命运。 如果他没有死,那么等待她们母子的将来或许是一个庶子的身份和某个偏远的封地;而现在,整个帝国的未来都担在她的肩上——或者说担在她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而她也反抗不能,只有承受;而她也逃离不能,只有瑟缩在新皇的羽翼下苟活。 “你会杀了我吗?”阿沅抽噎着问道。她并没有多么高绝的智慧,只是个姿色稍微出众的普通女子。 “我为什么要杀你?”羽衣被她的蠢问题逗笑了,脸色稍微和缓,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会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支持我,你们母子就永远是安全的。” “你会让我们母子分离吗?”阿沅接着问道。 羽衣这才发觉,她的小算盘。蠢问题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核心在这里。她真正关心的也许不是性命,而是与自己亲生骨肉之间的联系是否会被割断。那是她的根,高于生命也是她富贵与尊荣的因缘。 羽衣仔细想了想,摇着头道:“不会。” 阿沅似乎松了口气。“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回过身来,笨拙的欠身行礼。“殿下,请您放心。我心里明白的很,天下之大,没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换了谁来做这个皇帝,等着我们母子的命运也是一个死字。我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以后无论皇位是不是他的,都由您说了算。” “你知道就好。”羽衣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隐藏的极好的,对权力的渴望。神色再次冷淡下来,心中苦涩的想着:果然权柄之下,亲情都是水中月、空中楼阁。她安慰了一句,便离开了这间静室。站在门口的付飞云关上静室的门,跟在羽衣身后走了几步。 “看好她们母子。”羽衣停下了脚步,森然下令道:“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杀无赦。” “遵命!”付飞云凛然应道,顿在原地不再相送。 羽衣走到萧冰面前,“送灵的车队到哪里了?” 萧冰在前领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静思斗室门前。随行的卫士中走出一人,悄无声息的上前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铁门上的锁。萧冰这才发觉,这个身穿普通卫士军服的中年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赵甲。 羽衣推开铁门走了进去,赵甲站在铁门前转身面对着萧冰,面无表情道:“这个房间只允许皇帝陛下一人进入,其他人在外等候。” 铁门轰隆一声关闭,羽衣点亮了房间里的灯台,才看清了斗室里的陈设。一张简陋的石床摆在墙角,正对石床的墙壁空荡荡的,灯光照耀下,似乎能看到墙壁上隐隐约约的留着一些字迹。她只是看了一眼,注意力就被斗室一角的铁合页吸引住。她伸足在铁合页上敲了敲,铁板下发出“空空”的回声。 斗室下面还有空间,也许就是秦宫地宫的另外一个入口。羽衣蹙着眉想了想,然后转到石床前坐下。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小憩了片刻,直到听到沉闷的炮声传来。她吹熄了灯台,站起身拉开了铁门。 “送灵的队伍回来了,请陛下速速赶往勤政殿,主持即位大典。”赵甲听到门响,侧身将羽衣让到门外。关上铁门重新落锁,这才回过身来恭谨的道。 “到了该结束一切的时候了。”她轻声自语着,朝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来和回的路上,嬴子严反复确认过。昨夜他联络的那些高官,全部从送灵队伍中消失了。他隐隐意识到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后悔的机会,箭在弦上,他不得不跟着走下去等待成功或者失败。当然现在这个时候,好像失败的概率已经越来越大了。不过与勤政殿文官系统几乎全员到齐这般盛况相比,统帅部军方只有信任统帅部总长王素和刚刚递补上来的副总长樊东来两人到场。与当年嬴晚即位时,军方几乎倾巢而出的盛景大相径庭;而军研院和特勤部系统更是寒碜,只有闫峰一人孤零零的站着,其他都是未入流的小官和办事员级别,带队在秦宫附近执行巡逻任务。 虽只有闫峰一人在那里杵着,但在场没有一人敢轻视于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场的孙铿才是军研院特勤部系统真正的后盾,同时也是走上皇帝宝座的第一女皇嬴羽衣的后盾。他人虽然没在这里,但他的阴影已经挡住了某些人心中的最后一丝光亮。 第八章 女帝1 嬴子严站在广场上的另外一侧,正好与闫峰遥遥相对。皇族本来也是一大势力,奈何嬴庸造反,子骆痴傻,子宽在玉门当了缩头乌龟。能够站在此地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他频频侧目,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忠实盟友姜上云和樊东来。心中稍微安定。其他人不来倒也罢了,姜上云是他手中能够打出来的最大一张牌。他若是能站出来振臂一呼,相信会有人能够响应他的号召。但是,姜上云会在什么时候站出来振臂一呼呢?子严心中没底,也只好耐心等待。 嬴子严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姜上云心中已经如同鹿撞一般。眼角余光瞥了不远处的嬴子严一眼,似乎又回到了十几个小时前那段令他窒息的会面…… 特勤部部长闫峰的名头,最近在帝京传得甚是响亮。皇帝陛下眼中的红人,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军研院院长孙铿的忠诚盟友……诸多光环加诸一身,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令人侧目。 不过,这样一个特务头子对于姜上云这种老牌官员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虽说两人的职责有些重叠,但是他们却默契的没有插手到对方的势力范围之中。在新年前后这段时间,姜上云依然稳稳当当的坐着他的“图章右相”;而闫峰也依然扮演着他的“政坛新星”。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皇帝陛下病危的消息能够瞒得过普通民众,却瞒不住那些行走在政治漩涡中的官员们。姜上云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嬴晚的真实病情,他陷入到深深的忧虑之中。 每一次皇位的更迭,背后都有一位可怜的右相沦为祭坛上的牺牲品。近的有姬承云,时间稍远一些的几乎数不胜数。而右相晏子期全家灭门则是另外一个故事。几乎可以这么说,在帝国勤政殿文官系统中,右相是危险程度最高的一个职位。稍有不慎,轻则丢官罢爵,重则罪涉满门。姜上云不想步前任的后尘,就只好想办法自救。 自救的最好办法就是抱紧新皇的大腿。借助新皇羽翼的庇护来保全自己。这个选择在以往,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姜上云可以说,是数百年来最幸运的一位右相。 因为新皇即位不过三年,甚至还没有成婚,更不要说子嗣了。他更是得到了最为机密的消息,嬴晚的病情非常严重,甚至连口头指定继承人这个必要的程序都没有来得及完成。 这就仿佛一张遮天的大网兜头盖了下来,而被姜上云找到了一处可以全须全尾儿逃出生天的破洞。事有可为,大有可为!姜上云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大喜过望。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够操作好了,甚至可以让他姜家更进一步,步入与张家、萧家一样的世袭权贵中去。 在嬴子严到来之前,已经先后有两人来找过他。一个是嬴子宽的谋士姚子海,而另外一个则是嬴庸的同盟。这让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原来自己的地位并非那么鸡肋。但是最终,他还是准备和嬴子严合作。无他,在这个关键时期内,只有嬴子严准时抵达了帝都。姜上云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也顾不得其他了。 两人一拍即合,约定了在送灵结束,新皇登基之前发难。由他来提议拥立,十几位副部长联名逼宫,在外帝京国防军部队施压,多路并进,逼迫新皇易位。因为他们占着道理大义——有国以来,帝国皇帝都是男性。在先皇帝的子嗣尚存的情况下,立长公主为帝,于法理不合。 这个道理,相信会让更多对新皇不满的官员站出来。而拥立之功,落在姜上云的身上,自是再妥帖不过了。而事实证明,嬴子严和他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嬴子严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他亲自送他从后门离开,心情舒畅,只想再喝上几杯稠酒再高唱一曲。而当他走进书房的时候,这样的轻松心情便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涔涔的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瞬间便打湿了贴身的绸衫。 书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从背影上看,他马上就识别出了这人的身份。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的书房中时,说明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尽管此时恐慌、愤怒等等情绪充斥于心,但姜上云还能控制的住,没有自乱阵脚。他哈哈干笑了几声,将书房的门虚掩上。“闫老弟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喝茶?” 闫峰负着手打量“图章右相”的书架,听到姜上云略微颤抖,强自镇定的话音,忍不住微微一笑。“我倒是很想请右相阁下去特勤部喝茶。不过明天可是大日子,还是算了。” 去特勤部喝茶可不是什么好话。姜上云闻声哆嗦了一下,走到书桌前坐下,半转身道:“闫部长哪里的话?正因为明天是大日子,今天才得好好喝上一杯。涤荡心胸,以赤子之心去送别陛下。” 他稳了稳神,打开盛茶叶的铁筒,用木杓取出十几颗翠绿欲滴,形似蝇头的茶粒,放进玻璃壶中。“这是泉州姜家送来的好茶,名曰铁道君。一直珍藏,舍不得品饮。今天你来,就不能空手而回。”说着,侧身舀了一瓢清水,倒进陶瓮中。点起酒精灯,轻轻推到陶瓮底下。心中则在快速思索着,闫峰来此地的目的。 “我来的时候,刚刚看到子严殿下从后门走了。”闫峰却不欲与他蘑菇,转到姜上云面前,似笑非笑道:“你怎么没留他喝茶?” 姜上云心中猛地打了个突,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被特勤部以及孙铿严密的监视着。但这个事情,无论如何是不能承认的。万一未来的女帝想要用鲜血来涤荡帝都,他姜上云一个应答不好,恐怕就会做第一个被拿来吓猴的鸡。 “闫部长说笑了。”姜上云道:“子严殿下何时回来帝都,我怎么不知情?刚刚确是有客来,不过一个棋友,棋友而已。” 闫峰不置可否的笑笑,锐利的目光钉在姜上云的脸上。“可是以帝京为棋局,百官为棋子?皇帝陛下就是被将死的老帅?” 这话宛如一柄匕首,刺中了姜上云脆弱的灵魂。右相感觉自己的冷汗又渗了出来,他擦了擦额头,触手一片冰凉。低头避开闫峰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沸水伤茶体,未滚得的清泉水泡茶最妙不过。闫部长喝茶,喝茶……” 他拿起一块垫布抓住陶瓮的柄,将水注入茶壶中。翠绿的茶粒在水中载沉载浮,煞是好看。顷刻间,壶中的水已经被染得碧绿。姜上云放下陶瓮,端起茶壶给闫峰小心翼翼斟上一杯茶,伸手道:“请。” 闫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好茶。”他由衷赞了一句。“比之院长办公室里一成不变的中药汤子好多了。” 这是个最新流传的笑话。据传孙铿办公室里拿来待客的有两种饮料,一种是磨碎的可可汁泡水,另外一种是泡的很浓的岩茶,两者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入口极苦。有一个外官到帝都去觐见孙铿,出来以后有人逗他问:院长家的茶是不是很好?这个外官铁青着脸骂道:“好个屁,换了两杯都是苦的下不了口的中药汤子。” 这个外官的话在帝京一时传为笑谈,闫峰此时说来,也是隐隐向姜上云施加压力,表明立场。姜上云若是聪明人,自然能够听出其中的深意。 姜上云若有所思,端起茶壶又给闫峰斟了一杯。闫峰倒也来者不拒,三杯茶饮尽,掏出白帕子抹了抹嘴。意味深长的道:“茶不错,我希望以后仍然能在帝都喝到你泡的茶。”说完,起身朝外走去…… “我希望以后仍然能在帝都喝到你泡的茶……以后仍然能……仍然能……仍然……”姜上云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句话,并没有注意到身旁贺八方阴沉的眼神,以及身后礼官轻声的催促。 “右相阁下……” “姜右相……” 眼看时间拖得越来越长,众官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礼官终于按捺不住焦急,伸出手指在姜上云腰眼上轻轻戳了一指。 姜上云猛然醒觉,慌乱的环望了一圈。发现自己还站在勤政殿正门前的广场上,而即将登基的女帝正用淡漠的目光望着他。他侧头向左方望去,闫峰老神在在的站着,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而他耳边传来贺八方阴恻恻的低声耳语。 “老姜,现在该轮到你劝进了。” 姜上云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他伸手入兜,摸到了一张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劝进书。迟疑了一秒钟,将它抽了出来。双手捧着,向前跨了三步。 身后有一双炙热的眼神钉在他的后背上,他知道那是谁。但注定要让他失望了。因为,他想要那个“仍然能在帝都为他泡茶的机会”。 正衣冠,长身一礼。稍微向礼官侧身,将劝进书放在礼官手中。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先帝中道崩殂,南方有逆臣作乱,边境有强敌环伺。臣恭请长公主殿下速速即位,定国民心,安天下事。” 第十五章 一航所1 帝国第一航空机械研究所简称“一航所”,坐落在咸阳城西三十五秦里处。毗邻安宁堡,与帝国第一飞艇起降场和咸阳飞艇制造中心仅有一墙之隔。它的前身是代号“十三区”的一级机密机构,秦历717年年中正式成立。第一任所长的名字叫陶辛。 一航所并不为帝国人所熟知,甚至连他前身的名字“十三区”都闻所未闻。但对于安宁堡系的高层人员来说,一航所代表着帝国的未来,是现今科技条件下人类所能够达到的最高工业水准。领先于秦帝国国内差不多一个世纪的水平。 有资格进入“一航所”的人帝国国内不超过十人,他的缔造者孙铿当然在列。但是闫峰就差上一些,在门口等了好久才得到了入门许可。等他走进大门的时候,孙铿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闫峰举目四顾,宽敞平坦的道路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他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信步走出百十米的距离。接近一个厂房的时候,从暗处跳出几个士兵来,将他拦住。 “我是特勤部闫峰,在哪儿能找到孙铿院长?”闫峰心道有人就好办,连忙热情的招呼道。 士兵面无表情的瞪着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我可以从这儿过去吗?”闫峰满脸堆笑,试着向前迈了一步。他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敌意,所以不敢大意。只是一点点的试探他们的底线。结果,马上就招来了士兵们的强烈反应。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马上抬起来,对准了他的胸口。 “站住!再向前一步就开枪了。” 闫峰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腹诽到底是哪个家伙把这里封禁的密不透风。他知机的向后退了几步,在士兵们的注视中向原路走了回去。 就在闫峰站在一航所的门口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孙铿已经与陶辛在一个厂房内并肩走着。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可能会很少到这里来……嗯,之前来得也并不勤快,一切都是你在张罗。”孙铿仰望着已经半成型的机械道:“现阶段的主要任务,还是不要太过着急。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帝国主要的资源和话事权。你们可以隐藏在安宁堡的招生队伍里,去各地遴选合适的人才。利用现有的滑翔机械,把未来的一航校教员队伍建设起来。” “嗯,我知道。”陶辛点头道:“不会操之过急的。目前我们已经以一机卫的若干年轻人为班底,组建大约一个中队的教员团队。队正是您推荐给我的何虎子。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年轻人。另外,从北方调回来的那个贺铭也是非常优秀的。我准备破格提拔他为副队正,动力式飞行机械的首飞,就是从他们之间进行挑选。至于其他人,无论飞行经验还是飞行天赋,都差了不小的距离。” “不仅是飞行人才的选拔,机械制造和设计方面也要跟上脚步。”孙铿告诫道:“一条腿走路是不健康的,两条腿必须要一样齐。在一航校时代来临之前,你这里要做好遴选把关工作。争取建立一个机组,配套的机修师团队也要建立起来。” “我一定尽全力办到。”陶辛是个实在人,有十成力不会只出九成,再加上他那颗走在世界前列的头脑。态度和眼光,就是孙铿最为欣赏并且器重的部分。 “嗯。”孙铿点点头朝厂房外走去。“我希望能够尽快看到我们的第一架动力式飞行机械的首飞,更希望能够在机身上看到你的名字。” “谢谢长官栽培。陶某一定让这个梦想尽快变成现实。”陶辛跟在他身后道。 两人走出厂房,朝下一站走去。而此时闫峰已经在一航所门口枯立了半个小时,面临他人生中最为尴尬的一次历程。堂堂帝国特勤部长在某个秘密机构中寸步难行。要不是还要找到孙铿,他好几次都想忍不住拂袖而去。管他一航所还是二航所。 正当他焦急难耐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低低“咦”了一声。他循声望去,立刻便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贺铭?” 贺铭也认出了这位站在一航所大门口,被卫兵挡住的人。他急忙过来,掏出证件给他作保。卫兵这才放过了闫峰,挥手放行。 “闫部长,您准备去哪儿。我可以陪你一起过去。”贺铭矜持而不失礼貌的道。他知道对方没办法拒绝,因为道路不熟,离开他的指引,恐怕用不了一刻钟就会被送回大门——由哨兵执行。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闫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狼狈的道。天气并不炎热,反而有些寒冷。这身汗水全都是急出来的。“送我去找你们所长。快一点。”他急促的道:“他和孙铿院长在一起。” “是有什么紧急事务吗?”贺铭微皱眉头。 “不,我要为他的安全负责。” 贺铭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闫部长请放心,一航所绝对安全。” 不过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能够体谅闫峰的急切心情。他虽然沉默寡言,自视甚高,但还是很会看人眼色的。当下也不啰嗦,带着他一路疾行,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前。 “您在这里等就是了。”贺铭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朝闫峰告别。“一般情况下所长会在这儿……”他话才刚刚说完了一半,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陶辛的脸露出来,惊讶的看着贺铭。“正要打发人去找你,你就自己上门了。进来,有人要见你。”他侧头望了闫峰一眼,警觉道:“闫处长,您怎么会在这儿?我这里可没有反叛分子。” 闫峰听他这么说,立时气得脸黑。这耿直汉子倒是挺记仇的,时间过去那么久,还记得自己在泉州隔离审查他们的事情。叫他“闫处长”?故意的吧! 其实这也不怪陶辛,自从到了咸阳之后,就一直闭门在十三区工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外面有什么动荡一概不知,更别提特勤部建立这种事情了。 还没等闫峰的怒气发作出来,就听见办公室里传出孙铿的声音。“陶辛,让他进来吧。” 两人冷漠的对视了一眼,都懒得搭理对方。各自走了进去。贺铭摸了摸鼻子,自忖不知道两人还有这过节。也不知道自己带着他过来,是不是会激怒陶所长,日后为难自己。 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迈着迟疑的步子走进办公室中。一进门就看到孙铿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温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贺铭心中一暖,情不自禁的站定了脚步,举手敬礼道:“老师,学生来了。” 孙铿嘴角勾出一丝微笑,欣慰笑道:“做飞艇的艇长和做滑翔机的驾驶员有什么区别么?” “一个是自己飞,一个是被拖曳着飞。”贺铭老实答道:“还是有区别的。” “别着急,动力式飞行机械马上就要试飞了。真正驾驭蓝天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学生必不负老师的期望。”贺铭垂首,斩钉截铁地道。 这边孙铿和贺铭问答,另一侧陶辛和闫峰兀自在顶牛。陶辛是耿直汉子,这时候更不怕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各自无语。闫峰也不好让场面就这么冷着,省得在孙铿心里留下自己跋扈的不佳印象。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干巴巴道:“陶所长,幸会。鄙人特勤部部长闫峰。初次见面时不知道是自己人,唐突了。” 陶辛虽然心中不屑,可既然对方已作出姿态,他再咬着旧事不松口就显得自己太过于迂腐了。哈哈干笑了几声,吩咐侍从官送一杯热茶过来。他不善与人交谈,更别提说几句场面话把事态挽回过来了。请闫峰坐下自便之后,便一头扎进文件堆里处理工作去了。 闫峰心中有火却发作不出来,捧着茶杯冷笑了几声,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贺铭身上。贺铭与他曾有一面之缘,当时送他从熊顿城赶往长安,便是搭乘的他那条飞艇。那时候这小子还是隶属空军部的艇长,这才过了多久,就被挖到一航所来了。 闫峰笃定这事跟陶辛应该没有多大关系,也就是说从十三区开始立项的时候,孙铿就已经开始为现在布局了。也不知道自家主公的心有多远,他可要紧紧的跟上才行,要不然一不小心就被远远抛在身后了。 孙铿跟贺铭聊了一会儿,便结束了谈话。又跟陶辛交待了一下近期的工作计划,于是提出告辞。陶辛也没有远送,走到办公室门口就止步。让孙铿和闫峰两人自行回去,浑然不觉得自己这决定有什么不妥。 闫峰冷笑一声,跟在孙铿背后轻声道:“院长,这货十足一个书呆子。您怎么会让他担任一航所的所长?” “他是技术官员,又是目前帝国国内对于动力式飞行机械最为尖端的专家。”孙铿淡淡解释道:“一航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个纯粹的研究机构而不是外事机构。所以说,维持一个浓厚的学术氛围还是很有必要的。”他看了闫峰一眼,笑着宽慰道:“你也不必对他有太多不满,你们未来没有多少交集。他的余生注定要倾泻在这个荒凉的山沟里了。让他做自己 第十六章 一航所2 一架滑翔机从云层中冲了出来,机头对准了跑道,缓缓降落。几辆蒸汽车自从它出现在跑道上空时就开始跟着疾驰,一直护送到跑道的另外一端。滑翔机刚停下来,驾驶舱的玻璃罩子打开。蒸汽车后面载着的水枪喷出四股水龙。毫不留情的将滑翔机驾驶位上的何虎子浇了个透心凉。 “降落灭火演习完成,各中队收工!”指挥塔台上发出一声指令,何虎子抖落着身上的水,怒气冲天的从驾驶舱里跳了出来,追着蒸汽车跑了几步。 “算了,两条腿可追不上四个轮子的。”贺铭站在跑道边劝道,顺手丢了一条干爽的毛巾过来。“下次给他们好看。” “下次不把这帮孙子裤裆里吓出屎来,老子跟他们姓。”何虎子黑着脸擦干身上的水,晃了晃脑袋,耳朵被水糊住的感觉好了很多。 “别介啊!两位可不能这么吓唬我们。”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贺铭转头一看,立刻笑骂道:“钱子光,你敢过来我可不保证你生命安全。” 来得人是个身穿深蓝色空勤制服的青年,眉眼都细细长长,笑起来很猥琐的样子。他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幽幽道:“虎子小弟你可不要怪我们,都是陶所长的意思。要怪怪他去。” 何虎子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当然不会真的怪罪于他。钱子光这人脾气秉性还是好的,坏就坏在他那张贼眉鼠眼的脸上。这张脸的功能就是,无论他一本正经的说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让大家认为他在胡说八道。 不过,何虎子倒是知道这次真的是陶所长下达的命令。马上就要进行第一次动力式飞行机械的试飞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从起飞到着陆全部程序都要事先演练一遍。这之中就包括最危险情况下的扑灭火灾演练。 毕竟一航所现在进行的是一场谁也不知道结果的冒险,他们跳过了较为稳妥的双翼机机型,直接上马单翼机型。好比一个刚刚出生还没断奶的婴儿就让他去吃大鱼大肉一样。一航所从上到下对这次冒险,都持悲观的态度。 告别了钱子光,两人并肩朝远处的宿舍走去。何虎子一边走一边问道:“今天你去见陶所长了,什么时候首飞有信了吗?” “最后的总装还在进行当中。”贺铭道:“以我当时在飞艇制造厂的经验来分析,总装之后,是进行地面调试的环节;然后才是试飞。全部流程走下来,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啊……”何虎子叹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太短了。” “谁说不是呢!”贺铭道:“今天你猜我还见到了谁?” “谁?” “孙铿院长来了。”贺铭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 “院长来了是不是正说明这事儿九成九稳了,剩下的那一分就看天意了。”何虎子道:“你准备好了没?” “尽全力听天命吧。”贺铭苦笑了一声,“你多少还飞过双翼机,我可是只驾驶过飞艇。陶所长不是说过吗?飞艇和飞行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机械。” “那次不提也罢。”何虎子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悻悻道:“离开地面三米高度,滞空时间十三秒。这也叫飞行?也就是一航所的工程师们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贺铭拉开宿舍的门,将何虎子推了进去。“小声点!要是让技师们知道我们在说他们的坏话,小心下次把你的座椅拆除掉。反正他们有的是借口,比如为机身减重。”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然后走到柜子前拿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来。 “也许会把我们的降落伞包取消。”何虎子撇撇嘴道:“真该让陶所长坐着他设计出来的飞行机亲自上天飞一趟,他就该知道我们的难处了。” …… 飞行员们私底下的抱怨终究是没办法传进陶辛的耳朵里,就算听到也会被他无视掉。在和孙铿进行过一次详细的交谈后,一直阻塞在他面前的瓶颈豁然开朗。全新金属材质的动力式飞行机械,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零部件的生产,被送进厂房之中。 总装厂房内,他正指挥着工人们进行第三次的总装。总装完成后,这架原型飞行机将会被推到新建成的风洞中进行实验。然后是调试,然后就该是万众瞩目、空前绝后的首飞。 对于陶辛来说,风洞实验不过是为了安其他人的心而进行的程序而已。旁人不会知道,在过去的两年时光里,他为了找到这对合用的翅膀用废了多少个刨子。在某个不为人知的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机翼。抛弃他们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无法驾驭那片蓝天。 而她能。 陶辛想到这里,嘴角不由自主的勾出一丝微笑。有生之年若能看到她飞上蓝天,此生足矣。 …… 秦历718年二月一日,晴。帝国长安中心起降场。 近来麻烦缠身的空军部总长吕琛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打破了舆论专家对他的恶意揣测。有人说:他已经失去了帝国新一代统治核心的信任,无论孙铿怎么想保护他,都会在短期内解职。这位半路出家的空军部总长终将是一颗流星,不会在帝国军方的天幕上停留太久。 但是,事实却让众人大跌眼镜。在这场将举国震动的军事惩戒行动中,吕琛用实际行动向众人表明:他依然将为帝国奉献自己的力量。 一月三十一日,女皇嬴羽衣签发了成为皇帝的第一道军事命令,下令国家进入正式战争状态,并且命盘踞在桂郡的伪王嬴庸就地放下武器投降。期限是二十四小时,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二十四小时不过是为了不给人留下口实而做出的门面事。 长安与桂郡的消息早已经断绝,劝降消息抵达的时候,就是帝国空军丢下的炸弹降临之日。降或者不降对于嬴庸而言,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女皇对于桂郡的态度,似乎只有空中打击这样的行动,并不打算派出地面部队。这是有原因的。 因为帝国面临内忧和外患两路威胁。在水深火热的蜀郡,魔族军已经占领了蜀郡百分之九十的土地,只留下剑门关一城岌岌可危。如果剑门关失守,那么魔族军将会沿着荆咸运河溯流直上威胁帝都。就算不去帝都,转而攻击荆州或与桂郡的嬴庸合流。对于帝国来说,都是有可能会造成崩溃的危险关头。 而现在,距离那个危险关头只有薄薄的一层膜而已。那张膜,在剑门关。当世人的目光都被帝国即将发起的军事惩戒行动吸引过去的时候,在长安城中,一支军队正在悄悄的撤离,向城外集结。 “女皇陛下和统帅部的命令。”魏溪懒洋洋的靠在高背椅上,扫视着指挥部中的手下们。“自即日起,搭乘漕运船南下。沿荆蜀线向南机动,驰援剑门关。把入侵国境线以内的魔崽子全歼于国境之内。有信心吗?” “早该这么干了!”一个大胡子的军官跳起来吼道,“这十几天咱们第三卫都干了些啥啊!巡逻、站岗、放哨!都快把城里国防军的差事抢光了。给咱们派发任务的人,我看是脑子里有屎!” 魏溪脸色一沉,干咳了一声。“钟驰你给我坐下。卫戍帝都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虽然最后一切都和平的度过去了,但是如果没有我们,那些阴谋叛乱的分子肯定没有这么老实。没什么意见的话,这就出发了。” 众军官哪儿有什么意见?就算是有,这会儿也得先藏好了等到地方再说去。第三卫好容易捞到一场仗打容易吗?还不如跟第三卫一母同胞的其他两个装甲卫。 李忠在桑梅草原打了个痛快,军阶和规模蹭蹭的往上涨;郭占旭那厮虽然人品不咋地,但好歹也在玉门往蜀州的路上跟魔崽子斗了好几场了。进展缓慢也不是他的错不是?山地地带本来就不是装甲卫的主场,能维持住不胜不败的局面已经很是不易了。 魏溪打发走了军官们,搓了搓手把帘子撩开。孙铿朝外瞄了一眼,指挥部里的人都走光了。他这时才作色道:“刚才那个军官是谁?我看你需要好好的跟他进行一次深入的交流。” 魏溪心道:你要有心刚才就跳出来发难了,何至于这时候跟我装腔作势?可面子上却还是要维护帝婿的权威的。哈哈干笑了几声道:“一定一定。不知道孙院长到我这儿来,有什么要事啊?” “杀个大人物给你们祭旗。”孙铿道:“祝你们旗开得胜。” 魏溪脸色一变,低声道:“真杀?” “废话!他害我们如此被动,是让晚儿发病去世的罪魁祸首。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孙铿阴着脸道:“你找几个身手利索点的跟我一起行动,这就把他带到城外。” 孙铿的理由不可谓不充分,魏溪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当即把自己的卫队借给了他,一行人从长安秦宫宫门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张广松从长安监狱中带了出来。 第十八章 荆蜀之乱2 齐武抱着步枪蹲在城头朝下望去,魔崽子们似乎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也消停了许多。不过齐武却是不相信这个,他宁肯相信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们杀累了,只不过想要歇息一会儿而已。 他们为什么不杀上来,真刀真枪的拼个痛快?这已经成了此时城头上一机卫官兵们的最强烈心声。杀死这些禽兽,然后英勇的面对死亡。也不负蜀人对他们的期望。如同将军说得那样:这是耻辱,无论他们是不是守卫这方水土的军人。责任没有地域之分,发生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他们的事情。 耻辱只能用血来洗刷,没什么道理好讲。如果可以冲出去,齐武相信他们的将军会冲在最前面。但是现在不行,城里还有七万多老弱妇孺。他们杀出去了,其他人可怎么办?所以也只有等着,等那个复仇的机会。 齐武心中乱七八糟的转着念头,转头就看见金辉从石阶上冒出头来。昔日的小胖子已经长成了大瘦子,除了那张胖脸,身体其他部位很难让人把他跟曾经那个贪吃圆润的小胖子联系起来。大号的军装挂在身上仿佛袍子一般,风一吹就鼓荡起来,又像是吃饱了风的船帆。 “你干什么去了,那么久都没动静。”齐武站起身来,没好气埋怨了一句。 “指挥部的电台坏了,卫指挥让我拐了个弯去燕府借零件。”金辉擦了擦满头跑出来细汗,扶着城垛向下看了一眼。“魔崽子怎么没杀上来?”他咬牙切齿的咕哝着。这会儿要是真有个魔兵站在他面前,没准能把他生吃了。 “杀了一整天,也该累了。”齐武冷冷道:“去燕府看见你家小主子了吗?” “没……”金辉支吾了一声,转头怒视着他道:“齐武我警告你,别总是小主子长,小主子短的。你金爷我是堂堂正正的帝国军人,不是谁家的仆人。” “你再敢这么说一句,我把你两颗大门牙打下来。”齐武白了他一眼,冷冰冰的道。 金辉啐了他一口,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横着眉毛道:“你不说我,我不说你。井水不犯河水。” “敢作敢当!再说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齐武却是不依不饶,阴着脸嘲讽道。 “你——”金辉扬起了拳头,怒视着自己的朋友兼长官。过了好久,拳头终究是没有打下来。他别过头去,气哼哼的不理他。 齐武见他真生气了,也不想把他得罪太过。搂着金辉肩膀道:“玩笑而已,你当什么真?快说说看,卫指挥给上面发了什么电报?援军真快到了么!” 金辉摇摇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打听的不瞎打听。我不知道。” 齐武仔细观察他的神情,隐约看出他不似作伪。叹了口气倚着城墙道:“要打就打,要停战就停战。光这么耗着,可不是个长久之计。” “停战?”金辉冷道:“不把这些魔鬼全部消灭,是不会停战的。你怎么能这样想?” “我是不能这样想。可大人物们怎么想,你能知道?”齐武突然压低了声音。“桂郡那边可还有一场战事。帝国能同时打赢两场会战?一定会有取舍的。” 他顿了顿又道:“蜀郡这边百姓差不多都被魔崽子杀光了,只留下一片白地。大人物们自然是要先把最重要的先处理掉。你知道哪个最重要吗?” 金辉茫然摇了摇头。 齐武得意的笑了笑,指着南边道:“南边那个可是皇位之战,输了的人连裤子都要当掉。你说呢?” “不可能。”金辉突然愤怒起来,“院长他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院长是不会这样做,但是女皇陛下会啊。”齐武道:“连我都能看得出来,桂郡的战事拖得时间越长,对伪王就越有利。趁他立足未稳,速战速决才是王道。要是拖个两三年,等庸王把桂郡打造的铁桶一般,就该女皇陛下和咱们院长头疼了。” 金辉敏锐的感觉到,齐武分析的局势并非虚言。女皇陛下和他敬爱的孙铿院长很有可能面对的就是目前这样一个棘手的局面。他笃定孙铿院长不会放弃血债血偿的念头,但是女皇陛下会如何想,就不是他能猜度的了。 如果可以,他想全力一战。但现实会走向何方,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帝都长安,勤政殿。 统帅部收到的电报摆在案头,羽衣托着腮,探询的目光从几位大臣的脸上依次移了过去。 “诸卿以为如何?”她轻轻抽了一下鼻子,轻声问道。 姜上云似乎没听到女皇陛下的问话,眼观鼻、鼻观心坐得无比端正。他深知这个时候应韬光养晦,而不是跳出来抢风头。军阵之事,还是要将军们解决才对。他们这帮文臣,顶多也就是帮忙打理后勤,出出主意。至于决策的权力——现在内阁还正在筹建之中,等到了那时候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吧。 贺八方忖思了良久,也觉得这事儿甚是棘手。依照往年秦军的性子,敌人打来,我们就要坚决无比的打回去。他屠我一村我便屠他一村,他灭我一军我便灭他一军。可是现在的帝国,实乃多事之春。帝国想要尽全力去打,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玉门方向、桑梅方向、东北方向都可以出兵去报复。但是那样一来,本就不想打内战的将军们就更加有借口避战了。 孙铿或许有好的解决办法,他如是想着,下意识朝女皇背后看了一眼。孙铿的座位空荡荡的,他这才想起来,孙铿今日去视察长安周边驻军,这会儿怕是还没回来。正筹谋着想要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时,忽然听见王素咬牙切齿的道:“打!非得打,大打!全面反击!血债血偿!” 王素此言一出,贺八方和姜上云两人脸色顿时变了。姜上云也顾不得自己在假寐养气,猛地站起来急急劝阻道:“大将军不可鲁莽!陛下请三思啊!” “为何打不得?”王素瞪着眼睛怒道:“他们杀我子民杀得爽利,就不想想后果吗?诸位可别忘了,现在掌握战争主动权的可是我们。” ‘全面战争’——这个词说得轻松。可对于朝堂上的重臣们而言,这意味着已经空虚的国库将更加不堪重负。战略进攻不比战略防御,攻出去的秦军对后勤和财政的依赖是灾难性的。否则嬴晚和贺八方两个也不会鼓捣出那个“吏治改革”方案,而是在717年中就趁着桑梅会战大胜的余威踏过“哭泣山脉”了。 “全面战争暂时不用想了。”羽衣否决了王素的提议,干脆的道:“国库没钱。最好能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或者……有所取舍。” 羽衣的话,似乎踩到了王素的尾巴。大将军暴怒道:“绝不可能!蜀郡的会战和桂郡的平叛战争是同等重要的。陛下别忘了蜀郡死难的十数万百姓,此仇不报,帝国军民的誓死抵抗之心就要大打折扣了。” 王素说得话不假,屠城之后必然要报复,否则不能坚定抗击到底的决心。若是帝国对发生在蜀郡的惨事视若无睹,那么失败和投降的情绪就会像瘟疫一样传染整个帝国的军民。后果将是毁灭性的。但是全面战争一旦开打,帝国也会彻底丧失平定南方叛乱的余力。在桂郡坐立不安,吃睡不香的嬴庸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怕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我有更好的方案。”羽衣站起来,朝照壁上挂着的山河舆图走去。“不用全面战争,也能用最快的速度平定蜀郡的局势。之后第一卫和第三卫越境报复,这边只需要重新装载一次弹药就可以了。” 贺八方迅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陛下英明。” 王素仔细一想,似乎这样也是没错。他过于执念唯有全面战争才能雪耻,以至于忘记了孙铿在棋盘上布下的一颗重要的棋子。在空中向桂郡进发的飞艇编队是携带电台的,可以随时改变目的地。而秦军对魔族军的绝对空中火力优势,将是这场会战的胜负手。 盘踞在蜀郡的魔族军被歼灭之后,一切都可以按照预定的剧本继续下去。真如羽衣所说,只需要重新装载一次弹药就可以。 想通了此节,他也就没有必要再争执细节问题。躬身道:“臣认为陛下的方案非常妥当。臣无异议。” “臣附议。”贺八方轻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能够在不损伤大前提的情况下惩罚敌人就可以。既然方法管用,他也就欣然同意。 姜上云欠了欠身表示同意,又恢复到惜字如金的状态。 羽衣满意的看着臣子们的表现,下令道:“电令空中轰炸编队指挥官吕琛,改变航向飞往蜀郡,对蜀郡盘踞的魔族军部队进行攻击。” 她微微顿了顿,又命道:“给萧润和魏溪两位将军发电,加快前往蜀郡的速度。快速推进,勇猛杀敌。我命令:不接受任何敌军的投降。” 不接受投降,意味着作战难度将大幅度提升,同时也意味着己方作战人员的伤亡也会随之上升。但没有人表示异议,因为这是一个国家所能够表达出来的最大愤怒。血债血偿,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第十九章 荆蜀之乱3 孙铿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还在路上的时候得知了从剑门关传来的消息,以及羽衣的应对。他皱着眉头笑了笑,便将这份报告放到了一边。 “羽衣不知道,但王素大将军心中是有数的。”他看了萧孟一眼,翻开另外一份文件。“通知咸阳的第九军工厂,追加五千枚零号弹药的订单。” 萧孟低头在记录本上记下了他的命令,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无线电发报机前,将电文发送出去。孙铿乘坐的这辆装甲蒸汽车几乎自成一个天地,兼具无线电通讯站,战略指挥所等等多种功能于一声。如果有必要,他还可以在车厢中美美的睡一觉。 制约帝国空军力量的不是飞艇部队的规模,而取决于最新式触发弹药的生产速度。第九军工厂已经新开了两条生产线全力保障新型弹药的生产,但还是入不敷出。 准备前往桂郡进行空中轰炸的飞艇编队一次出动,就已经耗空了国内四十天的炸弹配额。等到再次积攒起足够的弹药,至少要等到一个月以后了。 不过,既然羽衣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也就只有全力支持这一个选项。别人或许还有选择的余地,而他和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帮助她渡过难关,也是帮助他自己。 车队径直驶入未央宫的大门,为了能够让这辆超级装甲蒸汽车直接驶入,在去年八月的时候皇族施工队还特地对宫门进行过一次改造。在不影响宫门防御级别的情况下,加大了通过高度和长度。只是那时候孙铿还在南大陆,赢晚还在帝位。帝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仿佛明天就可以马踏哭泣山脉,兵锋直撄深渊之城。 时间一去不复返,局势也急转直下。一年前如果说帝国有一天会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那人一定会被周围的人嘲笑至死;但现在这个局面,却是万马齐喑。面对无处不在的特勤部,没有人敢说什么。 这可不是好现象,得让他们的负面情绪爆发出来。找一个合理的宣泄口,这次发生在蜀郡的事情就是不错的契机。相信魔族人的残暴一定会激发秦人誓死抗战到底的凝聚力,帝国强硬的反应一定会让国民重新捡起大国必然胜利的决心。 蒸汽车缓缓停下,车厢门打开,一缕夕阳的光辉从外面照射进来。孙铿的思绪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出车厢。薛汉臣站在他面前,谦恭的行了一礼。 “亲王殿下,欢迎回宫。”薛汉臣压低了声音道:“女皇陛下独自一人去了后花池,谁也不许靠近。” 编制重新回到未央宫的女皇卫队,虽然去除了军籍,但对于他而言却相当于回家。他也很是享受这种懒散的生活,总好过跟着孙铿天南海北的乱窜。时时刻刻都要跟死神打交道,会让人很崩溃的。 野兽受伤了要舔舐伤口,人受伤了也是差不多的举动。孙铿知道她的心情很差,但现在不是独自悲伤的时候。这是个好机会,如果反应迅速的话,民众将会重新审视他们的女皇陛下。 孙铿点头朝薛汉臣示意,他脱下披风递到萧孟的手里。“暂时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回来。”说罢,他没有走进大殿,而是沿着花径缓步踱了过去。 后花池是一片占地面积不小的花园。这样一块地方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中,单独拿出去售卖的话,至少能卖出二十万金元的高价。然而在未央宫中,它只是一片园林而已。 孙铿刚刚走到花池旁,花丛中就闪出一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孙铿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萧冰会意,低头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节,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站在这里,就能看到花池旁孤单坐着抽泣的女子。在卸下女皇的坚强面具之后,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和其他人一样,会哭,会痛。他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为他们复仇和重新让你的国民凝聚起来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我在大臣们面前不能哭泣。因为我是皇帝,是他们的主心骨,支柱。”羽衣抽噎了一声,浓重的鼻音听起来让人心疼。“在他们心里,眼泪是软弱的表现。秦人流了血,就让敌人流更多的血。在秦人的字典里,没有软弱这个名词。所以我要坚强,但我是人!我宁肯不当这个皇帝,也要争取一个能够自由悲伤的权力。” 孙铿轻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她的心情。“你不可能一下子就改变他们的看法,要一步一步的来。现在听我说,这是一个让你的支持者们凝聚在你周围的最佳时机。应该让帝国的决心更快,更加广泛的为其他人所周知。” 羽衣的脸上冷了下来,冰雪聪明如她,怎会听不出孙铿的弦外之音?“数万百姓的死难,最终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吗?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先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孙铿平静的道:“你做的选择符合一个秦人和一个人类的标准,但是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有些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桂郡的伪王叛军,必须速战速决。但是现在,即将飞往那里的飞艇部队已经前往蜀州去执行轰炸任务。弹药重新生产出来,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我们等不了一个月,用不了多久,嬴庸就会联合反对势力,对你进行讨伐。因为他们对你信心不足。”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是个女人?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看法。” “相信我。”孙铿道:“我一直都相信你。我认为你也应该相信你自己。”这话有些绕口,但羽衣听懂了他的意思。 “悲伤归悲伤,但擦干眼泪你还要站起来继续战斗。”孙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要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要让嬴庸付出代价。” “呼……”羽衣擦干了眼泪,“我知道了。我该怎么做?” 孙铿欣慰的笑笑,牵着她的手走向大殿。“一切都交给我,会让你有一个满意的结果的。” …… 观察者庞清平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他点亮了灯,然后冷汗猛地从毛孔里冒了出来。站在他对面的是两个身穿黑衣,腰挎手枪的特勤部特工。 “我……我只是跟着女皇的车驾偷拍了两张银版相片底片在床尾箱子里不要伤害我的老婆孩子……”庞清平忖思着必死,张开双臂把半睡半醒的老婆护在身后,一张嘴不歇气的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但是特工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并没有立刻把他拖出去处决的意思。他放下手臂,狐疑的望着特工们。偷偷的把被子盖住了老婆的肩膀,然后朝他们露出一副痴呆的笑容。 “穿上衣服,拿着你的相机跟我们走。”其中一个特工朝他呶了呶嘴,冷漠的命令道。 庞清平听说他可以不死,忙不迭的点头。他回身朝老婆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钱都藏在茅厕里头,天亮以后带着孩子赶紧跑。别管我。” 交待完后事之后,这才宽下心来。他抖抖索索的穿好了衣衫,背起沉重的银版相机,跟着特工们走出家门。 半个小时后,庞清平被带到了未央宫的宫门前。到了以后他才发现,长安城有名的观察者几乎被一网打尽。大家都是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如果换个地方,估计当场昏过去的人都有。 庞清平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二月二日的零点还有半个小时,真不知道女皇陛下这是在闹什么妖,把他们大家集中起来,难道是想要为自己拍一组肖像么?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从未央宫的宫门里走出几个军官来。为首的是个英气十足的少年,他的肋下挟着厚厚一叠白纸。眼神冰冷的扫视着周围一圈观察者们,举起右手来,高声喝道:“卫兵,把灯光打开!” “啪啪……”几声清脆的开关开合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嗡嗡”的电流声中,挂在城墙上的几盏探照灯将白亮的光柱打在观察者们身上。 “各位,请认真听。我只说一遍。”少年军官冷漠的声音传进庞清平的耳朵里,他敏感的意识到这将是一桩发生在面前的重大事件,不由打起了精神,不敢漏过一个字。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时间内,你们将会获准走进未央宫中,拍摄女皇陛下的一举一动。不管你们拍下了什么,所拍摄的照片全部上缴。由我们进行遴选,被选中照片的观察者,我们会给予丰厚的奖赏。现在开始行动吧。” 少年说完,扬了扬手里的白纸。“通过安全检查的人到我这里来领取入门证,我严正的警告你们,不要前往那些未经允许进入的地方,这里的卫兵真的会开枪的。” 没想到自己想象中的事情竟然变成了现实,庞清平大喜过望。他悄悄的紧了紧随身携带的底片匣子,那里装了差不多二十张底板。这次他一定要拍出女皇陛下最好的照片。 第二十三章 荆蜀之乱7 那齐队正转过身来,和其他士兵几乎一样,脸上也画的黑黝黝一片,跟锅底类似。大蛮二蛮见得多了,也就不那么怕了。见这位军官的年纪比他们二人还要小一些,不免有些惊讶。但到底为什么都觉得这人熟悉,他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暂时将其放到一边,听这军官的吩咐。 齐武打量了两人一眼,见他们穿着兵不像兵、民不像民,不伦不类,偏偏还自我感觉不错——这几乎是所有预备兵的通病,他也没时间去一一纠正。 皱了皱眉,在大蛮和二蛮面前转了几圈。冷不丁质问道:“你们两个认识路吗?” 大蛮见长官考校自己,不慌不忙道:“报告长官,小的自幼就在这片天地间行走,无论白天晚上,下雾下雪,都能认清道路。只要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就能够认出这是哪里。” “会用枪吗?”齐武不置可否,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大蛮沉默了几秒钟,咬了咬牙道:“不会……会一点儿。” 齐武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到二蛮身上。 二蛮见长官总算问到自己,忙大声道:“长官,俺会。俺哥不会。”他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过这样一来,大蛮就不高兴了。 “二蛮、胡说什么呢你!”大蛮一巴掌抽到二蛮后脑勺上,回头朝齐武谄笑道:“我真会使枪。但也就会一点儿。” 齐武不欲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烈度稍微大一些的武装游行罢了。带着向导能让大家节省一点时间,就这么简单。谁会傻到让这些向导去上战场?那是战士们的责任,平民走开!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知道了。待会儿你们分开,你跟着我!”他指了指二蛮,示意他留下。又指着大蛮道:“你去找金队副!” 大蛮唯唯诺诺的朝着齐武指示的方向走过去,可是走到营地边缘都没找到长官说得金队副到底是哪个。他懵懵懂懂想要朝外走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你瞎转悠什么呢!” 他急忙转过身来,看见河边礁石旁坐着一个军官。他长着一张圆脸,可是身材却瘦削的很。像根衍儿公子常吃的棒棒糖,大蛮心中升起奇怪的念头。走过去规规矩矩道:“那位长官让我过来寻金队副,您知道他在哪儿么?” 金辉早就认出他来了,可他有心想跟大蛮开个玩笑。板着脸道:“没听说过这人,你不是听错了吧?再去问问。” “哦。”大蛮乖巧的点头,转身就走。 “回来!”金辉见他当了真,立马把他叫住了。踱到他面前,阴着脸道:“燕府的管事就这么健忘?” “小的不是管事。”大蛮道:“郑老管家才是。”话才刚出口就立时醒悟过来,盯着金辉看了半晌,猛地大叫了一声。“你就是金队副!我们见过!” “不止一次。”金辉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向导不会就是你吧,真是太巧了。我正愁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呢。” “向导就是我们俩。”大蛮道:“我弟弟跟着那位长官……齐队正。”他想了想才想起“那位长官”的称呼来。 “那小子!”金辉不忿的哼哼了两声,“就知道先把好的挑走。” 大蛮站在一边听着,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金辉转过头来,看见他尴尬的样子,慌忙一笑。“快去准备准备吧,咱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二十分钟后,一机卫第三中队全员一百五十二人搭乘十艘小艇驶向大河湍急的河心。尸海血河,腥气熏天的河道经过一昼夜的冲刷后,河水已经重新恢复了澄澈。但金辉的鼻端似乎仍然萦绕着那日似乎能把鼻孔封住的浓烈血腥味。 他皱了皱眉,从船头往后退了一步。坐到大蛮的身边,大蛮似乎吓呆了,木雕一样一动不动。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怎么啦,怕了?”声音低微的只能两人才能听清。 大蛮摇了摇头,“我在想昨天看到的,孩子那么小,他们也忍心下得了手。若是,若是他们也冲进咱们城里来……衍儿公子,大小姐,郑老管家他们会不会也……” “有我们呢。别怕。”金辉安慰了他一句,想起虎头虎脑的衍儿,忍不住道:“说说衍儿……吧。那孩子挺有趣的,跟我讲讲他的事。” 大蛮听他故意转移话题,不由得有些感激。于是便捡着几桩有意思的事儿跟金辉聊了聊。金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间或指挥划桨的士兵校准航向。 皮划子在河上轻快的前进,不多时已经越过了大半河面,前方河岸在望。士兵们神色轻松起来,加快了摇桨的速度。正当大家都奋力向河岸冲锋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船头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上。船身摇晃了一下,船上的士兵急忙拼命摇桨,艰难的调整着方向。 “是什么东西?”金辉提着马灯走到船舷朝下看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知道这是灯下黑,于是走远了一点问道。 士兵满脸晦气,抬起头来道:“是个死人。” “谁不知道是个死人!”金辉阴着脸骂道:“捞上来!” 长官有令,手下也只有遵从。虽然心中厌烦,可还是七手八脚的帮忙把贴着船身的尸体捞了上来。金辉把马灯固定好,走到尸体旁边蹲下了身子。 是个健壮的男人,上身赤裸着。这是因为水流湍急,将他的衣衫冲刷掉了。金辉目光朝下扫视过去,停留在尸体的腰间。脸色倏地变了。他将那条死死系在腰间的皮带解下来,传给了身边的士兵。 “军用的。”士兵肯定的道。 “废话。”金辉骂了一句,示意边上人帮忙,把尸身的裤子扒了下来。倒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而是因为在军人的衣衫上,一般都留有标识身份的记号。一来方便受伤后救治,二来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金辉将裤子翻过来,掏出匕首挑开了一条裤缝,然后找到了一根布条。他借着光亮,一字一句的读了出来。 “国防军驻蜀州第九百七十一卫第三部……看不清……中队三级校尉马……看不清,看不清……”他咕哝了一句,将布条塞进兜里。望着尸体道:“等会到了对岸,找个地方把他葬了吧。” 第三中队成功的抵达河南岸,士兵们将皮划子藏在岸边的草丛里。金辉趁着士兵埋葬那位校尉的当口,找到了齐武。 “这不能证明什么。”齐武皱着眉道:“沈郎将手下有接近五万兵力,就算是头猪领着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歼灭掉。” “我也不想。”金辉道:“但是总得有个预备吧。万一他们真的没了,也好让剑门关早做准备。” “一具尸体的说服力还差一点。”齐武道:“抓紧时间继续前进吧。” 金辉无法,只得听从他的命令。一行人在那座无名军人墓前肃立致哀后,整队沿着河岸向目的地进发。齐武发现,金辉的警告正在变成现实。越往上游走,就发现越来越多的尸体顺流而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下令队伍停止前进。亲自带了几个水性好的士兵游到河中,带了一具尸体回到岸边。 依然还是一个年轻的士兵,至死都抱着他的武器。两个士兵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和那杆步枪分开。 不出所料,枪膛里一颗子弹都没有。这个士兵身上除了那柄卷刃的刺刀,已经陷入弹尽粮绝的处境之中。致命伤在背后,一截矛尖留在他的体内。 齐武挑开他军装上衣口袋内的夹层,将布条取出来。面色沉郁的看了一眼,背着手站了起来。“准备发报吧。”他将布条递给金辉,黯然吩咐了一声。 金辉展开皱巴巴的布条,布条上的墨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依稀能分辨出来:国防军驻蜀州第九百六十五卫第一部第一中队二级军士,刘天格。年龄:19岁,血型:甲。 从两具尸体上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番号,以及从后一具尸体上看出的些许端倪。就算齐武不说,金辉也知道沈郎将的部队怕是已经完了。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快把消息传到剑门关去,另外,也得看看上面对他们的安排。继续前进下去,恐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金辉和齐武并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一机卫总部的回答非常简单坚决。只有四个字:继续前进。这让金辉有些不解,齐武倒是无所谓进退。两人对视了一眼,金辉轻声道:“我想请问一下指挥部的原因,你什么意见。” 齐武摇摇头道:“长官下令还要问什么理由?你这是找骂还要带上我。” “那该怎么问?”金辉挠挠头,为难的道。 齐武终究是不忍折磨这个肉比脑子多的小胖子,冷笑了一声道:“让我来好了。” 去电:“这里是雏鹰,询问行动目的。” 回电:“确认损失情况。具体目标:萧若、沈钧孟等高级军政官员的生死下落。鹰巢。” “妥了。”齐武拈着电报,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沉吟道:“上面这是不放心啊。也是,陷进阵中的是蜀郡的最高军政长官,万一哪个投降了,对咱们可都是重创。等着吧,还会有命令过来的。” 金辉似懂非懂的看着他,果不其然,无线电又响起了工作的声音。几秒钟后,第二份电报发来。 “呼叫雏鹰,确认行动目的。在目标区域寻找萧若、沈钧孟下落,若其降敌,标示出确切方位,配合友军对其进行清除行动。核心。” 齐武看到电报末尾的落款,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二十六章 荆蜀之乱10 士兵们砸开了仓库门,将放在里面的渡船抬了出来。每一条船都涂上了桐油,在阳光下反射着黑乌乌的光。可以看得出渡口的经营者是个仔细的人,每条船的船桨都非常完好,打成一捆搁在船舱中。也是上了桐油,几年时间过去,连一个虫洞都没有。 这片水域也是大河上较为平缓的地段,河水在河湾里洄游,流速缓慢了许多。河湾里浮着不少尸体,有的已经泡的发涨,渡口码头尸臭熏天。士兵们也顾不了全部,只是驾着船把河中穿着军服的尸体捞了上来,集中到一起埋葬。 金辉抱着一块朽烂的木牌,一手拿着小刀在上面刻字。有的尸体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而有的尸体已经算不上完整,应该叫做尸块才更加妥帖一些,只能从尸体的特征和服饰来判断出他们的职业。士兵们把他们的袍泽从水中打捞上岸,统统归集于一个墓坑之中。不管他们来自哪个部队,生前是否相识。从此以后,他们将亲密无间,永远长眠在这里。 “蜀郡国防军无名将士墓”——金辉将字刻好,端详了一眼,感到还算满意。他将木牌交给身边一个士兵。“拿过去插在坟前。”他轻声吩咐着。 “这块木头很快就会朽烂吧。”大蛮不解的道。 “无妨。”金辉耐心的解释道:“战后会有人重新回到这里,看见了木牌就清楚这座墓里的人是为了保护他们而牺牲的。”少年军官的嘴角露出一丝缅怀的微笑,“把后事交给他们,再妥帖不过了。” “以后你有可能也是这样,但你似乎并不害怕。”大蛮道,他有些不理解金辉的想法。 “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金辉笑着吟了一句诗,站起身来道:“走!咱给他们上一炷香,然后就去看看齐武那家伙。他妈的!一张欠条写起来怎么比生孩子还难!” 齐武端正的坐在渡口码头旁废弃的屋子里,右手提着很久都没用过的蘸水笔,左手边是十几张写废了的纸。 ‘今欠到……’ “不对!”他摇摇头,将这张只写了三个字的白纸从本子上撕下来,丢到一边。继续提着笔,苦思冥想。他听到了金辉在外面大声的嚷嚷,知道让这小子进来以后肯定没什么好话。闭目沉思了片刻,然后猛地睁开眼睛。执笔在纸上唰唰写下几行字: ‘我们是帝国第一机动卫第三中队派去蜀州东部执行决死任务,渡河困难特借贵船东渡船五艘。此去十分凶险,可能无法生还。故留此借条,亦为绝命书信。 今借到渡船五艘,借船者齐武、金辉等一百五十二名军官战士。若贵船东见此书信,请持信至咸阳安宁堡或统帅部索回船资。 至此搁笔,祝生意兴隆。 签名:第一机动卫第三中队队正齐武,队副金辉;向导郑大蛮、郑二蛮;余者略’…… 他一气呵成,写完之后将蘸水笔套上笔帽,揣进衣兜。又将那张信纸小心的从本子上撕下来,装进一个早已经准备好了的信封里。他环顾房间四周,找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灯台,将信封压在灯台下面。这才放心的走出去,轻轻的将房门关上。 是日下午一点三十五分,第三中队搭乘五艘渡船越过大河,回到大河北岸。 …… 秦历718年二月四日下午三时许,多云。剑门关西城,魔族军格里高利部指挥大帐。 比利开始想念家乡了。尽管战事非常顺利,人类帝国膏腴的土地让他流连忘返。但这几日来,这样一面倒的战争让他感到有些厌烦。想必回去与同族吹嘘的时候,一定会有人用羡慕嫉妒的目光看着他。 格里高利大人却不想那么早就回去,在他看来,人类远远还没有到被击败的时候。所以他的复仇都不会停止,直到人类彻底毁灭的那一天。 自从他们夺下这座城市的一半之后,遭到的抵抗就更加的顽强了起来。与他们对阵的敌人似乎也换了一茬,他们的武器更加精良,又占有了地势,麾下的弟兄们仰攻的时候,要承受很大的伤亡。 前天的时候,一个千夫长进攻不利,立时就被格里高利大人砍了脑袋。那个千夫长还是最早的时候就跟着大人一起征战的,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说实在的,这让比利感觉心里有些凉。 时间过得越久,大人似乎也在变化。究竟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比利也说不清楚。他愿意让大人永远都维持在最初相识的时候,但他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就让大人变化的缓慢一些吧,比利双手合十,悄悄的向心中的神祇祈祷着。 “小比利!你怎么在这儿猫着?”泰罗大人走了过来,阴着脸质问道。 比利慌忙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候道:“啊!泰罗大人。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吩咐?” 泰罗道:“大人在到处找你,快点过去。看来是有事情要你出马了。” 比利心中咯噔了一声,畏惧的朝远处的城墙看了一眼。但愿不要是率队前往那里,听其他人说,那座城墙仿佛被加持了魔法。走在进攻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极端的抵触。但是有些事情是不会以他的意志而转移的,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也躲不掉。格里高利的帐篷就在眼前,他迟疑了很久,在抗命不遵被处死和冲击城墙被秦军杀死之间选择了后者。硬着头皮,撩开帐篷走了进去。 帐篷里只有格里高利一人背对着大门站着。他听见了脚步声,头也没回的道:“比利,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听到我召唤你的声音?” “呃……”比利吞吞吐吐道:“我打了个盹儿,大人。” “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格里高利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比利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在敲着大鼓,“嗵嗵嗵嗵”响个不停。他张了张嘴,迟疑的道:“什么……事情?” “难道你不应该说:‘大人,请您下命令吧’吗?”格里高利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但下一秒笑颜就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如果你那样说了,就不是我的小比利了。” “哈哈……”比利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干笑了几声。“请大人您不要开这种玩笑,我胆子很小……” 格里高利脸上的笑意又消失了,不过这次并不是生气,而是结束了开玩笑时间,开始交待任务。比利很清楚他的脾气,因此也打起了全部的精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已经不那么恐惧了,远处那座城墙,其实也就是那回事罢了。 “今天上午的时候,我们沿着河岸巡逻的侦骑带回了他们的发现。”格里高利沉声道:“在河对岸有一支秦军的小部队在活动,人数在一百人以上。” “他们只是在河对岸,不一定敢过来吧?”比利不解道:“要知道,我们在北岸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人类被我们打得只能龟缩在高墙后面……” “还记得那支被我们消灭的部队吗?”格里高利表情严肃的道:“还记得那个噩梦一样的夜晚吗?” 比利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我们在蜀州东部给秦人以沉重的打击,秦人的皇帝一定会暴跳如雷,他们的陨星者……是有办法对付我们的。在桑梅草原上我们已经领教过了许多次。” “您是说,他们身上肩负的任务……”比利恍然大悟,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格里高利不耐烦的打断了。 “是的。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提高警惕,防止后路被断以及他们用其他阴谋诡计让我们面临失败。”格里高利走到比利面前,双手重重按在比利的肩膀上。“带着你的千人队出击!捉住这些卑鄙的老鼠。我再给你加强五百人的弓狼骑,让你的兵力达到他们的十倍以上。” “比利必将带着敌人的头颅回来见您!”比利信心十足,大声回答道。 “我不希望你身先士卒与敌人拼杀。”格里高利表情严肃的告诫道:“在确保胜利的同时,保护好你自己。”他沉默了几秒钟,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我等着你回来。” 比利心中热血上涌,大声道:“一定为大人拼死效力。我这就出发!” 格里高利微微点头,比利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尽管作出了最为妥善的安排,但格里高利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太安稳。他沉默了片刻,大声将在外面等候的泰罗招呼进来。 “大人,有什么吩咐?”泰罗躬身行礼,谦恭的询问道。 “命令前线部队放缓进攻节奏,”格里高利思索着道:“我方营地等待轮战的部队提高警惕……分散驻扎!” “分散驻扎……”泰罗担忧的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吧,大人。万一遭遇敌军突袭,我方恐怕很难及时组织反击。而且铺开的面太大,也会让我们难以把握转瞬即逝的战机。” “我担心他们会重施故技。”格里高利沉声道:“按我的指令行事,泰罗,你太低估秦人的狠绝了。他们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为了消灭我们……” “是。大人。”泰罗恭谨的答道:“遵照您的命令,这就命他们分散。” 第九十三章 鏖战莱茵河4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狭长的船身如同利剑一般刺入松软的河滩。水线骤然下降,帆船再也无法维持平衡,缓缓的向着一侧歪了下去。 “全舰做好防冲撞准备!”所有的军官都在大声吼叫着,然后紧紧抓住身旁的固定物。 巨大的铁锚悬空晃悠着,仿如忘了上发条的钟摆。锚索与船身摩擦了几下之后,丝丝断裂终于承受不住铁锚的重量,发出“嘣”的一声脆响,断成两截。 铁锚轰然坠地,将一条倒霉的大鱼砸成了肉酱。“吱吱呀呀”声中,船身倾侧到一半,便被沙滩阻住了动作。 其他人还在心有余悸中没有缓过神来,特侦十一便开始了行动。 “快快快……”夏八方高声喊着。 几条绳索顺着船帮抛落,士兵快速沿索而下,降落到松软的沙滩上。追兵已经逼近到了一百步以内,他们挥舞的长刀反射着夕阳的余晖,看起来寒光迫人。 士兵刚刚落地,就马上展开了攻击。与此同时,梁大珠率领的小队也在船上就地展开。剩余的几挺火神同时开火,水泼一样的弹雨在追兵们前进的道路上布下一道生死墙。 在特侦十一士兵精准的火力打击下,追兵们第一次进攻宣告无功而返。除了丢下十几具尸体之外,他们一无所得的退回了一秦里之外,伺机再次发起进攻。 而趁着这个时机,船上的撤退行动也开始,孙铿被人搀着从船舱中出来,下降到了沙滩上。暮色中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没有感觉到身处战场。 “走!”两个士兵扶着他一路小跑,奔向不远处的黑森林。狐九重跟在最后,朝梁大珠吹了一声口哨。 梁大珠知道,他们该离开了。火神机关枪相继打光了弹药,停止了射击。士兵们沿着绳索相继离开帆船,按照特侦十一的惯例,梁大珠落在最后。 他一边在倾斜的甲板上移动,一边借着最后的暮光杀伤敢于冲上来的敌人。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落到了地上,他才停止了射击。 待会儿肯定得有一场恶战,这把步枪还要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射出弹仓里最后一发子弹,成功的将一个漏网的骑兵射倒在地。站起身来背好步枪,弯腰点燃了脚边的导火索,然后顺着绳索落到了地上。 夏八方看到他成功从船上脱离,也是松了一口气。敌人追击的势头很猛,特别是没有了火神的支援之后,让他坚持的很困难。 现在终于可以安心撤退了,他吹了一声哨子,下令部队开始收拢。但是追兵岂能容他们轻易就退入森林之中?攻势瞬间猛烈起来,大有不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就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顿时夏八方小队就感到有些吃紧,相继有士兵报告弹药短缺。这也是无可奈何,特侦十一从白天一直鏖战到黄昏,各小队携带的弹药早已经消耗过半。他咬了咬牙,用力推了梁大珠一把。 “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屁!”梁大珠瞪着眼吼道:“你算哪根葱?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夏八方被梁大珠吼了一嗓子,也冷静了下来。当务之急不是争先死后死的,先要把敌人摆脱才是正事。他朝梁大珠点点头,算是允可了这特别的请战。 “待会找你小子算账!” 梁大珠抹了一把汗,朝手下喊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把敌人都给我拦住!” 得到了梁小队的支援后,夏八方建立的防线终于再次稳定下来。追兵们几次攻击都被硬生生的怼了回来,冲锋队列中的军官死伤惨重,甚至连带队的百夫长都被击毙。 领头的一死,下面的虾兵蟹将就没了心气。加之没有远程兵种,在冲锋的时候只能被动挨打,凭着血勇之气蛮冲硬撞。百夫长一死,后续的援兵还没有上来,一群人登时胆寒,只是挥舞着刀枪远远的咋呼却不敢上前冲锋。 夏八方和梁大珠两人见此情景,连忙收拢了部队开始与追兵脱离接触。而这时,导火索也已燃到炸药箱前。 “轰”得一声巨响,河岸两旁的追兵都吓得六神无主,以为惹得天神震怒。一个个匍匐在地上乞求,哪儿还顾得上秦人?就在这当儿,特侦十一最后一个士兵也已走进森林深处,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之中。 从帆船上下来的一行人连夜亡命,一口气走了大半夜才停下了脚步。夏八方下令全队停止前进,然后各队清点人数。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仗虽然打得狼狈,但奇迹般的没有再出现减员。一来是占了武器战术的优势;二来也是敌人兵种单一,严重缺乏远程兵器的原因。 现在唯一的隐忧是各小队的弹药量消耗过大,有的战士只剩下了六发子弹。如果再打下去,那么特侦十一很可能将会面临弹药不足的窘境。而一旦落到那个处境,就意味着伤亡率开始上升。 毕竟冷兵器相搏是另外一种作战模式,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也无法完全预料在作战中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虽然深渊这边的领土已经进入炎夏,但是森林里的温度并不是很高。尤其是夜间,只穿着单衣的人们居然感到有些冷。 士兵们搭起了几座无烟灶,林子中顿时暖和了很多。他们把锅盔贴在干燥的树叶上,借着烟道的温度把锅盔烤热。 空气中飘来了肉汤的香味儿,已经辛劳了一整天的士兵们轻轻嗅着那令人馋涎欲滴的香气,心情大为舒缓。 谷雨轻轻解开了狐九重的衣衫,夜光视觉下,能够清楚的看到她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担忧的望着若无其事的女子。 “我没事。死不了……”狐九重顿了顿,“也不能死。” “请你稍等一会儿。”谷雨忽然下定了决心,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向人群,过了片刻又回到狐九重的身后。 “你会好起来的。”谷雨将手轻轻贴在狐九重的伤口上,一颗乳白色的光球从她手心中冒出,没入女子的体内。 “谢谢。”狐九重感受到了她的好意,轻声道。 “你已经不能再硬撑下去了。真的会死的。” “你别管,这是我的事。” 谷雨轻轻咬着嘴唇,“我会去向院长如实说的。而且请你放心,在这里,没人能伤害到他。” 狐九重霍地转身,夜色中只能看见她的眸子莹莹发亮。她沉默了许久,终于才说出了一句话。“我说过这是我的事。” “如果你留下,才是真正的危险。”谷雨道:“不是你,是他。” “你在威胁我?”狐九重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是事实。”谷雨低声道:“请你务必带队离开,特侦十一也已经撑不住了。如果你们全折在这里,那么……未来谁可以保护他?他需要你离开,而不是留在这儿,大家一起傻傻的去送死,做一对同命鸳鸯。” “同命鸳鸯”这四个字仿佛一记重锤敲在狐九重心坎上,震得她两眼发花,脸颊滚烫。如果可能,她真的想不顾一切留下来,即使是死路一条。但是她不能,他也不能。 “好吧,一切就都交给你了。”狐九重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的道。 “谢谢九儿姐姐的信任。”谷雨谦卑的微笑起来。她微微欠身,轻移莲步离开。 回到孙铿身边的时候,狐步左已经凑到人堆里去吃晚饭,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 孙铿倚着树干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之后,微微睁开了眼睛。但夜色挡住了他的视线,除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什么都看不见。 “她怎么说?” “九儿姐姐终于是想通了。”谷雨轻松的回道:“她准备带队离开。” “让她趁夜尽快走。”孙铿淡淡道:“要不然那群死心眼会被我拖死在这森林里。” “那你……”谷雨探询道:“你还会不会……” “应该是不会了。”孙铿沉吟道:“但是都堡城必须回去一次。有东西落在那儿,我很不放心。” 谷雨沉默,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道:“我们可以从另一条路离开这里。分兵的话,目标还小一些。这里是深渊的腹地,不是艾泽城那样的边缘地带。如果你的动向被有心人获知,恐怕会有更大的危险。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下……” “是啊。”孙铿冷笑道:“尤其是现在的情况,我最后的翻盘利器被你们联手给破坏掉了。” 他一作怒,谷雨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求助似的往狐步左和蒙德恩的方向望了一眼,可两个老头子心中有鬼,哪儿敢过来凑这个霉头? 她心中气苦,只好道:“都依你,只要你不寻死,什么都好说。” “我只是在做一个验证,那不是寻死。”孙铿反驳道。 “但在我们心中,那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谷雨闷闷的想着,只是这句话无论如何是不敢说出来。 第九十九章 鏖战莱茵河10 “停下歇口气吧。”狐步左顿住了脚步,望着川流不息的河水。 士兵们将担架抬到阴凉处,坐下来休息。谷雨去河边打了些清水过来,扶着狐九重的头往她嘴里灌了几口。 蒙蒂斯算了算路程,侧头道:“大人,咱们天黑之前肯定能到都堡。” “嗯。”孙铿心事重重的点点头。到达和进入是两个概念,一天前刚刚被他们大闹了一场的城市,如今再回去恐怕会有些难度。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有些埋怨好事的闫峰。如果没他搀和,说不定狐步左还找不到这里来阻止他。也就没有之后这一连串的事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想法颇没意义。 自己的意图已经被蒙蒂斯看破了,要是没有狐步左及时赶到,保不齐狐九重会怎么对待那个箱子。万一不小心给引爆了,他死的岂不是很冤? 狐九重见他脸色忽阴忽晴,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裤脚。 “你在想什么?” 女子素来以坚强著称,此时重伤在身,自感时日无多。脸上线条也趋于柔和。大概是想在亲爱的人面前留下最好的印象,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 “我在想我们该怎么进城。”孙铿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进了城就好说,我能找到一个干净的房间给你治伤。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好起来的。” 两人在那里聊天,夏八方等人也在不远处警戒。梁大珠和林摘星两人蹲在河边礁石上,一边望着出奇安静的莱茵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 “真没有想到头儿那么强的身手,居然也会受这么严重的伤。”梁大珠道:“咱们要是早知道,硬抬也要把她抬回去啊!” “早知道,早知道……”林摘星烦躁的道:“向来都是说得轻巧,你以为头儿会上我们的担架?哪个敢上去劝,怕不是会被她一脚踢到树上去。” “可她现在不也躺在担架上嘛。” “那还不是因为有咱们院长!”林摘星气得差点吐血,拍着梁大珠后脑勺道:“你以为凭咱们这帮被头儿照看的糙笨汉子,能劝得她自己上去?” “那……她会不会……死?”梁大珠迟疑了许久,才提出这个憋在心中很久,但是始终不敢问出来的问题。 “放你娘的罗圈拐弯屁!”林摘星的脸一瞬间便阴沉了下来,飞起一脚将梁大珠踹进莱茵河里。“头儿那样……英明神武的女人怎么能死?怎么会死?你要再敢说一次这话,咱俩的交情就算掰了。” 梁大珠抹了一把脸,见林摘星是真的怒了。他缩了缩脖子,有点惧怕的道:“林队正,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啊。咱不是还给孩子们定了娃娃亲么,你这么……” “你还记得娃娃亲?”林摘星老脸一红,愤怒反驳道:“少在那装傻!老子说现在和你掰了吗?管住你那张乌鸦嘴,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这张嘴就没说出过一件好事。” 两人在河滩上耍宝,一群士兵也不急着去劝架,都站在河岸上看热闹。 “这两个人啊……真是!”狐九重听见声音,轻笑了笑。“以后特侦十一的队正你可以交给梁大珠。” “特侦十一的队正就是你。”孙铿听出些许不祥的味道,蹲下身来认真的道:“不要瞎想,等我们到了都堡,我亲自给你治伤。” “你怕不是个庸医。”狐九重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过,能死在你的手里,也是求仁得仁,求果得果。” “你不会死的。”孙铿皱了皱眉,有些烦躁的握住了她的手。“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到,天黑之前一定能到。” 他站起身来,怒喝了一声。“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出发!” 再次出发,队伍的气氛沉重了起来。带队的几个军官阴沉着脸,谁都不愿吭声。士兵们担忧的望着队伍中间疾行的担架,一颗心似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狐九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脸色越来越苍白,眸子里的神采也越来越黯淡。蒙蒂斯和谷雨两人轮流过来用魔力来阻止伤势的进一步恶化,但是收效甚微。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现在距离都堡,只剩下了五秦里的距离。然而都堡还在敌人的手里,就算到了又能怎样?硬杀进去吗? 特侦十一的军官们恰恰就是这样想的。夏八方走到梁大珠身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仓促写就的纸条。 “看看我写的对不对。”夏八方道:“目前咱们三个小队里没成婚的年轻人,有没有漏下的?” “没有。”梁大珠浏览了一遍,点点头确认。 “待会这些人你带着,作为预备队留在院长身边。”夏八方严肃道:“这是命令。” “那你们呢?”梁大珠惊讶的望着夏八方。 “刚刚我和老林已经决定了,待会到城门的时候,展开一次强攻。争取不耽误任何时间,一旦我们成功夺下城门,你就带着他们往城里走,找到一个能够进行外科手术的地方。而我们就地牵制敌军……” 这是个自杀任务!梁大珠嚅喏着嘴唇,想阻止他这愚蠢的选择,但怎么也开不了口。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幽幽的问了一句。 “值吗?” “值。”夏八方道:“有狐教官和你们这些……种子。特侦十一就不是一颗稍纵即逝的流星,它能留在天空上。牺牲是必要的。”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狐教官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夏八方低声道:“刚刚我问过院长,就算他现在不顾一切的进行手术,她能活下来的可能也不会超过一成。还要担心后期的伤口感染,出血等一系列严重的问题。但是他已经决定了,如果我们冲击城门失败,他将就地展开手术。一成的机会也是机会,总比看着她死要好。” “如果能够进城呢?” “狐教官生存的几率能达到五成。为了这多出来四成的机会,值了。”夏八方道:“咱们几个都被教官救过性命,这时候把命还给她,正是时候。” “我明白了。”梁大珠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前方城市已然在望,夏八方和林摘星两人在队列中向之前选定好的突击队员招了招手。得到招呼的人立刻脱离了队列,来到一旁。 队伍的行进并没有停止,夏八方低声交待着最后的事宜。 “全部弹药都集中到咱们几个人的身上,待会我和老林冲在最前面。其他人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城门拿下。保证我们守卫城门二十分钟的时间。还有什么问题,抓紧时间提出来。” “……” “既然大家都没问题,那么现在就出发。我们务必赶在天黑之前发动进攻,那个时候,也是一天之中防范最低的时候。” …… “报告夏队正!”一个激动的士兵冲到夏八方的面前,声调之高,以至于将队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夏八方的身上。 “什么事?”夏八方不明白这个士兵为何如此兴奋,他停止了最后一次作战会议,走到士兵的面前问道。 “前哨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都堡城现在我们的人手里。”士兵挺起胸膛,大声将这个好消息传扬了出去。 “真的?!”夏八方喜出望外,颇觉匪夷所思。拉着士兵走到一边道:“你可要拿准了!” “拿得准!”士兵道:“我们正好迎上了一支巡逻队,带队的是一位安宁堡的教官。从他那里得知的。” 简直是天降福音,正当所有人都做好了拼死一战的时候,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几分钟后,前哨带着巡逻队过来,大家才真正相信了都堡已经易主这样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孙院长!卑职呼官堂,隶属安宁堡特别教员队。都堡于今日早晨被义军攻占。我奉闫部长的命令来寻,天幸让我及时遇到了你们。” 孙铿松了一口气,举手回了一礼。“目前我们遇到了很严重的麻烦,我希望义军方面能够为我们提供特别线路。我需要尽快入城。” “明白。一切都交给我。”呼教员满口答应了下来,吩咐几个腿脚伶俐的手下去报信,而他自己留下来,跟孙铿说明了情况。 闫峰一行人直接去了都堡附近的奴工城,在杀死了全部看守后,又鼓动了奴工城的奴隶组建了义军。义军趁着都堡防御空虚,再加上安宁堡一群绝域里出来的教员在其中担任中坚。 都堡的防御如同纸糊,义军只用了一次冲锋,就让赤旗在都堡城头上飘扬。 全队人仿佛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抬着担架用最快的速度向都堡城门奔去。 孙铿感到一阵眩晕,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狐九重的性命还捏在他的手里。他必须坚持再坚持,用这个来作为整个事件的完美句号。 天黑之前,孙铿终于在都堡城内如愿见到了望眼欲穿的闫峰和萧孟两人。 “无菌室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这一队为了防止出现伤员,这次出来本来就带了足够的药械。”闫峰跟着孙铿走了几步,沉声道:“但是没有医师……您确定您要亲自动手吗?” “是的。”孙铿示意谷雨帮自己穿上医师袍,伸出手指点了点谷雨道:“谷雨作为我的助手一起进去。” 第一百零七章 都堡赤旗8 “你想要什么公道?” 等公白飞坐下,孙铿沉静问道。 “我控告陨星者大人的手下残杀我军将士。我可以确认,凶手是谁。”公白飞神色激动的道:“虽然我义军将士的命不值钱,但他们也要死在前线和战场,而不是沦为自己人相残的牺牲品。” “有什么证据吗?”孙铿皱了皱眉,心说这事儿应该去找闫峰而不是自己。 “我说两件事,请陨星者大人自行评判。”公白飞道:“第一件事,是前天时候,闫峰长官大人来找安卓拉,要求借几个精习水性的人去河里打捞宝藏。安卓拉并没有答应他。第二件事是发生在昨天夜里或者今天早晨,赤旗军麾下赫里斯千人队的百夫长浩宁和他的十一个手下死了。” “这二者有什么联系吗?”孙铿神色未动,淡淡问道。 “浩宁是奴工城水性最好的人,他的十一个手下也是擅长水泳的好手。” “你是想说,闫峰去打捞了宝藏,然后为了灭口而把他们杀死了?” “是。”公白飞道。 “有实际的证据吗?”孙铿笑了笑,脸色显的有些阴沉。“空口无凭我可没有办法给他定罪。” “没有。但是我要求跟闫峰长官大人对质。” 孙铿沉默了几秒钟,点头道:“可以。” 十几分钟后,闫峰带着尚有光两人赶到了孙铿面前。“有事情?”他探询的望了孙铿一眼,低声问道。 “公白飞怀疑你与一桩灭口案有关,有什么宝藏需要挖?我怎么一无所知?”孙铿的口气有些冲,但很显然不是因为这个。 闫峰用眼角余光向两侧瞥了瞥,公白飞死死盯着他,而尚有光则向他眨了眨眼睛。闫峰心中大定,笑道:“宝藏确实是有,不过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去捞。公白飞副首领你是想要参股吗?你出人出船,我可以分润你一份。” “浩宁昨天夜里一定是跟你去了,他们可不能白死。”公白飞阴森森道:“我只要他们应得的那份。” “浩……宁?”闫峰转头狐疑的望着公白飞,“你们又新任命了一位副统领吗?这个名字好陌生……是了,我想起来了。”他恍然大悟道:“你手下水性最好的百夫长,你终于想通了。我们一起做事,自然无往而不利。” “很遗憾,他已经死了。”公白飞冷冷道:“闫峰长官大人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死……死了?”闫峰两眼发直,怅然若失道:“你的手下还有和浩宁一样的好手吗?没有浩宁,宝藏恐怕捞不上来。” “哎……”公白飞长叹了一声,走上前来,忽然匍匐在闫峰的面前。 这一举动,登时就把在场的几人吓了一跳。萧孟伸手搭在腰间,沉声喝道:“公白飞副统领,你想干什么?” 公白飞伸头在闫峰足端嗅了嗅,并没有闻到那个气味。他心中一沉,顺势向闫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请原谅我的冒犯,尊敬的闫峰长官大人。” “快起来说话!”闫峰赶忙将他扶了起来,笑吟吟道:“我们秦人可不像魔崽子那般容不下别人的一点怀疑。把话说开了就还是好兄弟,好伙伴。” 两人相视大笑,公白飞又向着孙铿欠身一礼。“陨星者大人,是我错了。也许浩宁他们真的是被水鬼夺去了性命,我已经严令沿河各部,禁止他们下河水泳。保证此类事件不会再次发生。” 孙铿与他寒暄了几句,就吩咐萧孟将他送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三人,气氛却似乎凝滞了。闫峰低头笑对孙铿质问的目光,毫不动容。 “既然捞出来了,就趁早送去深渊之城吧。”孙铿面色终于和缓了下来,他望了尚有光一眼,含糊其辞道:“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样重要的任务,让您来亲自执行实在是太过浪费了。”闫峰丝毫没有避忌尚有光的样子,直言不讳道。 孙铿又望了尚有光一眼,保持着沉默。尚有光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向后退了一步。“院长,闫部长。卑职去外面稍候。”说完,也不等孙铿同意,径直走了出去。 “你知道我拉来这样一个不逊于林光一的好手有多难?”闫峰不满道:“头儿,您的不信任对他是一种伤害。” “在这种伤害和秘密可能泄露造成的伤害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孙铿道:“诚然,林光一是我们的人;但是赵甲却是差点杀死了我。在他没有达到像我信任你一样之前,秘密的大门对他关闭。” “头儿,你这样说我很感动。但是……”闫峰道:“这不代表我对您的不满。您太冒险了……不,您太愚蠢了。”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道:“简直——像个大傻子。只要您一声令下,有无数人愿意为你奉献一切。而您没有,却选择了自己去执行。恕我直言,这对于大局没有一丁点好处。” 孙铿忍俊不禁道:“好嘛,都认为我傻。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这个东西既然到了你的手里,那就妥善的安置好它。放到深渊之城一个安全的地方,地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不用向我回报。”他轻轻伸指敲了敲脑袋,“不要留下任何书面证明,把这个秘密牢牢藏在肚子里。” “是。”闫峰答应了下来,明智的没有问为什么。 尚有光站在天井池塘旁,仿佛一尊雕塑。夏八方踱步过来,将一根烟卷递到他的面前。“虽然你冒犯了我们的头儿,但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可以交往的汉子。交个朋友?”他笑眯眯道。 “谢谢。”石像活了过来,将烟卷叼在嘴里。一歪头,借着夏八方的火点着了烟。 “头儿不是坏女人。”夏八方悠悠道:“他们之间的情感,远比你想象中更深。” “我在绝域的时候,也不是每天闭门面壁清修士。”尚有光回了一句,“孙铿的护卫任务在特侦十一成立之前,就一直由我们负责。他们为何相遇,我可比你清楚的多。不过那时候……算了。”他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我反正知道,头儿这么孤苦下去,对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事。何不成人之美?” “你家院长可是帝婿。” “而女皇陛下却是嫁给了帝国。” 尚有光立刻闭上了嘴巴,过了许久才道:“也不尽然。” “我们都是旁观者,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夏八方道:“何不成人之美?” 一根香烟燃尽,青烟袅袅升空。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尚有光,而尚有光则若有所思的盯着手里的烟蒂沉吟不语。 “若是有情,天定不负。”他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将烟蒂掐灭在手心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改天无事,我请你喝酒!场子随你挑!”夏八方在他身后吆喝道。 尚有光没回答,脚步也没有停下。只是高高扬起右臂作为回答,须臾间就走的没了影子。 …… 深红城堡,赤旗军军部。 义军的高级军官们正在热烈的讨论着,最近安卓拉得到了孙铿的指点后,立刻就在城市中展开了武装自己的工作。他们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不仅把城市边缘种植的毛竹砍得干干净净运回城中,还转职做了掏粪工和清洁工,全城所有的厕所都清理了一遍,最终得到了足量的硝。 “咱们的运输队昨天从马里亚斯火山回来,带回来了数千斤的硫磺。”一个千夫长口沫横飞道:“今天就准备按照陨星者大人和安卓拉的法子提纯。提纯以后,至少能支持咱们全军打两仗的。” “我们几个千人队已经把毛竹都打通了,截成数万根,平均下来,每个战士都能分到两根。就等火药配好了装进去,那样一来,咱们就等于凭空多了数万个弓箭手。”另一个千夫长道:“陨星者大人保佑,这次咱们就跟魔崽子好好斗上一斗。” “……” “……” 义军的高级干部们都感念着孙铿的好处,唯有公白飞一人兴致缺缺。自从会议开始,就一直神不守舍的样子。偶尔听见别人念叨陨星者的名字,眼神里还隐藏着一种极难发现的厌恶之色。 安卓拉安排了各千人队的任务之后,就下令散会。等人都走完了,才从酒架上取了一瓶红酒打开,给公白飞斟了一杯,笑道:“我的老伙计,今天你这是怎么啦?这不太像你。” 公白飞一口将杯中酒喝干,沉郁的道:“他们是不是值得信任的人呢?” “你在说什么?我的老伙计。”安卓拉道:“他们要是不信任我们,何苦帮我们起义?何苦帮我们出谋划策?何苦帮我们拦截飞龙?他们现在完全可以离开,但是并没有。这难道还不值得我们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们么?” 公白飞顿时语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抬起头来,望着安卓拉道:“安卓拉,我认为他们是不可相信的……你别忙着反驳我。三天,三天的时间。” “什么三天的时间?”安卓拉狐疑道。 “一个赌约。”公白飞道:“三天的时间,我会死。如果我没有死,我们就去陨星者大人那里请罪。请他原谅我的冒犯。如果我死了,安卓拉,别激动。你听我说!如果我死了,你就要小心了。你一定要防范他们,陨星者大人……不,也许不是他。但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全相信他们的话。” “我看你是傻了。”安卓拉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我的老伙计,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活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天。”他满怀信心的说完,然后端起了杯子。 “叮。”水晶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宛如河边缆绳上系着的铜铃。 第一百零八章 都堡赤旗9 言犹在耳,而人却已经不在。斟满了美酒的杯子还放在那儿,公白飞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都堡城中到处都流传着“水鬼”害人的传说,义军的干部全部出动,对这些传播谣言,制造紧张空气的人施以重刑。 公白飞死了,死的如此蹊跷。以至于安卓拉在看到他的尸体之后,仍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兼职仵作狐步左检查尸体之后,得出了结论。“死因是……溺水?” “但是我们发现公白飞副统领的时候,他倒在走廊里。走廊里虽然潮湿,但是并没有水。”安卓拉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他没有看那位年迈的仵作,而是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孙铿。 “难道是酗酒导致的胃内容物反流堵住了呼吸道,把他憋死了?”孙铿提出了另外一种假设。 “那我应该在他的口鼻腔内发现呕吐的食物残渣。”狐步左道:“但是没有发现这个迹象。” “那就有点稀罕了。”孙铿捉着下巴,沉吟道:“介意让我们进行一次解剖,具体的查清楚他的死因吗?” “这……”安卓拉想了想,断然点头道:“可以,但是我想旁观。” “这个没有问题。”孙铿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士兵们从城堡中清出一个房间,将公白飞的尸体抬了进去。在等解剖装备送过来的间隙,狐步左踱到孙铿面前,低声道:“你到底怎么看?难道真是意外?” 孙铿还没有回答,安卓拉的神经就已经紧绷了起来。他隐蔽的用眼角余光看着孙铿和狐步左两人。 “现阶段来看,意外的可能性很大。”孙铿道:“首先他喝得酩酊大醉,属于行为能力受限。在面对致死性的意外发生时,他和婴儿一样脆弱。其次他的身上没有外伤,现场虽然没有发现水源,但有一种溺水类型叫做干性溺水。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具体还要看尸检的结果是否与我的推测相互验证。” 谈话到此为止,手术器械送到房间的门口,安卓拉起身去取。狐步左和孙铿两人穿上医师袍,走到了公白飞的尸体前。 “真是个强壮的男人啊。”狐步左看着尸体四肢和躯干处强健的肌肉,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声。“然而死神却如此残酷。” 在初步尸检过程中,尸体身上的衣物已经被剥了下来,现在他是赤裸的。孙铿拿着墨水笔在尸身上划线,然后指点着狐步左一步一步将尸体喉咙以下打开。 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孙铿和狐步左两人不觉得,安卓拉却是已经忍不住了。亲眼看着熟悉的人被锋利无情的刀具剖开,对人的心理是何等巨大的影响。 他虽然杀过人,也见过比这更加血腥的场面。但是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被划分的如此细致,如此精确的分解成块。 狐步左将最后一针缝上,然后在伤口的底端打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绳结。孙铿拉过一条白布单,盖在了尸体上。他回头看向安卓拉,十五岁的成年人的脸色有点苍白。 “有点不太适应,是吗?”他温声笑着问道。 白布盖上躯体之后,安卓拉的观感好了许多。他故意避开了尸体,望着窗外道:“真的是意外吗?老师。” “我们在实际解剖中发现,死者的肺部并没有水,喉部肌肉痉挛。这是典型的干性溺水的状态。”孙铿作出以上结论,然后道:“可以排除外敌入侵导致的暗杀事件了。实际上你的价值比公白飞更大,而公白飞死了你却安然无恙。这本身就不合逻辑。” “谢谢老师解惑。”安卓拉欠身行礼。 “揭开事情真相,是我们的本份。研究科学最后的目的不是探索世界穷尽之处的瑰丽,而是为了造福众生。”孙铿正色道:“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这句话。” “是。”安卓拉回答,躬身将孙铿和狐步左二人送出门去。他回到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顶层,看着公白飞留下的最后一杯酒,心情突然烦躁。 他想起公白飞最后跟自己的那次谈话,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死了,你就要小心了。你一定要防范他们,陨星者大人……不,也许不是他。但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全相信他们的话……’ ‘公白飞,现在你死了。我就不要相信老师的话了吗?他们解剖你的时候,我就站在一边,分辨出了一切。理智告诉我,老师并没有说谎。你让我该相信谁?是相信你的臆断,还是相信……科学?’ 安卓拉的思绪纷沓而来,杂乱无比。他越想越是烦乱,终于挥舞着拳头重重砸下。酒杯凌空跳了起来,翻倒在桌面上。殷红的酒液顺桌而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公白飞的音容笑貌。 “哎呀!你看,你看。酒又洒了。”公白飞跳着脚着急的叫唤,眼见就要流到桌子下面,慌不迭的弯腰俯身吸吮着桌上的酒。 “死老酒鬼。”安卓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低声骂了一句。眼前的幻象倏地破灭,酒水滴滴答答溅落在羊毛毡上。那条公白飞最爱的羊毛毡,再也等不到如此欣赏它的对象了。 …… 闫峰走进孙铿的临时办公室中,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我今天安排了几个可靠的人手,把东西通过水路送走了。” 他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回答,抬起头来时,却迎上了孙铿阴沉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僵住,“不至于怀疑到我吧?一个义军的头子而已。如果我们愿意,随时可以让任何人成为首领,哪怕他以前是个马夫。” 孙铿呼出一口气,他双手撑着桌面,努力平复着情绪。“只是一个义军的头子而已吗?” “还能怎样?”闫峰不以为然道:“别说他的死是自己找的,就算真的是我动的手,也只会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而不会留下如此之多的疑点。” “那么好吧。”孙铿意兴阑珊道:“现在义军的领袖结构已经被破坏掉了,原本安卓拉主内政,公白飞主军事是我们的构想之一。现在,你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赤旗军找到一个能掌控军队的统帅。只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的话,太过冒险了。” 闫峰懂他的意思,点头答应了下来。这时萧孟推开房门走进,脚步没停,就急促的开口道:“老师,刚刚接到特侦十一前哨的报告,距离都堡城七十秦里的野外发现了雷哈尔大公的军队,兵力过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孙铿皱眉道:“知道了,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安卓拉。一个万人队……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 深红城堡,赤旗军军部。 军官们吵成一锅粥,房间里乌烟瘴气。安卓拉抱着双臂,一言不发的望着各执一词的下属们。他想:如果公白飞还在的话,大家肯定不会这样放肆。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消息,军官们立刻便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暂时放弃城市,去黑森林里暂且躲避;而另一派则主张死战到底,并且乐观的认为他们能够在新式武器和秦人的帮助下击败这股敌军。 而主战派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他们又分为两个派别。一派认为他们应该死守城市,利用守城的优势与敌人决一死战;另一派则认为敌军势大,己方守城经验不足。万一战事僵持,敌人援军到来之后变成了围城就惨了。 两派三方争吵不休,大有在敌人未来之前先在自己内部战斗一番的架势。安卓拉听得心烦,索性离开了长条桌走到窗外透透气,换换心情。 老师只派人送来了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回应。似乎有袖手旁观的意思,安卓拉也强求不了他们什么,就算他们现在离开,也无可厚非。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多么的想听一听老师的见解。如果能够得到那个男子的几句指点,至少也能给他自己增添一些对抗强敌的信心。 喧嚣声突然停止,房间里突然安静的能听到细针落地的声音。安卓拉惊讶回身,接着便看到了身穿黑色军装的秦人士兵鱼贯而入。 孙铿最后一个进来,他扫视了一眼房间,笑吟吟道:“继续啊,怎么停了?” 见到陨星者本人,哪儿还有人敢放肆?说实在的,陨星者本人倒不多么可怕,但他的随员们可都不是一般人。能把公白飞连摔十几个跟头的人,在奴工城里一个都找不到。 军官们现在的身份地位都是孙铿给的,谁敢跟自己过不去,去找陨星者的麻烦?也正因为此,所有人都老实了起来,缩头缩脑,变成了一只只乖巧的鹌鹑。 “老师!”安卓拉走上前去,躬身一礼道:“您终于来了。” “最新的消息,敌军先锋部队距离都堡城还有五十秦里。”孙铿望着军官们,扬声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商量出结果来?为什么不肯听从安卓拉的建议?” 安卓拉在会议之初,确实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打算依托城市,派出有生力量阻滞削弱敌军。当然,他的建议被军官们华丽的无视了。 很显然,孙铿对于他们并非一无所知。但到底谁才是隐藏在他们内部的他的人?军官们悚然,感觉这个推测的结果比敌军来袭更加可怕。 第一百二十章 燃烧的赤旗6 深红城堡的一场大火,几乎烧散了好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军官和纠察队拼命弹压,才勉强让城中人惶惶不安的情绪恢复了平静。 那场几乎席卷了一切的怪火,安卓拉被亲卫舍命从火海推到水中。但是孙铿教给他的一切知识财富都留在了城堡中,片纸都没有带出来。 安卓拉不敢告诉众人真相,只是对外宣称深红城堡遭到了魔族军火龙的攻击。陨星者和他的随从都已经被害,而火龙则被英勇的亲卫千人队击退云云。 但凡敢质疑的普通士兵和下级军官都被第一时间抓出来处死,沿街的木杆上挂满了尸体。在这种毫不留情且不分敌我的杀戮中,质疑声终于消失不见。后果就是人们彼此间信任的目光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彼此间浓重的怀疑。 快到黄昏的时候,安卓拉下令将城中最后一点存粮分发下去。濒临崩溃的军心才算安定下来,加之夏亚派遣信使带来了好消息,满满五十船粮食正逆流而上。最多到天亮,这座饥饿的城市就会得到至关重要的粮食补给。 大火熄灭,人们也正在开始学会遗忘。在这个乱世之中,食物是最重要的物资。为了粮食,他们可以付出一切。甚至于包括忠诚、信任和契约。但人们也未曾想到,失去了这一切的人类,还能称之为人吗?不过另外一群两脚行走的野兽罢了。 一间破败的房间里,安卓拉痛叫了一声。他虽然从大火中逃了一条性命,可也被炽热的火焰烧伤。 “喂!你想害死统领大人吗?”卫兵毫不客气的冲着月娘呵斥道。 “这是夏亚副统领的夫人,你怎能无礼?”安卓拉哼道:“下去。”他看了月娘一眼,脸上的表情和缓下来。“手下人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继续敷药吧。” 月娘战战兢兢的将清凉解火毒的草药敷在安卓拉背后的伤口上。统领大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抠进木板中。 “啊!该死的火龙。我一定要报这个仇!”他恨恨的自言自语,回头脸上却又堆满了和善的笑容。“很好,继续……” 孙铿曾经住过的小楼如今已经被征用,楼里灯火通明,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白天大火的影响。有人传言,陨星者大人并没有被害,而是受了重伤被转移到了这里。 但是没人看到卫生队的人出入,倒是如水流一般的美酒和烤肉被端了进去,肉香四溢让周围的人口水直流。也不知道安卓拉从哪里搞来了这么多的肉类,让其他人眼热不已,恨不能夺下一盘烤肉先吃个痛快再说。 可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些肉其实是从深红城堡的废墟中带出来的,恐怕没有任何人有吃的想法。而若是让城中的义军战士知道安卓拉以严防瘟疫而连夜下葬的七十余个死难官兵的担架都是空的,就算有再多的粮食堵嘴,都不会压制住他们的怒火。 做这件事的都是安卓拉最亲信的士兵,但即使如此,当看到袍泽的身体被切割成块装进盘子带到魔族人面前,再吞食下去的时候,没人能够忍受这种折磨。 坐在主位上的一个妖冶女子很是享受这些义军战士的悲愤表情,她命令手下将这些面露异色的人留了下来。当着他们的面,一口一口将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块吞进肚子里。 “这个世界上不久是这个样子么?不是我吃你,就是你吃我。”女子冷笑道:“前几日你们分食乔金斯时,可有谁为他伤心流泪过?彼此彼此而已,实在没必要这么……假惺惺。” “那不一样!”一个义军战士反驳。“那只恶龙充其量也就是只大爬虫而已,而我们至少用两只脚行走。” “两只脚行走?哈哈哈……”丽格丝仰头笑了几声,“谁给你们灌输了两只脚行走就有不被吃的权力的道理?让他来,我要好好和他理论理论。”她的脸色冷了下来,竖起刀叉在银盘子边缘轻敲了几下,“在盘子里理论。” 她青色的面孔在昏黄灯光照耀下,显的阴气沉沉。露出红唇的獠牙闪着令人心寒的光。那个胆大的战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双股战战只想马上逃离这个恶魔。但是他刚一动弹,后心就被一柄尖刀捅了个对穿。 “他的胆一定很鲜美,剜出来泡酒。”丽格丝媚眼如丝,端起酒杯递了过去。 手下接过酒杯,刚刚走到尸体前,就看到天井中,站着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 “谁站在那儿!”手下暴怒的呵斥了一声,提着尖刀走了过去。 借着灯光,他看清楚了这张面孔。是一个黯然神伤的老者,他的手中提着一柄细剑,剑尖犹在滴着鲜血。 “几天前,我们还在这里谈笑风生。如今却只剩下了我自己,形单影只。”老者抬头,望了那虎族士兵一眼。“下去陪他好不好?有你们在,他一定不会孤单的。” 虎族士兵还没说出一个“不”字,细剑就如同毒蛇信子一样弹了起来。他只觉心窝一凉,就感觉全身的力气随着那个细小的伤口流逝殆尽了。 老者拔出细剑,缓步向前走去。悠然的声音从深夜中传了出来。 “老友,你我虽然曾经互为敌手。但人生越是漫长,长寿的敌人比朋友还要罕见。慢点走,等我给你送几个侍者下去陪你。你和那个老龙一起喝酒时,也不那么无趣……” 丽格丝听到院中传来的声音时,面色就已经变了。她站起身,就想逃走。虽然蒙蒂斯死了,但那涂山狐祖孙也不是她能够抗衡的强敌。可她刚刚站起身来,紧闭的门窗突然无风自开。窗外悬空站着一个娇小的黑发少女。 “奉老师的命令,特来取你头颅。”她的眼中不带一丝情感色彩,看丽格丝的时候,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 丽格丝感到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黑森林中恐怖的敌人。她自知绝难逃生,神色也冷静了下来。尖笑了一声,“没想到王族也堕落了,死在你手里倒是不算堕了我的名声。” “你算什么东西?”黑发少女目光微冷,遥遥伸指朝她虚点一下。 丽格丝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像条抽了筋的蛇,软软瘫倒在地上。然后,她绝望的看到刚刚被虎族士兵刺死的义军士兵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柄兽耳尖刀。他目光呆滞,动作僵直仿佛一具提线木偶。 “这,这是……”丽格丝吃惊的睁大了双眼,“复活术?不对!是傀儡术!傀儡术!!!” 她艰难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窗外的少女。“你——” 话音未落,兽耳尖刀顺着她的脖颈切下。满脸惊恐的侍族强者就这么死在了一个普通人的刀下。 少女轻轻打了个响指,那爬起来的义军士兵重新又倒了下去。她凝神看了那无头的尸体一眼,沉静的道:“叔爷,看够了就该出来了。” “当初在森林里时,真该杀了你以绝后患。”狐步左提着细剑缓步走了出来,警惕的望着谷雨道。 “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谷雨没有理会他的敌意,仿佛幽灵一般飘入窗中,缓缓落到了地上,捡起了丽格丝的头颅。“迪亚西罗已经不复存在了,我的名字叫做星黎。” “接下来呢?”狐步左全身绷紧,目露杀机。“是不是要去船上,把你的老师也一起杀了?我可以告诉你,有我在,你杀不了他。” “我要是想杀,早就动手了。”星黎或者说谷雨微笑着回答道:“不过,我想跟在他的身边。我们一起辅佐他,能做到的。” “暂且信你一次。”狐步左冷冷回道。 “放心,我已经见了三哥。而且,未来的夫君已经选定。我不会和九儿姐姐抢夫婿的。” “你们小辈的事,我不掺合。”狐步左道:“你不要逼我,涂山虽然势衰,取你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谷雨道:“和我的前任相比,我的攻击性没那么强。相信我,我只想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途径。而我那位便宜老师,他的设想非常具备可行性。” “刚好我也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说定了。”狐步左道:“请吧,陛下……” 谷雨矜持的微笑,提着头颅缓步走出小楼。狐步左甩手掷出一根火把,熊熊大火立时吞噬了这座小楼。 …… 安卓拉从睡梦中醒来,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你……你是人是鬼!”他惊慌的叫喊,但卫兵仿佛都已经死了,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孙铿虽然不能杀你,但是可以给你一点教训。”女子冷哼着,甩手将一个冰冷潮湿的球状物掷到他的面前。 安卓拉借着星光一看,吓得险些昏死过去。这不是与他密谋的丽格丝又是谁? “对于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人,自然有人会来惩罚。”狐九重冷道:“尽情享受最后的生命时光吧,永别了。”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绝唱 现在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们被包围了。军官的张皇失措只能让夏亚的心情更加沉重。 “怕什么!”他愤怒的咆哮着。“多活了这么些天我们已经是赚了,当务之急是再多杀几个魔崽子,让咱们的女人孩子活下去!” 他现在只希望策士们能够快点带着那些半大孩子撤离,真不应该相信那些家伙们的蠢话。现在倒好,兵荒马乱的,自顾尚且不暇,哪能顾得上他们? 只能期待魔崽子们不是那么贪心,只要他们的性命。但夏亚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站在城门上向对岸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已经向森林边缘冲去。 也许他们只是想切断赤旗军最后的退路,但那儿正是月娘他们的位置。 在劫难逃! 夏亚绝望的想道:只能期待上天能够睁一睁眼,给他们一条活路了。 月娘趴在草丛里,快把牙齿都咬碎了。他们遭遇到的这一切,都在证明了一件事。魔崽子的指挥官设了一个局,利用赤旗军急切想要获得粮食的心情。赤旗军最后的火种,即将熄灭了。 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离开,骑兵的突然出现,让队伍陷入了绝望之中。他们只是几百个手无寸铁的平民,只需要几十个骑兵,就能够轻易把他们屠戮殆尽。怎么办,怎么办?月娘六神无主,将求助的目光投注到不远处一个策士的身上。而那个策士只能攥紧了拳头,躲开了月娘求助的目光。 距离他们最近的骑兵只有十几步之遥,少年们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发热的看着那些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敌人。 码头上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数千赤旗军战士被优势的魔族军远程部队堵在陆地上,与河面只有一条防线的距离。任何人只要敢于向前,面临的就是无数的飞斧和投矛。只有轻甲,甚至赤膊的赤旗军战士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发起了数次攻击,都被击退了。 地面上铺了一层赤旗军战士的尸体,血水汇成小溪,汩汩流进河道之中。河水被染成了暗红的颜色,像一面赤旗。 城内的魔族军士兵也逼近了战场,与夏亚的千人队围绕着城门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魔族军依旧用远程兵器开路,数十门弩炮射出碗口大小的石弹,城门上层弹雨横飞,血肉四溅。在弩炮的掩护下,几队魔族军冲锋部队抬着攻城锤,乘着小船从水陆两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居高临下的赤旗军战士就地用沾满了同袍血肉的石弹还击,但英勇的抵抗无法遏制敌人的进攻,第一个魔兵攀上了城头,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城头陷入混战之中,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夏亚被亲兵护卫着退到挤满了人的码头上,他抓住一个喊得声嘶力竭的千夫长,怒吼着问道:“为什么不进攻?为什么停下来?” 千夫长抬眼望着血流披面的统领,吓得打了个哆嗦。“夏亚大人,您……您受伤了!” “不妨事!”夏亚感觉鲜血糊住了眼睛,他胡乱擦了一把。揪着千夫长的衣领吼道:“问你呢!为什么停下来了?” “伤亡……伤亡太大了!”千夫长悲愤的叫道:“冲上去五个百人队,一个都没活着回来。我们尽力了,大人!投降吧……” “投降?你以为投降就能活下来吗?”夏亚阴声哼道:“继续进攻,不要停下。加大兵力投送,敌人的防线很单薄。告诉战士们,不要怕死!飞斧砸不到不怕死的人!” “但是……魔崽子的头儿并没有杀死安卓拉大人!我们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亚一刀就戳进了他的胸口。“投降?不,只有战死的赤旗军,没有投降的赤旗军。”他拔出染血的刀,走到人群面前。 “你们以为投降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们是最后的反抗力量。我们投降了,趴下当狗的日子你们想再过吗?别忘了,安卓拉带着我们站起来的时候的日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多么快活!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同胞以后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战死不降!” 他推开身旁的亲兵,从地上捡起一根染血的长矛。第一个向敌阵冲了过去,“杀!” “杀!”赤旗军上下幸存的战士结成一条密集的方阵,向船上的敌军发起了决死的进攻。而与此同时,城头上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活着的战士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魔兵顺着绳索落到地面上。可他们刚刚一落地,就被地上的义军士兵戳出了一身的透明窟窿。 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大响声连贯起来,仿若催动进军的军鼓。战场上陷入了短暂的平静。拼死一搏的赤旗军终于冲破飞斧兵和投矛兵组成的防线,把这些魔兵赶进水中,再狠狠的把长矛刺进他们的身体。他们听见了巨大的响声,回头凝望,只见两扇厚重的城门轰然倒下,黑压压的魔兵冲散了烟尘冲进码头。 “向前!继续向前!”夏亚挥舞着断矛喊道:“落在后面的队伍作为后卫,冲过了莱茵河,前面就是生路!” 赤旗军战士此时已经不去想后面的敌人了,也不去想前面将会遭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被逼急了的兔子会咬人,被死亡威胁的红了眼的人会变成一群疯狂的野兽。 他们摇着小船,抱着浮木向河面上的敌军战舰冲去。战舰一字排开,横亘在河面上。甲板上站满了披坚执锐的魔兵,在最大的那条战舰上,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年男子站在战舰最上层的高台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义军冲阵的决然场面。 “显大人,敌军即将冲阵,请您到底舱暂避。”一个亲兵走上前来,低声劝道。 “不必。”萧显冷笑。“怕了?”他斜睨向一旁,雷哈尔大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已经是脸色发青。他蹲下身,唯恐赤旗军的投矛会射到这里来。 萧显知道,这位雷哈尔大公是个太平公爷,上次大战也没有见过太惨烈的场面。否则也不会在大公的位阶上一呆就是很多年。 “确实有点儿……”雷哈尔大公坦然道:“显君,若不我们暂且避开这风头吧。” “敌军已经是强弩之末,鲜血就要把河水染红。”萧显沉静的道:“这是他们犯上作乱的惩罚,大公难道不想亲眼看到他们的下场吗?况且,为将者胆气第一,若是我们胆怯避战,你让下面的将士如何作想?” “显君说得是。”雷哈尔大公扒着城头,看到战舰组成的防线稳若磐石,心中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他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朝战场上望去。 只见战线上呈现出单边倒的屠杀场面。只有短兵的义军战士根本无法够到居高临下的魔兵,站在船舷旁的魔兵却可以用长矛将逼近的义军士兵杀死。身体中涌出的血染红了河水,浊浪拍打着船身。无知无觉的尸体在河中载沉载浮,赤旗军战士前仆后继的冲击着防线。 军官早已经在第一轮冲击中就战死,尽管已成一盘散沙,但他们依然不放弃最后一丝活命的希望。直到最后一人被杀死在冰冷的河水中。战场上重新归于平静,只有猩红的河水无声无息的向下游流去。 “结……结束了吗?”雷哈尔大公不敢置信的望着沉寂的战场,期期艾艾的问道。 “是啊,结束了。”萧显无动于衷的回答,他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去。“该打扫战场了,对了!骑兵也可以收回来了。让他们在那里白等了一场。” “好好好!”雷哈尔大公忙不迭的下达了命令,这些骑兵是从别地借调而来的,每多呆一天就要浪费不少佣金,如今战事结束,也该把他们都打发离开了。 太阳西沉,一天过去了。白天惨烈的战事似乎并没有给莱茵河留下太多的痕迹,河水带走了那些英勇的灵魂,让他们得以在沉眠中获得永恒的安宁。 林中气温下降,空气渐凉。藏身在草丛中的幸存者们亲眼目睹了绝望的最后一战,年轻的策士们木然站起身来,将少年们一个个从地上扶起来。少年们仿佛被抽去了魂魄的行尸,一个个傻呆呆的注视着无声奔流的大河。 两个策士找到了月娘,她依旧趴在地上,仿佛已经死去。年轻的策士吃了一惊,忙将她搀了起来,用力拍打着她的后心。 过了好久,月娘才剧咳了一声,放声悲哭。少年们听到大哭声,猛地激灵了一下,回过魂来。抽噎声在树林中回荡,他们翘首望着沉寂的大河,远去的河水中,有他们的兄长、有他们的父亲…… 赤旗军仿佛在茫茫历史长河中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漾起些微的涟漪后,就隐匿无踪。唯有那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持续不断的向四周扩散。 第三十三章 荆蜀之乱17-18 天空中浮着一层高积云,预示着未来几天将有一个好天气。这对于闵山上的难民来说,是个好消息。尽管蜀郡的气候比北方温暖许多,但毕竟是初春。夜间的低温还是能让缺少御寒衣物,曝露在荒野中的难民感到难以忍受。 更糟糕的是因为敌军就在附近,闵山周围严格执行了篝火管制。白天和夜间都尽量减少明火,炊事组那里挖出来的无烟灶周围,已经躺满了老弱病残。最温暖的地方要留给最虚弱的人,这是铁律。 萧十三站在大青石上眺望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值得高兴的迹象。他叹了口气,从大石上爬了下来。难民指挥部就设在山顶,把曾经在蜀州当过捕快和更夫的平民都算上,能够拿起枪射击的武装人员也不过区区三百人而已。 这些军队当然不是魔族军的对手,只是为了维持临时难民营中最基本的秩序。灾难面前,法治崩坏,总会有恃强凌弱的现象发生。经常性在营地内巡逻的士兵们,能够有效遏制人们蠢蠢欲动的罪恶心理。但是,总有一些人试图挑战这岌岌可危的秩序。 马如雷耐心的等待着巡逻队经过之后,嘴角勾出一丝狞笑。他猫着腰钻进草丛,朝一处僻静的营地摸了过去。那里住着从蜀州逃出来的一家子商人,男主人在逃难的路上受了伤,昨天夜里终是没有熬过去。负责这一片区的临时官员把悲伤的一家人安排在较为僻静的营地内部,以便让她们少被打扰,好尽快平复受创的心情。 但是临时官员显然有些疏忽,他只是想让失去顶梁柱的一家人尽快恢复过来,并没有意识到她们已经距离大部队太远了。马如雷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身体里藏匿着的恶的灵魂正逐步攫夺他的本心。 如果临时官员能够看到马如雷的资料,就一定会对这种人产生警惕。他是北方行商的后代,母亲是烟花巷里的头牌。生父给了他母亲一大笔钱之后就不知所踪。 在烟花巷里度过童年的马如雷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这种情况在他的母亲因为失火被烧死之后更加恶劣。他很快败光了母亲留下的遗产,变成蜀州城中为数众多的破落子、二流子的一员。 蜀州保卫战开始,马如雷在度过最初的惊慌之后,立刻大喜过望。假意加入民兵队保卫城市,而实际上却是趁火打劫。只是他的发财大计还没有开始就宣告破产。魔族军快速的突进让自发组织起来的民兵队很快就崩溃了,马如雷只能两手空空的从蜀州城中逃出去,汇入万千逃难的大军之中。 不,并不能说他是一无所获。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逃难的过程中,马如雷从一个战死军官的身上找到了一柄手枪。他把手枪和子弹藏进贴身的口袋里,正是这柄枪,给了他继续作恶的底气。他早已经瞄上了那个倒霉的行商,准备找机会干上一票。 孰料天赐良机,竟让那行商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一家人,守着一笔巨额财富。如同黑夜里的一盏明灯,荒漠中的一块鲜肉。自从昨夜那行商死了以后,就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马如雷的内心,引诱着他去行动。 而现在,机会来了!强盗放轻了脚步,缓缓接近毫无防备的小绵羊。他不准备动用手枪,行商的家人还不值得他使用那件威力巨大的武器。等到战争结束以后,他还准备用这把枪统治蜀州城的地下世界,做一个真正的人上人。 …… 萧十三在营地中巡视着,略显青涩的脸庞上爬满了忧虑。现在难民营面临着巨大的麻烦,亟待国家的支援。而在那之前,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少年一一解决。 “附近的野菜已经挖光了,找食队今天几乎一无所获。”丁毅跟在他的身边小声念叨着,“接近八万平民,而炊事组那里只有不到五千斤粮食了。都等着今天晚上吃一顿热乎的呢,可咱们连最低保证都做不到。” “我知道……”萧十三忧心忡忡道。知道归知道,但他却无计可施。要想获得更多的食物,势必要冒险走的更远。行动范围扩大,意味着他们被魔族军发现的概率将成倍上升。一旦行踪被发现,那么这里的平民都会是菜——魔族人嘴边的菜。这个险,萧十三不能冒。 “要不把巡逻队派出去。”丁毅道:“闵山南部的村子有很多,村子里肯定有粮食。” “不行!”萧十三断然道:“那边是沈郎将的主战场,咱们不能给军队添乱。好容易才逃出来,不能再往虎口里送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丁毅着急道:“你倒是给个可行的法子啊!咱们这营地里,壮丁少,都是老弱。他们可经不起饥饿,要是能生火还行!” 不管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终归是要向前走的。停步不前是坐以待毙的选择,萧十三心中无比清楚。他停住了脚步,仔细的考虑丁毅的建议。 无论哪一个选项所要冒的风险都一样,但是在野菜和粮食面前,萧十三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他正准备跟丁毅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忽然听见营地的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两人脸色同时变了,“走!过去看看!”丁毅拔出手枪,心急火燎的道。 萧十三和丁毅两人赶到的时候,看到营地周围挤满了人。临时民政官忙得满头大汗,一边要维持秩序,一边要保护现场。单凭他手下这几个单薄的人手,确实远远不足。 “发生了什么事?”萧十三站在人群外,朝民政官招了招手。 “一家四口被杀了。”民政官抹着汗,小跑过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凭借着公正和身先士卒以及与萧若的特殊关系,萧十三已经赢得了民望。无论临时官员还是难民,都对这个少年很是敬服。 “神君看上的人一定有他的道理。”人们总是这么说。 “被杀了?”萧十三皱了皱眉头,有些生气的道。 “是昨天死了的一个行商的家人。”民政官解释道:“家里刚死了人,我寻思着让她们能少受点干扰。就把她们安排在了营地的最里面。谁知道……”民政官愤怒的道:“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看上了这商人家里的财货。一家四口,一个都没逃掉。” “带我去看看现场。”萧十三面无表情的点头,心中却是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他更担心的是人们会为了果腹铤而走险,一旦那样的杀戮发生,杀红了眼的难民将会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将意味着更多的无辜生命被残忍戕害。 发现惨案现场的是一个小姑娘,因为行商的小女儿有一件非常漂亮的裙子。小姑娘与她约好,要用从山上采来的野菌子跟她交换。野菌子要做成菌汤,为她的奶奶补补身子。 小姑娘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从山上采了半篮菌子。但是行商的小女儿却迟迟没有来,小姑娘担心她是不是反悔了,于是天才刚一擦黑,就急急忙忙的赶去了行商家的营地。 她才刚刚一进去,就看到行商的小女儿穿着她最喜欢的裙子跪倒在地上。小姑娘心里打了个突,小心的走了过去。借着夕阳余晖,才看清营地里的情况。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不可抑制的尖叫,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就发挥了作用。 再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少年蹲在她面前,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萧十三柔声问道:“当时都看到了什么?” “我叫李大丫……”小姑娘看到他的脸,不知为什么,心中立时就不那么紧张了。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里还是毛毛的。乡下丫头这几天也在快速的成长着,早已经不再是那个看见毛毛虫就会吓得大哭的小女孩。她咬了咬嘴唇,压抑住心中的恐慌,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看到的情景说了出来。 萧十三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盘算。这注定是一桩无头公案,眼下是没有办法追查凶手的。强盗早已经瞄上了行商一家,下手的时机选的正是一天中人们最忙碌的时候。 要不是大丫跟死者事先有约定,说不定到了明天白天才会知道发生在今晚的命案。行商家的财物都被带走了,明显的是劫财。而且手尾也相当利落,现场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算有,萧十三也不可能放下事务全力处置这桩命案。 因为行商在此地单门独户,无亲无故。突遭灭门惨案,连老弱都没放过。虽然凶手的手段残忍,人神共愤。但也意味着不会有人替他们鸣冤叫屈。等到灾难过去,他们的遭遇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 萧十三不是执法官,孰轻孰重,他拎得清。此时也只有舍小家,顾大家了。想到此处,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作出了理智的选择,却总觉得心有不甘。似乎听到了背负长剑的嘲笑,在剑匣中微微震鸣。他最初的愿望,不就是除暴安良么?而现在只能袖手旁观吗? 不!决不能容忍强盗逍遥法外!他咬紧了牙关,在现场转了几圈。若是太平盛世,这样的案子其实很轻易就能破掉。可现在兵荒马乱的,他光是为百姓们的口中食就焦头烂额,更遑论为行商一家伸冤了。 该如何是好?他原地转了几圈,最终还是颓然。目光落到李大丫身上,突然眼前一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办法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信物8 樊东美赶到弟弟书房的时候,樊东来刚刚处理完公务准备去后宅歇息。她推开拦路的侍从官,将一张自白书拍在樊东来的书桌上。 “看看、看看你的心腹爱将干得好事!” 樊东来拿起自白书看了一遍,翻了翻白眼道:“看完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可以退下了。” “你对你的姐姐就这种态度?”樊东美大怒,“我早看着那个王易不对,这下被我坐实了吧?人现在已经羁押到军法处了,还不赶紧带到这里来审问个清清楚楚?” “人我已经放了。”樊东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轻描淡写的道。 “放……放了?”樊东美不敢置信道:“李玉的供词你没看到吗?他是孙铿那贼厮的细作!我的阿德是被他冤枉死的!” “李玉在你那儿?”樊东来道:“你先稳住她,待会我点一队人跟你一起去,先把这个女人给抓了再说。” “你疯了!”樊东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疯,我看你才疯了。”樊东来道:“今天早晨,国防军总部在一次例行的内务检查中,发现了这个。”他说着,将一枚银徽丢在樊东美的面前。 “这是……”樊东美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惊呼道:“青复盟的徽志?” “你也知道青复盟?那就好说了。”樊东来道:“陈行带着这东西到了我这里,已经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李玉抓了王易一点小把柄,胁迫他办事。为的就是潜入我的身边,顶替林德的空缺。王易不想让我因此事恶了他,就准备半夜将她杀了,事后再行禀报。没想到误中副车,让李玉的妹妹李瑾遭了此害。” “把柄?什么把柄!” “哼!王易那小子,缺钱跟我说一声就是了。居然去想着挪用库银?让他去军法处呆一天,也是让他好好的长一长记性。” “你宁肯去信任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你的姐姐?”樊东美失望至极,尖声叫道。 “谁都可能背叛我,唯独王易不会。”樊东来自信的道:“他一家人都死在那贼厮的手里,他跟孙铿的仇不共戴天。你说,这样一个人会替他的仇人办事?” “你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倒是想提醒你。”樊东来不悦道:“私生活就检点一些吧。你和嬴子严已经完了,总不能让那几个孩子都不认你这个娘亲吧?” “我管不着你的大业,我的私事也不用你操心!”樊东美恨声道:“从今天起,我就从你这搬走,回樊家老宅去住。” “哦。”樊东来浑不在意的敷衍了一声,“那你小心一点,万一被孙铿的人抓去,我是不会因为你答应他们任何条件的。” “樊东来,你听着!”樊东美指着弟弟的鼻子诅咒道:“你就这样信任外人,以后连富家翁都做不得!” 樊东来只是挥着手让她快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情绪。 黄昏时分,王易终于走出了军法处羁押所的大门。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拖着遍体鳞伤的李玉走下了马车。 “我不是探子,我不是探子……”李玉两眼无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经过王易身边的时候,都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王易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完了,他面色复杂的望着他们远去,心中五味杂陈。 正出神的时候,冷不防肩膀上被人猛拍了一下。他愕然回转,看见林瑞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林校尉,今天还多亏了你。”王易由衷的感谢道。 “今晚八点,悦来茶楼相候。”林瑞道:“为王指挥接风。” 王易心中打了个激灵,从林瑞的眼中看出这场夜宴并不仅仅是接风那么简单。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力,事已至此,只有一条心跟着他们走下去。 樊东来走得道路看不到光亮,那是一条死路。他想活下去,就只有改换门庭。即使对方曾经是自己的仇人,但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可以承受。 “到时一定会去。”想到了此处,他重重点头,应允了下来。 王易特地提前十分钟来到茶楼,闫峰果然已经等在了那儿。看到王易,他笑着打趣道: “最近几天,看来王指挥过得春风得意啊。” 王易听他如此说,就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他谦卑的欠身,“闫部长,只是为了帝国的未来略尽绵薄之力。我已经想好了,要彻底的和昨天说再见,就必须要跟你们合作。” “合作?”闫峰脸上笑容敛去,冷冷的望着王易道:“你有什么本钱呢?” “林德一死,樊东来必全心仰仗我替他守城。”王易道:“大通郡辖下的三个国防军卫目前都归我统辖,只要确定一个时间,我就可以让这座城市的防御形同虚设。而你们擒贼先擒王,樊东来一除,其他几个府县可一鼓而下。这就是我的本钱,也是你们花大力气救我的原因。” “我很高兴你终于想通了。”闫峰微微颔首道:“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我全家人性命保证平安以及维持现在的位置,因为我还想为帝国打魔族人。” “很公平的要价。”闫峰淡淡道:“我可以答应你,那么我们就约定三天以后如何?” “最好是深夜,能够尽量减轻平民的损伤。”王易道:“届时我会让部队呆在军营里,等候你们控制全城。” “这样还不够。”闫峰道:“我要你亲自去取来樊东来的头颅,交到我的面前。也许我可以给你更多。”他诱惑道。 “他毕竟是我的恩主。”王易眉宇间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重重弓下身去,“还请闫部长在楚王殿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你们这种人啊……”闫峰笑道:“只要给了你足够的利益,甚至连你的亲生父母都可以出卖。楚王殿下的工作交给我来做,你要干好你的事情。就定在三天后!” …… …… 西京,北郊兵站。 军列停在此处,身穿簇新军装的士兵迅速下车,在站台上列成整齐的横队。 皇甫华从车厢中出来,感慨的望着周围一切。“我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回到这里。” “女皇陛下正要借我们的刀子来杀一杀他们的锐气。”齐优跟在他的身后淡淡道:“国内的仗还有的打。打完这仗以后,正式的番号就会下来了。” “他们心中总是有疙瘩,觉得内战有损职业军人的尊严。在我眼中看来,军人之所以被称为军人,并没有选择对手的权力。”皇甫华冷冷道:“敢阻拦帝国前进脚步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走吧,院长该等急了。” 两人乘上了一辆马车,径直朝西京近卫军总部驰去。 梁大珠站在夜色中,远远的望着灯火通明的兵站。 “想看就去看,早晚都要见面的。”林摘星推了他一把,低声劝道:“你现在混得还不错,见了你的老长官也能抬得起头来。” “不是因为这个。”梁大珠闷闷道:“这支部队是我重获新生的地方,就像离开家很久的孩子,突然有一天站在家门口。” “近乡情怯。”林摘星道:“人都懂这个道理。”他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时间不等人,咱们可马上就要出发了。我最多能给你十分钟。再见面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十分钟……足够了。”梁大珠说着,举步朝前走去。 兵站门前的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梁大珠掏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说明了情由。 “原来是梁长官。”卫兵道:“他们很快就要开拔,您可能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能找到。”梁大珠肯定的回答道。 “那祝您好运。”卫兵敬了一礼后祝愿道。 梁大珠还了一礼,小步跑进兵站之中。 兵站里人声鼎沸,四处都是穿着崭新军装,肩扛新式步枪的士兵。梁大珠举目四顾,依稀想起了很多人的面容。他们清晰的刻在自己的心里,此时却又模糊不清。 他一个方队一个方队的看了过去,始终都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眼看时间流逝,就要到他必须离开的时候了。他想大声的喊,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来。 正焦急难耐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他循声转头,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军官从他身后走过。他端详了那人一眼,似是从哪里见过。可死活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抬了抬手,想要叫住他。那军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走到垃圾箱前,将手里的垃圾丢乐进去。一阵空金属罐子撞击箱壁的声音传进梁大珠的耳朵里。如同福至心灵,他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 “百里!百里雄!” 那军官再次转头,端详着面前已经变得成熟稳重的青年军官。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口青豆罐头。慢条斯理的打开,往嘴里塞了一撮青豆。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手指被锋利的罐口割破都没有察觉。 “大珠!不是幻觉,真的是你!”百里雄随手把最爱的罐头扔到一边,朝前扑了过来,站到梁大珠的面前,狠狠的捶着他的胸膛。 “是我,就是我!”梁大珠欢喜的道:“真没想到我一找就找到你了!这次回来还会离开吗?” “说不定。”百里雄道:“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了,去大通郡。你现在在哪支部队?” “我……”梁大珠欲言又止,改口道:“我们也要去大通,兴许咱们在那边还能再见面。”正说着的时候,凄厉的集合哨吹响了。 百里雄道:“我真的该走了,保重,兄弟。大通见!” “……大通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南下4 闫峰笑笑便将这事揭过,又问道:“平叛当夜大通国防军总部军官团驻地大火。起火前你在哪里?” 王易快速回答道:“当时我和林瑞长官分别,我径自去了马棚。马棚里的军马都在马车上套着,解下来花了点时间。起火的时候,正和林瑞长官在国防军总部大楼前的哨卡。” “你为什么要伏杀李玉?”闫峰不动声色的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王易迟疑了几秒钟,李玉已经确定是死了。第一天进了军法处,第二天尸体就抬到化人场。他派陈行亲眼去看过,确认无误。这又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自然由着他顺嘴胡说了。 “李玉与我有私情。”王易低头,有些羞赧的道:“家中妻子得来不易,不忍让她生气。她见过我那枚徽章,想要以此事要挟我否则就去樊东来那里告发。不得已,只好辣手杀之。” “你可对得起与你共患难的妻子?” 王易语塞,垂首道:“是我一时糊涂。” “我看你糊涂的不轻!”闫峰阴声训斥了一句。 王易垂着脑袋,驯顺的承受着闫峰的训斥。闫峰似乎对此非常满意,脸色和缓了下来。 “我知道你还想留在军方。但是你也知道,你的出身并不有多好。特勤部是个新部门,需要很多干才。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干?” 这简直让王易不敢置信。他抬起头,直到从闫峰眼中看到肯定的神色时才强迫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他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道:“卑职做梦都想……” “有你一句话就好说了。”闫峰道:“楚王殿下那边我会去找他分说,你在这里先耐心等待。特勤部的规矩有点严,想必你也曾经听说过。” “是。”王易只是点头,恭顺的听着。 “一会田站长会给你送来纸笔,你把从参军到现在做过什么事,认识什么人都给写清楚了。你交待过往有多深刻,通过的速度就有多快。明白吗?” “明白。” “那就这样吧。”闫峰站起身准备离开,王易有些发急,忙道:“闫部长,可否让我跟妻子见面?他们一整天都没见到我,想必是担心的狠了。妻子待产,也需要人照顾……” 闫峰冷冷望着他,王易自觉的闭上了嘴巴。他忐忑不安的望着对方,等待着他的发落。 “先写好你的自白书吧。你的妻儿,我已经妥当的安排好了。”他点着王易的胸口,阴声道:“服从命令,是特勤部情报人员的第一要素。你要时时刻刻都记住这一点。听明白了吗!” 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王易听得冷汗都流了下来,慌忙答应,哪儿还敢多说一句? 闫峰走出监牢的门,在门外等候的田彬便迎了上来。 “头儿!真的要拉这小子进部里?”田彬不满的哼哼着,似乎很是不忿。 “你懂什么?”闫峰冷笑道:“给他个定心丸而已。一旦事情查明了,就打包送到深渊……”他话说到一半猛然住口,瞪着田彬道:“待会你和秦风两个去保密处领一份保密契约回来,这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田彬没料到多嘴一句就凭空招来一份保密契约,顿时嘴里发苦。怏怏答应了一句便与秦风两人去了。闫峰也没等他们,径自走到情报站门口。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卫士见他出来,一面去招呼车夫把马车赶过来,一面懒懒散散的列队准备出发。卫队队正凑过来,嬉皮笑脸的道:“头儿,这么晚了咱们还去哪儿?” “去国防军总部。”闫峰不耐烦道:“车夫怎么那么慢?派个人去催!” “楚王殿下他老人家又不睡觉,您这么着急干嘛?”卫队队正虽然话这么说,可行动却不慢。幸好刚刚派了人出去,就看见一辆黑厢马车从情报站的马车棚里驶了过来。 “来了来了!”队正松了口气,回头说道。 闫峰看见马车,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今天这车夫头上戴着个破毡帽,头颈处隐隐有黑发露出。现下男人都留短发,哪儿有人留长头发的?莫非是个女人? 他一迟疑,脚步就有些迟缓。队正见他停步,疑惑道:“头儿,咋了?” “去盘问那个车夫!”闫峰厉声吩咐着,就要向后退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车夫突然猛地一跃跳上半空。人在半空时已经抬起双臂。 卫队队正大惊挡在闫峰前面,端枪就要射击。他的动作却没那个车夫迅速,双手攥着两柄乌黑锃亮的小手枪,连连扣动扳机开火。 情报站门口顿时枪声大作,挡在闫峰面前的几个卫士纷纷中弹倒下。 其他人涌过来,一边慌乱的抬枪还击,一边拖着已经吓得傻了的闫峰向门后退去。那车夫见一击不中,也不穷追。落地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躲到了马车背后。 “闫部长!转告孙铿一声。他不出来,我以后自会去找他。也请你保重,说不定哪天我就会去你家拜访。” 这刺客声音清脆,竟是个女子。闫峰脸色惨白,阴声道:“小公子,你敢对我家人出手,我就去林州找你的亲族挨个杀了。咱们比一比看谁杀得快,杀得多。别以为你是林光一妹妹,我就怕了你!” “你最好先杀了我那个不中用的哥。”小公子说完这话,就再也没了声息。等到大队卫士冲上来时,早已经看不见她的踪迹。真正的马车夫死在车厢里,双目圆睁。到死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 闫峰恨恨在车辕上踢了一脚,转头望着已经气绝的卫队队正。 “绝域有多了不起?老子克的就是绝域!备车,送我去近卫军总部!” “头儿,您受伤了。”一个卫士战战兢兢的拿着医药箱提醒道。 “我受伤了?”闫峰这才发现自己肩膀上殷红一片,不知道何时被小公子的子弹咬了一口。他这时才感觉到痛,心中更加阴怒。 “不妨事,送我去近卫军……”话未说完,人已经仰天倒了下去。 皇家医学院,西京分院。 天快要亮的时候,白静炘才从手术室里出来。他迎上孙铿关切的目光,连忙点了点头。 “手术很顺利,闫部长已经醒了。他想要见您和林侍从官。” “受伤了还不老实给我躺着。”孙铿哼道,脚步却没停,与林光一径直走进手术室中。 “今天险些就没办法活着见到你了。”闫峰神色恹恹的躺在病床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没想到她不来找我,却去找你的麻烦。”孙铿闷哼道:“在这节骨眼上受伤,你还怎么跟我回帝都看新一号首飞?” “新一号就在那儿摆着,又不是公输般的木鸢咳咳……”闫峰强笑,话未说完就被剧咳打断。 “好了,不要多说了。”孙铿道:“特勤部的事情我先替你担着,你就在西京养伤,让白小神医在这边看着你。” “那怎么行咳咳……”闫峰着急道,可才刚开口就又开始咳嗽起来。 孙铿看他咳得费力,拍着他的手臂道:“就这么定了,先把伤养好再帮我分担事情。”他说着,站起身朝外走去。“明天一早我就回长安,梁大珠小队就暂时配给你这边了。” 闫峰侧着耳朵倾听,等到确认孙铿已经走远了,装出来的恹恹病态马上就消失无踪。 “老白,等回了帝都我会补偿你的。”他笑眯眯的向白静炘道。 “普天之下,能坑了院长替你分担工作的人,也只有你独一份了。”白静炘没好气道:“你到底图个啥?” “一言难尽了。”闫峰苦笑,“王易的事情解决不了,我是没心思回去。再说回去看陶辛那张臭脸我可受不了。反正长安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就让我在西京陪小公子好好玩一玩。有我在这里牵制她,想必她也没心思回去捣乱。” “你为了替院长解忧,还真是煞费苦心。”白静炘沉默半晌,悠悠叹道。 “小公子是林光一的妹妹,孙铿是舍不得下手伤害林光一的亲人的。我和林光一又没多大的交情,这事也只有我去做了。” “听说她要对你的家人下手,你就真放得下心……” “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剩下我叔父了。她要是有那个能耐,只管去杀就是。”闫峰冷笑。“不过我叔父那个人,有个顶特别的嗜好……”闫峰似乎忌讳着什么,话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 与其同时,前往西京客运站的马车上。 孙铿闭目养神,林光一坐在他的对面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忽听孙铿冷笑道:“配发给内部军官的自卫手枪已经落到敌人的手里,真当我是瞎子聋子么?这条线不要断了,我要顺着线找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支持他们。” “几柄手枪不是什么大事,但凡一个军需官都能弄得到。”林光一的思绪中断,淡淡回应道:“你想抓大鱼,何至于走得这么匆忙?特侦十一全力出手,未必抓不到西京的这条大鱼。” “抓到了她又能怎样?”孙铿目光一冷,“是你大义灭亲,还是我亲手杀了你的血亲。你我如何相处下去?” “所以闫峰才会诈伤,留在那儿跟她周旋。”林光一笑笑,“他倒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我不会感谢他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章 南下5 闫峰自己也知道,他的伪装恐怕只能瞒得过一时。林光一和孙铿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当时或许关心则乱,被他蒙蔽了过去。但是能瞒多久,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孙铿或许会明了他的苦心,但林光一会如何作想?不管他如何想,闫峰都不想放弃这次机会。种种迹象表明,小公子是导致蜀郡失陷的幕后黑手。为了死难的蜀郡百姓,闫峰也要除了这白白披了一张人皮的秦奸。 他想到此处,皱了皱眉。“老白,拜托你件事儿。” “嗯,怎么啦?”白静炘半夜没睡,这会儿正犯困。他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道。 “特侦十一的梁队正在哪儿呢,你能把他给叫来吗?” “你真不要命啦!”白静炘吓了一跳,虎着脸道:“你这是枪伤,枪伤!我看院长手底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要工作不要命的疯子。今天你给我老实歇着,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我是你的医生,我得为你的生命负责!” “我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闫峰笑笑,“去吧,老白。今天院长离开的消息还没走漏,小公子一定还藏在暗处等着对他下手的机会。我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才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呢。” 白静炘拗不过他,只得出了门把在门外站岗的梁大珠叫了进来。 “闫部长,您有什么吩咐?” 经过多年的历练之后,梁大珠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见了长官就浑身发抖的菜鸡模样。 “我想请特侦十一的弟兄配合我们特勤部联合行动,要是能够在院长回到长安之前,把这个女人解决掉,那么我们在新年之前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院长的吩咐是让我们小队负责您的安全,并没有抓捕任务。”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闫峰目光炯炯道:“这可是你们院长说的。” 梁大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同意了闫峰的命令。“具体行动必须由我来指挥。” “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安排。”闫峰笑了起来,“我相信特侦十一不会让我失望。” …… 皇家医学院西京分院的防御等级陡然提升了上去,天刚蒙蒙亮,近卫军总部的护卫部队就接到了消息,要求派出部队封锁从西京分院到西京客运站的全部道路。 这是个大工程,近卫军总部几乎所有的军官都派出去执行封锁任务。很快,消息就传到了皇家医学院西京分院旁边的某个小院之中。 “殿下。咱们的弟兄昨天侦查得知,西分院到客运站的道路并没有封闭。孙铿那厮也并没有在近卫军总部过夜。他昨天一整夜,应该都在西分院呆着,看着他的喽啰。” 小公子轻轻抚着瑶琴,琴弦发出低微悦耳的鸣响。她秀眉紧蹙,听着属下的回报沉吟不语。 “今天封路之前传出来的消息说,昨晚特勤部部长闫峰伤重,恐怕难以支持。属下想,有没有可能孙铿是想速回长安,救他部下的性命……” “有这个可能。”小公子微微点头,抬起下巴点着那个下属道:“你去打探一下,昨夜是谁给闫峰治疗的。他到底死了没有。” “是。”下属答应了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下属又快步走了回来。擦着冷汗道:“禀报殿下,卑职前去打探消息,发现西分院里门禁森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探听到一点风声。那姓闫的果真没死,不过也快了。他肺上嵌了一颗弹头,非得回帝都找乔季才有一线生机。孙铿现在在手术室门口死等,就等姓闫的伤势稳定以后,就乘车前往客运站回长安。” “再去打探客运站,看看今天有没有临时发车的任务。” 下属应是,然后自去找人询问。小公子无意识的抚弄着琴弦,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消息再度传来,西京客运站有一列开往长安的装甲列车已经整装待发。 一切都似乎真相大白了,那么要不要给这位可爱的亲王殿下一个惊喜呢? 小公子冷笑,要是能够简单的解决事情,她不介意让事情变得更加简单一些。而一旦孙铿死去以后,她就又可以去光明正大的见哥哥。无论再有什么变故,都没办法把他们兄妹分开了。 打定了主意,她站起身来。冷声喝道:“传令下去,用最快的速度查出客人离开的时间。召集西京所有的弟兄集合,我们准备干一票大的!” 西分院。上午七时许。太阳才探出半个身子,把光明带到地面上。初冬的早晨,气温有点低。人一张嘴,就能哈出一口白气。 医院门前的街道上,已经封闭了两个多小时。在街边等着上工的工人等得心急如焚。多耽误一小时就少赚一小时的工钱,一小时的工钱够给老婆孩子买一斤肉了。再说天儿又这么冷,天还没亮他们就被堵在这了,从头到脚都冻得透透的。万一钱没挣够再生了病,那这个冬天可就难过了。 “长官……”一个工人打扮的中年人谄笑着跟来回走动军官说道:“知道什么时候路能通吗?” “不知道,等着!”军官冷着脸回了一句,又走到远处。 “等等等,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另一个工人没好气的道:“都说楚王殿下是个好大人,不扰民。可今天一见,还是跟其他的狗官一个鸟样!” “我都在这儿等了三个小时了,你这才等多久?省省力气吧,一会儿到了工厂,多干他几个小时把钱都挣回来才是正理儿!” 几个人唉声叹气,都觉得只有这么干才能保本。正嚷嚷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 众人的精神顿时一振,感觉又充满了力量。他们隔着稀疏的铁栅栏朝西分院里望去,只见平常不开的小偏门今天打开了来。几个身穿高级将官服的军官从医院大楼里出来,表情凝重的等着什么。 一副担架被抬了出来,鲜血滴滴答答的从担架边缘滴落。几个神色紧张的医师、护师在一旁紧紧跟着,提着输液瓶和沉重的输液架。输液架上挂着两个透明的瓶子,一个瓶子里装满了透亮的水,另外一个瓶子里则装满了鲜红的血。 担架上盖着厚厚几层棉被,病号连头都给盖得严严实实的。那几个高级将官见担架出来,忙朝小偏门里招了招手。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没有衔志的将官服,披着大氅的男子从小偏门走出来。 众军官连忙围拢了过去,一行人沿着小路走向西分院的大门,准备在那里与担架汇合。几辆装甲马车在大门处等着。 几个工人打扮的年轻男子对视了一眼,手悄悄伸进衣兜,攥住了冰凉的枪把。 为首的那男子刚刚跟担架队汇合的当口,忽然听见房顶上传来一声清脆悠扬的口哨。 这是行动的讯号,乔装打扮的刺客们立即行动起来,掏出手枪击倒了在医院大门前执勤的哨兵。集合起来,朝医院大门内冲去。 哨兵们不是这些刺客的对手,只是抵挡了几下就被这些持着短枪的刺客击溃,成功的冲进医院之中。 枪声大作,硝烟弥漫。救死扶伤的场所骤然变成了战场。双方都持着射速极快的短枪,每一秒钟都有人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众军官一边还击,一边保护着那身披大氅的男子和担架向后退却,想要退到医院大楼里去。刺客们紧追不舍,一边开枪击倒了那些医师和护师。 乱战中,一个抬着担架的护工中弹倒在地上。担架猛地侧翻了过来,将担架上的病号狠狠摔在了地上。刺客们毫不在意的冲过那形同死人的病号,一拥而上把那身披大氅的男子堵在医院大楼外。 医院对面的楼顶,小公子的心剧烈的跳动了几下。刺杀行动太顺利了,顺利的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多想冲下去亲手杀了他,但是这念头只是在心中转了转,就沉了下去。 特侦十一还没有出现,还是不要去冒险了吧。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支与孙铿形影不离的特侦十一,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这是陷阱! 她猛地明白了过来,下意识的向对面望了一眼。一抹明亮的反光,刺痛了她的眼眸。 梁大珠趴在楼顶,手中的精确步枪已经锁定了藏在暗处的主使者。 “藏得真不错。”他喃喃着将一发子弹推进弹膛之中,十字刻度对准了那女子的胸口。下一秒,他毫不迟疑的扣动了扳机。 “砰!”得一声枪响,那女子如同一根木桩一样倒了下去。 “确认目标已经击杀。通知下面,可以收网了!”梁大珠站起身来,将手里的步枪丢给了部下。 一边等候的号手立刻吹响了哨子。 尖锐的哨声响起,无数手持步枪的士兵从医院大楼里涌了出来。刚刚把那身披大氅的男子击杀的刺客们立刻就陷入了绝境之中,一个刺客想起了地上似乎还有一个伤号,他冲上去掀开棉被想要把他抓住当做盾牌。 然而掀开棉被却突然怔住,那棉被底下哪儿是人,明明是半片被剖开了的生猪。 十几分钟后,特侦十一的队员冲上了对面那座小楼的顶层。他们除了在地上发现一滩血迹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消息传回位于医院的指挥部,闫峰皱了皱眉头,阴森森道:“封闭全城,给我搜!她已经受了重伤,跑不了多远!” 第三十七章 荆蜀之乱22 “吕卿,你意下如何?” “臣以为,可。”吕谦益言简意赅道。 “具体就交与你去主导实施。”羽衣挥了挥手,示意可以结束堂会了。她的一天忙碌无比,而最重要的是回寝宫喂儿子。嬴雨最近闹别扭,除了母乳什么也不肯下口。只把这个当母亲的累得不行,连堂会都搞的节奏紧张。众臣给时间撵得鸡飞狗跳,苦不堪言。 众人纷纷站起离开,贺八方留在最后。等人都走光了,才望向孙铿道:“孙院长,贺某有话想跟您谈谈。” 孙铿知道他如此急功近利的究竟想要去做什么,该面对的终归是要去面对。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他点点头,“在哪里谈?” “就在这儿吧。”贺八方自忖君子坦荡荡,又不是什么阴私诡计,就在战情分析中心的大厅里随意一指。 李小楼早就关注两人的交谈,看见贺八方选定了地方,忙安排大厅里的工作人员把小桌收拾出来,顺便隔出一片私人空间出来。 勤务兵送来了热茶,贺八方称了一声谢,然后将茶杯放到手边。目光灼灼道:“孙院长莫非忘了当日我们的约定?” 贺八方上来就提旧事,可见心中此时已经怒极,几乎到了口不择言的境地了。 孙铿摇头笑道:“今日局面,可以说都是贺左相一人之力担当。我不敢稍有遗忘。” 贺八方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已经失态了。他有些忐忑,万一今日谈崩,那他的计划再实施起来就千难万难了。所幸孙铿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只微微一笑便化解了两人的尴尬。他轻呼出一口气,沉吟道:“孙院长,您不同意嬴晚当日与我共同梳理出来的那份改革计划么?” 可以说,以贺八方此时的身份地位,在面对孙铿的时候,他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固然是因为此时对方掌控朝局的缘故,也是因为他对于这个计划实在是过于珍重,甚至高于生命。 “怎么会?”孙铿失笑道:“解决财政困局,开源和节流同样重要。但事有轻重缓急,左相阁下以为此时最重要的是什么?” “若安国内,外患必平。所以应先让国内稳定,而国内此时,蜀郡战乱刚息,实在不宜再在桂郡开启战端。应以封锁,压制为主。且容他多活几年,等我们内部理顺了,一个伪王实在翻不起大浪来。” 孙铿掐了掐额头,贺八方所持的看法,应该就是文官系统的主流看法了。但是这与王素所主张的对外攻击扩张的政策背道而驰。用更多的土地来容纳更多的官员和国民,以此来延续国祚。二者简直水火不容,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贺八方此言,若是放在嬴晚尚在位时主张,并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现在不行,羽衣继位本就让天下侧目。也就是军方鼎力支持,才用强硬的手段压下了反对的声音。如果羽衣选择绥靖,那么最先失去的就是军方的信任。到那时候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再有一点,贺八方的这个计划,是要革官员的命。大家都知道冗官冗员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而一旦推行了这个激进的改革计划,尤其是在嬴庸这个伪王还没有伏法的情况下,官员们会如何选择,不用想就知道。 到时候军方和地方官员都抛弃了女皇,就算孙铿有安宁系给她撑腰,恐怕也逃不过一个弃位逃亡的结局。闹不好内战就会扩大化,用不了敌人来进攻,自己这边就先垮台了。 但是这些内情,贺八方会不知道吗?以他天纵之资,难道就无法推演出孙铿和羽衣将会面临的困境?他这是在逼宫啊!以一个激进的计划逼迫孙铿和羽衣尽快同意文官系统组阁的计划。而组阁之后,文官系统将真正的独立一方,不再是皇帝的附庸。他贺八方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人,不管未来如何,名留青史是跑不掉了。 孙铿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贺八方一眼。心想:如果萧左相能回来就好了;如果萧若没有死在蜀郡就好了……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放任勤政殿统一的后果就是文官们联合起来为自己争取权利。 “还是要绥靖吗?”孙铿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水。随即皱着眉头吐掉,“这是漱口水吗?”他将茶杯顿在桌上。 李小楼慌忙推着轮椅过来,赔笑道:“抱歉,院长这就去给您换杯您喜欢的。” 孙铿掏出手帕擦了擦唇角,微笑道:“对不起,失态了。您刚才说到哪里了?对,很高兴告诉你,那个计划我们正准备实施。但具体的时间,还没有定。” 贺八方略一失神,他原本对计划已不抱任何希望,但没想到最后孙铿会告诉他这样一个“好”消息。真是出乎意料,他隐隐感觉有些阴谋的味道,可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只好礼貌的笑着,“那真是太好了。一方面发行国债是为开源,另一方面裁减冗官冗员是为节流。用不了多长时间,帝国财政情况就会好转。” …… 未央宫中,小雨儿才刚刚睡着。羽衣朝孙铿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她蹑手蹑脚的从儿子身旁离开,走到他的面前。 “怎么啦?阴沉着脸给谁看?” 孙铿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容来,“没什么。想起一些人转变的实在太快。” “我记得你那时候的初衷,是组建内阁然后把权力交接出去。怎么,是不是权杖的味道太甘美,舍不得啦?” “怎么会?就算权力交出去,也要交给值得托付的人而不是疯子。”孙铿咕哝了一声,拉着羽衣的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个令我恐惧的,能够把帝国带进坟墓的疯子。” 羽衣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柔声道:“你不要太自责,这是我的责任。” 孙铿微微点头,“得阻止他这种思想才行,就算无法阻止,也要让他暂时放弃这想法。看上去我们掌握了所有的优势,可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着走错满盘皆输……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脱离目前这个困局。放心,给我点时间。” 他神情间写满了疲惫,让羽衣看得心疼。“孙铿。我说过了,这是我的责任。让他们把一切都拿走就可以,该是我们的,早晚都能拿回来。”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孙铿轻轻按了按她的手,眼神坚定起来。“我会找到那个平衡点的,让你和孩子都平安。”他说着,站起身朝外走去。 羽衣又羞又气,敢情劝了那么许久到最后都白说了。她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娇嗔道:“你……你上哪儿去?” “去想办法。找解决问题的人。”孙铿步伐没有停,依旧执着的向外走去。 宫殿的门打开,薛汉臣躬身道:“亲王殿下,堡垒一号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去特勤部。”孙铿面沉似水,顺手接过他递来的公文包。萧若的死讯传来之后,萧孟、萧冰兄妹几个都第一时间赶去蜀州,羽衣和孙铿身边人也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薛汉臣重新回到孙铿身边担任侍从官——林光一还呆在林州没有回来;而令狐谷雨则被派到羽衣的身边担任临时侍卫长。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萧家兄妹对于孙铿和羽衣而言,地位非比寻常。 “堡垒一号”蒸汽车执行的是二十四小时待命机制,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出行任务。除了堡垒一号之外,还有两辆特制的装甲蒸汽车随行护卫,一个中队的轻骑兵全程跟随。孙铿出行的排场已经越来越大,无论他是否愿意。 小雨儿酣然在摇篮里睡着,嘴里兀自叼着自己的拇指。谷雨趴在摇篮旁边,痴迷的看着那小婴儿。连羽衣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察觉。 “咳咳……”羽衣轻咳了一声,谷雨猛然一惊,慌忙转过身来,垂首道:“陛下。” 羽衣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她随意坐下。令狐谷雨恭谨的笑了笑,远离了她们母子两人,站到阴影之中。 “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羽衣轻描淡写道:“坐吧。长夜漫漫,我们可以聊聊天用来打发时间。” “下官已经习惯在院长身边站着,就让我站着跟您说话就好。”谷雨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她偷眼打量羽衣,只见她脸上表情平淡如水,看不出什么端倪。心想自己某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但愿永远都不要被她知道,否则她真的没有什么颜面在她面前呆下去。 幸好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否则她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家庭的女主人。 谷雨所担心的终究没有发生,羽衣轻轻推了推摇篮,漫不经心的道:“跟我聊聊,孙铿在外面是如何度过每个夜晚的。” 谷雨沉思了几秒钟,然后恭恭敬敬的道:“院长在南洋的时候,每天最多只睡三个小时,彻夜不睡也是常态。他整晚上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我们做侍从官的,都得分成两班才能跟得上他的精力。” 第一百六十九章 鹰击长空5 丁保掌柜的手艺确实不错,这几年一直都在这方面琢磨,刀工日益精进。肉片薄如纸,卤味入人心。孙铿三人大快朵颐,很快就把肚子填饱。 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他们也不着急离开。就坐在桌边打量馆子里的食客,一边慢慢品饮着醇厚的美酒。 因为长安周边早已经开满了工厂,所以长安也就成了帝国乃至蓝星上第一座不夜城。尽管时间已经接近子夜,但街上仍然人流不断。身穿厚重工装的工人不时走进店里来,买一个火烧权当夜宵,吃着离开。 丁保的驴肉店从来都不设置固定的打烊时间,每天杀两头驴,烤十炉火烧。驴肉和火烧都卖光了以后,才关门歇业。除了掌柜精力过人,下面的伙计都熬不住。所以丁保也就雇了两拨人,分为昼班和夜班,到了子夜的时候进行替换。以期能够最大限度的赚取利益。 喝着酒也显的时间过得飞快,上夜班的工人离开以后,紧接着就是下夜班的工人又掀起一波小高潮。一般这拨工人离开之后,长安城就将暂时进入稍微平静的时间。 金清中走进丁保驴肉店的时候,刚好赶上高峰期。店里的十几条长桌都挤满了人,唯有靠内的一条桌子上,只有三人在那里喝酒。看上去神色悠然,应该是非富即贵。 金清中原本不想跟那些人凑桌,可是一想到乌烟瘴气的家里,他就没有回去的勇气。只得硬着头皮挤到最里面的长条桌前,打着躬向那白发管家模样的男子恳求道:“这位掌柜的,能不能让咱借个地方稍歇一会儿?” 林光一素来都是喜欢清静,甚少跟人主动拼桌。白班的伙计都知道他的脾性,所以也不消金清中过来,自然就有人把他打发了。但这时候已经换了夜班的伙计,林光一的“特权”也就没人理会了。 丁保驴肉店的拼桌,也是一大特色。只要桌上有空位,基本上都会有人过来坐。无论达官显贵还是下里巴人,在这热气哄哄的小店里,相处的怡然自得。 林光一见他虽然衣着寒酸,却相当整洁,一尘不染。并不像大多油汁麻花,满身灰尘的普通工人。他倒并无看低那些人的心思,只是生性喜欢干净。心中一动,便向内挪了挪与孙铿对坐,把地方让给了他。 金清中千恩万谢,点了一碗驴骨汤就着两个干饼开怀大嚼。前面说过,丁保驴肉店的伙食无论尊卑都能消费的起,只是品质上有差异罢了。 最低级的就是干饼加驴骨汤,但凡口袋里有几个钱的工人,都不会去吃这个。毕竟重体力劳动之后,迫切需要脂肪补充能量。驴骨汤里连油星都少见,干饼更是与炊饼无异。平素里点这种餐食的,要么是刚进厂的工人,要么就是一年难得上城一次的老农。 林光一眼见这人并非那两种之一,却点了其他人都不屑点的食物。不由有些好奇。招手叫来了伙计,给金清中的汤里添了一勺驴杂。借着这当口,笑吟吟问道:“这位老哥哥怎么称呼?” “不敢。”金清中见白发男子跟自己搭话,忙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才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小人姓金,名清中。在兵工十七厂,担任普工。” 兵工十七厂是最近两年来新建的一个厂子,负责装配蒸汽车上的轮毂。普工是最低一级,拿着最少的薪水,干着最重的体力活。 林光一见他手上的老茧并不多,面皮白净细嫩,并非像是做惯了体力活的人。便笑道:“看金老哥的年纪,怎么会才做到普工?与你同龄的,现在差不多都能熬到工长一级了。” “嗨!”金清中苦笑道:“我本来没在这个厂,原来也没干这个活儿。只不过家中出了个败类,连带着我也受到了牵连。从原来的统计一撸到底,只能去做普工了。” “难怪。”林光一沉吟,见他可怜,便将桌上的残羹剩菜推到金清中面前。金清中谢过之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时又一拨工人涌入,孙铿呆着烦躁,便吩咐起身。三人挤出驴肉店,不多时就走得无影无踪。 金清中正吃着,冷不防自己的碗被人夺了去。抬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这不是金统计吗?今日有钱买驴肉吃,却没钱来还我的帐?”那人脸上落着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眼眼角划过。眉毛断成了两截,看上去可怖可憎。 “我要的是最便宜的驴骨汤和干饼,这是跟我拼桌的贵人留给的残羹剩饭。”金清中无力的辩解道:“代老弟,马上就要到发薪水的时候了。您大恩大德,再容我几日。等发了薪水之后,定当连本带利一并还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三道眉男人一把推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继续哀求,三道眉蹲下身,拍打着他的脸颊道:“代老弟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叫代爷!” “代……代爷。求求你,再宽限我几日。” 三道眉逼债的时候,店里的工人都安静了一会儿,随即避如蛇蝎一般让开了一圈。伙计虽然两人都认识,但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挺和善的三道眉居然也有如此狠辣的时候。不由得有点发懵,第一时间也没敢上来劝说。 “老金啊,不是我说你。这笔账也该收了。你欠了我半年,光是利息你能还得起?”三道眉提溜着他坐到椅子上,重重拍打着对方的肩膀。 “只要您宽限我几日,就算砸锅卖铁也能还您。” “砸锅卖铁?”三道眉嘿嘿阴笑了起来。“就你那点家当,我还真没看进眼里。这样吧,你帮我做件事,我把你的帐给清了。怎么样?” 金清中一听,顿时大摇其头。“代爷,小的实在没那个胆子。因为家里那个败类,已经落到现在这个模样,若再做那作奸犯科的事儿,怕是一家老小命难保啊。钱我一定会还,但昧良心的事,恕金某难以从命。” “老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三道眉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一个跟班端来一碗滚烫的驴骨汤。 金清中浑身打了个哆嗦,惊慌的望着他。 三道眉抬了抬下巴,命跟班按住对方的肩膀,自己则端着汤碗走到金清中的面前,阴恻恻道:“做还是不做,就在你一念之间。” 金清中虽然恐惧万分,但依然坚定的摇了摇头。“钱我一定还您,代爷,违反国法的事儿我不会做。” “我就看看今天是汤热还是你嘴硬!”三道眉说着,扳开金清中的嘴巴就要把热汤灌进他的嘴里。 可是他的手还没抬起来,就被人死死的按住了。回头看去,只见驴肉店的年轻掌柜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后,笑容可掬的望着他道:“这位客人,我家的汤这样喝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你把汤碗放下,他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上。今天就此揭过,放他一马如何?” “丁掌柜,没看出来您还是个急公好义的善人。”三道眉不阴不阳道:“只怕你还不起他的帐,你家代爷有好生之德,把你的手放开,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小店自开业至今,从没出过一次争端。”丁保道:“代爷,给小弟一个面子。今日就此揭过,想生事端的话,出门去生。小弟视而不见如何?” “给你面子?你算什么东西!”三道眉冷笑道:“一个破驴肉店的掌柜,也配跟你代爷叫板?” 丁保脸上怒气一闪而没,“这里是在秦宫门前,你可不要乱生事端。” “代爷我还就得生个事端看看是圆的还是方的。”三道眉道:“怎地,你来咬我一口试试?” 他话音刚落,丁保就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心窝上。三道眉万万没想到这年轻掌柜居然说动手就都动手,腾腾地退了三四步,捂着胸口痛得说不出话来。丁保已经抄起切驴肉的菜刀,猱身而上。将三道眉逼到门口。 “再敢在我店里生事,就把你给骟了!滚。” 菜刀锋利的刃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道夺目的寒光。三道眉哆嗦了一下,后退了两步。“你大祸临头了,给我等着!”说完,也不敢再嚷嚷什么,抱头鼠窜而去。 丁保放下菜刀,把金清中从地上扶了起来。 “金老哥,你没事吧?” “丁掌柜,你惹下祸事了。”金清中道:“何苦来管我,那人不是好惹的。我被他打一顿,气儿消了也就算了。” “这店开在秦宫门口,平常也少不了达官贵人过来吃口稀罕。那厮不过是个滚刀肉,他要是敢来捣乱,我就真骟了他。”丁保道:“天色不早,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叫来了伙计,又给他包了两个驴肉火烧揣进怀里。 金清中感恩戴德,拉着丁保的衣袖道:“那人姓代,据说是当今安宁公主的远房叔叔。本来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不知什么时候结交上吕家的关系,发达了起来。丁掌柜您可千万要小心,吕家权势滔天,又跟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若是想整治你,怕是不费什么力气。” “我知道了。”丁保浑不在意,只是把他送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鹰击长空29 孙铿被这人气得笑出了声。他缓缓坐下,冷冷道:“你冤从何来?” “我……”那人认真的想了许久,才茫然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喊冤?” 他重重垂下脑袋,“小人被吓傻了,吓傻了。” “只是吓傻了吗?”孙铿冷道:“你为何会如此精准的知道能在那里找到我?你到底是谁,看来我要用上一点小手段了。” “我从玉门来,从西京一路想要找到您。安宁堡,咸阳,长安!我在咸阳的时候,听说您已经到了长安,就连夜坐了火车赶来。今天早晨才刚刚进了长安城门,请您明鉴。” “不对。”孙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好好审问他,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您不应该这样对我!”那男人惊慌的站了起来。“我制造出来的东西对您很有用才对!您不应该这样对我!” “哦。确实有用。”孙铿展颜一笑,眼神却森冷无情。“但比起你的那个东西来,我对你更加感兴趣一点。”他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你今天很奇怪。”林光一跟在他的身后,淡淡道:“那个男人究竟触碰到了你哪一根脆弱的神经?” 孙铿摇了摇头,“让特勤部的人先审讯这个家伙吧。现在闫峰估计已经到了统帅部,我们也得抓紧时间赶过去才行。” 他并不愿意多说,林光一也没有多问。见他岔开了话题,也就暂时把自己的疑虑放到了一边。“那好吧,我们也确实应该赶过去了。” 统帅部大楼,军事情报总部办公区。 总长办公室里,钱宁坤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一份厚厚的报告。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面前的向春南,脸上的表情更像是在看一部时下最新的戏折子,而不是一份严肃的举报文件。 “岳父大人!您千万不要相信啊!这只是孙铿的离间计而已,他真实的目的是想搞乱我们内部……” “小向啊。”钱宁坤放下文件,语重心长的道:“我们做情报的,最应该具备的素质你知道是什么吗?” 向春南迷惑的摇摇头,看着和颜悦色的岳父。 “最重要的是怀疑一切。不相信任何没有来源的情报,不相信任何一个人。我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向春南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自己并没有丧失信任。他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期待的看着钱宁坤道:“岳父大人,请您下命令吧!只要您下命令,我们就能够立刻展开对孙铿以及他所有僚属的调查。” “上一个敢这么干的人现在还在东瀛反省思过。你有绝对的把握?”钱宁坤淡淡反问道。 向春南迟疑了几秒钟,摇摇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狠色,“构陷谁不会?尽管他是女皇陛下的丈夫,但他可不是皇帝本人!” “构陷?”钱宁坤腾地站了起来,挥手将文件重重拍在他的脸上。“这就是你的答案!太让我失望了!你们工作了这么久,一点别人的把柄都没有抓到,自己反而露了那么多的破绽给他们!你——包养别的女人也就算了!收受别人的贿赂也就算了!出卖绝密情报我也给你算了!但是你自己的尾巴能不能收拾的干净一点?你的岳父不是张广武、章质夫;更不是王素、吕谦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一步一步擢升上来的大将军。一辈子的英名,都让你这个蠢货给毁了!” 钱宁坤说着,将一份份举报文件从抽屉里拿出来,摔在向春南的脸上。向春南慌乱中不仅看到了自家岳父的大名,还有情报总部许多同仁的。 有的事情是他知道的,有的却是不知道。孙铿做得倒也是光明磊落,在发起攻击之前,已经将所有的投枪都亮给了对方。 这……几乎是等于明牌了。 帝婿这么做,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心?他就不怕他们毁灭证据么? 随着他的念头,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钱宁坤猛地停住了动作,阴森森道:“滚出去!你们看清楚一点,我是大将军!不是阿猫阿狗的办公室!” “喔,原来是大将军阁下。”来人笑容可掬的回答,“看来我的手下抓到了一条了不得的大鱼。钱大将军,根据下属提供的可靠情报,认为您与秦历718年的一桩对前长公主殿下的刺杀行动有关。鄙人特勤部闫峰,请您回去喝茶。” “闫峰不过是条认对了主人的狗罢了。什么时候这些杂牌情报机关也能骑到统帅部头上拉屎了?我说得话你没听清?滚出去!” “怕是不行。”闫峰摇摇头,不容置疑得道:“我们的这次行动已经得到了女皇陛下和统帅部王大将军的特别授权,您今天必须跟我们走。”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钱宁坤目光阴冷的质问道。 “你们连构陷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问我这个?” 闫峰敛去笑容,厉声喝道:“按照名单抓人!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军事情报总部内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其他部门的军官们冷眼旁观着这些昔日同僚沦为阶下囚。值星官出来维持秩序,把他们都赶回自己工作的地方去。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王素在走廊尽头,与孙铿并肩站着。 “障碍我都已经给你扫除干净了,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了。”王素喃喃道,侧头瞥了孙铿一眼。 “新任军情部总长的身份我已经选好了,已经在你的办公室等。你要不要见一见他?”孙铿目送着钱宁坤等人被押出走廊,上了等在外面的囚车。 钱宁坤狠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孙铿,他固执的想要停住脚步,跟眼前这个“始作俑者”好好的谈一谈。但他的行动被特工及时阻止了,直到上了囚车,那令人不适的目光才消失。 “当然要见。”王素道:“谁知道你的人选是不是靠谱?如果他是来捣乱的,我宁肯取缔这个部门也不要安插你的人。” “放心,会让你感觉值回票价的。”孙铿伸手虚邀,“请吧。” 办公室中,一个年轻的军官听见声音站了起来。 王素审视的目光从一进门就落到他的身上,直到落座后都没有收回来。 “秦宫卫队前卫队长官付飞云向您报到!” 王素的脑海里回想起羽衣登基前的事情,这个年轻军官的脸又在记忆里清晰了起来。 “原来是你。”他笑着颔首道:“真是没有想到。” “快培班的尖子生。”孙铿介绍道:“要不是军情总部缺人,我真舍不得把他给你。怎么样,觉得合适就接收一下吧。他带来了全套的板子,你的军情总部两个小时就可以重新开张。” 王素沉吟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两个小时后,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军事情报总部总长就任。他的第一个命令就在统帅部大楼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清洗”的潮涌波及到了军法部,军情总部情报人员进驻军法部、军籍部办公区,宣布全员进入无限期的人员审查阶段。 众人在之前的担忧全部成为了现实,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统帅部再度陷入混乱之中。钱宁坤的铁杆同盟,军法庭大法官曹晟因被君请总部泄密案牵连,而遭到了逮捕。 与他同时身陷囹圄的,还有各郡军法庭的法官。军法庭一面提拔年轻的军法官补充进来,一面向上追溯三年内的军法判决。 一时之间,统帅部各兵种分部,从上到下,人人自危。 秦历719年三月七日,晴。长安,蔡家园子。 长安的显贵们各自都有私密的娱乐圈子。蔡家园子就是统帅部诸公爱去的地方。 不过能进入到这里来,寻常军官还是没有机会的。确切的说,这里是帝都大将军俱乐部。准入条件只有一条,持有大将军身份者方可入内。否则即使是帝婿孙铿,也一样会吃到闭门羹。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池水暖暖,翠绿的浮游植物在池塘中载沉载浮。 隔着水面,舞台上正演着将军们日常最爱的秦军破阵舞。只不过今天的酒席,众人都没有观赏的兴致。 统帅部连日来的高压态势,让这些养尊处优了许久的将军们感到了压力。醇厚的稠酒仿佛寡淡如水,壮烈激昂的舞蹈也仿佛成了扰乱视听的杂音。 “哼!王素小儿!孙铿那竖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低低咆哮了一声。“大秦以军立国,他们今日所作所为,难道就没有想过以后吗?他日亡国灭家之时,这两人就是千古的罪人!” “老姬,别说那些有的没得。”席间一个神情疏懒的中年将军嘲弄道:“陈暮、章质夫和王素苦苦经营至今,不就是为了把孙铿这个煞星送进统帅部吗?如今他们夙愿达成,已经快要弹冠相庆了。” “那咱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先夹起尾巴做人吧。”中年将军摇头喟叹道:“毕竟他们现在占着上风,咱们自从百里大将军之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最后又被刘汉升和百里明阳那两个蠢东西坏掉了大好的局面。哦,对了!还要加上张广松!” “松翁只不过是太激进了。而且也没有想到孙铿的反应居然会那么快。” “跟孙铿这样的人为敌,你不快一点就是蠢。”中年将军哼道:“什么也不要说了,这次我们暂且认栽。等等看有什么机会再翻身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盛世华章3 “接到了林长官的加急电报,”萧孟走进车厢中,沉声道:“是关于千镜岛海战的详细情况。” “拿来。”孙铿停止了跟赵煦的闲谈,伸手接过萧孟递来的加长电报。 赵煦忐忑不安的站起身来,“老师,我暂时回避?” “你以后还是要接受这方面的东西的,坐在这里就是。”孙铿一目十行的看着电文,一边让他放宽心坐着。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终于看不下去,冷笑着抬头问道:“闫长顺和林光一他们怎么说?” “咱们真正的对手出现了。”萧孟垂首道:“闫总长建议您尽快划拨军费,早做战争准备。” “他们总归是木制战船,还是有缺点的。”孙铿皱眉道:“她们的谈判今天应该能见分晓了,我们回去之后详细谈。” 萧孟答应之后,又看了赵煦一眼便退出车厢。他羡慕这个男人,原来人品好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当然,前提是他得有一个好老师。 孙铿随手把电报递到赵煦面前,板着脸道:“别老是看自己的脚尖,说说你的看法。” “但是老师我什么都不懂……” “你四年前除了会在兵工厂里耍大锤,也是什么都不懂。”孙铿哼道:“不懂可以学。以不懂为借口拒绝学习那是真的蠢。怎么,你想当个蠢材吗?” “我……不想。”赵煦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明白孙铿并没有责难他的意思。 “那不就结了。”孙铿笑道。 赵煦这才接过电报,从开头第一句话一直慢慢读了下去。和孙铿快速阅读的方式不同,他看得很慢。盯住一个字,仿佛是要把它吞下去才肯罢休的样子。 孙铿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习方法,也不催促他。倚在高背椅上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杯子里的浓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煦才缓缓将电报纸放了下来。“老师,我看完了。” “那你的看法如何呢?大胆说出来不要怕。”孙铿微微笑着,“我不会因为你说错了而斥责你的。” “是。”赵煦意识到自己坐着说话似有些不恭,于是站起身来双手贴在裤缝上,毕恭毕敬的道:“从这封电报上来看,我帝国海军遭到了一场惨败。敌军战胜我军,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占据了地形优势,引诱我军战舰进入不利于机动的浅滩;第二,是他们拥有了可以破坏钢铁甲板的新式武器,以及数量上的优势。从这一点上可以得出,我军对于这些敌人的技术装备的优势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有幸存者生还下来;还有敌军的新式武器有致命的弱点——威力太差,射程太近以及装填速度过慢都有可能。学生作答完毕,请老师示下。” 孙铿微微颔首,让一个对军事毫无概念的外行来从电报中得出情报,这道考题未免有些难度过大。意外的是,赵煦给出来的答案居然还算全面。一些应该被看出来的问题也被他指出来了。但这样远远不够,身为帝师,他应该付出更多的努力。 “那你有什么应对手段呢?” 赵煦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低头思忖了片刻,期期艾艾的道:“学生……学生以为应该加强巡逻舰队的火力,尽量避免与敌军在浅滩作战。”他只说出了这两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出乎意料的还不错,也不失为一种解决的手段。虽然有些绥靖。”孙铿依旧还是微笑的样子。“你能够推想出敌军可能会采取的进一步手段吗?比如下棋的两位棋手,你布下一颗棋子,对手肯定会有所回应。你加强了火力,避免与敌军在浅滩作战,对手会如何做?” “敌军会留在浅滩,避免进入深海。我军舰队在时,他们老老实实,他们一旦离开,就会故态复萌。治标不治本,时间一长,一定会拖累我国的国力。”赵煦想了许久,才回答道。只是越想越是心惊,觉得自己的对策糟糕透了。 “对策没有好坏,合适的才是最好的。”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孙铿笑着开解道:“海军刚刚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技术改革,现阶段来讲,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强。火力已经是过剩的了,他们输,不过是输在了己方的自大和愚蠢。好比一个长枪兵偏偏要舍了自己的长枪去跟用匕首的敌人决斗,他们不输才怪。” “那老师以为该当如何?” “扬长避短而已。战舰去不了浅滩可不代表炮弹一样去不了。保持距离,活用风筝战术。陆地上的战术用在海面上,也一样奏效。” “明白!受教了。”赵煦恍然大悟,躬下身行礼致谢。 “不管怎么说,你的观察力是不错。主要是在缺见识和太软弱。我已经给你预订了一位不错的教师,等你结婚以后就去找他报到。”孙铿笑吟吟道。 “学生才疏学浅,实在没有资格担任小世子的老师。”赵煦一听这个,连忙顺杆往上爬。想把帝师的差事给卸了,回他的实验区做实验去。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也是为了完成对某个人的承诺。”孙铿说着,神色悠悠的叹了口气。 赵煦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义父,心中好没来由的一痛,也陪着叹了一声。 师徒两人沉默了半晌,房门再一次被萧孟推开。这一次,萧孟的脸上带了些许轻松的表情。 “老师,收到长安的电报。未央宫已经达成了协议,第一批价值一千六百万金元的军费即将正式移交给统帅部海军总部。” “好消息来了!”孙铿闻言精神一振,兴奋的道:“如果这次闫长顺还不能抓住敌人的尾巴,那我可要他好看!” 两天后,赵煦和萧冰在长安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参加完婚礼后,闫长顺匆匆告辞,前往千镜岛指挥对风暴洋诸国海盗团的会战。同时离开的还有齐大志,绿岛总督已经在长安呆了一段日子,述职和休假都结束后,还要带着策士团去南大陆上辅佐子严亲王继续开拓南大陆的伟大工程。 孙铿又过上了朝九晚六的办公室生活。只不过他这样一个过渡性的总长,在空军部一切都走上正轨以后,便立刻又陷入到了无名的躁动之中。 他一直都恪守着军政红线,绝不跨越雷池一步。享受着被老婆养活的日子,对于他这颗耐不住寂寞的心脏来说,简直是酷刑一般的折磨。 每个月去特勤部的审问活动,已经成了他在长安的唯一消遣。林玲玲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对于这样苟延残喘的生活也是享受的很。用她的话来说,已经颠沛流离了半生,剩下的时光用来蜗居也是很不错的。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了半年时间。已经到了秦历719年的八月。 长安闹市的街头上,出现了一个身穿灰色秦装的男子。他的身旁跟着一个面色沉静的白发随从,两人并肩而行,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灰色秦装的男子神色轻松,只是眉宇间,隐隐有几分郁色。 这人正是孙铿,身边那人当然就是他走到哪里都不放开的万年跟班林光一。两人出现在此地,也是有原因的。 几天前,羽衣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头晕恶心。便停止了议政,急招乔季医师过来问诊。乔季诊视之后,面色严肃的将孙铿叫到一边,低声交谈起来。 群臣心里正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时候,却见乔季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容。他走出来环视一周,笑眯眯道:“刚才只是问了楚王殿下一些事情,如果老夫的手艺还没出问题,那么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女皇陛下有喜了。” 一语既出,群臣喜忧参半。喜的是皇族又要添丁进口,不用再为人丁稀薄而忧心;忧得是女皇陛下有孕在身,肯定不能像往常那样处理政务。 给女皇减负就意味着给群臣放权。政务方面有内阁领衔倒还好交接,军务方面就有些难办了。 忠于女皇陛下的政府军和忠于庸亲王殿下的叛军在荆州激战不休,积怨也越来越深。如果不是女皇陛下这边强力压制,统帅部早就对叛军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 一旦放权,后果难料。万一被热血冲头的将军们对叛军控制区域使用了什么灭绝性的化学武器,失去了民心之后的女皇陛下,再想把民心争取回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该不该放权,怎么放,都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未央宫闭门商议了几天,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结果。万般无奈之下,以贺八方为首的内阁想起了孙铿。 帝婿凭借着研发众多新式装备,制定新式战术的资本,还是很能得到军方一部分大佬的善意的。让他去担任这个“节度使”可谓实至名归。毕竟在新式武器的使用上,他是这个帝国唯一的权威。想必说出来的话,也是可以一言九鼎的吧。 未央宫里的内阁首相提议,众臣就顺水推舟。军方还没来得及反对,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对方那边的自己人”以一个极高的姿态重新进入统帅部之中。 上午交卸了空军总部总长的差事,下午就任统帅部技术装备节度使。内阁感觉这个职位似乎并不足以让统帅部众将军感到威慑,于是又紧急将军事情报部、最高军事法庭一体划归孙铿主管。于是有史以来统帅部除了皇帝以外,和平时期权柄最重的职位诞生了。 但这并不是孙铿微服出现在闹市街头主要原因,他到此地来,完全是为了一个人,一个他不 第四十一章 荆蜀之乱26 “听小丘说,你是荆州人?”江流侧了侧身,给唐翀让开了一个位置,示意他过来。 唐翀不敢违忤,走到江流身边规规矩矩的站好。 江流没打算听他的回答,手上动作没停,他快速的翻检着三具尸体的衣兜。这个隐秘的房间显然被魔崽子忽略了,房间里的陈设大致保持完好。“荆州人到马康州来求学,很奇怪啊。” “我小时候顽劣,荆州那边的学校不肯收我。是以父母便把我送到马康州来。”唐翀老老实实回答道。 “那得有多顽劣,才能让你绕这么远的路跑这里来?”江流嘿然笑道:“开学回校,你原本可以直接坐车从蜀州到马康的。为什么在蜀西县多绕了一个弯子?” “我……”唐翀支吾道:“在蜀西有个姑娘跟我相好,本来想与她一起回校的,没想到她已经先走了。” “除开这次,在放假之前你也到了蜀西很多次。几乎每个休沐日都要来,别告诉我,你在这蜀西县里还跟另外一个姑娘是相好。”江流悠然道:“或者说,这座县城里还有其他你感兴趣的人呢。比如……我?” “学生怎敢对县君大人有非分之想……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唐翀下意识的分辩了一句,感觉到江流骤然阴沉下来的目光,随即摆手否认道。 江流却是哂然一笑,悠悠道:“每个月领多少津贴?” 唐翀一愣,骤然闭口。警惕的望着江流,紧抿着嘴唇。 “别紧张……”江流朝他晃了晃一个黑色封皮的本子,笑眯眯道:“自己人。” 唐翀依然保持着沉默,似乎在判断,又似乎在迟疑。 “如果你不相信这个,那它你应该是认识的吧?”江流将一枚银色星徽摊在手里,脸上换了一副和煦的笑容。 唐翀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依然还是疑惑。组织上交给他的任务中,明确有观察监视这位县君动向的交待。但是这个人,却是组织内部的高级干部。他手里的星徽,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弄到手的。究竟是怎么了?他如坠五里雾中,怎样想都想不明白。 “说罢,我不会害你的。”江流从他眼色中,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诱他上钩。缓缓的又加上一条砝码,耐心的等着对方坦白。 唐翀艰难的点了点头道:“是。我是青复盟的人。”他瞥着地上的尸体,躲避着江流逼人的目光。 “青复盟对内可不是这么称呼的。你哄小孩呢?小子!”江流毫不客气的拆穿了他的谎言。“复兴社还是青年社?行动组还是情报组?” 唐翀闻言瞳孔微缩,这位县君大人对组织几乎了若指掌,显然并非外人。他放下了防备,轻呼出一口气,老老实实答道:“青年社情报九组。” 江流暗暗点头,将那枚银色星徽翻了过来,让他看见背面。背面没有数字编号,却有一个大写的阴刻的“九”字。他没有自报家门,也许是双方地位相差太远的缘故。 青复盟在短短数年时间已经从一个秘密组织,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其下属的青年社和复兴社两个并列分支机构,仿佛这头巨兽的阴阳两面。 青年社以安宁堡为主力,一直秉持着高标准严要求的准入制度;而复兴社就不一样了,在贺八方和嬴晚的有意推动下,各行各业社会精英相继加入,俨然已经成了国内最为炙手可热的一个“秘密”组织。这样的发展趋势也是孙铿当初始料未及的。 而他若是得知自己的政敌也在复兴社中,并且担任高级干部职务的话,真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江流见唐翀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讹诈已经起到了效果。他决定趁热打铁,以得出更多自己想要的情报。 “你领多少津贴?” “每月……五十元。” “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 “只是常规派遣,没有监视任务。” “没有监视任务?” “是。青复盟目前正在全国布局阶段,人手不足。我一个人负责蜀西县。每个休沐日过来,汇总情报以后送到蜀州总部。” “知道大成布庄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唐翀断然摇头否认。 “你的上线是谁,下线又是谁?”江流冷笑,冷不防抛出一记重击。 “……”唐翀沉默了几秒钟,“我的上线是谁不能告诉你,没有下线。” “没有下线?那你的情报从哪里来的。” “买。”唐翀快速回道:“每月五十元津贴,花三十五元从酒馆跑堂的手里买些情报回去交差,还能剩下十五元。” 江流实在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跑堂的能知道什么?” “我学过情报收集,从跑堂的手里买到的情报炮制……不,分析一下就能得出很多有用的东西。” 江流听他胡诌,忍不住冷笑。也许这小子为了交差真的是这么干的。想想也是,一个月五十元的津贴能干什么呢?但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要做的,不过是找个可以进行未来投资的耳目罢了。 “五十元津贴是有点少了。”江流道:“我给你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唐翀面露一丝喜色,随即醒悟过来。他警惕道:“我不会出卖任何一个人!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想多了。”江流淡淡道:“我只是想让我的身边安全一些罢了。”他诱惑道:“合作吧。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保证你坐稳青复盟驻马康州情报站负责人的位置,你保证我在马康州随时能够得到第一手的情报。怎么样?” 唐翀干笑道:“县君大人为何如此看得起我?” “无他,没有更好的人选而已。”江流干脆的道:“我可说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机遇只有一次,希望你能把握住了。” 唐翀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下注前的表情。“干了!” 江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所面对的那个敌人并非强大不可战胜,他所掌握的组织也绝非铁板一块。他主动伸出手,“合作愉快!” 唐翀刚刚与他的手握在一起,就听见店铺的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爆炸声。紧接着,冲击波传了过来,震得房间里尘土飞扬。 “我们的东西马上就到手了。”江流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跟我来,正是用得上你的时候!” 唐翀点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行去,径直走到店铺最内部的一间地下室外。 鹿小丘和老军士两人满脸黧黑的看着已经被炸开一个口子的密室,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谁也不敢先下去。这时候脚步声传来,只听江流问道:“发现了什么没有?” “还没。”鹿小丘回答,“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江流取出一根火折子,点燃了以后丢进洞里去。火折子燃烧起来,火光照亮了不大的空间。这间密室显然另有通路,密封了这么久的时间,空气依然保持着流通的状态。 几人观察了一下火苗,发现并没有熄灭的迹象。于是先后钻进孔洞,站到了密室中间的地板上。鹿小丘环视着房间,看见墙壁旁边的方桌上架着一台机器,桌旁堆着三个涂了墨绿色油漆的箱子。箱子和机器之间用红黄两条圆线相连,也不知道是什么用途。 江流朝唐翀微微颔首,唐翀会意走上前去。调试了片刻之后转过头来,望着江流道:“县君大人,仪器一切正常。” 鹿小丘惊讶的望着唐翀,他想问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唐翀朝他微微摇了摇手指,然后等待着江流的指示。 “能用它与长安联络吗?” “应该没问题。” “那好!”江流思忖了几秒钟,缓缓道:“报告长安,我是蜀西县县君江流。我县先头部队已于今日抵达马康州州府,州府已成死城,目测无收复价值。望能指示。” 电波穿透了广袤的空间,被位于长安特勤部的大功率接收天线收到。几分钟后,电讯员拿着刚刚破译出来的电报兴奋的冲进闫峰的办公室里。 “闫部长!我们重新与马康州建立了联系!” 闫峰熬了一整夜,正恹恹的打着瞌睡。闻声顿时精神一振,猛地起身道:“拿来我看!” 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电文,特勤部部长脸上露出阴怒的表情。“这是商量好的吗?这边才刚刚提名,那边就跳出来表演了!”他拈着电报文件朝外走去,将电讯员晾在那里。 “部……部长。”电讯员可怜巴巴的叫住了他。“能把原件还给我去归档吗?” “稍等一会。”闫峰扬了扬电报,面无表情的道:“院长还在这里等着过目呢。” 听到特勤部的缔造者就在这里等着,电讯员也不敢再说什么。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在这里等我几分钟。”闫峰道:“不需要太多时间。”说完,他捏着那份电报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第二百零九章 盛世华章15 皇甫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包厢里转来转去。第一次以带队学长的身份率队出来,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万一学员有什么闪失,他的前途就不要想了。 李珂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冷笑着看皇甫云在她面前转悠。皇甫云停下脚步,森然道:“你不要那幅样子,这件事情我们两个的责任半斤八两。秦雪出了事情,我们谁也跑不掉。快来想想办法,这死心眼的丫头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她不是跟你眉来眼去的吗?小两口吵架玩个失踪,干嘛把我牵扯进去?”李珂冷嘲热讽道:“有本事去找啊!要么下命令停车,给学院发紧急电报,全车大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后果么……你懂得。” “你!”皇甫云怒极语塞,指着李珂的鼻子道:“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善妒的女人!当初真是看错了你。” “我们还没成婚,你后悔还来得及!跟那个小妖精去鬼混啊!我绝对不拦着你!”李珂毫不示弱,反唇相讥。“早就发现你看她的眼神不对劲,没想到为了她你竟然敢威胁我。老娘告诉你,秦雪死了更好,也断了你这份念想。她要是没死,我会当着你的面整死她。不信——走着瞧!”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皇甫云道:“她真的要出事,恐怕你那老师也救不了你。” “那就同归于尽咯,反正我不亏。”李珂冷笑,抱着肩膀扭过头去。 皇甫云气得牙痒,却无可奈何。抓起军帽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坐着,哪也不能动!秦雪要是胆子正,就死一个给我们瞧瞧!这样玩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不归队,老娘就上报一个逃兵给她看看!是国法硬还是她皇族的身份硬!” “泼妇!”皇甫云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出。可他还没出去这个门,就听见身后劲风袭来。紧接着一双纤细的手就死命扼住了他的脖颈,硬生生将他拖回了包厢之中。 “敢骂老娘是泼妇?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个怎样的泼……”她话音未落,皇甫云已经忍无可忍,挥拳朝着她小腹上打去。李珂也毫不示弱,反手给了皇甫云一个响亮的耳光。两人各自愣了一秒钟,接着便扭打成一团。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隔壁包厢中,一群女学员侧耳倾听着另一边的动静。一人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连忙跑到眼睛哭得红肿的秦霜面前,雀跃道:“霜姐,皇甫学长和李学长打起来了,咱们要不要去劝劝?” “我劝他做什么?他们找不到我妹妹,我回去就跟章院长和王总教官报告。今天这个事情不能算了。”秦霜道:“他们打死了算,关我什么事情?” “可是皇甫学长人那么和善,长得又一表人才。霜姐您就舍得他被李珂那个老巫婆打死?” “他长得俊俏,你心疼你去劝。找我出头干什么?”秦霜这时正在气头上,冷哼着噎了那女学员一句。女学员面上一红,也不敢再劝。众学员面面相觑,知道这两位学长打架已经是常态,平常只要霜姐一出马,打得天翻地覆的情况下,一句话就能让两人分开。可是现在不行,事关秦霜最亲爱的小妹,自然就懒得管他俩的破事了。 一群女生正惶惶不安的时候,忽然听见包厢的门被人敲响了。一个学员走过去,拉开了房门。看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双手托着一个少女站在门前。 “我在车顶上巡查的时候,捡到了这只醉猫。正巧下午又遇到了皇甫队正,想想就知道,是你们女生队丢了的那位学员。就给你们送回来了。麻烦腾一个床,让我把她放下如何?” 女学员低头一看,只见秦雪躺在那陌生男人的怀里,醉的不省人事。她惊呼了一声,秦霜、乔丽等一干学员闻声立时围了上来。 “你是什么人?”秦霜挡住他的去路,冷冷质问道。 乔丽检查了秦雪的装束衣着,暗暗向秦霜点了点头。秦霜心中稍微放松,却不愿意轻易放走了这个男子。 “鄙人王易。是这车上的乘客。”络腮胡子男子平静的回答道。 “身份证件呢?拿来!”秦霜不为所动,依旧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里……”王易伸手入兜,将证件亮了出来。 “原来是你!”乔丽不认识改变了装扮的王易,却认识那本证件。立即上去,附耳对秦霜说了几句。秦霜的面色缓和下来,款款行礼道:“不好意思,原来是雪儿的恩公。” “恩公不敢当,只是不想招惹麻烦罢了。”王易心中暗赞,这个姐姐就是比妹妹漂亮且更加的知书达理。不过也更加不好欺骗,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又客气了几句之后便溜之大吉。 人虽然找回来了,可隔壁包厢的战斗却没有停止。已经打出真火来的两人都不会轻易的收手,非得打个精疲力尽才能消停。秦霜的怒火早已经随着妹妹平安归来而烟消云散,可是刚刚话说得太绝,又不好意思主动去劝架。 正犹豫的时候,乔丽走了上来劝道:“霜姐,打也打了,气也该消了。要不就去劝劝,让他们收手吧。要不明天皇甫学长脸上带着伤给咱们训话,他可怎么带队?” “你这么替他说话,看上他了?”秦霜忍不住打趣道。 “咳咳……怎么会?”乔丽俏脸一红,干笑道:“我可打不过李珂学长。” “算了。”秦霜叹了口气。“你帮我照看着妹妹,我去劝劝他们。” “拜托。”乔丽点头,接过秦霜手里的冷毛巾。神色复杂的目送着她离开了包厢,来到隔壁包厢的门前。 “我的眼中只有他,他的眼中却只有你,而你的眼中唯有你妹妹而已……”乔丽喃喃着自语道:“真乱。” 秦霜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她侧耳听了听,然后猛地将包厢的门推开。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一切如同她从前看到的那样,皇甫云在战斗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李珂被他压在床上,双手死死的攥着皇甫云的手腕。而皇甫云的手,则死死的掐着李珂纤细的脖颈。两人狠狠的对视着,尽管这个时候李珂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依然不改其凶狠的作风。可是她发紫的嘴唇和急促起伏的胸膛无不证明,这姑娘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凭一口气在死撑而已。 ‘再晚来一会儿怕是要出人命了!’秦霜后怕的想道。“住手!皇甫云,你闹够了没有!” 皇甫云慌忙松开了李珂,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惊慌的道:“秦霜!谁让你进来的!” 秦霜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李珂面前。李珂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白眼一翻就昏死过去。秦霜皱了皱眉,从随身衣兜里拔出一根银针,扎在李珂的人中上。 李珂剧咳了一声,悠悠缓过神来。睁开双眸,看见秦霜的侧脸。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双手攥住她的手腕。“霜儿妹子,皇甫云……皇甫云这混账想杀了我!” “好了,好了……”秦霜虽然气她欺负妹妹,可是几个人现在缠在一起都是还不清的人情债。暂时把气放在一边,拍着李珂的后背道:“一会儿我狠狠训他给你出气。你先歇一会儿吧,今晚去我们宿舍去休息。” “是哪个先动手的!”皇甫云气不过,恼怒的还嘴道。 “你给我少说一句会死?”秦霜回头怒斥道:“出去!”形似护崽的老母鸡。 皇甫云见秦霜动了真怒,只得退出房门,重重把门关上以示抗议。 感觉到额头的清凉,秦雪缓缓睁开了眼睛。乔丽脸上的雀斑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她感觉自己头晕,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表情痛苦的翻滚了一会儿,又抱着乔丽的手臂沉沉睡去。乔丽轻点着她的后背,喃喃道:“傻丫头,要是你早听我的,喝点酒润润喉咙,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这么痛苦啊……” 说归说,还是要帮她减轻酒醉后的症状的。那个自称叫“王易”的男人当真是个君子,虽然笑起来邪里邪气的,总有点不正派的样子,但人不可貌相…… “人不可貌相!”巧儿和秦风两人的包厢中,一场无声的争论正在进行。秦风用三个感叹号来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和重要性。然后在巧儿诧异的目光中,拿过一张白纸,写下王易的名字。最后又想了想,提笔写道:“徐徐图之,不能轻举妄动。” 巧儿重重摇了摇头,抢过秦风的笔头写道:“不行!我说什么时候报告就什么时候报告,你应听我的。” 字迹娟秀,书写流畅。一手小隶端得是漂亮。这让秦风深深的怀疑,这女子自称以前不识字的事情,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必须听我的。”秦风抢了几下,没能成功的把笔抢回来。于是只能用口型告诉巧儿自己的坚持。 巧儿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的坚持。又在纸上写道:“小家伙,现在我是你妈,必须听我的。否则,一拍两散。我会在西京,向闫总长直接报告。” ‘向闫总长直接报告’这几个字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秦风的心口上。他再也无力与巧儿争夺主导权,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巧儿想了想,又写道:“听我的。升官发财,功劳都给你。我只要复仇。” 抬起头,看着秦风。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要他死。” 尾声 剧院枪声(下) 天色渐晚,恰同楼外的停车场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停放着车辆。今夜是《满江红》的第三百场公演,这场一经公演就声震长安的台剧,已经创下了一连串的记录。迄今为止,每十个长安人中,就有一个人看过一场《满江红》。 街头巷尾,坊间闲话热议的也是这一出剧。剧里剧外的人物,哪一个的命运让观众津津乐道,哪一个的命运让观众扼腕叹息。但凡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据说已经有观众到恰同楼外请愿,请求台剧作者再写一部续集,让众人圆了那场曲终人未散的幻梦。 萧十三代表台剧的作者收下了观众们的心意,但观众们也明白续集再出的时间已经是遥遥无期。无非心中一个执念罢了。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台剧的原作者露丝,已经在动笔准备开始写《满江红》的续集了。只是这个时间…… 萧十三从外边进来,轻轻关上了房门。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用下巴上坚硬的胡茬蹭着露丝光滑的额头。 “别闹……我正在想呢。”露丝挣扎不动,索性赖在夫君的怀里不肯动弹。“让我想想,解下来该如何安排他们的命运……” “他们的命运以后再慢慢的想,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我们该出去迎接客人了。”萧十三道:“不然的话,昌叔又该絮叨我们两个。” “这么快?”露丝惊讶的朝外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是啊。昌叔在大厅里找了你好几圈都找不到,就把我指派到房间里了。他说你肯定在这儿……偷懒。” “才没有。”露丝狡辩道:“我只是在担心小言的未来,他离开了大叔,在举目无亲的蜀郡,该如何生活下去。” “小言不是有夫君么。”萧十三笑道:“现在你的任务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去门口迎接客人。你不是想要看见女皇陛下么?还有你萧冰姐姐,还有帝婿、还有统帅部大将军王素……他们今天晚上全部都会来。” “哇!真的!萧冰姐姐真的会来吗?还有女皇陛下……女皇陛下也会来看我写的台剧!!!”露丝欢呼雀跃,匆忙从萧十三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奔去梳妆台梳洗打扮了。 萧十三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略显忧愁的笑容。今夜的演出,恰同楼发出了三百张请柬。再加上前来看剧的女皇陛下以及她的臣僚,从各地过来述职的将军和地方官。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五百的上限。 此时恰同楼外面,数千军警正在为今天的演出提供保障。而他这样的内部人士,也一样领受了来自特勤部总长闫峰的命令。 “一旦出现意外,必须保证孙铿的安全。即使暴露身份也在所不惜!你明白吗!”闫峰用少有的严厉口吻说道。 “明白!用我的命换院长的命!” “放松些!局势还没有险恶到以命换命那一步。”闫峰察觉了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是,但是……”萧十三想趁机把自己的请求提出来。 “你的事情稍候再说。”闫峰匆忙摆了摆手,“我给你最大的行动权限,一切都由你自己做主,事后备案就行了。” ‘能够得到这句话也行。’萧十三心想。关于改姓的事情,下次再提出来时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改变姓氏可以提升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大不了过去这段时间,再去向特勤部备案,想办法把他的父母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夫君……在想什么呐?”露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萧十三猛然一惊,随即笑了起来。“你今天太美了,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骗人!”露丝虽然知道丈夫说得不一定是真话,但对方的夸奖还是让她心中有点小甜蜜。她高兴的挽起萧十三的手臂,“那我们就去迎接客人吧。” 恰同楼外的两处大门同时打开,一个入口专门接待女皇陛下和她的臣僚们;另一个入口则供收到请柬的长安各界市民进出。 丁保走到门前,刚刚递出请柬,就看见门前两个黑衣青年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对不起,请接受检查。” 丁保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严密的搜身,他顺从的跟着黑衣青年走到一旁,解开披在身上的风衣,随手挂在旁边衣架上。伸展双臂让对方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没问题。”一个青年点点头示意,另一个青年也检查了他穿着的那件风衣,点点头表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不好意思。”黑衣青年挥手放行,他已经记住了请柬上写着的名字。“房掌柜,您的座位在第四排二十二号。请对号入座。” 丁保矜持的点点头,真正的房掌柜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为了今天晚上的行动,这两天他可是出奇的忙碌。白天一切保持正常的营业,昨天晚上换了一身装束在恰同楼里转了两个小时,把所有的路径都摸熟了以后才回来。黎明前又去了请柬主人的家,把那干瘦中年人的脑袋按在水桶里泡了半个小时才提出来。 干完一切之后,他从容的清理了一切痕迹,又顺了原主人的一件风衣出了门。两人身材仿佛,这件风衣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丁保感觉非常满意,于是在心里道了声:“谢谢。” 丁保在座位上坐下,台剧已经快要开场。他的左右都坐满了人,一个脸上涂着脂粉的中年男人手里已经攥上了手帕,眼珠红红的仿佛兔子。感觉到有人注视,那中年男人老脸一红,涂的厚厚的脂粉都挡不住那层红晕。丁保看得恶心,转过头去看自己左手边的那个胖子观众。 “房掌柜今天没来?”那胖子端详了他片刻,拱了拱手道:“阁下跟老房是什么关系?面生的很啊。” 丁保干笑道:“远房表兄。昨天听说公演三百场,特地跟表兄说了的。表兄已经看过一场,就把这次机会让给了我。” “小老弟,别怪哥哥啰嗦。”那胖子观众拍着丁保的肩膀道:“如今帝都的局势可是紧张的很啊!你这样冒名顶替,不出事还好,一出事你表兄都脱不了干系。” 丁保从兜里摸出几块金元,悄无声息的塞进胖子观众的衣兜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老哥哥你高抬贵手……这出剧实在太好看了,容我看完再告发也不迟。” “都是爱看剧的人。告发你显的我不那么地道不是?”胖子观众捏了捏衣兜,满意的点了点头。宽慰道:“今天我就全当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丁保千恩万谢了,再也不敢左顾右盼。就等着台剧开始前的锣响。他俯身摸了摸座位下面,枪和子弹早就在昨天运进来了。绑的结结实实的,让他躁动的心安分了一点。 头顶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观众们闻声站起身来,转头向后看去。只见一身盛装打扮的女皇陛下出现在包厢外的走道中,紧随其后的是她的丈夫孙铿。孙铿两只手都占着,左手拖着嬴雨,右手拖着孙窈。看见观众们的目光丛集过来,忙轻咳了一声向羽衣示意。 羽衣停下脚步,双手扶着栏杆。俯瞰着在场三百余名观众。 “女皇陛下万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万岁”呼声不绝,羽衣也微微抬手,向台下观众挥手致意。 欢呼过后,羽衣走进观剧位置最好的包厢之中。脸上已经写满了疲惫,她坐下身来,轻轻摩挲着小腹。 “休息一会儿吧。”孙铿把两个小家伙交给随行的谷雨,站在羽衣身侧柔声道:“等台剧开始了,我再叫你。” “说起来你可能想不到。这部台剧我已经看过一次了。” “哦?”孙铿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不过随即就释然了。几个月前她曾经在恰同楼和晏雨樱谈判,算算时间的话,那个时候正是这部台剧排演的时候。不过晏雨樱倒也真的大胆,敢把帝国不愿意轻易示人的疮疤揭出来给帝国的统治者看。 “你看上去不那么惊讶的样子。怎么,事先已经通过气了么?”羽衣似乎在冷笑。 怀了孕的女子总是过于敏感,孙铿也不欲与她争辩,笑了笑便坐到她的身边,帮她揉捏着酸胀的双肩。 “我的心思在哪儿,你还不明白?” “哼……”羽衣想再为难他几句,可又被他的态度软化,仰着头享受这难得的旖旎温存。微微靠近他的怀抱之中。 台下观众席,趁着众人都在欢呼的时候,丁保将绑在座位下的手枪取了出来,揣进怀里。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胖子观众狐疑的眼神。 “刚才咱们都在祝福女皇陛下,你在那干啥?” “我……”丁保道:“我们那儿的规矩,看见女皇陛下是要下跪的。无处可跪,只好跪在地上。” 胖子观众看到他膝盖上果然有尘迹,疑心去了大半。却是不肯轻易放过了他,捉着下巴道:“哪儿还有下跪的规矩?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丁保心中杀机顿起,但此时台剧开演的锣声响起,众人忙收敛了心神全神贯注的看剧。胖子观众也暂时忘了这茬,双手搭着前座的靠背,一头扎进精彩的剧情之中无法自拔。 《满江红》这部台剧,讲的是蜀郡一个普通的孩子小言在血色新年那段无法言说的悲惨过往中,父母为了救他而丧身战火之中。他独自一人踏上流浪的路,先后遇到了为国殉城的军人,为民殉身的官员以及无数有名无名的各色人等,最终逃出生天,迎来秦军收复失地的故事。因为大多数事情都在蜀郡真实的发生过,所以当官员殉国的时候,当军人百战不回的时候,台下便发出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丁保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打湿了脸颊。他想多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唯恐别人看到他这幅囧样,忙左右偷眼瞧了瞧。只见那涂脂抹粉的男人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而右边那胖子则悠闲的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感觉到丁保的目光,胖子观众哂笑道:“哪有那么凄惨?都是假的。编出来哄你这种乡巴佬儿流猫尿的。我可是听说了……”他说到这儿,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去蜀郡收复失地的军队,都赚得盆满钵满。光是从那些死人身上,就能淘弄成斤的金子……蜀人富得流油啊!哈哈……”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丁保怒哼道。 “还能怎样?”胖子观众恼羞成怒道:“你也不是个干净的东西,冒名顶替!哼哼,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出现在这儿,怕不是想要刺杀女皇陛下吧?” 丁保心中快速转着念头,知道这个聒噪的胖子肯定不是什么好货。他心中早已经动了杀机,此时正是动手的好时候。脸上作出一副惊慌的模样,拱手道:“这位老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举报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长大的孩儿。不过是看一场戏剧,要是被抓了,一切就全都完了。我是出海做买卖的,有的是钱。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定当重重感谢。” “不举报你当然没问题,但我要看到你的诚意。”胖子气定神闲的道。他已经偷偷看过丁保给他的金元,个个分量十足。要是能敲上一笔横财,那也不枉来看一场戏。 这时台剧的第一幕已经演完,观众们纷纷离席。该补妆的补妆,该放水的放水,卖零食的小贩也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周围乱哄哄的。 丁保道:“官人请随我前来,我把全部的身家都给你。只要您能饶过我,什么都能给你。”说这话时,脸色惨白,神情惶恐。胖子心中得意,道:“你可不要耍花招,周围都是暗探,抓住你就送去吃牢饭!” “自然,自然……”丁保带着胖子走进了茅厕,把兜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在胖子面前晃了晃。胖子顿时被这金灿灿的金元晃花了眼,伸手就去抢夺。却是抢了个空。他挺身怒道:“快把钱给我,出门以后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各走各路!” “想要钱?”丁保冷笑,慢条斯理把钱袋塞回衣兜里。“下辈子吧。”话音未落,已经飞起一脚把胖子踹进粪坑之中。 片刻之后,丁保从茅厕中出来。第二幕剧已经开演,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回到座位中去。心中微微叹息着注定看不完的台剧,揣着衣兜,慢悠悠的走上一楼与二楼交界的楼梯口前,转头看看四周无人,一猫腰便钻进楼梯后的暗屋中去。昨天他已经看好了位置,这里是一个监控的盲区。只需等到演出结束,他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包厢中,羽衣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来。” “什么?”孙铿道:“有什么事情比我们难得一刻的清闲更加重要?” “是给你的礼物。还有一些我自己的疑问。”羽衣从软座上站了起来,“来不及看完了,等过去今天,我让戏班子给你演一百遍。” “可是孩子们……”孙铿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羽衣拉出门去。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闫峰微微侧头吩咐随从去查看。几分钟后,随从回来,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和院长已经提前退场了。” “知道了。”闫峰轻松了一口气。“让弟兄们都提起精神来,陛下退场了,咱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第三幕剧结束的时候,所有演员出来谢场。观众席上欢声雷动,不少人都在大声喊着,“再来一个!” 但是长达三个多小时的戏剧演下来,演员们的体力早已经透支了。因此再来一场只能是美好的愿景。 演员们还在谢场的时候,要员们已经开始准备离开了。他们从包厢中出来,在卫队的保护下,沿着走廊下了楼梯。丁保听到了脚步声,已经屏息静气,进入到了待命的状态。 “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时间算的刚刚好,他猛地站起身,裹紧了风衣包住了头脸朝外走去。穿过熙熙攘攘的护卫人群,快步接近刚刚出门的几位臣僚。警卫警觉的看向了他,伸展臂膀就要阻止。可是此时他已经变成离弦的羽箭,三步两步绕开了阻拦,奔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后。掏出手枪,狠狠的扣动了扳机。 “砰!砰!” 贺八方刚刚把老迈的姜上云扶上马车,就感觉到自己的后心一热,紧接着听到了枪声。他回转身,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浑身的力气像流水一样消失了,他的身体晃了晃,勉强朝满脸惊慌的姜上云露出一丝笑容,接着仰天倒在地上。 趁着众人慌乱的时候,丁保快速没入正在离开的人群之中。朝着剧院的大门逆流而上,人潮汹涌,把追兵阻截在背后,众人只看到了他的身影晃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是日深夜,帝国左相贺八方去世于赶往医院的马车上,时年仅五十四岁。 (第六卷·完) 第一章 凶案余波1 距离信件发出已经有五天时间,而闫峰确定自己并没有接受到设立在那个情报站的任何报告。也就是说,那间情报站也许早已经被“他们”盯上了。五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去做很多事情。也许等郑昌回来的时候,就是要对萧十三开刀的时候。 那样的话,还有没有必要把萧十三放回去?闫峰陷入了沉思之中。“你暂时在特勤部呆着吧。等情况差不多明了以后,再放你回去。” 说罢,也不等萧十三回答,就径直走出了车厢。过了一会儿,几个表情阴沉的特勤部特工走了进来。看见萧十三之后,各自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就是他!带走吧!”为首的一人微微颔首道。 “等等!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萧十三心知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在特勤部暴露,若是太配合的话,说不定会让别人起疑。是以例行挣扎了一下,就被重新戴上眼罩,从车厢中拉出来,推进另外一辆马车中。马车绝尘而去,国防军士兵这时才姗姗来迟。忙着建立警戒线负责维持秩序。 “都散了吧!没你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事情。”一个军士懒洋洋道:“再看热闹,小心特勤部把你抓进黑牢里去!” 黑牢是特勤部用来关押“他们”中的骨干分子和反叛分子的代称,在坊间传说中,是一个白骨成山的人间地狱。听闻军士这样一说,看热闹的民众顿时作鸟兽散。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退出人圈,七绕八拐之后,寻了个不注意,钻进一条幽深的小巷。 等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他已经换了一副装束。手里挟着牛皮缝制的公文包,身穿一件灰色的秦装。脸上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玳瑁眼镜,沿着街边房檐行色匆匆的走进乐民坊的一进院落中。 “昌公,昌公……我回来了。”中年人推开紧闭的房门,轻声唤着。 “嗯。打听到了什么?”郑昌从门后闪身出来,将一柄锋利的短刀揣回腰间,回身紧紧关上房门,目光闪烁的打量着中年人,沉声问道。 “我去的时候,刚刚看到特勤部的鹰爪抓了十三公子。据说要押去黑牢审讯,怕是凶多吉少了。恰同楼这边,军警二十四小时都在封锁,每个岗哨都是双岗,附近还有特勤部的装甲车在巡逻。轻易不能进去。”中年人欠着身回答道:“十三公子是咱们看好的对象,要不要动用其他方面的关系,营救一下?” 郑昌面色奇异的望了他一眼,“闫峰那贼厮现在把恰同楼当成了钩子上的香饵,看见谁上钩了就一阵扑咬。我们的盟友剩下不多,你是打算让他们惹祸上身么?” 中年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深深弓腰。“小人知错,昌公勿怪。” “我知道你们渴盼新血的加入,但这事还急不得。十三……十三我对他还有些疑虑,他接触不到最核心的东西。特勤部对他也是无可奈何。至于小姐和公子,更不用担心。闫峰再丧心病狂,总还不至于向妇孺下手。” “那……”中年人沉吟半晌,道:“昌公,那边让我问问您,这次过去的甄别效果如何?如果没问题的话,他们就准备启动引入程序了。” “正因为我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才对十三产生了疑虑。”郑昌沉吟道:“先等这次的风波过去,然后我对他进行最后一次测验。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开始准备引入程序吧。” “那我就原话转给那边说清楚。”中年人道:“昌公你且在这里好好歇息,小人告退。”说完,倒退着出了房门。 郑昌从窗口看到他离开了院子,长长叹息一声,寻了张摇椅坐下。萧十三告诉自己的家世,他早已经打听个清楚。于是就在出事前三天特意出了长安,一来为了打消帝都方面的嫌疑;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彻底弄清楚萧十三的来历。 结果这两点目的一样都没有搞清楚,反而让事情更加复杂了。也不知道丁保那家伙怎么搞的,人倒是成功解决掉了,可是恰同楼也成了黑暗中唯一亮着的火炬,任何跟他们扯上关系的人都被调查。连带自己也上了孙铿的黑名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出来。 另一方面的行程,则更加让他感到棘手。他提前赶到了萧十三的家乡,到了以后才知道,萧十三的父母早已经在几年前就搬走。搬去哪里都不知道。搬家这种大事不会向他的儿子说明?这是郑昌对他的第一个怀疑的地方。 而第二个疑点就是,载着信件的邮车赶到这个小地方时,意外的发现了特勤部鹰爪的踪影。如果萧十三不是特勤部的人,那就是也上了特勤部的黑名单。但后者显然是不合逻辑的,萧十三不过晏家的一个普通管事,怎么会被录入特勤部的黑名单?难道特勤部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他们会把十三列为重点引入对象? 于是他连夜召集了人手,突袭了那座情报站。一场战斗之后,那封向父母家人禀报改姓事宜的信也落到了他的手里。信还没有开封,他翻来覆去的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惜的是,特勤部里的情报人员都是死硬死硬的。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郑昌也只好带着一肚子的问号秘密回到长安,才刚刚回来,就接到了特勤部对恰同楼进行封锁的消息。 “萧十三、萧十三……”郑昌低声喃喃着,举棋不定。他感觉到了危险,可是却狠不下心去辣手除掉他。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组织在这几年的斗争中,损失已经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曾经他以为妥协能够换来和平,但最终等到的却是特勤部更加残忍的绞杀。 刺杀贺八方也是为了江流进入内阁扫平最后一块拦路石。他们本来以为这样做会换来帝国高层的认同,没有想到的是,反而让特勤部这只老虎找到了彻底爆发的理由。所幸在行动之前,温和派的核心已经全部进入静默状态,现在死的都是极端派的人。 “让风暴赶快过去吧。”郑昌喃喃着,微微阖上眼睛。 …… …… 对恰同楼的封锁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白发女子牵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孩儿出现在恰同楼的门口。 在门外驻守的特工们顿时紧张起来,有人开始慢慢接近,警惕的望着母子两人。 几分钟后,白发女子沉声道:“我要见孙铿!” “楚王殿下已经于昨日离开长安,前往荆州监督平叛战事。”闫峰从马车背后闪身出来,沉静的道:“临行前已经将对恰同楼的封锁行动授权于我。您跟我谈,也是一样的。” “那好。”晏雨樱道:“撤除封锁,释放我的管事。我们恰同楼所有人接受你们的调查,我相信他们都是无辜的。” “实际上,夫人您并没有注意到……”闫峰戏谑道:“对恰同楼的封锁今天九点将正式结束。我们的人正在撤离。我部正准备派遣工作组入驻恰同楼,对每一名侍从和雇工进行全方位的调查。很高兴夫人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但是很抱歉,在调查结束之前,您和衍儿公子还是不能离开长安。” “我暂时没有远行的打算。”晏雨樱淡淡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十三放回来?他是萧若的妹婿,对他多少要客气一点。” “这个自是省得。”闫峰道:“只是例行调查而已,调查结束之后,自然会把人放回来。”说完,他缓缓伸手虚邀。“夫人还是请回吧,深秋露重,还望保重身体。” “你能拦得住我?”晏雨樱目光闪动,不冷不热道。 “想必夫人也觉得我们大男人身上的味道挺重的。”他说着,抬起手指轻轻摇了摇。随着他的指示,一排没有任何武装的大汉从马车后闪身出来,组成三面人墙,潮晏雨樱挤了过来。 “你!”晏雨樱杏目圆睁,一丝红晕染红了脸颊。被这冲鼻而来的男人味道熏得后退了几步,又退回到恰同楼的门里。 “请夫人稍候,很快就有消息传过来的。到时候自然把自由还给您。”闫峰微微欠身,轻笑了一声便消失在车身后面。 晏雨樱牵着衍儿,表情阴晴不定的看着面前三堵厚厚的人墙,一腔怒火竟是一点都发泄不出来。恨恨得跺了跺脚,转身又回了楼上。 一个小时后,槐树街,姜府。 姜上云从床上起来后,觉得头晕眼花。稳了稳神才披上薄衫,趿了一双木屐走到卧室的门口。 贺八方去了以后,他心中惊慌劲儿过去,还是有些暗喜的。如今的内阁,几乎是贺八方的一言堂。他这个双相时代的人形图章在内阁时代继续,这样的生活确实不是他想要的。老天爷兴许是听到了他的祷告,才会排出枪手,在自己的面前把那人的命收去。 久违的忙碌生活又让他陷入了疲惫之中,可是这样的生活让他无比充实。他开始有点爱上这种生活,结果昨日忙碌过度,以至于今天起得有点晚了。 “给老爷我更衣,内阁如今缺少人手和重臣坐镇。我得赶快行动才行。”姜上云神完气足的喊了一声,却久久没有听到回音。 “这帮偷懒的奴才都跑哪儿去了?”姜上云恼怒的想着:看来这帮劣仆几天不教训就会忘记自己姓什么!他猛地拉开了房门,却看见两个身穿黑色秦装的青年堵在门口。 他愣了愣,阴怒道:“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 “不好意思。早晨来得有点着急,姜副相又醒的有点早了。”闫峰从手下背后闪身出来,笑吟吟道:“昨夜睡得还安好啊?” 第三章 凶案余波3 萧十三悠悠醒转,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闫峰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老师……您终于来了。”萧十三挣扎着起身,随即被闫峰按住。 他迫切的想说什么,可是闫峰却摇了摇手指,讥讽的道:“那种药毒性很大,你倒是不怕自己被毒死。” “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萧十三道:“老师,您成立了思情处这个机构?您可知道这样的机构根本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吗?” “若是我成立的,倒还好了。”闫峰没好气道:“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我不打算完全按着她说的做就是了。事情仅仅止于恰同楼,我的想法,是让对手把这招学走。尤其是那位昌叔。” “昌叔那种老狐狸,怎么会上这种当?”萧十三道:“若是其他的,倒也还罢了。可是这方面的事情,任谁都不会相信人的思想还能被控制这种神话传说的。” “我不是还有你吗?”闫峰笑眯眯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使郑昌相信我们的思情处是有效的,一旦他们自己进入思想控制这样的深渊中,就再也难以抽身了。” “交给我?”萧十三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闫峰认真的回望,重重点了点头。 “对了,十三啊!今天我还接到了一个坏消息。”闫峰猛地想起什么,虽然说得严重,可是脸色一如往常。 “难道是情报站?” “猜对了。”闫峰道:“我们的人传来消息,那个情报站被彻底摧毁了。所有人员殉职,情报站里的文件被一扫而空。其中就包括你那封家信。对了,你在家信中写了什么没有?” 萧十三摇了摇头。“除了您能看得懂,其他人看了都会以为那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闫峰道:“我担心郑昌现在已经在怀疑你了。你要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现在正在节骨眼上,千万不能错过这个节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只要能够进入他们的核心成员层,我们就能够更加精确的掌握他们的动向。刚才跟你说得那个办法,也许是个契机。” “让我想想办法吧。”萧十三沉吟道。 “这边我们会全力配合你。”闫峰道:“但是下次不要用这么危险的手段了。如果失去了你,我会很心疼的知道吗?” 萧十三又感激又惭愧,低头道:“是的。老师。” “因为培养你不容易,欠下太多的财政拨款,你死了我没办法跟孙铿交代。”闫峰的后一句补充随即把萧十三的感激冲的烟消云散。 他看着对方瞬息万变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十三的肩膀,轻声道:“毕竟带了你这么多年,就算是阿猫阿狗也应该有感情了。不要想太多,尽一切努力把他们彻底铲除掉。等大功告成的时候,我亲自给你接风!在长安摆十八天的庆功酒!” “嗯。一定!”萧十三满怀期待的道。 “我该走了。”闫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你的那位师弟据说从西京发现了另外一头狐狸的踪迹,今天晚上会发电报来。我还得赶回去,看看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要是不能满足我的胃口,我可是要打他屁股的。”他又看了看萧十三,面色古怪的笑了几声。“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交谈过,所以就只好委屈你了。” “什么?”萧十三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念头,他惊愕的望着闫峰,只见对方掏出一支精巧的黄铜注射器。尖锐的针头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乖,痛一下就好。把这当成一场梦吧。”闫峰笑眯眯的把药剂注射进他的体内,看着萧十三的眼皮轻轻阖上。在他耳边轻声叮嘱道:“醒了以后去长安义民坊庞氏布艺店,店掌柜会告诉你更加安全的见面方式。我走了,保重。” 萧十三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他只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视野越来越黑暗。终于陷入了漫长的无梦酣眠之中。 “总算……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叹息了一声,放下了身上所有的 防备。 …… …… 秦历719年九月十一日,晴。西京,西南区第五大街。特勤部驻西京第十一情报站。 秦风坐在电报机前,忍着倦意,紧紧盯着不时闪烁着的绿色信号灯。 此时已经是深夜,距离他发出请示电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长安那边,却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回应。秦风有点担忧,手放在发射机上,迟疑着是不是再发出一份请示电文。 几天前那场震惊天下的刺杀案发生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待最新的指示。丁保的过往都是透明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他将自己本职任务完成之后,按理说就应该回去待命。巧儿和王易的恩怨他不应该再搀和下去。但直觉告诉他,巧儿一个人恐怕很难应付王易那头狡诈的狐狸。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秦风打算帮人帮到底。所以才有了那封请示电报。 这样的情绪,在以往是根本不会出现在秦风的心里的。帮助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虽然她长得很美,但那并不是秦风要帮助她的主要理由。 “到底为什么?”在他的心中,也在不断的询问着自己。他没法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答案。 正当他等的心急火燎的时候,绿色的信号灯突然闪烁了起来。他精神一振,知道来自长安的指示即将发来。而这就是决定性的时候。决定着他是否能跟随着下去,亲手把那头狡诈的狐狸送上审判席。 那将是他最完美的成人礼物。 收发报机接收到了讯号,连接的打印机将讯号转变为文字。他来不及等译电员将电文破译出来,一手提着纸张一面看了过去。 “鉴于长安特派情报员秦风原任务已圆满完成,兼之发现重要目标代号‘北方狐’的行动迹象。兹命令:秦风结束原任务,就地执行北方狐的抓捕任务。长安,闫峰。” 一块大石轰然坠地,秦风长长松了一口气。此时译电员也将电文破译了出来,交到情报站长官那里备案。秦风这时睡意全无,在电讯室里不断转来转去。心中生出了无数的念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大通那里把王易那头狐狸绑起来,送到闫峰的面前。 这样激动的情绪在他的身上持续了几秒钟,他随即冷静了下来。这样简单的任务是不可能的,他意识到了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而他为了最终的胜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再狡猾的猎物也斗不过好猎手,他必将凶狠残酷的敌人绳之以法。 几分钟后,情报站的长官匆匆来到电讯室。 “秦侍从官,我们已经接到了上级的通知。您在西京活动期间,一切行动要接受西京近卫军总部和西京情报处的双重辖制。您的直属上司明天上午要见您,我希望您不要爽约。” “我的直属上司?”秦风狐疑道:“老师……不,闫总长明天会赶来西京吗?” “不是闫总长。”情报站长官笑道:“是您在这次行动中的直属上司。这是一个漫长的行动,最早的追查甚至要追溯到三年前。可以这样说,从孙铿院长的侍从官萧显长官北上的那一天,行动就已经展开了。闫总长本来的意思是不想让您搀和进来,但事已至此,您的直属上司认为您的加入能够让整个行动获益。这是我能够告诉您的全部,具体的事情,还要等明天见到您的直属上司之后才能知道。” “那么我的直属上司到底是谁?”秦风满头雾水,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桩浩大的工程之中。他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情报站长官却摇了摇头,爱莫能助的笑道:“对不起,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官的身份属于最高机密。” 他一定是知情的,但就是不告诉自己。秦风沮丧的想到。可转念一想,随即又开心了起来。他说自己的直属上司是整个行动的最高指挥官。那么也就是说,他拥有的是仅此于最高指挥官的权限。这对于他以后的行动而言,将是非常巨大的便利。 “那么明天我自己去还是跟巧儿姐一起?” “是您自己。”情报站长官神秘的笑道:“齐巧儿情报员身负其他重要的任务。你们将在西京修整三天,三天之后便会赶往大通郡。” 翌日。西京中心区,近卫军总部大街,七十三号。麦记茶食店。 刚过十点整,一个身穿绸制秦装的纨绔少年推开店门,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掌柜,掌柜呢?”少年四处张望,机警的目光却是将店里的每一个人都观察了一遍。 他自然是接到任务前来与直属上司会面的秦风,而巧儿自从昨天晚饭后分开,就再也没见面。今天早上出门时,她的房间里空荡荡的。秦风寻思,应该是接到任务已经离开了。他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三天后两人又会重逢。立刻就把这失落的情绪抛到九霄云外。 接受任务,然后前往大通。秦风如是想着,只想快点见到那位神秘的上司。 “哼!装神弄鬼的。难道不知道特勤部里我老师才是最大的?你就算再嚣张,也只不过是个过河卒子……” 他自言自语的等着接头人主动过来跟自己接洽,谁料走到他面前的人,却是让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你很意外?” “你你……您不是去了荆州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四章 天罗地网1 “嘿!小子,你这是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秦风身边站了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纨绔的青年,老实不客气的拍着他的肩膀教训道。 “啊!抱歉。”秦风慌忙道歉,却被那青年揽住了身体。 “算了算了,院长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你这小孩下次注意点儿。”那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拉了他走去店的里间。 秦风想了许久,才想起他的名字。压低了声音问道:“薛长官,我姑父他不是去荆州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来跟秦风接头的,自然就是原本应该在荆州前线督战的孙铿了。只是这次他没有带着一贯跟着的林光一,而是破天荒的单独带了薛汉臣来担任自己的侍从官。 “嘿嘿……”薛汉臣笑道:“所谓术业有专攻,老林要是走正规路线,现在的级别不比没出事的皇甫华低。再说是去督战,又不是让他亲自去前线拼杀。荆州那边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老林一个人足够了。这边却是要命的事情,稍有不慎,让他们把咱的补给线给截断了,桑梅那地方又没什么产出,危险可就大了。” 秦风点点头,北边的事情他约略知道一些。也知道正是因为特侦十一接到了消息调到这边,才导致特勤部独木难支,最终被刺客钻了空子。 能让特侦十一调走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情。这事秦风心知肚明,西京这边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涌重重,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产生的后果可是要比荆州那边更加严重。 两人一个说,一个想。从店面走到里间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走到里间外时,薛汉臣推开了房门,示意秦风进去。他则站在门外,担当看门护院的守卫。 孙铿走过来,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走进去,站在秦风面前。薛汉臣在外面把门关上,孙铿自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随意抬手指了指道:“自己找地方坐下。时至今日,你恐怕下不了这条贼船了。后悔吗?” 秦风摇摇头。“大丈夫当建功立业!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实在没什么后悔好讲的。” “那你把今天说的话记下,以后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就想想今天跟我说过的话。不过,我也有话要告诉你。今天你参加的这个行动,是庞大计划中的普通一环。在这之后,还会有无数的行动展开。我们或许会让你继续跟随,也许会让你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节奏中去。但是选择权在我,而不在你。退出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亡。我不会管你姓嬴还是姓秦,知道吗?” “知道。”秦风慨然点了点头。 “当然,一旦你的任务成功,收获还是会很丰厚的。作为嬴雨的长兄,你将会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和靠山。我想你会喜欢这个角色。” “嬴雨是个小屁孩,我都没见过他。”秦风撇了撇嘴,不屑的道。 “呵呵。以后会认识的。”孙铿笑了笑,“你们兄弟之间多见见面,还是有好处的。闲话时间结束,下面我们说正事。” 秦风忙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听着。 “三天后,你会前往大通郡。你在公开活动,你的搭档在暗中行动。因为她不能被王易看见,否则很可能有性命之忧。王易本人也是非常警觉的,如果发现巧儿的追踪,那么他很可能就会轻易推测出我们正在调查他。而一旦被他逃出我们的视线,那么再把他找回来就会非常困难了。你明白吗?” 秦风点点头,然后等着孙铿继续说下去。 “你可能会很疑惑我为什么要对一个蝼蚁一样的小卒子投注这样巨大的精力。现在我们来说说这个人可能做的孽。因为他可能是导致萧显背叛帝国的直接诱因。一切都要把证据链完善之后才能下结论,现在我们的所有结论都是建立在假设之上的。一定要活捉到他,最后才能解开一切谜团。你也知道,现在萧显已经成了深渊方面非常重要的人物,如果能够策反他,那么将对我们与深渊的战争中,产生非常巨大的影响。他为什么离开我们,还不是因为他认为我就是害死他妻子的幕后黑手?” 秦风这才知道,原来这之中牵扯着多少人和多少事。可以这么说,要是能把萧显重新策反回来,那对于帝国来说,意义堪比对深渊获得一场会战的胜利,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必须活捉他。让他亲口把一切都交待出来。然后全须全尾的送到深渊去。交给萧显发落。”孙铿双手抱胸,目光灼灼的望着秦风。“这就是我的最终要求。你——能帮我完成吗?” 秦风“啪”得一个立正。“一定!” “我相信你。”孙铿站起身来,“你可以离开了。我会一直呆在西京,直到你们这个组找到一切证据,把他抓住送到我的面前来。在行动期间,你和你的行动组拥有最高程度的权限,直接向我负责。拿着这个!附近所有部队甚至包括特侦十一你都有权调动过来协助。去吧!我等你胜利归来的消息。” 秦风见孙铿掷来一个黑黝黝的物事,忙伸手接住了。定睛一望,竟然是孙铿随身的王印。 “这……”秦风拿着沉甸甸的王印,有点不敢接手。 “拿着就是。一个信物而已。”孙铿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什么执掌天下的权柄。” “嘿嘿……”秦风干笑几声,道:“姑父,你把这个给我就不怕我把你的心头宝贝特侦十一给拐走了?” 孙铿略有点惊奇,这是秦风第一次用这么亲热的口吻称呼他。这感觉……出乎意料的有些亲近。他笑了笑道:“要是特侦十一真的这么傻,那被你拐走我也不伤心。你姑父我最大的价值在这里,军队、权柄、钱财……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尔。” 秦风看着他将手指指向自己的脑袋,瞬间便懂了。垂首道:“谢谢您的信任,风必以国士报之。”说完,郑重将王印揣进怀里。举手敬礼,然后快步退了出去。 “等等!” 即将出门时,孙铿又叫住了他。 “去跟薛汉臣把你的装备要来。特勤部外派的情报员每人都必备一个工具箱,想必你也接受过那些装备的使用培训了。” “嗯。”秦风点头答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再次从麦记茶食店出来时,秦风已经拎了一个手提箱。这手提箱在特勤部第一代职员的口中传得神乎其神,号称只有精英才会配给,关键时刻拿出来可以以一敌千的神器。 而实际上,秦风对箱子里的秘密清清楚楚。其实并不稀奇,在这个只配给一线作战人员的手提箱中,配有一柄连发手枪,淬毒短弩,信号枪和配对的弹药,内伤、外伤处理药剂,兴奋剂以及致命和非致命型毒剂各一瓶,在手提箱的早期型号中甚至还配有炸药和手投炸弹这类大杀器,也有匕首或者短剑这类冷兵器。不过随着技术的发展,匕首和手枪已经成了特工们的标配。手提箱中就不再配备了。而那些危险程度极高的炸药和手投炸弹,则被放置在就近的情报站中,视任务类型而选配。 至于特勤部里那个以讹传讹的传说,则是因为早期少量试用,加之产能不足的原因。没有条件配给每个一线战斗人员。但是现在,长安、西京、玉门和桑梅四个郡里,各有一个兵工厂专门生产连发手枪。产量逐年翻倍,从七一六年的不到一百枝到现在的逼近三十万枝手枪。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攀升之中。在孙铿的宏图中,这种发射方式便捷,射速快威力大的单兵近战武器将会取代匕首和刺刀,成为帝国国内军警情一线作战人员的标配。 对于这个宏远蓝图,年产量三十万枝的速度是远远不够的。据说第五个兵工厂将在南大陆上开始建设,秦风从父亲写给孙铿的信件中见到过。闫峰在这方面,从来都不避讳他。因而到了现在,秦风反倒成了五姐弟中消息最灵通的那个。 站在西京的街头,秦风突然有了一种无处可去的感觉。倒不是真的无处可去,而是因为他暂时不想回到情报站那个狭窄逼仄的卧室,而是想要提着手提箱,在西京的街头体验一把不普通的普通人的生活。 他正站在那里犹豫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惊呼。 “咦!” 秦风闻声回头,接着便看到了一个身穿铅笔裙,脸上画着淡妆的姑娘。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的手提箱上。 “你好。”铅笔裙姑娘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这一瞬间,他认出了她的身份,她也自以为认出了他的身份。在茫茫人海中,可以亲近的两个人,就这样意外的相遇了。 “有没有兴趣陪我走走?”秦风笑了笑,发出邀请。 “正好刚刚下班,也不想回宿舍歇息。”铅笔裙姑娘欣然答应了少年的邀请。“可以啊。” 两个人沿着石板路走了十几步。铅笔裙姑娘觉得这样隐隐有些不妥,于是侧转头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风南。你呢?” “我叫乔乔。”铅笔裙姑娘轻轻咬了咬嘴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傻姑娘!被人一套就说实话了。’秦风心中讥讽着,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他继续朝前走去。 “刚刚下班,不如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吧?我知道有家店挺不错。” “你说得是麦记茶食店吗?那里的早点确实很不错,但是已经过去吃早点的时间了呢。” “管他早点午点,能填饱肚子就行了!”乔乔雀跃道:“我们走吧!” 第五章 天罗地网2 麦记茶食店物是人非,早晨的那拨顾客已经换了一茬。秦风提着手提箱和乔乔两人并肩走进茶食店的店门,立刻就有一个身穿笔挺秦装的侍者迎了上来。 “小店主营南派早餐茶点,请问两位要点什么?”侍者说话很有内涵,先把自家店里主要经营风格说出来,若是遇上想吃正餐的客人,听说只有早餐卖之后,自然知难而退。 乔乔却是不愿再费腿跑路找一家正餐店吃东西的。她没理会侍者,径直走到一张桌子面前坐下。拍着桌子道:“掌柜,掌柜呢?” “来了,来了。”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中年胖子一路小跑着从后厨中出来。 “两位客人,有什么吩咐?” “水晶包子、虾仁蒸饺、蜜汁红苕一样来两份,再来一壶今年的铁道君。”乔乔熟稔的报出了自己想要的餐点,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 “还是个傻大姐……”秦风心中戏谑的想着,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这点东西能吃得饱?这里的菜量很少的,不如再要一点。” “唉~”乔乔叹息道:“没得办法,最近本小姐的好姐们儿食欲不振,我也跟着吃不上东西。已经快要饿死了。”说着嘟起了嘴巴,作出一副可爱的怪表情。 秦风看得清楚,她鼻梁两侧长着几粒雀斑,也许这正是她化了淡妆的原因。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二姐的那个舍友……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她!也就是说,自己的两个姐姐也在近卫军总部了。 他依稀记得这姑娘是叫乔丽来着,不过这会儿他倒不打算说破。只是闲聊了一阵子,打算等会填饱肚子以后,再慢慢跟她周旋。 乔丽也在暗暗打量秦风,这个少年模样的特勤部职员大概以为自己的身份掩饰的很好,岂不知在她这个少年营女子特别班的精英眼中浑身都是破绽。不说别的,单是那个手提箱就足以让很多人猜出他的身份了。西京不比帝都那般防御森严,据说这里还有很多极端分子在活动。她得想办法保护这小子回到安全的地方去,这并不是花痴,而是同为安宁系一脉的守护和责任。 因为还没到午饭的点,茶食店的后厨应该清闲的很。很快就把乔丽叫的餐点做好,送到了餐桌上。因为点的都是偏向女孩风味,秦风对这些看上去玲珑精致,实则口感寡淡如水的零食不甚感兴趣。只是慢条斯理的喝着一杯铁道君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乔丽。 乔丽倒是生冷不忌,荤素无碍。长期军旅生涯早已经让她练成了快速而优雅的饮食作风。几乎风卷残云一般,水晶包子和蒸饺以极快的速度一扫而空。 这时才注意到秦风似乎一筷没动,一直在看着她吃。乔丽这到有点害羞,窘迫的笑了笑,然后抿着一杯温凉的茶汤,顺便把那盘蜜汁红苕当成零食填进嘴巴里。 ‘就当是待会为了保护他而提前收取的费用吧。’少女心中自我安慰的想着,心安理得的将最后一块红苕小口吃掉。 “吃得好饱!”她夸张的拍了拍胸口,爽朗的笑道:“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嗯。去哪儿?”秦风点点头,扬眉问道。 “要不……我们逛逛街,随便走走?”乔丽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好玩,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秦风明显感觉到乔丽另有企图,却又从她的身上感觉不到恶意。想想陪一个还算漂亮的同行一起逛街,总归不是坏事。他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去逛逛街,反正我最近几天都没什么事情。” 乔丽听出了一点异样的意味,她认真的看了秦风一眼,摆弄着桌上的茶匙。“我最近几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呢。” 按照一般男女初次见面的套路,这样的对话基本上表示双方可以进行下一步更深层次的交流了。不过若是秦风这时能够听见乔丽的心声,恐怕会气得跳起来。 ‘这小男孩居然想跟我交往?不行不行,看那个体格还是太弱了!’ “那先去逛街。”秦风站起身,很有风度的伸出右臂,发出邀请。左手依旧死死拎着那只工具箱。 乔丽将手臂插进臂弯里,头一歪做小鸟依人状。只是少女的身高比少年还要高出半个头来,不像是温婉可人的黄玉,倒似是头择人而噬的乌颈鹰。 秦风觉得别扭,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两人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彼此找到了最舒适的角度。相携着走出店门,乔丽毫不犹豫的向小巷深处一转,半拖半拽的带着秦风朝目的地奔去。 七转八绕之后,秦风已经彻底迷失在了西京这座迷宫一样的街道之中。身在何处,他也分不清楚,只是被乔丽拖着,来到一条阴森僻静的街道。 “这是哪儿?”他狐疑问道。 “西京城隍庙啊!没来过?”乔丽理所当然的回答,然后有点小鄙视的反问了一句。 秦风老实的摇了摇头,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姑娘带自己到这儿来,绝对不是为了玩。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有啊!”乔丽压低了声音道:“昨天我看到了总部情报处的简报,说这里藏着一个极端分子的窝点。你不是特勤部的精英特工吗?我们两个一起端了他,最后得到军功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秦风一听,冷汗瞬间就打湿了衬衫。要不是两人手挽手,他非得跳起来不可。这姑娘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的吧?还是传奇小说看多了,真以为特勤部的特工都是以一敌百的超人? “别闹了,大姐!”秦风无奈道:“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咱们两个来这,怕是只能送死。” “你是不是男人?”乔丽鄙夷的看着他。“你的教官是谁?我想问候他全家,教出来一个胆小鬼学生!” “我当然是男人,要不你来确认一下?”秦风冷笑道:“听我的,大姐!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先走,这事交给特勤部专业的行动队去做……” “嘁!”乔丽不屑道:“胆小鬼!” 秦风这会儿没空跟她争辩,只是拉着她朝来路退。两人正拉拉扯扯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哈哈哈……哥几个正愁没事可做,老天爷就给送来了枕头!”一个身穿皮裘,面貌狰狞的大汉站在他们面前,狞笑道:“赶紧想个死法吧,省得爷爷一会儿再费脑子想。”他的目光一转,定在乔丽的身上。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嘎嘎怪笑道:“这小妮子就不用想了,爷几个准备让你爽死!” 两人停止了争执,乔丽目光一转,看到远处还有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引来了狼,接下来,就要看自己从少年营里学到的本事能不能把这些狼猎回去了。 “你们想干什么?”她冷冷哼了一声,拍拍腰间。“老娘身上可是有枪的。” “枪?”皮裘丑汉阴笑道:“我们都有啊!你想要哪个,我们就给你哪个!不过么……我们实在舍不得就这么射死了你……” 这丑汉满口污言秽语,听得乔丽俏脸生晕。啐了一口道:“极端分子就这德行?多少年没见过荤腥了?” “哈哈哈哈……”皮裘丑汉仰天大笑道:“今天老子就开回斋,让你这辣嘴巴的小妞在爷胯下俯首称……” 他的狂言还没有放完,就被人暴力的打断。秦风突然猱身而上,屈膝顶在丑汉的下巴上。只听见一声脆响,丑汉捂着下巴变作了滚地葫芦。这动作快如闪电,等秦风落地时,丑汉的跟班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个目瞪口呆,状如泥塑木雕。秦风直接将他们当成了空气,转头招呼道:“傻大姐,这马上到手的功勋你要还是不要?” 两头从少年营出柙的猛虎杀进人群之中,一瞬间杀得这帮恶棍鬼哭狼嚎。他们人数是这对少年男女的四五倍,但兵力优势在绝对的力量技巧优势面前不堪一击。 三拳两脚之后,丑汉和他的手下就全都成了躺地葫芦,只剩下捂着伤处痛呼的力气。 “这些极端分子当真一点都不耐打。”乔丽甩着打痛了的拳头,走到那皮裘丑汉面前,娇声斥道:“垃圾话说得很过瘾是不是?老娘今天就让你爽到死!”话音未落,已经是一脚踢到丑汉的两腿中间。 “嗷~”得一声凄厉惨叫,丑汉已经弓成了一只虾米,脸色白的像刚刚涂过白灰的墙,倒抽着冷气,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秦风劝道:“大姐,我还是劝你赶快把人交给城卫队吧。这些人只是一些打着极端分子的旗号招摇撞骗的混混,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极端分子。” “要你管?”乔丽怒道:“在我看来,只要自称极端分子的人都该死。他既然说了,就要有死的觉悟。知道吗?知道吗?……”说着死命朝那丑汉身上乱踢,那丑汉躲了几下,见躲不过去。干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任由乔丽发泄自己的愤怒。 秦风见她的表情有些不对,隐约感觉到少女身上可能藏着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没有再阻拦,靠着阴冷潮湿的墙壁,望着她的背影悠悠出神。 狭窄的巷子里响起肉体和坚硬军靴的强烈撞击声。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血花喷溅出来,洒在洁白的铅笔裙上,显得残酷而妖艳。 第八章 天罗地网5 当房间里只剩下将军和他的新晋侍从官两人之后,章英夫站起身来,走到秦雪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你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隐瞒。说罢,我不会斥责你。” “我……”秦雪低着头,迟疑了很久才说道:“他是我弟弟。” “唔……看来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章英夫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走到茶几前,给少女倒了一杯热水。“说罢。” “我的父亲是子严……父亲把我们姐弟五人都送到了安宁堡……”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但进程却是波澜不惊。章英夫听完少女的讲述,杯中的水已经凉了。 “我与亲王殿下的关系一般,但和孙铿那家伙么……还多少能说上几句。”章英夫淡淡道:“你有什么要求么?如果有,不妨跟我提出来。我去找孙铿让他签单子放人。” 秦雪窘迫的笑了笑,然后摇头拒绝了章英夫的好意。 “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为什么不趁机离开呢?” “因为我的姓氏不允许我当逃兵。虽然不喜欢,可还是要在这里坚持下去。” “一个让我出乎意料的回答。”章英夫坦然道:“那么好,我尊重你的选择。继续在我身边担任侍从官吧。” “我非常愿意在您身边工作。” “那合作愉快。”张英夫说完这句话,抬了抬手,示意秦雪已经可以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将军自己,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了,他坐在深重的夜色中沉默了许久,低声自言自语道:“孙铿……你这家伙不去荆州,反倒跑到我的地盘上来。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 …… 翌日,西京西城门附近马车店。 秦风背着手在马棚前转来转去,煞有介事的看着马棚里的几匹驽马。当他把手放到一匹儿马的鼻子上时,店伙计忙谄媚道:“公子爷真是好眼力,这匹儿马的血统纯粹,是匹能拉车,能骑乘的好马。您相中了吗?相中了就请随我移步账桌,请账房先生跟您签订租赁合同……” “别着急,我要的不是这匹。”秦风淡淡道:“我要的是你手边那匹。” 店伙计的脸色变了变,原本以为这贵公子哥不像个识马的行家里手。可是不出声则已,出口就把马棚里最好的一匹驽马选到了手。他有些不服气,躬着身道:“公子爷好眼力,不知道为何却选中了这匹马呢?” “我虽然不认识马,却会看人。”秦风笑了几声道:“这匹马的毛色虽然不好,你却一直都把缰绳藏在身后,不想让我看见。心里若没鬼,怎么会在意我选什么?快把马车套好吧,钱不会少给你们的。” “公子真神人也!”店伙计心服口服,忙领着秦风去账房签署租赁合同。等秦风签了合同,交了押金出来,便看见店伙计已经将马车套好,倒提着鞭子站在车厢旁边。 “公子爷需要马夫么?小店还经营马夫的生意,若是……” “不需要。”秦风从伙计手里把马鞭要了过来,一口回绝了他。在伙计失望的目光中,飞身跃上了车夫的位置。他高高扬起马鞭,扬声喝道:“得儿~~~驾!” 马车绝尘而去。 秋高气爽,正是出行野游的好时节。去年冬季的一场内乱,让西京、大通一带陷入战火之中。所幸最后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斗,才让百姓免除了背井离乡之苦。饶是如此,也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缓过劲儿来。 马车慢悠悠的载着三人一路行去。马道上车辆并不太多,都是些货运马车或者附近乡里的短途敞篷马车。乔丽扒着车窗,向窗外眺望。城市在她们的身后越来越远,一片广袤的天地如同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她感到欢欣雀跃,憧憬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未来,不管它有多凶险。 “为什么坐马车?”巧儿敲了敲车窗,疑惑问道:“坐火车的话,难道不能更早一点到达大通吗?” 秦风笑而不语,只是挥动着马鞭催促马儿快点跑。马铃叮当悦耳,巧儿大惑不解。“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为了安全。”乔丽在车厢中淡淡接过话茬。 “安全?坐火车不是更安全?” 乔丽摇摇头,耐心解释道:“搭乘火车旅行固然对我们的人身是安全的,但是在火车站,如果潜在的敌人知道我们会来,你想他会在什么地方设岗盯梢?” “难道……会在车站?” “没错。车站的出入口只有几个,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都把这里视为重点关照对象。而通过城门就不一样了。每天进入城市的马车多不胜数,他们总不能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看过去。这就为我们的保密性提供了最大的可能。” “原来是这样。”巧儿若有所思。 乔丽却笑道:“怎么,你原来都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吗?你是怎么加入特勤部的?” “我……”巧儿摇头道:“我加入特勤部时,只接受了文化培训和一些初级的东西——因为时间太紧了,所以一共加起来也没上几节课。” “那把你接收进特勤部的官员应该被问责。”乔丽道:“太不负责任了,怎么能让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的菜鸟去执行这种艰巨的任务呢?” “我建议你最好收回刚才的话。”秦风的耳朵很灵,回头很不客气的道:“巧儿姐是闫总长亲自吸纳进特勤部的。你可以想一想,这话传进我老师的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 “这里只有你我她三人,巧儿姐是不会说的。要真让你老师知道,那一定就是你告密。”乔丽分毫不让。 “嘿嘿。”秦风耸肩道:“你最好长点心,你也知道,我在特勤部是拥有那么一丁点权力的。如果你不想未来在某个暗无天日的电讯室里呆着,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 “哼!谁怕谁?” 巧儿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拌嘴,时光就在这吵吵闹闹中慢慢过去。 两天后,大通郡西城门外十里坡。十里坡设有茶棚和货栈,为来往的旅人提供短暂的休息。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早晨就到了这儿,但一直都没有离开的迹象。车上似乎是一家三口,母亲和兄妹两人。家里唯一的男孩提着水桶冲刷车厢,而他的家人就在不远处的草坡上享受着秋日里和煦的阳光。 男孩忙碌的满头大汗,把剩下的水泼到地上。又提着一桶水回来,却看见少女已经从妇人身边离开,叉着腰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还不出发吗?” “哦,这就可以走了。”秦风站在一旁,看着焕然一新的马车,又看看满脸憔悴的乔丽。“我认为你最好应该也打理一下,好配得上这辆崭新的车。” “说什么呢!”乔丽道:“本姑娘难道还配不上这两匹马吗?” “最好打扮一下,否则反差过大也是破绽。别忘了我们的身份是从乡下到城里游玩的农户。” “说得也是呢。可是水呢?” “这不是为你们准备好了吗?”秦风笑着把水桶放到乔丽的面前。“半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城里吃午饭。” “然后呢?”乔丽追问道。 “然后找地方住下。”秦风一脸不以为然。“你以为怎样?” “难道不是抓住那个家伙,然后把他的胆汁捏出来么?” “呵。”秦风冷笑道:“你要想那么干可不行。我是头儿,你得听我的。” “哼!婆婆妈妈。”乔丽道:“哪有那么麻烦?找到他,抓住他就完了。你这样畏首畏尾的,这任务怕不是要拖上大半年?” “这叫谨慎,不是畏首畏尾。你要是不习惯,随时都可以退出。我安排这里的同事护送你回去。” “你——”乔丽杏眼圆睁,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秦风道:“服从命令或者离开,你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没有第三个选择。” 乔丽沉默了几秒钟,知道自己拗不过这固执的小长官。只好屈服,忍着气道:“我服从命令还不行?” “那就听我的。”秦风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话。王易见过你,肯定也记得住你的声音。扮演好你的角色就行,到你说话的时候,我让你说个够。” “我觉得你就是故意的。”乔丽提起水桶,从秦风身边走过。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 “你猜对了,不过没有奖品。”秦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冷漠无情道:“三十分钟后我们准时出发,过期不候。” …… …… 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曾经笼罩在大通这座城市上空的战争阴云早已经消散无踪。街道上人来人往,比樊东来执政时期,更加的繁华。 大通郡郡府,悦来茶馆。 王易坐在临街的窗边,支着下巴朝窗外望去。他已经坐了很久,久到伙计端给他的茶从滚烫变得冰凉。 木制楼梯上传来“噔噔”得脚步声,王易听见声音,缓缓转回头来。望着他笑而不语。 “伙计,再换一壶新茶来。”来人顿住脚步,招呼了一声。然后走到王易的桌前,激动的道:“等得你好苦。你终于来了!” 第九章 天罗地网6 来人正是王易的铁杆跟班陈行,两人自从去年在大通一别,已经快要一年时间没有见过了。 他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王易赶紧把他从大通捞出去,没料到的是,王易自身都难保,更遑论其他人? 夹着尾巴在大通生活了几个月,陈行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直到有一天,王易重新取得了跟他的联系。他下定决心来经营自己的基本盘,留在大通的陈行意外的成了一招妙棋。借着陈行的关系,他在大通又重新找到了从前猎兵队的旧部,拉起一支兵马来。 这支兵马在桑梅与内陆的交通线上兴风作浪,连续伏击运送物资的商队,赚得盆满钵满。这样的行径也引起了帝国的高度关注,最终下定决心派出特侦十一前去剿杀。 但帝国只有一支特侦十一,难免顾此失彼。这也成了首相贺八方遇刺的间接原因,如果演出当日特侦十一负责要员护卫任务的话,刺客恐怕很难得手的。 不过要是让王易自己来选,他才不乐意特侦十一来对付自己。特侦十一过来之后,陈行立刻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所幸他还算聪明,没有选择跟特侦十一硬钢。而是全体进入了静默状态,等着风头过去再出来作乱。但是这样一来,士气难免就开始浮动。陈行眼看队伍有崩溃的风险,连忙发电报求王易来稳定局面。 王易知道自己贸然过来,肯定会招来特勤部的猜疑。他便让陈行放出风去,言说在大通北部有樊东来党羽的余孽在活动。特勤部接收到这个情报之后,果然信以为真。逐级上报到了闫峰那里,闫峰考虑到对樊东来最熟悉的人便是王易,且王易为了脱罪,对樊东来党羽也是杀得最狠的那个。于是便做出了让王易暂时北上,帮助特勤部驻大通情报站铲除樊家党羽。 此举正中王易下怀,忙连夜北上。只不过他虽瞒得过闫峰,却瞒不过自己的枕边人。巧儿早就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可是自己也没机会报告闫峰,拆穿王易的伎俩。索性冒险追踪过来,也就有了后面发生了一系列事情。 不过这个时候王易对此还一无所知,他的内心沉浸在与陈行重新见面的兴奋之中。也难怪,能够在特勤部的重压之下还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确实值得自己骄傲。但是局势依然紧张,对于王易自己来说,他只不过稍微把处境改善了一点点而已,还远没有到自己放松的时候。 王易抿了一口茶水,转头机警的朝四周望去。悦来茶馆是特勤部设在郡府的半公开情报点,每一个人都是值得自己注意和小心的。此时正值一天之中最为冷清的时候,二楼的座位上没几个茶客,连伙计都懒懒的趴在柜台上打盹。他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晚上,我会去见这里的情报长官林瑞。你把东西都准备好,我要让林瑞觉得留我在这里还能让他又更多的收获。” “你放心,都准备妥了。”陈行道:“不仅有人,还有钱财。而且我们已经实地去看了那个地方,是个打伏击的好场所。要是能趁着这场战斗把帝婿的命根子留下来,我们以后在这儿,差不多就能为所欲为了。” “还是别想得那么顺利。”王易一口把茶水喝干,冷声道:“那支部队要是能这么轻易就被我们解决掉,就不会被人称为地上最强的超级王牌了。总之不要贸然动手,须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是我们唯一的本钱,输了的话……你知道后果。” 陈行悚然一惊,知道自己是想当然了。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他本来是个军需官,做些后勤上的工作还能胜任,真要涉及到行军打仗,十个他绑起来也不如王易一只手。他连忙堆起笑容,谄媚道:“你放心,我省得了。弟兄们都盼着你来,你来了,大家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对了,小姐也知道你来了,今天晚上你就去她那里住。我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王易的脸色冷了下来。连忙闭上嘴巴,忐忑不安的望着对方。 “你脑子进水了!”王易阴怒道:“我这次来,不想跟这个女人有任何交集。我不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只告诉你一点——那是条美女蛇,你这样子,小心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陈行连连点头应是,过了好久才自证清白似的苦笑道:“易少,我说句大实话。就东美小姐那般随时都会很饿的女子,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消受不起的。” 王易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怎么?饥不择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这样的女人真是留不得,迟早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陈行见他发狠,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称是。王易也没理会他此时真实的想法究竟如何,自顾自站起身来会了账,淡淡道:“我们出了门便分头走,晚上我会去找你,别睡的太死。” 两人一先一后从二楼上下来,陈行走出十几步远才敢回头去看王易。可是街上人海茫茫,哪儿还能看到他的身影?他站在街上怔了许久,才继续往前走。不过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商行,而是转进了一条小巷,行色匆匆的走进了城市深处的一座普通小院之中。 陈行叩了叩门环,等了不一会儿,一个丑脸丫鬟出来给他开门。 “原来是陈大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丑脸丫鬟谄媚的道。 陈行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急匆匆道:“东美小姐起身了没有?” “小姐还在午睡,要不您先去客厅里等她一会儿?” “也行。”陈行看了一眼时间,离天黑还早得很。也就不那么心急了,跟着丫鬟走进去。院门刚关上,王易的身影就从巷子一角闪了出来。他深深望了一眼,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等我收拾完手头一切,回头就收拾你们这对狗男女。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 …… 城市边缘一座车马店前,秦风刚刚把马车交给车夫代管。 “放心吧,小少爷!”车夫道:“一定不让您的爱马掉一两膘,要是掉了,我不收您一个铁板。” “那就好。”秦风淡淡道:“那我便把它们都交给你了。”说完这话,施施然回到车马店内,又跟掌柜闲聊了会天,这才踩着楼梯来到后面的客房。 “母女”两人包了一间,秦风自己独占一间。不过让乔丽很不解的是,他们并没有选择前往特勤部下属的旅站去休息,而选择了这样一家冷冷清清的旅社。 秦风对此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跟巧儿交待了几句之后,便走到乔丽的面前。 “别跟来,有用到你的时候自然会吩咐。”秦风特别跟乔丽说了一句,然后便扬长而去。 “这什么态度嘛!”乔丽不满道。她摇着巧儿的手臂道:“巧儿姐,您也不说说这个自大的家伙!” “他是闫总长的得意门生,有点小骄傲也是正常的。”巧儿反倒为秦风开脱了起来,“反倒是你,初出茅庐不怕虎。却不知道那个狐狸到底是个多奸诈狠毒的人。听秦风的没错。” “那你能跟我说说,王易这个人吗?”乔丽对王易的印象依然停留在火车上时寥寥几次见面。她只觉得这人虽然笑起来不那么正经,但行事还算正派。岂料这次执行任务,要对付的对象竟然是他。真是让她感到不敢相信。 “我懒得跟你说这个人。你只要记住他不好对付就是。”巧儿倏地冷了脸,给乔丽吃了颗不软不硬的钉子。 乔丽一头雾水,却又不敢追问。只得闷闷不乐的守着窗边,望眼欲穿的等着秦风回来。 却说秦风,从车马店离开之后,便径直朝郡府的城中心走去。他从小就在这城市长大,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了然于心。轻车熟路的摸到自己从前的家门口,却发现这里已经成了大通郡郡府所在地。 他怔了半晌,终究是没有心思进去跟这里的地方官见面。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边防军指挥部。自从樊家的势力垮台后,西京就将大通的防御级别升格了一级。外人只以为是为了铲除羽翼,安定地方。但秦风自己却明白的很,因为孙铿要借着这个地方编练一支全新的部队。 如今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这支部队也已经准备停当。只等来年春天的时候,就将南下参加平叛之战。他这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抓捕王易,还是孙铿的信差。他要见的那人,在特勤部和安宁堡,也可以算是一个传奇了。 秦风在边防军指挥部里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人。李忠在收到那张只盖了一枚印章的白纸之后,立刻便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快步赶到会客厅里。 秦风看见他,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恭谨的道:“李将军,下午好。” 李忠打量了他几眼,觉得面生得很。便伸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支开了身边的卫兵,将会客厅的门紧紧关上。 “院长让你过来,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他回过身来,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这让秦风略微呆了一呆,过了几秒钟才醒悟过来。心道:此君当真有意思,换了旁人怎么也得先问问孙铿的近况,寒暄一阵再进入主题。谁知道这人说话行事就像跟人拼刺刀,一点弯都不肯绕。 这直耿性子到现在都还没变,也难怪他当年被王易坑得极惨。要是没有那回事,说不定现在第三卫的卫指挥早已经非他莫属了。 第十五章 贼喊捉贼4 大通城西十里坡,坡上坡下灯火通明。接到消息赶来的城卫队和特勤部特工已经将这片区域围的水泄不通。 薛汉臣和陈全爬上山时,特勤部的人已经将所有的尸体都整理了出来。一排刺眼的白布担架摆在驿站门前的空地上,让人心情沉重。 仵作刚刚检查完尸体,捧着一叠报告走到林瑞面前报告道:“”在山上一共发现了三十四具尸体,其中三十三具是军官团的,一具是平民的。军官团的死因多为枪伤和刀砍伤,怀疑是战败被俘后杀人灭口。平民死因是枪伤,从体内挖出来的弹头证明是属于近卫军军官团的。应该是被流弹击中。” “没有敌人的尸体吗?”薛汉臣插了一句。 仵作摇摇头,“现场被破坏的很彻底。我们发现的尸体,有一些是在水井中打捞出来的,还有一些直接堆在了驿站里。至于袭击者的尸体,我们没有发现。应该是被他们带走了。” “这个作战风格倒是跟咱们的军队很像。不太像是流寇之类。”薛汉臣淡淡道:“这话传回西京,英夫将军的面子多少还好受一点。” “英夫将军震怒,已经发文质询闫总长和楚王殿下。认为大通方面的情报机构负有主要责任。并且命我们限期破案。”林瑞道:“明明是近卫军跟边防军的沟通出了问题,却来找我们的不是。闫总长和特勤部当真冤屈得很。” “那你们怎么办?难道还能抗命不成?”薛汉臣听他发牢骚,忍不住刺了一句。 林瑞苦笑,“岂敢。薛长官来这里,算是来对了。刚刚收到楚王殿下的急电,命你二位以特使身份进入调查组参与调查。” “那还真是来对了。”薛汉臣道:“那就别愣着了,咱们开始工作吧。” 十里坡上彻夜不休的时候,大通郡府中也有人睡不着。不是别人,正是一到大通就发现自己陷入僵局的秦风三人组。 王易像个缩头乌龟,轻易不肯现身;好不容易找到了李忠这条线索,第二天李忠却失踪了。 秦风想去拜托旧日父亲的关系在大通打开局面,可是大通郡已经被王易像梳篦一般梳理了多次,残存的旧时代官员不是被抓就是被杀。他来到这里竟然跟到了异乡一样,举目无亲不说,连一个可以信任的旧友都找不到。 三人在车马店蜗居了数日,一点头绪都没有。乔丽头几天还嚷嚷着要把王易从大通郡府找到直接杀了,可是人海茫茫何处寻。乔姑娘一身的蛮力都找不到去处使出来。只好呆在店里生闷气。 巧儿倒是出去过几次,不过对她的去向讳莫如深。秦风问过一次,被明确拒绝了以后就知机的再也不管。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说了西京派遣军官团在十里坡上被截杀,全军覆没的事情。 他精神一振,觉得这也许是个可以突破的口子。但是三人来此地,并没有得到任何官方的承认。等同于是暗探。如何到十里坡去勘察现场,找出关键的线索呢? “秘密潜入吧!”乔丽沉声道。 “秘密潜入?在一众特勤部同僚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事怕不是找死。”秦风无奈摊手。“也许我们直接去找林瑞要检验报告还好一点。” “他会给你?再说,老师告诉过我们,只看报告是无法了解实情的,只有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心去体会才能了解一些报告上看不到的东西。” “那……”秦风挠了挠头,为难的道:“只有这样了。明天我们兵分两路,你去特勤部找林瑞长官要一份报告的复制件回来;我去十里坡勘验现场。” “为什么你去十里坡?”乔丽不满道。 “我是长官,你应该听我的。”秦风凑到乔丽面前,不容置疑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危险的事情,交给我们男人。” 浓厚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喷吐到少女脸颊上,即使如同乔丽这种几乎要把男孩当哥们的粗大神经都受不了。少女一颗芳心乱跳,红晕染红了双颊。 “巧儿姐,您看看您儿子。他又在欺负我!”乔丽慌忙从秦风身旁跳开,冲着巧儿娇嗔道。 “这一点上,我倒是跟小风不谋而合。”巧儿笑吟吟道:“稍微安全一点的工作就交给我们。至于现场勘验这种又脏又累的力气活,还是让男人去做吧。” “那好吧。”乔丽听巧儿也如此说,就没再坚持己见。三人准备停当,在天亮以后就离开了车马店。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昨夜在十里坡忙了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特勤部的大队人马才回到了情报站。不过现在的辛苦只是这场漫长会战的序曲,还有更加艰苦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们。 林瑞和薛汉臣、陈全三人都是急匆匆的洗了把脸,就再次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之中。下属们见长官如此拼命,又岂敢偷懒? 正忙碌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赶到了情报站。不是别人,正是秦风苦苦追踪多日而不可得的王易。 王易和林瑞当年也算有过一段同僚之谊,不过随着后来林瑞从闫峰那里知道了内情,林瑞对这个人便不敢有丝毫的小觑之心。脸上笑嘻嘻的对付着,心里却从未放松过提防。 王易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林瑞接到下属的通报之后,在前往会见的路上,心中转着念头。 推开会客厅的门,就看见房间里坐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正是王易本人无疑,他满脸倦色,似乎刚刚跑了一趟远路回来。林瑞心中一动,探询道:“王老弟这是去了什么地方?” “刚刚从铁厂以北回来。”王易叹了一声,“还没坐稳屁股,就听说你这出了事。我觉得咱们有些情报可以互通有无,就赶过来了。” 林瑞知道他此时负责的事情是追踪还没有落网的樊家余孽,听他主动说起此事,不由得心中一动。“王老弟有心了。前日闫总长还发电过来关切你的事情,怎么样?进展如何?” “托闫总长信任的福,有了些许的进展。”王易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到林瑞面前。“这是兄弟这些天来的从北部各郡收集到的情报,里面有几支比较大的武装组织很值得关注。我怀疑——他们才是截断北方交通线的幕后黑手。” “哦?还有这事。”林瑞忙拆开油纸包,打开一份手抄的文件一路看了下去。越看越是心惊,在他没有注意的角落里,如今竟然已经滋生出了如此之多的流寇。听王易的口气,这还仅仅是规模较大的几支,那么小一点的岂不是更多? “大通北方的情况糜烂如此?”林瑞沉声问道。尽管强自镇定,口气中已经有些惶急。 “确实。这些匪寇白日老老实实做着帝国的顺民,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以号角为令,整个村寨无论老幼倾巢而出。壮年男女是突击商队的主力,老幼负责搬运物资,分工明确。重利之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王易这句“重利之下,无一人无辜”这句话,让林瑞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再也藏不住真实的心思,表情凝重的道:“王老弟,你跟我说说都有哪些村落,我好派人去查实。” “月亮寨、石坑……”王易也不含糊,张口就说了七八个村寨的名字。末了又道:“其实这些举村为匪的村寨还好对付,难对付的还有一种匪寇。他们跟前者一样,也是白天为民,夜间为匪。却是以户为单位。夫妻、父子、兄弟……或者色诱、或者用毒……” “等等!”林瑞打断了王易的话,皱眉道:“用毒?怎么个用法。” 王易略一沉吟,随即道:“我在大通郡带了好几年的兵,率队在野外拉练的时候,偶发兵员中毒事件。从军医那里听说过的。我们这边野外有一种植物,名为狼毒藤。形似香叶,炊事兵一时不察就会将其当做香料与食物同煮。其叶甚苦,但煮出来的汤却无色无味。危害性很大,误服几乎无救。” “还有这种事。”林瑞喃喃道。 王易笑着回答道:“山野愚民常把此毒视为神药,少量服用可有致幻效果。因此常常会添加在烟草里服食,多有不甚吃多而丧命的例子。” “那便明白了。多谢王老弟为我解惑。”林瑞道:“你来告知的消息很有用处,我这就向长安总部发电,请示上级是否择期对大通北部一带进行清剿行动。” 王易忙站起来告辞道:“那就不烦扰林长官了,王某先行告辞。” 林瑞也无心挽留,起身相送。毕竟此时多事之秋,特勤部大通站几乎人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他实在没什么心情留下王易跟自己叙旧。 送到门外,两人分别。林瑞正要往回走,却被一个少女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林瑞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沉声喝问道。王易本待远去,听见林瑞这声喊,忙侧身躲进墙角,警觉的看着与林瑞对话那少女。 只见那少女的背影有些熟悉,不知从哪里见到过。她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纸,伸展开来在林瑞面前晃了晃。林瑞脸上的惊色一闪即逝,随即拉住了少女的手臂。 “莫声张,你随我来。”他低声吩咐了一句,带着少女走进情报站之中。 第十六章 贼喊捉贼5 “秦风现在在哪儿?”情报站中,林瑞逼视着乔丽,低声质问道。 “他有些事情来不了。”乔丽道:“临来前托付我,让我找您要十里坡事件的所有文件。” 林瑞面露难色,摆手道:“你这小丫头还是张口就来。这东西现在关系重大,我一个人说话不顶用。得等着长安总部来人看了以后才能给你。” 倒不是他推诿,而是事关重大,他现在确实做不了主了。 乔丽眼珠一转,已经有了定计。“给我一份复印件也成。”她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背包,道:“我有情报员的装备,你快去准备吧。” 林瑞目光落到她的腰间,暗暗点头道:“要只是借阅的话,我倒是还能给你想想办法。跟我来!”说完,朝乔丽招了招手。两人一先一后的去了后院机要室,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双阴戾的目光紧紧追着他们。 与此同时,十里坡。 秦风很是费了番周折,才走进了十里坡的案发现场。此时他穿着一身国防军军部机要军官的制服,脸上表情不怒自威,看上去还真像是那回事。 给守卫军官的证件上写着西京驻大通国防军部机要军官闵子全,当然真货此时被捆得结结实实搁在附近一座民居里。大通郡最近一年来人事变动纷杂,谁也不认识这个姓闵的军官,不过证件倒是真的,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帝国官兵一向都是只认证件不认人,北边的石湖关还曾经传出过没带证件的将军被卫兵在门岗上堵了一晚上的故事。事后将军不仅没有惩罚卫兵,反而还发了一个嘉奖通报全军。从那以后,各部队的卫兵对证件这个事情就格外的关注了起来。 两个跟着过来接洽的士兵点头哈腰,赔笑道:“闵校尉,咱们看过以后就该走了。您好去西京报信,我们该上哪儿上哪儿。这地方昨天才刚死了人,这会感觉阴气森森的,怪瘆得慌。” “你们也是当兵的。怎那么不禁吓?”秦风哂笑道:“不想跟着就在外面等,我看看就去西京报信。”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上面交待了现场要好好保护的,怎么能轻易就让外人随便勘验?可是这地方确实有点吓人,两人想起已经被一地死人吓疯了的商队头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那咱们就去外面等着。闵校尉,您可不要轻易离开我们的视线啊。要不然别怪我们的枪子不认识你。”一个士兵告诫了一句,忙拉着同伴躲到人多的地方去了。 秦风嘲弄得看了他们一眼,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一圈白石灰画出来的空地上。他学过现场勘验的课程,知道这里是勘验官和仵作认为的案发地点。 他并没有贸然走进去,因为现在进行的指示第一轮初步的勘察,贸然把自己的脚印留在勘验区是很愚蠢的事情。站在白石灰圈外,他观察了一遍。现场除了留下杂乱的拖动痕迹外,还有一些被掩盖的血迹。他想这些细节一样瞒不过那些专业的勘验官们,文件上一定会有所显示。他决定去找一些并没有多少人关注的细节,希望能从那些东西的上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了此处,他离开案发现场,来到马棚外。在跟看守交谈的过程中,他知道了商人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一场惨案的端倪。第一个发现者是可悲且无助的,因为受到了太多血腥的视觉冲击,整个人直接精神错乱。据说恢复希望渺茫。秦风现在看去,除了井水还有些浑浊之外,其他已经没有什么异常了。 马棚里的牲口已经牵走了,勘验官并没有放过这里,把马棚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来袭击者与被袭击者都把这个地方忽略掉了。秦风绕过马棚,来到了驿站后。驿站是一排单薄的房屋,前后门贯通着。从后门出去,经过一条缓坡之后就会看到不远处的麦田。 不过这里距离村子的距离还是有些远,这也许是驿站发生的异常并没有被村民们发现的原因之一。秦风沿着破败的土墙走到驿站唯一的后门处。他顿住了脚步,看到枯草下藏着一滩干涸的血迹。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被勘验官列为案发现场,也并没有标示“生人莫入”的石灰线。 秦风站在门口向驿站的屋里望去。前门后门都拉上了麻绳以示警戒,告诉人们不要擅自进入。他想起跟士兵们交流得到的信息,事发后他们从驿站的屋里清出了几具尸体,是卫队和一个中了流弹的倒霉平民。是什么情况下导致卫队和他们需要保护的目标分开了呢?少年凝视着那摊血迹,下意识的循着枯草向山坡下望去。 东倒西歪的野草指示出了一条并没有被注意到的小路,秦风心中一动,循着那小径向山下走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在一处杂乱的草丛中,发现了另外一滩血迹。如果没猜错,两滩血迹属于同一个人。少年只是略一思忖,就已经猜到了这里倒下的人是谁。 就是那个在事件中唯一遇害的平民,身份是驿站里的伙计。面对战斗的时候,军人只会迎难而上,也只有平民会逃离现场。秦风又想到:为什么要杀他?难道他是知情人?想到这儿,少年微微点头确认了自己的推断,仔细的在杂乱草丛周围搜索起来。 一个灰扑扑的事物映入少年的眼帘,他心中一动,弯腰探手将那东西拿起来放到眼前。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用纱布缝成的布袋。布袋中装着几片心型草叶,看上去惹人生疑。秦风把它们放在鼻端,小心的嗅了嗅。除了一股青草的腥气之外,并没有其它异味。他将这难得的证物收进怀里,又寻了一阵。终于再也没有什么收获了。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便有了回去的打算。 …… …… 暗室中,乔丽操作那台精巧复杂的仪器时,林瑞一直都好奇的站在一旁观察。一方面是因为职责所在,另一方面是因为艳羡少年营获得的重视。当特勤部的情报人员还在使用沉重的银版相机时,少年营里派出的学员使用的照相器材已经轻便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地步。 不过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东西现在恐怕也只能看看就好。要是能够大批量的装备,那个男人对于特勤部也绝不会亏待的。毕竟少年营是尚未成才的树苗,而他们才是孙铿手里最锋利的战剑。这话是他的头儿说得。 几十页的文件很快就拍摄完了。乔丽收起照相器材,将它揣回腰间的皮包里。“林长官,您把东西收起来吧。我已经弄好了。” 林瑞点点头,忠告道:“你们这几天最好都小心点。特勤部的同僚们都在忙碌,可能顾不上你们了。” “知道。”乔丽回答。 “那就不送了。你回去路上自己小心。”林瑞说完,便推开了房门。“从偏门走,正门人多眼杂。我让人送你出去。” 乔丽道了声谢,跟着一个勤务兵走了出去。林瑞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之中,轻轻叹了口气,收拾起所有的文件,继续投入进工作之中。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真是一刻功夫都耽误不得。 勤务兵推开了一扇偏门,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乔丽朝外一望,见是一条冷清僻静的小巷。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从门中闪身而出,辨明了方向朝车马店走去。刚刚走出十几步远,她就察觉了异常。 有人盯梢! 少女摸了摸挂在肋下的手枪,加快了脚步朝着前方的繁华街道走去。一旦让她进入了那里,危险就少了大半。可是她身后的那人也随即加快了步伐,而且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乔丽心中微惊,探手入怀已经攥住了枪柄。这里距离特勤部并不远,如果传出枪声的话,增援会很快赶到的。果然,身后那人看到了她的动作,明显放缓了脚步。 她沿着墙根向前快速走着,安全的彼岸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向前一小段路,她就能回到安全的活水之中。但是少女忘记了一点,越是接近安全的时候,她的警觉性就越低。当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逃离的时候,对身后的关注也降低到了最低。而跟在身后那人很明显是个追踪的好手,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紧走几步朝着乔丽的背后抓去…… 少女听到劲风袭来时,就知道已经晚了。匆忙之中,她一手护住腰间的皮包,一手已经把手枪拔了出来。对准身后的男人,不假思索的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之后,男人捂着脸颊向后飞退。但他已经得手,抓住了少女腰间的皮包。乔丽只觉得手背一凉,低头望去,只见手背上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男人抓着皮包拼命奔跑,少女端着手枪又连连扣动了几下扳机。枪声在僻静的小巷中尤为刺耳,但那个男人轻易的几个变向便让乔丽的攻击无功而返。 等到特勤部闻声赶来时,只看到了受伤的少女孤零零的站在巷子口,脸色苍白的望着那男子消失的方向。 第十七章 贼喊捉贼6 王易慌不择路,捂着受伤的脸颊奔进一幢院落之中。 他站在门后,从门缝中朝外望去。追兵们并没有追来,这让他松了一口大气。那个小妞的枪法真是得了特勤部的真传,出枪毫不犹豫,他险些就着了道。 不过再多的付出也是值得的,他从那小妞的皮包里得到的这样东西,也许就是能够了解特勤部侦办方向的钥匙。若是能够在了解敌人的基础上施以自己的影响,那么让事情最终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就会轻而易举。不过现在还不是解开谜底的时候,王易捂着脸颊怒骂了一声,悻悻的走进房屋之中。 “死人!你还知道上我这里来啊!” 王易一只脚刚刚迈进屋门,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一声娇嗔。红鸾大床上,樊东美用一个充满诱惑的姿态仰卧着,美目在他身上游移。看到他脸上的伤口,不由露出假惺惺的关切之色。“呀!怎么受伤了?” “知道爷受伤了还不赶快过来包扎伤口。”王易怒道:“万一老子死了,你的报仇大计可就全泡汤了!” “报仇什么的,我现在早已经不想了。”樊东美言不由衷道:“我只想着跟个可靠的男人过一辈子。”说着,她款款下床,从床头柜里取了一只药箱来。凑到王易面前,嗔道:“死人!还不赶紧把手拿开?” 王易听话的放下手,脸上却是冷厉依旧。“我可不是你的良配。受不起。还是找陈行那种富家翁去吧。” “陈行?还是算了。”樊东美笑道:“那个银样镴枪头,有心没贼的老匹夫可不是我的菜。本小姐要是跟了他,才是瞎了眼呢。”她拿出棉球蘸饱了酒精,在王易脸上轻轻擦拭着。“还是你,最合我的心意。” 王易咬着牙忍痛,怒声道:“好了没有,别磨磨蹭蹭的。” “快了,快了。”樊东美曼声安抚着,手却不老实的在男人身上滑动。王易捉住她纤细的手腕,阴声道:“皮又痒了是吧?” “心痒难耐,等着易爷鞭挞呢。”樊东美柔媚的笑着,驯顺的像是一头绵羊。 王易这才想起自己来到大通之后,还从未尝过荤腥。他心中烧起了一团火,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口还没包扎。饿虎扑食一般把樊东美扑倒在床上…… 黄昏时分,秦风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车马店中。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他眉头皱了皱,手已经放到了腰间。但是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了他的手背,将他的手缓缓推离了枪柄。少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心中猜思着这男人的身份,快速的转着念头。 “别紧张。是我。”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院长麾下侍从官陈全。你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 秦风快速转身,退到了角落。警惕的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沉声道:“信物呢?” “我就是信物。”薛汉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抱着膀子,漫不经心的道。 秦风看到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收起枪来,疑惑问道:“为什么是你们,乔丽呢?” “那丫头被人袭击,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再战了。”陈全走到窗前,观望着四周的动静。淡淡道:“跟院长联系过后,我们决定过来找你。你不是还有一个下属么?她在哪儿?” “不是和乔丽在一起吗?”秦风一脸莫名其妙道。 薛汉臣皱了皱眉,“要是她和乔丽在一起,乔丽就不会受伤了。她是谁?她到底去了哪儿!” “她叫齐巧儿,是王易的老婆。”秦风简短的将巧儿的来历说了一遍,皱着眉道:“她真的没跟乔丽在一起?” 薛汉臣不耐烦地道:“我骗你这个干什么!你去哪儿了?” “我觉得没必要跟你汇报这个。”秦风毫不客气的回答。 “好了,不要吵了。”陈全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朝秦风伸出手道:“院长的命令,暂时把你的信物交给我们保管。” 少年摇头。“这事我得亲自跟我姑父确认了才行。在那之前,谁也别想把它从我这儿拿走。” “你愿意拿着也无所谓。”陈全道:“但你得听从我们的指挥。” “恕难从命。你们干你们的,我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互不相干。” 陈全也对这油盐不进的少年着实无奈了,望了薛汉臣一眼,只见对方一幅好整以暇的表情,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不由得有些气馁,摊着手道:“我说两位,咱们能不能暂时凝成一股绳把正事先办了。” “我没兴趣跟小屁孩合作。过来通知你一声是看在你身份的面子上。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合作的意图,那就各自行事好了。”薛汉臣完全没有理会陈全的建议,毫不在意的道:“你继续追查王易的行动,我们调查十里坡事件。先暂时就这样吧。你的手下目前一个也没有了,我的建议是最好稳一稳,徐徐图之。等乔丽出院以后,你们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我说完了,再见。” 说完也不理会秦风,调头就走。陈全看了薛汉臣一眼,无奈的追了上去。“咱们不是说好了,跟小秦合作搞王易这件事情。” “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在说,我什么时候跟你好了?”薛汉臣冷冷道:“要合作你自己去,老子才懒得跟那臭脾气的小家伙在一起呆着。” “可是十里坡这件事已经被特勤部接管了,我们就算插手也没什么余地了。” “那就玩呗。”薛汉臣耸肩,眉毛一扬。“正好休假。我去泰州找老车,你随便咯。” “你——”陈全指着薛汉臣的鼻子,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汉臣一点动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嘻嘻道:“事已至此,孙铿那家伙的大卒子不屑跟我们合作;小卒子不愿意跟我们合作。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只好给自己放个假,玩去咯!” 说完把陈全晾在一边,双手悠然插进口袋里出了车马店。陈全愣了半晌,又朝楼上看了一眼。秦风慌忙躲开了他的目光,退到窗户后面。陈全见他的态度就知道,妄想这小子跟自己精诚合作是不可能的。他摇摇头,颓然走出门去。人海茫茫,到底下一步该怎么走,他自己竟然毫无目标。 …… …… 疯狂过后,王易躺在床上,悠然点燃了一枝烟卷。樊东美揽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酣。如果只看她沉睡的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人骨子里的疯狂。当初她就是凭借着这幅平静时柔婉的外表骗过了嬴子严,一跃成为皇妃,上演了一段佳话。不过她豪放的作风和不知检点的个人行为,却让这段佳话最终成了笑话。 王易摸着脸颊,伤口已经被仔细的包扎起来了。这个女人对待他自己,究竟几分真心?是把他当成了解闷的床伴还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他看不透她的心思,因为看不透,所以才警惕。但她在床笫之间的驯顺和狂野,却让他无比的迷醉。就是在这两难中,他不断的摇摆;不断的否定自己的判断;不断的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小心的起身,把一条薄衾盖到她的身上。拿起那只几乎舍了性命才得到的皮包,走出了卧室。他前脚刚刚离开,樊东美就挣开了双眼。伸出皓白如玉的纤细手腕支着下巴,望着那男人留在房间里的衣衫。她沉默了许久,方才幽幽得叹了一口气。 暗房之中,陈放着全套的银版相片洗印工具。不过,王易这次的试探并没有成功。乔丽视若珍宝的特种装备已经被他拆的七零八落,那枚造价不菲的镜头碎成十几片散落在地上,再也没有办法组装起来。王易看着一长条不明材质的半透明材料,颇有一种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无力感。 他正沮丧的时候,暗房的门突然开了。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王易愤怒的咆哮着,仿佛受伤的凶兽。 樊东美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扫视着一地狼藉的暗房。“我让文君去买点小菜,今晚别离开了。你脸上有伤,要是被特勤部的暗探看见,肯定会露馅的。这东西我见过,是孙铿那厮的杰作。事先为什么不问问我?要是问了,你……” “闭嘴!臭xx!”王易扬起手臂,狠狠一耳光抽在她的脸上,恶毒的骂道。 一丝殷红的血迹从樊东美嘴角流淌出来,她望了王易一眼,不仅没有动怒,反而愈加的柔顺。“是啊。这件事我应该先告诉你才对。” 见她如此态度,王易反而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他沉默了半晌,哼了一声。“你继续说。” 樊东美垂下眼帘,“晚上我再慢慢告诉你。我让文君去买点菜。”说完,垂首敛衽一礼,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暗房中只留下王易一人怅然若失。 第十八章 若如初见1 华灯初上,大通郡府繁华喧闹的一天又进入了尾声。昨日那场发生在十里坡的惨剧在街头巷尾喧嚣了一阵子之后,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一来是长官们严禁谈论,再来人们忙于生计,实在懒得关注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的事情。 自从上次战乱之后,郡府的夜间宵禁状态就一直没有解除。直到最近新军快要编练完成,才重新开了夜市。不过百姓们的舒心日子没过多久,十里坡上就又发生了这种恶性事件。城卫队重新上街,百姓们也只得在宵禁之前,抓紧时间采买生活用品,以备衣食住行所需。 宵禁制度在摧毁人们过往的生活习惯的同时,也催生了新的生活习惯和职业。沿街叫卖的菜贩就是最后一群回到家的人。他们聚集在居民区门前,不看到宵禁的巡逻队,是不会离开的。樊文君就是在这时候走出了家门,提着菜篮来到了菜贩们面前。 她是樊东来的二妹,樊东来死后,她也从那个冰冷的家里搬了出来。跟姐姐的家毗邻,过着虽然清贫却淡然的日子。少年轻狂,长大成人后,才愈发的觉得生活的清苦。不过让她自己来选择的话,她宁肯选择现在这样的日子,而不愿意回到过去。强势的长兄和大姐仿佛两座无法被翻越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甚至于连自己的人生都被他们操纵着,没有一点自由。 终于,两座大山倒了。樊家这个维系了数百年的世家,也如同纸扎的灯笼一样,随着烟雨变成了糊在地上的烂泥。面对着面无表情的士兵,她摘下了插在头上的金钗,脱下了价值不菲的罗裙。随手从院子里的灌木上折了一根树枝挽起长发,穿着素白的长裙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长姐再次找到她,她已经在一家布衣坊重新开始了生活。长姐经此大变,早已经不复当日的跋扈骄横模样。文君忖思着这时间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人艰难求生,也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从布衣坊辞了工出来,在姐姐家的旁边重新安家。 闲来无事时给富贵人家做一套刺绣,有时也会收点其他人修不了的钟表机械之类。没人记得曾经医画双绝的西京府学院小才女,人们只认识樊家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樊疯子。人们不知道她不仅对医画有着极深的造诣,还是大通铁厂的总工技师;人们只记得樊疯子发病起来会爬上大通最高的城墙大喊“我爱你”。 她的爱人在哪儿?没人说得清楚。 姐姐新傍上的男人常常会来家探望,有时候也会留下吃一顿饭。但从来都不肯过夜。那中年男人常用色眯眯的眼神望着自己,不过文君却不害怕他。感觉到目光投射到身上时,她会缓缓起身,把一盆脏水泼到那男人的脚面上。反正她是疯子,没人跟疯子一般见识。 不过现在,连樊疯子这个名号都没有多少人能想起来了。 樊文君选了几样青菜,又叫肉贩包了两块驴肉。提着篮子就往回返。她很少跟人交流,也从不跟贩子们砍价。即使贩子们卖得贵了,也不多说半句。小贩们喜欢这样的主顾,可是又期待她能跟自己聊上几句。谁也没听过她说上一句话,她的声音到底如黄莺般清脆还是如寒鸦般沙哑。这对于小贩们而言,是个亘古难解的谜团。居民区前的小贩换了一拨又一拨,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把肉和菜交给姐姐的侍女,樊文君提着篮子回到家中。她并不跟姐姐一起吃饭,姐妹俩各过个的日子,关系疏离无比却又像双生藤蔓一样纠缠不清。 关上了破败不堪的院门,她松了一口气。长时间的封闭生活,已经让她产生了跟人交流的障碍。哪怕是面对姐姐的侍女,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但是这个家还必须要她抛头露面,因为人人都识得前王妃,却不记得樊疯子。若是让人们知道前王妃还活在世上,怕是明天她就要被特勤部的暗探押进牢狱里再也不要想自由。 她将青菜随便摘了摘,然后准备去院子里捡几块煤生火。大通北面就是铁厂,自从有这座城市时开始,居民就一直习惯用煤炭而不是木柴。尽管每年常常会因为密封太严而出现死伤的惨剧,但大通人却无法抗拒煤炭给他们带来的温暖和光明。 刚刚走到碳堆前,她就看到了一双闪着寒光的眸子。紧接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就抵在她纤巧的脖颈上。 “别动!动就让你死!”一个满含杀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闪着寒光的眸子绕到她的背后,再也看不见了。 “我不动。”樊文君喃喃回答,手中的煤簸箕跌落脚边。‘苟且偷生了一年多,如今报应终于来了么’她暗暗想着。 “你是文君小姐?”那声音顿了顿,惊讶的低呼了一声。匕首倏地一下,也从她脖颈下消失不见了。 “是故人?现在还记得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多了。”樊文君回答道:“叫我看看你的脸好么?” “你可以转过身来了。”那声音重新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樊文君满怀期待的转身,却看到了一张蜡黄臃肿的陌生脸庞。除了那双眸子湛然,闪烁着灵动的光芒,五官平庸,甚至有些丑陋。 “你是……”她试探着问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那人虽然收起了匕首,可眼神中还是满满的敌意。 “果然是文君小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您怎么会住在这儿?传闻中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人生来是受苦的,想死哪儿有那么容易。”樊文君轻叹了一声,“你既然认识我,那出现在我面前就一定是有任务的。你来找谁?” “找一个男人。”那人道:“我看你正在做饭,待会给我做一碗。” “好。”樊文君没想以后,弯腰捡起煤簸箕,拾了两块煤回到灶前。她的维生技能比之姐姐不知道强出多少倍,过了没多大会功夫,几碟青菜和一锅两掺米饭就端上了桌。进屋时却看见那人已经点亮了灯,坐在窗前书桌上,看着满眼的机械钟表出神。 “饭好了,过来吃吧。”樊文君招呼了一声,坐下来帮她盛了一碗饭。 “你在饭里下了毒?”那人走到桌前,却不肯吃。指着樊文君的碗道:“我们换换。” “好。”樊文君一点也不反抗,顺从的听从了她的指示。两人默默扒饭,不多时米饭和青菜就吃得干干净净。那人起身,却浑身无力的坐了下去。怒视着对方道:“你还是下了毒!” “我是医师,怎么会杀人呢?”樊文君道:“只是一点点狼毒藤罢了。这种草药用得多了是毒药,用得少的话,就是能救命的良药。就是有点副作用。” “我杀了你!”那人挣扎着要拔刀冲上来,可是浑身力气尽失,哪儿有能力伤到樊文君半根寒毛? 樊文君大着胆子走上前来,伸手在那人脸上搓了搓。一层黄面皮应手而落,一幅绝世的容颜呈现在她面前。她看得呆了,迟疑了许久才道:“竟然是你!”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杀了我吧。”巧儿面如死灰,沮丧的道。 “我说过了,不会杀人。”樊文君断然拒绝,顿了顿又吃吃笑道:“竟然没有想到巧儿姐姐是个如此美貌之人。那时在府上,可从未见过如此。” “那时素面朝天,也不怎么会打扮。”巧儿见她确实没有恶意,懒懒的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听……人说,不是樊家的人都死绝了么?” “是听你相公说得吧。”樊文君道:“他是骗你的。樊家还是有人活下来了。虽说他杀了兄长,可是我一点都不恨他。要不是心有所属,我都想跟你抢一抢了。” “那种男人,你爱要就要去。反正我是懒得再要了。”巧儿恨恨道:“他为了我的身子,整整骗了我数年。我夫君明明未死,却在他口中成了死人。无可奈何,我才委身于他。如今,我恨不得生吞了他的肉,好解我心头得恨意。” “姐姐这话就差了。”樊文君正色道:“你心里有他,最后才会跟他。要是没有这个人,又怎么会多看他一眼?凡事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味归罪于他人,总之是不对的。” “知道你才高八斗,懒得跟你分辩这歪理邪说。”巧儿挣扎道:“你看也看过了,现在该放我走了吧?” 樊文君却是不回答她的话,把玩着她的匕首,轻声问道:“我还没问姐姐为何会回到大通郡来?姐姐为何急着要走?” “我……”巧儿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她虽然接受过一段时间的特务训练,但终究是半路出家。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对王易的恨意在支撑,比之正规出身的特务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被樊文君的目光逼视良久,好险才没有把自己的真话吐露出来。哼了一声道:“还不是那个混蛋!他背着我出门,说是去采买年货,谁知道却回来大通。这几年不知道在外面养了多少狐狸精,把老娘挣得钱都送给这些女人花用去了!” “没想到姐姐竟然身怀绝技。”樊文君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淡淡道:“我记得国内精通易容的人倒是有一个。不过那人却在长安。你的老师是不是就是她?” 巧儿摇头如拨浪鼓,故作痴傻的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这本事是自己琢磨的。” 第十九章 若如初见2 “呵呵。”樊文君笑了几声,知道对方对自己还有疑虑,说得肯定不是实情。她也懒得逼迫,既然知道自己在这儿,她肯定还会再来。便起身倒了一杯药茶,喂着巧儿喝下。说来也怪,茶到症除。巧儿感觉力气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她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樊文君手里的匕首要了回去。 “已经宵禁了,姐姐还是快些走吧。”樊文君淡淡道:“我知道姐姐还会回来的。你放心,关于你的行踪,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就算被人知道了,你的来历我也不会说的。” “我的来历?我能有什么来历?”巧儿干笑。 “麻烦下次姐姐行事的时候,换一柄没什么出处的匕首。”樊文君低垂着眼帘,挡住眼中的笑意。“你的武器已经把你的根底全都出卖了。” 巧儿大惊失色,低头去看匕首。果然看见匕首柄部印刻着一行数字,那数字跟自己从闫峰那里得到的联络号码正是一致。樊文君没理会她,起身径自去收拾碗筷。巧儿有心想要杀人灭口,可是她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更不要提杀人这种高难度的技巧了。掂着匕首试量了很久,都下不了狠心出手。 樊文君心如玲珑,如何察觉不到巧儿的两难?她笑了笑,催促道:“姐姐还是快点走吧。你要是有心想要问些他的事情,就留下一个地点,我自会去找你。不过今日今时,你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大通城西吉氏车马店。” 巧儿留下这句话,带着满心的挫败感灰溜溜的从樊文君家离开。她随身携带着特勤部的证件,倒也不畏惧巡逻队的盘查。 樊文君送走了巧儿,心情复杂的在书桌前把玩了一会儿那些收来的钟表。听见梆子声敲响,知道已经是深夜了。她叹了一声,自去卧室休息不提。 翌日。樊文君早早起床,提着菜篮子出了家门。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了姐姐侍女的声音。 “二小姐这是要出门逛街吗?” “我去哪里,还用不到向你报备吧。”樊文君顿住脚步,冷森森道。 侍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闭上嘴巴,目送着她施施然走出小巷。等她走远,才气鼓鼓的回到樊东美的家中,把事情告诉了主人。本以为自己的遭遇能得到主人的同情,谁知道樊东美脸一沉却道:“我是你主人,我妹妹就不是了吗?好一个放肆的奴婢!” 侍女这才觉得大祸临头,忙跪在地上求饶。樊东美也不理会她,自顾自道:“自去院里掌嘴,直到你想起对我们家还有尊敬的时候。” 王易是在一阵耳光噼啪之声中醒来的,他推开窗,看见樊东美的侍女跪在院中,木然的抽打着自己的脸颊。心中好奇,趿拉上木屐走到客厅里,却看见樊东美坐在客厅里独自生着闷气。 “这是怎么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悍仆欺主,家里已经越来越没个样子了。”樊东美怒道:“小妹出门去,这奴婢都大胆过问,还回来告她的刁状。” “文君是不常出门的。”王易沉吟道:“是有反常即为妖,你应该感谢有个警惕性高的奴仆才是。” “怎么!你连我妹妹都要怀疑吗?亏我还想着把她也送给你。你若是不信任她,干脆杀了就是,何必还留着性命徒惹人怀疑。” “你的妹子,何至于杀了?”王易不动声色道:“这事不要再提了,还是让你那奴婢进来吧。再打下去,就该出人命了。” 樊东美寒着脸白了他一眼,这才叫侍女起来。侍女这一会儿时间已经不知道抽了多少耳光,神思都有些恍惚。摇摇晃晃走到王易面前,敛衽道谢,又屈膝跪在樊东美面前,哭诉道:“奴婢只是奇怪文君小姐,并无其他意思。还望主人饶了奴婢,再也不敢随便过问了。” “你且起来吧。”樊东美淡淡道:“当初谁雇你来的,现在去找谁负责。我又不是你真正的主人,找我何故?”这话说的自相矛盾,她的目光却都落在王易的身上。 王易只做视而不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站起身道:“文君若回来,叫她过来吃饭。我有事情要请教她。”说完起身,摇摇晃晃的回到卧室里去。 樊东美不快得哼了一声,却是感觉自己离不了他。也站起身来跟了进去,把侍女一人晾在客厅里。 大通郡府街上人来人往,在战争阴云远离之后,人们快速的迸发出极大的生活热情。樊文君却游离在世界之外,太久离开的她,感到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有着强烈的疏离感。她穿过长街,穿过繁华的街道,穿过曾经属于自己的家,来到城市的西半部分。 这里比之市中心稍微荒冷,只有行商愿意在此逗留。穿过一辆辆货运马车组成的狭窄巷道,樊文君终于找到了巧儿告诉自己的那座车马店。 她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秦风和巧儿正冷冷的对视着。 “昨夜你去了哪里?” “要你管!”巧儿把玩着匕首,不住朝窗外张望,似是等待着什么。 秦风微怒,面色森然道:“乔丽昨日遇袭时,你在什么地方!” “乔丽那丫头昨日从偏门出来,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上她。可是还发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巧儿自得道,似乎没把乔丽受伤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你为什么不帮她?” “能有机会抓住他,为什么要帮?”巧儿道:“你难道不想顺藤摸瓜,把王易那个混账抓住吗?” 秦风这才意识到,巧儿似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急迫的问道:“是王易!王易抢走了乔丽的东西。他为什么要抢?” 巧儿正待分说,忽然听见房门动了一下。急忙住嘴,走到门后。“谁!” “是我。”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秦风面色大变。 巧儿松了口气,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你真的来了!小风,就让我们……咦?”她回过头去,惊讶的闭上了嘴巴。房间里哪儿还有秦风的踪影?只有窗扇微微摇晃着,也不知道他跑到了哪儿去。 巧儿只道这小子要在外人面前保持神秘感,也没有多想。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将樊文君放了进来。 文君打量着房间,忽而笑道:“姐姐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怎么会?还有两个同伴,不过已经出去了。”巧儿挡住房门,淡淡道:“你先坐下,我给你倒碗水喝。” “姐姐这里的水我可不敢喝。”樊文君抿嘴笑道:“我出来时被姐姐的侍女看见,要长话短说,说完了我还得回去……” 巧儿见她甚是警觉,也就没了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心思。她知道自己无论才识还是心计都远远不如这精灵剔透的女子,找了地方坐下,静等文君向她分说自己想要知道的情报。 文君忖思了一会儿,平静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要找的那人。他现在正在我姐姐家里住着。他们现在图谋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我那位花心的姐姐,这次是把心思都系在你相公身上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她得知了背叛的真情后,还是心中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如此爱他,甚至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他却如此对我……” “你以为他之前对你就是真心吗?”樊文君低声笑道:“我的傻姐姐,且不说当初我兄长送他的女人,就是后来他在国防军部任职的时候,至少跟三个不同的女人维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虽然疯,却不傻。” “这狼心狗肺的畜生!”巧儿恨声道:“当初为了得到我,不惜伪造我丈夫的死讯。我以为他是一生良配,没想到却是……” “王易应该是十天前到大通郡府的,虽然他本人没有到姐姐府上,但是他那个手下陈行却是去了。姐姐的侍女也是他的人,可怜姐姐以为自己用身体绑住了他,却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早晚要被他害了性命。” 两女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巧儿虽不怎么憎恨樊东美,但也不要提同情她。如今已经证实了这个男人对自己不忠,但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却没了主意。上门抓奸吗?那样显然太蠢了。正犹疑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沉下了脸色。 “巧儿!这是什么人!” 虽然他刻意改变了声线,但巧儿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不知道为什么落荒而逃的秦风。她忙站起身来,指着樊文君道:“樊家的二小姐,樊文君。这位是……” “特勤部风南。”秦风知道巧儿词穷,且不善于说谎。及时接过话头,注视着文君,冷冷道:“我以为樊家的人都死绝了。没想到还有余孽苟活在世间。” “一条贱命而已,你们想拿去随便。”樊文君丝毫不惧,冷冷道:“我早已经对这世间没什么留恋了。” 秦风冷笑,“胡言乱语。我问你,你知道王易在哪里。也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却为什么不去官府告发?告发之后,你们姐妹至少还能保全性命。且你姐姐有前王妃身份傍身,郡府人等虽然是院长的属下,总也要顾及一下她曾经的皇室身份。” “那有用吗?”樊文君道:“你以为王易只是个无名卒子吗?他在大通境内几乎可以一手遮天,党羽密布。就算去告发了又如何?不过自取死路罢了。” 第二十章 若如初见3 “不过乌合之众。也能与郡府相抗衡?”秦风冷道:“你不愿不想,就不要拿这个当借口。” “你家帝婿若是无所畏惧,上前抓了就是。何必派你们来,偷偷摸摸行事?”樊文君道:“若不是他养寇自重,王易一个无名卒子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师没有养寇自重,老师只是……”秦风话说了一半,随即醒悟。用阴冷的表情瞪着文君,“你要是想活命,我劝你最好离那个男人远一点。” “我倒是想离开,但在这大通郡府,除了王易和他的手下,没人能依靠。”文君眼圈一红,不知为何在这小胡子男人面前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想离开这里,你们能不能帮我?” 秦风冷漠的摇了摇头。“你还不能离开。不过,要是扳倒了王易,我也许可以向老师给你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你能跟帝婿说上话?我不信。” “我说的人不是帝婿。而是特勤部总长闫峰。相信我,王易没几天好蹦跶的了。特勤部要他死,他就活不过明年。” “我暂且信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需要你……”秦风沉吟了几秒钟,断然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搞清楚王易所图的到底是什么。还有樊东来旧部猎兵队的首脑到底是谁。” “好。”樊文君没有犹豫,干脆的答应下来。 “我会紧紧盯着你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敢透露我们的消息……我会亲手杀了你。” “你放心。能够脱离樊笼的机会,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你可以走了。巧儿!送她出去!” 巧儿迎上秦风不容置疑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两女刚刚出门,秦风的脸色瞬间便垮了下来。这意外出现的情况让他六神无主,他以为早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和小姨都还活着,这真的是一个让人惊吓的消息。 他觉得这件事需要尽快向闫峰报告,不知道王易留下他们姐妹的性命,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小姨说得没错,以母亲遗留下来的人脉,王易可以轻易的在大通郡府获得人力物力资源。樊家虽然倒了,但留下的枝蔓却一直都没有被彻底铲除。 正快速思索着的时候,巧儿已经回来了。她望着陷入沉思中的秦风,轻声问道:“你认识那个女人?” “是啊。她是我亲戚。”秦风随口说了一句,随即醒悟过来。目光森冷的望着巧儿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是吗?”巧儿却是明显不信,因为她从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情。“没事,我不会告发你的。” “无所谓。”秦风道:“闫总长和孙铿都知道这些事情。我有点开始怀疑老师把我派到这里的恶趣味了。是要斩断所有我过去的亲情吗?”他摇摇头自失的笑笑,疲惫的道:“姐,我有点累了。” “好,你休息吧。”巧儿这时也是心乱如麻。自己猜疑的事情被樊文君一一证实了之后,她对于那个男人的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现在她无比想要把这个男人送进深渊之中,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且不说车马店中的两人各怀心思,一手造成如此局面的樊文君却一点都没有自觉。感觉到光明未来在向自己招手的她,只感觉秋天的阳光如此明媚。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享受到如此轻松和谐的气息了。 正徜徉在和煦的秋日时,冷不防跟一个人重重撞上,手里提着的篮子掉落在地。 “真抱歉。没有看到这里有人。”那男人歉疚的道。俯身把篮子捡起来,递到文君手里。却看到女子眼中蕴满了泪水,他怔了怔,凝望那熟悉的面庞。使劲咬了咬嘴唇,确认了眼前情景的真实性。 “是你。你不是已经……” “我记得这声音。”文君喃喃道:“他曾经无数次的响起在我的梦里。麻烦您再说一遍好吗?” “文君。是我。我是陈全。”那男人走上前来,伸出手轻轻抿了抿她的鬓发。“不是做梦,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我感觉这个世界那么美好,我有点留恋,不想那么早的离开了。因为有你。” 陈全警觉的四处望了一眼,牵住她的手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说完,拉着痴痴的女子走进一间旅店之中。 “进展这么快吗?我还没准备好……不,我早就为这一天准备着。”樊文君脸上抹过一丝羞涩,她望着陈全,语无伦次得道:“不买一对蜡烛吗?这样简陋是不是对我……算了,这世界上只要有你就足够了。”她扔了篮子,站在陈全面前,认真而专注。“有你就足够了。” 陈全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没那个意思,只是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你最近……好吗?” “不好。”樊文君摇头凄然道:“长兄把我和你强行分开,我就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后来清醒了,他们管我叫疯子。后来,没人管我,更没人敢跟我提亲。兄长倒是想把我嫁出去,不过谁家的公子哥一来,我要么会扑咬他们,要么就把屎尿倒在他们头上。反正我疯了,无所畏惧。为了守住我自己的身子,我不在乎。再后来,兄长死了,家也没了。我自己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和姐姐住在一起。” “东美小姐没有死?”陈全眼神一冷,“王易骗了我们。” “今天我听这个男人的名字听厌了。不说他好不好?”樊文君道:“说说你自己吧。” “我自己?”陈全笑道:“遇上了一位贵人,他让我离开了桑梅那鬼地方。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见到我。” “那样很好了。”樊文君多少清醒了一些,自动离陈全远了一些。凄然笑道:“你还是走吧,忘了我。樊家已经倒了,虽然没有兄长阻拦我们,可你那位贵人也承受不了娶我回家的代价。会毁了你的。” 陈全感觉有点苦涩,他想带她离开,但现在明显不可能。‘处理完这里的问题后,就回去向院长请示跟她结婚。’他心中如是想着。“你再忍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带你走。” “无论我去了哪里,我的身份也是一堵墙。你没有前途的。” “交给我,让我想办法。”陈全道:“留下一个让我找到你的地址,对了,你认识王易?” “说过了今天我不想提除了你之外的任何男人。”樊文君固执的摇摇头,只字不愿意吐露。 陈全心想她在樊府住了那么长时间,认识王易也不奇怪。也就没往深处想。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她往外送去。“给我一个地址,我回去想办法,等解决了就回来接你。” “我住在英烈祠附近。能找到我时你自然会找到。”樊文君随口报了个假地址,心如刀绞,脸上却柔情万千,留恋的看着她深爱的男人。 ‘此时离别即是永诀。’她默默对自己说,望着那男人,想把他的脸庞印在心里,想把他的气味记一辈子。 陈全却是没想那么多,认真记下了地址之后,宽慰道:“你安心住下,等我去找你。” 两人在旅店前分手,各自奔向了自己的目的地。陈全径直走进吉氏车马店,却迎上了刚刚从房里出来的秦风。 “陈……哥,正要找你。”秦风脸色惶急道:“你就来了。”此时两人都在外面,人多眼杂,秦风没敢称呼他的职务。 “我也正想找你。”陈全道:“你母亲可能还活在人世。”他是知道秦风身份的,因此也没那么多的顾忌。 秦风何其聪明,陈全只说了一句,他就猜到了对方可能跟自己的小姨已经见过了面。点点头道:“我知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妈还活着。可是现在我想说的是我小姨……” “她找上门来了?”陈全心中一惊,忙低声问道。 “我的那个同伴……昨天落到她手里,不得已把我的落脚点告诉了她。”秦风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们先上去,上去再说。” 半个小时后,巧儿终于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讲述完毕。房间里两个男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许久,陈全才断然道:“文君不能在那里久待。以我们所知的,王易的凶残,她一定会有危险。” “提前行动,把她救出来。抓住王易!把他送到特勤部去。严刑逼供之下,一定会有收获。”巧儿提议道。 秦风却是摇了摇头。“他抵死不认,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除非我……樊东美能够指认他。但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连樊东美也一起抓了!”巧儿冷然。对这个水性杨花的前王妃没有丝毫的好感。 “樊文君说得情况我们也必须考虑到。如果这个男人的势力真的很大,那么我们也只能等待更加强力的武装团队来解决问题。单单靠我们三人是不行的。” “薛汉臣应该快回来了。”陈全道:“他去泰州搬救兵,就是担心这里的局势有问题,光靠我们解决不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文君从火坑里带出来。至于那两个自寻死路的人,就让他们在去往深渊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吧。” “对了。”秦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掏出从十里坡找到的证物,递到陈全面前。“陈侍从官,你看看这是什么?” 第二十一章 若如初见4 “这是什么!”陈全看着那脏兮兮的纱布口袋,打开来看到几片快要碎掉的叶片。 “从十里坡现场捡到的。”秦风回答,“应该是那个死掉的平民的东西。” “何以见得?”陈全小心的拈出叶片,对着阳光看了一眼。“你不知道的是,在现场的一张饭桌上也捡到了同样的东西。十里坡的军官团应该是先中了毒,然后又被流寇组织袭击的。” “流寇组织?”秦风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就算中了毒的近卫军,流寇组织也不是他们对手。如果我能够拿到全套的十里坡勘验文件就好了。那样就能够和我的一些推断相互印证。” “等等!”陈全将那纱布口袋提了起来,“我认为我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不正确的地方去了。你不觉得这纱布口袋有些眼熟吗?” “嗯……怎么说?”秦风看不出什么端倪,疑惑问道。 “纱布可是一种重要的军用物资,一个平民身上,怎么能有这种东西?”陈全将那口袋揣进了怀里。“我要把它带走,你没意见吧。对了,下午从西京会有人来,你最好去见见,听听他们的意见。” “是帝婿吗?”秦风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是。是院长手下一个擅长用毒的行家。” 如果白静炘知道自己成了陈全口中的那个“擅长用毒的行家”,说不定用不了到大通郡府,就会被这厮气死。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医者,并且深信不疑。但让人无奈的是,自己在孙铿身边被人记住却是因为那个见鬼的“曼陀罗”,以讹传讹变成了用毒的行家,真是一场冤案。 此时马车刚刚经过十里坡,十里坡驿站因为发生了惨案,被城卫队严密的封锁了起来。所以他们一行四人也就没有停留,径直向大通郡府驰去。 车行到铁道线附近,忽然拐了个弯,停在了一个岔路口前。萧孟望向已经换了装扮的少女,沉声道:“就送到这里吧。我们在城中再会。” 秦雪心中如同敲着小鼓,忐忑不安的看着萧孟。 “别害怕,我会在附近保护你。”谷雨轻轻攥住秦雪冰冷的手,宽慰道。 “嗯。”秦雪点头。这时汽笛声隐隐从远处传来,萧孟面色一肃道:“来了!你们出发吧。”说着拉开了车厢门,请两人下车站在铁道口前。 萧孟倚着车窗,紧张的盯着两人的背影。白静炘不解道:“会有什么风险吗?” “不会……”他沉默了几秒钟,“但愿吧。” 谷雨和秦雪两人手拉这手,站在铁轨旁。 “已经跟车上的人员交待过了,车速会在经过道口时减速。看到我上车后,你就跟着火车的方向跑,我会想办法把你带上去。记住,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而且千万要小心与列车保持距离。一旦被带进铁轨底下,神仙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秦雪慌乱的点头,脸色变得苍白。尽管事先已经演练过多次,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慌张。 “别怕。”谷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车来了!跑!” 全身漆黑的庞然大物沿着铁轨向目的地飞驰,铁轨旁边,两个女子飞快的跟着它一起奔跑。仿佛轻盈的蝴蝶一般,谷雨轻巧的一跃,便跳上了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处。她向秦雪伸出手,厉声喝道:“把手给我!” 秦雪向她伸出手臂,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冲撞过来的车厢。巨大的推力让她失去了平衡,两人的指尖在空中错过,她尖叫了一声,向下飞跌而去。 惊呼声中,飞速转动的车轮在少女视野里越变越大。时间仿佛无比缓慢,仿佛一刹那,又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正当她以为必死的时候,腰间猛然被一条柔软的长索拦住。紧接着,她身不由己的飞身离开了地面,稳稳的落在谷雨面前。 “你、你……”秦雪顾不得感谢,而是吃惊的望着谷雨袖筒里正在往回缩的东西。那东西通体粉红色,顶端似有一只眼睛,恍如活物一般。 “保持沉默。小女孩。”谷雨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牵了她的手,推开门走进一间车厢之中。一个列车员装扮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了那里。他将两张车票递了过去,恭谨的道:“二位的车票是相邻的,这样车子到站之后也不容易走散。这趟列车的乘客有些多,辛苦两位了。” “谢谢。”谷雨道了声谢,将车票分给秦雪一张之后道:“从现在开始,我们素不相识。下车以后你自去见想见的人,不要考虑其他的事情。我会在你身边,只管放心。” 秦雪点头,接过车票走进车厢。却发现谷雨并没有跟着进来。她有些疑惑,如果是几分钟前,她可能还会感到担忧,但是在那一刹那看到的一幕,却让她对这女子的身份产生了一丝怀疑。她感到畏惧,她离自己远一点之后,这样的畏惧才慢慢消失。 大通郡府,特勤部驻大通情报站。 陈全站在林瑞面前,为他引见道:“这位是白医官,”又指了指萧孟,“萧侍从官。” “院长高徒。见过。”林瑞淡淡恭维了一句。“事不宜迟,那么我们开始吧。” “好。”四人走进密室,密室中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萧孟看见两人时忍不住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不知道秦风知道多少内情,自己刚刚把他的姐姐送进火坑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幸好秦雪跟这件事的关系不大,他心中转着念头,沉声道:“现在开始十里坡事件的第一次鉴定分析讨论。我想在开始之前,请白医官帮我们了解一下盗匪使用的这种毒药的效果。” 白静炘听到提起他,忙站起身来,走到灯光下,将一株藤蔓展示在众人面前。 “各位请看,这就是十里坡事件中,从遇难的近卫军军官体内检出的毒株。我们叫它狼毒藤。这是一种北方常见的毒草,少量使用的话,有镇痛消炎的效果……” “现在我们来传看秦侍从官从十里坡找到的一号证物。除此之外,我们的勘验官还在现场找到了一些不属于近卫军护卫队使用的弹壳。经过鉴定之后确认,是属于目前正在本郡编练的边防军部队。至于进一步的来历,我们正在紧张的排查之中。” “是否有新军部队参与的迹象?”黑暗中突然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这声音传进秦风的耳朵,少年的心突然突突的猛跳了一阵。他想往黑暗中看一眼,但还是强自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 “没有迹象。”林瑞恭谨的半转身,朝着黑暗中行了一礼后回答。 “你们继续。” “是。”林瑞答应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根据我们的痕迹学专家来判断,这伙盗匪的攻击力十分强悍。当军官团卫队基本因为中毒而丧失了大部分抵抗能力之后,他们也只是用了最多三轮射击就消灭了卫队的主要反抗力量,剩下的就是行刑式的射击。其实他们不打那些枪,这些军官也都会死。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为了掩盖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解决敌人的手段太过简单。而想故意把难度提升一些?形成一个经历过鏖战的假象。” “到底是谁会那么做呢?”众人陷入沉思之中。 “北方交通线现在是什么情况?”黑暗中那人打破了沉寂,淡淡问道。 林瑞悚然一惊,正色答道:“自从特侦十一抵达之后,曾经有过几次交手。重创了一伙盗匪后,现在北方的交通线恢复了正常。但依然有零星盗匪在活动。” “特侦十一都抓不住他们的尾巴吗?能联系上狐队正吗?” “能。”林瑞简短的回答道。 “联系特侦十一,让他们回来修整。” “但是我们没有对他们的指挥权。”林瑞面带难色道:“我们只负责情报提供和后勤支援。” “那个藏在暗中的敌人,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法,到底是为什么呢?”黑暗中那人沉吟道:“现在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循着这两条线索继续查下去。对了,秦风说有重要情况报告。到底是什么?” “报告……长官。”秦风站起身来,“是陈全侍从官发现的。一号证物的材质,很显然并非平民身份能够拥有。事后我们也检查过,认为这种东西曾经在忠于樊家的军队中装备过。所以卑职认为,我们主要怀疑的对象,应该针对于那些曾经忠于樊家的部队。” “现在大通郡府还有忠于樊家的军队在服役?” “是。”林瑞道:“大通铁厂征募的卫队就是那样一支部队。由前樊家军队中的一些经过甄别的军人组成。但是他们的活动范围有限……我们已经派出人员进行甄别,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结果。” “把那支部队替换掉。”黑暗中的声音毫不迟疑的命令道。 林瑞和秦风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点头答应了下来。 “十里坡的事情暂时先告一段落。王易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我们高度怀疑,那天尾随攻击情报员乔丽的人就是王易,但这人行踪诡异,很少会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秦风回答道:“有可靠证据表明,他目前和樊东美住在一起。到底是抓捕还是继续观察,还需要您以及院长阁下的指示。” “樊东美、忠于樊家的军队或者前军人、王易……”黑暗中的声音沉思了一会儿,“现在抓他也是可以的。但是和我们要查明的那件事没多大关系。先放在一边吧。” “长官,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报告。王易报告的那件事情……” “以西京近卫军总部的名义向大通北部的驻军发布命令,让他们就地转入对大通北部直至石湖关一带进行搜剿盗匪的行动。没什么事的话,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吧。” 第五十七章 公祭14 剑门关,燕府。 孙铿住在燕府的消息,并没有传扬开来。住在附近的百姓也是下工回家时,才发现这里的戒备比平时森严了许多。进了家之后才从家人嘴里听说,剑门关首富燕半城的家里住进一个大人物。 预料之中的,燕半城并没有出现。只是一位面善的管家带着管事过来,跟卫队协谈孙铿的住宿问题。最终决定燕家暂时将前院让出来,供孙铿一行人暂居。 “我们是不是从哪里见过?”孙铿似笑非笑问道。 郑昌怔了怔,垂头避开孙铿犀利的目光。“长官说笑了。老朽自小就在剑门生活,从未出过蜀郡。长官……是第一次来吧?” “是啊,第一次来。”孙铿若有所思,暂时放过了郑昌。 郑昌哪儿敢在这儿久待?借口去准备客人们的晚餐,把事情交给萧十三便匆匆离开。 孙铿和萧十三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擦肩而过。这时萧孟走上前来,猛地把萧十三推了个趔趄。 “出去!”萧孟阴沉着脸呵斥道。 “可是还有房间没有打扫完……” “不必了。”萧孟冷哼,将他推到门外。 与此同时,郑昌也已经来到后院中楼阁的顶层。晏雨樱举着一枝单筒望远镜朝远处望着,看到萧十三被推出来,她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道:“昌叔,你受累了。” “险些被他认出来。”郑昌擦了一把冷汗,悻悻道:“倒没有受累,主要是担惊受怕。” “认出来他也不敢把你怎样。”晏雨樱不屑道:“他若还想见衍儿,就该老老实实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晏雨樱犹自嘴硬,郑昌也只有苦笑。这大概是两人分别之后距离最近的一次,下了阁楼最多走百十步就能走到那扇门前。但她不会下楼,他也不会出门。百十步的距离,像天堑一般横亘于他们面前。 这对苦命的人哟,这个苦命的娃儿……郑昌幽幽叹息了一声,佝偻着腰下了楼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小姐最需要的是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萧若去世之后,露西亚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孙铿安慰了她几句,便告辞出来。心情沉重的与林光一走了一段路,忽然,他站定了脚步。怔怔的望着突然从林间冒出来的萧冰。 萧冰的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孙铿定睛望去,只见那小男孩儿的眉眼极为柔和,发色黑白交错,一根根毛刺似的不屈的挺立着。他心情激荡,脚步微微挪动了一下。 林光一走上前去,牵了萧冰的手便走。萧冰挣扎了一下,乖乖的放开了衍儿的手,两人并肩走进了园子。小径上,只剩下衍儿和孙铿两人。 “你是谁?”衍儿奶声奶气的开口,莫名觉得眼前这男人好熟悉。 “我叫孙铿,你呢?” “我叫衍儿。我们能做朋友吗?” “可以啊。”孙铿微笑,伸手捉住他肉呼呼的小手。 “那我们去玩吧。” …… “他们父子相见,你回去准备怎么回报?”林光一不动声色的松开了萧冰的手,平静如水的口气中,似乎隐藏着一点忐忑。 “你希望我如何回报呢?光一哥哥?” “……”林光一没有回答,负着手在园中走了几步。“我的妹妹没有死。这些年错怪你了。” “十几年的冷淡,一句错怪就够了?”萧冰眼眶中蕴着泪,凄冷的笑着。 “哦。抱歉。”林光一回转身,郑重的欠身致意。 萧冰侧身让过,转头望向花池中一株怒放的春花。“你不必抱歉,失去亲人的痛苦,如今我也已经体会到了。”说着,眼泪簌簌滴落下来。 林光一递上一方手帕,柔声道:“让你想到不开心的事情,是我的错。” 萧冰接过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痕。“我听小四说,玲玲她……” “呼——”林光一长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倒宁肯她早已经死在那片山谷里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是他们的人,跟赢庸在一起。” “这其中一定有内情的,你不要放弃。要有耐心……” “我的耐心在漫长的寻找她的时间里已经消磨殆尽了。”林光一摇头叹道:“我恨不得杀了她!” 然而他终究下不了手,萧冰想着。也许这就是林光一一生的劫。让他们彼此错过,彼此痛苦半生。 秋千上,衍儿笑得欢畅。这男人有力的臂膀让他飞的越来越高,已经能越过花丛,看到家里的阁楼。 两人玩的开心,浑然不知道暗中保护的卫士们已经吓得心惊胆战。花丛中那浑身散发着阴暗气息的老人似乎随时都想冲出去对院长下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那儿看着,始终都没有出手。 时间过得很快,衍儿打了个哈欠,似乎有点累了。孙铿将他从秋千上抱了下来,放到地上。 “你家里还有谁?” “有母亲,有外公……”衍儿想了想,认真的补充道:“有十三哥哥。” “哦?”孙铿微笑,他紧紧的抿了抿嘴唇,那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直到看到郑昌从暗处出现,缓缓朝他们走来。 “替我向你母亲问好。”孙铿摸了摸他的脑袋,硬硬的头发有些刺手。他站起身来,负着手望着郑昌。 “又见面了。” 暗中气息涌动,郑昌感觉到隐隐有气流从背后划过。他知道,那是孙铿身边的护卫在显示自己的力量,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能舍得让衍儿从此以后没了父亲吗? 老人无声垂首。他俯身抱起衍儿,转身朝回走去。衍儿伏在外公的肩头,看着那男人温和又不舍的笑容。突然奶声奶气问道:“大朋友,我们还会见面吗?” 郑昌的脚步顿住,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回答。 “会的。”孙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未来。” …… 郑昌带着衍儿回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睡熟了。把他放在小床上,走到珠帘前,朝晏雨樱道:“小姐,该休息了。” “那个没良心的,跟你说什么了吗?”晏雨樱没动弹,摆弄着手里的望远镜,漫不经心的道。 “四周都是耳目,他就算有话也不会轻易说得。” “哼。”晏雨樱将望远镜丢在桌上。“你也去休息吧。” 郑昌垂首行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晏雨樱坐在儿子身旁,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衍儿翻了个身,猛地睁开了眼睛。 “母亲……” “嗯?”晏雨樱摸着他的小脸,柔声应道。 “我梦到父亲了……他的臂弯好温暖。”衍儿呢喃了一句,又沉沉睡着。 晏雨樱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得踏实了。忽然听见前院里传来了一阵战马嘶鸣声,她循声站起身来,扶着栏杆朝外望去。前院灯火通明,依稀能看见几辆马车正在进行出发前的准备。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中一惊,厉声喝道。 “小姐。”郑昌急匆匆从楼下走了上来。“刚刚接到十三的回报,长安特使在郊外等候,他要离开了。” 郑昌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晏雨樱朝外飞奔了出去。 “小姐……”郑昌欲上前阻拦,可是才迈开了半步就颓然停止了动作。眼神复杂的望着晏雨樱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卫队已经登车,所有人整装待发。 孙铿站在车厢前,回望着黑沉沉的院子。 “我们该出发了,院长。”薛汉臣站在一旁,小心的劝道。 “唔……”孙铿轻呼一口气,走进车厢中。他疲惫的倚在靠背上,微微阖上了眼睛。“把窗帘拉上。”林光一轻声吩咐了一句,然后敲了敲车厢壁。 “全队出发!”薛汉臣飞身跃上战马,提着步枪高声喝道。 晏雨樱在黑暗中踉踉跄跄的奔跑,光明的前院近在眼前,只需要再向前走一步…… 然而,她猛地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躯体。萧冰挡在了她的面前,也挡住了前院里射过来的光。她站在黑暗中,靠着她的后背。突然泣不成声。 “让我看一眼,只看一眼……” “为了衍儿。”萧冰硬下心肠,死死的把她挡在身后。 车队从院中驶出,驶入黑暗,驶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见,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抱歉……不要恨我。”萧冰按了按她的肩膀。 女子尖利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在这看不到五指的黑夜中,如此凄厉…… 车队在城市中疾驰,孙铿掐了掐额头,面色稍霁。 “来得真不是时候。”他轻声自嘲道。 “恰到好处,不要强求太多。”林光一淡淡道:“时间长了,我担心你会铸成大错。” 孙铿无声的笑了笑,“你太低估我了。” 林光一正欲开口,突然侧了侧耳朵,他面色一变,合身将孙铿扑倒在地下。 下一秒中,尖啸声传来,四条钩锁从道路两旁的窗子里飞了出来,勾住了孙铿座车的厢壁。巨大的相对速度让坚固的车厢瞬间解体,林光一和孙铿两人暴露在外。 孙铿还没有从惊魂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枪声如同骤雨一般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你他妈给我好好活着!”林光一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奋起最后的力气,将孙铿推进了马车座下的紧急出口中。 “还击,还击!” “林侍从官中弹!小神医,小神医你他妈给我滚过来!” 街道上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枪口的闪光照亮了孙铿的脸。他木然坐着,鲜血一滴滴从车厢壁的缝隙中流淌下来,滴落在他的脸上。 鲜血变得冰冷,他的心也开始冰冷。 第二十三章 若如初见6 黑暗中,王易斜倚在椅子上。听侍女回报文君的情况。过了许久,才淡淡的问道:“你确定特勤部的人已经盯上我了吗?” “东美小姐和文君小姐都已经是死蛇,对于特勤部而言没有任何价值。他们唯一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公子您。所以……我认为有必要把这两人杀了转移视线,我们趁机离开大通郡府,跟我们的队伍在一起。” 王易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低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就说明这个时候院外已经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杀了她两人容易,想要趁机脱身就难了。” “那她们当成人质……” “你都说了,她们已经是死蛇。特勤部会为了两条死蛇,而停止行动吗?”王易哂然,“那个男人是谁?能进樊文君的闺房,还不会被樊疯子赶出来。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吧?” “公子您一定猜不到,是陈全。” “呵呵。孙铿的人也插手进来了。还真是阴魂不散。”跟樊文君不一样,王易却是对陈全近年来的生活轨迹了若指掌。他冷哼了一声,“正绞尽脑汁想要处理掉那只特别讨厌的狐狸,没想到孙铿本人却给我送来了枕头。也罢,就用他的桥梁,送那狐狸最后一程吧。”王易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微笑。“你不要在去监视樊文君了,明天早晨我会去找她。等我回来,你就把消息传到北方去。小崽子们该开工干活了!就把狐狸的人头,送到孙铿的面前。我看他会不会伤心欲狂。” 翌日。樊文君缓缓挣开了双眼。昨夜的相逢仿佛一场梦境,亦真亦幻。她能感受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这让她无比安心。 “你醒了。”一个阴沉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她粉色的幻想,惊慌的转过头去,看见王易站在窗前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出去!”文君脸色瞬间转冷,坐起身来,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剪刀,横在胸前。 “别紧张。”王易举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昨天你姐姐下的毒,是能毒死人的。我不放心,今天早上特地来看一眼。你没事最好,我今天就要走了。” “你爱走就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呵。”王易笑道:“这次我离开,大概会走一段时间。我要去石湖关南三十里的石塘寨。在那里有一支听命于我的小队,又到了狩猎季节了,没有银钱的话,又怎么能养活你们姐妹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呢?” “那就祝你一路平安。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 “好好跟你姐姐说一说,别让她再有那种想法了。我是有妻室的人,不会跟她长久的。”王易道:“走了,你好好将养身体,钱不要省着花,这次回来以后,我会给你足够的嫁妆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说完,也不等文君的冷言冷语,转身便干脆的走了出去。 文君隐约觉得王易这次来这里,像是特意跟她告别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决意离开,奔向那让她心情安宁的乐园。她站起身,把几件贴身的衣衫放进包裹里,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几分钟后,小巷里,两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毫不惊慌,沉静的道:“我要见陈全,我有重要的情报要向他报告!” 两个年轻人微微点头,将她带到一幢民居里。进了门才发现,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幢堡垒。十几个干练的青年正在房中走动着,表情严肃的望着她。一个披着深灰色大氅的男子笑吟吟的看着她,然后朝身后的陈全指了指。 “你找他?” 樊文君不认识这个男子,但从周围人对他的恭谨态度上,能够猜出这个男人的超然地位。她曾经是樊家的二小姐,对这种大人物又一种天然的免疫力。点了点头,沉稳的道:“我和他情投意合,望大人成全。” “你知道我是谁?”男子脸上的笑容不减,侧头望了陈全一眼。 陈全心虚的低下了头,嗫喏道:“院长,我……” “确实是良配。很不错。”这男子,自然就是秘密赶到大通郡府的孙铿了。他淡淡评价了一句,便将目光投到文君的身上。 “您是谁,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的?好,我记住了。”孙铿哑然失笑,“陈全,去安抚一下,别让文君小姐回去了。行动队准备抓捕。王易应该已经警觉了。” “他应该还不知道你们已经来了的消息。”文君想起早晨王易说得话,忙扬声道:“他说今天就会出发,前往石湖关南三十里的石塘寨。那里有听命于他的一支小队。还说要狩猎什么的。” “你怎么不听话?”陈全将她拉到一边,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得是真的!他今天早晨进了我的房间。” “王易主动把屁股露出来让我去踢?”孙铿冷笑道:“不管是真是假,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先把这里控制住,有什么事情,在樊东美家里说!” 一群如狼似虎的暗探冲进院里,樊东美还没从美梦中醒来,就已经成了孙铿的阶下囚。她望着周围一圈表情阴冷的暗探,撑着臂膀坐了起来,浑然不在意自己的上身未着寸缕。 “想看吗?”她冷笑道:“我让你们看个够。”说完就要撩起盖在身上的薄衾。可是她的动作还没开始实施,就被两个强壮的女特工死死按在床上。一把已经推上子弹的手枪从她身下滑落出来,樊东美尖叫道:“王易你这死没良心的!老娘真心待你,你把老娘玩够了就走?我要交待,我要坦白!我要告诉天下人,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 忍无可忍的暗探用一块抹布堵住了她的嘴巴之后,一切都重归于安静。孙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嘿然冷笑道:“要是输在这个男人的手里,岂不是显得我太愚蠢了?陈全,你对于文君报告的情报有什么想说的吗?” “雕琢的意图太明显,应该是个圈套。”陈全恭谨的回答道。 “有些人总是自以为聪明绝顶,把别人当成猪。薛汉臣到哪儿了?” “带着罪军营的远侦队昨夜已经抵达了石湖关。”陈全回道。 “通知北方各卫,向大通到桑梅的交通线运动。争取一次性的将所有反抗势力全部消灭掉。”他冷笑了一声,哼道:“他想跟我玩猫鼠游戏,我偏不如他所愿。从这群死耗子里查,看看有没有十里坡事件的凶手。如果没有,就再过一遍梳篦。清扫干净为止。” “但是还有一支部队的风格很像特侦十一,我们怀疑就是那支消失的猎兵队。一般的部队对付不了他,万一让王易跑了。后果很难预料。” “给薛汉臣发电报,让他全力配合特侦十一的行动。必要时,不惜牺牲他的小队,也要保全特侦十一的安全。”孙铿沉吟了一会儿,还是下达了一个双保险的命令。岂不知,这个命令发到石湖关,却直接被两人无视了。 薛汉臣光着脚坐在床铺上,懒洋洋的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子,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孙铿终于是怕了。这个命令,我要坚决执行。”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狐九重冷着脸回了一句,走到窗前看着白雪皑皑的世界。 十月的石湖关,已经是天寒地冻。营房中生着炭火,却是春意融融。车善行缩着肩膀,蹲在营房门口。后背暖洋洋的,眉毛上却凝上了冰碴。 “车长官,你咋不进去暖和暖和?”一个远侦队士兵疑惑的问道。 “闹呢。进去找死啊!”车善行回望了两人一眼,“我还是在这儿呆着吧,最起码舒坦。” 车善行的感觉很敏锐,薛汉臣和狐九重两人的心情,确实不好。 “我无条件听从你的指挥。”薛汉臣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狐九重望了他一眼,“叫你送死也去?” “毫无怨言。”薛汉臣坦然回答。 “那好,我们互换。从现在开始,你们是特侦十一,我们是远侦队。” 薛汉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点头道:“好计策。那我们连夜行动,把这件事情搞定,然后回家休假。” 大通郡府,闹市中。陈行急匆匆走到一条长街的拐角处,四处张望了一眼。他并没有看到想要见到的人,不免有些心浮气躁。正待离开的时候,胳臂却被人拉住了。抬头一看,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王易穿着一件破烂的秦装,脸上也满是油污。从前的倜傥模样早就丢进南大洋里去了。 “别出声,跟我来。”王易低声吩咐了一句,拉着他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之中。 陈行忐忑不安的跟在他的身后,心中泛着嘀咕。 王易猛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道:“早就知道当初闫峰收我进特勤部就没按什么好心。他们行动太快,樊东美家已经回不去了。” 陈行微微点头,道:“趁他们还没有全城搜捕你,我想办法送你离开。” 王易摇摇头,“逃有什么用处?这是他们逼我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我这就往石湖关那边过去,跟猎兵队汇合。这次一定要把孙铿的牙也敲下来一颗,否则不知道他易爷不是好惹的。” “你要对特侦十一下手?”陈行吃了一惊,心道:王易这是烧糊涂了,拿猎兵队去碰特侦十一,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第五十九章 公祭16 秦历718年三月十七日,阴。蜀州境内平村。 此地向北走不多远,就是新建好的蜀乱殉难军民合葬墓所在地。昔日嬴庸曾将那处风水宝地当成了自己家的私产,而今它有了新的功能——将会成为蜀郡人民的寄托,被人们永远铭记。 孙铿婉拒了张复之的盛情邀请,执意在平村住下。逃亡的百姓还没有回来,又经历了一场战火,整个村子能住人的房屋没剩下几间。村前屋后野狗四处游逛,这些畜生自从尝过了人味以后,就念念不忘。 它们不怎么怕人,晃着尾巴流着馋涎在车队周围等候。闪着绿光的眼睛里流露出狡诈凶残的目光,随时准备冲上去,伺机咬上一口果腹。直到狐九重看得心烦,令卫队将它们驱散。 一阵乱枪之后,野狗们这才明白过来这些人与它们吃过的那些味道不一样。夹着尾巴惨叫着逃走,可哪儿能逃得过枪子?死的死,伤的伤。横行乡里多时的一大股狗群,就这么被孙铿的卫队剿灭了。 因为临行前出了那么一档子事,薛汉臣和卫队都已经靠边站。特侦十一全面接管孙铿的防务,野狗群就成了特侦十一在孙铿身边的第一笔战绩。 “狐狸和狗是天生的死敌……”薛汉臣坐在屋顶上若有所思的道:“要是这么来看的话,倒也没说错。” “嘘!”车善行转头怒视了他一眼,“这么说狐队正的坏话,你不想活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薛汉臣冷笑了一声,“除非你嘴快先把我出卖了。” “我怎么会出卖你?”车善行拍着胸口表忠心。 薛汉臣白了他一眼,“你的辞呈……院长签了么?” “还没呢。”车善行摸出烟袋锅子嘬了一口,悠悠道:“不过我觉得,应该快了……” 卫队捅了大篓子,两人目前处在停职审查的状态。狐九重看两人战力不错,也就没有放回帝都去,而是留在身边将功赎罪。 弃了官职从头来过,两人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只盼着审查期赶紧过去,好各自寻找他们的新生活。 车善行侧着耳朵听了听,忽然推了薛汉臣一把。“有人来了!十几匹马,冲着咱们来的!要不要报告?” “特侦十一能人多得是。”薛汉臣哂笑道:“等你听见,他们早就知道了。现在咱们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老实点儿好,别出挑。” “哦……”车善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万一是敌人怎么办?” “周围好几个卫圈着呢,敌人敢杀进来?他们傻还是你傻?”薛汉臣冷笑着跳下房顶,“好好在上面看着,你薛爷我找地儿睡会去。” “一会狐队正来查岗怎么说?”车善行着急道。 “就说我去上大号了。”薛汉臣不耐烦的哼了一声,灵猫似的钻进树丛之中。 夜色中,战马疾驰而至。还没有接近平村,路边就跳出两人来。端着枪喝问道:“前面的人站住!哪个部分的?” 魏溪勒停了战马,提起马灯照了过去。“近卫军第三卫魏溪,获你家院长邀约而来。” “原来是魏指挥!”拦路那人朗声笑道:“等你多时了,沿着小路一直走,进村第一间房就是。” 魏溪听那声音隐约有些熟,却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过。但此行时间紧迫,也顾不上细问。拱手道了声谢,催着马便过去了。 拦路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看不出来你小子到处都是熟人啊!”其中一个黑脸汉子轻佻的拍了拍另一人的肩膀,低声赞道。 “两年前我在长安的时候把这人抓起来过。”孙以宁摘下军帽,擦了一把冷汗。“要是被他想起来了,当场就得玩完。你赶紧去通知李伊斯,此地不可久留,抓紧时间去蜀州才是正理。” 这黑脸汉子正是方之言,一行人趁着混乱进入了蜀郡的地界。尾随着孙铿的专列一路到了平村附近。他们都进行了乔装,再加上进入蜀郡的部队之间并不熟悉。一路上误打误撞居然没有露出半点马脚。 不过好运气终究有用完的时候,孙以宁此时已经怕了,连忙催促着方之言赶紧去通知已经改名为李伊斯的普尔。好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去蜀州风流快活。 方之言不屑笑道:“以宁公子就这么点胆子?我看这正是进去刺杀孙铿的大好时机。第一,他们才刚刚经历了一次刺杀,肯定不会以为我们会来;第二,咱们跟在这伙军官后面,就说是他们的扈从。孙铿的卫队肯定不会生疑。就凭这两点,说不定就能成功呢。” 孙以宁这时已经完全被李伊斯和方之言两人给架空了,他只觉的不妥,却又说不出道道来。只好任由方之言去请示李伊斯,然后坐在草丛里等着消息。 过了片刻,方之言兴奋的回来。“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伊斯大人早已经预料到会有马队经过,所以弄到了一批战马。咱们就缀在那帮军官后面掩杀过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话间,李伊斯已经赶着十几匹战马过来。他骑着一匹骏马,意气飞扬道:“刚好路过一个军寨,顺手杀了看马的小队,牵了这些马过来。大家都快点上马,那帮军官还没有走远。跟着我杀过去,要是能把魏溪也一并给宰了,弟兄们回去都能过个好年!” 李伊斯为人爽快,又是个七窍玲珑的人物。一路上早就把方之言的这伙手下都收服了。孙以宁不过是个空架子的头儿,只能机械的受李、方二人摆布。手下们一听李伊斯鼓动,顿时轰然应诺。乱纷纷的爬上了战马,沿着小路就追了上去。 这里距离平村已经不远了,战马速度飞快,须臾间就追出了三四秦里。眼看前面就是平村了,可还没有看到那支马队的踪影。李伊斯骑在马上忖思,按理说不该这么安静才对,这里已经接近孙铿那厮的行在,为什么还没有遇到把守的卫队?难道…… 他忽然勒停了战马,低声喝道:“都给我停下来!” 众人纷纷停下,聚到李伊斯的身边。方之言道:“伊斯大人,又怎么啦?” “前面恐怕有埋伏,咱们撤。”李伊斯断然下令,毫不犹豫的拨转马头,朝来路驰去。 众人满心欢喜正等着杀他个痛快时,没想到伊斯大人却打了退堂鼓。一群人聚在路中间正犹疑的时候,忽然听见近处传来“嗵”得一声闷响。 紧接着,半空中传来了低沉的啸叫声。他们正惊疑不定的时候,爆炸突兀的在人群中发生。“轰”得一声巨响,闪光过后,弹片四射,血肉横飞。 一个手下登时就被炸得四分五裂,碎肉血沫迸了孙以宁满身满脸。一股咸腥的味道冲进他鼻孔,吓得他魂飞魄散,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下一秒,路两旁突然传出了一阵喊杀声,伴随着密集的弹雨劈头盖脸的朝着他们射来。马上的骑士顿时损伤惨重,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孙以宁兀自扯着嗓子尖嚎,却见一匹战马斜剌里冲了过来。方之言吊着一条胳膊,伸手将他从坐骑上扯了下来。任由战马肆意狂奔,另一只手提着孙以宁逃出了火力覆盖范围。 他才刚刚冲出去,第二声爆炸在他身后响起。手下们这才想起要逃,可哪儿还来得及?路两旁的枪声更加密集起来,哪个敢跑,立时就被射成蜂窝栽到马下。剩下的幸存者没有敢逃的,抱着脑袋翻身下马,大声嚷嚷着。“降了,降了!别再打了!” 魏溪骑着战马从暗处闪出身来,兴冲冲道:“打了一个伏击,真他妈过瘾!行了,剩下的还要问口供,给孙铿留几个活口!” 这时夏八方也小步跑过来凑趣道:“魏将军料敌如神!夏某唯有一事想不透彻,为什么您料定他们会追过来?” “那人的声音我听着好熟悉,碰见你才想起来,那年曾经被一伙神秘人抓住软禁起来。这个人就是领头的。”魏溪笑道:“他们是跟孙铿放对的,出现在那里肯定没按好心。见我率队过去,若是有点想法的草包,一定会试图伪装成我的扈从跟过来蒙混过关。” “那他们败得也不冤。”夏八方道:“下面人已经把俘虏带过来了,魏将军打算怎么处置?” “问清楚带头的是谁,然后就送他们去死就是了。”魏溪道:“我还有事,就交给老夏你全权处理了。对了,那几门小炮真不错。射速快,打得准又轻便!孙铿那家伙专门供应你们的,还是……” 夏八方干笑了几声,“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事您还得问问院长才行。” 魏溪啐了一口,提起马鞭在夏八方脑袋上虚抽了一鞭子。“得了,我去问他。这么好的东西,要是只供给你们,我可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夏八方心道:您就跟我家院长好好说去吧,这事儿我才不掺合呢。笑着恭送魏溪一行人远去,他这才走到那群被吓破了胆子的俘虏面前。“说罢,领头的是谁。老子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如若不然,我有一千零一种方法让你们后悔从娘肚子里生出来!” 第二十五章 若如初见8 秦历719年10月11日,晴。大通郡府,郡守府。 “来来来,喝茶。”李渊殷勤的给闫峰端来一杯香茗,笑吟吟道:“赵煜特地邮寄来的泉州铁道君,我一向都不舍得喝。” “我也不敢喝啊。喝了就免不了帮你的忙。”闫峰将那杯散发着香气的茶推离了自己,暗含深意的道:“现在上面那位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去凑这热闹。” “可是我那位同姓,已经在我这里呆了快十天了。”李渊苦笑道:“你们不是朋友吗?他不去找你,却来找我,你说是什么居心!” “那是他自己找的。”闫峰冷笑,“院长没当场枪毙他,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还能让我怎么办?顶风作案,给他一张入伍通知书?我还没活够呢。” “总得想个办法吧。这可是一员虎将,真就这么荒废了?”李渊摊着手道:“一个合格的装甲卫指挥官有多难找,您可是知道的。” “他不过是提前走了几步而已,合格的装甲指挥官?”闫峰继续冷笑,笑得腮帮子都生痛。“没有院长的提携,他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吃沙子呢。” “算我求你还不行?”李渊道:“多少想个辙吧,自从十天前看到那个文件以后,这人就算是废了。” “现在没什么办法。”闫峰心中早已经痛惜,可是却不能明说出来。“不如让他先回去住着吧。说不定,能有什么转机呢。” 李渊现在就像是个溺水的人,抓着什么算什么。听闫峰说出这句话来,也不管是不是靠谱,点头道:“我这就去跟他分说清楚。让他好好表现,争取在院长面前得到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很难。”闫峰摇着头道:“让他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送走闫峰之后,李渊摇摇头回到后衙。李忠已经在他这里住了数日,自从那日收到孙铿亲自送到的“退役通知书”后,他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也许这罪过根本就没有办法弥补。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歪歪扭扭的到了郡守府。若不是郡守府的官吏都认识他,说不定就要被当成惹事的醉汉丢到大街上去了。 不过这几天来,李忠整日也是在酒精里泡着。他苦恼,他懊丧,却不知道该去向哪里请求原谅。也就是李渊够朋友,终日管着他。可是这总不是办法,也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李渊的夫人过来问安,又说起李忠的事情。李渊心中正烦着,听夫人说起这事,不免恼怒异常。摆着手训斥道:“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赶快回屋呆着去!李忠的事情今天就有分晓,我这就去见他。”说完,站起身气冲冲的走出了卧室,来到客房门外。 一把推开门,就看到一只醉猫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满屋乱滚着酒瓶子,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气味,令人闻之欲呕。 李忠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是李渊。他哼了一声,又直挺挺的躺了下去。脑袋跟地面接触,发出“咣”得一声巨响。 李渊在房间里硬是没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索性站在门口,冷冷道:“你是打算醉死吗?要是,我今天就把你扔出去,要死给我死远点。” “我多想就这么死了。省得再让你们操心。”李忠呻吟道,两眼无神的望着房顶。 “起来!醉猫!”李渊怒道:“收拾一下,回你的安乐窝里住着去。” “好。”李忠干脆的回答,声音中平板空洞,仿佛灵魂并不在,留在这里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李渊看得怒上心头,冲过去飞起一脚,把李忠踢得飞起,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好。”李忠似无所觉,挣扎了半晌之后终于爬了起来,睁着迷茫的眼睛四处寻找。 “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一个人吗!”李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每天买醉,要是买醉有用,那还要军人干什么?” “我错了。我没有责任心,我没担当,我是胆小鬼。”李忠丧气得道:“但是谁能告诉我,这件事该如何补救?我该怎么回到那个地方去?” “做好回不去的准备吧。”李渊道:“就算孙铿有心想把你召回去,看到你这副颓样也会打消想法。收拾整理一下,跟我走!你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想有用吗?”李忠死气沉沉的望着他。 “也许……”李渊不确定的道:“这件事情,你必须要好好的想一想。错了,是!你确实错了。但为什么错,我想你还需要深刻的反思自己。” “还有救吗?”李忠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他死死抓住李渊的手,激动的问道。 “……可能吧。”李渊迟疑道。 一辆马车停在大通铁厂附近的小屋旁,过了许久之后,李忠才提着简易的行包,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望着这幢荒废的居所,有点迟疑。 “你现在这里住下。”李渊在车厢中道:“等想明白,想清楚了我再来找你。到时候去见院长,是死是活,都在他一言一念之间。吃得喝得都在车厢后斗里了,就是没有酒,水也需要你去铁厂那里打。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望着朋友远去的车影,李忠怅然若失。曾几何时,同样的痛苦也降临到他的身上。任何一个前途远大的军官,在面临突然退役的时候都会陷入彷徨和焦急之中。但他们两人的反应实在是天壤之别。 李渊曾经痛苦过吗?李忠心想:应该是的。但是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变,不仅如此,甚至还更加努力犹有过之。一年时间把大通郡的文官系统打造的如同水桶一般,王易多次想要插手进去,都没有成功。如果他也像自己一样,消极怠工,麻木避事。那大通今天的乱局恐怕不能像现在这样容易就恢复平静。 错了吗? 错得离谱。 李忠心里如是想着,提起行包走到小屋前,推开了房门。几天没有回来,屋中陈设依然还和那天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这里曾经是他的世外桃源,在面对着繁重的文案工作,想要逃离一张张需要盖章、批阅的文件时,他会离开那座压抑的、曾经发生过火灾的军部大楼,到这里来住上三四天。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位名义上的老师,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也在一幢如同蜂巢一样的格子楼里伏案工作过。但是他呢?说不上甘之如饴,但总是没有逃避。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逃避,为什么他要逃?为什么他要视之为畏途?他很特别吗? 这一切答案都是否定的。 李忠痛苦的抓紧了头发,十月下旬的风,吹在他的身上已经有些冷意。他的身体和心都一样的冰凉,凉透了之后,连思想也变得无比尖锐起来。像一把剑,刺得他遍体鳞伤。 就在李忠站在他曾经的安乐窝门前吹冷风的时候,一场关于他的谈话也在他曾经的办公室中展开。一年之中,曾经的国防军总部大楼,现在的边防军总部大楼内遭遇了两次血光之灾。两次的始作俑者都是以孙铿为首的特勤部下手,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于第一次是针对于敌方的无差别杀戮,而第二次则是有计划,有目的的甄别。就如同松鼠挑选坏果子那样。留下好的继续工作,剔除坏掉的送他们该去的地方。 后果都是一样的,面对孙铿和闫峰两人的到来,边防军总部大楼里的军官们无不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上次的抓捕名单中,还有一人漏网。”闫峰低声报告道:“正是王易的铁杆同党陈行。林瑞他们随即去了他的家里搜捕,同样没有抓到人。不过起获了一些东西,很值得我们去关注。” “哦。”孙铿淡淡应了一声,翻检着李忠的办公桌。他似乎没把陈行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小卒子而已,于大势没有丝毫影响。 闫峰却像没有察觉一样,依旧用平静无奇的口气报告了下去。“六月份时,本地装备处处长突发暴病身亡。后来我们调取了大通军医院关于死者的检查报告,发现死者的死因似乎有些蹊跷。问过白小神医和樊医师,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报告属实的话,那么装备处处长根本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孙铿的动作顿了顿,从抽斗的最下层翻出一份文件来。他抽了抽文件上的浮土,把它摆在桌面上。“说下去。” “是。”闫峰恭谨的欠了欠身,接着道:“秦风在十里坡事件发生后,曾经去了案发现场进行过勘验。结果在山坡下的草丛中,发现了疑似投毒者使用的药包。被我们命名为一号证物。这个证物出奇的地方在于它使用的材料,经过我们的人检查,发现这些材料大概率属于军用纱布。因为纱布是军事管控物资,普通的平民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 “唔。”孙铿翻开了那份尘封的文件,目光凝在某处。“我觉得你应该再谈谈这一年时间里,李忠一共为王易做了多少事,安排了多少人手。” 闫峰干笑,没有理会孙铿的诘问。“我们在搜查陈行的家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闫峰说着,弯腰把手边的提箱提起来,摆在孙铿面前。“纱布和十里坡事件以及装备处处长神秘死亡事件中的主角——狼毒藤。” 第六十一章 播种光明2 “你很意外?”孙铿微笑着道:“为什么?” 魏溪顿时张口结舌。是啊,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如此在意先圣皇帝是不是嬴族人?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发现自己的思绪一片混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消息冲乱了根深蒂固的认识。他定了定神,沉声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嬴子婴的出现是一个谜团。因为根据我的世界的那个历史来判断,子婴面对的,是一个死局。秦王朝在七百年前,就应该被毁灭。而不是艰难的挣扎到今天。” “不要用你们的历史来评判我们的。”魏溪道:“在你们的那个历史中,并没有魔族人入侵。” “但可以作为参照。在公元前二百零七年……嗯,换算成这个位面的时间是秦历二年之前。时间的变动是一致的。现在看来的话,子婴更像是一个应劫而生的人。他的到来,就是为了作为人类的旗帜抗击深渊人。作为一个本位面土生土长的人,他如何破那个局?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凭借本位面的知识和人力来面对那个内忧外患的局面。恕我直言,那是必死无疑的。” 孙铿顿了顿又道:“当然,子婴的传奇是另外一件事情。我们今天主要讨论的是子婴的身世秘密曝光之后的后果会有什么。我们从两方面来看,民众和王族。首先我们来看看民众方面,民众下层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因为他们只要跟着帝国向前走就是了,帝国能够维持住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就不会有太大的动荡;重点会引起动荡的,是帝国国民、贵族以及王族。尤其是王族。” “为什么会是他们?” “这个问题问得好。其实刚才我已经把答案揭示出来了。”孙铿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他们看到了牢不可破的王权出现了一丝可见的裂隙,任由这条裂隙发展下去的话,子婴费尽心机打造出来铁桶一般的王座,将会轰然垮塌。之后群雄并起,有能者居之。” “外患未决,就先想着争权夺利。他们不怕火烧屁股?没有广泛的支持,这个王座坐着可不稳当。” “但是他们搅乱我们节奏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谁会称王,谁会掌管天下。对于他们来说,不是问题。”孙铿摊了摊手,“不过是换个代理人,多一次利益谈判的事情。” “这是他们的阴谋?” “他们背后站着的人到底是谁,我现在还不清楚。”孙铿喃喃道:“不过我想,终归有人不会打着反对者的旗号反对自己。除非她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什么?” “没什么。”孙铿自失的一笑,“好了。我们来谈论一下关于你越境后的问题吧。”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掌。 须臾之间,萧孟带着两个特侦十一的士兵抬着一只木箱走了进来。魏溪抱着肩膀耐心等待着,顺带打量这只木箱。他心中已经约略猜到了答案,微微有些兴奋起来。 孙铿挥退了萧孟,走到木箱前撬开了钉子,拂去盖在上面的稻草,露出一哥黑黝黝的炮口。 魏溪走上前来,皱眉道:“这种口径的火炮,身管又那么短。你是想让我们抵近到敌人面前射击么?” “这种武器在南大陆已经投入了使用,效果非常不错。”孙铿毫不在意的将木箱中的稻草扒出来丢在地上,露出了火炮的真容。“射程可观,射速也快。是火神机关枪的有力补充。” “有好东西居然先给了别人。”魏溪不满的道:“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你们第三卫的快速移动火炮是目前全帝国数量最多的,还想要求更多?”孙铿轻轻拍着箱盖,“这是给轻步兵部队准备的,弥补目前我军缺乏轻型火炮的短板。” “我刚才看到特侦十一在用了。”魏溪道:“确实如你所说,射速很快。准备配给我多少?” “配属到小队一级。”孙铿淡淡道:“理想的状态下。” 魏溪闻声咋舌,“这样的装备条件,炮火密度将达到一个惊人的程度。但对于后勤而言,也是恐怖的。” “后勤……”孙铿喟然叹了一声,“你们的后勤主要通过飞艇来维持。每个中队我会给你安排一些通晓深渊语的联络组,由他们来帮你在敌占区获得民众的支持。” 谈话持续了很久,微明的时候,魏溪才率队离去。又是一夜未眠,孙铿却没有丝毫倦意。他打了一盆凉水洗过脸,便在院落里缓缓走动。 “昨天晚上,薛汉臣突然脱队。去了公墓那里,却什么都没有做。”狐九重的声音幽幽在他耳边响起,人却没有出现。 孙铿的脚步没停,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盯紧他。” 再也没有回音,但孙铿知道她就在附近。在林光一离开之后,孙铿唯一能够信赖的人就只有她了。但越向前走,道路就越是崎岖。身边的战友会越来越少,他终将面对的是一人独自作战的局面。 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头,因为一旦回头,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未来。他的肩膀上早已经承载了过多的东西,不仅仅是最开始时那些微末的责任和梦想。 散步时间结束,孙铿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回房间。下午的时候护灵队将会和萧若的灵棺一起抵达,他需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 萧孟带着一份文书走到他的面前,欠身道:“院长,这是昨晚连夜逼问出来的口供。据悉,嬴庸派遣了一支特遣队,由李伊斯和孙以宁两人带队。已经前往蜀州,在蜀州待机刺杀您。” 孙铿皱了皱眉,“孙以宁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他要是能把我杀了,那也太小看你们了。让司全去解决了他们。特侦十一不要动,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就给司全发电报。”萧孟脸上略带担忧之色,“老师,我还是认为您应该再三思考自己的决定。” 孙铿没理会他的劝说,看了他一眼道:“蒙德恩到了没有?到了以后让他直接去蜀西待命。我这会没工夫见他。” “蒙教授昨天已经从水路抵达荆州。”萧孟想了想,还是没勇气开口继续劝阻。他默默目送着孙铿进了房间,打算去找谷雨想办法。他现在已经非常依赖自己的未婚妻,而谷雨也确实不负希望,帮他解决了很多难题。 刚一推开房门,就听见谷雨纠结的自言自语。 “下午祭奠仪式,我该穿哪一件更加显得庄重呢?” 萧孟听见忍不住微微一笑,谷雨心中仿佛住着一只小精灵,她经常会这样自语。对于未婚妻的奇怪个性,他倒是早已经习惯了。 “这一件吧……”谷雨的手指在两件制服上来回横移,就是下不了决心。萧孟忍不住走上前去,替她作出了选择。 “哈?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谷雨微微羞红了脸。 “刚刚。”萧孟别过头,注视着窗外。等谷雨穿好了外套才转过身来。“老师还是坚持己见,我没有什么好办法。” 谷雨难得的为难起来,她轻轻叩着光洁的脑门,“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呢。” “那就只能看着他以身犯险?”萧孟急道:“我们都知道他对帝国有多重要,问题是敌人也同样知道。” “但是没有一个活着的敌国人见过他的相貌。”谷雨安慰道:“所以他还是安全的。” “你的看法我不敢苟同。”萧孟叹了口气,“要是你也没有好的对策,我只能向章院长报告了。” “他想做的事,章淼夫是拦不住的。”谷雨道:“我认为你与其为他担忧还不如为深渊人担心。” “为什么?” “他去是给深渊制造混乱的。他擅于制造混乱。”谷雨解释了一句,便不肯再多说。只是轻轻将他向房间外推,娇声道:“我要换衣服啦,你也要赖在这里看吗?” 萧孟满头雾水的被推了出来,房门重重在他身后关上。 …… 乌云低垂,山林呜咽。 修葺一新的公墓前,此时已经站满了人。尚未归乡的村民代表,护送袍泽骨殖的士兵以及蜀郡地方上的官员。孙铿站在前列,腰背挺得笔直。面色沉郁的听着台上的嬴羽衣诵读悼文。 “……素日祥和之处,霎时血污苍天。鬼行狼奔,良善无遮,哀我十余万无辜冤魂!……” 公祭现场女皇亲至,这是对死难者无上的哀荣。在场众人中,除了寥寥几个官员,其他人都不知情。看到女皇一袭黑裙出现在公墓时,顿时群情激动,高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唯我同族,何堪此难?……斯难未远,难者已逝。然凡我大秦之子民,无不闻冤魂哀号?若不血此耻,来日地下,何颜去见此间千万先人!……唯举国军民牢记之!呜乎哀哉,尚飨!” 悼文诵完,天地一片寂静。仿佛风都停了,又仿佛真的有英灵到来,悬在云霄向下俯望。 礼炮轰鸣,士兵肃立。漫天飞舞的纸钱,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纷落而下。有人看见站在台上的羽衣,抬起右手轻轻拭去腮边的泪滴。孙铿侧头望向一边,在台下最佳的观测位置,十几个摄影师早已经准备多时。他微微颔首,领头的摄影师会意,立刻命令助手点燃了照明灯。 白亮的灯光明灭,女皇陛下洒泪的形象顿时印在银版底片上。 第二十七章 若如初见10 之后又经过了一连串的考试和筛选,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筛选,因而摩拳擦掌。赵煜自己感觉,成绩并不是太好。但是到了最后,他却得到了那份通知书。 “兹命令:安宁堡一八学届军官快速培训班学员赵煜,即日起进入帝国特种侦查大队第十一中队服役。咸阳新式陆军学院,章淼夫。”面无表情的年长军官用一成不变的语气念完了服役通知,然后望了赵煜一眼,嘴角扯出一丝声音的微笑。“恭喜。我代狐教官向你问好。” “能问一下吗?帝国特种侦查大队第十一中队是个什么机构?”赵煜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举起手,弱弱的问道。 “哦,她还有另外一个简单的代号——特侦十一。” “我还有一个问题,狐教官……是谁?” “你一定还记得桑梅草原上的那声口哨吧。”年长军官笑得更加畅快,他伸出右手。“欢迎加入特侦十一。我是夏八方。” 于是,赵煜的噩梦开始了。他深切的体会到了一个女人能够多么的——记仇。 …… “老赵,你的水!”梁大珠推了他一下,让赵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讪笑了一声,接过暖融融的杯子。 “咱们头儿呢?”赵煜捧着水杯,四处张望着。 “头儿的行踪你不用问,她想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梁大珠没好气道:“告诉你这么多次了都记不住,活该被头儿收拾的这么惨。” “嘿嘿。”赵煜心想:还不是那声口哨惹得。可这话不能说,有一次他不小心抱怨了出来,结果就是被收拾的更惨。 赵煜进队后,被分在了原来林摘星所在的第二分队。第二分队是目前特侦十一伤亡最大的一个队,在某次行动中,更是连队正都损失掉了。这次等于是推倒重来。原第二分队的人员或者分流到了二线部队去做教官,或者就直接退役了。 按照特侦十一的传统,新丁入队的欢迎仪式向来是地狱难度级别的。不过这样也是好事,经过半年时间的锤炼,赵煜已经成功的从一个普通部队军官转职成了一个优秀的帝国特种部队指挥官。 即使如此,在特侦十一那些老人的眼中,他还是那个随时都会被收拾的咸鱼以及有史以来最没有存在感的分队队正。 特侦十一在夏天的时候离开了咸阳,前往大通北部执行剿匪任务。这三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在交通线上转悠,却一直都没有找到那个作乱的敌方小队。倒是收拾了不少没长眼睛的其他盗匪团伙。直到十天前,从西京发来的消息告诉他们,敌人将会在石湖关南的石塘寨附近对他们设下埋伏。 这对于骄傲的特侦十一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向来都只有他们打别人伏击,成为猎物可是建队以来第一次。狐九重决定给这些人一个沉重的教训。但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却不愿意再次把特侦十一陷入危险之中。严令无名山远侦队与特侦十一进行身份互换,用一支假的特侦十一吸引敌人的视线。被人保护的滋味,是很难受的。但特侦十一必须听从这个人的命令。因为他不仅是这支部队的缔造者,还是他们的最高长官。 头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特侦十一连夜从石湖关出发,在冰天雪地间搜索了十天时间。一直都没有找到这支部队的踪影。如果今天再不能找到的话,那么他们就将执行原定的计划,前往石塘寨进行最后的猎杀。 其实在一天前,远侦队已经抓到了敌人的尾巴。两支特种部队衔尾直追,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在距离石塘寨还有五秦里的山地中,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狐九重趁着这个时间,跟薛汉臣见了一面。两人商量了许久,终于达成了一致。再搜索一下午的时间,太阳落山前要是还不能找到敌人,那么就在晚间开赴石塘寨。远侦队进寨当诱饵,特侦十一在外围待命准备反猎杀。 看着狐九重不情不愿的样子,薛汉臣苦笑道:“狐长官,是我们当诱饵呐。您这样子要是被院长看到,说不定会以为咱们把您当成诱饵了呢。” “以特侦十一的骄傲而言,被敌人看上一眼都是耻辱。”狐九重冷道:“更何况是这种赤裸裸的挑衅。如果不能在正式的决斗中把他们彻底打服,实在是有堕他的威名。” 薛汉臣心道:你们要秀恩爱也别拿我当靶子啊。一个拼命回护,甚至不惜调动大量兵力为特侦十一保驾护航;另一个却不领情,总想着要跟敌人拼命,原因也很值得商榷,就为了那男人的尊严。 他很想说:这是打仗啊!打仗动刀动枪,是会死人的。无论死的是边防军,还是远侦队亦或特侦十一……都会让人心疼的。 不过这话只能想想,要是说出来就等着被双重惩戒吧。他现在虽然隶属女皇陛下的御前卫队,但大多数时间还是要在孙铿手底下办事的。那家伙的心胸越来越小,万一被他盯上,那后果可不那么令人舒服。而且羞怒的狐长官更不是好惹的。 “我们会抓紧时间在附近搜索的。”薛汉臣道:“实际上我的心情比你们还要迫切。如果能够兵不血刃的消灭他们……那真是善莫大焉。” 此时附近山头上已经遍布了附近调动过来的士兵,他们正在展开的是一场既是训练,又是实战的拉网式搜索。可以想见的是,在他们即将奔赴的前线作战中,这样的搜索战将会成为主要的作战方式。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逐渐偏西。这一整天的时间已过去大半,搜索部队依然一无所获。 “狐长官!薛长官!”一个边防军军官朝着薛汉臣和狐九重敬礼,面色沉静的道:“我部的搜索任务已经完成,目前依然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想请示一下二位,我们的下一站是否按照原定计划前往石塘寨?” 薛汉臣沉默了几秒钟,“你们可以向石塘寨运动了。我们稍晚一些时间会赶过去。在运动过程中,要注意保持自己目标的隐秘性,不要被他们发觉了我们的意图。” “明白。”边防军军官答应了一声,便回去复命。薛汉臣望着一言不发的狐九重道:“狐长官,我们是不是也该动身了?” “我不明白追踪部队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他们的踪迹。大雪过后,人的痕迹很难通过技术手段彻底消除。但他们就是凭空消失不见了。你想一想,有什么原因么?” “这是我们一开始考虑到的。敌人最有可能的,是通过了某条地下通道脱离了我们的追踪。而我们一直也在搜索可能存在的地下通道入口。这里距离石塘寨足足有五秦里那么远,变成土方作业的话,是一桩大工程。所以他们想要快速脱离,一个数十人的小部队,入口肯定不会小。” “带我去他们最开始消失的地方。快。”狐九重显然想到了什么。 “但是那一带什么都没有。”薛汉臣道:“除了一条河……一条河!”他突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惊叫了一声。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两队人马赶到了官道旁的林地边上。河水潺潺,并没有因为此时的季节而结冰。 “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狐九重站在河边淡淡道:“帝国北方这条河流,在冬天是从来都不封冻的。当年卡蒂也是消失在这条河水中。” 薛汉臣听她突然提起萧显已经过世的妻子,心情也有些复杂。不过大家总算及时醒悟了过来,这个时候还不算太晚。 “两位长官,这是地图。”梁大珠道:“这条河确实是从石塘寨附近流经。难道他们是通过水路逃过了我们的追捕?” “几十个人,目标绝不会小。他们若是乘船离开,恐怕还走不远就被咱们发现了。”薛汉臣哂然道:“王易应该没那么傻。” “泅渡的话……”梁大珠看着奔腾不息的水面,河水虽然没结冰,但温度可想而知。正常人下水,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冻僵的。 “下水看看就知道了。”狐九重望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淡淡应道。 “我去!”梁大珠扒掉上衣,就要往水里跳。 “你去不一定能找到。这里水性最好的是我。”狐九重道:“而且我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你去了不一定管用。”她说完,望了在场几个大男人一眼。“警戒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说是警戒,其实是让他们避嫌。薛汉臣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摸了摸鼻子道:“没问题,就交给我们了!”说完带队清场,不多时,河边已经走得一个人都不剩。 狐九重在河边漫步,将身上军服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紧身的衣衫。忽然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面色一寒,短剑已经攥在了手里。 “谁!” “队正!别开枪!是我。”草丛里跌跌撞撞的奔出一人来,正是赵煜。只见他头上罩着一条黑布蒙上了眼,手中却捧着一条松软厚实的毯子。 “弟兄们猜思您得亲自下水侦查,这天儿可冷。”赵煜四处乱摸,终于找到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卵石。把毯子放上去,往回走去。边走边说道:“就把毯子带来,给您取暖。” 狐九重看他耍宝,心中却是一暖。横剑移步,挡在赵煜面前。 赵煜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先行绕开了她。干笑道:“侦查任务紧要,卑职先告退了。” 狐九重轻笑,伸手挑飞了他那条名存实亡的蒙眼布。“其实我身子也没那么金贵。只是有些族里的秘法,不能给你们看罢了。” 赵煜乍见光明,看见眼前丽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忙移开了视线,就要落荒而逃。狐九重也不阻拦,微笑了片刻,面容一肃,赤着脚踩进冰冷的河水之中。 第六十三章 远足准备2 孙铿很少对下属撒气,尤其是身边那些可爱的女性随员、侍从官、医兵…… 但谷雨知道,差一点失去林光一对于孙铿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打击。也亏了当时有白静炘和她同时在场。缺少任何一人,林光一都无法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 但孙铿马上就要面对另外一连串的麻烦。险死还生的林光一是否会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他会暴怒?会消沉?还是会自我毁灭? 宁肯做一个清清白白的死人,也不愿意做一个说不清是什么物种的……怪物。 谁会支配他未来的行动?是他的大脑,还是存活于他心中的那头怪物? “我已经失去他了,不想再失去任何人。”孙铿平复了呼吸,转头歉疚的望着谷雨。“你们都是我珍惜的人,张复亭的悲剧我不想让他一次次在我面前重演。所以,一定要解决这些麻烦。内战也好,外战也罢。谁阻拦我的脚步,谁就是我的敌人;谁敢伤害我的人,谁就是我的敌人。” “那你保重。”谷雨尖声道:“深渊的情势不比帝国腹地,狐九重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迪亚西罗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想要劝说孙铿收回成命。谷雨无声的笑了笑,轻轻按压着胸口,示意它冷静。尽管双方共用一具身体的器官,但看到的,听到的,理解到的都各自不同。 孙铿冷声道:“你不要管我,我倒是要问你。寄生在林光一体内的东西能活多久?它有没有自己的思维?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他目光森然的望着“谷雨”,阴声道:“林光一还会是林光一么?” “他的情况和我有些类似,但又有不同。那是个低智能东西。最初级的。”迪亚西罗解释道:“能够生出高级后裔的能力自从我分裂以后就失去了……呸呸呸,我还没和萧孟结婚,怎么能生出宝宝?”谷雨抢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羞红了脸反驳道。 “你是说关蓉?”孙铿目光一闪,冷着脸问道。 “是的。”迪亚西罗不敢隐瞒,垂首道:“她是我的分裂体,很奇怪能力却比我更强。” “她现在在干什么?” 谷雨摇摇头,“距离太远,我暂时感知不到。” “明白了,你去准备一下吧。”孙铿道:“预定明天出发,你和萧孟两个就当是结婚旅行好了。” “不和家里人多聚一些时间吗?”谷雨道:“因为我感觉小雨儿很可怜。” “如果我不去,这个世界上比小雨儿可怜的孩子还要多。早一点把复仇的火焰烧到敌人的头上,就能够让他们早一点清醒过来。”孙铿阴冷的笑着,“复仇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秦历718年三月二十四日,晴。蜀郡马康州,蜀西县。 尽管江流早已经不在任上,但蜀西县的百姓还是为他精心制作了一顶万民伞撑在县衙前。 一场浩劫横扫了蜀郡,唯独地处极西的蜀西县幸免于难。在蜀西百姓看来,是江流超前的眼光所致。不过对于某些知晓内情的人而言,江流这般做作,不过是为了回到帝都执政圈而做的表演而已。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官升两级跳过了马康州,直接入蜀州就任郡守。时隔数年后重新回到帝国一方大员的地位,江流的心境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至少再见到孙铿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冲动了。虽然心中依然还是想要把对方身上的肉咬下一块来。 “江郡君。许久不见,风采如故。”孙铿笑吟吟道:“今日为君做贺,可不要再效仿之前桑梅特区故事。” 江流恨得牙痒,这厮说话还是那么难听。他知道自己这帽子一时半会儿是摘不下来了,也就当做没听到的样子,依旧笑面春风。行礼如仪,做足了下位者的姿态。 “楚王殿下说笑了,江流深感肩上担子沉重,可不敢如当年孟浪。还望殿下能不拘一格,多给蜀郡配备良臣良将。帝国的粮仓才更有可能在未来的战争中幸存下来啊。” 江流刻意放低了姿态,言语中透露着和解的渴望。孙铿似是意动,许久后长叹了一口气道:“郡君不必妄自菲薄,蜀郡这个地方对于帝国十分重要,自然不可轻动。良臣良将的补充,目前帝都内阁正在做计划。我回去之后,会发函催促的。”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把臂走进了郡守府。又密谈了几个小时,这才分道扬镳。孙铿结束了蜀郡的事务准备回帝都,而江流也正式就任蜀郡郡守,住进了郡守府。 蜀州遭遇了一场兵灾,郡守府也被乱兵洗劫一空。江流入府之后,竟不忙着改门立户。而是派了衙役把后衙打扫出来,将萧若的遗物收拾出满满一箱。通过孙铿的渠道,送到了萧孟的手里。 此举通过衙役以及有心人之口很快传遍了蜀州,上到各级官吏,下到黎民百姓无不为这位高风亮节的新郡守感到由衷的敬佩。不过萧孟这里,就有难题了。 这一大箱的遗物,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书籍倒是占了多半,其余也是一些旧衣衫之类。萧孟围着木箱转了一圈,无可奈何道:“这东西要是拿回家给嫂子看,嫂子怕是要哭瞎了眼。怎么办?” 萧冰抱着膀子在一旁道:“我偷偷带回家去,不让大嫂看见就是。” 姐弟两人都没提把这些遗物烧了的事,睹物可思人,他们远在桑梅特区当总督的老父亲可是很需要这些感怀长子的东西。尽管这对于那个老人,也一样的残酷。 “也只能如此了。”萧孟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圈发红的姐姐。轻声道:“姐,不要再伤心了。” “不伤心有用吗?”萧冰拭干了眼角的泪,强作欢颜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旅行?” “还在等轿夫。”萧孟谨慎的用了隐语,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他要尽一切可能隐瞒住孙铿的动向。 “轿夫”指的是蒙德恩。萧冰知道这个人,而且因为赵煦的关系,知道他就是赵煦的生父。不过这个秘密怕是不可能让赵煦知道了,如果被赵煦知道自己是个半魔,那将会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后果不可预料。 “要不我想想办法,把轿夫通过特别线路送过来?”萧冰试探着问道。 “还是不要的好。”萧孟道。 萧冰也是客气一问,见小弟神色中尽是警惕小心之色,知道自己多问的话恐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也就就此作罢。姐弟二人岔开话题,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分别。 而此时,孙铿已经悄无声息的换了装束,赶到了特勤部驻蜀州的分部姚公馆。他的离开,并没有瞒过有心人。很快就有人将消息禀报给了孙以宁和李伊斯。听说孙铿去了姚公馆,孙以宁立时忍不住狂笑。 “这位真真小姐还真是艳名传天下,连帝婿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春心,想要去那里一亲芳泽。他却不知道,那个女人却是一个被我玩剩的。” “你总算赢过了他一局。是不是?”李伊斯坐在窗边,缓缓擦拭着长剑。“今夜必须动手,否则明天他一上了专列,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凭我们现在几个人,能行?”孙以宁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孙爷我还没活够呢,送死的事儿少他妈找我。” “弄他!”李伊斯微微一笑,朝一旁的方之言挤了挤眉毛。方之言虽然在几天前的战斗中受了点小伤,可收拾这公子哥还是没有一点难度。他捏了捏拳头走过来,朝着孙以宁狞笑道:“过来让你方爷给孙少爷松松骨。” 孙以宁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双手连摇道:“别,别……可是姚公馆里戒备森严,我们去了肯定是找死啊!” “你和那姚真真不是相好么?”李伊斯冷笑道:“不看你父亲的面子,也要给你一点面子嘛。” “我现在还有什么面子……”孙以宁笑着讨饶道:“现在我们一家人名声都臭大街了,要是被人知道我是嬴庸的儿子,出门分分钟被人打死。” “这是你的事情,跟我可没关系。”李伊斯拿剑尖点了点方之言,阴笑着道:“被他活活打死或者去姚公馆找个门路,自己选,我不逼你。” 孙以宁看看方之言那醋砵大的拳头,心中哆嗦了几下。在二者之间艰难的作出了选择。“我……我去试试。” “别耍滑头,我让小方跟着你。”李伊斯刷拉一声将长剑插入剑鞘,长身而起道:“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走吧。”方之言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孙以宁无奈,只得戴上斗笠,鬼鬼祟祟的从房间之中走了出去。 姚公馆门前冷落车马稀,只有几个身穿便装的大汉目光凌厉的四处走动着。他们腰间鼓囊囊的,一看便知道身上揣着枪械之类的武器。 孙以宁没敢贸然上门,站在角落里望了一眼,就抹头朝来时的路走。方之言见他打退堂鼓,一时急了。拉住孙以宁的胳膊怒道:“李爷的话你也敢不听?皮痒了是吧?” 孙以宁此时只是能熬过一时算一时,他眼珠子一转道:“门口有卫兵,我们两个进去目标太大。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在外面等着。我从后门进去,探听了消息就回来。怎么样?” “那你跑了怎么办?”方之言虽然糙,却不傻。一眼就看穿了孙以宁的伎俩。 “我怎么敢跑?”孙以宁没好气道:“若是我敢跑了,李伊斯那混账东西只要想,马上就知道我在哪儿藏着。我能跑得过他的手掌心?” 方之言这才信了,手一松将他放开。任由他进了后巷之中,从一个小门前敲了几下门。几秒钟后,后门打开一条缝。孙以宁四处张望了片刻,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小门之中。 第二十九章 若如初见12 王易转过身去,离开了喧嚣的窝棚。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做部队长官的时候。第三卫严明的军纪和高昂的士气让他心生艳羡,可是无论自己把所有的知识都回忆出来,用在猎兵队上时,猎兵队的士气却怎么也提不起来。不得已,他只得使出了最后一招——放纵。 放纵是一柄双刃剑,他能让士兵的战斗力倍增,但也能让士兵变成只为赏金和女人而战的佣兵。如果有一天能够遇上昔日第三卫的长官们,他一定要好好的再请教一次。第三卫的高昂士气,究竟是如何保持下去的。 石塘寨附近山路上,一支小部队正在快速行军。 “薛长官,前面就是石塘寨了。咱们要不在外面休息一下再进寨?”马廉从队尾追到前面来,气喘吁吁的问道。 “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薛汉臣断然道:“我们路上耽误的太久,万一让王易那兔崽子起疑就不好了。不要停,加速进寨!” “好嘞!”马廉爽利的答应了一声,到后面去传达任务了。可是才刚走了几步,就又被薛汉臣叫住。 “那个……假人都准备好了吗?” “都随身带着呢。”马廉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布袋来,苦着脸道:“就是一会儿得现吹才能鼓起来。” “为了活命比啥都强。”薛汉臣松了口气,摆手道:“去吧,一会儿扎营的时候,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布置。上面怀疑他很有可能弄到了跟火神同等级别的连射武器。所以告诫大家,不要不当回事儿!” “嗯!知道了。”马廉重重点头,一一交待了下去。 野草从中,传出低沉的脚步声。赵煜放轻了步伐,蹑手蹑脚的从洞口探出了脑袋。昏暗中,看到一个身背着步枪的武装分子正在洞口踱步。远处十余米外挂着的一根火把为他提供着有限的照明。 赵煜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上面有一个游动哨,没看到潜伏哨的位置。” “我先出去解决暗哨,游动哨交给你们处理。”狐九重冷冷命令,然后也没等两人答应,就从洞口摸了出去。 “头儿一直都这样的么?”赵煜苦笑。 “现在好多了。”梁大珠道:“从前连招呼都不打的。她会自己出去,把人全部杀光然后回来告诉我们过去收尸……” “好凶悍的头儿。”赵煜打了个激灵,“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火候差不多了,我们走!”梁大珠长身而起,从洞口中扑了出去。 赵煜赶忙跟在身后也爬出了密道,却见狐九重和梁大珠两人都站在那儿。他走过去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低头便看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哨兵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脖颈上留下两个幽深的血洞,伤口处却只流出少量的鲜血。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这人皮肤干瘪,显然体内的血已经被吸干净了。不禁用恐慌的眼神望着狐九重,想要看看她的嘴角是否留下了血渍。 狐九重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赵煜的注视,只淡淡的道:“现在你们还不相信鬼魂索命的事情吗?” “您是说……萧显夫人的鬼魂?”赵煜感到自己脊梁骨一股凉气蹿了上来,周围冷飕飕的,仿佛真的有那么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不会把咱们的命也索了去吧?” “看你们的表现了。”狐九重道:“待会都给我麻利点,不要让下面顶替我们的弟兄有一个受伤。行动吧!” “头儿!只要您吩咐了,小的们就一定办到!”赵煜豪气干云,气冲斗牛。如果硬要拿敌人跟自家长官相比的话,还是自家长官更可怕一点儿。跟在她身边,总是提心吊胆的。这要是时间长了,他都担心给吓出病来。 一行人杀气腾腾的摸去敌人的营地,梁大珠却没跟上。 狐九重望着已经追随了她数年的忠心下属,脸上的表情平静。 “吓到你了。” “能理解头儿的苦衷。”梁大珠垂首躲开了她的目光。 “身体有些虚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狐九重似是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替我保密。”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以我的种族特性而言,你们不过都是猎物而已。”狐九重清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但我选择了与你们同行,这句解释和请求都是必须的。” “如果长官不放心,可随时将我调离。”梁大珠道:“我毫无怨言。” “……去吧。”狐九重沉默了许久,终是没有作出决定。 梁大珠敬了一礼,转身离去。 狐九重眨了眨眼睛,抬头仰望着天空。星空壮美,她独自默泪。 王易的梦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醒了。 当他看到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士兵冲进营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时间扣动那些已经上膛的排枪扳机。也幸亏他没有跟士兵们在一起,他没有选择抗击到底,而是转身就往密林深处逃走。赵煜和梁大珠都没有注意到还有漏网之鱼,等到这些匪兵为了保命供出了他们的头目还没有落网时,王易早已经逃之夭夭。 三天后,大通郡府。 猎兵队覆灭的消息已经散布开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曾经在大通郡府还有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人物。幸好英明神武的特勤部把他及时消灭了。要不然等他再祸害一次大通,说不定又要有多少人家遭殃了。 秦雪已经在约定的接头地点等了三天的时间,她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王易这个名字时常在耳边提起,但她却没有把这个名字跟在列车上遇到的那个男人联系起来。他还会不会来?她的任务该如何进行下去?这是时常萦绕在秦雪脑海中的两个关键问题。 又一天的等待就这样过去了,秦雪叹了口气,拿出钱包把零钱丢在桌上。她站起身,准备回住处去。 “不坐下喝杯茶再走吗?”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少女愣了愣,转头望着这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你是谁!”她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我奉你舅舅的命令来接你。”中年男人怡然喝了一口茶,怡然望着惊慌的少女。这当然就是陈行,他已经观察了足够长的时间。确定了这周围确实没有特勤部的暗探,也不是那位帝婿的圈套。 “我不认识你!我舅舅已经死了很久了。” “那真是个让人伤感的消息。不过你还是要跟我走。”陈行从肋下掏出一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他的枪法虽然不是很好,但这样近的距离,只要不是瞎子,都不会射失。 少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不敢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乖乖的跟着陈行走出茶楼。 两人刚刚离开不久,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年轻女子就从暗处走了出来。跟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同样身穿黑色秦装的青年。 “去告诉闫总长,鱼已经上钩,该收网了。” 大通铁厂附近。王易从林子里朝外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倚着树干坐了下来。 他承认,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孙铿和特勤部。这三天时间,他试图向北方逃亡。但是帝国北方曾经的第一雄关让他寸步难行。拉网式铺开的散兵漫山遍野,挤压着他的生存空间;特侦十一和另外一支不知名的部队像跗骨之蛆一样追逐着他,把他像赶鸭子一样往南方驱赶。 他不敢进村,不敢靠近大路,甚至听见一声鸟叫就像惊了的兔子一样一口气跑上数里。从大通离开的时候,他踌躇满志,而回来的时候,却像丧家之犬。 不知道帝婿和闫峰想要怎样处置他?难道是想要让自己在惊惶失措中死去吗?不!没那么简单。这之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他们到底想要让自己做什么? 王易百思不得其解,又没有自杀的勇气。他现在需要休息,需要食物和水。可是他入眼所及,除了冰冷的土地就是阴暗的树林。这里没有什么能够给他。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就只有冒险。王易挣扎着向前走,突然一阵惊喜。他忘记了一切危险,朝前方狂奔而去。 视野边缘,一座孤零零的房子矗立在荒野之中。 “但愿不要有人。”他心中如是想着,攥紧了身上唯一的武器。 靠近房屋的时候,他闻到了久违的食物的芬芳,心也沉了下去。煮熟的食物,说明屋里有人。不知道他是否强壮,是不是可以被自己杀死?他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来了?坐吧。”屋子里传出一个声音,让王易如遇雷殛。 他转身想逃,可是看到身后出现的场面时,迈出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重重的关上门,也把杀气腾腾的追兵挡在门外。 李忠刚刚做完午饭,他解下围裙,挂在墙边的钉子上。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望着这个不速之客憨厚得笑了笑。“饿了吧?” 王易情不自禁的吞了一口唾沫,他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却在这里等着他。这背后一定还有一个大阴谋等着自己。那个男人心中究竟是什么想法?如果想让自己死,怕是随便一个动念就能实现吧。但很显然,他还不想让自己死。否则在这里等着的应该是行刑队,而不是这个可以随便欺骗出卖的前长官。 第三十章 若如初见13 房屋外面,一直缀在后面不紧不慢追赶的追兵已经把这里包围的水泄不通。王易听见了整齐响亮的口令声,他隔着门缝朝外看去,看到了闪亮的枪刺和晃动的人影。 “别妄想了。你今天从这里出去,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李忠坐下来,拿起一块炊饼,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眉宇间露出一丝满足之色。“投降吧,能少受点罪。” 王易有些恼恨的看着他,不让自己吃也就罢了,为什么他要吃得那么香甜? 他攥住匕首,估量着冲到对方面前,提起匕首刺下去的时间和需要调动的力量。杀死他之后再怎样?他不愿意想下去。那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麦面炊饼让他心痒痒。要是能咬上一口,让他马上死了,也值了。 “别忘了,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李忠看出了他的意图,并没有在意。“你投降,我可以让你吃一顿饱的。这是我最大的仁慈了。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 “何苦呢,队正。”王易道:“这一年来,我也没有亏待你,所有的事我都替你扛下来了。一个炊饼的事儿,干嘛跟投降扯到一起?” 李忠突然笑了,“确实。郡府也被你搞的乌烟瘴气。装备处的老陈是被你害死的吧?你没有想到的是,他在临死之前,给我交了一份报告。” “老陈?”王易道:“我们只是谈崩了。内部矛盾而已。他给你的那个报告,不能把我怎样。队正啊,给个炊饼吧。先让我有口吃的,也有力气好跟你说说过去这一年里,我是怎么帮你扛事的。不听你话的,对你阳奉阴违的,不是赶走了,就是被我杀了。这些人命,难道不值一个炊饼?” 他知道李忠是难得的老好人,轻易不会对自己恶语相向。留在这里等着自己,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主动来的。好劝自己幡然悔悟,然后诚心诚意的投降,去刑场上领死。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若王易能像他一样,何至于此?若他能像自己一样,大通早已经被他两人经营的天衣无缝了。 “我宁肯把炊饼拿去喂狗,也不愿意让你吃了。”李忠突然变了脸色,站起身开了窗,把满筐的炊饼掷了出去。 “哟!过了那么多年,我那位好队正如今终于学会骂人了。”王易冷笑道:“看来我把你害得不轻啊。已经恼羞成怒了!来啊!让我看看您这些年的手艺落后了没有。让我看看您这当师傅的本事是不是比我这不成器的学生更胜一筹!” “你搞错了。我从来没觉得你把我害到怎样怎样。我只是做的错了。如果我再负责一点,如果能够再多尽到一些为人师的责任。你不会像现在这样。” “少他妈废话!”王易怒道:“不要假惺惺的在那里装什么好人。这个世界上无论谁都是肮脏的,谁都是为了自己。不为自己活着,生而为人有什么意义!” 李忠没有驳斥他的话,只是悲悯的望着他。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吧!你就是个伪君子,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就是个不敢承担责任,不敢面对事实的胆小鬼!懦夫!”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不敢承担责任,不敢面对事实的胆小鬼。我就是个懦夫。”李忠脸上的怜悯之色消退而去,他的声音冷静而坚定。“但人是可以改变的。我现在准备改,还不算晚。今天你不投降,没关系。我会亲手把你活捉,送到院长面前!” 王易心中冰冷,把匕首掏了出来。狞笑道:“那就看看,今天谁能让谁服!别看你是我的队正,但是现在的你,还能剩下多少当年的锐气!” “那就试试。”李忠空着双手走了上来,面色坦然。“我坚信和你不一样,因为我始终坦荡。” 话未说完,两人便纠缠在了一起。 “哆”得一声,王易手中的刀子飞了出去,钉在墙上。李忠反拧着他的胳膊,用力将他的脸按在冰冷的地上。王易忍痛拼命挣扎,但那双手依旧如同铁铸一般牢牢的锁着自己。 “队正!队正!饶了我吧,饶了我!”恍惚间,王易撕心裂肺的叫喊了起来。 李忠死死的压制着他,听见这喊声,似乎回到了数年前的训练场上。 “队正,我错了。饶了我吧。” “这个训练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胜负。再来!” “再来?”那青年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当然!” “那该我攻击了!……” “我错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王易痛哭流涕,鼻涕眼泪浸湿了他破烂的领口。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忠哼了一声,心已如磐石般坚定。 屋门被人推开了,特侦十一的士兵冲了进来,把他按倒在地上。 王易拼命的挣扎,但无论他如何逃避,都挣脱不了钳制他身体的手臂。 “还没死心?”孙铿冷笑道:“李忠啊,看来你的说服工作不怎么见效啊。” “学生向来嘴拙,还望院长见谅。”李忠垂头认错。 “不过嘴笨而已,有什么错处?”孙铿哂然,示意士兵把王易从地上揪起来。 王易阴狠的瞪着孙铿,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最好把所有该说的事情在心里过一遍,省得等会受罪。” “我就是不说,你难道能杀了我?” “没关系。我会把你全须全尾的送到深渊那个人的面前。他到底怎么处置你,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好好想想,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谁。” 王易沉默了许久,才摇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会懂的。带走。”孙铿站起来,朝门外站着的闫峰使了个眼色。闫峰会意,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林瑞低声道:“通知外围部队打开个口子,把人给放进来。” 林瑞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安排去了。 与此同时,大通铁厂外围的官道上,陈行押着秦雪,正朝出事地点赶去。他已经得知了消息,王易被围在了大通铁厂附近的那间小屋里。按照他的本心,他原本想着应该什么也不管,就这么远走高飞。但他还是来了,他觉得欠这人太多,总得想办法还了。否则他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良心? 想到这儿,陈行忍不住低声冷笑。这东西太高贵,他可没有。 听见他的笑声,秦雪惊慌的转回了头。陈行阴着脸用枪指了指她,“别停,接着走!” 那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呢?他苦苦思索着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对了!一定是这样没错。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军官,想要逃出这天罗地网一样的大通简直难如登天。必须要用最后一张筹码跟他合作,那样才有活路。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陈行想到此处,不由得沾沾自喜。他也安心了不少,加快脚步赶到了那座小屋的附近。 “什么人?站住!”哨卡前的士兵端起枪来,瞄准了陈行和秦雪。 陈行躲在秦雪背后,高声叫道:“告诉里面的人!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要找的陈行是也。我手里里的这个姑娘,是帝国的公主。快把王易放了,否则大家一起完蛋吧!” 士兵慌忙去报告,过不多时,林瑞快步赶来。他望了陈行一眼,冷道:“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我劝你还是赶快投降,还能死的舒坦一点。” “少废话!快点放人!”陈行咆哮着,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好,答应你。”林瑞道:“这就把王易带来,只要你能让秦雪小姐安然无恙。” 林瑞和陈行谈判的时候,孙铿和闫峰两人正坐在一辆马车里朝外观望这一手设定好了的场面。陈行兀自不知,他一路行来如此幸运,竟然是孙铿策划好了的。 “我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干脆抓了这两人了事。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李忠坐在两人对面,疑惑问道。 “王易这个人,是极聪明的。”闫峰回答道:“他的求生欲望很强,轻易不会放弃希望。我这样做,就是为了彻底把他的脊梁骨打断。先是你——你们师徒决裂……” “我跟他算什么师徒?”李忠悻悻得道。 “算的。”闫峰肯定的道:“在他给特勤部交待的那份自首报告上,你的名字被他写上又涂抹掉了。我由此可知,你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一定位置的。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的同党被我们当面铲除掉。特侦十一的神射手早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王易出来,就会在他面前射杀陈行。最后么,王易就会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南下的列车上。在那里,我为他准备了最后的节目。” “巧儿一个人在火车上面对他,是不是会有些危险?”孙铿尽管知道闫峰肯定会留足后手,但还是关照了一句。 “当然不是她自己。还有秦风和乔丽。这次的事情,他们两个的表现都不错。我准备回去以后就跟王戎要人,他要是再不放人,我可要掀桌子了。” 孙铿笑道:“你尽管要人就是,我给你撑腰。” 三人笑谈间,王易已经从后面车上押了出来。他骤一看见陈行,便知道自己预先留下的后手已经奏效了。狞笑一声,心头发狠道:“等我逃出生天,立刻向南逃了去投奔庸亲王殿下。到时候回过头来再想办法报仇……” 林瑞亲自过来给他松绑,不动声色间,却是将一张车票塞进他的口袋里。 “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你以后好自为之。” “你的恩情,我记下了。他日必将厚报。”说着,大摇大摆的朝生还之路走去。却没看到林瑞森寒的表情。 “我不要你的恩情,我只要你自投罗网。” 第三十一章 若如初见14 王易翻过栅栏,大步走到陈行的面前。 “你做的很好。”他低声道:“但这个女人我们还不能放还给他们。得等到安全了以后再说。”说话之间,眼神中尽皆杀意。 陈行读懂了他的心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已经依约把人放了。陈行,你也该守诺放人了吧!”林瑞在栅栏后高声喝道。 “那可不行。”陈行道:“我们放了人,你们的兵围上来我们最后还是个死。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 林瑞哼了一声,脸色阴沉下来。“陈行,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我不知道什么寸什么尺的。我只知道,你不给我们备车,这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可就要死了。” 林瑞急的团团直转,眼看陈行把枪口对准了秦雪,只得屈服。“给他们备车!” “可要备足草料啊!”陈行嬉笑道:“易少,等马车来了,咱们就离开。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还好。就是饿得够呛。”王易道:“能弄到点吃的吗?” “这荒郊野岭的,哪弄吃的去?”陈行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逃脱了他们的包围圈再说。” “也好。马车来了!”王易狞笑道:“等我们逃出此地,就杀了这匹马来吃。” 陈行只道他饿得昏了头,却没有想到王易此时真的打着这样的念头。车票只有一张,以现在他的能耐,绝对不可能再弄到一张票的。到时候,陈行也只能忍痛放弃。大不了等自己回来时,再把他的仇恨一起报了就是。 马车缓缓驶了过来,林瑞果真履约,在车上挂了满满两口袋草料。不过,这车上没有车夫,也就意味着必须要留下一个人驾车,否则马车驶走不了的。王易便用眼神示意,让陈行去坐到车夫的位置上去。陈行如何肯答应? “易少,我可从来没侍弄过这玩意儿。不如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迎上了王易森寒的目光。连忙住口,心中却大为不满。 “去驾车,这个公主在我们的手里,他们不敢把我怎样。”王易故意提高了声音,“他们若敢杀你,冲过来这段时间,就足够我掐死她了。” 陈行只得跟王易分开,自去前面驾车。秦雪与王易对视了一眼,毫不畏惧此时自己的处境。王易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忍不住冷笑道:“怎么,以为我不敢杀你不成?” “你是个畜生。你骗了所有人,只为了你自己。” “说得对。”王易坦然承认,并不觉得任何不妥。“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逃不掉的。等待你的只有断头台!” “能让你给我陪葬,我认为也值了。”王易冷哼。“跟在我身边,别耍花招!”说着就要爬上马车。 他一只脚刚刚跨进车厢,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他认得那枪声,特侦十一标准配备,秦九式精准步枪。他曾经也有那么一枝,正是陈行通过自己的渠道给自己搞来的。可惜的是,枪好寻,子弹难找。而且那支枪还执行过见不得光的任务,弹药打光了以后就不得不忍痛丢弃了。 此时他正和秦雪并排站在一起,特侦十一的枪手肯定不敢攻击自己。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把陈行手里的枪要来,否则现在手里多少也能有点依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把秦雪当成盾牌挡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外,什么也做不了。 ‘但愿他们不要杀马!’王易扒着车窗,朝外望了出去。 只见陈行倒在车夫的位置上,捂着伤腿,痛得说不出话来。瞥见王易窥视的目光,伸出手哀求道:“易少……救我。” 王易冰冷的眼神望了他一眼,轻轻吹了声口哨。 悠扬的口哨声中,两匹军马突然奋蹄疾奔。车身颠簸起来,陈行一个倒栽葱摔下马车。“易少,易少!别丢下我……” “王易!我拼了老命来找你,你不要丢下我!不要……”尘埃中,陈行向前爬了几步,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绝望的哀求道。 王易充耳不闻,伏在车厢前部。回过头来望着秦雪,“特侦十一的人肯定还在盯着我,你——去驾车!” 秦雪定在车厢里,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命令。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我掐死你!” 秦雪看出了他的虚弱,猛地站了起来。一步就冲到了车厢前,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纵身跳下车厢。王易没想到她如此刚烈,可是这会儿已经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尘埃之中。 马车已远去,陈行却依然哭号着。他忘了伤痛,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 面前出现了一双锃亮的军靴。他抬起头来,鼻涕眼泪抹了一脸,模糊的视线中,林瑞森寒的表情若隐若现。 “被人抛弃的滋味如何?” “我后悔不该相信他!” “听着!想要余生过得舒服一点,就把关于他的一切私密事情都坦白出来。”林瑞冷道:“给他治伤,我还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 …… “王易逃跑,特侦十一已经跟上去了!”一个传令兵小步跑到马车前,大声报告道:“秦侍从官只是脚踝有些扭伤,目前已经在军营中接受治疗了。狐长官命令我转告您,一切万无一失,都在按计划进行中!” 闻听此言,闫峰顿时重重松了一口气。“我们赶去大通吧,估计到不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他似是别有深意的望了李忠一眼,“到时候你们也好上路。” 上路! 这不是一个吉祥的词。李忠神色一动,刚想说什么,就被孙铿的话打断了。 “说得我好像杀人魔似的。”孙铿皱眉道:“你那么怕,当初就不该把真相告诉我。” 闫峰讪讪道:“总不能让他东躲西藏一辈子。这事还是要解决的。” “你也知道!”孙铿冷笑一声,径直起身拂袖而去。只把两人留在车厢里,相视苦笑。 “我认命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端,都是我一人的罪过。”李忠自暴自弃道:“只是难为了你,在院长面前不好做人。” “我有什么难为的。”闫峰咬牙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有责任。你放心,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一定要让此事有个让我们所有人满意的结果。” “所有人满意?只怕很难。”李忠轻轻摇头道:“我只求能继续为帝国效力。至于名誉、地位还是其他什么的,都可以不要。” “我尽力而为。”闫峰说完,轻轻敲了敲车窗。马车开始缓缓前行,追上了正在前面步行的孙铿。 “这里距离大通有三十多秦里,您走到明天也看不见大通郡府的北城门。上车吧!” “我懒得理你们!”孙铿兀自生着闷气,闫峰对李忠的回护之心,他如何看不出来?可是这件事情,要想处理的妥当,势必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他的处罚决定,会对闫峰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万一让这位对自己无比忠诚的朋友产生的不满,那这个藏在他们心中的暗刺将会影响以后无数的决策。也许现在,就要看李忠自己的觉悟了。 孙铿不肯上车,马车只得在后面跟着。似乎感到了无形的压力,李忠感觉自己臀下的椅子长满了硬刺。他坐立难安,望着闫峰道:“我想我还是离开吧。” “今天的事情解决不了,谁也别想离开。”闫峰摇头固执的道:“我为他鞍前马后的这些年,竟然连你的回护不了?哼!今天一定要有个说法才行!” “闫峰!”李忠听出了一丝不祥的意味,他猛地喊了一声,霍地站起身来。“你这是恃宠而骄!千万不要为了我做傻事!现在事情已经很糟糕了,你就不要肆意妄为了行不行?无论孙铿怎样处罚我,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闫峰心中的邪火猛地爆发了出来。“跟我无关你找上我,让我想办法调动特勤部帮你遮掩行迹?跟我无关我会巴巴的从咸阳赶到这里来,替你分担孙铿的怒火,帮你在大通郡府铲除异己分子?跟我无关我会连你 的侍从官也狠心杀了,就因为他代替你作出了一些错误的决定,而实际上,没有你的授意,他会那么做?你不仅仅是逃避责任的问题,在这件事情上,大是大非你根本都拎不清。你肆意的相信王易,却不相信我。如果我离开,你信不信下一秒行刑队就会冲进来,你连大通郡府的城门都进不去,这里的荒野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李忠听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顿时脸色苍白,缓缓回到了座位上。“你都知道了?” “我可以这么说,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情,还没什么能够瞒得过我。”闫峰阴冷的告诉了他一个冰冷的事实。“如果没有我,孙铿对你的处罚就只有一个结果……就地枪决。根本不会有那张退伍通知书,更不会让你参与进这个脑残的计划里。” “我愿意用死来赎买我的罪行。”李忠决然道:“我已经坑了太多的人,不能再把你也拖进来了。” “你都已经坑了太多的人,还差我这一个?” “你和他们不一样!”李忠怒道:“这个世界上我唯二的朋友!无论哪一个,宁肯牺牲我自己,也不能让你们为了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闫峰所有的说辞都被噎了回去,过了许久才阴声问道:“你不怕死?” “我甘心领死。”李忠说完这话,拉开车厢门飞身跳了出去。 他刚刚落在地上,就看到林瑞朝他走了过来。 “得罪了。”林瑞冷道。 第三十二章 若如初见15 大通郡府,大通客运站。 还是来得时候的那趟班车,还是那节车厢,连座位号都一模一样。 只不过来的时候踌躇满志,回去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王易缩着脖子进了车厢,寻到了座位坐了下来。他朝车厢里望了过去,这节车厢没几个人,另一头坐着几个面露凶光的大汉,大汉的对面,坐着母子两人。 谁是追捕自己的暗探?谁又是普通的路人?王易把目光从同车的乘客脸上一个个的审视了过去,终究是没有寻到什么破绽。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把身体缩进座椅的角落里,微微阖上了双眼。 恍如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当神经终于有少许的放松的时候,他竟然梦到了曾经那个温馨的家。巧儿坐在窗前,怀里抱着他心心念念的儿子。他站在院子里,摘下沉重的帽盔,向她们露出微笑。 “饭在锅里,洗脚水正热着。快坐下来歇歇吧。” 王易不知怎么就走进了房间,巧儿温柔的呢喃在他耳边回响,他点了点头,心安理得的伸出双脚,放进洗脚桶中。 水并没有想象中滚烫,反而冰凉的刺骨。他低下头,没有看到滚水而是看到满桶粘稠的鲜血。一颗人头在洗脚桶中载沉载浮。人脸翻滚过来,赫然是早已经死去的樊东来。他龇牙咧嘴的朝他微笑,“想我了没有?我在下面等着你来。” 王易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双腿想要避开那择人而噬的大嘴。再一抬头时,却又看见巧儿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走了过来。 “相公饿了吧?我给你盛饭。” 女子巧笑嫣然,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端到他的面前。 王易感到自己饥肠辘辘,他端起饭碗,拈起筷子伸向桌上丰盛的菜肴。眼前却忽然变得阴气森森,一个男人手中提着襁褓朝他走来。 “饿了吧?我来给你切脍。”说罢,把那襁褓放在砧板上,举刀挥下。婴孩的哭声中血肉横飞,王易依稀认出了那襁褓正是自己在西京给他心爱的孩儿买的。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闫峰。 “吃吧,别饿着。”一盘切的细细的肉脍摆在他的面前,男人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筷子失手掉落到桌上,他愤怒的望着对方。“你敢害我的孩子,我跟你拼了!” “你害别人的孩子失去母亲的时候,你猜别人会怎么想?”闫峰冷森森道:“别想逃,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王易猛然摇了摇头,眼前一切幻境全都消失了。家还在,孩子还在,巧儿还坐在床前。 “是梦,都是梦……”他喃喃着,走到巧儿身边。还没开口,就看见那女子变了容颜。 “还记得我吗?我们无冤无仇,你却戕害于我……河水好冷,此生我再也见不到夫君和孩儿。要不,你来陪我?” 王易定睛望去,只见那女子正是他曾经射杀过的卡蒂。 “不,不!”王易向后飞退,身后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堵墙。他眼睁睁看着卡蒂向他逼近过来,伸出尖利的爪,向他的胸膛抓来。 “我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不,不!” “不用看了,十有八九是颗黑心,跟我一样。”樊东来提着脑袋走了过来,龇牙咧嘴的笑着,声音从无头的胸腔中传了出来。 “不,不是。我是无辜的!” “无辜的?”黑暗中走出无数枉死的人,凌将军,还有那个被他砍掉脑袋的士兵,无数双手把他包围在中间,撕扯着他的身体,让他痛苦不堪,拼命想要逃离。 远处传来一点光亮,巧儿站在人群外静静的望着他。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手里牵着另外一个。 “等等我,带我一起走。”王易不知道从哪儿涌上来力气,挣脱开了人群,奔到巧儿面前。 脚下的土地龟裂开来,他失足坠了下去。匆忙中,只来得及抓住了巧儿的衣袂。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他大喊着,死死攥着那一丝可以把他带离黑暗的衣角。 巧儿低头看了他一眼,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村姑居然可以这么美。从前总有一种离奇的魅力吸引着他,现在他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痴迷。 “求你,别走。” 王易苦苦哀求道。 巧儿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撤走了衣襟。他向深渊中坠落,耳边响起一阵阵狂笑。他在坠落中绝望,在绝望中恐惧,在恐惧中走向最后的灭亡。深渊最底端是什么?他不敢想,所以,他挣开了双眼。 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浑身散发着酸臭的味道。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坐直了身体,朝车窗外望去。夕阳西下,列车已经不知何时开始追逐着太阳开始前行。耳边传来单调的“哐哐”声,那是车轮在敲击着铁轨。这声音不知有什么魔力,让他紧张的心情莫名平和了下来。 车厢中那几个大汉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那对母子依然还坐在那儿。车厢里除了他们三人,剩下所有的座椅都空荡荡的。他探头朝车厢两头望了望,只见其他车厢中,也像自己所处的车厢一样,只有寥寥几个乘客。人都去了哪儿?他心中突然又被不安攫夺,站起身来准备去其他车厢看看。 “卖花啦,谁要鲜花?美丽的鲜花,先生要不要来一朵?”车厢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女。她提着一个花篮,向他走来。 看到她的面容,王易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同一班列车,同一个车厢甚至同样的一个座椅。只是车厢里没有了容易被误伤的乘客,卖花姑娘赫然就是自己在来时遇上的安宁堡少年营的学员……林瑞给自己的那张车票不是让他逃出生天的踏板,而是让他堕入深渊的铁桥。一瞬间,他完全明白了过来。脸色也变得惨白。 “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的一切行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么?”王易冷哼着自语,转身就要破窗而出。 “别动!”卖花姑娘扔了花篮,手里攥着一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动就死!” 车窗外,滑下几个全副武装的大汉,黑洞洞的枪口同样对准了他。他们没有打破车窗进来,但眼神中的表情告诉他,他们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王易心想:还有什么后手?都一起使出来吧! 他正如是想着,忽然看见那对母子也缓缓站起身来。那妇人缓缓在脸上搓动了几下,露出一张熟悉的容颜来。 “没想到吧?王易。” “是啊。没想到。”王易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巧儿背后的少年身上。秦风同样端着手枪,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你们早在咸阳就跟上我了,为什么没动手?” “因为要看看你这个畜生到底想要做什么!”巧儿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尽管她曾经委身于他,曾经跟这个男人耳厮鬓摩,如胶似漆。 “我是畜生,你岂不是眼瞎?” “我确实眼瞎。但你欺骗我在先。齐大志没有死,他在长安好端端的做着伯。你怕他回来夺走你的一切,所以,才会往北逃离。” “哦。齐大志。”王易似乎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个男人。“是了,当时也是我弄丢了他的文件,让他变成了一个黑人。但他也害了我全家,我父亲的性命,我家万贯家财,都损于这人之手。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的。” “那我呢?” “巧儿你听我说,我是真心待你。对你的爱,才驱使我这么做。” “那好,我说几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巧儿冷冷的说出了几个名字,每一个在他耳边响起,王易的脸色便苍白一分。他兀自强辩道:“你不要听别人的一面之词!你不相信我,却去相信别人在那里胡说……” “那……樊东美又如何?” “我……”王易语塞,后悔没有在临走前把那女人杀了。 “你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后悔看错了你。”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巧儿。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这真心始终不渝。难道忘了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苦日子吗?” “闭嘴。你不配提真心这个词。我回去就会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是个人渣。” “那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对他们这样做!” “他们会恨你,会以你为耻。不会有人记得你,人们只会记得一个上蹿下跳,试图用别人的痛苦来建立自己幸福家园的渣滓。” 王易心如死灰,望着义正辞严的巧儿。他的嘴角抽搐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秦风上来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死死捆起来的时候。他才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来。 “你们会怎么处置我?” “你想呢?”秦风恶狠狠道:“最坏也不过是个死而已。但是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比死可怕的多。慢慢承受吧。混蛋!你完了!” 列车在一个岔道口停下,特侦十一将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王易带到马车上。他抬起头,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男子,面露恶魔一般的笑容。这笑容让他感到恐惧。哆嗦了很久才把话说得完整。 “你早就想对我下手了,为何要拖到现在。” “有几件事情搞不清楚,所以也只好把你放在那里。天可怜见,一桩尘封已久的迷案终于水落石出。” “闫峰!你不会有好下场。我肆意妄为,但我为的是自己。而你,不过是条被人驱使的狗!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人毫不留情的抛弃,就像今天的我一样。” “那你就等着吧,在深渊里。”闫峰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挥挥手道:“把他带到西京去,我要亲自审讯他。” 第三十三章 礼物与信使1 秦历719年11月14日,大风。西京近卫军总部。 时值初冬,南下的冷空气如期抵达帝国北方重镇。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暖意融融。孙铿捧着茶杯,神态轻松的坐在高背椅上。大通郡府的事情解决完以后,他第一时间就回到了西京。而闫峰则在稍早一些时间回来,同时带来的还有从石湖关附近抓到的原猎兵队漏网的杂鱼以及陈行、王易等一干重要犯人。 “事情已经基本查清楚了,王易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也供认不讳。”闫峰站在孙铿面前,平静的道:“此人确实恶行累累,716年石湖关发生的化学兵卫指挥部失窃案也与他有关,此外还是萧显的夫人卡蒂被刺杀的真凶——扣在特侦十一和您头上的帽子现在可以摘下来了。他犯下的最后一桩罪恶是大通郡府十里坡的近卫军官团遇袭事件,在那次事件中有三十四名军人被害。”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章英夫认真的听闫峰说完,然后将目光投到孙铿的身上。 “自然是验明正身,明正典刑。”孙铿阴怒道:“但我总觉得一颗枪子太便宜他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置才好?”章英夫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追问了下去。军官团死的都是他的人,这个犯人的最后下场是他必须过问的事情。 “枪决。”孙铿的回答不容置疑。“让他的那些手下陪他一起上路。” …… 特勤部驻西京情报站的地牢里,王易对这房间的感觉很熟悉。不过待遇却跟上次有很大不同,当他把一切都交待完之后,就被关在了牢房之中。为了防止他自杀,不仅二十四小时有专人看护,还给他戴上了重重的枷锁。 他知道,隔壁就是曾经追随他的手下们。他只见过陈行一次。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陈行见了他,居然不怎么恨他。 “我知道你的难处,易少。我早该看清你这个人的。”陈行如是说着,“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紧要的了,我把一切都说了。认了。” 也就是这句话,把王易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磨灭掉了。自己在闫峰的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秘密,也许他们缺少的,就是一点细节问题。那能够让自己逃过死劫吗?显然不能。于是他就放弃了抵抗,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同时对着一个巨大的喇叭把自己的罪行进行了冗长繁复的自白。 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悔意的,只可惜不是对他做过的事情,而是对陈行这个自己的铁杆跟班。如果当时他能再狠心一些,那么现在有些秘密就只属于他自己所有,只要他不开口,谁也没办法奈何他。 门外传来脚步声,过了不久之后,沉重的铁门打开了。闫峰披着大氅走进来,冰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你的日子到了。”闫峰对着他下达了死亡通牒,然后转头道:“卫兵,今天晚上给他加菜。” “我有个请求。”王易急迫的对着闫峰喊道。 “我知道。不过……没门。”闫峰笑得可恶,他欣赏着王易脸上绝望愤恨的表情,摊了摊手道:“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那个你想见的人,压根就不想看见你。她说:看到你就会感到恶心。我没骗你,真的。” 说完这话,留下表情复杂的王易,转头走了出去。王易悲号了一声,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当他独自咀嚼着绝望的时候,隔壁的牢房中,陈行也收到了噩耗。不过,他见到的人不是闫峰,而是自己的老熟人林瑞。 陈行的腿伤还没好利索,且他在特勤部的审讯室里是最机警也最识时务的那个。身体上并没有受到多少折磨,反而是因为长时间的囚居生活,身体已经有些发福了。 “好久都没睡过好觉了。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睡个安稳,没想到在这里倒是吃得香,睡得酣。”陈行端着酒杯喃喃,举杯一饮而尽。“该做个了断了。” “你的老婆孩子前几日已经返乡了。所有的财产充公,特勤部给她们母子拿了路费。”林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递到陈行的面前。“这是你老婆跟你断绝关系的文书,就等你签字了。” 陈行放下酒杯,伸出肥短的手指触到那张纸上。他犹豫了良久,终究是没有勇气打开它。林瑞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喝着酒,等他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们娘俩儿恨我吗?” “……”林瑞抿了一口酒,淡淡道:“到时候你女儿女婿会给你收尸。身后事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陈行终究是没有看那张文书的勇气,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瑟缩在囚室的一角沉沉睡去。林瑞收拾了食盒,拿着文书走到陈行面前,拿起他的食指沾了印泥按在文书下面。醉梦中,陈行兀自在哭泣,鼻涕泪水糊了满脸。林瑞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凌晨时分,西京西三里刑场,响起了整齐的枪声。枪声过后不久,一辆黑色厢式马车驶出西京城,向城南新建成的飞艇起降场驰去。 七天后,深渊。艾泽城。 一辆犼兽车沿着大路驶到了城门前,手持着长矛的兔人士兵晃晃悠悠的走上前来。坐在车夫位置上的年轻人,神色紧张的看着他们。沈一行不慌不忙的从口袋里掏出路条和几枚铁币,塞进为首那个兔人士兵的怀里。 兔人士兵顿时眉开眼笑,操着半生不熟的秦语跟他招呼道:“沈掌柜,大方。放行!” 沈一行拱了拱手,吩咐犼兽车驶进了城中,丝毫没理会过来要求帮忙的力工,径直驶向不远处的冒险者酒馆。 车夫位置上的年轻人倚着身后的木箱,好奇的打量着两侧道路上的风景。沈一行见多了第一次从内陆过来的同乡,微微一笑也不觉得稀奇。 犼兽车在酒馆后院停了下来,沈一行召来了几个力工,把车上装着的沉重箱子搬进仓库里。打发走了力工,又走到那年轻人的面前。 “李长官,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客房,请随我来休息。”沈一行毕恭毕敬的道。 “沈掌柜,叫我李忠就可。我现在已经不在军方了。”年轻人憨厚的笑着,从犼兽车上跳了下来。 “总长特意发电报交待的事情,是一定招待好你。”沈一行道:“进屋说话。” 两人走进一间密室之中,沈一行脸上伪装出来的平静之色便丢到了门外。他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道:“你要往深渊之城去,这路途可有点远。我最多能安全送你到都堡,那边是赤旗军的地盘,要是没有过硬的关系,很难过去。不知道闫总长可有什么安排吗?” 目前在深渊进行渗透的情报组织分属不同的系统,沈一行虽然知道赤旗军那边也是帝国的势力,但无奈并没有能说得上话的势力。故而有此一问,倒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这倒不劳烦沈掌柜操心。”李忠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尽快把货物平安送到深渊之城去。” “明白了。”沈一行了然道:“你先在酒馆里休息一夜,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他顿了顿,又解释道:“冒险者酒馆雇了一条飞龙,也只有这个,才能完成闫总长的要求。” 听他如此一说,李忠显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帝国在深渊的势力已经如此强劲了?沈一行见他吃惊,就知道他误会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跟你想的情况不太一样,飞龙这种生物,应该也算是深渊种族里的一支。这条飞龙只是比较特别而已。” 尽管如此,也足够李忠惊叹了。对于第二天的旅途,他也开始有些期待起来。 翌日一大早,沈一行带着李忠和货物出了门。在艾泽城外的荒野里等了许久,才听到沈一行喊了声,“来了!” 李忠站在车上朝远处望去,只见天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不多时就飞到了眼前,扑腾着翅膀落下。这是一条红色的巨龙,让李忠惊叹的是,它的背上还架着一个轿厢,只不过轿厢里此时空荡荡的,一个乘客都没有。 “这条龙的名字叫菲迪斯。”沈一行吩咐力工把李忠携带的行李装到飞龙的背上,又将旅费揣进巨龙脑袋下的一个巨大的口袋里。“原来的主人死了以后,不知怎的就爱上了担任南北交通的使者。有些贵重物品需要又快又好的运走的话,我们也会用这个渠道。它对人类的立场还算良善……嗯,也许众生平等才是它的世界观也不一定。” 李忠点头,原来如此。 “沈掌柜,这次的目的地是哪儿?”巨龙棕色的瞳仁映出了沈一行和李忠的倒影,居然口吐人言。说话之间的态度还非常的客气。 “送这位客人去都堡。”沈一行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晶莹透亮的水晶球,放进巨龙的口袋里。“这是帮他卸货的价钱。” “看到了。这次不要再拿你们人类的玻璃球来糊弄俺了。”菲迪斯道:“俺受够了你们的愚弄了。” “放心,这是最纯净的水晶。”沈一行道:“如此就赶紧出发吧。” 菲迪斯兀自喋喋不休,“你们人类真是太坏太坏了,已经很多次用玻璃球来戏耍俺了。要不是俺脾气好,肯定会把他们烤个七分熟,再撒点孜然。” “别被它吓住了。”沈一行笑着低声道:“据我们多年的观察,这条龙好像是以素食为主的。只不过它的体型太过庞大,乘客也很少会主动跟他交流。时间长了,难免有点话痨的特性。当然,路上也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你要是很闲,不妨跟他聊聊。” 第三十四章 礼物与信使2 李忠敬谢不敏,跟一头巨龙聊天这种事情,对他而言还太过玄幻。正好力工已经装好了行李,菲迪斯也吃完了草料。振翅准备起飞。沈一行吩咐力工将梯子架好,把他送进了轿厢里。 他才刚刚坐稳,就感觉身体一震。沈一行抱拳道:“我已经跟老掌柜说了,菲迪斯会送你在都堡城外降落。耐心等待就可,切勿乱跑乱撞。” 他话还未说完,巨龙就已经腾空而起。它长吟了一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扑闪着一对肉翅向北方飞去。 巨龙飞行的速度非常之快,须臾功夫就将艾泽城远远的甩在身后。李忠并不是没有飞过,他坐过飞艇,而且不止一次。但是飞龙的背么,却是第一次。也许只有目前在长安试飞的飞行机才能够跟这种感觉相仿。李忠不由得想起自己临来之前在孙铿那里看到的绝密文件,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那些东西在短时间内还是不要想了,他自己亲手放弃了光明的未来,就得在荆棘中寻找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人类~俺发现你似乎并不恐惧飞行。”巨龙菲迪斯转过头来,用棕色的瞳仁盯着这个奇特的客人。“俺挺好奇的,难道你从前也飞过么?” 巨龙的生命周期漫长,各种语言也都还算熟悉。用深渊语言说了一遍之后,发现没反应,便换了秦语来跟他搭讪。这次李忠才听懂了,讶异这条巨龙当真是博闻识广,连秦语都能说得这么顺溜。忙点了点头道:“也可能是我天生胆子大些,并不害怕高空,反而觉得有点兴奋。” “哈哈……”菲迪斯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问话得不到回应的准备,他的搭讪很少能够成功,因为寻常的生物单单看到它们,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能够忍住不尿在他的背上,就已经是相当罕见的勇士了。“你说话挺有意思的,菲迪斯喜欢你。能说说你的见闻吗?菲迪斯的生命中,还从来都没有去过东方那个神秘的国度哩。” “那你想听什么呢?” “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客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了。菲迪斯是个耐心的听众,什么都可以听,什么都听得下去。” 李忠便把自己家乡的事情,捡着能说的给巨龙说了几段。 “又有了新的素材,菲迪斯的编年史也可以继续下去了。”巨龙没头没脑的咕哝了几句,方才又道:“难道碰到健谈的客人。记得上一个健谈的客人也是个秦人,最近深渊与秦国的战争停了么?为什么我最近时间遇到了太多太多的秦人?” “呃……”李忠怔了怔,“是暂时停火了。” “暂时停火……还真是恰当的说法。”菲迪斯摇头晃脑的道:“客人是个读书人吧?我总感觉你和上一个健谈的秦人不一样,他自称是个丘八。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这到底是个什么职业。你能告诉菲迪斯吗?” “丘八……是对军人职业的鄙称。他若真的这么自称,那他就是在说谎。我国的军人,都是很珍视自己的名誉的。”李忠忽然住口,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我这么说,你不会反感吧?”他对这条龙有着莫名的好感,也许是因为沈一行的话让他产生的先入为主的态度的缘故。 “菲迪斯为什么要反感?”巨龙疑惑的反问道:“军人应该有这样的态度。这是两个平等的国家,而不是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关系。” 真是条奇怪的龙。李忠心中默默的想着:也幸亏它是条龙,要是什么其他的种族,说不定就要因为这种想法被诛杀了。在他接受的教育中,巨龙一直都是恐怖的战争兵器。没想到也有这样的异类存在。 时间就在一人一龙的随口交谈中快速流逝,太阳才刚刚偏西一点,菲迪斯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扑闪着翅膀缓缓着陆,然后又用一根撬棍将背上的货物卸了下来。 “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菲迪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奇怪的铃铛,递到李忠的手里。“菲迪斯认为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客人,这只龙铃就请你收下。每隔十天俺会从这里经过一次。在俺经过的时候晃动龙铃,俺会来接你去深渊的任何地方。但是要备足差旅费用,菲迪斯的旅费是深渊大陆上最公道的。再见。”它说完这一长段话,然后振翅冲上了蓝天,把李忠自己留在一片空地上。 李忠拍了拍身边的箱子,在一旁安之若素。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波来接引的向导,带他去想要去得地方。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一支马队从林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秦人,带着十几个精神抖擞的少年战士。 李忠在异国他乡,乍一见到黑发黑瞳的秦人,总是感到莫名亲近。他站直了身体,向那秦人挥动着手臂。 “接到长安的命令,马上就出发了。”为首那秦人面色沉静的道:“尚有光,现任都堡赤旗军团军团长。”他的目光落在李忠身旁那只看上去很是沉重的木箱上,“装载货物的车马上就来,请稍安勿躁。” 李忠知道这事急不得,就安心在那里等着。顺便打量着尚有光带来的少年战士,只见他们大多金发碧瞳,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这让他有点好奇,便问道:“赤旗军团的成年战士呢?” “没有成年战士。”尚有光平静的回答道:“你看到的这支赤旗军是第三次惨败后的余烬,现在我们还剩下不到一千人,年龄最大的战士也只有十六岁。他们这里的习俗,十二岁的孩子就算成年了。” 奴隶义军与深渊人的战争何其残酷?从尚有光淡淡的口气中就能够闻到硝烟和血腥的味道。李忠不由得对这些年轻的战士们肃然起敬,他们明知道自己所选择的是一条遍布荆棘,随时都与死神为伴的道路,却依然没有放弃抵抗。 “很佩服您!以及您麾下的战士。”李忠情不自禁的用上了敬语。 “我只是帮助他们前进的人,他们自己才是最伟大的那一群。”尚有光说着,朝远处大陆上指了指。“车来了,我们走吧。” 七天后,李忠终于带着这只沉重的木箱赶到了深渊之城。这个时候,他早已经远离都堡城,搭乘的是一支进城运送烈酒的商队。第一次见到这座北方的雄城,李忠站起身来,贪婪的望着街道两边的风景。他想把这座城市的一切细节都记在脑海里,等着能够再次带领军队的时候,就要把这座城市当成穷尽毕生之力都要攻克的目标。 但他还没有站稳,背上就捱了轻轻一记鞭子。 “坐下!”赶车的大叔淡淡教训道:“我不想惹麻烦,这里的哨兵最喜欢找商队的小错。到时候你的任务失败是小事,连累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们。” 李忠悚然一惊,忙老老实实的坐下。再看这座城市时,已经充满了警惕。 “大叔,我们下一站要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大叔慢条斯理的把烟叶塞进烟锅子里,不以为然的道。 李忠苦笑,这话等于没说。他现在迫切的想要把任务尽快交了,然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正走着神,突然前方道路上传来一阵骚动。大叔的面色突然变了,把烟锅子别进腰里,从犼兽车上跳了下来。 “你坐在车上不要动,无论他们问你什么都不要开口!”大叔匆匆交待了一句,便向前方疾奔了过去。李忠的嗓子眼突然提了起来,悄悄将手伸进怀里。一旦出了问题,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毁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否则那才真的叫养虎遗患呢。 赶车大叔刚刚奔到车队最前面,就被几个魔兵逼住。一个身披大氅的男子从路旁缓步走来,冷冷的望了李忠一眼。 李忠如遇雷殛,突然想起大叔交待的事情来。像尊塑像一样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只见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转头说了句深渊语。立时就有两个魔兵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将他狠狠的拉到地上,拖了两条腿就走。又有魔兵搬着箱子跟在后面。商队众人谁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这男子带着人和箱子离开,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路行来,把李忠撞得昏头脑胀,揣在怀里的手枪都险些掉了出来。他死死按着胸口,任凭被魔兵拖进一间囚牢之中。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见“哐”得一声大响,原来是自己一路带来的箱子也被魔兵扔了进来。那男子跟着进了囚牢,低声跟魔兵吩咐了几句。魔兵垂首听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李忠躺在地上装死,眼角余光却打量着那男子脸上的表情。 “别装死了。给我起来吧。”萧显嘿然冷笑,转身踱到囚牢中冰冷的床边,四平八稳的坐下。“给我说说,孙铿到底让你给我带来什么新鲜物件?” 李忠从地上爬了起来,沉声回答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我只负责把箱子带到给你亲自处置。完成这项任务之后我会立刻离开这里。现在货已经带到,请放我离开吧。” “孙铿真当我这里是他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萧显眼神森冷,淡淡道:“现在囚牢里呆几天,等我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后,再来解决你的事情。”说完,走到李忠面前,动作利落的将他怀里的配枪取走。揣进自己的怀里。“这东西你留着就是个祸害,等放你离开的时候自然会还你。”萧显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随即厉声招呼来几个魔兵。把那只箱子从囚牢中带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自由军团1 王易缓缓挣开双眼,发现自己被牢牢的困在一根木柱上。周围光线昏暗,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房间的边缘一个男子背对着他站着。 他想起孙铿曾经冷冰冰告诉自己的那件事情,一阵寒冷突然从自己的脚底板涌上来,遍及全身。那句咸阳人常挂在嘴边的老话在他耳边响起。 “现世报,现世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想喊两声撑撑门面,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事到如今,还是积点口德吧。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那男子转回身来,慢条斯理的点着了身旁的火把,露出一张沉静的脸庞。他们曾在安宁堡有过数面之缘,不过那个时候他是第三卫的普通一兵,而他则是安宁堡的缔造者身边的侍从官。 原本,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奔驰,直到终点。但造化弄人,那个黄昏的一枪,最终让他们成为仇敌,不死不休。 “说实话,我跟了孙铿这许多年,唯有这一次他送我的礼物,深得吾心。”萧显缓缓踱到王易的面前,嘿然冷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你会怎么怎么被我折磨到死,只当熬刑一样,咬紧牙关撑过这段日子。眼睛一闭,两腿一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不得不告诉你,让你先做好十足的准备。”他沉默了几秒钟,欣赏够了王易脸上阴晴不定的忐忑表情。方才淡淡的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这里是深渊,不是能护佑你,给你安全感和尊严的大秦。我已经准备好了节目,等待你精彩的演出。” “你……你杀了我吧!”王易呻吟着哀求道。 “杀了你?我怎么舍得?”萧显扳开了他的嘴巴,借着亮光打量着他光秃秃的牙床。“很好。看来我的那位长官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所以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正省了我一点力气,能做更多的事情。”说着,他轻轻扬起手拍了几下。牢门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走了进来。 “显大人,就是他吗?”那男人用冷漠无情的表情望了王易一眼,王易就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浑身都无法动弹。 “处理的干净一些,我可能要用很长时间。”萧显松开了手,嫌恶的把王易的口水擦在他的衣衫上。 “都是一样的流程,您是法师协会的贵客,请在十五天后过来取货。”矮小男人谦恭的道。 “就全权交给你们处理吧。”萧显正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来。他捏住王易的牙关,轻而易举的将他的舌头从口腔里拽了出来。接过矮小男人递来的匕首,手起刀落。 “嗷——” 地牢里响起一阵非人的惨叫声,王易随即痛得昏了过去。萧显这才放心,将匕首递还给那矮小的男人。“谢谢。”他彬彬有礼的向他致谢,施施然走出阴暗的地牢。 “请您相信法师协会的职业操守,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妨在这里住下。亲眼看着自己的玩物一点点改造成功,也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矮小男人知道萧显担心着什么。 “这么阴气森森的地方,我担心呆的久了会变得和你们一样。”萧显摇摇头,对此敬谢不敏。 “那真是太可惜了。”矮小男人叹了一声,转过头来用严肃的表情面对着王易。 王易悠悠醒转,口腔里的剧痛让他又惊又惧。刚刚跟矮小男人的目光汇合在一起,就听见他沉声对自己说道:“我们开始吧。” 牢门关上,把王易含混不清的惨叫声挡在门后。萧显沿着昏暗的走廊朝远处的一点光亮走去。走廊的两侧,立着一些开着盖的棺木,每一副棺木里,都有一个人形安静的立着。 尽管来过很多次,但他从来都不肯把自己的视线投注到那些人形的身上。他清楚的知道,他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甚至——有的还是秦人。是他的袍泽,他的兄弟。 “我救不了你们,也就不打算扰乱你们的安宁。在此安心沉睡吧。”萧显心中默默祷告着,不知不觉把脚步放得很轻很缓。 “萧……” 死寂之中,一副棺木中突然传来轻声的呻吟。 萧显顿住了脚步,狐疑的四处望了一圈。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举步准备向前走。 “萧……萧……” 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声音是从右手边一副较为新鲜的棺木中传出来的。干瘪的嘴唇翕动着,迸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萧……萧显。” 感受到萧显的目光,那具尸傀无神的眼眶中,闪过一丝灵活的神采。他努力的张大嘴巴,把完整的名字吐露出来。 萧显走到他的面前,目光落在棺木一旁刻着的来历。 “王沉睡次年,捕获于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附近。无名军士。” 他努力的辨认着这张严重变形的脸庞,遗憾的是,并没有在记忆之海中寻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是留下来,还是继续探究下去?他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他只是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一个身穿灰袍的学徒小步跑了过来。 “尊敬的蕾吉蒂·显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能问一下,这具尸傀目前有主人吗?”萧显和颜悦色的问道。 “请稍等。”学徒翻阅着记录,点点头道:“是萨明大人和塞恩斯大人在王沉睡次年捕获到的猎物,如果您想把它购入,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以及付出一万金币的赎买费用。” “包起来。”萧显豪气的挥了挥手,“钱我会吩咐家奴给你送过来,至于征得塞恩斯和萨明的同意的事情,你认为蕾吉蒂家族的信用如何呢?” “这……”学徒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蕾吉蒂家族的信用当然是金字招牌。”矮小男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萧显转过身来,笑容可掬道:“那就多谢了。” “实际上,能够用于制作尸傀的材料非常难以寻找。我们法师协会手下的法师们非常感谢您的慷慨。” 学徒很快回来,带着几个机械傀儡帮忙把棺木抬到萧显身边。 “就让昆索跟你去吧。他会帮你把这具尸傀清理干净的。”矮小男人又跟那学徒交待了几句,就跟萧显告别。兴冲冲的奔进牢房,去整治更加新鲜的材料了。 莉莉丝看到夫君一大早神神秘秘的出门,又带了一具尸傀回来。她心中疑惑了片刻,很快就释然了。夫君曾经是深渊的敌人,肯定会有战友遗落在这边,被做成尸傀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他能够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的身边,带回几个尸傀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她还是要去过问一下的。 款款走到萧显身边,挨着他的身体柔柔问道:“夫君这次在法师协会有了什么收获?” “找到了杀害你姐姐的真凶,交付给法师协会制作尸傀去了。等到制成之日,就带回来好好料理他。”萧显神色淡淡道:“为了防止不小心玩死了,先给那边借了一具尸傀回来熟悉一下。” “是杀死姐姐的真凶?!”莉莉丝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我真想现在就看见他。” “半个月以后,让他尝尽人世间的所有苦痛。否则我的恨意永远都不会消除。希望能有一天,把孙铿也带到我的面前,如法炮制。” “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莉莉丝垂下眼帘,也顾不得打听萧显带回来的这具尸傀的来历,匆匆的离开了。萧显暗暗松了一口气,却见影猫依然站在自己的面前没有离开。 “猫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萧显心中警讯连连,脸上却疑惑的很。 “你知道尸傀有多好玩吗?”影猫不怀好意的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猫爷爷,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那么贪玩,真不知羞。”宝儿突然开口道:“宝儿弄到了一株猫薄荷,不如我们一起去快活?” 影猫发现自己最大的软肋大概就是这猫薄荷了,偏偏只有能在宝儿那里才能弄到。这东西让他心痒难耐,至于自家姑爷有什么疑点,还是下次慢慢再分辨去吧。他如是想着,跟着宝儿一起离开了萧显的房间。萧显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他打开棺盖,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庞。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是谁?” “不……不记得了。”尸傀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 “萧……萧显。”尸傀再次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又张开嘴,喃喃得数出了一大串人名。“孙……空(铿)、皇甫……甫华、皇甫罡……” 不用他再说下去了,萧显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他被捕获那一年,正好是罪军营成立前后。他们活动在九号奴工城附近,时间、地点人物都对的上,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就成了一个难题。萧显心中想着事情,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手枪来。 这些尸傀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痛苦的折磨,让他们真正的死去是对他们的最大尊重,也是让他们解脱的唯一办法。 看到黑洞洞的枪口,那具尸傀眼中竟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不……不要。”他吃力的扬起双手,“要活着。要活着。”他喃喃的哀求,眼神中流露出乞求之色。 第三十六章 自由军团2 李忠在深渊之城的地牢里过了几天吃喝不愁的日子,正当他开始忧心自己会不会被萧显关一辈子的时候,萧显却突然来了。 站在牢房中巴掌大的窗口前,萧显背着手沉声问道:“箱子里装着什么,你真的不清楚?” 李忠摇头道:“院长只是让我送来,其他的都没有交代。” 他不知道就让他闷着吧。萧显心想。“今天我就要放你出去,你不会深渊的语言,最好不要在这里做异想天开的事情。如果你敢胡作非为,我会第一个杀死你。” “你放心。我不是疯子,也不是傻瓜。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也不要去赤旗军那边。”萧显冷声道:“那里是四战之地,而且我们准备对他们用兵,出动兵力会在十万左右,他们以卵击石,熬不下去的。” 李忠听得心中暗笑,谁再说这位已经投靠了深渊他第一个不服。居然明目张胆的在牢房里传递消息。如果说赤旗军团之前可能会有些风险的话,那么当他把消息传到之后,赤旗军再输就显得己方太蠢了。不过赤旗军团也并非自己的去处,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了对方。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后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萧显从深渊之城那边也好给自己支援。 “我准备去深渊东南的羯人部落,去投奔我的老长官。” “是那里啊。”萧显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若是李忠去了赤旗军团的话,坐拥两大战将的赤旗军团将会是非常难于对付的对手,非得逼着他使出浑身解数来不行。刀枪无眼,万一伤到一个可就罪莫大焉了。不过现在就好说了。他和尚有光之间的默契,是深渊人所无法理解的。他们甚至不需要通过情报渠道,只是在行军作战中作出调动,另外一方就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到时候打出一个皆大欢喜的战果来,他在深渊之城的地位又将再次稳固,直到无人可以撼动。 “那倒是个好地方。羯人蠢得很,又特别的排外。只要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是非常轻松的事情。”萧显笑着转身道:“既然知道你的去处,那我就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请说。”李忠沉默了几秒钟,小心翼翼的探询道。 “你带着人进了深渊之城,说不得还要带着人从这里出去。有一个落难的袍泽,需要通过你的渠道送回帝国去。敢不敢接这个活?” “救助袍泽是分内之事,有何不敢?”李忠慨然答道。 萧显赞许的点了点头,“那你出去以后先不要离开深渊之城,在高地酒馆十三号房住下。等我这边准备停当,就会派人通知你。” “明白。” “高地酒馆是我们的人在做幕后老板,但前台和侍应的成分很复杂。你自己要小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明白。” “那好,你现在就离开吧。”萧显说完,竟不再理他。李忠只得一头雾水的走出去。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讶异的看着这座曾经被称为“人类禁区”的城市。而现在随着萧显成功的潜入,这座城市已经不再那么神秘了。他曾经在特勤部给他的秘密快速培训中,见过这座城市的一些资料,想必应该就是萧显的杰作。 在资料给出的数据中,他得知这座城市的人口有几十万。大概相当于秦国一个内陆郡府的规模,当然,像咸阳、长安、蜀州那种超级城市,恐怕很多年都难以望其项背。他还知道,在深渊的版图中,真正的城市人口只占到这个巨大社会组织的千分之一,即使是在人类面前以主人自居的深渊各种族,也是住在低矮破旧的小房子里,过着被人类奴隶供养的生活。 每一个深渊的城市周围都有一个以上的奴工城伴生在侧。奴工城顾名思义,住的都是人类的奴隶。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辛辛苦苦的工作,最后得到的劳动果实却没有他们一点。那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也是李忠此行来要解救的终极目标。 “是李忠大人吗?”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是熟悉的令人眼眶发热的母语。他转回头来,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金发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我家主人请您过去一下。” “你是……”李忠警惕的朝四周望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他所谓的主人在什么地方。 “请随我来。”金发少年指了指远处停着的一辆角马车。 李忠跟着他来到角马车前,金发少年在车窗旁低声禀告了几句,车窗撩起一角,露出一张属于东方人的年轻面孔。 “你好。上车再说。” 李忠看到这张脸,就知道这是一张最为保险的证件。他没有丝毫犹豫,放下了一切戒心。走进车厢中,坐了下来。 角马车开始向前缓缓行进,车厢中的青年朝他笑了笑道:“自我介绍一下,百里春江——我现在的名字,也是我去少年营之前用过的名字。隶属特勤部深海大人麾下,首席情报员。现在是高地酒馆的幕后老板,也是以后你的联络人。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可以了。没必要去麻烦到他。” “百里春江……”李忠在脑海中快速的思索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也能猜到他的家世,没想到百里明阳将军的家人现在也为院长所用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事情。 “你不要误会,我跟原来的家族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如果能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更愿意用我母亲的姓。”百里春江淡淡的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和立场,又从座位下掏出一个布袋,放到李忠的面前。 “这里是一百个深渊金币,大概相当于80个帝国金元。在深渊,没有金币的话基本很难融入有钱人的圈子。如果你去雇佣马车,一枚金币的作用甚至比一百个银币更加管用。你也能够挑到更好的骑兽。” 这个知识是他在培训班时没有学到过的,李忠慌忙默记了下来,顺便把钱袋子收进自己的怀里。他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那些传闻中的帝国金币。发现他们金光熠熠,在窗外雪光的照耀下显得比帝国金元华丽得多。 百里春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因为深渊金币的含金量并没有帝国金元的高。他们之中有一些杂质,可以对魔法产生较强的反应。所以好看,但没有帝国金元值钱。” “原来如此。”李忠暗暗点头,听百里春江继续解释下去。 “你未来还是叫这个名字,对外的身份是高地酒馆南方商队的队长。兼任南方义军和深海的联络员,等你们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后,再找人来替代。你去南方的理由我也找人开了条子,就是去羯人部落开拓高地酒馆的南方市场。用深渊语来回答我,让我看看你跟人交流的能力。” “……”李忠紧紧的抿起了嘴唇,局促的望着眼前的青年。 百里春江无声的笑了笑,“这样不行。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把你派出来。他随便派一个专职的情报员都比你出色的多。这样吧,我会给你配备一个专职的深渊语教师。你要抓紧时间学习。深渊语是这个地方的通用语言,东部还看不出来问题,等你到了南方和中部,就会发现多学一门外语对你的旅行有多么重要。”他说完这一句,角马车也停在一幢房子的门口。 “我们到了。”百里春江道:“我带你进去客房住下,管好你自己的嘴巴。除了我亲自带去的人,你不要与任何人交流。这是纪律,明白吗?”说到此时,他的表情异常严肃。李忠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心中凛然。 “其实也不用那么紧张,大多数深渊人的脾性还是十分冷淡的,跟我们那里的人不一样。”百里春江安慰了他一句,带着他走出车厢,径直走到了酒馆里面。 高地酒馆沿用了大多数深渊传统酒馆的布置,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前部是大厅,容纳普通客人;中部是狭窄的单间,一般在酒馆常住的客人和稍微阔绰一点的人会在这里呆着;后部狭长的房间,就是客房了。客房通常都住不满,因为高昂的房价,导致普通人根本住不起而富人们却不屑来住。反正高地酒馆最主要的业务并非住宿,而是它远近闻名的醇香酒液,客房有没有人,住了多少人,住的什么人这类问题,从来都没有人关注过。 百里春江带着那个金发少年走进客房,推开一扇门道:“这是你的房间。这位是兰斯·洛蒂,我的骑士侍从。她以后就是你的深渊语教师。”他又望了兰斯·洛蒂一眼,“你要好好的教导他,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会影响你以后的很多事情。不要偷懒。” “我不会啦。”兰斯·洛蒂红了脸颊,“没有其他的要求吧?主人大人。”说着,又是暧昧又是恐慌的看了李忠一眼。因为他们两人都是用深渊语在交流,所以李忠并没有察觉问题,只是觉得这少年害羞的过分,这要是他的手下,先得把胆子练出来再说。 “想哪儿去了?我们国家不兴这个。不过你自愿献身的话,没人会指摘你。(哪儿有!我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呐。)”百里春江哑然失笑。 “对了,他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指挥官。你如果想以后去安宁堡深造的话,可以跟他请教。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又看了李忠一眼,点头微笑以示告别,带上门施施然离开。把李忠和兰斯·洛蒂两人留在了房间里。 第三十七章 自由军团3 “呐……”兰斯·洛蒂迟疑了几秒钟,“李忠大人您吃过午饭了吗?如果没吃过,我给您叫上一份。话说高地酒馆的菜色很不错,特别是肉类,很有特色呢。” “这——”李忠迟疑着,久久不肯做决定。原因无他,快培班的教员曾经严厉告诫过他:在深渊的饮食要尤为注意。如果是素食或者面食还好说,一旦涉及到了肉类,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吃。能够拒绝的尽量拒绝。因为深渊人的食性问题,他们的平民阶层以上大多数将人类视为可以随意捕猎的食物。也是主要的脂肪来源。若是一不小心吃了,不仅仅是觉得恶心的问题,甚至还会传染上可怕的,难以治愈的疾病。 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每个被长期派往深渊的情报和军事人员都要接受系统的食物辨别训练。 “你放心,不会是奴肉的啦。”兰斯·洛蒂宽慰道:“主人大人对食材的选择非常严苛,他在深渊之城特别建了一处农庄,专门饲养酒馆使用的肉类,种植蔬菜。现在除了麦面还不能自给自足以外,其他的食材都已经是高地农庄的产品啦。” “原来如此。”李忠这才没有了顾虑,微笑道:“那就把你们这里的肉类做一份给我尝尝吧。” “好啊!”兰斯·洛蒂把手掌伸到李忠的面前。“盛惠!一个金币!” 李忠吃了一惊,这么高昂的物价,简直没人能吃得起。难怪酒馆里的客人那么少。想归这么想,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枚金币,放在少年的手里。指尖与掌心相碰,少年触电似的缩开了手。脸颊再次泛起红晕,看得李忠大摇其头。这少年没有一点男儿该有的气概,若是南方的奴隶都跟他一样,那么真的就很让人挠头了。总不能带着一群雌儿去跟羯人对拼吧? 要是兰斯·洛蒂知道李忠此时的想法,恐怕会先笑出声来。不过她现在没工夫这么想,而是陷入了帮助主人大人赚到了钱财的喜悦之中。这是她挣到的第一笔钱,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主人大人的助手,帮他赚到更多的钱呢?如果有那么一天,主人大人因为她的优异表现,而告诉自己。 ‘兰斯·洛蒂,这段时间你表现很好,今天晚上就不要离开了,留下来陪我吧?’ 幻境中,百里春江微笑着向自己说道。 “留下来?陪您?”兰斯·洛蒂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烧。“您说的是让我给您侍寝吗?太好啦……不,不!妈妈告诉我女孩子要矜持呢。我不能给您侍寝,除非您愿意娶我做妻子。” ‘做妻子也没什么问题啊!’百里春江理所当然的回答。‘我的小洛蒂那么能干,百里家族会因为你的加入而更加辉煌的……’ ‘不要,不要……好幸福,好幸福的感觉呢!’兰斯·洛蒂娇羞无限,轻轻摇了摇头。 “唉!这个可怜的小洛蒂啊。”伙夫大叔摇头,拿起三角铃在她的耳边重重敲了一下。 “叮咚!” 眼前的幻境全部消失了,没有什么要娶她为妻子的百里大人,只有面色慈祥的伙夫大叔和一盆热气腾腾的肉汤拌饭。 “赶紧给客人送过去吧。” “好吧。”兰斯·洛蒂端起盘子朝客房走去。 以此为发端,李忠就在深渊之城中的高地酒馆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还算平稳的日子。他仿佛回到了安宁堡的军官快培班,每天的生活规律而死板。上午是语言交流课,下午是书写算术课,晚饭过后是对兰斯·洛蒂的军事素养训练。那个可怕的误会终于在有一天解开了,李忠也得知了对方的真实性别。他总算不再为自己即将统率的士兵素质而感到担忧,但对于兰斯·洛蒂的要求却愈发严格起来。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而特地放宽要求。 但兰斯·洛蒂并不怨恨他,甚至连该收的饭钱也从一个金币减到了半个金币。免单是不可能免单的,少女的心中还存有为主人大人挣钱的想法。象征性的征收半个金币,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非常实惠的优惠了。 时间飞快的流逝着,转眼已经一个月过去。冬天到来之后,深渊之城的气温更低,每天都坚持晨跑锻炼的李忠也时常在街道的角落里看到冻僵的尸体。有人类也有酩酊大醉的深渊族人。他也只能看着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如果有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够亲自领军解放这座城市。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才会真的让这个饱蘸了人类血肉的城市重新恢复光明。 这一天,他刚刚从外面跑步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客房的浴室中洗一个澡。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他走到门后,沉声喝问道:“谁?”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让他心安的声音,他拉开房门,将百里春江让了进来。 “休假结束了,李忠大哥。”百里春江向他宣布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李忠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萧显叫我带走的那位袍泽也一起吗?” “说得就是这个事情。”百里春江沉声道:“事情可能有点麻烦,我们那位失散在这里的战友目前的状态很糟糕,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你带他离开的话,倒是不会受到什么阻碍。但是这一路上,你可能会有危险。他现在只能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还是要靠着本能在行事。所以,我特地来问问你。你是否自愿接受这个委托?” 任务变成了委托,而且百里春江说得话里含含糊糊的,让他觉得有些疑惑。“如果我不接受,那谁会来完成这个任务?” “没有人。我们也只能让他死。结束他受的折磨。”百里春江面无表情的回答。 “但是你们有必须要送他回国的理由。”李忠道:“我无法拒绝一个战士要回家的想法,而且事先我也已经向他承诺过了。所以,我责无旁贷。” 百里春江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微微点头道:“深海大人对你表示感谢。行李和物资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你就要出发。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吧,到了艾泽城以后,把他交给沈一行掌柜就算你任务完成。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希望能共事愉快。”说着,百里春江伸出了手,跟李忠轻轻一握。 李忠感慨万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这是我给那个孩子留的学习笔记。剩下的东西来不及再教了,让她对着这个笔记本上的东西自学吧。” “这……”百里春江翻开笔记本,看了看扉页上的题字。摇头又交还给对方。“这上面有院长和老师的题字,对您来说也是一件很珍贵的信物吧。洛蒂不能要。以后我准备抽时间送她回国继续深造,在那里能学到跟您一样的知识。” “收下吧。”李忠坚持道:“你这里情况复杂多变,她要去深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习这种事情,万万不能半途而废。这也是我对那个孩子的期许。希望她能尽早成才,辅佐你完成更多更加严峻的任务。” 百里春江没有过多的犹豫,将那只笔记本收了起来。“那便带他谢谢你。大车和货物都在外面,这是我请人给你开具的路条,最好配合金币一起使用。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 李忠告别了百里春江,从高地酒馆里走了出来。发现还是自己带来的那个箱子,只不过箱子盖敞开着,一个人形怪物端正的坐在箱子里。尽管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人”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正常的人类,皮肤湿润而富有弹性,但是于他而言,皮肤就像是他身上的一张风干了的兽皮。眼窝深陷,透过半透明的脸部皮肤能够看到他灰白色的颅骨。他的眼眶中,闪烁着一丝原始的凶残的红光。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眯着眼睛的。这让李忠对他的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让他以为这是一个人,而不是被深渊残酷改造的怪物。 角马天生就对这种黑暗生物有着抵触的情绪,百里春江没有办法,只得给李忠配了一匹智力没那么高的犼兽。犼兽面对这个怪物,单纯的只剩下了恐惧。 “跑起来很可能会情不自禁的加快速度最后导致失控,所以请你一定要全神贯注的驾驭他。”车夫跟他交待了几句,然后远远的逃开了。这只黑暗生物不仅仅形态可怕,身上也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洗澡的酸臭味,很难让人在他的身边呆的时间长一点。 李忠倒是没在乎这个,他接过犼兽车的控兽杆,牵着犼兽让他不要那么着急离开。用探询的目光望了那人形怪物一眼。那人形怪物感受到了他目光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瞳的男子。 他思索了许久,终于想起那个已经被自己遗忘到垃圾堆里的表情。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嘴角上翘,朝李忠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 正是这个笑容,让李忠确信了百里春江告诉自己的事情。无论他现在变成了什么,但他的心还是人。是人,就是自己的兄弟。是兄弟,那他就要—— 李忠跳上了犼兽车,回头望着他低声道:“兄弟放心,我带你回家!” 第三十八章 自由军团4 车出深渊之城,在雪原上不停不歇的奔行了几日。越往南来,白日就越长。起初无论早晚都只能看到太阳在地平线上徘徊,到了后来,已经能够在正午的时候看到太阳挂在树梢了。李忠算了算日子,此时应该已经过了秦历719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秦历720年的第一天。 他想起自己曾经度过的二十多个春节,除了年少时期跟在父母身边之外,从军以后竟然对春节失去了所有的印象。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战场。如今更加夸张了,他居然在国境之外,跟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欢度春节。 说他是怪物只是针对他的外表,恐怖的外形下,还隐藏着一颗人心。这几天的旅途中,他一直都很安静。大部分时间,眼中总是露出思索和回忆的神色。李忠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无论生熟冷烫,张开大口填塞进去就算完事。倒是好养活的很。 无聊的时候,他也曾试着跟他交流过。但得到的只是几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名词,再有就是些人名了。除了耳熟能详的那几个之外,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皇甫兄弟和孙铿是他提到过的最多的字。不知道他是不是认识这几人。要是能有更多的线索,说不定国内的组织能够了解他更多情况。说不定能够帮助他找到家人或者朋友。但是,对于那个无限光明的人类社会来说,他已经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个道路上去了。 这是一种悲哀,但何尝不是幸运?如若不然,他早已经变成不知名荒野中的一抔黄土或者无定河边累累的白骨了。 归途没那么紧张,时间还早,今天李忠也不想走了。索性把犼兽车停到路边,随便拾了点木柴。从车上找到些吃的喝的,点起篝火准备吃过这一餐再走。 据说深渊的森林中遍布吃人的野兽,但他不知道身边这个算不算百兽之王。一路行来,野兽的毛都没有看到一根。许是被他吓走了也说不定。口袋里林林总总装了很多吃的,李忠把几根肉条架在火上烤。那个“怪物”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眼睛顿时就亮了。他从又是床,又是座位的箱子里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李忠的面前。 和大多数怪物不同,他并不惧怕火焰。这也是李忠认为他还有人性的一个方面。而且这几天时间,随着吃到的熟食越来越多,他已经逐渐开始放弃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起初盛放肉条的口袋还会失踪几块肉,到了现在,就算把口袋放到他脚边,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肉、不错。”怪物走到火堆面前,蹲了下来。并拢双膝伸长了手臂作出烤火的模样。但李忠心里清楚的很,成为这种怪物之后,曾经的冷热痛痒全部消失。这只不过是他曾经作为人类的另外一种本能罢了。他还得担心着对方,不要被火焰灼伤了身体。 “你也知道不错?这几天都是我做你吃了。当然不错。”李忠笑着调侃,伸出铁签子把架在火堆上的肉块翻了过来。油脂滴进火堆里,火苗大盛,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怪物对他的调侃无动于衷,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快要熟了的肉块。他喉咙间的喉结不断的上下游动,显然对这种香味没有任何的抗拒能力。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尽管知道问了可能毫无结果,但李忠还是忍不住。万一哪天突然这家伙突然想起来了呢? “妹妹。有……家里。”怪物似乎想起了什么,扬着头望着夜空。星河璀璨,他闪烁着红光的眼睛幽幽出神。又念叨了一句。“妹妹。” “你有个妹妹?你今年多大了?”李忠急忙追问,能够遇上这家伙清醒的时候是可遇不可求,要趁着这机会多问出一点东西来,否则的话,等他迷糊了以后又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了。 “妹妹。”怪物的思绪似乎被卡在这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词,情绪也变得紊乱起来。李忠隐隐注意到有些问题,暗中做着戒备。 “妹妹!” 猛然间,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他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伸出双爪朝李忠抓去。李忠横着铁签子,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趁着怪物研究自己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时,转身向前疾奔,钻进了附近的草丛中。 这已经是几天来怪物不知道第几次发作,从前几次还算温和,一击不中后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回箱子里睡觉。但是这次显然有所不同,他咆哮着钻进草丛,显然对李忠非常不爽。想要把他从草丛中找出来,再斗个三百回合。 李忠不敢直撄其锋,这种怪物是魔族人制作出来专门用于战争的兵器。但他们也有个致命的缺点,视野非常狭窄,只能看到正前方。所以李忠也小心的在他周身绕着圈子,跟他捉迷藏。 一人一怪追逐了很久,怪物仿佛不知道疲倦。李忠却是有些累了,动作有点变形,好几次都差点被这家伙抓住。他气喘吁吁的钻进一片蒿草中,暂时松了一口气。怪物还在另一片草丛里转悠,他的嗅觉时灵时不灵,灵敏的时候会很快找到自己。 李忠从怀里把手枪抽出来,将子弹推进弹膛。尽管他不忍心将枪口对准他,尽管他曾经许诺要带他回家。但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绝不会坐以待毙。草丛中悉悉索索的步伐突然停了,李忠侧起耳朵,小心的向不远处观望。这个怪物的战斗嗅觉非常灵敏,而且跟自己的追逐战中,似乎让他觉醒了关于这方面的能力。这也是李忠在战斗中越来越落入下风的主要原因。 对面草丛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难道他回去了?’李忠心中转着念头,拨开一片蒿草,小心的向前迈出脚步。 “呼!”得一声,身侧跃出一个长大的身影,从侧面猛烈的撞击,把李忠撞翻在地。李忠爬起身来,举起了手枪,却迟迟不肯扣动扳机。怪物在他面前嘶吼着,箕张着爪子想要向他扑来。李忠向后飞退,冷不防绊到一根枯枝,仰天倒了下去。下一秒,怪物已经扑了上来,伸出两根尖利的爪子,双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眼中闪烁着凶残的红光,死死盯着李忠的眼睛。似乎下一个动作就会张开大嘴,咬断他的喉咙。他没有注意到,李忠手里的枪一直都没有脱手,枪口始终稳稳的对准了他的头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扣下扳机,终结这一切。 一人一怪默默对视了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正当李忠感觉到冷的时候,怪物眼中的红光终于消失了。他双臂较力,硬生生的把李忠从地上提了起来。稳稳的放在自己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目光停留在李忠垂下的手臂上。那柄闪着幽蓝光芒的手枪,映入他的眼帘之中。他思索了几秒钟,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来。 “肉焦了、吃。”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火堆。 李忠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愈发看不透这个怪物,不知道他内心此时残留的人性到底还有几成。 当夜无话,翌日两人相安无事。一直向南走,直到都堡附近才重新遇上了一队巡逻的赤旗军战士。李忠把从萧显那里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他们,然后经过都堡继续向南。在与菲迪斯商定的地方耐心等候。算准了这天正是菲迪斯在这里经过的日子,李忠拿起龙笛,放在嘴边吹了一阵。 过不多时,天际传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红巨龙从天而降,看到李忠之后,声若洪钟的笑道:“从东方来的朋友,再次见到你可真高兴。”不过,他的笑容没持续太久,双爪还没接触地面就重新又腾空而起。 “该死!这又臭又脏的低贱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我的朋友,如果你说不清楚原因,菲迪斯是不会让你坐上我高贵的背的。”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李忠无奈道:“你接受什么原因呢?” “双份路费,否则免谈。” 李忠一听气得发昏,这条贼厮鸟龙当真是坐地起价的高手。不过看在它能载着自己快速抵达艾泽城的份上,也是认了。从腰间提出钱袋子,晃得叮咚作响。“下来吧,双份路费我给你!” 菲迪斯这才重新降落在地面上,也许是因为之前抬高物价的原因,这次回程路上有些沉闷。巨龙飞行极快,太阳还没落山,就已经到了艾泽城的附近。 迫不及待的把一人一怪放在地面上,菲迪斯就没命的逃了。把李忠看得目瞪口呆,只得带着那怪物去城里找沈一行。所幸他还认识路,走到城门口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他循着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光头少年正站在城墙上俯瞰着他们。 李忠觉得有些不妙,但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只得硬着头皮往城里走,刚刚穿过城门,就感觉到眼前一暗。抬起头来时,看见这光头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七十四章 黑风暴9 秦历718年五月十三日,小雨。深渊,贝斯谷地。 这是一片人类尚未到达过的处女地。魏溪所率的部队已经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在没有向导的带领下,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到这里。 沿途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深渊人的反抗力量在人类的复仇之剑面前,显的如此虚弱。部队的士气正在高涨,达到了一个令人警觉的峰值。 在最后的攻击发起之前,魏溪叫停了部队的准备,强行命令大家冷静下来。孤军深入数百里,容不得他有半点轻敌之心。尽管深渊人在面临危机前的表现非常拙劣,拙劣的不像是一个成熟的国家。 “检查弹药!” “检查各自装备!” 中队队正在各自的营地中来回走动着,一刻都不得闲。连日的阴雨让他们所处的营地陷入了一片湿滑泥泞之中,身上的军装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像是套上了一张渔网,越挣扎缠的越紧。 指挥部旁的一间独立帐篷,是联络员的房间。而大家都知道的一个事实是,这个帐篷的另外一个功能——是让他们的长官魏溪寻找在这烽火连天的战争时期唯一慰藉的地方。 “头还疼吗?”一个柔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索。 “好多了。”魏溪点点头,支起身子在女子的脸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辛苦。”他客气不像是一个丈夫,而像是一个付了钱的…… 吕小燕脸色阴沉下来,她瞪着魏溪,微微嘟起嘴唇索吻。 魏溪轻叹了口气,“尽量不要卿卿我我的,外面的弟兄们可都旱着呢。” “他们找不到老婆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你这个卫指挥还兼职媒婆不成?” “确实是我的问题。”魏溪没理会吕小燕的哀怨,他起身披上潮湿的军装,叹了口气道:“我作为一卫的长官,有责任把他们平平安安带回去,顺便再帮他们解决人生中最大的问题。” “我知道,我的身份是你看不上的。娶我不过是因为压力而已。”吕小燕不由一阵气苦,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想什么呢。”魏溪停下了动作,宽慰道:“我不在乎你什么身份。想要孩子也得等我们脱离了危险再说吧。孙铿那个王八蛋已经告诉过我,联络员的职责会派给其他人来担任。你以后的任务就是待在家,安安生生的给我生养孩子。我想至少要在和孙铿的孩子们打架的时候,我们家的孩儿要能在数量上达到优势……” 吕小燕被他的安慰逗得破涕为笑,但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也随之烟消云散。“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你得逞呢。”她幽怨的叹了口气,起身整理着魏溪肩上有些歪斜的银星。“大战在即,你要小心。” “我知道。”魏溪朝她微笑,嘴唇轻轻在她额头上一碰。转身走进漫天飞舞的雨丝之中。 “长官到!全体起立!”值星官随着魏溪走进来,喊出了口令。 “坐下。”魏溪摆摆手,环视了四周一眼。“各部准备情况如何了?” “各部目前来说士气高涨,自从实施了以战养战的后勤策略后,我们的给养一直都处在充裕的状态。空军部的运输飞艇也刚刚离开,全员弹药备量充足。能够支持我们进行至少三次高强度的作战。” 姜锐站起身来回答道。他已经暂时从第一部回来,重新担任策士长职责。作为整个行动最关键的一步,实在容不得第三卫有半点分心。 “现在制定作战计划,争取一次就让格里高利的部族感受到我们的愤怒。”魏溪道:“现在敌人的动向如何?” “后卫部队报告,我们来的路上已经发现了深渊军的侦骑队。派往周边城镇的特侦队没有发现深渊人更大规模的调动情况。” “格里高利部族目前一切如常。他们刚刚进行了一场长途跋涉,现在举族欢庆,还沉浸在美梦里呢。” “今天晚上开始行动,就让他们这样睡着,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了。”魏溪吩咐道:“攻击完成之后,无需保留俘虏。全员就地转入解救我们国民的行动之中,真正的苦战还在后面,望你们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 格里高利部族在蜀郡攻击战中,一共掳走了近十万百姓。途中死伤了一成,又变现了接近五万。留到手里的,只剩下了四万多青壮。这批奴隶被囚禁在贝斯谷地的奴工城,看守非常松懈。也许他们认为在深渊的腹地,人类是不可能抵达这里的。 第三卫在沿途的作战中,损失微乎其微。饶是如此,这攻击之外附带的任务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需要解救的难民有四万之众,相当于一个士兵就要负担一个多难民。 更不要提在他们的回程中可能会遇到的阻击拦截,就算有第一卫的策应和两大战区的支援也不能将敌人完全拖住。 如果深渊方面悍然调动西大陆极西方面的部队过来,那么对于第三卫来说,除了丢下难民逃之夭夭,几乎没有第二个选项。 “也许最好的方法不是把他们都带回家,而是就地消化。”姜锐小声在魏溪身后提议道。 “就地消化?消化到深渊人的肚子里去吗?”魏溪冷笑,“这是没有受过军事操练的平民,不是你家养的阿猫阿狗。把他们丢给敌人,你我是要背负历史责任的!” “但是我们在南方草原上已经有成功的先例了。不能因为他们身上有秦人的身份,就特别对待吧。” “必须要特别对待。”魏溪点着他的胸口,冷森森道:“别忘了你我吃穿用度是从哪里来的!” “这会把我们带进深渊的。” “死得其所而已。”魏溪微微阖上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真实的心情。“不要多说了,去准备吧。把所有的大车都集中起来,必要时候辎重全部丢弃,优先把难民从绝境中带出去。” “……是!”姜锐知道军令如山,既然下达就绝对不可违背。身为策士长,就是要遵从卫指挥的命令,替他分忧解难。哪怕这个难题是无法解决的。 入夜。第三卫离开了营地,开始行动。特侦队已经在白天的时候摸清了整个谷地的地形,这处谷地仿佛一个狭长的口袋,四周群山环绕,是一个天然的易守难攻的地方。 也许是自然条件太过得天独厚,又可能是他们刚刚获取了一场大胜之后还未平复兴奋的心情。狼族人居然愚蠢的放弃了谷口的防御要点,整日在谷地中饮酒作乐,一点居安思危的心思都没有。 秦军轻而易举的就扼住了这伙狼族的喉咙,在谷地两侧的山坡上,架设了炮兵和机枪阵地。而主力进攻的步兵部队,则抵近到距离狼族营地不到一秦里的地方,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五十门轻型臼炮一字排开,炮手们小心的从弹药箱中取出涂着绿漆的特种炮弹。弹体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小字,有的是死难者的姓名,有的则是“杀敌、报国”之类鼓舞人心的话语。 炮兵长官掏出怀表,盯着秒针一步一步走到表盘的顶点。那是约定好了的,最后总攻发起的时间。 “为了蜀郡!为了帝国!”他高高举起右臂,脸上露出肃然的表情。“开火!” 轻型臼炮发出一声怒吼,火光一闪,炮弹被炮管中的发射药包顶出炮膛。在空中轻盈的旋转着,划出一条高抛物线,重重落在狼族人的营地中。“砰”得一声,瓷质炮弹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一股暗绿色的烟雾升腾起来,很快就散进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一个喝得烂醉的狼族人听见了声音,摇摇晃晃的走到炮弹坠落的地方,他伸长了鼻子努力的嗅着。空气中的怪味道让他已经麻醉的神经重新恢复了一丝警觉。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儿有点痒,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气流冲过口腔,带过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痛苦的抓挠着喉咙,拼命的咳嗽着已发不出任何求救声。 而此时此刻,营地中骤然发作的剧咳,已经压过了炮弹落地的声音。尚未中毒的狼族从帐篷中疑惑的走出来,望着满地打滚表情痛苦的同族,陷入了惊惶之中。紧接着,也因为吸入毒气,步了其他狼人的后尘。 无数巨狼凄厉的嘶吼起来,嘶吼声惊醒了整个营地。格里高利赤着上身,从营帐中冲了出来,他举目四望,看见一个个在地上乱滚的族人。正慌张的时候,一个矮小的身影扑过来,将浸满了水的布团掩住了他的口鼻。 “大人小心,秦人掩杀过来了!”那拼死救主的狼人用最后的力气喊出了这句话,也陷入到痛苦的挣扎之中。与此同时,格里高利听到了一阵尖利的哨子声,他抬头朝夜空望去,无数明亮的火流星飞速的坠落下来。 以毒气攻击作为开端,二式火箭的覆盖射击作为正餐。两轮打击之后,这个拥有数万战兵的大部落立刻陷入到濒临崩溃的绝境。 秦人的炮弹终究有限,最终还是要靠步兵来解决一切麻烦。天空中不时升起照明弹,白亮的光将整片谷地照的如同白昼。 发狂的狼族人从着火的营帐中冲出来,向秦人的阵地发起了绝望的冲锋。而秦人则用一轮一轮仿佛永不止歇的枪声回击,将每一个活动的物体射倒在地上。一切行动有条不紊,仿佛一面倒的屠杀。 战斗从子夜时分一直持续到黎明之前,格里高利的部族终于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全族崩溃,放弃了抵抗。这个以攻袭秦国而发家的狼族,终于为自己的行为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第四十章 自由军团6 此时此刻,李忠还不知道,同事已经对自己下达了不能援救就地格杀的命令。他和那个倒霉的尸傀两个,躲了一整天的追杀,如今正藏在城市附近的密林中,紧张的看着周围的动静。 追兵对他们紧追不舍,他们的体能和精神在快速的消耗着。这时正值隆冬,没有取暖物又不能进入房屋的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处境。长夜漫漫,万一逃过了追兵的追捕,却没有逃过这能把人冻僵的寒风。那对于李忠本人而言,实在是太亏了。 那个怪物倒是没把寒冷当成一回事。他坐在枯草从中,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在刚刚结束的一场战斗中,他连撕了数个魔兵,敌人无不胆寒。浑身浴血,恍若战神降临。这幅情景,让李忠更是惊心。如果深渊人制作出大量有这种战力的尸傀,那对于帝国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萧显的苦心。帝国需要这样一个尸傀作为研究的对象。只有了解对手才能击败对手。 北风飒飒,钻进草丛,钻进李忠的衣领袖口之中。他打了个哆嗦,瑟缩着身体以减缓热量流失的速度。但这样不是办法,现在他需要一间可以挡风的屋子,最好还能有一锅热汤,几个麦面炊饼。要是能有肉,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擦了一把口水。肚子饿的时候更加不能想吃的,想了以后会更加的饿。他回头看了那尸傀一眼,发现他正坐在地上,无所事事的仰望着夜空。残存在他身上属于人的记忆,让他能够听懂简单的战斗命令。正是这一点,才让李忠感觉到他们的可怕。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看到尸傀猛然警觉了起来。眼中露出凶光,虎视眈眈的望着远处的小路。 李忠这才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按住跃跃欲试的尸傀,朝他摇了摇手指,做了一个暂缓进攻的手势。尸傀发出不耐的低吼声,却还是遵守了他的命令。 几秒钟后,五六个身穿秦装的人类从草丛中搜索出来。 “根据那个魔兵小队说得情况,就是在这个地方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到底在哪儿?” “不管了,以此地为圆心,向周围搜索前进吧。”为首那人道:“天色越来越晚,现在的天气,我们的那位兄弟肯定是撑不住的。” 李忠听得心中一喜,这个时候能够听见乡音,也只能说明是艾泽城里的同事们找过来了。他站起身道:“来的是哪位兄弟?我在这里。” 几个人吓了一跳,纷纷拿起了手中的刀剑戒备。“是谁!谁在那儿?”为首的一人沉声喝问道。 “你们找谁,那就是谁了。”李忠笑道:“敌兵已经退了吗?” “……”为首那人沉默了一下,随即道:“是啊,退了。那位尸傀兄弟呢?” “他自然是在我身边了。”李忠道:“是来接应我们的么?我们现在又饥又渴,能不能找个地方先让咱们兄弟填饱肚子?” 为首那人干笑道:“自然是没问题,跟我们来吧。”说完命令身边人放下武器,“我们在山下给你们准备好了吃食。” 李忠这才放心带着尸傀走出来,只见这几人手里都拿着刀剑一类的冷兵器,他心中一动,疑惑问道:“特勤部的装备什么时候这么简陋了?莫非你们的头儿克扣了你们的物资?” “啊!哈哈,是啊。”为首那人擦着冷汗笑道:“带着刀剑出门方便,省得被魔兵搜检。” “原来如此。”李忠心中疑窦丛生,细细打量这几个来救援的“同僚”,却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金发碧眼,一个秦人都没有。什么时候特勤部雇佣的“外族人”这么多了?他暗暗冷笑着,不动声色的道:“那就带我们下山吧,找点吃的东西填饱肚子。” “那是自然。咱们小队已经在山下给你们准备好营地和吃的了。跟我走吧。”说完一马当先在前带路,仿佛李忠身边藏着只魔鬼似的。 李忠故意让尸傀走在前面,结果,几个“特勤部”的人脸色大变,手中紧紧攥着刀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尸傀朝他们咧开了嘴,露出寸许长的獠牙。“呛啷啷”几声,刀剑同时出鞘,对准了这只向他们发出敌意的尸傀。 “这是什么意思!”李忠怫然不悦道:“看不起我们兄弟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首的人赶紧小跑了回来,连踢带打的让手下们把武器收起来。赔笑道:“弟兄们第一次见这么可怕的怪物,有点紧张过度了。长官大人,咱们下山吧,营地就在前面了。” 李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山脚下果然有一处营地。营地中火光熊熊,显然是点了一堆巨大的篝火。他此时心中已经了然了这些人的身份,但表面上却浑然未觉的样子。紧紧跟着那个头目一起走到了山下。 营地里空无一人,只有篝火在熊熊燃烧着。篝火架上烤着几条动物的大腿,油脂低落在火焰中,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一股肉香扑鼻而来,李忠皱了皱眉,转头望着周围的人。只见他们看见快要熟的烤肉,一个个馋涎欲滴,恨不得马上就开怀大嚼。只是看到那个头目,很是惧怕的样子。似乎头目不下令,他们是没有什么资格吃的。 头目热情的邀请李忠坐到了篝火堆旁,“山下营地条件简陋,长官大人将就些吧。明天一早,我们回城里吃一顿好的。沈一行掌柜大人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住处和换洗的衣服,就等你们了。” 李忠微笑道:“沈一行是谁?” 那头目显然一愣,低声自语道:“难道不是?” “什么?” “没什么。请放心食用吧。我们已经洗了两遍,一点血水都没有留下。用最纯正的国内手法料理的。”说着,拿起一条腿递到李忠的面前。 李忠却是不接,只是笑吟吟的望着对方。 头目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笑道:“长官大人莫非嫌这伙食不好?” “伙食挺好的。”李忠淡淡道:“不过不是我们秦人吃的。” “哦……”头目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说完从腰里取出一只酒囊,摆到李忠面前。“这是酒,最纯正的深渊葡萄烧。有酒有肉,齐了。” 李忠却还是笑,望着那条烤的金黄的腿道:“还差点盐,不放盐怎么能吃呢?”说着,探手入怀摸索了起来。 头目连连点头,翘首等着李忠拿出来的盐。 谁知道,李忠掏出一把手枪来,枪口指着头目道:“见过这东西么?” 头目就算再蠢,也知道自己的行藏败露了。他霍然而起,正要向周围人下令。却见李忠一个虎扑上来,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按进了火堆之中。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头目捂着半熟的脑袋着地乱滚了起来。李忠嘿然冷笑,望着那尸傀道:“都杀了,不要留活口!” 尸傀等得就是他这句话,长身而起,如同虎入羊群。这帮金发碧眼的“假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把人杀得精光。尸傀干完了活儿,自顾自走到篝火堆前。却是和李忠一样,对那些动物的腿不屑一顾。飞起一脚将烤架踢入火中。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道。 李忠蹲在奄奄一息的头目身边,伸出枪管拨拉着他的脑袋。“到底是生吞还是活剥呢?” “不要,不要杀我!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头目嚷嚷着,拼命想要从这个恐怖的秦人身边逃走。 “这个不是人,你吃了吧。”李忠没有了玩弄他的兴趣,站起身来指着头目对尸傀吩咐道。 尸傀哼了一声,向他伸出了手。“盐。” 李忠忍俊不禁,这厮现在已经越来越像一个人了。或者说,他已经找回了自己一点属于人类的习惯。掏出盐包,递到尸傀的手里。“省着点用。艾泽城恐怕回不去了,咱们未来好长一段路可能都没有补给。” 尸傀没理会他,扛起那头目走进了一间帐篷。不多时,帐篷里传出头目凄厉的惨叫声。李忠没理会那边的动静,翻检着另一间帐篷,找到了一把合用的手弩和一袋弩箭,又把头目丢下的战刀捡了起来,挂在腰间。如今冒险去艾泽城跟沈一行会和明显是不智的决定。既然城里的魔族人已经开始怀疑沈一行,那么他就有义务打消他们的疑虑。而最好的做法就是带着尸傀南下,暂缓送他回国。相信这个尸傀到了南方以后,也是一大强劲的助力。 李忠把营地付之一炬,带着尸傀消失在黑暗之中。他辨明了方向,向着南方前进。天亮的时候,萨明才带着援兵赶到了这座被烧成平地的营地。 魔兵沉默的把烧焦的尸体从废墟中抬了出来,除了头目还没有找到,他派出的小队都已经在这里了。吉尔伯特在废墟中施展了招魂术。把头目残缺不全的灵魂召唤了出来。 出现在萨明视线中的最后画面,就是一个面露凶光的尸傀开怀大嚼的情景。头目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点点的分食,灵魂早已经混乱不堪。 饶是如此,萨明还是得到了一些可靠的消息。他微微闭目沉思,这个秦人出现在艾泽城,显然不是来找沈一行的。他们的目的地在南方羯人的部落。既然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那就随他们去了。也许此行最大的价值就是这支覆灭的小队和排除了沈一行的嫌疑。这对于他的下一步行动非常有用。 “收队。”他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声,转身背着手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一章 自由军团7 出了艾泽城兔人族的领地,李忠和他的尸傀兄弟又向南走了十余日。越向南走,就越暖和。等到了一处平原时,李忠已经热的连身上的皮衣都脱掉弃之不用。这一路走来,他既不进城,也不投村。因为这里是敌境,举目皆敌。 没有粮食了,就去最近的村落打劫。以村子的自卫程度,根本抵挡不了他们的攻击。因而一路行来,各地也留下了残暴尸傀和驱使他的邪恶法师的传说。吃穿不愁,日子也过得相当的悠闲。只是暂时失去了跟祖国的联系,让李忠稍微有点担忧。 日上三竿,林子里李忠正倚着树干酣然而眠。尸傀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出不耐的哼哼声。他没有疲倦的感觉,若是三五日不吃东西,也没有什么大碍。因此是最好的哨兵和警卫。李忠累了的时候,就放心的把警戒任务交给他。连日来虽然风餐露宿,但他的精神一向很足。这一点上,比那些单枪匹马出行的同行要好很多了。 根据特勤部的记载,部里最长的单人狩猎记录是一个少年营的小子创造的。他在野外坚持了二十三天,昼夜不息的向一支魔族部队发起攻击,最终把那支部队拖垮。这其中固然有很多不确定的外界因素,但人的意志力也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尸傀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李忠面前,一拳擂在树干上。松针哗啦啦的落了下来,一颗松果落在他的头上,把他砸的痛叫了一声。 捂着头捡起松果,李忠耐心的把硬壳剥下来,递到尸傀的手心里。尸傀转手把松仁扔出很远,目光凶狠的瞪着他。 “稍安勿躁啊,兄弟。”李忠无奈的道:“这里不是那些怕事的兔子了。昨天要不是我见机的快,咱们今天都被那伙狼骑兵剁成肉馅了。” “吃!”尸傀还是只能用单个的音节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连贯说话的能力自从体液流失殆尽后,就彻底消失了。他的体液是一种很特殊的物质,李忠寻思,只有在国内才能找到差不多的替代品。不过现在么,还是需要因陋就简,能凑合就凑合了。 “白天我们不行,到了晚上再动身。”李忠哼道:“还是那个村子,这次你放风,我来动手。” “不!” “我是军官,你什么也不是。”李忠试图用地位来弹压他,但效果显然不佳。尸傀眼中的讥讽告诉他,这不可能。 他无奈的摊了摊手,“兄弟,除非你动手时不发出任何声音。要不然今天晚上必须是我行动。” “不、”尸傀隔了好大一会儿,才把自己的第二个字吐了出来。“……难。” 也只有李忠这种很有耐心的家伙才能把他的意思听完全。“那好吧。我信你一次。” “哼!”尸傀给了他个后脑勺,懒洋洋的回去休息了。 李忠无力的叹了口气,自从离开了兔族的部落以后,随即进入的就是狼族的领地。日子也过得艰难了起来。狼族可不像那些看见血腥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兔子们,连续三次入户打劫都以失败而告终。最后这一次,要不是他跑得快,就被集中起来的狼骑兵包饺子了。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让他在这一战中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现在他的手里,只有一把从那个倒霉的头目身上拿到的战刀能用了。 那把刀显然是从秦国走私过来的机加工制品,放在从前,李忠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现在,这却是他手里最后能用的家伙事了。每天都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打磨保养,否则就会在南方湿润温热的气候条件下,锈给他看。 李忠寻思,自己的刀和这尸傀一样,都是傲娇的脾气。得小心应付着,否则有他好受的。 吐槽归吐槽,日子还是要过。李忠把干粮袋拿出来,掏出最后两个杂面干粮,走到尸傀面前。 “吃饭了,填饱肚子今天晚上啃狼腿。” 尸傀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不屑。这厮被兔子们养刁了嘴巴。已经连着吃了十几天的血食,哪儿能看的上李忠的干粮? “不……吃。” 李忠硬塞进他手里,转头咬了一口干粮回去。为了防止这家伙再次发疯,他主动跟他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尤其是现在这样,他除了一把战刀以外,什么防身的家伙事都没了。 ‘要是有一把打不光子弹的枪就好了。’李忠不切实际的想着,随即又摇了摇头。就算是那个男人都没有办法吧。 时间过得很快,西大陆的太阳沉到了平原尽头。气温缓缓降了下来,李忠和尸傀两个也歇息过来,从林子中出来,向不远处的那座村庄走去。 西大陆的村庄,比秦国的村庄更加有侵略性。以李忠自己的眼光来看,秦国村落的南北风格各异,北方更加彪悍一点,大一点的村子甚至还会装备老式火炮,挖掘护城河来加强防御。而南方的村子最多就是建一圈高墙。这也是北方和南方的生存环境造成的原因。 但是到了西大陆这边,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个村落就相当于是城堡的缩微版本。村子里的贵族住在一座简陋的城堡里,甚至有时候都不是城堡,只是一座稍微坚固一点的房子。而随着等级的降低,村民们围绕着城堡向外延伸。住在村子最边缘的人,一般都是奴隶或者最贫穷的村民。 在这些人的家里,李忠很难找到能够果腹的食物。要想得到更多的回报,他只能带着尸傀向村子的深处进发。这一次,他准备对村子的主人下手。 狼族人的警觉性比兔族高出不知道哪儿去。李忠也没指望自己能一路好运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只求能够通过那些没什么油水的贫民区就好。一般只有那些狼人才是反抗意志最强的,那些大腹便便的狼人贵族们,也只是比最强的兔人士兵强那么一点。 一人一尸傀这次的运气不错,幸运的通过了贫民区。不过他们的好运到此为止,尸傀踩碎了一个陶罐。陶罐碎裂的声音在沉寂的村子里显得尤为刺耳。李忠和尸傀对视了一眼,村子里沸腾了起来。家家户户的门打开,手里掂着刀枪棍棒的狼人杀了出来。远处还有狼族人骑上了巨狼,李忠咬了咬牙,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帮子不讲理的家伙打服了才行,要不然他们又要回到那个没得吃没得喝的时候去了。 长刀划破夜空,指向远处的那幢破旧的城堡。 “杀——”李忠从嗓子眼里喷出一声嘶吼,一人一尸傀迸发出了最强的作战力量,向朝他们汹涌而来的狼人集团冲杀了过去。利爪上下翻飞,狼人纷纷倒下。尸傀杀出一条血路,挡者披靡。趁着众狼人愣神的功夫,他们居然一鼓作气冲进了堡垒。李忠返身砍到了一个壮实的狼人,将门闩紧紧关上。尸傀冲他咧嘴笑了笑,大步冲进堡垒内部,又带起了一路血雨腥风。 李忠松了口气,总算暂时能把杀机挡在外面了。以狼人们简陋的装备,贵族家的大门是不那么容易能敲开的。等到两人吃饱喝足,趁着村子里改朝换代的混乱劲儿再杀出去。这些深渊的族群大都没有同仇敌忾之心,老狼王死了以后,新狼王上位从来都不是和平的交接过渡。不杀个肝脑涂地是看不出分晓的。李忠在深渊领地打劫惯了,早已经把他们的本质都看得清清楚楚。 城堡里喊杀声逐渐平息,这只尸傀进去,基本上就是无敌的存在。李忠放下心来,提着刀在自己的临时营地里随便转了一圈。堡垒门外传来轰隆隆的撞门声,他也不去理会。径直把一个藏在桌子底下躲过杀劫的小狼崽子提溜出来一刀两段,然后踩着血泊走到了壁炉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楼梯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李忠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的道:“你自去填饱肚子,等会歇息好了咱们就开门杀出去。” 尸傀闻听此言,转身又走了回去。李忠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儿,总觉得心里不安宁。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似的,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除了那小狼崽子的尸体,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皱着眉,提着刀在屋子里戳了一遍。一直走到壁炉前时,才发现了自己的不安源于何处。壁炉上有个孔洞,孔洞内一只眼睛炯炯望着他。那黑如墨染的瞳仁让他心中一动,提着刀准备刺下去的手也软了下来。他打量着周围,终于看到了机关。那是一扇尺余长短的小铁门,门上挂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锁链。 李忠挥刀劈下,拼着把刀刃砍出一连串的豁口,才把那条铁链子砍断。他刚刚把铁门拉开,就看到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从铁门后滚了出来。他暗道一声“好险”,把差点砍下去的刀子收了起来。 这几个孩子浑身赤裸,散发着奇异的香气。落地之后,也不急着逃跑,而是奔到李忠的面前,齐齐跪下磕了十几个响头。 “谢谢秦大人施手相救,咱们兄弟这次算是想明白了,以后再也不自己单干蛮干,要铁了心跟秦大人一路走到底。” 为首那黑瞳孩子抬起头来,满怀感激的说道。令李忠啧啧称奇的是,他说的不是深渊任何一族的语言,而是一口字正腔圆的秦语,听起来如同珠落玉盘,脆生生的让人浑身舒坦。 第四十二章 自由军团8 “你先起来说话。”李忠抬手指了指他。只见那孩子起身,把李忠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去,七手八脚的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那孩子的头上。 “你先把衣服穿上,再跟我说话。” 李忠听她自称兄弟们如何如何,只道这是个男孩。谁知道站起来看仔细了,是个女娃无疑。难怪声音那么好听,李忠如是想着,也闹了个大红脸。他不是没见过女人身子的雏儿,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秦国礼仪之邦从小的教育让他感到有些羞耻而已。 那女孩嘻嘻一笑,倒不觉得自己有多羞怯。穿上李忠那件散发着酸腐味的长袍,这才说道:“秦大人可以回头了。” 李忠松了口气,慌乱中打量她一眼。只见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瞳仁如同点漆一般透亮有神,眉目如画,巧笑嫣然。一双玉足浑然天成,又白又嫩,仿佛刚从池中摘出来的莲藕。幸亏年纪还小,长大了肯定是个能迷死人的妖精。他呼出一口气来,稳了稳心神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懂我们那边的秦语?” “我是草原人,本来没名字。但是收养我的秦大人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魏知画,我不喜欢,嫌太书卷气。” “你也知道书卷气?”李忠打趣了一句,随即觉得不对劲。瞪大了眼睛道:“你刚刚说你姓魏?” “为什么不知道?妈妈说的。爸爸姓魏,我自然也跟着他姓了。”这女孩理所应当的回答。 “你爸爸可是叫魏溪?”李忠压抑住满心的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老长官的消息。 “果然是爸爸派来的救兵。”魏知画听他叫出自己养父的名字,立刻就误会了他的身份。‘也许能用爸爸的名头压着他去做那件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带来了多少兵马。要是少了,恐怕还不能成事。总之得先拉起人手来才行。’她心中如是想着,却没注意到李忠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 李忠狂喜了一阵子,随即冷静了下来。只是找到了一个丫头而已,不值得如此兴奋;再说,他们现在还陷在敌人的重围之中,光他们两个还好逃脱,要是再带上这帮半大小子,就不太好应对了。‘要是能借着她老爹的名义,让这小妮子听我指挥那就可以了。到时候找到魏溪之后,再跟她道歉——唔,虽说魏溪是我老长官,但是我好歹也是她叔叔辈的。怎么能跟她道歉?’ 两人各怀心思,却想到了一处去。因为一个共同的名字,让这两个人的距离天然拉近了很多。李忠沉吟了几秒钟,便问道:“你是怎么落到这里的?你爸爸知道你的处境么?” “我……”魏知画稍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李忠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现状。那么,这件事情就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了。她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便滴落了下来。双膝一软,跪倒在李忠的面前。 “叔叔!我父亲……父亲大人他……” 李忠看这如花似玉的小娃儿一哭,心中顿时沉到了谷底。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攥住魏知画的手腕怒喝道:“你爹爹她怎么了!” “哇……”魏知画只感到手腕像被铁钳子钳住了一样,怎么挣都挣不开。连着痛加自己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沾湿了衣襟。“爹爹他战败,已经……已经身死。” 如同旱地里一声惊雷,把李忠炸得睁不开眼睛。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云雾中飘着,两条腿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落地的地方。“魏溪……死了?他怎么能死?” 魏知画有些害怕,看见李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有点后悔。可是现在自己已经箭在弦上,回不了头了。当下一咬银牙,硬着头皮道:“叔叔请不要过分伤悲,此时我们还在重围之中,要赶紧杀出去才是。” 李忠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是的,现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一定要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南方义军已经失败,现在更加重要的是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早日重新建立起忠于帝国的义军组织,继承老长官的遗志。 “那我们先从这地方冲杀出去。等安全了再说。”说着,嘬唇发出一声长啸。还在二楼的尸傀闻声,立刻将收罗到的几颗头颅系在腰里,又提起啃了一半的狼尸走下楼去。 魏知画和几个小兄弟听见声音,纷纷转头看去。结果就看到这么一只凶神恶煞出现在他们面前,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再看李忠时,心中已经不知不觉的把他和魔族人挂上了钩。原来这叔叔不是秦人。小丫头心中如是想着,一颗敌意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李忠冷脸望着尸傀道:“杀出一条血路来,咱们上山。” 尸傀刚刚吃饱,一身的力气正没地方施展。当下嘿然冷笑了一声,大步走到门前,双臂较力把沉重的门闩掀了起来。城堡的门缓缓打开,众狼人看到这么一尊大神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吓得纷纷向后退却。尸傀从腰间把村落主人的头颅解下来,挨个抛在众狼人的面前。 “此地领主已经被我杀了,堡垒里的东西都分毫未动。你们之中有能力者自取之。”李忠从尸傀身后踱到众狼人的面前,用纯正的深渊语向狼人们喊道。 此时他带着尸傀行走,除了黑发黑眼有些可疑之外,行事作风都像个深渊人而不是秦人。众狼人只把这家伙当成了没事出来找乐子的深渊贵族,这么一说之后,敌意消退,贪婪之心却升了上来。又听说村主的财富还在,谁还把他们当成目标?朝着堡垒蜂拥而入,就这么让李忠和尸傀堂而皇之的走出了村落。 带着一帮孩子一路狂奔,径直来到野外林中。李忠给他们搭好了宿营地,又安排尸傀去警戒。点起篝火,把魏知画带到自己的面前。沉声道:“你跟我详细说说,你爹爹是怎么死的?” “我……”魏知画嘴巴一瘪,低着头抽泣道:“爹爹去南方攻打羯人部落,临走之前把我们这些妇孺留在后方。他自带着大军南下。出兵不过三天,就中了羯人的埋伏。全军好几万将士,都被羯人杀了。爹爹带着残部逃了回来,羯人衔尾追杀,又荡平了我们的大营。我们就四散而逃,爹爹和妈妈都失散在了乱军之中,听说……是被人杀了。” “先前还信誓旦旦,这会儿又变成了听说。”李忠听她这样一说,心中忍不住狐疑。这小丫头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虽然是个老实人,却不傻。这小丫头鬼精鬼灵的,谁知道是不是借着她爹的虎皮想干什么事情? 心中有了怀疑,就开始仔细打量魏知画的表情。这一看之下,果然发现了疑点。其他人若是丧母丧父,悲伤愤恨在所难免。可是这丫头,除了脸颊上挂着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之外,哀戚之色只是浮于表面的面具,眼底里还藏着一丝谎言过关的窃喜。 尽管有了定计,李忠却没打算拆穿她。他估摸着这丫头应该是不服他爹妈的管教,自己偷跑出来的。他且假装信了她的蛊惑,再慢慢想办法把她劝回去。至于劝回去以后会被她爹竹板炒肉还是篾条炒肉的收拾,就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大小姐下一步想要如何行事?”李忠随口问道,觉得还是先把这丫头的目的给搞出来。否则老是被她牵着鼻子走,早晚有一天得给她带沟里去。 “羯人部落势大,我想先不替父母报仇。下个月羯人族王女北上与狼族新狼王和亲,我想先把送亲的车队给截了,那样我们就有钱招募新军,把咱们的部队重新壮大起来。”魏知画侃侃而谈,目光炯炯的望着李忠。又觉得有点不对,好奇道:“叔叔为何叫我大小姐?” “你父在帝国已经是贵族。”李忠淡淡道:“权势滔天,从者甚众。你是他唯一的后人,我不叫你大小姐,又该叫谁大小姐呢?” 若是魏溪和闫峰两人在这儿,听见他如此说的话,肯定要跳起来,又惊又喜的称赞:好你个李忠,终于学会哄人了! 不过李忠自己倒没觉得,也许是他从内心眼里就没以为自己是在哄人。笑话!现在跟他斗心眼的是个还没满十四岁的小孩子,他要是再被人哄了,还是洗巴干净找块豆腐撞死去比较省心。 魏知画一听,心中喜不自胜。没想到她的便宜爹爹竟然真的在秦国有这样庞大的影响力。那她对于进一步的计划就更加的有信心了。先借着父亲这个部下的力量在南方统管一支得力的武装部队,等到时机成熟,就正式西进,夺回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深信,有她的爹爹为自己撑腰,就不信那些坐井观天的家伙们会再次把自己从那里驱赶出来。想到这里,魏知画心里就充满了勇气。她紧紧攥住自己的小拳头,在心中跟自己打气道:“你一定能行的!魏知画,要让智月国重新回到你的掌控之下。” 第七十八章 尔虞我诈3 “他们果真死了?”麦当勋爵冷冷的注视着泰罗。泰罗只剩下了点头的力气,哪儿敢说半句不是? “死得好啊!”麦当勋爵长出了一口气,朝泰罗和颜悦色的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德容大人的尊容。” 泰罗小心的一步一步挪了过来,跪着将木匣子高高举起,呈到麦当的面前。 麦当掀开了木匣,果然看到了一颗头颅。只是头发有些散乱,似是而非的样子。他心中犹疑,伸手撩开了遮在脸上的乱发。一缕血线从头颅上蹿出,顺着麦当的指尖就流进了他的体内。麦当如遇雷殛,僵在了那儿。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怪风突地从地上卷了起来。飞沙走石,旁边的卫士都被迷了双眼。就在人们慌乱的时候,头颅猛地从木匣中弹起,将麦当勋爵的脑袋割了下来。 等到乱风刮过,“麦当”勋爵哈哈大笑了几声,将那颗头颅放进木匣之中。又交还给了泰罗。 “你诚心投效,我看是个可靠的人。”他的声音有些怪异,重重的拍着泰罗的肩膀。“这也是你的旧主人,拿了去把他好生安葬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的偷天换日,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异常。“麦当”勋爵下令全军离开了埋伏之地,押着俘虏朝领地进军。众人虽觉半夜行军有些不妥,但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半宿,终于在黎明之前回到了领地。 冒牌的麦当勋爵依样画葫芦,将残存的两个千夫长诱到帐篷里杀了。毫发无损的吞下了麦当勋爵的部队。格里高利经过这番操作,军力虽然大不如前,可也算有了自保的能力。他下令全军班师回到贝斯谷地不提。 而另外一边,比利经过了几天几夜的跋涉,终于赶到了艾泽城。他刚刚翻身从坐骑上下来,就再也支撑不住,搂着巨狼的脖颈,沉沉睡了过去。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巨狼粗糙的舌头将比利从睡梦中唤醒。他仰头看着这座繁华的城市,拍了拍巨狼的脖颈,大步朝城门走去。他嗅了嗅已经开始发酸的软甲,拿出了自己的千夫长腰牌。 孰料,他还是被守城的兔人士兵拦了下来。兔人士兵如临大敌的将他围住,比划着长矛喝道:“入城费,不能少了!” 比利气得大怒,低声咆哮道:“我是千夫长!要见你们的城主或者萨明大人!” 可他刚咆哮完,锐利的矛尖就顶住了他的胸口。兔人十夫长摇着头,一脸不屑的道:“想骗入城费的我们见多了,十个大子一个都不能少。勋爵以上贵族才能免入城税!” 比利哪有十个大子?从贝斯谷地全须全尾的逃出来就不错了。他皱眉思忖了片刻,猛然狞笑了起来。拔出腰刀,一刀将面前的兔人十夫长砍成两段,一声不吭的朝城里杀了进去。 突然有人暴起,当街杀人。对于承平日久的艾泽城来说,是一桩大新闻。守城士兵的战斗力聊胜于无,哪能敌得过比利这种从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的一线军官?被他砍了三四个之后,其他人发了一声喊,四散而逃。比利也不急着逃走,翻检了地上的尸体,挑出钱袋装进口袋里。不慌不忙的走进城中。在他周围,其他人都看得傻了。 恩里克十九接到消息后赶来,就看见守城士兵的尸体和暴跳如雷的路德大人。他连忙走上去问安,随即就被路德子爵骂的狗血淋头。 最近艾泽城实在是多事之夏,命案频发倒也罢了,死的都是异族人。可是今天却又发生了贼人强行进城不成,怒而杀死守城士兵的恶劣事件。 子爵倒不是悲悯伤亡的士兵,而是因为这场恶行的发生,让城门口的秩序混乱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之中多少人逃了入城税,损失可就不可计数了。 恩里克十九被训得找不到东西南北,现如今城中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比他强势。他这个副队长已经成了人见人欺的软柿子。 当着子爵的面做了限期破案并将凶手造成的损失弥补的保证之后,他才窝着一肚子火带着人赶去了城中搜捕。 可是茫茫人海,哪儿去找那个惹事生非的狼人?转了一整天后空手而归,去见新任城卫队队长的显大人。 城卫队队部的办公室里,萧显将双腿翘到办公桌上,百无聊赖的翻阅着前任队长莱因哈特收集的秦人档案。自从他就职之后,莉莉丝和林奕两人也当仁不让的加入了城卫队,担任副队长。 他的麾下就是三个女性副队长和恩里克十九一个地精族副队长四人。当然,真正干活的只有恩里克十九一个。地精族副队长人老实,又好拿捏。每天巡逻完以后又要回到队部受几位副队长的指使,过得苦不堪言。 已经日落西山了好久,恩里克十九才姗姗来迟。径直来到萧显面前,躬身行礼道:“蕾吉蒂大人,今天艾泽城城门处,发生了一场极端恶劣的案件……”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显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说重点。” “是。”恩里克十九重新组织了一下词语将事情三言两语的说了出来。然后垂着手,等候发落。 萧显皱眉思忖着,“狼族人不好好在他领地上呆着,来艾泽城干什么?” “也许是因为好玩?”莉莉丝不屑道:“问那么多干什么?抓住杀了便是。也许狼骨头和狼皮能抵路德子爵的损失。” 猫族和其他种族向来不对付,与犬族是死敌,对狼族人也没什么好感。萧显闻言无声微笑,将目光移动到了一旁低头认真工作的蒂妮身上。 “你怎么看?” “狼族一般并不怎么喜欢旅行,他们更加愿意在大草原上游牧。也许这个狼族人比较特立独行,事实上是有这样的先例的。”蒂妮放下羽毛笔,托着下巴回答。 “不管怎么样,违反了城市里的法令就是死罪。”萧显淡淡道:“全城搜捕,抓住他。如果反抗,就地格毙。脑袋割下来悬在城门三天,以儆效尤。去执行吧。” 恩里克十九为难的摊了摊手道:“想要请示大人,城卫队恐怕不是那个狼族凶犯的对手……” “那就去找城外驻军帮忙。”萧显随手签了一份调兵命令,掷到恩里克十九的脚下。 “是是……”恩里克十九不敢违忤他的命令,这个看上去总是阴沉沉的人类非常可怕,比萨明大人还要可怕。他不由得开始想念莱因哈特,那个少年虽然功利了一些,但总好过这些惹不起的大人物们。 他拿着萧显的手令出门而去,还没走到门口就碰到了萨明。 “干什么去?”萨明顺口问了一句。 “一个狼人作乱,杀死了守城的士兵。蕾吉蒂大人命我去城外调兵,诛杀这个罪犯。”恩里克倒是现学现卖,力求简洁。三言两语就把话说清楚了。 萨明捉着下巴道:“狼人作乱?我记得狼人不怎么喜欢出门乱逛啊。是有什么内情吗?” “不知道。”恩里克摇摇头,趁着萨明沉吟的时间,逃之夭夭。一个蕾吉蒂大人就足以让他窒息了,再加上一个萨明大人,他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那里呆着。 萨明见他走了,也没理会。走进队部之中,扫视了一眼。城卫队自从莱因哈特死了以后,再次得到了加强。无论是莉莉丝,还是萧显的侍女林奕,都不是庸手。 再加上他的心腹蒂妮,最近几天时间,艾泽城的治安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谁知道,这才安稳了没几天,就又有了狼人来作乱的消息。他叹了口气,走到萧显面前坐下。“显大人怎么看?” “有作乱者杀了就是。何必问原因?”萧显头也不抬的回了他一句,“城门上挂着的人头多了,凶人自然而然就老实了。乱世重典不假,治世也需重典。” 萨明点头称是,这位萧显大人果真是个辣手人物。如果他一直留在秦国那边,说不定有多少深渊子民会被他所害。幸而他在自己这边,这要多谢了孙铿才是。 “萨明大人怎么有闲过来?”萧显道:“难道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蒂妮小姐帮忙处理了吗?” “当然不是。”萨明讪笑道:“我只是听说最近有秦人的军队在南部大草原活动。想来请教先生,陨星者手下可有能够越境行动的部队吗?如果有,请告知规模,我也好早作打算。” “看来艾尔小姐并没有跟你说清楚我的情况。”萧显神色一冷,断然道:“效力是可以的,但是不要指望我跟你们说一丁点祖国的虚实。我们站在一起只是为了对付孙铿——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陨星者。除此之外,无可奉告。” 萨明碰了个硬钉子,顿时无话可说。他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道:“说起来,显大人与我也是有恩的。他日尊夫人舍命救我,我无以为报。一直感念于心。若是显大人以后有什么事情,但请告知于我。萨明自然全力以赴。以报当日活命之恩。” 萨明忽然提起了卡蒂的往事,让萧显心中猛地一痛。他抬起头来,却是笑着望向了萨明。“你知道就好。还有事吗?” 这是逐客令了。萨明不知道哪里惹了他不快,却也不敢轻易就跟他交恶。只得悻悻站起来道:“自然是没事了。显大人请继续忙,萨明先告退了。我们改日……” “没有改日。我不想再见到你。”萧显将萨明的客气话打断,冷冰冰的样子,让萨明为之气结却无可奈何。 第四十四章 自由军团10 秦历720年1月31日,晴。西大陆深渊控制区,中部平原。 李忠在此地已经算是安稳了下来,暂时没有往南方迁移的打算。在那次打劫之后,他又跟尸傀出击了几次,把魏知画和孩子们留在营地看家。林林总总又解救了三四十个奴隶,把人数提升到了五十来个。他们征召人手,壮大力量的行动这才算是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这虽然只是一小步,却是通往自由的一大步。魏知画如是说。 “那大小姐您的目标是什么呢?”李忠蹲在火堆旁,耐心照看着锅里的食物。营地的边缘,尸傀安静的望着远处天边的云彩。 “自由呗。”魏知画不假思索的回答,一脸的理所当然。 “那你知道这两个字的重量吗?”李忠依旧笑着,只是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 魏知画指了指尸傀,“尸傀叔有多丑,自由就有多重。” 尸傀闻声转过头来,挤着眉毛朝魏知画露出一张鬼脸。只不过他的鬼脸太过惊悚,很容易就会把孩子吓哭。魏知画也是习惯了很久,才熟悉了他的一举一动。现在已经是比李忠还要了解他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尸傀对魏知画的态度也很是不错——甚至有些宠溺。 也许是因为他妹妹的原因。李忠心中如是想到。无论如何,现在班底已经有了,目标也已经有了,接下来需要的,就是队伍的名号了。该把这支部队称作什么名字,李忠和魏知画两人进行了深度的探讨。最终决定,用最重的那个词,作为军团的名字。她叫做——“自由”! 这对于自由军团是特殊的一天,未来在西大陆三足鼎立的义军军团自由军团,在这一天正式成立了。当然,若仅限于此还不能显示她的重要性,因为在这一天里,这支军团最为重要的人也来到了距离他们仅有一秦里的小路上。 吕耀明背着行囊,灰头土脸的在路上行走。果然理想是丰满的,现实一定是骨感的。枢纽分局局座的带薪休假之旅异常艰难,出门第三天犼兽就被一条红色的巨龙给叼走了。吕耀明不得不把没了御兽的大车低价卖给了一窝兔子,继续搜索着向南。完全是撞天碰运的搜索,要是能找到才有鬼了。 他一边诅咒着那条混账强盗龙,一边继续向南寻找。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兔人族的领地,来到了狼人族的控制区域。狼人族比兔人族更加的凶残,看到这个行商独身一人在旅行,一窝狼崽子就生了邪念,想要把这行商连人带货一起吞掉。结果却没有注意到这个行商实际上是个浑身带着刺的毒蒺藜。不说他身上携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但是暗中尾随保护吕家二公子的吕府卫队就不是吃素的。 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之后,吕耀明用一钢瓶光气为代价,送那窝狼崽子去见了他们狼族的祖神。但他也彻底的迷失了方向,来到了一片他完全不熟悉的地带。暂时是回不去了,他索性打发了卫队自行返回搜索,而他自己则继续南下,看看能不能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完成独自一人穿越西大陆的壮举——尽管这趟行程已经被人帮着完成了一半。吕二公子的起点比其他情报员都要高出不少。 他一走进这片密林中,就已经感觉到了暗中有人在盯梢。感谢两年的安宁堡受训生涯,培养出了他坚韧不拔的作战意志和敏感的战斗嗅觉。他故作没有察觉这些窥视者的意图,继续背着包向目的地进发。根据特勤部最新的地图显示,现在他的位置距离南方义军的控制区域非常近。也许这样的行程再持续几天,他就能够在魏军团长的营帐里边洗脚边聊聊人生了。 但命中注定的是,他这趟行程不会那么早的就完成。窥视者们终于耐不住,向他发起了攻击。结果吕耀明毫不费劲的打倒了这两个袭击者,正要逼问出他们的来历时,第三个袭击者从背后蹑手蹑脚的上来,一闷棍就把吕耀明放倒在地上。 枢纽分局的局座就这样在昏迷中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俘记录。尽管他从来都不愿意提起并且坚持认为那只是一次失败的产生了误解的交流。 “大人,大人!”三个袭击者抬着昏迷的旅行者来到了李忠面前。“咱们抓住了一个新族探子!还缴获了他的装备。” 李忠闻声望去,顿时吃了一惊。西大陆上可没有黑发黑瞳的新族人,这样差异性的容貌,可是秦国人的独特标志。也就是说,这位所谓的“新族探子”搞不好是他们自己人。他感觉到冥冥中有一支黑手在操控着他的运气,正当他发愁跟祖国失去联系时,上天就在他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把使者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屁的探子!”李忠一脚把手下踢到了一边,没好气的骂道:“以后给我记住,遇见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就给我客气点。” 手下不知道为什么头儿不仅不赞赏他们,反而要狠狠的责骂。一个个缩到一边,唯恐这位能够驱使尸傀的黑暗法师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喂了尸傀。李忠这会没工夫搭理他们,从净水桶里打了一瓢冷水,兜头浇在那昏迷的旅行者的头上。 吕耀明悠悠醒转,喃喃道:“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完了,已经被这帮家伙打成傻子了。”李忠跌足叹息。魏知画却不那么认为,蹲在吕耀明面前,伸出玉指勾起吕耀明的下巴道:“你是我的奴隶,这里是自由军团的营地,你已经被我俘虏了。” “喂!丫头片子。把你的爪子放开。”吕耀明不满的哼哼道,虽然他承认这丫头片子长得挺俏的,但自己的下巴可不是谁都能摸着玩的。 “哟呵!还挺横是吧?”魏知画冷笑,“盘他!” 一帮半大小子早就在旁边摩拳擦掌了,听到大小姐的命令,立马就扑了上来,把吕耀明往地上一杵,七手八脚的就摸了上去。 十几双手在吕耀明身上游走,吕二公子只道这次进了贼营,处男之身不保了。谁知道,这帮半大小子只是摸走了他身上的零碎物件,对他珍若性命的贞操弃之不顾。 不多会功夫,李忠和魏知画的面前就摆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半大小子们四散而去,把失魂落魄的吕耀明丢在地上不管。 李忠低头望去,只见小瓶小罐中装着五颜六色的药水,煞是好看。魏知画觉得好玩,伸手上去就拿。却被李忠一巴掌拍了回来。 “你干嘛!”魏知画痛得眼泪汪汪,娇声嗔道。 “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否则不仅仅是名誉受损的问题……” “嗯?”魏知画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忠,不明所以。 “还有可能丢命。”李忠抬头笑道:“你说是吧?尊贵的情报员阁下。” “你是什么人!”吕耀明的神经紧绷,沉声反问道。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李忠。帝国前装甲指挥官,现在么……任自由军团军团长。我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是南方义军军团长魏溪的养女魏知画。明白了?现在你可以说出自己的身份了,都是自己人。”李忠别有意味的笑着,拿起从他身上搜检出来的银质星徽道。银色星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是安宁堡外行走的同行们相互之间辨别的信物,采用特殊的方法铸成,基本没有仿造的可能。 吕耀明张大了嘴巴,能塞下一个鸭蛋。这叫什么?枢纽找他们找的好苦,几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艾泽城周围辖区内翻了个遍。结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在艾泽城领域时,每天得到的都是糟糕的消息。这样的折磨直到他进了狼族领地后才获得了平静,因为暂时接收不到枢纽的坏消息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一行绞尽脑汁都找不到的人,他一天之内就全部都遇到了。这就是命。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哈哈!”他欣喜若狂,“找的你们好苦。我是吕耀明。西大陆驻艾泽城枢纽分局局长,出现在这里,正是来找你们的。” “没想到还抓了个大官。”魏知画皱眉道:“不知道能跟秦人换多少赎金?” 李忠还没来得及说话,吕耀明听见之后脸色就变了。这画风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是松绑,然后迎进营地之中好酒好肉的侍候着吗?换赎金是几个意思? 李忠笑着拍了拍魏知画的肩膀,“先把他放开吧,吕耀明的名头我听说过。他的爹爹可要比你父亲有权势的多,你能换到很多好玩的东西,要钱有钱,要武器有武器。是不是啊,吕公子?” 对方绝口不提自己的官方身份,这让吕耀明有点害怕了。“我现在是帝国官派人员,特勤部——你明白?赎金是没有的,你们要是敢绑架我,我敢打赌……” 他话还没说完,就接受到了李忠向他投来的目光。李忠向他眨了眨眼睛,吕耀明随即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支小部队中还有自己没有了解的内情,可以确定的是李忠肯定是自己这边的,那么问题也许就出在那个魏知画的身上了。他的口气软了下来,赔笑道:“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只要给我自由。” “自由?”魏知画接过话茬,在吕耀明身旁转悠着。“多么奢侈的名词啊。你想要自由,那价钱很贵哦。你确定要买?” 第八十章 王见王2 神奇的风俗!孙铿郁闷的想着。千算万算,没想到蒙德恩这老狐狸在这儿给他挖了个大坑。 跳吧,对不起狐九重;不跳吧,有穿帮的风险。说不得他就得中止这场旅行,被深渊的势力礼送出境。 他捉着下巴,似笑非笑的望着蒙德恩,“老蒙,你别说那些虚的。你有办法的,不是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蒙德恩摊着手无奈的道:“如果我们乔装成冒险者,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但是冒险者很显然没有办法接近星门甚至深渊之城。”孙铿冷道:“你知道这是我唯一一次机会,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别以为在深渊的地界,我就不敢收拾你。”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蒙德恩干笑着,却瞥了狐九重一眼。狐九重站在窗前一动未动,似乎没有感觉到房间里气氛的变化。 这女子是孙铿真正情绪的晴雨表,也许这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蒙德恩小心的揣好了这个秘密,脸上露出半真半假恐慌表情。“我是真的没有办法,要不……牺牲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唰”得一声,眼前便划过一条亮光。一张名帖随着风声掠过,钉在蒙德恩身后的墙壁上。风声过后,他才感觉到脸颊处传来一丝疼痛麻木。伸手一摸,满手的鲜血。他心中一寒,随即聪明的闭上了嘴巴。 狐九重招了招手,名帖又回到了手中。依旧挺括,仿佛从来都没有从她手中离开过。她看都没看蒙德恩一眼,低着头道:“你们看着办。”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只留下孙铿和蒙德恩两人面面相觑。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突然听见院子中传来“咕咚”一声闷响。 蒙德恩吃了一惊,连忙冲上一步,挡在窗前朝外望去。只见窗外落下一个黑乎乎的事物,黑暗中冒出两三个人影,扑了上去。 “是个狼族!已经死了。”夏八方出现在窗前,沉声道。 “扒了他的皮,切下脑袋来。明天送给子爵当成礼物。”狐九重站在房顶幽幽道。 “明白。” 众人轰然答应,各自去忙活不提。可怜比利一路逃来艾泽城报信,信未报知身先死。端得是倒霉透顶。 长夜无言,朝阳再次从东方升起。新的一天到来,艾泽城再次开始喧嚣起来。 路德子爵的城堡中张灯结彩,子爵一大早就起来,忙着张罗欢迎事宜。能够迎来深渊贵族可不是小事,晚上的欢迎酒会不能仅有自己,还要邀请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来参加。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城卫队的工作还没开始,就迎来了城主的信使。 “……今晚将要宴请从深渊第三十七领地而来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萧显吃力的将请帖上的句子读了出来,皱了皱眉头。深渊第三十七领地……这是个生涩的名词。在以前的认识中,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咦?三十七领地!”莉莉丝闻声抬起头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之色。 “你有什么印象吗?”萧显循声望去,轻声问道。 “也许见了才知道。”莉莉丝没有告诉他原因,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萧显如是想着,将请帖放到了桌上,朝信使说道:“我知道了,今天晚上会准时到达。” 与此同时,另一个信使也到了神殿之中。 “罗严克拉姆侯爵吗?”塞恩斯皱眉忖思了许久,轻叹了一声道:“好陌生的名字啊!我居然都没有听说过。”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艾尔不以为然的道:“第三十七领地在被魔王陛下征服之后,就自动关闭了那侧的星门。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个领地的人出来过。不过,那个领地上的领主,似乎是姓克拉克的。为什么会是莱因哈特?”她下意识的瞥了萨明一眼,只见萨明脸色苍白,嘴唇也在微微的颤抖。“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萨明用力咬了咬嘴唇,强自镇定下来。“我倒是似乎见过这名字。在大图书馆的时候。” “哦?说来听听。”艾尔知道萨明是个读书狂人,号称将大图书馆所有藏品都看过的家伙。 “这个罗严克拉姆侯爵,确实是第三十七领地的人。第三十七领地上有两家,一家是克拉克,另一家就是莱因哈特了。” “你真是好记性。”艾尔赞了一句,倒是没有生疑。自去跟塞恩斯回复那个信使。 萨明告了一声罪,起身离开。回到卧室中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浑身发起抖来。 神奇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他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叫安妮·罗杰?是不是还有一个红头发的好朋友叫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萨明出离愤怒了起来。他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这片充满了敌意的土地上,难道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不,不能让对方的身份暴露。不管他是来干什么的,最终的结果都是对自己有利无害。一念及此,他马上镇定了下来。他来到这里后并没有对自己喊打喊杀,说明事情还大有可为。 塞恩斯站在衣柜前,将一件件晚礼服丢在床上。他歪着头思索着,不知道该挑选哪一件才好。冷不丁回头看见艾尔坐在圆桌前,依旧在翻阅着刚刚从铂金之塔传送来的书籍。 “艾尔,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挑选一件让我们很相称的礼服,而不是啃那些不知真伪的典籍。” “我可怜的塞恩斯,你永远都不会了解上位者的真实想法。”艾尔扶额无奈的自语道:“幸好你有一个好朋友,否则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嗯?”塞恩斯没听清她的自语,回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我是说,你应该感谢有一个博闻强记的朋友。我们的小萨明是对的。” “你不相信他?”塞恩斯走过来,坐在艾尔的面前。他低头瞥了一眼那厚厚的典籍,却提不起半点看下去的兴趣。 “只是例行怀疑。”艾尔将典籍合上,轻轻敲了敲扉页。“现在我们可以去准备晚礼服了,白色的怎么样?我喜欢白色。” …… 辘辘前行的犼兽车驶过艾泽城狭窄的街道,不时停下一会儿,等待人流稍稀之后又重新上路。 孙铿坐在来回晃荡的车厢里,脸色不太好看。车轮没有轮胎包裹,车厢底部也没有减震。这样的感觉又让他想起几年前那次千里逃亡,真是糟糕透顶。 “这里的贵族生活水平,还不如帝国国内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孙铿咕哝道:“这样恶劣的乘车环境,还不如走着舒服。” “乘车也是礼仪。”蒙德恩笑眯眯的说道:“尊贵的贵族阶层是羞于用双脚走路的。” “那么在房间内部的时候,需要让人抬过去?”孙铿皱起了眉头。 “有过这样的先例。”蒙德恩道:“曾经有一位夸张的勋爵,专门豢养了一群负责抬着他到处走的奴隶。那位勋爵从生到死,双脚都是纯洁的。” “真是一个腐朽的阶级,应该被彻底的消灭掉。” “不,我尊敬的侯爵大人。”蒙德恩正色道:“存在即合理。” 孙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转头望向窗外。“迟早会被野火烧掉,连灰都不会剩下的。”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蒙德恩不否认孙铿的观点,但是却并不感到乐观。 “我认为,这里有更加适合培养野火的土壤。”孙铿低声自语着,“说不定未来将你们驱逐的重任要交到他们的身上。” “我会拭目以待的。尊敬的侯爵大人。”蒙德恩微微一笑,指着远处一座高出周围建筑一大截的城堡道:“我们到了。” 从城堡门口,一条红毯穿过吊桥,一直延伸到路旁的广场上。犼兽车准去的停在红毯旁,蒙德恩抢先一步下了车,站在车旁躬身迎候。 孙铿将手搭在蒙德恩的手臂上,借力缓缓下车,踩到红毯上。作为客人的礼仪,他应该稍早一些赶到。这个时候会场才刚刚布置完毕,广场上还空荡荡的。 “感觉如何?”蒙德恩微不可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奢靡之至。”孙铿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老兔人朝他一路小跑过来,眉宇间露出一丝矜持傲慢的表情。他站在那里,做足了气派。 “尊敬的罗严克拉姆侯爵大人。”老兔人走到孙铿面前,虔诚的跪下亲吻着他的靴尖。“欢迎来到神眷之地,我是您尊贵的仆人斯达,请让我引领您去稍事休息,晚宴马上就会开始。” “嗯?”出来迎接的竟然不是城主,而是一个仆人。孙铿有些出乎意料,侧头望着蒙德恩。 蒙德恩低声解释道:“这是本地土生贵族从故纸堆里扒出来的礼仪,他们认为星门背后是纯洁的世界,从那里出来的人都是纯洁不可亵渎的。不仅是城主,今晚参会的每一个人都要沐浴。以用最纯洁的姿态来迎接你的到来。” “那么我们?” “牵好你的女伴,跟着他就是。”蒙德恩低声嘀咕了一句,若无其事的跟在了孙铿的背后。 孙铿顿住脚步,耐心的等待着狐九重从车厢里出来。蒙德恩忍着笑,微微低下了头。 “该见人还是要见人的,出来吧!狐大小姐。” 第四十六章 自由军团12 入夜,一条飞艇缓缓降落在林间开阔地上。蚌式舱门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黑衣士兵鱼贯而出。李忠和魏知画迎了上去,篝火发出昏黄的光把脸上涂满了黑灰的士兵照的光怪陆离。为首的军人胸前横挎着步枪,望着李忠道:“第一机动卫第三中队队正金辉奉命前来报道。是李忠长官吗?” “是。”李忠咂摸着这个名字,感觉自己似乎从哪里听说过。“来得果然是一机卫。”他欣喜道:“你们能来,我感觉放心多了。” “是的。我们来,你们就可以放心了。”金辉面露笑容。“有吃的和热水吗?这一路过来可有点惨。” “哦?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吗?” “一机卫永远与麻烦同行!”金辉笑道:“是的没错。来的时候遭遇了从北方过来的冷锋气流,弟兄们都冻坏了。” “热水和吃的管够,就是没有酒。那玩意可是稀缺货,只能从敌人的手里拿来。” “那我们就去敌人手里拿。”金辉目光一转,落到魏知画的身上。惊叹于对方的美丽,情不自禁的吹了一声口哨。“好美丽的小妞!” “我爸爸是魏溪!大胆贱奴,还不赶快向我下跪?”魏知画双手叉腰,摆起了贵族大小姐的傲气。 “秦国人人平等,可没有下跪的规矩。”金辉摸着鼻子笑道:“不过魏溪大叔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女儿?莫非是私生女?嘿嘿……” 他少年时候没少在孙铿家里蹭过饭菜,对于魏溪的认识可不像魏知画想得那样陌生。 “你!”魏知画虽然秦语词汇匮乏,可还是能听出“私生女”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话。指着金辉的鼻子,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用得到他们的地方还很多,终于硬生生的把气给忍了下去。 “我想起来了。”李忠终于把脑海中的印象跟眼前这个瘦削的青年军官重合在了一起。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金辉笑道:“小的时候倒是挺胖,怎么长大了以后如此清减了?” “李忠……可是第三卫那个小忠哥?”金辉想了许久,又惊又喜的问道。 “可不是嘛小胖子!” “小忠哥,真的是你!”两人笑着拥抱了一下,感觉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没想到您居然也到了这里了。”金辉吩咐手下自去休息,拉着李忠叹道:“如今帝国将重心西移,你们第三卫的老人差不多都到这里来了。” “要不是途中出了些事情,这会儿我应该也在南方义军麾下,继续追随老长官了。”李忠遥遥指了指不远处的少女,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女孩子是魏溪的养女,听说身份还挺尊贵的,是个什么小国的王储。难免有点娇娇小姐的脾气。以后要在一起共事的,先容忍着点。等到结束这边的工作之后,你就把她带回帝国去接受更加系统的教育。” “晓得。不过……咱们秦国真正的王女都没她的脾气大。”金辉道:“夜郎自大的小国王储,等到了帝国之后,就知道自己的渺小和浅薄了。” “你是说咱们的女皇陛下吗?”李忠显然会错了意。轻声道:“萤火虫的亮光怎么能跟日月争辉?总之这小妮子以后一定要送到帝国去的,小小年纪就撒谎骗人,险些连我也一起给蒙了。要不是碰上了吕耀明……对了,吕耀明也是少年营出来的,一会你们见了面多聊聊。” “吕耀明啊。我知道他。”金辉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他也在这儿吗?” “是啊。我跟你介绍一下咱们自由军团现在的情况。军团长是我,副军团长是魏知画。策士长兼情报处长官是耀明,还有一个……算是编外人员吧。以后也要送回国内的。现在这边缺人,就把他带到身边。” “是从咱安宁堡出来的还是这边的?”金辉好奇问道。 “这个……”李忠干笑道:“见了你就知道了。” 篝火堆旁,第三中队的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大喇喇坐着的尸傀。他们倒不是害怕,而是多少觉得发生在面前的一幕有些诡异。人魔不两立,没想到他们这些与魔族人战斗到底的战士,居然也有一天跟一个魔族人共桌吃饭。 金辉满头冷汗的看着李忠,又看了看尸傀。“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李忠简单的把他的来历介绍了一遍,只是隐瞒了“深海”小组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非常强大的战士,这一路走过来,要是没有他,我想我会艰难十倍。”李忠对这样的战争机器赞不绝口,隐在其中的,却是对尸傀们深深的忌惮。 “对于从前的我们来说,的确是有点强悍。”金辉不以为然道:“不过我有信心,这位尸傀兄在我小队的火力下,活不过一刻钟。” “这只是单兵,如果人数与你的小队等同呢?两倍于你小队的兵力呢?”李忠严肃的道:“不要迷信火力,总有火力不能解决的问题。” 金辉不怎么认同他的观点,虽然对方在安宁堡的时候,就已经是卫将级的军事将领。看事物的角度肯定跟自己不一样。他自从716年从军,打拼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中队的队正而已。而这位将军在最辉煌的时候,可是能够统领十几个卫的会战级指挥官。 “没有火力光靠战术的话,恐怕也不能抗敌于外吧。”金辉亢声辩道:“火力至强,强到一个无法阻挡的地步。自然而然就能让敌人尸横遍野。” “火力至强?以现阶段水平,能够强到什么地步呢?我可以告诉你。”李忠悠悠道:“在桑梅草原,陈暮大将军麾下的近卫第七卫,目前已经属于帝国有数的超编卫编制。这个卫的火炮数量是帝国第一的。能够达到每一平方秦里二十门火炮的密度。但即使如此,大将军麾下的策士部在兵棋推演中得出的结果是。第七卫如果在熊顿城面对深渊全盛时期军队的冲击,仅仅能够抵抗七个小时。以孙铿的话来说,帝国若是想要达到对深渊进行全面压制的地步,至少要等到种出蘑菇蛋的那天。遗憾的是,他老人家说得蘑菇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至今他也不肯透露分毫。” “也许是一种超级武器,装进炮弹中一发打出去,就能够毁灭一座城市那种。”金辉脑海中灵光一闪,随即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异想天开。讪讪的笑了笑,便停止了这个话题的进一步讨论。 晚饭过后,吕耀明才姗姗来迟。看见一群围着篝火堆休息的黑衣大兵,他显然也是愣了一愣。走过来看了一圈,最后目光钉在金辉的身上。 “如果我没猜错,带队过来的是金辉师兄吧?” 金辉闻声迅速的起身一个立正。恭敬的向他敬礼道:“吕长官晚上好。” 一旦进入特勤部之后,吕耀明的衔级就像坐上了一式火箭。枢纽分局的级别相当于国内郡级情报站,郡级情报长官的衔级一般都是卫将级。可怜金辉在军中打熬了四年,身经大小战役十余场。如今不过刚刚摸到了卫将级军官的边缘。远远不如吕耀明这种一步登天式的升迁速度。 吕耀明一丝不苟的回礼,这才亲热的凑了上来。“金辉师兄好久不见。” “也不是太久,区区半年时间而已。”金辉道:“正好跟第二机动卫换防,我就向上面打了申请,主动带队过来了。” “话说你们机动卫的规模扩展的好快,这才多长时间,已经有第二机动卫了吗?”李忠插话道。 “掺沙子又不是什么技术活,谁都会的。”金辉回了一句,看上去满腹牢骚的样子。也幸亏在场的都是熟人,且关系不错。如若不然,又要因为自己的不恰当言论而招致麻烦了。 “这话你就不对了。”李忠义正辞严的教训了一句,“虽然统帅部是急功近利了一些,但是只有一个一机卫是不可以达到战略级别效果的。再说,现在是难得的和平时期,这个时候不扩军而等到战争时代再扩军的话,那样消耗的代价就大多了。” “道理我都懂,可一机卫是我一从军就呆过的地方。时间长了,已经有了感情。现在看它面目全非的样子,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心痛归心痛,但牢骚不能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有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一辈子的道理?你现在说的这话,往严重里说叫做诋毁上级,惑乱军心。战争时期是要吃枪子的。” 金辉悚然一惊,这才知道了自己错得离谱。低头受教,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李忠见敲打的差不多,当事人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和缓了自己的口气,“有错改之,善莫大焉。这件事到这里就过去了,咱们还是来商量一下,自由军团该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吧。” “说得也是。”吕耀明道:“这是我们的情报人员测绘的中部平原地图,结合了战情分析中心的测绘地图搞出来的。精度比较高,我们来看一下。”说着点亮了汽灯,拿出一根小棍点在地图某个区域上。“这里就是我们的位置,位于狼族聚居区的几座城市较远,好处是交通便捷,就处在深渊纵贯南北的大路边上。但坏处也很明显,这周围都是平原,非常不利于我们进行机动。所以,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作为永备基地势在必行。” 第四十七章 自由军团13 从地图上来看,西大陆的东部地带是一片坦荡的平原。狼族人对于这片平原的利用率并不高,主要集中在山脉东部聚居,而把适宜种植,与秦国接壤的大片平原让出来,作为未来的战场。在山脉的西部,狼族人显然也懒得过去开拓,所以在地图上表现出来的形势就是,他们犹如一条懒懒的蛇,在东部平原上横着,把方块形的东部平原分成两段。 东部不适宜发展,中部被狼族人占领,那就只有在西部去寻找一点机会了。而且在西陆平原中西部,有大片区域出于空白状态,那里应该还会有残存的人类居住,对于自由军团在未来征募兵员的计划,也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金辉和李忠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山脉背后的区域,“也许只有这里了。”李忠道:“但是一旦在这里扎下根来的话,将远离国土。” 吕耀明两人尽皆默然,远离国土的后果,就是他们将面临长期的恶劣局面。缺乏后勤,甚至没有后勤。 “怎么了,先生们?你们怕了?”李忠望着两人轻笑道。 “军人的词典里没有怕这个字。”金辉道:“说罢,什么时候出发?” “我只是在考虑选择什么地方落脚而已。”吕耀明道:“根据李忠军团长的要求,我们的新落脚点要具备以下特点。第一,易守难攻。符合这个特点的地方很多,就不一一赘述了。我们直接说第二个要求,物产丰富,可以自给自足。这样一来,可以选择的地方就少得多了。综上所述,我们最终为自由军团选定的地点是这里……” 青年军官修长的手指点到地图上某处。在所点位置的旁边,一座险峰高耸入云。 “这里是白朗峰,旁边的这个小山叫做白朗谷地。现阶段我们的情报员最远抵达的地方。根据他带回来的情报说,这个谷地里,有十几个不受奴役的人类城镇……” “是那个智月国吗?”李忠神色一动,低声问道。 “不是。但这里距离智月国已经很近了。我们推测智月国的领土在白朗峰的南麓。一个名叫伤心岭的地方。”吕耀明道:“当然,那位魏知画小姐很可能知道更加具体的位置。” “如果我们能够在这里为帝国占领一块飞地,那么对于帝国未来的大战略会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李忠道:“就确定是这里了。明天就出发。第三中队留下一部分人帮我们拦截羯人部落的和亲公主,剩下的人就跟金辉你去寻找那个地方。先打好前站,等我们带着物资过去。就正式在那里扯起抗击魔族军的大旗。” “我认为在那里没有形成规模之前,还是不必要把全部的本钱都压进去。”吕耀明道:“可以用双根据地的形式。在这里设置一个据点用于牵制,以便让敌人没有机会去骚扰那边的发展。” “同意你的看法。”李忠对吕耀明的神来之笔击节赞赏。“而且这里有一个据点存在的话,还可以把我们的后勤补给线给续起来。” “甚至可以隐藏我们真正的根据地,只把这个露在外面。白朗谷地只作为练兵和训练的场所使用。甚至如果我们开始西进战略的时候,白朗谷地那边瞬间就是我们钉进西大陆中部地带的一颗钉子。” 几人越谈论越是兴奋,直到很晚才各自回了营地去休息。翌日清晨,金辉留下了三中队的一部分之后,与吕耀明一起,继续向西进发。留在营地中的李忠和魏知画则在两天之后,得到了来自南方义军的情报——羯人部落的和亲公主车队已经出发前往狼族领地。 消息是通过刚刚建立起来的大功率电台接收到的,拥有无线电网络的秦人在通讯上目前与敌人是处在同样一个水平——据传言,在深渊一些人士的推动下,深渊军队正在将他们的水镜法术普及到千人队级别。不过那看起来无论如何都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深渊现有的紫袍法师数量再多一百倍。 收到电报后,李忠立刻召来了魏知画和第三中队留守的分队队正侯华辉,列席的还有尸傀,这位除了灵魂属于人类,其他哪儿都已经不算是人类的特别编外人员。他环视了三人一眼,知道这就是未来他在这片土地上大展身手的班底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已经被孙铿枪决了的尉迟恭来,如果他没死就好了。李忠伤感的想着,很快收拾起心情来,沉声道:“接到通知,羯人的和亲公主已经上路了。兄弟部队那边侦查到的情况是,有三个千人队随行保护。如果这支力量一直不离开的话,那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吃下来的。所以今天的会议不是如何攻击他们,而是如何放弃以及放弃了之后……” “狼族人的领地不允许外来种族随意进入,所以护卫部队会在抵达狼人族和羯人族的边境后主动撤回。”魏知画打断了李忠的话,信誓旦旦道:“而且,狼人族对于自己的武力非常相信,所以直到街人族和亲公主抵达狼人族新王的领地前,都不会有任何的护卫部队出现。” “你确定吗?”李忠虽然相信她没有说谎,但还是要确认一下她说话的真实性。 “无比确定。” “那好。”李忠道:“我们就按照知画说得来布置战斗计划。预计他们明天中午就将抵达狼族的领地。去除掉护卫部队之后,和亲车队剩下的人员在一百五十到二百之间。即使如此,这个数量也是目前我军的数倍。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第三中队的弟兄们和尸傀兄弟。有什么好办法吗?” “如果有一个合适的伏击地形,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利用这次携带的重型武器对对他们实施火力覆盖。但是要想全歼的话恐怕会有点难度。” “我建议用毒。”魏知画高高举起手道:“羯人族虽然长着羊的脑袋,但并不只吃草。他们的饮食习惯与我们相似,特别喜欢食用把嫩叶加上佐料调来吃,并且配上面食和肉食。我知道有一种毒药特别容易制备,而且不致命。” “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毒剂师?”李忠意外的笑道。 “不敢当。”魏知画虽然是在谦虚,表情却得意洋洋。“这种植物叫做骆驼蓬,是一种野草,也是羯人族最爱吃的蔬菜。” “他们经常吃,却不知道有毒。”李忠道:“可靠吗?” “当然可靠!”魏知画道:“骆驼蓬有毒的位置在根和种子上,羯人族从来不吃这两个部位,因而鲜少有吃了中毒者。现在正是骆驼蓬结籽的季节,我们将它碾碎,然后掺到食物里去。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骆驼蓬的苦味,根本尝不出区别来。” “但我们该如何把这些喂毒的食物送给羯人吃呢?”侯华辉为难道:“贸然送过去的话,恐怕会招致怀疑的吧?”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就好了。”魏知画狡黠一笑,托着下巴道:“到时候你们就等着抓俘虏,抬金币吧。” “要真是那么简单,倒还好了呢。”侯华辉打趣了一句,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第二天,中部平原地带。羯人领地与狼人领地交界处。 刚刚到了边境,前来护卫的头领就找了个借口溜走了。带头的一走,剩下的兵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三五成群的脚底抹油,只把羯人族的和亲公主——卢鲁娜·阿洛伊西亚气得七窍生烟。 可是又没什么办法,自古羯狼两组就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如今要不是羯人族被突然冒出来的南方义军逼惨了,羯人族和狼人族的通婚根本就是连想都不要想就知道不可能。而狼人族这边,与其说是看上了自己,还不如说是看上了自己带来的这三百万金币——这只是双方联盟的第一笔费用,等到狼族人向南方出兵,并且平息叛乱之后,羯人王庭将会向新狼王支付尾款——高达七百万金币的巨资。如果叛军做大,羯人王庭将会以每年三百万金币的费用向狼人族雇佣军队保卫王庭的安全。 卢鲁娜·阿洛伊西亚根本就不是什么和亲公主,活生生的就是一个会走路的扑满。狼族的新狼王格里高利要是拒绝,那才是脑子进水了。 现在目的地还没有到,护卫的部队就走得一个都不剩。卢鲁娜没什么办法,只得下令车队继续前进。好在已经进入了狼族人的领地,安全方面的问题还不用担忧。狼族人的领地跟羯人那边不同,就算去年遭到秦人的攻击,新狼王格里高利都险些被连窝端了。但后续跟风起来的几伙义军都被残酷的扑灭,格里高利的狼骑兵们杀起那些造反的人崽子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只是这一路行来,实在是太疲惫了。上午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进入狼族人的领地,大半个半天过去,和亲车队都没有看到一座成规模的城镇。满眼都是破败的废墟和荒废的农田。 据说在狼人族刚刚占领这一带的时候,中部平原可以说是整个西大陆东部最富饶的地方。然而,只过了一百年,这些不事生产的狼族就把能够种田供养他们的人类奴隶吃光了。没有了人类奴隶帮他们制造财富,狼族整体衰退的厉害。不得已,全族向西迁移,一直迁移到了白朗山脉脚下。而中部地带大片肥沃的土地就这样让他们荒着,年复一年,骆驼蓬子都成了这片土地上最为茂盛的植物。 看到骆驼蓬子,卢鲁娜感觉自己有点饿了。她扶着角马车的栏杆,朝远处眺望。她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人烟,可是入眼所及之初,除了荒凉就是荒凉。她不由得慨叹:这样好的草场要是让给他们羯人,又怎么能被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崽子欺负到现在这个地步? “通知下去,在前面那片林子停下,稍微歇一会,到路边采点骆驼蓬子做午餐。等到了格里高利王的领地,我们再吃一顿好的。” “遵命,公主殿下!”随行卫队长躬身答应,然后下令车队加快速度前进。 看林跑死马,看着那片林子距离并不远,可是距离公主下令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那片林子才到了眼前。一行人上到都累得半死,刚刚听到卫队长下达停车休息的命令,就放了羊。也不管什么队列,什么警戒,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卢鲁娜公主看得恼怒,抬手指着卫队长骂道:“看好你的手下,你这头傻羊膘子!如果这时候被人崽子突袭,我们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卫队长唯唯诺诺,正想要大发脾气把手下撵回来的时候,突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卢鲁娜公主皱眉问道。 卫队长连忙离开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带着几个亲兵奔进了密林。稍许之后一个亲兵奔了出来,到了公主殿下的角马车前,躬身禀报道:“公主殿下,前方密林中发现了一个狼族的迎亲队,说是奉了新狼王格里高利殿下的命令而来。” 第四十八章 自由军团14 密林中,所有的羯人都在放肆畅饮,敞怀大嚼。他们心中对新狼王格里高利的印象一下子就改观了。这个高傲的守财奴,没想到对他们羯人的殿下那么重视。虽然说派出来的小部队有点寒酸,除了两个真正的狼人之外剩下的都是奴隶了。可他们带来的粮食和酒水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啊!唯一需要抱怨的,大概就是这些酒水了。根本比不上他们羯人自酿的青草酒,更不要提现在风靡南北的深渊葡萄烧了。尝在口里,就像是水里兑了酒那么淡。 李忠身穿一件花团锦簇的长袍,总觉得自己头上戴着的这对耳朵不太对劲。他按捺住想要把它们端正一番的心思,用眼角余光打量了魏知画一眼。只见魏知画也戴了一幅同样的假耳朵,鼻头就是用面团粘上红颜料做的,看上去拙劣无比,但魏知画自己却洋洋得意。 “我们的行藏不会让他们看出来吧?”李忠压低了声音,用只能让两人听到的声音怀疑的道。 “这是我跟妈妈学来的手艺。”魏知画傲娇的晃了晃自己的尾巴,“你敢不相信侯爷夫人的本事?” “嘿嘿。”李忠干笑一声,揶揄得看着她。魏知画自知理亏,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丫头,自从那天见了姜锐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自己的谎言。不过也没提自己什么时候回去的事情。反倒是老缠着李忠,问她养父在国内的事情。李忠被她缠的没有办法,就把关于魏溪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她。反正她以后要去帝国呆几年的,提前告诉她一些事情,也是为将来做打算。 两人短暂的交谈刚刚结束,和亲公主的卫队长就从角马车里走了出来。他看了李忠一眼,用纯正的深渊语而不是他们羯人族的土语,向李忠说道:“尊敬的迎亲使大人,卢鲁娜殿下召见你们二位。” 李忠见这人跟自己说话没有任何异常,算是相信了魏知画的话。他也同样用深渊语回答道:“就请卫队长大人代为引见。”说着与魏知画一起上前几步,走进了角马车中。 这辆角马车就像是一幢可以移动的房子,卢鲁娜公主高大健壮的身躯就横卧在车厢中的长条软榻上。李忠站到她的面前,依旧是躬身行礼,朗声道:“小使奉格里高利殿下的命令,前来为和亲车队接风洗尘。殿下辛苦,请用完酒饭后就随我上路。”他直起身时,刻意的望了端进来的食盘。盘中的面食和瓯中的水酒都吃的干干净净,也就是说,这位公主殿下用不了多久就真的可以上路了。 卢鲁娜刚刚吃完,觉得有些饱了。心中慨叹着这些狼人真是慷慨,居然在这样简单的饭菜里加了那么多的盐。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精力,南方缺盐,缺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就算是王庭,每个王族成员的盐配给量也是有数的。不能有一丁点的浪费,否则就不够吃的。不够吃的,就会在下半年浑身乏力,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 吃的饱了,想得就有点多。看眼前这个年轻的狼人,也就觉得他眉清目秀起来。卢鲁娜殿下娇笑了几声,朝着李忠招了招手道:“迎亲使大人客气了,你且走上前来,让本殿下好好的看上几眼。” 李忠本以为这就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接见,见过、谢过之后,就算完事了。谁知道节外生枝,这位春心萌动的和亲公主殿下居然想要看自己几眼。自己可是西贝货,万一给看破行藏了那可不得了。他正犹豫的时候,卢鲁娜已经等得不耐。摇着折扇道:“莫非接亲使大人瞧不起我们羯人?” 魏知画不怀好意的推了他一把,李忠踉跄了一下,走上前来。“当然不是。”他欠身道:“只是觉得唐突……” “唐突什么?”卢鲁娜拿扇子掩着口声如洪钟的娇笑道:“接亲使大人长得可真是俊气,别说在狼族里了,就算深渊各个种族加在一起,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李忠听得浑身都是冷汗,也幸亏他在来深渊之前做足了功课。知道这些深渊种族除了新族之外,其他各族都是兽头人身。小时候还好,除了耳朵,尾巴之外,其他皆与人类无异;但是长大成人后,就开始出现差距。一般而言,阶级越高,血统越纯粹的深渊种族,面部就与人类越接近。比如一些极品的深渊种族,除了耳朵和尾巴之外,就是一张人类的面孔无疑。 也就是在这种风潮的影响下,毛发甚多的深渊男女早已经不是深渊人的主流审美观念。深渊人的美丑,就是脸上毛发的多寡。简言之,一句话:越干净,越能够得到青睐。李忠此时除了脑袋上戴着的假发套之外,就在鼻头上顶了一块红面团。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近在眼前,这帮羯人族也看不穿他们。反倒是觉得李忠好看。 李忠苦笑,情不自禁的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魏知画已经大摇大摆的出去了。而刚刚在门前还尽忠职守的卫队长,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卢鲁娜并没有发觉自己中了毒,她只觉得能够看到的景物显得光怪陆离,眼前的狼族俊男突然长了一张羯人族典型的三角形大长脸。她感觉自己一颗春心都快要融化了,摇着折扇道:“来嘛,别害羞。让本殿下好好的看看你……” 她话还未说完,魏知画就从后车窗跳了进来,一刀砍掉了她的头颅。可怜卢鲁娜公主殿下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一缕香魂就飘进了祖神的怀抱。 “你怎么就这么砍了?”李忠皱眉。 “怎么?舍不得啦。” “啐!”李忠没好气道:“我觉得这好歹也是个公主,不如抓起来要个赎金啥的。” “赎金不是带着呢吗?”魏知画指了指窗外,不屑的指着低上身首两端的尸体道:“你以为羯人的公主跟你们大秦一样金贵?羯人族的王是个特别能生的,一胎能下十几个崽儿。王女不值钱,王子遍地走。走了,走了!跟我抬金子去!”魏知画丢了刀,亲热的挽住李忠的手臂朝外拉去。 李忠跟着走到车厢外面,反手一刀插进了卫队长的心窝。眼看着卫队长气绝,才放心的从大车上下来,加入了这场狂欢之中…… 两天后,一队精锐狼骑赶到了事发地点。看到满地尸骸之后,大惊失色。过不多时,只听号角连连吹响,平原的尽头涌出无数披坚执锐的狼族士兵。 格里高利身穿一套金甲,骑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缓缓来到林间。泰罗侍候在他的身边,也穿着一身镔铁打造的重甲。紧紧跟随着他的,是格里高利亲卫的狼骑士团。无论狼王走到哪里,这个骑士团都寸步不离。 他脸色阴沉,望着过来禀报的千夫长。千夫长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看到的说完。 “你是说,钱都被拿走了。羯人公主也死了?”格里高利平静的问道。 “是……殿下。”千夫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你起来。狼族没有膝盖发软的勇士。”格里高利道:“再说,这件事有你什么过错?” “这……”千夫长仔细想了想,觉得格里高利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站起身来,却依然躬着身,等候他的王发落。 “有人把我们的钱抢走了,再抢回来就是。”格里高利道:“把尸体扒光了,送回羯人族的王庭。告诉他们,钱我没有收到。想让我出兵,就再送一个公主和两倍数目的钱财来。泰罗,你来跑这一趟。” “遵命!我的王。”泰罗躬身,翻身上了巨狼就奔进密林之中。 格里高利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这个麻烦,目光落到了那千夫长的身上。“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请殿下放心,我一定把那些贼人都抓回来,把他们带走的钱,如数不少的送到您的帐下。” “嗯?”格里高利不动声色得看了他一眼,那千夫长的冷汗瞬间流了出来。 “我尊贵的殿下,您忠诚的仆从萨列里一定把那些贼都抓回来,丢了的钱,也一分不少的送回到您的帐下。” “我记住了,等你的好消息。”格里高利这才满意的微微点头,骑着巨狼掉头离开。 萨列里站在密林边缘,左思右想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正巧看到泰罗已经忙完了事情,正带着羯人族的尸体准备出发。他立刻就有了主意,来到泰罗面前,双膝一软,膝行到泰罗面前哀求道:“泰罗大人救我!” “这不是小萨列里吗?”泰罗道:“为什么说要我救你呢?这明明就是一桩肥差啊!” “事情已经发生两天了,犯案的人崽子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上哪儿弄钱?” “此地不是有奴工城吗?”泰罗笑眯眯道:“还有几个不忠心的部落。萨列里,你还需要说更多吗?” 萨列里恍然大悟,顿首道:“谢谢泰罗大人指点!请您放心,小的一定给您丰厚的报酬。” “报酬什么的,多见外啊。”泰罗道:“不管你搜刮了多少,我只要三成。”说完,背着手飘然而去。把萨列里晾在了那儿。 第四十九章 自由军团15 密林中草创的自由军团还不知道一股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这两天来,他们一直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经过紧张的清点,他们在这次打劫行动里,一共获得了三百万枚金币,还有若干盔甲、兵器等高昂的陪嫁品。 不过在李忠的眼里,羯人族的盔甲只配丢进高炉里回炉重造。帝国现在早已经摒弃了盔甲的装备,但如果打造的话,一定不会弱于他们就是了。 对于这笔钱的用途,李忠和魏知画两人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魏知画倾向于留下自用,用以招募新军。但李忠的却想把这些钱送回国内,以换来国内军工的支持。如果能够送来一条完整的枪械生产线就再好不过了。 魏知画对于他的想法表示难以理解,叉着腰不满道:“只有武器却没有使用武器的人,那有什么用?” “那些手里拿着木制长矛,连狼人皮毛都捅不穿的士兵,我宁肯不要。”李忠毫不示弱,皱眉道:“你听我说。征召兵员的事情,你不要操心。” “我的军队我为什么不操心?” “听我把话说完!”李忠怒道:“带着钱回国去,顺便去找你爸爸的朋友孙铿。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给我们一条完整的枪械生产线。有了这条生产线和合适的工人。不要说智月国的女王,你就是想当西大陆的女王我也可以给你想办法!” “你怎么知道我……”魏知画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望着李忠。她最为珍视的秘密,竟然早已经让这个男人知道了。那么自己的那些小伎俩岂不是也…… 李忠却没工夫理会她的心思。“可以想见的是,最近这段时间,狼族人肯定会对我们所处的区域进行一次扫荡。你是非战斗人员,抓紧时间带着金币回国。把自由军团交给我,我在这里跟他们周旋。等你学成归来,一支强大的军队就可以完整的成型。到时候我们带着生产线和技术人员继续向西,在那里安定下来继续发展。这就是我的打算。你不是相当智月国的女王吗?有我在,没人能阻止你的想法。” “忠叔……你效忠的不是秦国吗?为什么要如此为我着想?” “这不冲突。而且我在他眼里,已经是个罪人。非裂土封王的伟绩不可以赎罪。”李忠道:“再说,你的爸爸是魏溪。我为什么不为你着想?” “但是如果我带走了所有的钱,你靠什么征兵?” “用钱买来的永远都不是真心。”李忠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只要把信心交给我就行了。” “信心?” “是的。”李忠道:“你把信心给我,我还你一个奇迹。” 魏知画再也没有了说辞,只得接受了李忠的建议。李忠通过大功率电台向长安发电,说明了这边的情况。十五分钟后,长安回电。 “同意你的请求,可遣魏知画赴长安斡旋。孙铿。” 又过了几分钟,李忠再次收到了来自长安的电报。 “运金艇队已经出航,尽快安排着陆地点。接到枢纽的报告,狼族可能近期对你所在区域发动攻势,望谨慎应对。” 李忠把两份电报交给了魏知画,魏知画看了以后,惊讶道:“这么快?那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长安到这里的话,估计也就是三五天时间吧。”李忠沉吟道:“这两天你就做好准备,把需要呈给那个男人的东西都准备好。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务必要记在心里。这个名叫孙铿的男人,是你一切希望的关键之关键。你可以不理会任何一个人,但这个人,你一定要让他支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都要让他支持你。” “他是谁?很重要么?”魏知画伸手点了点电报纸上的名字,半真半假的问道。在养父身边时,这个男人的名字常常在他的嘴里出现。她也曾好奇的问过,但得到的都是一些讳莫如深的警告或者逸闻笑话之类。 “他是安宁堡的缔造者,一切奇迹的发端,给我们指引道路的明星,女皇陛下的男人。” “好多的称号啊。我有点心慌呢。”魏知画嘻嘻笑着,“他我爹爹相比,谁更厉害一点?” “你爹爹是他的朋友,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你爹爹是他最看重的人,所以不要辜负了这份友情。” “我能做到哪一步呢?”魏知画眼珠一转,似笑非笑的望着李忠。 李忠却没有看到她的表情,郑重的道:“尽你所能。” “明白了。”魏知画低低回答,却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但是尸傀的去留还是让人头痛。李忠考虑很久以后,决定还是要把尸傀留下来。毕竟接下来面对的是一场大考,如果能够留下他,对于己方也是一大助力。如果运用得当,尸傀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一个中队,甚至更多。 营地之中,众人在紧张和沉默中等待了三天。这三天里,果然接到了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一个名叫萨列里的狼族人出现了,他带领凶悍的狼骑兵,从兔族和狼族领地的边界开始出发,向沿途的所有部落,村庄发布了通告。要求他们在十天之内,缴纳一千个金币的保护费用。如果不服从命令,就会前来攻打。 一千个金币对于大一点的城镇来说,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但对于那些小一点的村落,就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了。无论部落的首领还是村落的村主,在咬牙掏出自己的私藏之后,又返身过去,向自己旗下的领民和奴隶眦出了獠牙。奴隶已一无所有,就献出生命。被结成长串,绑得结结实实送到附近的人市上发卖。 一时间,中部地带的边缘陷入了恐慌之中。奴隶们开始逃亡,而这正中萨列里的下怀,派出捕奴队把这些逃亡的奴隶统统抓了起来。老弱就地当做军粮,而青壮则送到了艾泽那边的城镇,与所有感兴趣的买主交易。 中部平原荒瘠的土地上,上演了一幕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歌。 黄昏时分,一个侥幸逃进密林的奴隶在草丛中直起身来。远处大路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一支捕奴队追上了他们一家,父亲,祖父都被捆了起来带走。而他的母亲和姐姐,则被按在路边公然轮番凌辱。他趴在草丛里一动都不敢动,直到母亲和姐姐的惨叫声渐渐低落下去。变成了两块没有任何知觉的肉。 捕奴队们不急着离开,而是就地生火做饭,把那两块“肉”分割了架在火上烤熟。吃饱喝足之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泪早已经流干了。眼中只剩下了血,心中只剩下了滔天的恨。他痛恨自己,没有冲上去跟那些恶魔拼命的勇气;他痛恨那些毁灭了他家园的恶魔,他们明明已经如此驯服,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吃掉,被卖掉的命运。 他低声饮泣着,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血滴落在干枯的草叶上,凝结成珠。他的声音渐渐停息,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让他蒙羞的土地,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深夜,自由军团宿营地。尸傀微微眯起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不远处的林地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下一秒尸傀已经从栖身的树杈上消失了,只剩下树枝微微的摇晃着。在没有风的夜中,显得异常诡异。 他在林子里乱跑乱撞,终于迷失了方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要活下去,要找回爸爸和爷爷,要为姐姐和妈妈报仇。但世上的事情并不为他的意志而转移,他越走越累,步履蹒跚。喘着粗气活像妈妈做饭时拉动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发出令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声音。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林中仿佛有回声,就出在他的身后。 蓦地,他停止了脚步。隐约的感到背后有人在恶意的窥视着自己,还模仿自己发出同样的喘息。他暗暗攥紧了自己最后的武器——拳头,紧紧的咬着牙关。这是祖父、父亲用自己被卖的命运,母亲、姐姐用自己被凌辱,吃掉的命运换回来的一条命,他不容许自己再退缩下去了。如果是狼崽子,他拼死也要换对方一条命。 大不了一死罢了,那样多少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他如是想着,猛地转过身。背后除了密密的树林,什么也没有看到。 “幻觉?”他皱了皱眉,又转回身来。可是自己的肩膀很快就被人轻轻点了几下。仿佛是用枯树枝,戏谑的跟自己开着玩笑。他猛地抓住那根“树枝”,恼怒的回过头去。 这是一张可怖的脸,高高凸起的颧骨,干瘪的眼球挂在眼窝里,闪烁着一点红莹莹的光;他满脸都是褶子,上下两片嘴唇恍如两片破烂的麻袋片。舌头直挺挺的架在嘴巴里,满口黄牙倒是一颗都不缺。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戏谑嘲弄的眼神,嘴角上翘露出令人心悸的笑容。 他呆了几秒钟,干脆的两眼一翻仰天倒了下去。 尸傀本来已经准备迎接他的攻击,没想到的是竟然直接昏了。摇摇头发出叹息的声音,俯下身将这个人扛在肩上,走向密林的深处。 第五十章 300万女王1 李忠和侯华辉两人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年。他自从醒来之后,就一言不发。只是对着烤架上的烤面团发起进攻,一口气吃了七八个之后,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李忠微微摇头,知道饥民饿极了以后,很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活活撑死的不在少数。他弯下腰,劈手把少年手里的面团打落在地上。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捡起那沾满了泥土的面团继续往嘴里塞。再次被打飞,这次落进了火里。营地中顿时弥漫着食物的焦香气,他没再动弹,而是用仇恨的目光瞪着眼前这群给了他食物的人类。 “这小子眼神很不对啊!”侯华辉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侧头朝着李忠说道:“按说咱们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不感激涕零,好歹也得给个良善的脸色啊。” “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咱们当成同类。”李忠倒是能深刻体会到他的心思。“我们穿的好,吃得好,队伍里又有尸傀跟着……这个事情,得让魏知画出马。他已经有了戒心,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魏大小姐怎么还没有出来?”侯华辉有点发急,能早一点知道魔崽子最近的动向最好。 “她?哈哈。”李忠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昨天晚上非要尝一尝在金币上睡觉的滋味,我估计今天浑身上下都已经酸痛了。我已经让尸傀去找她了,很快就会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魏知画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了过来。很奇怪的跟身后的尸傀步调一致,要不是两人差异实在过大,外人肯定会以为尸傀和魏知画大小姐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听说营地里来新人了,就是他吗?”魏知画走到李忠两人身边,懒洋洋的道。 “我们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也只有拜托你了。”李忠道。 “包在我身上。”魏知画大大咧咧的点点头,蹲在少年的面前。用西大陆奴隶们特有的奴语说了几句什么。少年的眼神瞬间就活了过来,他不敢置信的望了望李忠和侯华辉,又回头惊恐的看了尸傀一眼。尸傀回他一个恶意的笑容,立刻就把少年吓得面色苍白,扭过头来。 他快速的跟魏知画交谈了几句,这才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来,朝李忠和侯华辉跪倒在地道:“我叫维特莱·巴林。是沧澜奴工城的奴隶。” 这次他用得是半生不熟的深渊语,不过好歹李忠能听懂了。秦人掌握的深渊语,是深渊族人的通用语言。而对于西大陆上居住的奴隶来说,擅自用深渊语交谈,严重的时候会被奴隶主鞭笞致死。因此他们就用流传下来的古西大陆语来进行交流,也被深渊种族蔑称为奴语。 掌握奴语是一门很特别的技巧,秦国情报部门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这也导致了魏知画敝帚自珍,把这门外语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眼看魏知画就要离开了,李忠暗暗有点发愁,没有了懂奴语的奴隶,该怎么壮大自己的队伍呢? 也许眼前这个维特莱是一个契机。李忠心里想着,温声吩咐道:“你起来吧。我且问问你,你是为什么跑到这处密林里来的?” 维特莱听懂了李忠的话,却没办法用深渊语回答他。他的深渊语只能说是略通,他家只是沧澜奴工城的普通奴户,三代人都没什么机会学习深渊语。这几句,还是跟在沧澜城做工的姐姐偷偷学来的。一直都没什么机会使用,没想到在这里倒是用上了。可是亲人都已不在,不由得泪水涟涟,连说带比划的用奴语把自己的遭遇跟魏知画讲述了一遍。 魏知画虽然是见多了奴隶们的惨状,可是这一家的悲惨遭遇还是让小姑娘的同情心无限的泛滥。转述给李忠听时,也忍不住哭了两三次。 李忠看得心情沉重,心中却知道:现在正是发展自己,壮大队伍的好机会。深渊狼族自掘坟墓,把这些奴隶往自己的身边驱赶。要是能够趁这个机会给这伙作威作福的狼族人一个教训,把自由军团的旗号打出来,一定能够吸引更多的奴隶来参加义军的队伍。到时候就有的是跟他们周旋的资本了。 但现在还不行,他的首要任务是把魏知画和这些金币送到帝国去。只有把这些累赘送走了,自由军团才能够轻装上阵。又按住维特莱的肩膀,宽慰了几句。便吩咐其他士兵把他送到营地里去休息。 “这是咱们征募到的第一个奴隶义军,一定要好好的培养起来。”李忠拉着魏知画的衣袖往前走,一边低声给她面授机宜。“把他竖立成我们的标杆,以后有了新的奴隶想要投奔我们,才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总不能让我下嫁给他吧。”魏知画撇嘴道:“一个奴隶而已,给他点钱,然后赏他做个小官就得了。还能怎么对待他?” “这你就不对了。”李忠正色告诫道:“如果只是给他们钱,你想想你的军队以后会是一幅什么样子?你有钱的时候他们是你的虎贲,没钱了以后呢?他们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吊死?一支为了钱而作战的军队,永远都不能成为大陆上的一流军队。士兵们的心里,必须要有信仰,信念和信心才对。” “那就都交给忠叔你吧。”魏知画道:“我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当女王就行。我封你为……智月国大将军。只需要听我一人的命令。” “哈哈……”李忠只把魏知画的话当成了小孩子的玩笑。“当女王可不是什么安稳的事情,你这次回国,会去觐见我们秦国的女皇陛下。等你见了她,就知道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有多么难了。” “我爸爸也跟我说过,那时候在那个……孙铿家里吃饭的时候,经常会见到女皇陛下。那时候女皇陛下还没有登基,只是一个如同邻家姐姐一样娴静的女子。” “这真是你爹爹说得?”李忠不敢置信的道。 “……”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后才不情不愿的道:“是妈妈说的,但爹爹也没有反对。” “原来如此。”李忠似是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了一句。两人走出几步,李忠又道:“我准备先给士兵们竖立信仰。你是未来自由军团的灵魂人物,这个信仰一定要有,而且一定要坚定。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他破天荒的用了“请求”这个词,郑重的样子让魏知画的气息为之一窒。她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那……你听好了。”李忠站定了脚步,正色道:“我说一句,你要跟着一句。” 魏知画不由自主的点着小脑袋,被这突然庄严起来的气氛给镇住了。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 “忠于祖国,热爱人民!” “忠于祖国,热爱人民!” “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土不让,至死方休!” “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步不让,至死方休!” “宣誓完毕!” “宣誓完毕!” “好了,魏知画同志。”李忠用一个让少女很陌生的词,来称呼对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组织中的一员了。我接下来向你讲解一下咱们这个组织里的纪律。” 魏知画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我们这个组织,是向全人类效忠的。也就是说,不仅仅限于秦人,西大陆人,南大陆人……是所有的人类,所有的愿意跟深渊人战斗的人类。” “我们这个组织的总部,目前设在秦国的咸阳,一个名叫安宁堡的地方。” “我们这个组织缔造者的名字,叫做孙铿。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一个创始人。现在还有九个人活在世上。” “我们这个组织,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属于秘密机构。你不能够对无法确定本组织的成员透露你的身份。如果你的身份泄漏,你的上级部门会酌情对你处以开除直至处死的处罚。” “我们这个组织,一经加入,就永远都不能背叛。背叛者将遭到我们组织内部行刑队的终生追杀。无论你在哪儿,无论你是否忏悔。” “我们这个组织的名字,叫做‘觉醒同盟’。从今天起,你就是其中的一员了。” 魏知画努力的听,努力的记忆。到了最后,脑子已经乱糟糟的,记住了什么,她完全都没有印象。 李忠一口气说了如许多的话,终于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他喘了口气,笑道:“你的爹爹和妈妈都是组织中的高级成员,特别是你爹爹——等你以后长大一点了,会知道他更多的事情。当然也可以去南方当面问他。不过现在么,你的任务是去长安,见那位组织的缔造者。聆听他的教诲。我保证,会让你感觉到物超所值。” 两人又说了很多,时间过得飞快。正当魏知画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的时候,忽然一个哨兵朝他们奔了过来。李忠马上住口,少女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忠长官!刚刚接收到飞艇编队的电报通讯,他们即将抵达我们上空,让我们做好登艇准备。” “明白了,你去吧。”李忠挥挥手打发走了他,又叫住想要溜之大吉的魏知画道:“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没有转交给你呢。” “啊?那是什么?”魏知画疑惑问道。话音刚刚落下,手心里就被塞进了一颗温暖的硬物。她把那东西举到眼前,定睛望去。 只见这是一枚古旧的银徽,银徽的背面阴刻着一行数字--零一三。 “拿着。等孙铿把你的信物造好之后,再还给我。”李忠温和的微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祝你一路顺风吧。” 第五十一章 300万女王2 秦历720年2月3日,咸阳,帝国中心起降场。 中心起降场是帝国国内第一座飞艇起降场,迄今已经有了快五年的历史。也是发展建设最为完备的起降场。 魏知画扶着舷窗朝下方眺望,这几天来,她看厌了漫无边际的黄沙,看厌了白雪皑皑的荒原,终于来到了帝国的中心地带。这个曾经让她无限神往的地方。 实际上当她登上飞艇的那一刹那,曾经有过那么一丝后悔的意思。但是李忠事先已经用温和而无可阻挡的动作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不得不跟着巨额的财富一起来到帝国。 “魏知画小姐,还有十分钟飞艇就将降落。”一个身穿天蓝色制服的军官走到了她的身边,不卑不亢的道:“请你回到座位上去,系好安全带。” 魏知画不满的嘟了嘟嘴巴,显得可爱至极。但她的媚眼显然丢给了瞎子,那位年轻的军官没有任何表示,微笑的点头致意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十分钟后,运载飞艇稳稳降落在中心起降场的一号升降平台。魏知画随着人流走下舷梯,遥遥望着远处正在卸货的其他几艘货运飞艇。她知道,自己这次来,意味着她辛辛苦苦谋划得来的金币从现在开始,已经不再属于她了。这些宝贵的财富将会从秦国这个古老的帝国换回枪炮和武器,再用来狠狠的打击深渊狼族。 完成他们的最高目标,驱逐这些强占了他们家园的侵略者。 可是魏大小姐还是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我的钱啊!” 她的心情还没有转好,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她闻声转头,便看到了一个兔耳女性走了过来。她身穿一件黑色的秦装,肩膀上的两颗银星熠熠闪光。少女不由的想到,在帝国这边,居然能够看到兔耳的女性也可以从事职业。而在深渊,兔族的女性除了生育后代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发展的前景。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仅仅比奴隶稍微高一些。 “是魏知画小姐吗?你好,我是女皇陛下身边的侍从官美景。”她正胡思乱想着,那个兔耳女性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微微欠身,礼貌的笑道。 “女皇陛下?为什么不是孙铿?”魏知画道:“我是来见孙铿的。” 美景微笑的看着她,丝毫不以为忤。“可能出了一点误会吧。但是女皇陛下和孙铿院长两人是在一起的,你见了其中一位,另外一位也肯定能够见到。” ‘糟糕!’魏知画这时才想起自己错在哪儿了。李忠第一次跟自己介绍孙铿时,就曾经说过这个事情。那个男人不仅仅是什么安宁堡,什么组织的缔造者,还是帝国国内最有权势的男人——他是女皇陛下的丈夫! 脸上挂着微窘的笑容,魏知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美景姐姐吧,真的不好意思啊。我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是因为来到这个新的地方,还有点不习惯的原因。请姐姐见谅。” “没关系。但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叫我美景侍从官。”美景的笑容依旧迷人,但态度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明白!我会注意的。美景侍从官。”魏知画郑重回答,从善如流。“但还需要再等一等,因为我的收据还没有拿到手。” “那倒不需要你操心了。起降场方面会在卸完货物后,把收据送到安宁堡。请放心,他们不会漂没你的物资的。” “那……好吧。”魏知画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有多做抵抗,乖乖的跟着美景走出了起降场,登上了一辆马车。 自此一路无话,美景径直将魏知画带到了一片繁华的“城市”之中。魏知画扒着车窗好奇向外望去,惊讶的发现秦人的城市之中,竟然到处都是身穿制服,荷枪实弹的军人。 ‘难怪秦国的实力那么强,原来是实行了全民皆兵的制度。’魏知画自以为然的想道。不知不觉跟着马车下了盘山公路,来到了一片楼宇之中。最为显眼的是两座如同谷仓一般的巨大楼阁,“谷仓”的旁边,还有一块四四方方的草场,也不知道秦人是为了饲养什么骑兽而建立的。草场上草坪茂密,平整的如同一张毯子。只把魏知画看得摇头不已。 “这样短的草茎,能喂养多少骑兽?”她喃喃自语着,又将目光投到马车的另外一边。这边是一条显眼的红石小路,红石小路上,照例走着一队队的军人,还有只穿着单薄的长裤,裸着上身,肩膀上扛着圆滚滚的巨木的奴隶。看来他们是为了给远处那座谷仓运送建材的人了。魏知画撇撇嘴巴,这秦国还真是吝惜御兽的力量,空有如此平整的道路,却不用马车来运载物资。一时之间,她对于那位统治者的印象也随之大坏。 美景饶有兴致的暗暗打量着这位从遥远西部小国来到帝国的王女殿下,知道她此时大概心中对秦国这个伟大的国家充满了误解。但她没有解释的打算,只准备到时候给她一个强烈的冲击。 下了山之后,就没有再多走多长时间,马车在一号土楼门前的小广场停下,美景利落的跳下马车,拉开了车厢门。“魏知画小姐,请下车吧。院长和女皇陛下都在里面等着你。” “哦,好。”魏知画恋恋不舍的下了马车。这马车的软座真是让人感到舒服,比深渊人最豪华的车子都舒适。这样一段不短的路程坐下来,居然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而深渊人的马车,简直就像坐在一根滚动的木棍上一样,不用走多远,就要连五脏六腑都颠簸出来了。 下了马车,就是一座五六人宽的大门,身穿黑色秦装的军人进进出出,见到魏知画这个身穿西域服装,满脸好奇之色的绝色少女也毫不惊讶。美景带她走到门口处,向哨兵出示了证件。一个身穿秦装,皮肤白净的秦国男子站在门后,望着美景背后的魏知画多看了几眼。 魏知画高傲的昂起头,故意将他的目光无视。美景忍俊不禁,也不点破。朝那男子微微一笑,便欲离开。 “等等。”男子叫住了她们。“美景,这个就是魏溪家的那位大小姐?” “是啊。”美景抿着嘴唇压低了声音道:“闫总长,她把您的关注给无视了呢。” “死丫头……不,魏溪那个混蛋。居然没跟他女儿提起他的朋友的事情。李忠也是个混蛋。”闫峰哼哼着,“你进去吧,我一会就去觐见女皇陛下和孙铿,帮我通报一声。” “好。”美景回答,带着魏知画一路前行,来到一号土楼中间的小院门前。 她让魏知画在门口等待,自己进去通报。魏知画站在院子里,依然好奇的四处张望。心中自言自语的做着评价。“没想到这里居然是秦人的皇宫,太太太……太简陋了。这是秦人的传统吗?住在这如同鸽子笼一样的小房子里。唔……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什么的,也太小家子气。就算不能像深渊之城中那样,满城居民都住在高大恢宏的宫殿之中;也得跟羯人王庭一样,拥有千里草场,逐水草而歌啊。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这宫殿的落地窗了,这样一大块水晶,怕不是能够把沧澜城都买下来?” 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看到落地窗后有人在活动。忙定睛望去,只见一对青年男女军官似乎接受了命令,朝外走了出来。她料想那是来接引自己的人,忙收束心神,站得标准了一些。等着他们的到来。 房门从内部向外打开了,两人走了出来。魏知画打量了他们一眼,只觉得那个女子太过柔弱,而男性倒还是自己喜欢的类型,面白如玉,五官分明;身材匀称,个头不高不矮。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中的温润表情。他并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门前,将房门拉开。那女子军官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柔柔的笑了笑道:“是魏知画小姐吗?我是令狐谷雨,请随我来。” “请叫我知画殿下。”魏知画觉得自己在觐见秦国最高统治者的时候,应该保证自己的地位,不要跟对方拉得太远。 “抱歉,帝国对于没有备案造册的国家并不承认。而且魏将军义女的身份比你的王女身份要高不知道多少。你确定要舍弃吗?”谷雨虽然还笑着,但神态意志都告诉她,一个大国的意志不容侵犯。 魏知画立时就慌了,她可不想放弃自己养父那块金字招牌。连忙摇头道:“我爹爹没说不要我,你们谁也不能剥夺。” “那称呼您知画小姐,还有什么异议吗?”令狐谷雨微笑道。 “没有了。”魏知画心中暗暗腹诽这规矩贼大的帝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那好,请随我来。”令狐谷雨道:“脚步请放轻一些,霓裳正在休息,她的睡眠很轻,要是被吵醒就糟了。” “霓裳?”魏知画心里刚刚升起一个问号,就被领进那间在她看来比窝棚高不了多少的小屋之中。 进了房间之后,她四处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样的一座“宫殿”之中,给她的感觉竟然是温馨的如同家一样。房间不大,里面用屏风分出两个隔间,外面显然是僚属们的休息区,几个人坐在那里,最显眼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军官。感受到她的注视,那中年军官抬起头来,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表情。那表情分明是在告诉魏知画:我不喜欢你。 魏知画心里一惊,连忙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眼神,随着令狐谷雨的指引,一侧身走进了内侧的隔间之中。 第五十二章 300万女王3 进了屏风之后,那如同实质一样的森冷感觉才从背后消失。魏知画心中转着念头,被那军官一吓,脚步都放轻了好多。 令狐谷雨却似没有察觉的样子,走到一个女子的背后,俯身附耳嘀咕了几句。那女子微微点头,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站起身来,缓缓绕过落地窗前明亮的地面,来到了阴影之中的办公桌前。 魏知画待看到她的容颜之后,便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滞了。美丽而又威严,美的让她不敢直视,让她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丑陋的小鸭子,骄傲的在美艳的大白鹅面前炫耀着自己。她的表情恬静,眼中似乎带着笑意。但落在少女的眼中,却没有半分轻松。她并不需要介绍自己是谁,也不需要表现出高傲来抬高自己的身份,更不需要用严厉的表情来展示自己的威风。 她就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这一点无需任何修饰。魏知画只凭一个眼神,就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 “你就是魏知画?”羽衣把怀里的婴孩递了出去,房间里都是女人,没有必要遮掩什么。她慢条斯理的系上了纽扣,微微侧头,让如水般柔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是,是。女皇陛下。”魏知画强自压抑着身体的颤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堪。她低下头来,用最谦恭虔诚的声音回答道。 羽衣淡淡道:“你父亲已经在电报里把你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来这里就耐下心来好好的接受教育,等学业有成之后,下面的人自然会信服你。” “是。” 羽衣又慰勉了几句,便结束了谈话。谷雨带着魏知画出了门,少女只觉自己满脑子都似乎是空白的。跟女皇陛下交谈的事情历历在目却又没办法完整的叙述出来。这奇妙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头,直到谷雨叫了她好几声之后,才恍然回过神来。 “啊!谷雨侍从官,请问您有什么吩咐?”魏知画再也没有了刚来时候那种目空一切的态度,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一次见面之后,自然猜度出秦国人喜欢自己什么样的表现。温柔、有礼貌、有自知之明…… 她恭顺的态度让谷雨感到还算满意,笑了笑道:“知画小姐,女皇陛下按照孙铿院长之前的安排,已经把你分到了少年营一九年届的培训队里。因为二零年届还没有开始招生,所以你就先在那里学一学基础的知识。等到少年营夏季招生开始,再让你去二零学届培训队学习。” 魏知画听得满头雾水,自己来不是跟孙铿和女皇陛下做交易的吗?怎么变成学习了?她可不想在什么学校里学习知识,西大陆还有一个国家等着自己回去掌权呢,李忠叔的部队还在等着她回去做精神领袖呢! 似乎看出了她不情愿的心思,谷雨又道:“是你父亲的决定。怎么,你要质疑他的决定吗?” 魏知画慌忙摇头,对方似乎抓住了自己的痛脚,动辄便提起自己的父亲。可又没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举目无亲,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那好,请随我来。我带你去见见新同学们。”谷雨微笑,望着她吃瘪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两人刚刚走出去,闫峰就出现在她们的背后,若有所思的望着魏知画的背影,心中忖思了片刻,走进小屋之中。 霓裳已经醒了,躺在摇篮里手舞足蹈。还没三个月大的小婴儿,只能老老实实的躺着。闫峰站在房间里的一角,耐心的等着女皇陛下逗弄完霓裳,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陛下。”闫峰微微欠身,探询道:“不知道我那位朋友的义女,会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羽衣道:“帝国早就有先例的。自然是不会让她回去了。留在国内直到成年,结婚生子后,选一个孩子回去继承王位。除非她放弃智月国独立的权力,老老实实做大秦的顺民。” 帝国不需要第二个人类文明的中心,处在秦国文明的辐射圈里,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吞掉,要么被同化。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手段也是激烈和怀柔的区分而已。 “明白了。”闫峰欠身道:“但臣以为,智月国的情况不能与东部的几个属国同等处置。那里距离太远,如果操之过急,恐怕会成为一块飞地。孤立无援,容易成为累赘,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原本也没想操之过急。等十年战略成功之后,西大陆东部区域都归入国土。智月国就是抗击深渊的前线了。那个时候,留给她的就是一道选择题。要么被我们吞掉,要么被深渊人吞掉。” “但陛下没有考虑到魔王苏醒的问题。”闫峰直言不讳。 “魔王就算苏醒,也很难挽回颓势。”羽衣淡淡道:“大势已成,短时期内祂恐怕没有回天之力。等到魔王整合自己的势力的时候,我们就会坐以待毙吗?” 闫峰身上的冷汗冒了出来,他无法回答,只好欠身表示保留自己的意见。贺八方去世后,女皇陛下以及内阁的立场趋于强硬。不仅对深渊的策略开始变化,连针对以前盟友的态度也从平等合作转为了咄咄逼人的攻势态度。近期对风暴洋诸岛发起的战争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也许这个难题只能留给孙铿去解决了,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当人们发现劫掠土地可以获得红利的时候,积极性就被空前的调动了起来。桑梅、南大陆都是现成的例子,秦人就像一只饥不择食的饕餮,想要吞下所到之处的所有东西。全然不管吃下去以后,能不能消化的问题。 如今南大陆的红利已经被瓜分殆尽,还没有得到利润的人们就把贪婪的目光投到与秦人隔海相望的风暴洋诸岛上。长安、咸阳的茶楼酒馆里,已经开始有一些喝多了稠酒的学生在谈论这些事宜,甚至还有人凑趣搞了一个名为《如果我是帝国皇帝》的演讲大赛。 幸好最后特勤部查封了那家茶楼,把几十个喝多了的学生送去醒酒。否则非得惹出大乱子来不可。特勤部沿着线索顺藤摸瓜,居然还发现了青年社在其中活动的迹象,还有八大姓的人,以及一些不入流的,空有钱财却没有赶上南大陆开发红利的商人。 闫峰翻检在搜查中找到的演讲稿,最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十个演讲的学生里,竟然没有一个主张和平共处的,入眼所及尽是:征服、奴役以及灭绝。其中一人甚至还喊出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口号。 可以想见,这话如果在演讲比赛当日宣扬出去,对于帝国而言会有什么后果?秦国若是只有秦人,那便还好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自从子婴二年发生的魔灾之后,世界各地都把秦国视为最后的桃源。此后沿袭七百余年,直至今天,都没有改变接纳外族皈依秦国正统的步伐。根据714年民部编制的《秦帝国民族统计图册》(714年版)中显示,直至714年,帝国国内入籍的国民中,共有一百五十七个民族。至于没有达到国民等级的民族,更是有不下数十之多。 若是真的按照那个混账学生所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帝国就先要崩溃一下给朝堂上的诸君看看。漫长的时间里,秦国早已经形成了以秦民族为核心民族,其他各民族紧密团结在核心民族周围的民族政策。喊出这口号的人,怕是脑子里都灌满了水。 闫峰将那写出演讲稿的学生从监狱里提了出来。严诫申斥一通之后,革去学籍和国民籍,连夜送去了桑梅草原改造。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必须要严厉对待,否则一哄而上,帝国就算不想乱,也要自乱阵脚了。 如今举国上下都在连番胜利的狂热情绪中,采取更加激进的对外开拓策略。这就如同一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在下坡上一路狂奔。车速提升起来,再减速就困难了。谁来担当这个制动器,谁让这个国家在最狂热的时候还能够保证清醒的状态。这实在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幸好还有时间,帝国目前已经将战略重心向西移动。根据深海小组传回来的讯息,深渊方面没有十年的时间恐怕无法让他们的王恢复清醒。帝国有十年的时间让自己进入一个平稳发展的状态,以全盛的姿态来面对深渊的攻击。一战而砥定在世界上的局势,两极争霸,甚至对深渊形成战略优势。这都不是空想,而是触手可及,努力就可以触碰到的现实。 闫峰转着念头离开了小院,暂时把朋友的养女抛到一边。而这个时候,魏知画也在一片茫然与慌乱之中,怀揣着三百万金币的收据,开始了她在安宁堡的冒险之旅。 第五十三章 300万女王4 “这是你的收据。”谷雨把刚刚开好的收条递到魏知画的面前,笑吟吟的道:“根据孙铿院长与魏溪将军达成的协议,你将成为安宁堡少年营二零学届女子培训队的学员。学制为两年,所有的学费和一应生活费用,已经打入了安宁堡的财务室。此外,魏溪将军还负责你在未来两年时间的生活费用,共计三千六百金元。也就是说,在未来两年时间里,你每个月都可以领到一百五十帝国金元的零用钱。这笔钱你可以自由支配……” “嘁!这么少。我爹爹真是小气。”魏知画撇了撇嘴,不屑道。 “你可不要小看这笔钱的购买力。要知道,孙铿院长每个月的薪水也不过二百帝国金元而已。帝国目前能领最高薪水的萧南里左相,每个月的薪水是四百五十金元。”谷雨抿着嘴笑道:“总之我的建议是你把这笔钱好好的存起来,等到时候就会发现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了。” “那我提出的要求什么时候会有回音?”魏知画还惦记着自己的军团,迫不及待的问道。 “三百万金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谷雨不紧不慢的回答道:“目前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门的研究组来探讨给自由军团运送的物资。而且主持此事的孙铿院长还没有回来,前后需要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吧。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能够送去的物资一定是自由军团这个时期最紧要的东西。” “那枪械的生产线……” “至于枪械生产线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够亲自跟孙铿院长提。并且征求他的意见。因为生产线直接送过去是不可能直接成型的,还要配套的技术工人,那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谷雨说完这些就礼貌的告辞,把魏知画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这会儿学员们都还没有下课,宿舍里只有她自己一人百无聊赖的呆着。 魏知画并不知道,那位在谷雨口中还在出差的孙铿院长,此时已经赶了回来。正在小院里呆着。北方春天的和煦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屋中,让人昏昏欲睡。 “对于帝国财政而言,三百万金币的进项无异于杯水车薪。”吕谦益摸着短髭摇头叹道:“若是能把羯人族的部落吃下来,兴许还能缓解一下。” “羯人族的部落……深渊东部的局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是零敲碎打,慢慢的撬动那边的大局。”孙铿悠悠道:“想一口吃个胖子,帝国也得有那么好的肠胃才行。” “可惜了。”吕谦益摇头,“自由军团想要什么?你心里可有谱了。” “他们想要的我给不了。过时的生产线给他们无异于草菅人命。还真是难办啊。” “其实,你在南大陆紧急应用那一款殖民地式步枪就可以供给给他们。”羽衣走过来,提出了一个建议。“秦五式的枪管加上秦九式的发射机构。” 孙铿托腮不语,显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实秦十一式步枪最多再有三年就可以小批量的列装部队了,随着我们实力的增强,秦九式也不会永远都是非卖品。”羽衣又道:“这不是你自己的主张吗?本土部队与外围部队的武器装备代差为一代。” “这是我的主张不假。”孙铿沉吟着,依旧犹豫不决。“但南大陆和西大陆不一样,他们需要直面的是深渊人,南大陆的部队,最多就是城卫队级别罢了。” “我不赞成把现役兵器给他们装备。一来不好控制,再者产能也是大问题。就算生产线能腾出来,那成熟的技术工人也没有办法给他们。” “臣附议。”吕谦益微微欠身,恭谨的回道。 “那……”孙铿没有再坚持己见,点头答应了下来。“就给他们一套殖民地式步枪的生产线。”他顿了顿,又苦笑道:“其实你们不用如此防备他们,原材料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就算给他们装甲战车的生产线又何妨?控制一个国家不一定非得要用看得见的手段,适当的怀柔一点,也能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 “你说得很对。”羽衣傲然道:“但是我的恩宠怎么能毫无价值的托付到别人的身上?三百万金币只能算是敲门砖而已,他们想要更好的待遇,那就用忠诚和鲜血来交换。这不是很公平的交易吗?再说你的那位朋友,可是自愿去西大陆那边去开拓局面的。他若是想做妘焕,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友谊能不能把他拉回来。” 这话说出来,已经是有些诛心了。吕谦益尴尬的看了看快要吵起来的两人,显得坐立难安。劝又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可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真的吵起来。正着急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帘一掀,老财相一见来人,顿时大喜过望。 “淼夫,你可算来了!” 章淼夫其实早就来了,听说里面三人正在议事,就在外面跟林光一闲聊了几句。谁知道里面说话声音越来越高,他知道这两人又起了冲突。于是赶紧进来救火,来的正是时候。 “吕相爷,别来无恙。”章淼夫恭恭敬敬的向吕谦益问了声好。如今在女皇陛下的臣子中间,吕谦益已经算是三朝元老了。特别是贺八方去了以后,内阁里人员基本上已经换了一茬。倒是图章右相姜上云还好端端的在内阁里呆着,尽管周围同僚早已物是人非。 “好好的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吕谦益苦笑道:“淼夫,你快来劝劝他们。”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当这家务事中又搀和着国家大事的时候,尤其难断。章淼夫正待开口,却听孙铿撇清道:“没要吵架,你们别太紧张。”说着,起身背着手离开了他们,自去落地窗前生闷气。 章淼夫躬身一礼,朝着羽衣轻声道:“臣在外面也约略听到陛下的一些话。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便是了,我又不是桀纣。你话不好听,还能斩了你不成?”羽衣柳眉一扬,没好气的揶揄道。 章淼夫是方正君子,若是入殿为臣也是敢于直言敢谏的直臣。刚刚说得不过是客气话,就算羽衣拿生死威胁他,该说的还是要说出来的。 “臣为魏溪将军鸣不平。”章淼夫慨然道:“臣敢拿全家老小性命担保,魏溪绝对不会做妘焕,去做张子房还差不多。” “魏溪的本事,怎么能跟张子房相提并论!”落地窗前,孙铿毫不客气的截断了章淼夫的话。 章淼夫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听见孙铿的评价。“昔日先圣皇麾下文臣武将如云,张子房更是其中佼佼者。今日魏溪固然在才学上与留侯相差甚远,但其忠诚,却是远远超过于他的。” 孙铿这才知道章淼夫的用意,他刻意不拿一直追随子婴的秦国老臣相比,而是特意把原来历史中所谓的“汉初三杰”最强一人跟魏溪相比。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在提醒魏溪是跟孙铿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完全没有必要另立门户;第二个,就是张良是降将。年轻时曾经拿大铁椎刺杀过秦皇嬴政,只不过误中副车。 后来子婴掌控朝政,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泗水亭,把刚刚起事还没来得及壮大的刘季义军一锅烩了、原来的汉初三杰其二的张良和萧何二人,便都改弦更张成了子婴的麾下谋士。 孙铿这时才想明白原委,可是羽衣在章淼夫一提起张子房三个字时,就已经想通了前后。虽说疑心不能尽去,可也相信了几分。妘焕那时西去玉门,国内对他的支持还是不够。玉门关几乎就是妘焕带着部队一刀一斧亲手劈出来的。而现在,魏溪在西大陆却是另外一种情况。帝国从吃的穿的用的开始做起,连带着后勤保障都井井有条。魏溪要是还有二心,那真是脑子进水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有不臣之心,就凭着国内与南方军团如此紧密的联系,他也拉不起队伍来。 此情此景之下,她再犯疑心病除了给自己找不自在之外,其实什么作用都没有。还不如听孙铿的,倒还能落个大度。唯一一个不太好的地方就是章淼夫在这里编排张广武家的先祖,要是被张复之知道了,说不得又会起什么波澜。不过,现在这个小院可不是如同漏勺一般的秦宫后殿。君臣一心,如同水桶一般捂得严严实实。话要是能传出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章淼夫自己喝醉了酒说出去的。 羽衣展颜笑道:“孙铿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是淼夫鞭辟入里,解释深得我心。” 章淼夫欠身表示谦恭,“孙铿不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是思虑甚多,来不及细想而已。” “那我就信你们一次。”羽衣懒懒道:“就定一个章程吧,看看给自由军团援助什么东西。以后再有义军愿意投靠,就照此规定办理。” “谨遵圣命。”吕谦益和章淼夫同时肃然答应。 羽衣也不理会坐在落地窗前的孙铿,施施然从谷雨怀里接过霓裳,径自走进卧室去了。自从小院改建之后,原来设在屋后的安全屋已经全部拆除,换成了一家四口的卧室。不过孙铿很少会在那里住下,反倒不如羽衣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一些。 吕谦益见孙铿无动于衷,气得跺脚。章淼夫连连朝着孙铿使了几个眼色,孙铿拗不过这两人的“苦心”,无奈摇头起身,紧随羽衣的身后走了进去。 第五十四章 300万女王5 只不过让章淼夫和吕谦益想不到的是,卧室里此时却是另一副光景。孙铿搂着霓裳,一脸宠溺的望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羽衣坐在床沿上,皱眉道:“真不知道做这场戏给吕谦益看有什么用意。” “如果你我二人同心,那么害怕的就该是他们了。” 孙铿伸出手指,放在女儿唇边。霓裳双手抱住了送到嘴边就嘬,只当是饭后吃点零食了。 羽衣嫌他手指不干净,走过去从他怀里抢过女儿,嗔道:“洗手了没有?” 孙铿摇摇头,接着就被羽衣赶出门去。 吕谦益和章淼夫两人正在商量,听见声音抬头,便看到孙铿狼狈的从卧室里被推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故作没有注意,依旧在研究问题。孙铿呆着气闷,起身朝萧孟勾了勾手指。 “陪我出去走走。” 萧孟见三人打哑谜,也不揭破。他从衣架上取下大氅披在孙铿肩膀上,亦步亦趋的跟着孙铿出了门。 从西京回来之后,孙铿身边的僚属团队又有了些微的调整。 林光一从荆州前线回来修整,暂时担任侍从长官;陈全正式扶正,担任幕僚侍从官兼幕僚长官;薛汉臣又被羽衣从女皇陛下卫队中赶了回来,担任安全侍从官兼卫队队正;萧孟担任第二幕僚侍从官;令狐谷雨担任生活侍从官,不过总是会被孙铿评价为林光一和萧孟的生活侍从官而不是自己的。随军医师由白静炘和樊文君两人带队,有一个七人组成的医疗分队随时待命;除了卫队之外,就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待命的特侦十一了。梁大珠、赵煜和夏八方三个分队队正每十天轮换一次。狐九重有时会出现,但大多数时候都不知去向。孙铿也不怎么过问她的行踪,随她喜欢去了。 现在唯一经常会对孙铿抱怨的人只剩下了薛汉臣,因为卫队的副队正车善行已经调离,他身边还缺一个副手。本来预定了宝儿,可是去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最终导致宝儿现在跑到了深渊,短期内是不用指望了。强力战士本来就难找,有指挥能力的强力战士更是打着灯笼找不着。 正当薛汉臣以为孤家寡人的队正生涯将无限期持续下去的时候,有人却突然给他送来了枕头。一个名叫十万的青年通过罪军营方面发来的一份调派申请,进入到了孙铿卫队候选名单之中。 十万这几年的遭遇简直就像被打入冰窖,三年前随队进入安宁堡深造之后,就出了岔子。皇甫华以为安宁堡早已经将他收留派遣去了他处,安宁堡以为皇甫华早晚会把这个骁将从安宁堡带走,因此也不敢给他安排什么重要职务。直接后果就是十万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明明只有三年的深造学习生涯被他硬生生的拖成了五年,百里雄、马廉等同期军官如今都已经晋升到了卫将级别,唯独他还顶着一个见习军士的衔级呆在安宁堡。该修的学分都修满了,该考到的证件也都考到了,可是皇甫华的征召一直都没有来,十万有时候会绝望的想,他是不是已经被皇甫将军给忘记了。 调派申请发到孙铿案头上时,十万正在安宁堡卫队里兼差。其实这事怨不得谁失职,章淼夫也曾经向无名山发送过电报申请协调。不过对于十万这个属于第一代罪军营的老兵,后来补充上去的新人们鲜少有知道的。安宁堡得到的回应是“查无此人,建议发回原籍处理。” 发回原籍处理?十万是桑梅人,父母双亡,家也被焚烧殆尽。他的遭遇跟现在已经是帝国另外一颗新将星的张千禧何其相似,但是十万却没有碰上张复亭那样的好兄长,只能日复一日的在安宁堡里等待着机会。 如今,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十万的性子比较沉闷,否则也不会在安宁堡安生的呆上五年之久。在得到了章淼夫的召见之后,他看到了那份已经期盼了很久的调派申请。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望着章淼夫了许久,才期期艾艾的道:“章院长,你们打算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不在安宁堡就行。” 五年时间,已经让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长成了沉默寡言的青年。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在这安逸的大后方已经呆够了。挂在腰间从不离身的柴刀也渴望饱饮魔人的鲜血。 “你在安宁堡这五年,已经接受了系统的中级军官的培训。再回去罪军营,已经没有了你的位置。而且罪军营未来没有什么大的作战任务。”章淼夫将一份空白文书推到他的面前。“签了它,有个人对你很感兴趣。” 多年的军人生涯早已经把“服从命令”四个字刻在了他的骨头上,十万没有思索,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章淼夫微笑着看着他签好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那份文件放进了属于他的档案袋里。“从离开我的办公室开始,你立刻赶往二号土楼的护卫军官快速培训队报到。以后为期十天的时间,都会在那里度过。训练时间结束后,自然会有人把你带走。” 十万没有停留,从章淼夫办公室离开后,立刻跑步前往二号土楼。五年时间,他终于给自己换了一个地方。从一号土楼到二号土楼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五百米的距离,而跨越这个距离,他足足用了五年的时间。 孙铿刚刚出门,薛汉臣就追了上来。 “院长,这是干嘛去啊!”薛汉臣殷勤的鞍前马后的侍候着,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知道还问?”孙铿微笑,“这就等不及了?还有三天才能培训完毕呢。” “巴不得他马上到位,我就能好好的歇歇了。”薛汉臣道:“有啥好培训的,弄回来叫我代劳也行啊。” “他之前接受的都是正规军事指挥训练,关于护卫军官的事情,还需要从头开始。”孙铿淡淡道:“车善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教训,以后你们的继任者都会走这样的程序。” “那岂不是越来越无聊了。”薛汉臣道:“高手在民间啊,老大。” “嗯?”孙铿骤然听闻这称呼,明显呆了一呆。过了许久,才哑然失笑道:“我又不是土匪头子,干嘛这么称呼?” “你这样子,真是无趣至极。”薛汉臣笑道:“人生在世,不就是求个有意思么。我叫你院长也好,老大也罢。你还是你,没有任何改变啊!” “随你喜欢好了。走吧。” 孙铿说完,三人便出了小院。穿过一号土楼的北门,径直来到二号土楼的大门外。 一号土楼目前的教育职能基本上已经被二号土楼取代了,少年营、快速培训队以及长期培训队的教室都在二号土楼。在建的三号土楼的规模比前两座土楼都要大,它将承担的任务是即将成立的士官学校和各特种军官学校,其中就包括护卫军官和特种部队的指挥官培训机构。 这个时候快要接近下学的时间,巡逻队的巡逻频次比之正上课的时候还要密集一些。二号土楼与一号土楼相比,取消了土楼中间的建筑而用一个稍微小一些的操场代替。目前土木工程部队正在想办法给二号土楼加一个半透明的盖子,以便让二号土楼内的教工和学员们拥有更加舒适的学习工作环境。 通过了三道岗哨,孙铿一行三人来到了位于最顶层的护卫军官快速培训队的教室。不出所料,护卫培训队的学员只有十万一个,而负责教导他的教员则足足有十个人。这些天的生活对于十万来说,简直如同火狱一般。没有课间休息,没有饭后休息,甚至连睡眠时间都被压缩到了短短的三个小时。十个教官用车轮战的方式消耗着他的精力,用填鸭式的教育方法,把一切需要他掌握的知识灌进了他的脑子里。 孙铿三人在门外站了几分钟,并没有占用十万宝贵的学习时间。然后便离开了这里,朝外走去。 “你感觉怎么样?”孙铿轻声问着。 薛汉臣打了个激灵,斩钉截铁的回答。“毋宁死!” 孙铿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去。 “薛队正,你知道吗?在安宁堡里最被人憎恨的是淼夫院长,而最被人恐惧的就是孙铿院长了。”萧孟似乎回想起了往事,幽幽的解释了一句。 “比之绝域似乎还差点意思。”薛汉臣哼哼了几声,追到孙铿的身后。“你真是个恶魔。居然用这样非人道的方式来训练你的手下。” “过奖了。不过我突然觉得,卫队的素质需要提高……”孙铿微笑,侧转头望着他,似是不怀好意。 “好!”薛汉臣立刻换了个口气。“当我什么也没有说!”他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还轻松的吹了一声口哨。但是萧孟却从他骤然湿透的后背上,看到了他的紧张。 夕阳将三人的身影拉长,向远处延伸而去。萧孟想:他们的路,应该还有很长很长。 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兵队宿舍,魏知画也有同样的想法。她望着几个怒目而视的女学员兵,突然打了个激灵。 “本小姐有钱!有的是钱!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哦!” “……” “救命啊!” 第五十五章 300万女王6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子培训队宿舍门外。 每天放学前后这段时间,都是最热闹的时候。刚刚结束训练回来的学员兵们,让整个宿舍区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毕竟活力四射的少女们和男性有很大不同,一个和十几个女子在一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群女学兵叽叽喳喳的走到了第二分队宿舍的门口,她们需要回到宿舍把训练服脱下,再换上常服去食堂吃晚饭。这种习惯是男学兵一辈子都学不会的礼仪,也是学兵队正和带队教员最头痛的毛病。连续几次矫正无果之后,学院方面只好妥协,把时间压缩到十分钟之内,超过这个时间的,全部按照迟到论处。用严厉的过分的纪律,才压制了这股“歪风邪气”在女学兵队蔓延的趋势。 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地的被褥。再抬头一看,顿时火冒三丈,群情激愤。 魏知画刚刚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就听到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来,正好跟这群愤怒的女学兵来了个脸对脸。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弄乱我们的被褥!”一个短发女学兵向前跨了一步质问道。 “你们的……被褥?”魏知画干笑,“这房间原来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住啊。谷雨侍从官没有跟我说起过欸。” “看来是个不懂规矩的乡下小妹!”另一个女学兵哼道:“把她的头发剃光,看她以后还敢嚣张!” 几个女学兵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捏着拳头走了上来。其中一个,还抄起一把锋利无比的剪刀。 魏知画打了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 “本小姐有钱!有的是钱!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哦!” “……” “救命啊!”魏知画尖叫了一声,冲开人群夺路而逃。一群女学兵接连捞了她几把都没有抓到,被她如同游鱼一般逃出门去。 “糟了!”几个女学兵对视了一眼,面露惊恐之色。“今天是秦巫婆带队!” “快抓住她!要是被秦巫婆知道,咱们今天谁也别想吃晚饭了!” 不用再多说,几人匆忙奔了出去。谁知道刚刚出门,就迎面跟一个面色含霜的少女撞了个满怀。好巧不巧,手里的剪刀直直朝着她的脸上划去。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血溅兵营的时候,却见剪刀毫无征兆的从那女学兵手中飞了出去。“哆!”得一声,钉在门柱上。暗处走出一个表情清冷的女子,正是少年营总教员狐九重。 几个女学兵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闯了大祸,谁也不敢再吱声,自动列成一横队,低着头等待总教员和学兵队正秦霜发落。 闯了大祸的魏知画浑然不觉,从狐九重背后探出身来,朝外观望情况。可是还没有等她看清眼前的情况,就感觉脖颈一紧,接着就被人提溜了起来。 “这小丫头就是魏溪的女儿?”一个疑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转头看去,只见学兵队宿舍门口,站着一个面色温和的男子。抓住自己的人,似乎就是他的卫士。而这个男人,就是她父亲经常提起的那个人——孙铿。 魏知画福至心灵,努力挣扎了起来。“你是孙铿大叔!” “咳……”孙铿绷着脸干咳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终于有一天自己也到了被人叫叔的时候了。 “汉臣,放下她。” “好嘞。”薛汉臣手一松,把魏知画扔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情?”孙铿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情况。觉得这件事还是需要过问一下的。 “这个小丫头……”短发女学兵指着魏知画不忿,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似乎不妥,随即改口道:“咳……这位同学把我们的被褥扔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我以为那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的。”魏知画狡辩道,又望着孙铿甜甜一笑,“孙铿大叔,我代父亲跟您问好。” “你的人?那我不管了。”狐九重脸色一冷,背着手欲走。 “等等!”孙铿眉头微皱,抬手叫住了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是。这事跟我没关系。” “你说得?打死勿论。” “……打死勿论。不过我会追究你的失职。”孙铿毫不退让的看着她。 “明白。”狐九重清冷一笑,“女学兵队处刑现场,你们男人都闪远点。” 孙铿微微颔首,带着薛汉臣和萧孟缓缓退了出去,最后把大门关上之前,他看了魏知画一眼。“如果没打死的话,晚上给我送到小院那边去。” 大门在魏知画面前缓缓关闭,少女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她忐忑不安的望着院里的一圈人,向后退了一步。 狐九重看了她一眼,便没再理会。径直对秦霜道:“该怎么处置?你心里有数吗?” “新学兵魏知画,违反宿管纪律。罚学分十分,关十二小时禁闭,因其主观故意,态度恶劣,故加倍处罚,处二十四小时禁闭,罚学分二十分。禁闭结束之后,打扫卫生区一个月。”秦霜很干脆的下达了处罚决定,然后又望了那几个惹祸的学兵一眼,用平静清冷的语气道:“第三学员分队全员,明知故犯,意图伤害新学兵。行为严重,各自罚学分二十分,打扫卫生区一个月。” 对学兵队少了关禁闭的处罚,因为一九学届学兵队肄业在即,秦霜这时候关了她们的禁闭,等于是亲手毁了她们的前途。 狐九重微微颔首,“我同意你的处罚。军纪官,记录吧。”她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出去。 秦霜面色威严的扫视着面如死灰的学兵们,冷笑道:“欺负新人这种事,你们也做得出来。就别怪我辣手处罚你们。”说完,昂起头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哼!秦巫婆!”短发女学兵恨恨道:“她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实际上谁都知道,她想跟咱们小狐女神学着,可惜只是邯郸学步。学一辈子都学不像。” “还是先想想咱们的未来吧。”另一个女学兵呻吟道:“要打扫一个月的卫生区啊。等咱们打扫完了,估计也到了肄业出去培训的时候了。都怪你,追出去也不知道先把剪刀放下。要是把秦巫婆的脸给划花了,那你这辈子基本上就交待了。” “你以为我想吗?都怪那死丫头。”短发女生哼道:“没关系,咱们明天这个时候就能见到她了。到时候给她好看!” “没看见那是孙铿院长故人的孩子吗?你敢得罪她,不怕小狐女神找你的麻烦?” “她是院长朋友的孩子,我还是淮阴侯之后人呐!”短发女学兵哼道:“谁怕谁啊!” 她这话一出,顿时就没人敢再接话了。学兵队里不乏背景深厚者,不过孙铿一向以来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这次却是因为魏知画的关系,导致一丝小小的不信任感出现。 …… 夕阳下,孙铿和狐九重两人并肩走着。薛汉臣和萧孟远远在一旁警戒。 “那个短发女孩子名叫韩音离,从淮阴来的。据说是淮阴侯韩信的直属后代,她的父亲也在军方服役,去年才晋了上将军。”狐九重对手下这帮学兵了若指掌,自然就是先把拿剪子的那个给报了出来。她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跟周围格格不入,特别是面对秦霜的时候,尤其敌意十足。 “都一视同仁就是了。”孙铿低声道:“抽空把那个韩音离也叫到小院里,一碗水要端平的。” “你知道就好。”狐九重冷道:“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孙铿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他沉默的望着女子的背影与夕阳融为一体,并不刺眼的阳光却让他眼睛生痛。 魏知画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女兵带进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之中,甬道的尽头,点着一盏微弱如豆的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一扇厚重的铁门映入她的眼帘,她突然感到一阵阴风惨惨,心也开始忍不住的下沉。 “救命!救命啊!孙铿大叔,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她的双腿死命的向后踢蹬,想要抗拒这无法违抗的命运。但一切都必然发生,两个女兵厉声呵斥道:“再不收敛就关你一辈子!” 魏知画这才收敛,温驯的像头绵羊。心里却把那个把她害进这里的短发女兵恨到了骨子里。 ‘等我出去,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的恩德!’她紧紧的攥着拳头,转身看着禁闭室的大铁门在她面前缓缓关闭。 一天后,还是那间低矮的小屋子里,魏知画拼命的扒着碗里的饭粒,眼中除了饭菜,已经没有了别的什么。 “父亲,这个小姐姐是谁啊?”孙窈放下碗筷,轻轻拉了拉孙铿的袖口低声问道。 “是你魏溪叔叔的女儿,叫魏知画。”孙铿微笑道:“现在在一九学届女兵培训队跟队学习,有空你们认识认识,多在一起亲近亲近。” “哦。”孙窈乖巧的点头,却把眼底中的敌意很好的收敛了起来。魏知画感到一丝冷意,猛然抬头,却只看到孙窈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魏知画只道自己吃东西的形象太过没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孙铿大叔,我吃好了。” “你远离家乡,就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孙铿吩咐萧孟给她盛了一碗饭,笑眯眯道:“在自己的家里,就不要作假。那样只能委屈自己的肚皮。” 第九十一章 鏖战莱茵河2 愚蠢吗?或许还真的是。 至少孙铿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去做“肉弹”——或许称之为“人肉启动器”更加恰当一些。 这个念头从他完整的获得“机械星”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心中盘旋,生根发芽直至生长成一株参天大树。 机械星的自毁装置是一颗小当量的核弹,而这样的武器在这颗星球上来说,称得上是足以毁天灭地的“神器”。 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个“神器”并不具备远程遥控使用的条件。也就是说,他必须近距离操作。而那样的操作,意味着自己肉体的灰飞烟灭。 之所以说是肉体,而不是说生命。还在于他一直受到的监控,并不是来自于嬴氏皇族,而是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某个强大不可言说的力量。 可以这么说,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从那些可怕的敌人手心里脱离。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如来佛祖手心里恣意蹦跳的猴子,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让他日日恐惧不安,他拼命的想要脱离桎梏,可是跳的越欢,就愈加能够清楚的听见敌人残酷冰冷的笑声。 不自由,毋宁死。他一直都不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太多的巧合,太多的相似之处让他所看到的世界处在扭曲的状态。 比如这条蜿蜒流向北方的莱茵河,比如正在桑梅担任军官的李渊,比如背着火绳枪昂然而立的西楚霸王。 而验证它是否真实唯一的方法,就是试图毁灭他和自己。如果是真的,他将在蘑菇云中脱离对方的掣肘;如果是假的,他的死也能够为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后人谋取一些福利。 无论怎么算,这都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但是,有人不想让他离开。比如忠诚追随在他身边的战友,比如深深爱着他却无法言说的女人……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自由。但生活还要继续,他也将要继续活下去。至于那个正在观察着他的势力,既然他们想看一场表演,那就让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下去吧。 孙铿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船舱剧烈的晃动起来,将他整个人从床上甩飞了出去,重重的摔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狐九重在他即将落地的时候拉住了他的衣领,直起身来厉声喝问。 “做好防撞击准备!敌舰追上来了!”窗外传来夏八方的怒吼,尽皆着侧舷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那是火神机关枪正在开火,灼热的弹雨将靠上来的战船又逼了回去。口里衔着刀的虎族战士被弹头击中,惨叫着掉进湍急的河水之中。 帆船借着这个宝贵的时机,又艰难的与敌舰拉开了些许距离。几挺火神同时啸叫起来,将死神的问候带到缀在后方的敌舰甲板上。甲板上的虎族步兵顿时血肉横飞,死伤惨重。 尽管特侦十一没有携带火炮,但这些经过特殊改装的火神机关枪对于深渊人来说,也是无法匹敌的杀器。经过弹雨的洗礼之后,船舱内外已经找不到几个活人。 血水从被弹头穿出的孔洞中流淌出来,将周围的河水染成了粉红的颜色。后方的战船看到如此惨状,更加不敢追击上来。只是远远缀着,不时用船头上携带的弩炮发射几枚石弹,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他们虽然无法对秦人造成更大的伤害,但是也足以让孙铿一行人难受万分。就像一只嘤嘤嗡嗡绕飞的苍蝇,苦于没有蝇拍的他们只能忍受这些杂兵的骚扰。 更加糟糕的是,这些苍蝇显然已经将消息传播开去。莱茵河两岸已经开始出现零星的骑兵,而当敌人大队人马出现的时候,孙铿和特侦十一就再也没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必须要尽早想出脱身的办法!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内河帆船,并不具备长途跋涉的能力。 特侦十一很快就拿出了自己的意见。 “夜间行动!”夏八方沉声道:“虽然大多数深渊人拥有夜间视觉,但是少量敌人追击的话,并不足虑。我们在河道上行走,等于是自缚了双手双腿跟敌人战斗。”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林摘星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看着虚掩着的舱门。 “头儿应该没问题。”梁大珠瓮声瓮气的插了一句嘴。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摘星老实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废话!头儿怎么会有问题?” 梁大珠摸着后脑勺讪笑,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这老哥不高兴。转念一想,随即就释然了。 他知道头儿的耳力惊人,且心思不可捉摸。这老哥生怕狐九重再从屋里出来收拾自己,是以提前一巴掌打头上先自罚三杯。 只不过这一次,林摘星显然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大敌当前她肯定不会再由着性子,作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官这一点还是拎得清的。 “大珠说得对,我没事。”狐九重推开舱门走了出来。 “头儿!”三人一起站了起来,关切的望着她。 “说说你们的计划。” “是。”夏八方展开地图,指着下游一处河滩道:“我们准备在夜里行动,操纵帆船在这处浅滩搁浅。下船以后,快速的干掉所有追兵,然后进入森林,那是我们的主场。敌人敢进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狐九重微微颔首,当机立断道:“就这么干!” 正当帆船上众人积极准备自救的时候,一头飞龙穿过云层,缓缓降落在深红城堡的顶层。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虎族老人从飞龙背上的轿厢中走了出来,周围等候的军官们顿时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他环望了四周一眼。低声叹息道:“已经三十年没回到这里了,看看你们把这里搞成了什么样子!那个惹祸的小崽子呢?” “嘉里男爵已经被闯入的人类杀害了。”一个千夫长匍匐着向前爬了几步,抖抖索索的道:“他们目前已经逃到了黑森林一带,维舍尔千夫长的战舰正在拼命追击……” “拼命追击?”虎族老者冷笑了一声,“是真的追击而不是礼送出境吗?萨瑞!为什么我从你眼神中看不到一点底气?这可不像你。起来吧,跟我说说你们到底受了什么打击?” 萨瑞千夫长连忙一五一十的将都堡城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老者。老者听了之后,沉吟道:“他们的身份,你怎么看?” 萨瑞在事发时并没有在现场,所有都是听下属的转述。此时听到老者发问,哪儿有什么看法?只好匍匐着身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雷哈尔大人!小人认为……他们是秦人!”一个伏在外围,年轻的虎人百夫长朝前爬了几步,恭谨的道。 “秦人?当然是秦人!”周围人听见这年轻的百夫长如此说,忍不住笑出了声音,窃窃私语道:“除了秦人能与我们深渊为敌,还能有谁?” “继续说下去。”雷哈尔说罢冷哼了一声。窃窃私语的人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忿的望着那年轻的百夫长。 “小人曾听远房的表兄说过秦人的厉害,其中有一支军队名叫远侦队。他们擅长在敌后作战,拥有威力巨大的火铳。我认为……是他们!” “远侦队……”老者点点头道:“这里已经是深渊的腹地,他们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老者也没有指望这帮下属回答。他朝那年轻的百夫长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年轻的百夫长膝行到他面前,谦卑的伸出舌头,舔着他的靴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若望。” “若望,我给你一个千人队!连同你的那个百人队一起,去把这些……远侦队抓来。有没有胆子去?” “必誓死为大人效力!” “去吧,就把萨瑞的千人队交给你。” 此言一出,匍匐在地上的千夫长脸色煞白,筛糠着瘫在地上。老者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径自回到巨龙背上的轿厢。 “雷哈尔大人……”一个身材妖娆,面容却很是狰狞的青面女子轻声道:“我认为,您的安排有些托大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雷哈尔微眯着眼睛道:“丽格丝,你总是这样子。你知道我不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女人。” “难道您忘了那位横死的王子了吗?当时葛林陛下可是出动了侍……” “有那个必要吗?”雷哈尔微微侧头,望着她道:“你是在我身边呆腻了,想出去玩了吧?” “大人深知我心。”丽格丝笑着在他身边蹭了蹭,伸出温热的舌头,舔舐着他的脸颊。 雷哈尔微微颔首,“那就去吧,玩得开心点儿。”他脸上露出一丝厉色,声音也变得阴沉起来。“最好能把为首的人带回来,我要把他制成人皮灯笼,时时刻刻挂在卧室门前。” “只要您想。”丽格丝呻吟了一声,然后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巨龙腾空而起,朝着远方振翅飞去。新得宠的红人若望志得意满,他正准备发号施令,享受一下上位者的荣耀。 但是这个心思只是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就沉了下去。巨龙扇起的灰尘散去,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却让他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哪个是最高指挥官?爬到我面前回话!” 第九十二章 鏖战莱茵河3 几个马人好奇的打量着停在大路旁的犼兽车,车上的人似乎都死了一样,对他们的到来无动于衷。 马人头领围着车队转了几圈,终于放下心来。他贪婪的目光,瞄准了车厢顶上固定着的沉重木箱。如果拉到附近都堡城卖掉,说不定够族里老小嚼谷到冬天的。 他带着几个马人来到第二辆犼兽车上,绕过那几头长毛利齿的拉车畜生——这些犼兽是他们马人天然的对头。自从它们被成功驯化之后,拉车的马人就彻底退出深渊的历史舞台了。 待会一定要把这些畜生也拉回去炖了!马人头领心中恨恨的想着,伸手解开了固定木箱的绳子。 闫峰在剧烈的晃动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出门时还艳阳高照,此时已经是暮霭茫茫。他仔细思索了很久,才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狐步左、蜜丸……没想到竟然着了这老家伙的道儿。 但愿这是他在跟自己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自欺欺人的想着。然而空荡荡的座椅告诉他,现实太残酷。已经走到这里,还是被人给甩了。 要知道他带来的可是绝域最后存留的精英,在狐步左那高傲的老头眼中,竟然连帮忙都帮不上吗? 现在也只有寄希望于谷雨和萧孟两个了,希望他们能够成功的找到……混乱的思绪被又一阵摇晃打断,他恼怒的转头朝外望去。只见车厢外一个马人正抱着木箱走开。 这帮没长眼睛的家伙,竟然偷到了老子的头上!一股无名邪火腾地冒了起来,闫峰摸出挂在怀里的手枪,猫着腰轻轻推开了车门,露出一条缝隙朝外观察。 大路上聚着一群马人。这些半人半马,似乎没有进化完全的魔种被深渊的其他种族歧视,连参军的机会都没有。很少会在进犯秦国境内时看到他们,就算贩奴队也对他们兴致缺缺。 肉质粗糙且长了一颗人的脑袋,就算神经再大条的屠夫也下不去手。闫峰趁着他们集体背对车门的时候,敏捷的跳到车厢底部。最近一段时间加练了体能让他身轻如燕,重新找到了战士的自信。 这也支撑着他敢于在手下都没跟在身边的时候单挑这一群敌人。闫峰掩蔽好了自己,抬起手枪瞄准了最近的一个马人,便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那马人一头栽倒在地上。这炸雷一般突然响起的怪声,也让这个偷盗小团伙瞬间就陷入极度恐惧之中。 他们慌乱了起来,可又舍不得那即将偷到手的货物。头领去察看受伤马人的情况,其他马人聚成一伙,惊疑不定的东张西望。 闫峰毫不慌张的端起手枪,瞄准另一个马人,轻轻扣动扳机。这会儿他被小偷激起的火气已经逐渐消散下去了,但被狐步左无情甩了的怒气却愈加旺盛。 “砰!”又是一声枪响,第二个马人捂着胸口惨叫了一声,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这下,马人们也发现了躲在车底的闫峰。马人头领见只有他一人,胆子顿时又大了起来。 “一起冲!这个护卫只有一把手弩!”他躲在人群后面叫嚷着,因为不认识对方的武器,加之两枪中间隔了太久时间。他便以为这只是冒险者们随身携带的防身手弩——虽然声音有些奇怪。 剩下的十几个马人一哄而上,几十步的距离须臾而过。马人头领已经做好了再牺牲一个甚至两个马人性命的准备,但是那怪异的发射声再也没有响起。 冲的最靠前的马人,已经到了犼兽车旁。只需要一弯腰,就能把致命的长矛捅进这个冒险者的胸膛。 胜利在望,马人头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新族人的肉质细嫩,带回去做烧烤正好。他已经想好了晚上料理的内容,嘴角流出一条亮晶晶的馋涎。 就当他浮想联翩的时候,耳边恍如炸响了一连串的霹雳,将他震得头昏脑涨,四蹄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 他强自镇定下来,朝大路一旁的车队望去。只见三辆犼兽车中探出七八根蓝幽幽的短矛,矛尖发出闪亮的白光,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也是从那些短矛上发出来的。 这种超越了马人认知的武器将这个胆大包天的盗窃团伙一举歼灭,马人头领吓得怪叫了一声,掉转头朝森林深处逃去。 那些恐怖的杀手倒也没难为他,各自从犼兽车上下来,迷惑的望着周围的环境。虽然一醒来就打了一场干脆的歼灭战,但这一点都不让他们感到兴奋。 有心算无心,武器又是有着至少一个时代的代差。这样的战斗再不能赢,那真的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萧孟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他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终于在车底看到了闫峰。 闫峰蹲在车轮旁,手里倒提着手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发生在他身旁的战斗,望着枪口呆呆出神。 “闫部长,谷雨给我留下了这个。”萧孟等不及士兵们拖开那些尸体,挨着一具浑身弹孔的马人蹲了下来,伸出手去。 “请您过目。” 闫峰瞥了一眼,纸条上写着一行潦草的字:孙有危险,来都堡接应我们。雨。 这时候,没什么能比准确得到孙铿一行人的消息更加刺激到闫峰了。他精神一振,猛地直起身来,却忘了还在车底,脑袋与车轴重重撞在一起。 闫峰恼怒的捂着头,闷哼道:“都堡在哪儿?” “刚刚我看了地图,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不到三十秦里。” “时间……算了。”闫峰说着,摸出了自己身上的怀表。“现在时间是当地时间的十七时三十分,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那个城市。” “步行吗?”萧孟望着密从从的森林,有些担忧的问道。 “笨!”闫峰伸手递给萧孟,借着他的力气让自己从车底爬了出来。“有车为什么走着?” …… 正当闫峰一行人根据谷雨留下的纸条信息前往都堡的时候,孙成乘坐的帆船已经漂流到了距离都堡二十余秦里的黑森林附近。 担任舵手的林摘星几次调整方向,让帆船更加靠近河岸以方便冲滩搁浅。这条帆船的吨位不大,在浅水区也能操纵自如。不过在后面的追兵就有些辛苦了,那些吃水极深的大型战船根本就不敢追过来,只能在河道中心呆着,与帆船的距离越来越远。 倒是岸边的追兵看到了曙光,一路大呼小叫的靠近上来。挥舞着手里的兵器,有几个彪悍的战士甚至驱赶犼兽涉水而下,试图仗着蛮力强行登船。 但是他们的努力在秦人的火神面前统统白费,侧舷的两挺火神只用了半个弹链里的弹药就让这些骑士尝到了厉害。浅滩上多了十几具尸体之后,再也没有一个骑兵敢于冲进一秦里之内。 预定登陆的那个河滩距离越来越近,夏八方带着他的小队站到甲板上。在计划中,他将作为第一梯队在冲滩之后的第一时间杀进战场。建立一条有效防线,掩护第二、第三梯队下船。 “对表。”船舱中的几人齐齐掏出怀表,狐九重沉声道:“现在时间是十七时三十五分,预备十分钟后开始冲滩。梁小队负责后卫,驱散追兵后,炸毁帆船。抛弃所有重型装备,尽量多携带食物和饮用水。” “没有重型装备我们就会丧失跟大队敌人周旋的能力。”梁大珠道:“队正三思。” “我和爷爷就是重型装备。”狐九重冷冷道:“服从命令。” 三个军官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的侧头望了旁边坐着的老人一眼。 狐步左捻须笑道:“九儿说得没错,该使唤的就使唤我们就是,老朽虽然年老体衰,但对付些小魔崽子还轻松的很。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蒙教授吗?”他朝蒙德恩阴森森的笑了笑,“是吧,老蒙?” “嗯。”蒙德恩这会儿没空搭理他,低头在几个流光溢彩的水晶盒子上镌刻繁复的花纹。这是他从深红城堡拿到的战利品,他得好好琢磨几个杀伤力大的群伤法术,省得到时候再抓瞎。 一行人准备停当,便各自回到了战位上等候最后的时刻到来。船舱里只剩下狐九重和谷雨两人。 狐九重打量着谷雨清秀的小脸,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谷雨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站起身来朝舱门走去。 “我去看看老师准备好了没有……” “都这时候了,你该交代一下自己到底是谁了吧?”狐九重横移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迄今为止,我爷爷的迷魂术只失手了一次。难道你也跟他一样,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确实被叔爷迷惑了。”谷雨低着头道:“但是小迪还清醒,祂唤醒了我,我才得以能够跟到这里来。” “你来有什么目的?” “还能有什么目的?”谷雨低着头,“我只是担心老师罢了。” “是吗?” “我……倒不是。”谷雨吞吞吐吐道:“是小迪这么想的。毕竟老师是收留过祂的人……” 谷雨的回答说不上天衣无缝,但这时候狐九重却没办法证实。把迪亚西罗跟谷雨分开的话,恐怕面前这个娇弱的女孩会马上死去。她沉默了几秒钟,冷冷道:“我会一直盯着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谷雨微微欠身施礼,“谢谢九儿姐姐成全,我去照顾两位老人家。”说罢,走出船舱,与狐步左和蒙德恩两人站到了一起。 而此时帆船转向,林摘星死死抓着船舵,狂笑着向沙滩上撞了过去。 第九十三章 鏖战莱茵河4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狭长的船身如同利剑一般刺入松软的河滩。水线骤然下降,帆船再也无法维持平衡,缓缓的向着一侧歪了下去。 “全舰做好防冲撞准备!”所有的军官都在大声吼叫着,然后紧紧抓住身旁的固定物。 巨大的铁锚悬空晃悠着,仿如忘了上发条的钟摆。锚索与船身摩擦了几下之后,丝丝断裂终于承受不住铁锚的重量,发出“嘣”的一声脆响,断成两截。 铁锚轰然坠地,将一条倒霉的大鱼砸成了肉酱。“吱吱呀呀”声中,船身倾侧到一半,便被沙滩阻住了动作。 其他人还在心有余悸中没有缓过神来,特侦十一便开始了行动。 “快快快……”夏八方高声喊着。 几条绳索顺着船帮抛落,士兵快速沿索而下,降落到松软的沙滩上。追兵已经逼近到了一百步以内,他们挥舞的长刀反射着夕阳的余晖,看起来寒光迫人。 士兵刚刚落地,就马上展开了攻击。与此同时,梁大珠率领的小队也在船上就地展开。剩余的几挺火神同时开火,水泼一样的弹雨在追兵们前进的道路上布下一道生死墙。 在特侦十一士兵精准的火力打击下,追兵们第一次进攻宣告无功而返。除了丢下十几具尸体之外,他们一无所得的退回了一秦里之外,伺机再次发起进攻。 而趁着这个时机,船上的撤退行动也开始,孙铿被人搀着从船舱中出来,下降到了沙滩上。暮色中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没有感觉到身处战场。 “走!”两个士兵扶着他一路小跑,奔向不远处的黑森林。狐九重跟在最后,朝梁大珠吹了一声口哨。 梁大珠知道,他们该离开了。火神机关枪相继打光了弹药,停止了射击。士兵们沿着绳索相继离开帆船,按照特侦十一的惯例,梁大珠落在最后。 他一边在倾斜的甲板上移动,一边借着最后的暮光杀伤敢于冲上来的敌人。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落到了地上,他才停止了射击。 待会儿肯定得有一场恶战,这把步枪还要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射出弹仓里最后一发子弹,成功的将一个漏网的骑兵射倒在地。站起身来背好步枪,弯腰点燃了脚边的导火索,然后顺着绳索落到了地上。 夏八方看到他成功从船上脱离,也是松了一口气。敌人追击的势头很猛,特别是没有了火神的支援之后,让他坚持的很困难。 现在终于可以安心撤退了,他吹了一声哨子,下令部队开始收拢。但是追兵岂能容他们轻易就退入森林之中?攻势瞬间猛烈起来,大有不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就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顿时夏八方小队就感到有些吃紧,相继有士兵报告弹药短缺。这也是无可奈何,特侦十一从白天一直鏖战到黄昏,各小队携带的弹药早已经消耗过半。他咬了咬牙,用力推了梁大珠一把。 “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屁!”梁大珠瞪着眼吼道:“你算哪根葱?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夏八方被梁大珠吼了一嗓子,也冷静了下来。当务之急不是争先死后死的,先要把敌人摆脱才是正事。他朝梁大珠点点头,算是允可了这特别的请战。 “待会找你小子算账!” 梁大珠抹了一把汗,朝手下喊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把敌人都给我拦住!” 得到了梁小队的支援后,夏八方建立的防线终于再次稳定下来。追兵们几次攻击都被硬生生的怼了回来,冲锋队列中的军官死伤惨重,甚至连带队的百夫长都被击毙。 领头的一死,下面的虾兵蟹将就没了心气。加之没有远程兵种,在冲锋的时候只能被动挨打,凭着血勇之气蛮冲硬撞。百夫长一死,后续的援兵还没有上来,一群人登时胆寒,只是挥舞着刀枪远远的咋呼却不敢上前冲锋。 夏八方和梁大珠两人见此情景,连忙收拢了部队开始与追兵脱离接触。而这时,导火索也已燃到炸药箱前。 “轰”得一声巨响,河岸两旁的追兵都吓得六神无主,以为惹得天神震怒。一个个匍匐在地上乞求,哪儿还顾得上秦人?就在这当儿,特侦十一最后一个士兵也已走进森林深处,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之中。 从帆船上下来的一行人连夜亡命,一口气走了大半夜才停下了脚步。夏八方下令全队停止前进,然后各队清点人数。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仗虽然打得狼狈,但奇迹般的没有再出现减员。一来是占了武器战术的优势;二来也是敌人兵种单一,严重缺乏远程兵器的原因。 现在唯一的隐忧是各小队的弹药量消耗过大,有的战士只剩下了六发子弹。如果再打下去,那么特侦十一很可能将会面临弹药不足的窘境。而一旦落到那个处境,就意味着伤亡率开始上升。 毕竟冷兵器相搏是另外一种作战模式,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也无法完全预料在作战中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虽然深渊这边的领土已经进入炎夏,但是森林里的温度并不是很高。尤其是夜间,只穿着单衣的人们居然感到有些冷。 士兵们搭起了几座无烟灶,林子中顿时暖和了很多。他们把锅盔贴在干燥的树叶上,借着烟道的温度把锅盔烤热。 空气中飘来了肉汤的香味儿,已经辛劳了一整天的士兵们轻轻嗅着那令人馋涎欲滴的香气,心情大为舒缓。 谷雨轻轻解开了狐九重的衣衫,夜光视觉下,能够清楚的看到她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担忧的望着若无其事的女子。 “我没事。死不了……”狐九重顿了顿,“也不能死。” “请你稍等一会儿。”谷雨忽然下定了决心,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向人群,过了片刻又回到狐九重的身后。 “你会好起来的。”谷雨将手轻轻贴在狐九重的伤口上,一颗乳白色的光球从她手心中冒出,没入女子的体内。 “谢谢。”狐九重感受到了她的好意,轻声道。 “你已经不能再硬撑下去了。真的会死的。” “你别管,这是我的事。” 谷雨轻轻咬着嘴唇,“我会去向院长如实说的。而且请你放心,在这里,没人能伤害到他。” 狐九重霍地转身,夜色中只能看见她的眸子莹莹发亮。她沉默了许久,终于才说出了一句话。“我说过这是我的事。” “如果你留下,才是真正的危险。”谷雨道:“不是你,是他。” “你在威胁我?”狐九重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是事实。”谷雨低声道:“请你务必带队离开,特侦十一也已经撑不住了。如果你们全折在这里,那么……未来谁可以保护他?他需要你离开,而不是留在这儿,大家一起傻傻的去送死,做一对同命鸳鸯。” “同命鸳鸯”这四个字仿佛一记重锤敲在狐九重心坎上,震得她两眼发花,脸颊滚烫。如果可能,她真的想不顾一切留下来,即使是死路一条。但是她不能,他也不能。 “好吧,一切就都交给你了。”狐九重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的道。 “谢谢九儿姐姐的信任。”谷雨谦卑的微笑起来。她微微欠身,轻移莲步离开。 回到孙铿身边的时候,狐步左已经凑到人堆里去吃晚饭,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 孙铿倚着树干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之后,微微睁开了眼睛。但夜色挡住了他的视线,除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什么都看不见。 “她怎么说?” “九儿姐姐终于是想通了。”谷雨轻松的回道:“她准备带队离开。” “让她趁夜尽快走。”孙铿淡淡道:“要不然那群死心眼会被我拖死在这森林里。” “那你……”谷雨探询道:“你还会不会……” “应该是不会了。”孙铿沉吟道:“但是都堡城必须回去一次。有东西落在那儿,我很不放心。” 谷雨沉默,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道:“我们可以从另一条路离开这里。分兵的话,目标还小一些。这里是深渊的腹地,不是艾泽城那样的边缘地带。如果你的动向被有心人获知,恐怕会有更大的危险。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下……” “是啊。”孙铿冷笑道:“尤其是现在的情况,我最后的翻盘利器被你们联手给破坏掉了。” 他一作怒,谷雨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求助似的往狐步左和蒙德恩的方向望了一眼,可两个老头子心中有鬼,哪儿敢过来凑这个霉头? 她心中气苦,只好道:“都依你,只要你不寻死,什么都好说。” “我只是在做一个验证,那不是寻死。”孙铿反驳道。 “但在我们心中,那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谷雨闷闷的想着,只是这句话无论如何是不敢说出来。 第五十九章 300万女王10 韩音离担惊受怕的看着羽衣领着小世子从自己面前经过,刚才也不知道自己的牢骚被对方听到了没有。但愿不要听见,否则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女皇陛下。 接见大概持续了几分钟时间,这期间里,女学兵队的所有人都感觉像是站在针毯上一样。嬴雨规规矩矩的跟魏知画道谢,羽衣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母子两人离开之后,秦霜踱到魏知画的面前。 “这是陛下给你的一点心意。”她将一个布袋放下,布袋里发出清脆的叮咚声,灯光照耀下,有金灿灿的光辉从布缝里漏了出来。打开布袋,却不是想象中的金元。一柄黄金打造的左轮手枪和六发金灿灿的子弹,枪柄上镶着两片温润的象牙,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样子。 “看过之后要交给我保管。”秦霜眯着眼睛笑道:“学兵没有配枪的权力,等你毕业的时候,我们会把它正式交给你。你放心,我们会妥善保存,并且进行定期保养的。” 魏知画的口水还没有流出来呢,美梦就醒了。她瘪了瘪嘴道:“你们女皇陛下可真小气。” “对了。是雨世子的邀请。他希望你能够在学习的间隙去找他玩。”秦霜笑着说完,便离开了宿舍。 门才刚刚关上,魏知画就听见韩音离酸溜溜的声音。 “咱们的王女殿下得到了女皇陛下和雨世子的友谊,那还不得飞起来啊。我们可不敢欺负她了,她那把黄金手枪多威风啊!要是给我脑门上来一枪,那……” 魏知画瞪了她们一眼,气鼓鼓的哼了一声躺了下去。 韩音离的见她有推让之意,声音便高亢了起来。“听说知画大小姐在西大陆还有一支军队呢,不知道是靠什么统帅的。” “大小姐这么漂亮,那还能怎么统帅?不知道你们看过《悍匪录》没有?” “《悍匪录》?你说得是绿岛上的那个女匪头子?哎呀,她好厉害啊!冲锋打仗前把小衣一脱,光凭那两座肉山,就能让她麾下的男人们神魂颠倒,更别提为她赴死了。” “嘻嘻嘻……好不知羞啊。” “咱们秦国之外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 “……” 女人如果阴毒起来,那是男人们比不上的。种种带刺的话语刺进魏知画的心头,让少女痛苦不堪。恨不得把秦霜要走的那柄手枪拿回来,给这些女人的脑门上一枪。宁肯是死,也要落得耳根子清净。 她正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时,房门忽然再次被人推开了。宿舍中的窃窃私语声突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门口。只见房门处站着一个身披大氅的瘦削身影,从他的身材来推断,那竟然是个男人。 “魏知画!你出来一下。”一个冷淡的声音打破了宿舍中的寂静,然后他随手打开了宿舍里的灯。光明重回人间,韩音离被那人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险险把尖叫声噎在了嗓子眼里。 孙铿的侍从官林光一——他来这里干什么? 林光一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刚才说的很起劲,我都听到了。现在请你出列,站在院子里说,说到天亮。我很感兴趣。”他说完这句,魏知画已经趿拉着拖鞋走到了他的面前。又望着魏知画道:“外面有车在等你。” 魏知画“哦”了一声,走了出去。宿舍里,只剩下林光一戏谑的望着韩音离。 “还不快去?我在外面等你。” 韩音离吞了一口口水,站起身来穿上了军服。 月光下,林光一站在阴影里。不知为何,韩音离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此时正眯着眼睛,脸上露出戏谑嘲弄的笑容。她心里咒骂了那人一句,然后站在旗杆下面,开始大声背诵。从《悍匪录》的第一课一直背到第十三课,周而复始。 琅琅书声夹着风声传进宿舍之中,宿舍里的其他女学兵无不噤若寒蝉,只想让这难熬的一夜赶紧过去。 …… …… 魏知画上了马车,马车在鹅卵石路上走了许久。窗外昏黄的街灯射进车厢,把少女的心湖也搅得纷乱。她心中忐忑的想着,夤夜来召见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马车在山边的一幢小院前停下,车厢门打开,面孔藏在斗篷下面的车夫冷声道:“魏知画,你下来吧。地方到了。” 少女下车,看着黑沉沉的小院有点退缩。车夫推了她一把,她身不由己,跌跌撞撞的撞进虚掩着的院门之中。 “哐当!”院门无风自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少女心中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的朝前方的小屋走去。 小屋中,一盏油灯突然亮了,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个身影。 “魏知画,你站在院子里等着就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少女心情大定,想起李忠对她说过的话。呼吸也随即平稳了下来。 屋中几人似是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魏知画,你和李忠是什么关系?” “他……是自由军团的军团长。我是他的副手。” “还有吗?” “……”魏知画想了想,有点不确定的道:“他……还是我的恩人,救过我的命。” “说来听听。” “是。”魏知画回答,然后把李忠如何搭救自己的过程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最先开口那人温和的道:“魏知画,你对觉醒同盟……了解多少?” “李忠叔告诉我,那是一个……一个联合所有人类跟深渊人战斗的秘密组织。” “那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你认为所有人都包括谁?是不是包括秦人?” “当然。”魏知画理所应当回答道。 “包括深渊的人类吗?” “是,包括。” “南大陆人,风暴洋诸国的人……都包括吗?” “……是。只要是愿意跟深渊人战斗的,都是我们的同盟。” “好。我的问题问完了。接下来看你们的了。”孙铿站起身,向油灯旁其他两人欠身致意。然后走到了院子里,让魏知画看清楚了他的脸。 “别害怕,一些例行性的小问题。”他解释完,就站在了一边。 这时房间里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接着问道:“你已经进行过宣誓的程序了吗?” “是的。” 见魏知画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年轻的声音又道:“那请你复述一遍我们的誓词。”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忠于祖国,热爱人民!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土不让,至死方休!宣誓完毕!”魏知画这几天一直都在偷偷的复诵这个誓词,此时听他问起,立刻毫不滞涩的复述了一遍。 “……”屋里陷入了沉默之中,正当魏知画开始有些慌乱的时候,年轻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复核完毕。我们认为魏知画同志具备加入觉醒同盟的条件,并且提请缔造者从今天开始对她的考验期。” “考验期?那是什么……” “在考验期里,你将会接受到组织高层和平级对你的观察。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在他们的眼中放大,并且如实上报到觉醒同盟总部。考验期的时间是一年,一年以后没有异常情况的话,你就是被我们接纳的一员了。”孙铿解释道。 “如果考验失败呢?” “考验失败?”孙铿微笑起来,“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考验期……” 不知为何,魏知画看到他的笑容,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考验失败的人当然会接受下一轮的考验,直到考验通过为止。不过孙铿不打算把这个事情告诉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似乎唯一担心的就是死亡。 有点让她恐惧的事情也是为了她好,且先让她怕着吧。 “今天讨论的事情,是见习同盟会员魏知画提出的自由军团军事援助物资一事。鉴于此事关重大,特邀同盟三名高级成员进行协商。”孙铿站在院子里低声宣布道:“现告知协商结果,同意向自由军团白朗谷地输送秦九式步枪生产线及相应的技术人员。此命令即时生效。具体输送时间再行通知。” 出乎意料的结果,魏知画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她双手捧在胸前,惊讶的望着孙铿。“您说——要给我们输送最需要的生产线和技术人员,是真的吗?” “是的。但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我希望自由军团能够起到西大陆东部平原旗帜的作用,为抗击深渊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孙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魏知画,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守口如瓶。” “是。” 少年营女兵培训队宿舍院子里,无休无止的惩罚式背诵还在持续。韩音离已经摇摇欲倒,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林光一似乎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站在阴影中,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一点点变得憔悴。 “《悍匪录》你背的很熟啊。” “咄咄”得皮靴声中,林光一踱步到她的面前,伸手托起少女的下巴。惨白的月光照耀下,少女纤巧的下巴似与雪白的手套连在一起。 “但是最后一句为什么不背?你是在嘲笑我?还是觉得这不真实。” “我拒绝。因为这世界上还有爱!” “我不相信。”林光一的声音阴沉的仿佛从深渊底部发出来的咆哮。“最后一句你必须补上,否则惩罚不会结束。” “我拒绝。”韩音离倔强的看着他,侧头避开了他手掌的控制。 “那好,我替你补上。”林光一在她面前踱步道:“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悍匪录》是我的作品。” 此话一出,韩音离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瘦削男人的背影。他已不再年轻,但腰背依然挺直如松。 低沉的声音传来,却似饱含无限柔情。 “我诅咒所有相爱的人,对此我供认不讳。” 第六十章 觉醒同盟1 学习之余,课间生活对于受到惩罚的女学兵来说,是唯一的闲暇时光。此时已经临近肄业培训,每天的课程就剩下了一些考试和复习之类的。 韩音离趴在课桌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昨天在外面练到几点?”一个女学兵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叫叶蔓,睡在韩音离的上铺。 “还好意思说……”韩音离开口欲说,随即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的不像话。她赶忙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我回去你们都睡了,除了魏知画那个死丫头!” “魏知画……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她来上课?” “人家成了救火英雄,救了孤忠营一大帮孩子。小狐女神特批,今天不用参加一切学习和劳动,在宿舍好好休养身体。” “那丫头一个人在宿舍,不会再把咱们的东西都扔出去吧?真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好端端的干嘛没事找事?有本事就让孙铿院长给她安排一间单人宿舍啊,过来祸害咱们算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韩音离懒洋洋的回答,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瘦削的身影。不知怎的,手又摸到了那本已经快要被翻烂了的书上,放到自己的面前,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不过早已经被她涂黑了。其实不用涂黑,她早已经把那句话记在心里。 “我诅咒所有相爱的人,对此我供认不讳。” 书的作者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的在最后加上这句话?这曾经是她认为最难以解释的问题。但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了。“一个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一定在这本书里吧?” 韩音离想着,再次把这本书翻开,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 打扫完卫生,回来时又是披星戴月。宿舍里只点了一盏灯,院子里跟昨天一样,一个人都没有。韩音离和学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了房门,接着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魏知画俯身为酒精炉里加了一块固体燃烧块,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望着呆若木鸡的韩音离,嫣然笑道:“姐姐们回来了?前些日子是小妹不懂事,冒犯了姐姐们。小妹知道错了,特地从食堂带回来点吃的。以此赔罪。希望能得到姐姐们的原谅。” 宿舍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显然已经被用心的打扫了一遍。宿舍里仅有的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桌上摆满了新鲜的蔬菜,切成片的肉。野战携行炉架在桌子正中,一锅汤正在沸腾,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散发着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魏知画站在桌前,眯眼笑着。“这一桌饭菜,是按照我们那边的习俗亲手做的,希望姐姐们喜欢。” “转……转性了吧?”韩音离喃喃,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睛。‘这是幻境!’她告诉自己,但再次睁开眼睛后,她看到一切依然存在。 “有没有什么阴谋?”叶蔓显然也不相信这一切,她走上前去,低头嗅了嗅蔬菜和肉,又仔细的检查了锅里的调料和汤。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她不敢置信的看了魏知画一眼,走到自己的床前,猛地掀起铺好的被子。 被褥干干爽爽,显然也没有什么花招藏在里面。 “说!你在搞什么花招?”韩音离沙哑着嗓子质问道。 “哦,对了!”魏知画轻轻点着自己的额头。“我还弄到了酒。”她从自己的床下掏出几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瓶子,献宝似的摆在了桌上。 韩音离如获至宝,走上前去,抢过酒瓶。“啵”得一声拔出瓶塞,酒香四溢。她更加迷惑了,这些酒显然没有任何问题。那她到底意欲何为?真的想要休战吗?要知道这几天的交锋,可都是她在吃亏啊。难道她如此宽容?眼看获得胜利的时候,却拱手放弃了一切?她不相信。这内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说实话吧。我们不把你怎样。”韩音离在魏知画面前踱了几步,慢悠悠道:“如今你是救火英雄,而我们马上就撑不住,向你输诚了。你却在宿舍里搞这一出,想要我们都臣服在你的裙下么?还是想让我们输掉所有,卷铺盖滚蛋?” “不。你们想多了。”魏知画摇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单纯的陪个不是而已。” “陪个不是?这也太庄重了吧。是有反常即为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叶蔓走到韩音离的身边,昂头望着魏知画质问。 “我的诚意就在这儿。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魏知画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也挡不住她们的怀疑。索性坐了下来,端起酒瓶给每一个杯子都斟满了酒。她端着酒杯,纵鼻嗅着芬芳的酒香。似乎已经醉了,迷离的眼神望向韩音离,“连一点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我看不起你,韩音离。” 韩音离被她一激,就想不顾一切的走上去。叶蔓死死的拉住了她。“别去,也许她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如果我们喝了,说不定会……也许会拉一晚上的肚子。”叶蔓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可怕的后果。 “如果我要报复你们,只是让你们多跑几次茅房那也太没挑战性了。”魏知画抿着酒水,扬眉冷笑。“我亲手毒死过羯人王庭的王女,我知道毒药的种类,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没胆子的人,就不配做我魏知画的朋友。” 韩音离拼命想要摆开叶蔓的拉扯,两人正在纠缠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哟呵!这是在聚餐吗?” 众女学兵齐齐回头,看见秦霜站在门口。她们顿时就有些忐忑,不知道秦队正会怎么收拾魏知画。 “正好还没有吃晚饭,带我一个。”秦霜的话却让她们大跌眼镜。一行人正迟疑的时候,又听秦霜说道:“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当然欢迎。”魏知画站起身来,拉开一只板凳,请秦霜坐下。桌子前只有两人坐着,秦霜夹了一筷子蔬菜,浸在汤锅里。她抬头看着正在尴尬中的韩音离和叶蔓,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们都吃过了吗?食堂已经关门了喔。” “哈哈,当然没有。我们正准备吃!”韩音离搡了叶蔓一把,领着众学兵入座。 一群人其乐融融,秦霜端起酒杯,嗅了嗅酒香。赞道:“这酒不错,从哪儿弄到的?” “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魏知画干笑了几声,举杯把自己的慌乱掩饰过去。 “是吗?”秦霜低声道:“今天庞大师傅的食堂遭了贼,连巡逻队都惊动了。你听说了吗?” “哈?哈哈……”魏知画擦了擦额上渗出来的冷汗,“安宁堡也不安宁啊哈哈哈……” “是啊。有些小贼就是不想让这里安宁。”秦霜似是别有所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不错,在安宁堡有钱也买不到的。” 姑娘们的仇怨本就没有那么不可转圜。适量的酒精再加上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就让魏知画和韩音离之间的矛盾烟消云散。晚饭后,韩音离和叶蔓带着女学兵们包揽了饭后收拾的杂活。魏知画很是喝了一点酒,斜斜依靠在墙边,托着下巴想心事。 “魏知画,你跟我来。”秦霜走过她的身边,脸色阴冷的吩咐道。 “……是。”魏知画像被弹簧弹起来一样,笔直的站起来,跟着秦霜走了出去。 叶蔓看到走出去的两人,不知为何,下意识的悄悄跟了过去。 旗杆下,魏知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位人如其名的学兵队正。 “从仓库里拿了多少东西?”秦霜背着手,在她面前转了几圈,淡淡的问道。 “也……不多。”魏知画支支吾吾道:“三十几瓶酒,还有一些肉……我留下钱了。父亲给我的生活费,我都留给大师傅了。” “呵呵。”秦霜面无表情的笑了几声。“你知道今天我们喝的这些酒,有什么来历吗?” 魏知画摇了摇头。 “大约三年前,安宁堡第一批学员离开这里,奔赴前线时,庞大师傅连夜酿了一些酒,给他们饯行。那天下着大雪,学员们踏着雪离开了这里。谁也没有喝到酒,大师傅就把那些酒装瓶,存在了仓库里。一个人对应一瓶酒。他等着他们全回来的时候,就把那些酒打开了痛饮。” “……”魏知画嚅喏道:“我……我知道错了。” “大师傅说了,酒本来就是给人喝的,而且还留下了钱。你倒也没有错,不过为了补偿大师傅,我觉得你得有所表示。” “我什么都愿意做。” “哦?”秦霜对她的直爽有些惊讶,转过身来望着少女道:“那好,从明天开始,专门为大师傅的小食堂洒扫,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期一个月,用来抵那些酒钱。事情到我这里为止,你有什么异议吗?” “我甘愿受罚。” “好。这是你留下的酒钱。拿好了。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就去物资处打报告。上面会酌情给你批复的。”秦霜说完,便背着手离开。 “为什么要帮我!”魏知画站在她背后不解问道。 “你那天救了的人里,还有我弟弟。”秦霜转过身,微笑着欠了欠身。“谢谢。” 第六十一章 觉醒同盟2 翌日。姑娘们梳洗打扮准备新的一天,韩音离走到魏知画床前,轻轻推了推床上睡得正酣的少女。 “喂!你还不起床?要迟到了。” 魏知画睁开睡眼,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有从床上爬起来。 “大师傅酿的都是假酒。”她咕哝了一声,放弃了从床上起来的想法。 “你说什么?”韩音离没听清她的自言自语。 “我说……”魏知画搂着被子翻了个身。“帮我向教员请假。” “好吧,好吧。”韩音离无可奈何的叉着腰,“那你好好休息,小懒猪。我去帮你请假。” 宿舍里再次恢复到静悄悄的状态,魏知画打了个哈欠,继续蒙头大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 几个女兵走到了她面前,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魏知画努力睁开了眼睛,疑惑问道:“谁呀?” “魏知画!我们是安宁堡治安保卫处的,有些事情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魏知画猛地打了个激灵,直到此时她才完全的醒了。 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抬头看着眼前威严的中年军官。她回忆了许久,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记得自己朝那几个想要把床上拉起来的女兵吐了一口口水,因为她们的动作太粗暴了。然后就只穿着睡衣被拖到了地上,连拉带拽的带到了这里。 她掐了掐头皮,脑袋依旧痛得发木。宿醉的后遗症在她身上显现着威力。这人是谁来着?他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少女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了许久,才隐约明白了此时的处境。这里是治安保卫处,搁在外面,似乎就是属于巡捕房或者城卫队一样的机构。而面前这个中年军官,似乎就是保卫处的头子。姓什么来着? ‘对了,姓叶!他说他姓叶!’ “魏知画,我们接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举报了你在昨天中午的时候,偷窃了安宁堡庞大师傅小食堂里的酒。而根据我们巡逻队在你房间里的搜查,也确实找到了贼赃。你这个可耻的小贼,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叶姓军官冷冷质问道。 “姑奶奶喝你们安宁堡几瓶酒怎么啦!再说也是给了钱的,你们安宁堡收了我三百万金币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这些!”魏知画叉腰怒道:“庞大师傅都说不追究了,你们这狗拿耗子是几个意思?拿了钱就不想认账就直说!我就知道,你们秦人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叶姓军官不怒反笑,他双手拱起下巴,冷冷的注视着魏知画。“你这小丫头好不晓事。你说给了安宁堡三百万金币,收据呢?拿来啊。没有收据什么都是白扯。庞大师傅的酒价值连城,是给出征的将士们留着的。而被你偷走了。以偷窃罪论处,你准备服劳役还是关禁闭?” “我哪一样都不接受,我要见孙铿!我要见女皇陛下!” “孙铿院长和女皇陛下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来人,带她去禁闭室。” 上来两个女兵,按住了魏知画的肩膀就要往外拖。魏知画岂肯轻易就范?拼命挣扎,三人扭成一团。叶姓军官看得不耐,拍着桌面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小丫头都解决不了?把刑具给她用上!” 当即有执法的士兵带着枷锁上来,要给魏知画套上。魏知画拼命挣扎,但哪儿是五大三粗的士兵的对手?被戴上了枷锁,朝门外拖去。 正当魏知画以为这次在劫难逃的时候,治安保卫处的大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了。 叶姓军官站了起来,阴沉的望着门外进来的几人哼道:“什么人?敢擅自闯进我的办公室?” “院长卫队副队正十万。”进来的青年站定了脚步,“你知道是哪个院长,就不需要我多介绍了吧?” “原来是孙铿院长麾下……我只认识薛汉臣薛队正,十万?抱歉我没听说过。个十百千万,是草原上的贱姓。院长的卫队也会容留这种人?我不信。” “你不需要相信,接受就可以了。”十万低头看了魏知画一眼,“这个人我要带走。麻烦通融则个。”他嘴上说得是通融,却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 叶姓军官从办公桌后走了过来,向十万伸出手道:“我要看你的证件。” 十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的本本,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尽管时间很短,但叶姓军官也已经看清了上面印着的名字,衔级和职务。他微微点头,道:“明白了,人你可以带走。但是必须要签署一份保释文书。” “保释文书?”十万皱眉,“叶处长,您欺负我在安宁堡呆的时间不长,对堡里的规矩不熟吧。这文书签了,就等于这小姑娘的罪行已经确定了。” “她的罪证确凿,有什么异议吗?” “庞大师傅现正在院长的住所里,他已经亲口向院长表示,对此事不追究事主的任何责任。明白?” 叶姓军官嘴角抽动了几下,“即使失主不追究责任,那也不行。把我们治安保卫处当成了什么?即使是院长阁下,也得遵守他自己制定的规则吧?若不然,安宁堡现在有数万人,人人都跟魏知画一样,去找了各自的熟人来说情。我这治安保卫工作也没得做了是不是?” 十万被他说得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干巴巴道:“院长给我的命令,是要我把人带走。保释文书签不签,他没有告诉我。人我必须带走,文书我肯定不会签。你说得道理我都懂,但是……很抱歉。”说着,提起魏知画的衣领,就要朝外走去。 叶姓军官微微眯起眼睛,熟悉他的手下都知道,这是他即将爆发前的征兆。十万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夷然不惧,动作也没停。 “真当我这地方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叶姓军官摆了摆手,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冲上来,把十万围在正中。“带把破刀就觉得自己很牛了?我告诉你,出了孙院长的院门,你在安宁堡什么都不是。”他的目光落到十万腰间的柴刀上,刀刃上布满了缺口。 “我的刀向来不砍自己人。”十万冷哼,把魏知画向前推了一步,空着手昂然向前走去。 “今天先把人给我留下!”叶姓军官咆哮道:“让孙院长亲自找我来要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兵虎吼了一声,朝着十万扑来。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失去了平衡。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倒在地上。转头一看,同伴也摔在身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快!太快了!” “什么快啊!” “这小子的动作啊!”同伴无可奈何的道:“咱们不是对手!” “你们是不是蠢!”叶姓军官怒道:“单打独斗是想成就他的威名吗?给我一起上!” 众卫兵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爬了起来。一哄而上,拳脚横飞,看上去威势非常。谁知道对于十万来说,这样的拳脚功夫却像给他挠痒一般,软弱无力。只是一扭就钻出了人圈,拉着魏知画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叶姓军官气得脸色铁青,“你们这群饭桶!给我抄家伙上!把他留下来,是非曲直就是我说了算!” 众卫兵纷纷去抄了兵器,治安保卫处跟外边不太一样,最多也就是对付喝醉了的学生之类。用得武器中,威力最强的也就是木棍,还得再棍头上包一层棉布以防把人打死了。剩下的就是兜网,两股叉一类以捕捉为主的道具。这时十万已经带着魏知画冲到了院子里,他走得不紧不慢,似乎在刻意等着叶姓军官带人过来。 倒不是他故意挑衅,而是觉得要是走得快了,也显得自己理亏不是? 十万的思维很简单,长官交待的命令,必须完成。道理在军令之后,天大地大,军令最大。治安保卫处错了吗?或许错了,或许没错。但这跟他没什么相干,他只要过来,把人带走就完了。非要来拦路,自己找没趣。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闪开!”十万瞪着两个手持包棉木棍,如临大敌的士兵。缓缓朝前跨了一步。 士兵向后退,感受到了自家长官森寒的目光。对视了一眼,高高举起木棍朝他扑了过来。 十万侧身避开锋芒,伸手已经抓在了棍身上。顺势一带,就将人带的偏离了方向。再一拧,那士兵就拿不住棍子,眼睁睁的看着棍子落进十万的手里。十万随意挥舞了一下,将冲上来的几个手拿兜网,两股叉的士兵逼退,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们?” 叶姓军官不假思索,从腰间抽出了手枪,枪口对准了十万。 “你敢拒捕?我打死了你也没人说我的错处!”说着,手指已经勾住了扳机,只需要稍微用力,子弹就会从弹膛中喷出来。 “动枪了……”十万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横身挡在魏知画面前。“你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叶崇秋!你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威严的呼喝打破了当前剑拔弩张的局面,章淼夫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手搭在叶姓军官的手腕上,将枪口压到了地面上。 “犯人拒捕,难道我不应该把他就地击毙以儆效尤吗?” “那也得看他犯了什么罪!你这是小题大做!事主都已经不追究责任了,你还想怎么样?” “但偷窃的行为还在!”叶崇秋毫不示弱,“不能因事主不追究,就忽视它的存在。” “那你想怎样?”章淼夫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道。 “签保释文书,交由军纪处处理。”叶崇秋的回答理所当然。 “好!你也不用难为孙铿的卫士,这个保释文书我来签!”章淼夫垂下眼帘,沉静的回答。“我的身份保释一个学员足够了吧?” 第六十二章 觉醒同盟3 “不管怎样,叶崇秋这事做的没错。”孙铿抱着肩膀道:“淼夫你切不可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唉,是我的错。”庞大师傅愧疚道:“当时只顾着着急,就告诉了治安保卫处。没想到棍子打到自己人身上了。” “你也没错。”孙铿拍拍他的肩膀道:“东西丢了就要报告治安处的人,否则大家都不以为然,安宁堡的耗子就要成群结队了。” “那你说这事是谁错了?”章淼夫摊手道:“魏溪的宝贝女儿现在背了个处分,她找谁说理去?” “不管是谁,天王老子也好。”孙铿阴着脸瞪了十万和魏知画一眼。“来到安宁堡,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猫着。天大地大,规矩最大。记住了没有?” 这话是说给十万听得。十万听得浑身冷汗,忙点头答应了下来。 “魏知画!” “是,院长。我听着呢。”这会儿,魏知画已经不敢把自己的老爹拿出来显摆了。对孙铿的称呼,也从大叔自动更换成了“院长”。 “那天在孤忠营救火,你救下了三十多个孩子的性命。有功劳,安宁堡不会忘记。这次你在庞大师傅的食堂里偷了他的酒,这个错我也不准备包庇你。我个人建议,给予你警告一次,加服劳役一个月。你有什么异议吗?” 救火的嘉奖还没有下来,也是通报嘉奖一次,免去服劳役的惩罚。这样倒好,两相抵消了个干净。 “没有,不敢。”魏知画垂首应答。 “萧孟!”孙铿扬了扬手。“把我的意见做成一份文书,和保释文书一起送到军纪处去。别忘了给治安处也抄送一份。” “是。院长。”萧孟答应,去了办公桌上誊写。他被孙铿熏陶的时间已经足够长,这样的文书简直手到擒来。须臾功夫就把文书写好,交给孙铿过目了以后,就用上了印,装进文件袋里。 “你带着十万和魏知画去军纪处和治安处一趟。”孙铿道:“跟叶处长好好说说。他做的很对,我就不出面了。” “是。”萧孟点头称是,带着文书又朝魏知画和十万招了招手,三人便出去了。 叶崇秋没想到十万和魏知画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一路同行的还有孙铿身边的侍从官萧孟。萧孟例行公事把文书送上,不卑不亢道:“叶处长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叶崇秋看了文书,轻叹了一声。望着十万道:“职责所在,十侍从官还望见谅。另外若是十老弟不介意的话,一些私人的事情,我们私下里解决。如何?” “人生气的时候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言行。我倒是没什么。”十万平静的道:“这是给弟兄们看伤的费用,一点小心意,希望你能替我收下。” 事情完美解决,萧孟把魏知画带回宿舍之后,回来复命。 “叶处长说他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受到了一封匿名信。但是为了保护举报者不受打击,他并不准备把信交给我们。” “小孩子们的事情就不用多过问了。”孙铿道:“魏知画也是咎由自取,让她学一点规矩对她以后的发展有好处。这事就是让魏溪知道,他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夜深人静,魏知画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自己被人阴了,她心里很清楚。但那个人是谁,她接下来还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举动?她自己一点数都没有。 这地方规矩大的让人心烦,要是能离开这儿就好了。少女心中如是想到,沉沉睡去。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安宁堡对于大多数帝国人而言,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去处。如何削尖了脑袋钻进去,已经快要成为一门学科。谁要是掌握了这个诀窍,转手一卖怕是立刻就能成为比肩八大姓的富翁。 此时北上长安的列车上,就有一个处心积虑想要钻进安宁堡的年轻人。这个人,名叫唐翀。 自从跟了江流之后,唐翀可谓官运亨通。在蜀郡郡府熬满了两年时间,终于找了个机会摆脱外派官员的身份,回到帝都这个大染缸。 江流并没有忘记他,在帝都活动了很长时间,托了很多关系之后,终于让他有了一个可以回京述职的机会。而在两人密信的交流中,江流也提及他这一次可以预期的前景——留在长安,做他的左膀右臂。 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一份可以让政敌们相信的履历,加入安宁堡的快速培训班将是最便捷的途经。他只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小卒子,该如何才能进去呢? 唐翀想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把一切都交给自己的谋主,期待他能给自己带来一个好消息吧。 凌晨时分,列车缓缓驶进长安客运站,在站台上停了下来。唐翀提着包从车厢中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仪表堂堂的鹿小丘。 “小丘!没想到是你来接我。”唐翀面露微笑,走上前去跟鹿小丘紧紧的拥抱了一下。 “江先生身边只有我跟他跑腿,不是我还能是谁。”鹿小丘笑着帮他提过了包,伸手虚引道:“走吧,江先生新买了一辆蒸汽车,这是它第一次拉出来用。” “我们去哪儿?难道不应该先找一个地方住下么?”唐翀疑惑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鹿小丘道:“这个点,江先生刚好忙完工作。他最近喜欢上了孙院长发明的可可茶,每天都要工作到四点才休息。”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对他的身体可不是什么好事。”唐翀摇头道:“帝婿那么拼是因为他天赋异禀,江先生可不是那样的人,这么拼下去,怕是会出毛病的。” “那也只能让你劝劝他了。我是劝不下。走吧。”鹿小丘无奈苦笑,领着唐翀走出了站台,来到一辆蒸汽车前。 蒸汽车一直都点着火,这种交通工具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长时间点火才能够维持说走就走的状态,否则光是加热锅炉就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唐翀坐进车厢,闻到车厢里充斥着一股新鲜的皮子味道。看来鹿小丘说得没错,这辆蒸汽车确实处在一个崭新的状态。想到此处,不由得有些同情江流,在这个城市里,他称得上举目皆敌。可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却依然在苦苦支撑着。不论立场,仅对于他的为人和作风,唐翀对他是非常钦佩的。 鹿小丘并没有跟他一起坐在宽大的后座车厢里,而是跟司机班一起挤在前面。不过前后车厢有一个窗口可以交流,唐翀这一路走来,看着沿街已经关闭了的店门,听着鹿小丘对于长安的解说,倒也不怎么觉得无趣。 车子驶得很慢,对于唐翀的疑问,鹿小丘解释道:“这是因为高速蒸汽车越来越多,前几个月经常有权贵子弟半夜喝多了开着车在街上乱逛,引起撞死人的惨剧。长安国防军不得已下发了法令,规定蒸汽车的行驶速度在城内不得超过二十秦里每小时。违反命令的,处以没收车辆,直至发往桑梅草原服劳役的惩罚。这才把这股歪风邪气刹下来。江先生就是首倡者,据他说,还要把这个规定推行到全国范围以内,甚至连国外的领土都要受到咱们这个法规的限制。我也是听他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要发展高速型蒸汽车。”唐翀不解道:“听这个名词,我直觉认为是帝婿的手段。” “你说得一半对一半不对。孙铿院长虽然是蒸汽车的发明人,但是高速型蒸汽车的发明者却另有其人。你猜猜是谁?” “猜不出来。”唐翀由衷道。 “就知道你猜不出。我告诉你吧,是当今财相家的二公子吕耀明。他也正是凭借着这个发明,一举成了特勤部研发处的处长。一步登天啊。”鹿小丘道:“不过他发明这个东西,倒不全是为了好玩……” “哦?还有内情不成?”唐翀虽然早已知道,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想要听听敌人对吕耀明的看法,想必这些看法回到某人面前时,也是很宝贵的佐证。 “是啊。”鹿小丘悠悠叹道:“咱本以为权贵家的子弟都是薄情寡义之徒,谁知道吕家的二公子却是个痴情种子。当时捧着灵牌成婚的举动,咱们在蜀州的时候就听说过了。据说这次发明了高速型蒸汽车,也是为了以后发生在他的恋人身上的悲剧不再重演。” “……”唐翀跟着沉默了几秒钟,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把他晃了一下。他忙坐稳了身体,透过车窗朝外望去。 只见路边出现十几个士兵,带队的是个军士。手中拿着能够在夜间发出荧光的牌子,朝着蒸汽车作出了一个停车的手势。 鹿小丘回头道:“稍等,是夜间巡逻队。”说着从车上下来,朝那军士走了过去。 唐翀朝前方望去,只见鹿小丘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趾高气扬,而是老老实实的拿出了证件,跟巡逻队的军士交涉了几句。 拦车的军士却是没有料到自己网了一条大鱼,连忙吩咐手下撤开路障,挥手放行。 鹿小丘回到了车上,礼貌的向军士致意。回头朝着唐翀道:“久等了。” “倒没怎么觉得。”唐翀道:“我记得这些车辆不是可以在国防军备案的么,为什么不弄一个特别牌照?” “唉。我也跟江先生说过这种事情。不过江先生对于这种搞特殊的行为很不齿。他说长安的特权人士已经够多了,还是节省下来这些力量,去做更加有用的事情。再说,孙铿院长也没有特别为自己申请一张牌照,他要时时处处以孙铿院长为榜样。” 第六十三章 觉醒同盟4 这样的敌人才是最需要畏惧的。 唐翀心中如是想到,由此也不难理解某人对于他的忌惮。只不过这念头只是在脑海中打了个滚,随即就被他掩藏到思维的最深处去了。现在他是江先生培养的得力干将,未来的左膀右臂。这种念头绝对不能够表露出来,那位笑起来温和的像一块美玉的男子,暗地里的手段绝对不像他表面上的那么温和就是了。 车子继续前行,很快就驶过了长安最繁华的街道。来到大槐树巷,这个长安权贵云集的地方。如果有一颗炸弹在这里爆炸,那么炸死的十个行人中有八个在秦宫,还有两个在长安其他要害部门。这样的说法一点都不为过。 大槐树巷只是一个统称,除了帝国重要事件时必须经过的长街之外,还有十余条长短宽窄不等的街道组成。江流的新家就在原来的帝国左相贺八方家的后面,贺八方去世之后,他的儿子贺惯递补进了内阁。这辈子都不要想达到他父亲的高度了。可怜贺家积攒数代的名望,却被那枪手一枪打落凡尘。 从前的江总督,现在的江首相。之中还经过了江县令,江州令这样的称呼上的变化。不过再见面时,这个已经走过了青年阶段,步入中年男人行列的男子却依旧如初见时那样,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他的气质已经开始大幅度的收敛,像一把归鞘的绝世名剑,风华内敛。唯有眼角处的余光,偶可见到当年的锋芒。 江流降阶相迎,唐翀长身施礼,“江先生,别来无恙。翀愿与先生共赴时艰。” “在这里就不要说那些套话了。”江流笑着揽起他的手臂,往屋里走去。“先不说正事,我已经给你温好了酒。长安最有名的李家稠,保准你喝了以后全身上下的疲乏劲儿都消退了。” 两人落座,鹿小丘给他们斟满了酒就在一旁侍候着。江流作色道:“平素里没大没小,怎么今天唐翀来了你又跟我做这些?坐下一起吃!省得让别人以为我外待了你。” 唐翀笑而不语,看着他们主从两人在那儿逗乐。鹿小丘扭扭捏捏的坐下,江流这才笑道:“小丘哪样都好,就这一点不如唐翀你。实在太内向了,以后他早晚要离开我身边的,怎么能这般模样。” “那得狠狠的操练才行。”唐翀抿了一口稠酒,悠悠的道:“送他去军营历练几年,就怕江先生你舍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江流哂然道:“没有经历过军人的一生是不完美的一生,我已经错过了从军的最佳时期,可不能让他也错过去。这事就拜托你了,如何?” “自当为先生效力。”唐翀恭谨顿首,郑重回答道。 “你这样的态度,在家里还可以。出了此门,你我可是生死仇敌。”江流正色道:“切记,切记。” “翀心中自然是省得的。先生待我如己出,我若不懂先生的深意,也不必来帝都这个大染缸丢人现眼。”唐翀恭恭敬敬的回答。 “如此甚好。”江流说完这些,便用眼色支使鹿小丘去门外守着。 鹿小丘知道他与唐翀有机密事交待,当下不发一言起身,走到门外把门关上。 唐翀知道戏肉来了,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半躬下身,凝神准备从江流这里听取最新的指示。 “我已经找好了关系,准备等你过几日述职的时候,让闫峰召见你。”江流嘴唇微动,用极低的语气道:“组织里的关系只能做到这一步,能不能就近留下,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唐翀听完,心中几乎破口大骂出来。让自己从待遇优渥的蜀州跳出来,回到帝都之后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本以为江流已经替他安排好了一切,谁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努力……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一个问题,闫峰确实是把特勤部经营的水泼不进。自己大概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心中虽然转着异样的念头,面上却分毫没有表现出来。“江先生,我知道您肯定不会让我就这样干巴巴的去,我又没有钱财,又没有多么深厚的人脉……” “闫峰不是个爱财之人,他紧紧抱着帝婿的大腿,也不需要任何人脉。”江流道:“你只要表现出来让他欣赏的才能就是。我研究过闫峰这个人,他极度自信,眼光极高。而且对于人才的占有欲望极强,正是基于这一点,他才会对目前孙铿手下爱将齐武发动了攻势,想要一举将他收罗到自己的旗下。” “但是帝婿没有放人?” “猜对了。”江流笑道:“齐武是安宁一系后起的新秀,也是他们那一届毕业生里成就最高的一个。孙铿指望他能当个千里马骨为他收罗更多的人才,怎么会把他扔进特勤部那个暗无天日的特务机构去呢?我自认看人的水准不会弱于闫峰,你的才能比之孙铿竖立的那个标杆相差仿佛。甚至在某些层面还超过于他。所以我对你这次的面见,认为希望非常大。” “江先生如此一说,翀顿如醍醐透顶。”唐翀恭维了一句。 “没那么夸张。无非就是掌握了更多的资源,能够看得更深远一点而已。”江流道:“以后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时,自然也会有这样的见识。” 两人密议已定,江流便催他从家里离开。毕竟两人还是要避嫌,外派官员进京后不住特勤部安排的旅店,却要住在当朝内阁大员的家里,那岂不是给政敌送把柄。 鹿小丘送唐翀回来之后,发现江流书房的灯还亮着。江流自从入阁之后,对于工作的态度已经不能称为勤勉,而是在拼命。白天工作到休沐不止,晚上还会接见各方官员,批阅文件直到深夜,在书房里睡着是常有的事。鹿小丘劝过多次,都没有什么效果。索性由他去,待到江流睡着再把书房的灯关上严防火灾发生。 推开门却发现,江流不仅没有睡着,反而神采奕奕的在房间里走动。鹿小丘有些吃惊,走上去劝道:“主公,天色不早,该去休息了。” 江流摇头道:“天亮以后就是个大日子,我怎么能睡得着?对了小丘,你有没有兴趣进安宁堡一游?” “我?”鹿小丘吃惊道:“我若是进了安宁堡深造,谁来服侍主公?” “那倒无妨。”江流笑道:“你说有没有就是了。如今飞羽式微,能给你披一件好皮的地方也只剩下安宁了。以唐翀的本事,明天面见闫峰有九成九的可能会留下。到时候让他从中活动一下,你进安宁堡深造,几乎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当个帝婿的门生?” “这——”鹿小丘被他如此一说,已经有些意动。可是心中还想着自己是江流的随从,顿时觉得两难抉择。 江流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就不要婆婆妈妈。男子汉大丈夫,人生在世当断则断。去不去?就在你一念之间了。我已经是内阁首相,从帝都找几个仆人还不是轻飘飘的事情?” “那些人毕竟生僻,不如小丘在您身边呆的长久,对主公的习惯也熟悉。”鹿小丘只是稍微抵抗了一下,就沦陷在江流的意志之中。“那就听主公的,小丘愿往。” “那就等你唐翀兄的好消息吧。”江流志得意满,朗声长笑。 翌日。长安特勤部,接待室。 每个工作日,接待室里都坐着几个从外地回来的官员等着特勤部总长的召见。述职,等候调派以及其他一些工作,都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里发生。 闫峰每天用来接见外官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时间里,分润给每个官员的时间就剩下最多十分钟的时间。若是等待的人多,这个时间还要相应缩减。这也意味着每个等待召见的官员及早打好腹稿,省得闫总长那个急性子得不到答案而大发雷霆。 唐翀穿着一件719年式特勤制服走进接待室,在门口登记之后,就找了一个长条沙发坐了下来。还不到点名的时候,官员们都已经到了。接待室尽头的那扇红木大门紧紧关着,待会儿闫总长的侍从官就会从里面出来,把他们一一叫进去询问。那十分钟,将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是留在帝都这个花花世界还是继续踏上旅程,都在那个面色阴沉的特勤部总长的一念之间。 与唐翀神色轻松的姿态不同,坐在另外一张长条沙发上的官员就显得紧张了许多。他和唐翀两个是前后脚到达的,在登记簿上连续划掉两次写错的名字后,他不得不央求女书记给他把这张作废,再翻过一张去另写。 登记簿待会儿是要给闫总长过目的,连续写错两次名字,怕是用不着接见就要惹他生气了。但是对于女书记而言,作废一张登记簿在那官员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上要经过很繁冗的手续。女书记自然是不情愿的,那官员央求了许久,才让她给自己翻了一页过去。他感激涕零的离开,去里面等候。 不过唐翀却看得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女书记阴险的眼神,紧紧的钉在那官员的后背上。她似是不经意的在那官员名字上做了个标记,然后将登记簿推到唐翀面前。 “快点签字,马上就要点名换班了。老娘急等着下班呢。” 第九十九章 鏖战莱茵河10 “停下歇口气吧。”狐步左顿住了脚步,望着川流不息的河水。 士兵们将担架抬到阴凉处,坐下来休息。谷雨去河边打了些清水过来,扶着狐九重的头往她嘴里灌了几口。 蒙蒂斯算了算路程,侧头道:“大人,咱们天黑之前肯定能到都堡。” “嗯。”孙铿心事重重的点点头。到达和进入是两个概念,一天前刚刚被他们大闹了一场的城市,如今再回去恐怕会有些难度。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有些埋怨好事的闫峰。如果没他搀和,说不定狐步左还找不到这里来阻止他。也就没有之后这一连串的事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想法颇没意义。 自己的意图已经被蒙蒂斯看破了,要是没有狐步左及时赶到,保不齐狐九重会怎么对待那个箱子。万一不小心给引爆了,他死的岂不是很冤? 狐九重见他脸色忽阴忽晴,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裤脚。 “你在想什么?” 女子素来以坚强著称,此时重伤在身,自感时日无多。脸上线条也趋于柔和。大概是想在亲爱的人面前留下最好的印象,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 “我在想我们该怎么进城。”孙铿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进了城就好说,我能找到一个干净的房间给你治伤。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好起来的。” 两人在那里聊天,夏八方等人也在不远处警戒。梁大珠和林摘星两人蹲在河边礁石上,一边望着出奇安静的莱茵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 “真没有想到头儿那么强的身手,居然也会受这么严重的伤。”梁大珠道:“咱们要是早知道,硬抬也要把她抬回去啊!” “早知道,早知道……”林摘星烦躁的道:“向来都是说得轻巧,你以为头儿会上我们的担架?哪个敢上去劝,怕不是会被她一脚踢到树上去。” “可她现在不也躺在担架上嘛。” “那还不是因为有咱们院长!”林摘星气得差点吐血,拍着梁大珠后脑勺道:“你以为凭咱们这帮被头儿照看的糙笨汉子,能劝得她自己上去?” “那……她会不会……死?”梁大珠迟疑了许久,才提出这个憋在心中很久,但是始终不敢问出来的问题。 “放你娘的罗圈拐弯屁!”林摘星的脸一瞬间便阴沉了下来,飞起一脚将梁大珠踹进莱茵河里。“头儿那样……英明神武的女人怎么能死?怎么会死?你要再敢说一次这话,咱俩的交情就算掰了。” 梁大珠抹了一把脸,见林摘星是真的怒了。他缩了缩脖子,有点惧怕的道:“林队正,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啊。咱不是还给孩子们定了娃娃亲么,你这么……” “你还记得娃娃亲?”林摘星老脸一红,愤怒反驳道:“少在那装傻!老子说现在和你掰了吗?管住你那张乌鸦嘴,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这张嘴就没说出过一件好事。” 两人在河滩上耍宝,一群士兵也不急着去劝架,都站在河岸上看热闹。 “这两个人啊……真是!”狐九重听见声音,轻笑了笑。“以后特侦十一的队正你可以交给梁大珠。” “特侦十一的队正就是你。”孙铿听出些许不祥的味道,蹲下身来认真的道:“不要瞎想,等我们到了都堡,我亲自给你治伤。” “你怕不是个庸医。”狐九重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过,能死在你的手里,也是求仁得仁,求果得果。” “你不会死的。”孙铿皱了皱眉,有些烦躁的握住了她的手。“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到,天黑之前一定能到。” 他站起身来,怒喝了一声。“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出发!” 再次出发,队伍的气氛沉重了起来。带队的几个军官阴沉着脸,谁都不愿吭声。士兵们担忧的望着队伍中间疾行的担架,一颗心似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狐九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脸色越来越苍白,眸子里的神采也越来越黯淡。蒙蒂斯和谷雨两人轮流过来用魔力来阻止伤势的进一步恶化,但是收效甚微。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现在距离都堡,只剩下了五秦里的距离。然而都堡还在敌人的手里,就算到了又能怎样?硬杀进去吗? 特侦十一的军官们恰恰就是这样想的。夏八方走到梁大珠身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仓促写就的纸条。 “看看我写的对不对。”夏八方道:“目前咱们三个小队里没成婚的年轻人,有没有漏下的?” “没有。”梁大珠浏览了一遍,点点头确认。 “待会这些人你带着,作为预备队留在院长身边。”夏八方严肃道:“这是命令。” “那你们呢?”梁大珠惊讶的望着夏八方。 “刚刚我和老林已经决定了,待会到城门的时候,展开一次强攻。争取不耽误任何时间,一旦我们成功夺下城门,你就带着他们往城里走,找到一个能够进行外科手术的地方。而我们就地牵制敌军……” 这是个自杀任务!梁大珠嚅喏着嘴唇,想阻止他这愚蠢的选择,但怎么也开不了口。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幽幽的问了一句。 “值吗?” “值。”夏八方道:“有狐教官和你们这些……种子。特侦十一就不是一颗稍纵即逝的流星,它能留在天空上。牺牲是必要的。”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狐教官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夏八方低声道:“刚刚我问过院长,就算他现在不顾一切的进行手术,她能活下来的可能也不会超过一成。还要担心后期的伤口感染,出血等一系列严重的问题。但是他已经决定了,如果我们冲击城门失败,他将就地展开手术。一成的机会也是机会,总比看着她死要好。” “如果能够进城呢?” “狐教官生存的几率能达到五成。为了这多出来四成的机会,值了。”夏八方道:“咱们几个都被教官救过性命,这时候把命还给她,正是时候。” “我明白了。”梁大珠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前方城市已然在望,夏八方和林摘星两人在队列中向之前选定好的突击队员招了招手。得到招呼的人立刻脱离了队列,来到一旁。 队伍的行进并没有停止,夏八方低声交待着最后的事宜。 “全部弹药都集中到咱们几个人的身上,待会我和老林冲在最前面。其他人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城门拿下。保证我们守卫城门二十分钟的时间。还有什么问题,抓紧时间提出来。” “……” “既然大家都没问题,那么现在就出发。我们务必赶在天黑之前发动进攻,那个时候,也是一天之中防范最低的时候。” …… “报告夏队正!”一个激动的士兵冲到夏八方的面前,声调之高,以至于将队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夏八方的身上。 “什么事?”夏八方不明白这个士兵为何如此兴奋,他停止了最后一次作战会议,走到士兵的面前问道。 “前哨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都堡城现在我们的人手里。”士兵挺起胸膛,大声将这个好消息传扬了出去。 “真的?!”夏八方喜出望外,颇觉匪夷所思。拉着士兵走到一边道:“你可要拿准了!” “拿得准!”士兵道:“我们正好迎上了一支巡逻队,带队的是一位安宁堡的教官。从他那里得知的。” 简直是天降福音,正当所有人都做好了拼死一战的时候,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几分钟后,前哨带着巡逻队过来,大家才真正相信了都堡已经易主这样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孙院长!卑职呼官堂,隶属安宁堡特别教员队。都堡于今日早晨被义军攻占。我奉闫部长的命令来寻,天幸让我及时遇到了你们。” 孙铿松了一口气,举手回了一礼。“目前我们遇到了很严重的麻烦,我希望义军方面能够为我们提供特别线路。我需要尽快入城。” “明白。一切都交给我。”呼教员满口答应了下来,吩咐几个腿脚伶俐的手下去报信,而他自己留下来,跟孙铿说明了情况。 闫峰一行人直接去了都堡附近的奴工城,在杀死了全部看守后,又鼓动了奴工城的奴隶组建了义军。义军趁着都堡防御空虚,再加上安宁堡一群绝域里出来的教员在其中担任中坚。 都堡的防御如同纸糊,义军只用了一次冲锋,就让赤旗在都堡城头上飘扬。 全队人仿佛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抬着担架用最快的速度向都堡城门奔去。 孙铿感到一阵眩晕,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狐九重的性命还捏在他的手里。他必须坚持再坚持,用这个来作为整个事件的完美句号。 天黑之前,孙铿终于在都堡城内如愿见到了望眼欲穿的闫峰和萧孟两人。 “无菌室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这一队为了防止出现伤员,这次出来本来就带了足够的药械。”闫峰跟着孙铿走了几步,沉声道:“但是没有医师……您确定您要亲自动手吗?” “是的。”孙铿示意谷雨帮自己穿上医师袍,伸出手指点了点谷雨道:“谷雨作为我的助手一起进去。” 第六十五章 觉醒同盟6 唐翀闻听他如此说,心中一动。“姚老兄莫非在闫总长面前提及我了不成?” “那当然了。”姚凌峰兴奋的道:“唐老弟你不是说,闫总长最喜坦承之人吗?我受了你的恩惠,自然要跟他提起此事。” ‘老闫喜欢实诚人不假,可那厮更恨人借刀杀人,对自己人使心眼。没想到今天有此下场,却是被老实人给害了。当初真不该帮他。’唐翀心中幽幽想道,面上却是满面春风。 “刚才听闻姚老兄说,这次终于如愿留在帝都。不知道是被派去了哪个部门?” “愚兄只愿留在帝都,无论机构如何都无所谓。是清水衙门也好,炙手可热的地方也罢。我都甘之若饴。”姚凌峰谦虚了几句,却是忍不住自得,压低了声音道:“安宁堡。具体职务还需要面见淼夫院长之后才能分配。” “安宁堡可是帝国国内一等一的好地方。恭喜。”唐翀心中在滴血,脸上却是大喜过望,一副替这位刚刚认识的兄长高兴的表情。 “唐老弟如何?” “总长本来是不想让我留在长安的,不过托你的福,这次也留京了。”唐翀口是心非道:“在长安县情报站任站长一职。” “长安县情报站?”姚凌峰沉吟了许久,“我虽然也是长安人,怎么从未听闻过长安县这个地方。莫不是弄错了?” 唐翀摇摇头,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杯来盏往了许久,姚凌峰终于尽兴而归。两人相约择日再见,便各自分手。唐翀有点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去见江流,就借着酒意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从姚凌峰这里可以知道,那个安宁堡的位置应该是闫峰事先为自己准备的。但是却被自己玩砸了,到手的职务也要飞了。这可如何是好? 但坐冰窖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能让江流为了自己动用更多的关系去努力。唐翀心里如是想着,回到了外派官员的住所。 深夜,江流在书房里心烦意乱的翻着文件。唐翀这个时候还没出现,也许说明了事情的进展并不如意。为了这个年轻人,他已经竭尽全力。如果唐翀没有获得预想中的安排,那么他的未来谋划将会受到损失。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点,也许这个年轻人,是值得自己去相信的。 真是一个让他两难的抉择。如果闫峰真的重用了这个人,那么自己反倒不敢相信他,但对自己未来的谋划布局具有重要的作用;如果闫峰没有重用他,那么这个人也许是可以相信的,但自己的布局恐怕要缓一缓了。 一切都要看唐翀的消息了。江流想了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江流闻声望去,只见唐翀满身酒气,神情沮丧的走了进来。看见此情此景,他的心里不由的一沉。 “情况如何?没有留京吗?” “留倒是留了。”唐翀打了一个酒嗝,冷笑道:“闫总长把我发配到附近长安县情报站。真是……” 总算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江流松了口气,宽慰道:“能在长安也是极好的,等等!你说是长安县?这是什么地方?” 唐翀摇头,“我心若死灰,拿了文书就出来了。竟然没有细问,真是罪过。” “不着急,只要能留京就有希望。明天再去打听一下。”江流耐着性子道:“唐翀,你可曾听说过特勤部内部的一个机构?” “不就是青复盟吗?”唐翀冷笑道:“有什么用!” “不是青复盟。”江流压低了声音,“比青复盟还要高级一层。你只要留京就好,不必关心到底去了哪里。另外,帮我打听一下这个更加高级一些的组织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准入条件。我自有重谢。” “若是能帮助先生做事,翀不敢提什么谢不谢的,必全力以赴!”唐翀郑重回答。 回到住所,唐翀和衣躺在床上。他并没有像江流想象中的那样沮丧,心中如同明镜一般。江流终于向他吐露出了真心,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觉醒同盟表现出不应该有的兴趣。如果把这个消息告知闫峰,想必他也会非常高兴。但是……他真的应该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吗?想了许久之后,唐翀缓缓摇了摇头。 长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到来。长安特勤部。 唐翀一大早就到了特勤部的人事处门前,签了登记簿之后,老老实实的等在门口。直到点名签到后,人事处的工作人员才打着哈欠把他叫了进去,带到一个面色威严的中年军官面前。 “唐翀?”他审视着面前这个年轻军官。 “是。”唐翀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长安县情报站站长。这是你入职的资料,拿好。” “谢谢长官。” “嗯。等等。”中年军官道:“先不要离开,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会是谁呢?’唐翀心中疑惑的想到,拿起资料离开了人事处,就坐在门口等着。过了几分钟,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面前的光亮。他抬起头,惊讶的险些叫出声来。 “闫……老兄。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尽管这人已经做了装扮,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闫峰显然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披着厚厚的披风,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颜料,让他的肤色变成了一种不健康的蜡黄。 “别说话,跟我来。”闫峰看了他一眼,转身径直朝前走去。唐翀心中转着疑惑的念头,跟着他走出了特勤部,坐进一辆黑厢马车之中。 进了车厢之后,闫峰才将头罩摘了下来。“你很意外?”他眯着眼睛朝唐翀笑道。 “确实是。在您的办公室不是更好?”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时绝对保密的。尤其是我们的敌人拥有一些你无法想象的手段。所以我不得不慎重对待我们之间的见面。” “您是指他们?”唐翀迟疑着问道。 闫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你觉得呢?” 唐翀想了许久,总是不得头绪。 “江流自己心里恐怕也清楚,你是一颗明棋。他把你送到帝都,送到我的面前来,一方面也是想要试探一下我对他的控制力度。所以,我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把你直接安排到要害部门去。我就找了个由头,把你送去长安县坐冰窖。” 唐翀这才明白了闫峰的深意,可是对于自己的处境,也是更加的忧虑。“这样的日子会过多久?” “直到江流对你的怀疑消退为止。”闫峰淡然道:“怎么,坐不住了吗?” “倒也不是。”唐翀避过他锐利的目光。“江流的疑心病真有那么重?” “我也不知道,但是万全之策,还是让你的热度稍微冷一点。顺便给另外一颗暗棋让路,等他如愿进入内部之后,我再把你提起来。”闫峰对此坦然以对,丝毫没有顾忌唐翀的感受。 “闫长官,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啊。”唐翀无可奈何道:“对了,有一个情况我觉得得向您报告一下。” “说……”闫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江流昨天晚上,跟我提了咱们内部似乎还有一个组织的事情。他想要我打听这个组织准入的制度。” “你准备怎么回答他?” “我?”唐翀无奈的摊着手道:“我都已经坐冰窖的人了,怎么能够获得更加机密的消息?” “不!你要告诉他。而且我正在准备把你也吸纳进这个组织里。” “……”唐翀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有些摸不清闫峰的想法。 “怎么,怕我害了你不成?” “不敢。”唐翀喃喃道:“我只觉得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敢的?”闫峰阴笑道:“我本以为这颗棋子布在这儿他不敢动。不过他既然敢出招,我就敢接着。反倒是你,恐怕要为难一点。被人当成棋子的感觉可不太好,你要想办法当成棋手,看看我们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 “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在这儿啊。哪儿有棋手明明白白告诉棋子这个道理的?难道长官您不打算顾忌一下棋子的感受吗?” “所以才让你试着去做棋手啊。若是能取而代之,那自然就不用管棋手会把你如何了。” “我……取代江流?” “怎么,不行?还是你不敢亦或不忍?” “我不知道。”唐翀刚刚说完,就被闫峰劈头将一份文件丢了过来。他忙伸手接下,只见文件扉页上标着“绝密”两个黑体字。 “在车里背熟了。”闫峰冷道:“然后拿回去给你的主子显摆。他信与不信,就看你的本事了。” …… …… 是夜,唐翀还没等到宵禁,就急匆匆来到江流的住所。 “先生!先生!” 江流从书房中探出头来,皱眉道:“唐翀,你今天怎么一点都不稳重?” “先生!”唐翀疾步走上前去,兴奋道:“今日终于让我得了消息。那个组织……”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流用严厉的眼神打断。“去客房等我,书房里有客人。” 唐翀想要知道这客人究竟是谁,可是又担心这不过是江流拿来试探自己的伎俩。他不敢多待,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便乖觉的去了客房跟鹿小丘闲聊。一直熬到宵禁的锣声响了,才听见江流的脚步声从客房外传来。 他一进门,就似笑非笑道:“唐翀,你难道不想知道今天晚上来的人是谁?” 唐翀心中微凛,脸上却笑着回道:“先生若愿意让我得知,自然不会瞒我。若不愿,翀也不会强求先生作答。” “说得好。”江流笑道:“今日且容我卖个关子,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对了,你说的那个组织,是有什么进展了吗?” 第六十六章 觉醒同盟7 大约秦历715年前后的时候,“他们”也曾创建了一个与此同名的组织。不过那样一个组织在孙铿的那个阴谋家眼中,只能算是小儿科似的玩闹。与“他们”的本体相比,那个组织太过于扁平且之间联系太过于紧密,很快就被打压的什么也没剩下了。就在几年后,孙铿却创建了一个名字相同的组织。这到底是嘲笑他的对手,还是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谁也说不清楚。 觉醒同盟在安宁系的势力范围中,地位高于青年复兴联盟,人员遴选和审核都要严于后者。唐翀将这些内幕一一道来,江流顿时如获至宝,提笔将唐翀说得事情都记录到了一本小册子上。 唐翀知道他这是要留个记录,好回去与他们的同党分析对策。他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把闫峰告诉自己的另外一桩喜事说了出来。 “江先生,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沉吟着,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分?”江流笑道:“有话直说就是,吞吞吐吐的算什么。” 唐翀不好意思一笑,低声道:“今日接见我那人,话里的意思提及让我加入那个组织。我到底是加还是不加?” “你明明都已经是坐冰窖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加入那里去?”江流面色一肃,沉声道。 “那我就推辞了他……” 唐翀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流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怎么不加?先答允了他,反正后面还有为期一年的考察期。你有这样一个身份,闫峰总不好意思让你在长安县呆一辈子。他有说让你什么时候答复了吗?” “明天履新前,务必给他一个答复。” “那就答应了他!”江流断然道:“最近我们内部正在推举一个年轻人,可是我对那小子很不信任。你要是能够加入进去,获取一个重要的地位,我们也好多一个查证的渠道。” 唐翀凛然答应,心中自然是知道那位被推举的年轻人应该是打进“他们”核心的另外一位同行。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对“他们”感到些许的同情。“他们”真的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不知道等以后知道真相时,会露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江流送走了唐翀,拿着唐翀报告的资料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他本已经对这个棋子失去了信心,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闫峰居然拱手送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只是这个“觉醒同盟”的准入条件极为苛刻,让他的一些计划被迫做出了更改。不过能够有一个间接了解安宁系的途经就很知足了,关键时刻这条线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掐掉。总比自己亲自去冒险要强出很多。 现在“他们”残余的势力内部已经彻底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与安宁系和皇族彻底和解,另一派则主张维持己方的超然独立性,先寻求合作然后再伺机东山再起。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的合作风潮都已经甚嚣尘上。因为敢于反抗的人不是被抓进了监狱就是变成了荒郊野外的冰冷尸体。即使他们的后台靠山极为强大,但在目前这种态势下,也只能暂时保存自己的实力。存活下去成了与安宁系对抗更加紧要的目标,因为如果不能够存活下去的话一切皆休,而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 现在组织在全国方面与安宁系的对抗已经基本结束,各种软硬实力,组织都被安宁系全面压制。最后一个战场,反倒是一开始并不被双方重视的飞羽书院。自从墨飞羽去世之后,墨飞羽的亲传弟子庄成飞快的背离了向组织靠拢的脚步,转身抱紧了女皇陛下一系的大腿。试图借助女皇陛下的力量,重新掌控飞羽书院的话语权。 而组织内部绝对不愿意让这最后一块阵地失陷。因为话语权丧失的话,那就意味着组织与安宁系的战争全面失败。面对庄成和女皇一系咄咄逼人的态势,郑昌的势力进行的对策就是引入萧十三与之对抗。 萧十三如今已经成为了组织内部用来抗击安宁系的唯一希望,但是郑昌和江流两人对他都有些疑虑。其一就是他的扑朔迷离的家人问题,其二则是他的身份——毕竟他的妻子是萧若的妻妹露丝。 萧若的影响力虽然已经微乎其微,但很难以此为依据就相信他。因为萧南里是坚定无比的保皇派,他家的四个孩子都在安宁系和女皇派中担任要职。就算是他自己,如今也和陈暮一起组成了帝国在桑梅草原上的文武柱梁。只要桑梅和南大陆这两头不乱,女皇的根基就稳固如山。 但危急时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因为庄成反身把组织卖得彻底,更是把自己所有的资源都陈列在安宁系的面前,以换取自己的进身之阶。安宁系正在通过庄成的关系,向飞羽书院大肆注水。也许用不了多久,飞羽书院这个全国吏员最主要来源地就将成为女皇陛下的禁脔。 这个结果无论对于江流还是郑昌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江流对萧十三的来历再怀疑,但这时候也只能捏着鼻子让他上了。 不过现在,江流总算有了一个可以旁证的途经。唐翀这颗闲棋冷子,也许能够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也不一定。 江流打定了主意,站起身轻轻摇了摇铃铛。 秦历720年4月4日,寒食节。咸阳,飞羽书院。 最近几个月来,飞羽书院的人事变动频繁,局势动荡不安。最新一个学年的招收计划已经出来了,20年学届的招收学员人数比上一年减少了六成之多。这也意味着目前在飞羽书院任教的教员们,下半年的生计将会面临一个艰难的困境。 与帝国国内大多数的学院不同,飞羽书院因为墨飞羽本人的关系,自从成立之初,就没有接受过来自于国家财政体系一分一毫的支持。教员收入的高低,完全与当年招收的学院人数有着直接的关系。书院最为鼎盛的704--714年这十年间,每年入学的学员人数都在一万五千以上。多出来的学员无处安置,不得不启用了咸阳的老院用来给学员进行授课。不过随着孙铿的到来以及安宁堡新式陆军学校的成立,飞羽书院的处境每况愈下。715--718年还能够维持,到了719年初,墨飞羽兄弟相继病逝之后。学院的顶梁柱都已不在,当年兄弟二人花大力气招募的优秀教员也随着庄成和萧十三争权夺利的举动星散。昔日一呼百应的影响力已经成了昨日黄花,720年初,最新的招收计划出来,新一届学员人数出现了自从书院建立以来的第二低端。只有不到四千人愿意入学,至此,飞羽书院的长安分院关门已成定局。 书院山长庄成为了降低开支,不仅宣布长安分院关门,甚至还在酝酿着更加激烈的计划。飞羽书院此时面临的,是它自从成立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危机。 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一个青年背着简陋的行囊,从长安出发,一路来到了这个冷冷清清的咸阳分院门前。 如今,书院已经陷入了事实分裂的状态。萧十三继承了他的师尊墨鸣镝的武科和刑吏科;庄成则掌握了墨飞羽遗留下来的遗产,书吏科和账吏科是他的天然领地;而诸如冷门一些的机关科和机械科,则保持着中立的状态。 青年走到紧紧关闭的铁门前,放下行囊,从兜里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推荐信。然后,他敲了敲门房的小窗。 过了许久,小窗才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无神的望着他,懒洋洋的问道:“你来是做什么的?” “我受了自家先生所托,前来刑吏科进修。”青年毕恭毕敬的将推荐信递了上去。 小窗里伸出一只苍老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将推荐信接了过去。 “江流?江流是谁来着?怎生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门房疑惑的自言自语道:“你家先生是何许人也?” “我家先生目前在内阁任职……” “居然是那个江流!”门房腾地站起身来,将推荐信折好还给了青年。“这样,我放你进去。萧山长正好在办公,让他接待你好了。正好你也要去刑吏科,正好那里是萧山长的辖地。” 门房说着,就将大门打开,又热心的指明了去路。青年谢了,重新背起行囊往里走去。 此时已经到了暮春时节,天气十分暖和。只不过春天的脚步似乎没有走进飞羽书院,道路两旁的翠柏依旧灰扑扑的绿色,仿佛已经很久都没有打理过。道路上学生也很少,偶尔可以见到几个,但都眉宇紧皱,神情紧张。面对这个新来的学生,也视而不见。这样的气氛,让青年感到很是疑惑。不过,转念一想就了然了。如今萧十三和庄成势同水火,连带着书院内部也彼此视之为寇仇。这样长此以往,学生之间的气氛能好了才怪。 幸而山长办公室并不远,进了大门经过一条道路就是。青年走到办公室门前,认准了房门然后敲了敲门。随即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进来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六十七章 书院风云1 办公室里昏暗冷清,厚厚的窗帘把温暖明媚的春光挡在窗外,办公桌上焚着一枝线香,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道。青年抽了抽鼻子,拿着推荐信走到办公桌前。双手将推荐信呈到面前那青年面前。 他的年纪与自己仿佛,地位却相差甚远。这念头在青年的脑海里转了一圈,转瞬间就沉了下去。 “鹿小丘?”他轻轻念出了他的名字,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是。”鹿小丘不敢怠慢,微微欠身道:“萧山长有什么吩咐?” “江首相亲笔推荐信推荐的人,我自然是没有不收下的道理。只不过……”萧十三沉吟道:“书吏科今年预收三个班的学员,但是只有两个班收满,第三个班目前还是空置的。我想问问你的意见,是跟其他人一起挤一挤还是单独到目前没有人的第三班去,等着学生招够了再开学?” 鹿小丘本来想着,有江流的亲笔推荐,萧十三断然没有不收下的道理。谁知道,自己遇到的情况竟然是这样一个两难的局面。这位未来大概率将成为飞羽书院山长的青年的态度值得商榷。他这样的处置,是对自己有戒心吗? “全听山长吩咐。”鹿小丘迟疑了几秒钟,轻轻将皮球踢了回去。他虽然忠厚老实,却并不傻。萧十三言语中的戒备和疏离,他已经明确体会到了。如果把自己退货,那么回去也好跟江流交待。 “鉴于你是江首相推荐的人,无论怎么处置都很棘手啊。”萧十三淡淡道:“我倾向于让你跟其他班的学生一起挤一挤。因为第三班招收足够的学员还遥遥无期,飞羽书院今年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鹿小丘微微点头表示明白,等着萧十三最后的决定。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武科二班现在还有几个缺员。不如……你去那里如何?”萧十三沉吟着,提出另外一个建议。 “武科……”鹿小丘迟疑起来,他本来在地方书院时,学得是土工。最想加入的也是飞羽书院的机关科。但机关和机械这两科目前已经失控,两科各自的领袖保持中立,谁的命令都不听。而且,江流让他加入飞羽书院,最大的目的还是让他就近监视萧十三的动向,次要目的就是让他以飞羽书院为跳板,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加入安宁堡……这也是权宜之计,在唐翀没有获得理想的职位的情况下。长安县情报站站长——天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儿。 “我知道你的最终目的没在这儿,但是刑吏与武科相比,加入安宁堡还差一点距离。加入武科的话,能让你有更加合适的理由。”萧十三蛊惑道:“而且武科的一些教员,与安宁堡的关系很近。你好好考虑一下。”萧十三说着,朝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指了指。 鹿小丘考虑了几秒钟,断然道:“既然萧山长您这么说,那我就听您的。” “不需要跟你的先生请示一下吗?”萧十三道:“我这里有电报机,电报发到未央宫,并不浪费多少时间。” “这……”鹿小丘想了想,“那就麻烦萧山长了。” “应该的。”萧十三笑者回答,然后摇铃叫来了一个办事员,让他带着鹿小丘去发电报。鹿小丘离开之后,萧十三脸上从容的笑容消失,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江流此举的目的性很明显,这个青年到来,就是为了监视自己的。既然了解对方的意图,那就不妨把他送到自己的核心区域好好的供起来。 少顷之后,鹿小丘带着江流的回电来到办公室。 “已经得到先生的许可了,我愿意加入武科。”鹿小丘道。 “那便是极好的。”萧十三道:“你这就去报到吧,武科二班的带班教员我已经知会好了,你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商量。” 送走了鹿小丘,萧十三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如今飞羽书院中的斗争如火如荼,权力的争夺方式不仅有文斗还有武斗。武科作为书院中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学科,在萧十三的指挥下,取得了不少战果。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两方的斗争已经撕破了脸皮。鹿小丘和江流都不知道的是,武科学员现在的一个令人恐怖的伤亡率。已经有学生在武斗中伤亡了,只不过萧十三一直隐瞒着消息,除了少数人之外,其他都不清楚飞羽书院此时的真实情况。 如果江流派来的耳目被庄成的人干掉,那么他就能推卸掉大部分的责任。江流身边的人捉襟见肘,这个鹿小丘大概是他唯一可以信任且重点培养的后起之秀了。 鹿小丘丝毫不知道萧十三的险恶用心,在办事员的带领下,来到了武科教室的门前。办事员和武科教员交接了一下之后,就告辞离开了。只留下鹿小丘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过不多大会时间,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教员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就是新来的学员?”他上下打量着鹿小丘,面无表情的问道。 “是。教员您好。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学习?”鹿小丘恭恭敬敬的问道。 “学习?学习什么!”教员冷笑道:“你就在武科二班的三寝室住下吧,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整理一下,然后到这里来找我。” “哦,好。”鹿小丘满头雾水,但还是听从了这位教员的命令。换上了灰色的秦装,人也显得干净利落了很多。他来不及对镜自我陶醉,感叹一下重新回到校园的生活。几个年龄稍大一些的学生从他身后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走,姜教员正在外面等着呢。一炷香的时间到不了,等着被他惩罚吧。” “诶,好!”鹿小丘答应了一声,忙随着人流走到院子里。他好奇的看着周围的学员,低声道:“我叫鹿小丘,几位学长怎么称呼?” “哈?他叫咱们学长!”一个身材短粗的学员失声笑道:“他居然叫咱们学长?” “怎么,是哪里不对吗?”鹿小丘疑惑问道。 “不,很对。对极了!”那个学员冷笑,“等你活过今天晚上再说吧,现在叫咱们学长时间早了点。” “……”鹿小丘还在五里雾中时,突然看见之前跟自己交代过的那个教员走到了队列面前,正在交头接耳的学员们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今天我们的目标是书吏科五班。”那教员冷森森的道:“书吏科昨天下午已经复课,按照萧山长的命令,是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不听他指挥的班级复课。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打,打到他们服为止。好,现在分发武器。” 鹿小丘听着这话,兀自还在想着问题。他感觉自己进错了地方,这不像是一个书声琅琅的书院,而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战场。他面前站着的也不是个教员,而是下达命令要求士兵们冲锋的将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鹿小丘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天刑吏科二班给咱们打掩护,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随着教员的吩咐,几个带队的学生把一根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分发到学生们的手里。鹿小丘也得到了一条木棍,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心中只觉的发冷。这一棍子要是打实了上去,怕不是要出人命。他不由得对自己加入武科的未来感到几分担忧,更加对萧十三的安排产生了重重疑虑。这位山长对自己的忌惮,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没来得及等他细想,那边教员已经下令出发了。一伙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武科的学区,朝另一处学区杀奔过去。鹿小丘跟在队尾,他想退缩,可是脚步稍微一迟疑,就被后面人狠狠的推搡了一把。 他想拧回头看看到底是谁对自己下了黑手,可是肩膀上已经捱了一棍子。打得他半个身子发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给我老实点!” 鹿小丘想起那根手臂粗细的棍子,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他倒不怕死,他怕的是悄无声息,毫无价值的死去。 而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能做的只有活下去,尽全力活下去。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悲春伤秋的资格,才有回去向先生哭诉的资格。就这么简单。 两个学区之间的位置距离并不远,说话间已经到了那学区的门口。迎面就看到一群身穿同样秦装,但是在臂膀上绑了白布条作为标识的学生挥舞着大棍杀了过来。毫无花俏的,两拨人狠狠对撞在一起。棍棒横飞,捱了棒子的人,连哼都不哼一声就软倒下去。 这时候能够看得清楚,武科学生的下手比这伙手臂绑布条的学生狠厉的多,棍棒死命朝着他们的头颅,以及腰背的要害招呼。而那些白布条们,却只敢击打手臂大腿等非致命部位。很快白布条就溃不成军了,被武科学生一头冲进了学区教室,朝着那群躲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教员学生挥舞着棍棒。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鹿小丘茫然了,他目睹着这群魔乱舞的情景,‘我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眼睁睁的看着一根棍棒狠狠敲在白发苍苍的教员的头上,那教员浑身一震,浅色的制服立时就被浓稠的血液沾染。人也像一截木桩一样倒了下去。 正在狂欢接近顶峰的时候,一声厉喝从教室门口传了过来。 “孽畜!看看你们造了什么孽!” 鹿小丘闻声回头,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教室门口。威风凛凛,一身正气。 第六十八章 书院风云2 武科学生无处可逃,被那浑身正气的老者挡着路。谁也没胆子将那老人推倒了夺路而出。尽管他看上去那么的弱不禁风,仿佛风强一阵就会被吹倒似的。 教室里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那老人怒视着武科学生们,“如果萧十三只想用这种方法让飞羽书院归附到他的门下,那我阚大成第一个不答应!那少年郎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一番话掷地有声,武科学生本就心里有鬼,谁也不敢接腔。这时书吏科的学生才敢哭出声来,几个女学生围着那挨了打的教员哭叫。 “王教员,王教员……” “呜呜……王教员没气了。” 鹿小丘循声偷眼望去,只见那教员的脑袋无力耷拉着,嘴角流出来的鲜血和呕吐物沾湿了他的浅色制服。他不断的大口吐着气,四肢不断的无意识抽搐,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书吏科学生全情激愤,又有阚大成为他们伸张正义,将武科学生包围了起来。“交出杀人凶手!” “交出杀人凶手!” “交出杀人凶手!” “……”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狠狠推了鹿小丘一把,鹿小丘冷不防一个踉跄从人堆里跌了出来。气愤填膺的书吏科学生哪儿管的上这个是不是真的,只想杀一个人泄愤。眼看鹿小丘就要丧命在乱拳之下时,教室门口又来了一人。 “你们若是挥拳打死了人,岂不是与那些畜生们一样?” 他的面色青白,形销骨立。说出每一句话也仿佛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保持自己的稳定,似乎已经病入膏肓的样子。 “王教员不能就这么白死了,把这个杀人凶手带走!让法律对他做出公正的判决。” 他看事情倒是清楚,知道今天这事不可能把所有的武科学生都扣下,只能抓住罪魁祸首重点关照。至于这个“罪魁祸首”是不是真的,他才不愿意深究。只要学生们满意就行了。 “我……我不是。我没有!”鹿小丘慌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动手,这杀人犯的帽子扣到头上来,他可是感到天大的冤屈。 “少他妈废话!”几个书吏科的学生冲上来,把他的胳臂反扭,按着他的头,得胜的公鸡一般从武科学生面前走过。 阚大成似是想要为他辩白,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他看了那憔悴的中年人一眼,淡淡道:“今天也是一个契机,虽然代价实在惨重,但你们两个这样斗下去总不是什么好办法。飞羽书院怕是要毁在你们两个的手里。庄成啊,安排一个人去请萧十三山长吧,飞羽书院要活下去,需得你们两个放下成见,通力合作才行。” 鹿小丘感觉自己这一天的经历要比他之前一辈子经过的事情还要惊奇。入学,被分配到武科,被分了大棍棒参加武斗,打死了教员…… 不,不对!打死教员那一棒子不是自己动的手。鹿小丘拼命的摇着头,山长办公室很快就到了,庄成和阚大成两人与押着鹿小丘的两个书吏科学生在山长办公室门前停步下来。庄成掏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嘶哑着嗓子冷笑道:“萧学弟来得好快,看来已经得到消息了。我告诉你,今日之事休想善了。我已经准备着人去城卫队报案,你就等着去城卫队捞人吧!” “哦?那还真是不幸。”萧十三冷笑,丝毫不畏惧庄成的恐吓。“这位可是江流先生的高徒,今天才刚刚进了我武科没有半天的时间,就被你当成杀人凶手报官。可以想见,江流先生会很愤怒啊。” “哪个江流先生?”庄成脸色惊疑不定,迟疑着问道。 “整个长安乃至帝国,还有哪位江流先生?庄学兄,羽师已经不在了,你就算抱紧了孙铿的大腿,我想他也不会因为一桩小事为你出头。更何况,现在的长安士农商学各大部类还是要听这位的。你恶了他,是想把明年的招收名额一起削减掉才肯安心吗?我真为你感到失望。” 这看上去貌不惊人的小子竟然是江流的学生。可是江流的学生不去安宁堡镀金跑他这小破庙来干嘛?这个萧十三听说跟“他们”走得很近,那个江流的学生今天适逢其会,不是特意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吧。庄成心里转着千百个念头,心里为那枉死的教员张目的心思也就淡了。死了个教员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多得是,再招就是了。可这两个书吏科的学生却还是要把他们诳走,跟教员们比起来,这些学生才是一个个会走路的金猪。 他心中计议已定,脸上装出威严的神色。“你们两个把人捆结实了,稍等我就派人去巡防队报案。你们回去保护现场,莫要被心怀不轨的人给破坏了。 ” “庄成学兄不愧是羽师得意门生,刑吏一科的精髓学得透彻。”萧十三讥诮道。 “哼哼。”庄成只当听不见他的揶揄,把两个学生打发走了以后,这才道:“帝国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管你是宰相门徒还是皇亲国戚,只要违反了法律,都要被法律惩处。今日我定不会轻易放人,一切只能等巡捕处过来以后有了一个定论之后再说。否则一切休要再提。”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必要了。”萧十三拱了拱手,“我祝庄学兄官运亨通。”说罢转身也不听阚大成的挽留,竟是扬长而去了。 庄成还想留下鹿小丘待价而沽,没想到萧十三压根不上套。他不由得感到有点棘手,忍不住就想要孤注一掷把这小子丢去巡捕处。可是他不怕并不代表别人不怕,阚大成却是已经怕了。 阚大成是墨飞羽的首徒,同时也是飞羽书院成字辈中最年长的一位。常年掌管书吏科,本来算是庄成的铁杆同盟。不过自从庄成傍上了帝婿的高枝之后,对于他曾经同气连枝的学兄学弟就没有那么依赖了。如今飞羽书院神仙打架,阚大成这只无依无靠的池鱼遭殃。书吏科是双方斗争的主战场,谁也没有办法把书吏科彻底吃下来。即使庄成依靠师尊的遗泽,也只能让五成的班级听从自己的指挥。 分家自立之心,阚大成早已经在酝酿了,只不过没有合适的大腿可以投靠。萧十三的背后,是羽师当年加入的那个神秘组织。虽然近年来被帝婿打压的不成样子,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与帝婿好歹达成了同盟,双方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庄成更是了不得,先是靠上了帝婿,现在又成了特勤部眼里的红人。他随便动一动手脚,特勤部便为他铺平道路。双方斗法最激烈那阵时间,甚至传言有特勤部的一支小队专为庄成提供人身保护。至于其他成字辈的教员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带上今天被武科学生打死的王二成,前前后后已经有五六个不明不白的死了。 如今,天上掉下好大一条腿来。他要是不紧紧抱住,那他阚大成就真的老眼昏花了。这个机会,一定要稳稳的拿在手里。阚大成低低咳了一声,轻声凑在庄成耳边道:“庄山长三思。以江流现在的身份地位,不是咱们能够轻易抗衡的。若是你觉得不好处置,不妨把这个人交给我。我有办法料理他。” 庄成哂笑一声,“大成学兄莫不是想要去傍江流先生的高枝?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没用的。且不说江首相这时老老实实当着女皇陛下的忠犬,就算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虽然人品不行,但眼光还是一等一的。阚大成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一眼就看破了。 阚大成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气得脸皮紫胀。“庄山长你这是哪里话?你别忘了死的教员可是我们书吏科的人!这个小贼是萧十三拿出来输诚的,你不敢拿去做法,我就想办法感化了他!江流乃是帝国内阁的首相,就算羽师当年也攀不上的高枝。你怎么能空口污人清白?” 庄成早就嫌这老头聒噪繁冗,如今听他恨不得张开一百张嘴撇清关系,耳朵里早已经起了茧子。随意摆了摆手道:“罢罢罢,你愿意把人带去就带去吧。我现在是不敢再招惹什么敌人了。等我先处置了萧十三,再回头跟江流先生冰释前嫌。在那之前,要是你能跟他缓和关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别把我的大局给败坏了。” 庄成知道,以他现在的影响力,想要完全控制住飞羽书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引入第三方势力来分这块本已经微薄的蛋糕,那等同于要他的命。此时见阚大成如此袒露心迹,显然早已经跟他不是一条心了。他心中打着杀人放火的主意,嘴上自然就不再设置障碍。 就算死前让大成学兄再高兴一场罢了。庄成心中冷笑着,将鹿小丘踢到了阚大成面前。 “这个人就交给你发落了。记住,别让你手下的学生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阚大成心中兴高采烈,哪儿还管的上那些死了老师的学生?随即满口答应道:“你放心好了,我会给他们上上课,让他们把仇恨的矛头对准萧十三那小子。一点麻烦都怪不到你头上。” 第六十九章 书院风云3 鹿小丘跟着阚大成来到了书吏科学区的核心地带,阚大成等一干书吏科教员住在学区中风景最好的区域。作为书吏科的领导者,阚大成自己当之无愧的霸占了最上档次的院子。 这时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教员们都各回各家歇息,住宅区旁的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一家人在办丧事,蒙着白布的担架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具尸体。死者的妻女跪在担架旁哀哀痛哭,几欲晕厥。阚大成走上去,塞给寡妇一些钱,又安慰了几句。 他故意让鹿小丘跟在自己的身边,暗中打量了这疑似杀人凶手的青年几眼,发现这小子的眼神坦然,浑然没有半点愧疚之色。心想要不是这小子杀惯了人,要不就是真的只是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倒霉鬼。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那位内阁首相收徒,也不可能不看这人的品行。 两人回到了院子,鹿小丘这才发现这位阚大成教授外在的打扮都不过是伪装而已。家里的装饰陈设低调而奢华,比之他的先生家简直是云泥之别。而且家中仆役甚多,男女都有,仔细一看,仆役装内里衬着的,竟然是书院蓝灰色的制服。 公然驱使学生作为自己的仆役,这样的师长,让鹿小丘觉得,这间飞羽书院混到这个地步,并不是偶然。他正如是想得时候,阚大成将他带进了书房。书房中正有一个女学生正在打扫卫生,阚大成不耐烦的训斥了几句,那女学生收拾的稍微慢了一点,老教授已经一脚飞踢了上去,那女学生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污水溅了满身,却不敢吱声,眼里噙着泪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都是些又蠢又笨的愚生,让先生门徒见笑了。”阚大成将鹿小丘推到沙发上坐下,又亲手沏了一杯茶来。“我听说你刚来就赶上了这场风波,还没吃东西吧?我已经吩咐厨子去做了,虽说不一定符合你的口味,但肯定要比书院食堂里吃的好。” 鹿小丘微微点头,“不知阚教授想要我做什么?” “呃……”阚大成没想到鹿小丘居然如此开门见山,他迟疑了几秒钟,干笑道:“岂敢让先生门徒为我做事?只不过想要表达一些小小的善意。飞羽书院现在这个样子,想必你也已经看在眼里了。我知道江流先生当年也与我师有着深厚的情谊,定然不忍让飞羽一系就这么败落下去。他派你前来,估计也是有这方面的想法。阚大愿意为江流先生马前驱,若能留一支香火,羽师在天之灵,定会感念先生的恩德。” 鹿小丘算是听明白了,阚大成弯弯绕绕这一通,是想要投靠啊。也亏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连去世的墨飞羽都搬出来当做佐证。只可惜自家先生确实没有横插一脚的心思,飞羽书院已经烂透了,就让他烂下去吧。 这可是江流对自己说得原话。鹿小丘现在只想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等到唐翀为他打通关节,还是要去安宁堡的。能够成为江流先生和帝婿的双重门徒,那件事想想都能让自己兴奋的睡不着。 鹿小丘苦笑道:“阚教授言重了。我家先生现在政务缠身,就算想横插一脚,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话与庄成说得如出一辙,不过这难不倒阚大成,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先生事务繁忙,恐怕无法抽身过来声援,但有你已经足够了。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书吏科,以你先生门徒的身份在书院行走。我就有办法让书吏科五成以上的学子为先生的有力臂助。足足五成学子啊!可不是随便街上捡来的阿猫阿狗,这些学生毕业出去,未来可都是先生的马前卒啊!” 他这么一说,鹿小丘也有些意动。跟在江流身边时日久了,他早已经被江流独特的个人魅力深深折服。对于自家先生的苦处,也是知道的。江流苦苦支撑到现在,为何没有办法与帝婿抗衡,还不是没有一支力量为他所用。要是能借助阚大成把飞羽书院的书吏科变成己方的禁脔,以后门下奔走的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但我还是要跟先生通个气,先取得他的首肯才能帮你。”鹿小丘到底还是个实在人,虽然说暂时独立出来自己奔走了,可一心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在长安大槐树巷独居的先生。 “那事不宜迟,我们先去电报房给江流先生发一封电报。你放心,先生肯定会同意的。”阚大成心想: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谁不会接着,这好说歹说也是近千生源呢。不是个小数目。他窥着鹿小丘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能,都能在江流身边挂一个门徒的身份。内阁首相身边堪用人手可想而知的窘迫,这样一块大蛋糕分给他,只需要借他一个名头的事情。他不同意才怪。 只不过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请示电报刚刚发出,位于咸阳的特勤部情报站就已经截获了电文。 “佟站长,这是刚刚截获的电文。从飞羽书院发给未央宫的明文电报。发电人落款还是上午的那个鹿。”一个身材玲珑有致的电讯员将电报纸送到佟帆的面前。自从破获冒充国亲案之后,佟帆官运亨通,如今已经是咸阳情报站的站长。 “不就是那个鹿小丘嘛!”佟帆不以为然道:“这次他又有什么屁大的事情要跟他的主子汇报?”说着,接过电报,随意看了一遍。随即陷入了沉思之中。 “飞羽书院今天有什么动静吗?”他轻轻敲着桌面,随口问道。 “国防军城卫队接到了报案,说是书院内有人斗殴,打死了一个王姓教员。城卫队的仵作去了以后,又被萧十三赶了回来,说那个教员只是突发暴病死的。斗殴一事纯属造谣生事。”打扮的流里流气的侍从官回答,他冷笑道:“如今飞羽书院比桑梅前线还要热闹,那群吃饱撑的没事干的学生们每天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打倒某个不听话的教员。这个月已经有三个教员暴病身亡了。长官,咱们是不是该去敲打敲打那个萧十三了?太嚣张了。” “那是国防军的事情,不过你不要指望就是了。恰同楼给国防军喂饱了金元,他们才懒得找事。”佟帆道:“通知情报员跟紧这个鹿小丘,看看这小子有多少斤两。如果确实对庄成造成了威胁的话,就除掉他。” “明白。”侍从官站起身来,去传达命令。刚刚推开门,第二个电讯员就走了进来。 “佟站长,截获了未央宫的回电。江流似乎并不想搀和这里的乱事。” “江流是聪明的。”佟帆冷冷道:“那就去查查那个阚大成,看看有什么黑点吗。要是有,就找个由头把他赶出去。现在飞羽书院正是紧要关头,不要让人坏了我们布设的好局。” 阚大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这会儿他正对着江流发来的措辞严厉的回电发呆。原本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江流却不那么看。只是再三的教导鹿小丘好好进修,对于鹿小丘提出来的事情只字未提。这已经是个明确的信号了,阚大成不由得有些沮丧,但他还是想把这事给办成了。就算借不来真老虎,能拉一张虎皮也行啊。 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小丘啊,别气馁。”阚大成故作轻松的道:“我了解先生的好意,他是殷切盼着你早日学成回去帮他做事。这样,武科没什么好前途,我带你去找萧山长,先把转科手续办了。”说着就要强拉鹿小丘出去。经过这会儿的接触他已经摸透了这小子的秉性,知道他不怎么懂得拒绝,只会被动的接受。他这个脾气正好给了自己可乘之机,既然大家都不接受,他就只好主动出击,往他们身上靠拢了。 “我刚刚答应了萧山长,怎么能出尔反尔?”鹿小丘有些不情愿,毕竟武科才是距离安宁堡最近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学了书吏那一套对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处。可是自己的心思又不能跟这人明说,只好把萧十三搬出来。 “良禽择木而栖。书吏的地位可比武行要高的多。混得好了,担当一郡之守也没什么难度。别忘了,你还有一桩事没了,要是我不管你,庄成山长还要找你麻烦的。”阚大成软硬兼施,神色间满含威胁之意。这副尊荣与鹿小丘初一见到他时的道貌岸然,恍如变了个人样。 “这……”鹿小丘虽然明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但就是说不出口。话说不出口,阚大成就完全无视了他的想法,连拉带拽的把他带进了萧十三的山长办公室,走上前道:“小丘不愿在你那武科呆着了,武科整天打打杀杀的,对江流先生的门徒也不是什么好成长的地方。我跟他聊过,他愿意转到书吏科跟着我进修。萧山长,要不把转科手续尽快给办了吧。” 萧十三似笑非笑的在鹿小丘和阚大成的脸上转了一圈,没有想到自己布下的局这么快就完成了,真的让他有点不敢相信。能够让书吏科分裂是其一,让鹿小丘远离自己的视线是其二。两项布局成功完成,虽然说江流的门徒依然还好好的活在他面前,不过一颗已经远离的棋子等于是颗废子。以他现在的身量,才不会在乎。 第七十章 书院风云4 “良禽择木而栖!当然是好的!办,立刻就办!”萧十三欣然答允,俯身写就了一份转科文件,塞进鹿小丘的文档里,推到阚大成的面前。 “可是萧山长我……”鹿小丘眼睁睁看着自己像被货物一样推来拱去,忍不住开口道:“我的前程怎么办?”他不敢把自己真实意图说出来,只好用了个含糊的前程来代替。 “你的前程就在书吏科!”萧十三朗声笑道:“阚教授是个好师长,跟着他你能学到东西。听我的总没错!” 阚大成只道这是萧十三为了拉拢自己做出的妥协,压根就没想到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见萧十三如此爽快就达成了自己所愿,顿时大喜过望。 “多谢萧山长慷慨!他日若是有用到老朽之处,尽管言声。” “为了学生的前途着想而已,还希望阚教授能好好待他,他是江流先生的门徒,来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我自是省得!你放一百个心就是!”阚大成敷衍着,带鹿小丘离开了萧十三的办公室。心道:你弃之如敝履,自以为得了郑昌等一干老怪物的支持就万无一失。殊不知他们再得势,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也只是个渣而已。舍本逐末,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心中转着念头,出门就碰上了庄成。庄成一见他带着鹿小丘,怎会不清楚这位学兄的意图?恐怕这个时候,一切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了。阚大成有了江流作为后台,书吏科的分裂几乎就在眼前。他脸色阴沉下来,拱了拱手道:“恭喜阚教授得偿夙愿,只是不知道面对江首相时执弟子礼,学兄会不会脸红?”他心中有怨气,说出来的话也懒得维护两人之间的关系。 阚大成却是哈哈一笑,只把这尖酸刻薄的揶揄当成了耳畔春风。“帝婿年岁与庄学弟相仿,学弟岂不也是孙师孙师唤的亲热。彼此彼此罢了。眼看你和萧十三斗得你死我活,羽师留下的遗产怕是要没在你手里了,我此举也不过是为了羽师留下一点香火。” “哼哼。”庄成气得面皮紫胀,“就怕你有心无力。” “我行得正,坐得直,可跟某些滥赌之人不一样。” “那就走着瞧!”庄成冷哼一声,连礼貌的告别都欠奉,径直返身走了回去。阚大成傲然一笑,俨然如大胜的斗鸡,趾高气扬的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之中。如今他手里已经有了杀手锏,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几个跟自己走得近的教员统统拉拢过来。到时候再加上自己跟机关科和机械科的良好关系,跟萧十三和庄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也不是不可以。 庄成安排学生奴仆把鹿小丘安排到偏房住下,现在他还不敢把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送去学生宿舍。萧十三倒是不屑于动手,可是那庄成可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他恼羞成怒,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再者把鹿小丘放在自己家里,庄成那厮万一动手就得掂量掂量。万一误伤了首相的门徒,帝婿是绝对不会为了他而跟江流翻脸的。是以他笃定在自己确定局势之前,只要鹿小丘在家里,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他拟了一份名单,然后吩咐当值的学生去给他报信。自己则端着一杯茶,志得意满的坐在书房之中,等着教员们上门。 报信的学生刚刚出去没多久,阚大成就听见了院门被人敲响。 “来得好快!”阚大成算了算时间,低声念叨了一句。他正想站起身亲自出去迎接,可是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跌份。又缓缓坐了回去,端起茶杯没滋没味的抿了一口。听着那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自觉已经吊足了门外人的胃口。站起身来朝身边服侍的女学生威严的吩咐道:“去!把门开开迎接客人!” 如今他马上就要是足以与庄成、萧十三分庭抗礼的山长,无论如何都要端起架子来才行。女学生答应了一声,便走到院子里打开了大门。 阚大成坐在书房里听见女学生惊叫了一声,就再也没有了动静。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阚大成心说怎么来得人如此之多?难道他们已经得知了消息,相约一起前来? 心里正转着念头,就看见书房的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他的心顿时跌入谷底,愤怒的站起身来咆哮道:“庄成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今日敢杀我,我就是变作鬼也不放过你!” “什么杀他杀你的?”门外走进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青年,脸上带着混不吝的微笑。他淡淡的讥嘲了一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今天想要杀人了?” “你是谁?知道我是谁么?竟然敢私闯我的宅院!”阚大成壮着胆子,色厉内荏的威胁道。 “你是阚大成!至于我是谁么,我想你没必要知道。”青年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整个书房,微微呶着嘴道:“很懂得享受嘛,老家伙。不过你的好日子到此为止了。” “你们到底是谁!”阚大成心中发凉,强撑着书桌喝问。他打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意图,要是能把对方的来历问出来,也好让家人找到门路赶快去捞人。 “特勤部。”青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证件,在阚大成的面前快速一晃又收了回去。体贴的叮嘱道:“这次进去想着多带点衣服,你恐怕要在那里住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你们!”阚大成只感觉心头一阵烦恶,他又惊又怒道:“我无罪,你们怎么能抓我?” “少他妈废话!”青年脸色一沉,“给我带走!” 两个孔武有力的特工走上前来,拧住阚大成的胳臂转了半圈。阚大成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屁股高高撅起,在青年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温柔点,别那么粗鲁。”青年责怪的看了手下一眼,“还等着他给监狱里的犯人教课呢。把他的手给拧坏了,你们替他写字?给他留点体面,怎么说也是飞羽书院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是?” “是。”特工们齐声应答,将他放松了开来,又取过一副沉甸甸的铁镣铐,给他戴在手腕上。 “可惜了。”青年喃喃了一声,伸手在旁边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学生下巴上拂了一下。冷冷下令道:“收队!” 阚大成的山长梦就这么醒了,他被押着走上囚车的时候,茫然回过头望了一眼。只见萧十三和庄成都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萧十三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而庄成脸上沉痛愤怒的表情之下,还隐藏着一丝窃喜。 ‘卑鄙小人!’阚大成的牙齿错动着,发出“格格”得响声。似是恨不得把庄成身上的肉咬下一块来才算解恨。但特勤部的特工们没有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粗暴的推搡了他一把,将他推进冰冷阴暗的囚车之中。 这场未遂的分裂行动就此被意外而来的特勤部彻底破坏,但后续的影响却在庄成无法控制的阴暗地带发酵。当天晚上,偏向阚大成的一些教员决定与庄成决裂,彻底倒向萧十三的阵营。至此,庄成本来就处在弱势的一方更加孱弱,权力被萧十三剥夺只是时间问题。 鹿小丘转了一圈,重新又回到了萧十三的门下。他不由得慨叹命运的雄奇,想必此时他的那位“恩师”也在诅咒着这神奇的命运吧。但无论如何,一切都已经无法更改。 第二天早晨,停课的书吏科几个班与没有停课的几个班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高喊着飞羽书院两位山长的名字的学生,挥舞着桌椅板凳和笔墨书籍与昔日的同窗战成一团。宿舍楼中满地狼藉。 庄成亲自前去弹压,却没有人愿意听他的。书吏科的教员们冷冷站在远处观望,让庄成感到出离的愤怒。他最后看了一眼已经乱成一团的宿舍楼,颓然叹了一声。转身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书房中,把门反锁起来,无论睡来敲门都不理不睬。 鏖战了一上午时间,决定去上课的学生和决定不上课的学生各自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满身的痛楚回到了宿舍之中。书吏科的内战已经进入了高潮,连食堂的厨子都自发分成了两派,锅碗瓢盆,米面蔬菜都成了用来袭击敌人的武器,更不要提有人去做饭了。饿着肚子的学生们已经厌倦了这场无休无止的战斗,但他们却无法抗拒降临在身上的命运。只好继续战斗下去,直到分出最后的胜负。 庄成知道,最后的时刻和最坏的结局马上就要到来,书吏科是他最后一块阵地,一旦战败,刑吏科根本无法与掌控大局的萧十三抗衡。所以,他需要快点借助外力来平息一切愤怒。他需要女皇陛下,帝婿,特勤部的帮助。无论哪一个的势力加入进来,对于那位来历不明的书院接班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想通了此节,庄成终于下定决心。他快速去了一趟书房,把老师留给他的学院文件、地契文书一笼统装进了档案袋,出了门乘上马车,毫不迟疑的驶出了书院。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萧十三等得就是这一刻。他的马车前脚刚出书院,已经养精蓄锐数日的武科班就从自己的宿舍区浩浩荡荡的出发,目标就是庄成最后的自留地——刑吏科。 第七十一章 书院风云5 庄成还不知道自己后院已经起火,依旧在咸阳的街头去寻找愿意帮助自己脱离苦海的强援。只不过他的努力注定徒劳,从吕家对自己避而不见开始,这种念头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 特勤部一样是对他关紧了大门,门卫懒洋洋的告诉他说:接到上级通知,目前所有特勤部的人员都在进行一项紧张而艰巨的任务,实在调不出人来。 至于昔日跟他在赌桌上亲如兄弟的国防军军官们,一个个面有难色的告诉了他。 “不好意思啊庄成山长,不是哥哥不想帮你,而是哥哥们的军权都被临时解除了。特勤部怀疑咱们内部有内鬼,正在各大军部彻查呢。” 偌大一个咸阳城,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施加援手。他下了马车,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举目四顾,沮丧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山长,不如我们再去一趟特勤部,兴许他们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呢。”跟班教员小心翼翼的劝说道。尽管他知道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求援,而是稳定书院里的局势。但他还是要替主子分担一点忧虑,只是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自己的劝说不过是尽尽人事的徒劳而已。 眼看书院就要被萧十三全面占领了,庄成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离开了最需要他的地方,跑出来寻求不切实际的外部支援。谁能够拯救这条到处漏水的破船?与其寻找支援,还不如想办法拉住最后这群忠心耿耿的教员,谋求一个最体面的结局。 但他不敢说,只能等着庄成自己醒悟过来。但愿萧十三还能够给他留下一点反应的时间。 “算了……”庄成意兴阑珊的叹了一声。“回吧。他们都等着书院死了好吃尸体,哪儿还有空管你我的死活。对于羽师的遗产而言,你我算什么东西。” 那跟班教员听他说得凄厉,也无话可说。两人只得泱泱的上了马车,往飞羽书院的方向驰去。车行到书院门口,意外的看见关了多日的校门今天意外的敞开了。门口有身穿灰色秦装的武科学生巡逻,他们手持大棒,冷厉的目光在马车车身上梭巡着。车夫被看得心中发毛,战战兢兢的放缓了车速。 “为什么停车?驶进去!”庄成等得不耐,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催促道。 他不出面还好,一出面顿时就引起了巡逻学生的注意。 “庄成那贼厮在车里!上啊!”一个武科学生挥舞着棒子大吼道。一群人顿时一拥而上,车夫一见事态不妙,从车座上跳下来就抱头鼠窜。把庄成和跟班教员两人扔在了车上。 说时迟那时快,武科学生已经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跟班教员吓得胆战心惊,拍着车窗道:“疯了,全他妈疯了!山长的车驾你们这帮混账也敢阻拦?” “山长有令,看见庄成本人直接打死了算。他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把咱们书院给卖了,诸位同学,羽师辛苦创建的书院如今一朝已经葬送在这竖子手中,同学们,为了给书院报仇,我们今天便做一次恶人!”人群中有人鼓噪着,棍棒挥舞而上,转瞬间就将车前车后的玻璃窗砸的粉碎。 庄成吓得抱着脑袋,心道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骤然听闻学生在说自己出卖书院的事情,他如同溺水的人捞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扒着车窗尖叫道:“子虚乌有之事,你们也敢相信萧十三信口雌黄?书院文书地契就在我手里,送我进去,让我跟萧十三对质!” 殊不知,这正是在他的脖颈上套了最后的绞索。人群中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面露凶光的点了点头。突然振臂高喊道:“天诛出卖书院的蠹贼庄成!同学们,给我打杀了他!”一边大喊,一边拼命向前挤了过去。 其实大多数学生都是喊得山响却不敢动手,被这几人一挤顿时失去了平衡。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冲进了车厢,将庄成逼到了车厢的角落里。 “你们想造反吗?”跟班教员刚刚站起来,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扔到车厢外面,摔得七荤八素。还没等他起身,就被一群闻讯赶来的学生从身上踩了过去。他试图挣扎着逃离这些要命的大脚,但并没有成功。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车厢角落之中,庄成望着这几个面露凶光的武科学生,隐隐感觉自己的大限已到。他心中最后的求生意志爆发了出来,慌乱的从怀里掏出文档袋,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放我离开,只要让我活着,我什么都答应……” 一个学生劈手抢过了他的文档袋,从腰里掏出一柄匕首。“山长吩咐了,今天你必须死。你不死,书院就永无宁日。为了咱们书院的安宁,就只好委屈您了。” 他说完,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进了庄成的心窝。庄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交出了一切之后依然还是无法逃脱萧十三的魔掌。眼睁睁的看着匕首刺了过来,胸口一阵剧痛之后,他喘不上气来,眼前开始发黑,嘴里也弥漫着咸腥的味道。 “饶……饶了我……我不想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那武科学生等到他彻底气绝,才缓缓拔出了凶器。 “你不死,飞羽书院又怎能是萧十三的?”他冷哼了一声,向同伴们下达了命令。“趁着这会儿人多手杂,我们先走!” 一个小时后,佟帆收到了飞羽书院送来的消息。 “萧十三也太大胆了!”佟帆愤怒道:“竟然敢指使杀手在飞羽书院的大门口杀死了庄成!” “那我们是不是要采取行动?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抓回来拷问?”手下军官请示道。 “他们狗咬狗,又关我什么事情。”佟帆掐着额头道:“毕竟萧十三是恰同楼的人,打狗还是要看主人的。” “他们恰同楼不过是个孤儿寡母的,能有什么后台!”手下不解。 “你懂个屁!去吧,这事按照一般的刑事案走个过场就是了。特勤部高高挂起,具体等闫总长的指示下来以后再说。”佟帆说完,又打了个哈欠。“内鬼的事情你也帮盯着点儿,把功课做好。我估计总长过几天就该来了,到时候问起这个,我要答不上来,可是要拿你是问的。” “这个你放心好了,肯定不会的。”手下神色轻松的回答。“抓耗子就是我们特勤部的老本行嘛!” “你知道最好。”佟帆伸了个懒腰,老神在在道:“庄成一死,吕家的谋划可全都打水漂了。就让萧十三先顶住压力,咱们稳坐钓鱼台。看看飞羽书院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 …… 飞羽书院。 实际上,萧十三面临的压力在庄成的死讯传播出去两个小时之后,就已经感受到了。当然他清楚的知道,此时面对的敌人既不是他的老师也不是女皇陛下,而是安宁系最大的金主吕家。帝国国内关于债务的法规,并没有人死债消的规定。很不幸的是,庄成在临死之前,还欠下了吕家一百多万金元的债务。 对于吕家来说,庄成的死活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这笔债务的价值比庄成可要重要的多。因此,在萧十三正式成为飞羽书院的山长之后,等到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庄成的债主,吕家长公子吕耀辉。 “庄成已经死了,这账务怎么算?”吕耀辉翘着二郎腿,面色森冷的看着飞羽书院的新任山长。 “那是庄成的个人行为,欠您的钱,我认为还应该着落在他的家人身上。”萧十三不慌不忙道:“飞羽书院的所有财产是书院师生的共有财产,任何人都无权处置。” 吕耀辉嘴角微动,他阴冷的看了萧十三一眼。“看来萧山长是打算来个一推二六五,翻脸不认人咯?” “不敢。”萧十三微微欠身,不卑不亢道:“此事确实与飞羽书院没有任何关系。” “明白。”吕耀辉道:“你已经把地契文书都拿到自己的手里了,自然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吕家自然不屑将意志强加于别人的身上。但这个咸阳可不仅仅你我说了算。你我头上——还有帝国。” 萧十三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多说无益!”吕耀辉站起身来,缓缓朝门外走去。“早晚有一天,萧山长从此处黯然退场的时候,吕某会亲自前来相送。”他停在门前,深深看了萧十三一眼,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十三脸上笃定的笑容缓缓消失,等在他前面的并不是通衢大道,而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吕耀辉说得没错,他们之上还有帝国。在帝国这个框架下,吕家凭借自己的财富能够给自己制造很多的麻烦。任重而道远啊,他无声喟叹了一句,目光悠悠透过窗外,望向远处的蓝天。 第一百零七章 都堡赤旗8 “你想要什么公道?” 等公白飞坐下,孙铿沉静问道。 “我控告陨星者大人的手下残杀我军将士。我可以确认,凶手是谁。”公白飞神色激动的道:“虽然我义军将士的命不值钱,但他们也要死在前线和战场,而不是沦为自己人相残的牺牲品。” “有什么证据吗?”孙铿皱了皱眉,心说这事儿应该去找闫峰而不是自己。 “我说两件事,请陨星者大人自行评判。”公白飞道:“第一件事,是前天时候,闫峰长官大人来找安卓拉,要求借几个精习水性的人去河里打捞宝藏。安卓拉并没有答应他。第二件事是发生在昨天夜里或者今天早晨,赤旗军麾下赫里斯千人队的百夫长浩宁和他的十一个手下死了。” “这二者有什么联系吗?”孙铿神色未动,淡淡问道。 “浩宁是奴工城水性最好的人,他的十一个手下也是擅长水泳的好手。” “你是想说,闫峰去打捞了宝藏,然后为了灭口而把他们杀死了?” “是。”公白飞道。 “有实际的证据吗?”孙铿笑了笑,脸色显的有些阴沉。“空口无凭我可没有办法给他定罪。” “没有。但是我要求跟闫峰长官大人对质。” 孙铿沉默了几秒钟,点头道:“可以。” 十几分钟后,闫峰带着尚有光两人赶到了孙铿面前。“有事情?”他探询的望了孙铿一眼,低声问道。 “公白飞怀疑你与一桩灭口案有关,有什么宝藏需要挖?我怎么一无所知?”孙铿的口气有些冲,但很显然不是因为这个。 闫峰用眼角余光向两侧瞥了瞥,公白飞死死盯着他,而尚有光则向他眨了眨眼睛。闫峰心中大定,笑道:“宝藏确实是有,不过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去捞。公白飞副首领你是想要参股吗?你出人出船,我可以分润你一份。” “浩宁昨天夜里一定是跟你去了,他们可不能白死。”公白飞阴森森道:“我只要他们应得的那份。” “浩……宁?”闫峰转头狐疑的望着公白飞,“你们又新任命了一位副统领吗?这个名字好陌生……是了,我想起来了。”他恍然大悟道:“你手下水性最好的百夫长,你终于想通了。我们一起做事,自然无往而不利。” “很遗憾,他已经死了。”公白飞冷冷道:“闫峰长官大人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死……死了?”闫峰两眼发直,怅然若失道:“你的手下还有和浩宁一样的好手吗?没有浩宁,宝藏恐怕捞不上来。” “哎……”公白飞长叹了一声,走上前来,忽然匍匐在闫峰的面前。 这一举动,登时就把在场的几人吓了一跳。萧孟伸手搭在腰间,沉声喝道:“公白飞副统领,你想干什么?” 公白飞伸头在闫峰足端嗅了嗅,并没有闻到那个气味。他心中一沉,顺势向闫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请原谅我的冒犯,尊敬的闫峰长官大人。” “快起来说话!”闫峰赶忙将他扶了起来,笑吟吟道:“我们秦人可不像魔崽子那般容不下别人的一点怀疑。把话说开了就还是好兄弟,好伙伴。” 两人相视大笑,公白飞又向着孙铿欠身一礼。“陨星者大人,是我错了。也许浩宁他们真的是被水鬼夺去了性命,我已经严令沿河各部,禁止他们下河水泳。保证此类事件不会再次发生。” 孙铿与他寒暄了几句,就吩咐萧孟将他送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三人,气氛却似乎凝滞了。闫峰低头笑对孙铿质问的目光,毫不动容。 “既然捞出来了,就趁早送去深渊之城吧。”孙铿面色终于和缓了下来,他望了尚有光一眼,含糊其辞道:“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样重要的任务,让您来亲自执行实在是太过浪费了。”闫峰丝毫没有避忌尚有光的样子,直言不讳道。 孙铿又望了尚有光一眼,保持着沉默。尚有光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向后退了一步。“院长,闫部长。卑职去外面稍候。”说完,也不等孙铿同意,径直走了出去。 “你知道我拉来这样一个不逊于林光一的好手有多难?”闫峰不满道:“头儿,您的不信任对他是一种伤害。” “在这种伤害和秘密可能泄露造成的伤害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孙铿道:“诚然,林光一是我们的人;但是赵甲却是差点杀死了我。在他没有达到像我信任你一样之前,秘密的大门对他关闭。” “头儿,你这样说我很感动。但是……”闫峰道:“这不代表我对您的不满。您太冒险了……不,您太愚蠢了。”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道:“简直——像个大傻子。只要您一声令下,有无数人愿意为你奉献一切。而您没有,却选择了自己去执行。恕我直言,这对于大局没有一丁点好处。” 孙铿忍俊不禁道:“好嘛,都认为我傻。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这个东西既然到了你的手里,那就妥善的安置好它。放到深渊之城一个安全的地方,地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不用向我回报。”他轻轻伸指敲了敲脑袋,“不要留下任何书面证明,把这个秘密牢牢藏在肚子里。” “是。”闫峰答应了下来,明智的没有问为什么。 尚有光站在天井池塘旁,仿佛一尊雕塑。夏八方踱步过来,将一根烟卷递到他的面前。“虽然你冒犯了我们的头儿,但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可以交往的汉子。交个朋友?”他笑眯眯道。 “谢谢。”石像活了过来,将烟卷叼在嘴里。一歪头,借着夏八方的火点着了烟。 “头儿不是坏女人。”夏八方悠悠道:“他们之间的情感,远比你想象中更深。” “我在绝域的时候,也不是每天闭门面壁清修士。”尚有光回了一句,“孙铿的护卫任务在特侦十一成立之前,就一直由我们负责。他们为何相遇,我可比你清楚的多。不过那时候……算了。”他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我反正知道,头儿这么孤苦下去,对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事。何不成人之美?” “你家院长可是帝婿。” “而女皇陛下却是嫁给了帝国。” 尚有光立刻闭上了嘴巴,过了许久才道:“也不尽然。” “我们都是旁观者,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夏八方道:“何不成人之美?” 一根香烟燃尽,青烟袅袅升空。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尚有光,而尚有光则若有所思的盯着手里的烟蒂沉吟不语。 “若是有情,天定不负。”他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将烟蒂掐灭在手心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改天无事,我请你喝酒!场子随你挑!”夏八方在他身后吆喝道。 尚有光没回答,脚步也没有停下。只是高高扬起右臂作为回答,须臾间就走的没了影子。 …… 深红城堡,赤旗军军部。 义军的高级军官们正在热烈的讨论着,最近安卓拉得到了孙铿的指点后,立刻就在城市中展开了武装自己的工作。他们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不仅把城市边缘种植的毛竹砍得干干净净运回城中,还转职做了掏粪工和清洁工,全城所有的厕所都清理了一遍,最终得到了足量的硝。 “咱们的运输队昨天从马里亚斯火山回来,带回来了数千斤的硫磺。”一个千夫长口沫横飞道:“今天就准备按照陨星者大人和安卓拉的法子提纯。提纯以后,至少能支持咱们全军打两仗的。” “我们几个千人队已经把毛竹都打通了,截成数万根,平均下来,每个战士都能分到两根。就等火药配好了装进去,那样一来,咱们就等于凭空多了数万个弓箭手。”另一个千夫长道:“陨星者大人保佑,这次咱们就跟魔崽子好好斗上一斗。” “……” “……” 义军的高级干部们都感念着孙铿的好处,唯有公白飞一人兴致缺缺。自从会议开始,就一直神不守舍的样子。偶尔听见别人念叨陨星者的名字,眼神里还隐藏着一种极难发现的厌恶之色。 安卓拉安排了各千人队的任务之后,就下令散会。等人都走完了,才从酒架上取了一瓶红酒打开,给公白飞斟了一杯,笑道:“我的老伙计,今天你这是怎么啦?这不太像你。” 公白飞一口将杯中酒喝干,沉郁的道:“他们是不是值得信任的人呢?” “你在说什么?我的老伙计。”安卓拉道:“他们要是不信任我们,何苦帮我们起义?何苦帮我们出谋划策?何苦帮我们拦截飞龙?他们现在完全可以离开,但是并没有。这难道还不值得我们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们么?” 公白飞顿时语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抬起头来,望着安卓拉道:“安卓拉,我认为他们是不可相信的……你别忙着反驳我。三天,三天的时间。” “什么三天的时间?”安卓拉狐疑道。 “一个赌约。”公白飞道:“三天的时间,我会死。如果我没有死,我们就去陨星者大人那里请罪。请他原谅我的冒犯。如果我死了,安卓拉,别激动。你听我说!如果我死了,你就要小心了。你一定要防范他们,陨星者大人……不,也许不是他。但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全相信他们的话。” “我看你是傻了。”安卓拉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我的老伙计,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活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天。”他满怀信心的说完,然后端起了杯子。 “叮。”水晶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宛如河边缆绳上系着的铜铃。 第一百零八章 都堡赤旗9 言犹在耳,而人却已经不在。斟满了美酒的杯子还放在那儿,公白飞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都堡城中到处都流传着“水鬼”害人的传说,义军的干部全部出动,对这些传播谣言,制造紧张空气的人施以重刑。 公白飞死了,死的如此蹊跷。以至于安卓拉在看到他的尸体之后,仍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兼职仵作狐步左检查尸体之后,得出了结论。“死因是……溺水?” “但是我们发现公白飞副统领的时候,他倒在走廊里。走廊里虽然潮湿,但是并没有水。”安卓拉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他没有看那位年迈的仵作,而是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孙铿。 “难道是酗酒导致的胃内容物反流堵住了呼吸道,把他憋死了?”孙铿提出了另外一种假设。 “那我应该在他的口鼻腔内发现呕吐的食物残渣。”狐步左道:“但是没有发现这个迹象。” “那就有点稀罕了。”孙铿捉着下巴,沉吟道:“介意让我们进行一次解剖,具体的查清楚他的死因吗?” “这……”安卓拉想了想,断然点头道:“可以,但是我想旁观。” “这个没有问题。”孙铿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士兵们从城堡中清出一个房间,将公白飞的尸体抬了进去。在等解剖装备送过来的间隙,狐步左踱到孙铿面前,低声道:“你到底怎么看?难道真是意外?” 孙铿还没有回答,安卓拉的神经就已经紧绷了起来。他隐蔽的用眼角余光看着孙铿和狐步左两人。 “现阶段来看,意外的可能性很大。”孙铿道:“首先他喝得酩酊大醉,属于行为能力受限。在面对致死性的意外发生时,他和婴儿一样脆弱。其次他的身上没有外伤,现场虽然没有发现水源,但有一种溺水类型叫做干性溺水。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具体还要看尸检的结果是否与我的推测相互验证。” 谈话到此为止,手术器械送到房间的门口,安卓拉起身去取。狐步左和孙铿两人穿上医师袍,走到了公白飞的尸体前。 “真是个强壮的男人啊。”狐步左看着尸体四肢和躯干处强健的肌肉,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声。“然而死神却如此残酷。” 在初步尸检过程中,尸体身上的衣物已经被剥了下来,现在他是赤裸的。孙铿拿着墨水笔在尸身上划线,然后指点着狐步左一步一步将尸体喉咙以下打开。 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孙铿和狐步左两人不觉得,安卓拉却是已经忍不住了。亲眼看着熟悉的人被锋利无情的刀具剖开,对人的心理是何等巨大的影响。 他虽然杀过人,也见过比这更加血腥的场面。但是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被划分的如此细致,如此精确的分解成块。 狐步左将最后一针缝上,然后在伤口的底端打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绳结。孙铿拉过一条白布单,盖在了尸体上。他回头看向安卓拉,十五岁的成年人的脸色有点苍白。 “有点不太适应,是吗?”他温声笑着问道。 白布盖上躯体之后,安卓拉的观感好了许多。他故意避开了尸体,望着窗外道:“真的是意外吗?老师。” “我们在实际解剖中发现,死者的肺部并没有水,喉部肌肉痉挛。这是典型的干性溺水的状态。”孙铿作出以上结论,然后道:“可以排除外敌入侵导致的暗杀事件了。实际上你的价值比公白飞更大,而公白飞死了你却安然无恙。这本身就不合逻辑。” “谢谢老师解惑。”安卓拉欠身行礼。 “揭开事情真相,是我们的本份。研究科学最后的目的不是探索世界穷尽之处的瑰丽,而是为了造福众生。”孙铿正色道:“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这句话。” “是。”安卓拉回答,躬身将孙铿和狐步左二人送出门去。他回到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顶层,看着公白飞留下的最后一杯酒,心情突然烦躁。 他想起公白飞最后跟自己的那次谈话,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死了,你就要小心了。你一定要防范他们,陨星者大人……不,也许不是他。但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全相信他们的话……’ ‘公白飞,现在你死了。我就不要相信老师的话了吗?他们解剖你的时候,我就站在一边,分辨出了一切。理智告诉我,老师并没有说谎。你让我该相信谁?是相信你的臆断,还是相信……科学?’ 安卓拉的思绪纷沓而来,杂乱无比。他越想越是烦乱,终于挥舞着拳头重重砸下。酒杯凌空跳了起来,翻倒在桌面上。殷红的酒液顺桌而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公白飞的音容笑貌。 “哎呀!你看,你看。酒又洒了。”公白飞跳着脚着急的叫唤,眼见就要流到桌子下面,慌不迭的弯腰俯身吸吮着桌上的酒。 “死老酒鬼。”安卓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低声骂了一句。眼前的幻象倏地破灭,酒水滴滴答答溅落在羊毛毡上。那条公白飞最爱的羊毛毡,再也等不到如此欣赏它的对象了。 …… 闫峰走进孙铿的临时办公室中,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我今天安排了几个可靠的人手,把东西通过水路送走了。” 他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回答,抬起头来时,却迎上了孙铿阴沉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僵住,“不至于怀疑到我吧?一个义军的头子而已。如果我们愿意,随时可以让任何人成为首领,哪怕他以前是个马夫。” 孙铿呼出一口气,他双手撑着桌面,努力平复着情绪。“只是一个义军的头子而已吗?” “还能怎样?”闫峰不以为然道:“别说他的死是自己找的,就算真的是我动的手,也只会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而不会留下如此之多的疑点。” “那么好吧。”孙铿意兴阑珊道:“现在义军的领袖结构已经被破坏掉了,原本安卓拉主内政,公白飞主军事是我们的构想之一。现在,你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赤旗军找到一个能掌控军队的统帅。只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的话,太过冒险了。” 闫峰懂他的意思,点头答应了下来。这时萧孟推开房门走进,脚步没停,就急促的开口道:“老师,刚刚接到特侦十一前哨的报告,距离都堡城七十秦里的野外发现了雷哈尔大公的军队,兵力过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孙铿皱眉道:“知道了,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安卓拉。一个万人队……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 深红城堡,赤旗军军部。 军官们吵成一锅粥,房间里乌烟瘴气。安卓拉抱着双臂,一言不发的望着各执一词的下属们。他想:如果公白飞还在的话,大家肯定不会这样放肆。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消息,军官们立刻便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暂时放弃城市,去黑森林里暂且躲避;而另一派则主张死战到底,并且乐观的认为他们能够在新式武器和秦人的帮助下击败这股敌军。 而主战派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他们又分为两个派别。一派认为他们应该死守城市,利用守城的优势与敌人决一死战;另一派则认为敌军势大,己方守城经验不足。万一战事僵持,敌人援军到来之后变成了围城就惨了。 两派三方争吵不休,大有在敌人未来之前先在自己内部战斗一番的架势。安卓拉听得心烦,索性离开了长条桌走到窗外透透气,换换心情。 老师只派人送来了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回应。似乎有袖手旁观的意思,安卓拉也强求不了他们什么,就算他们现在离开,也无可厚非。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多么的想听一听老师的见解。如果能够得到那个男子的几句指点,至少也能给他自己增添一些对抗强敌的信心。 喧嚣声突然停止,房间里突然安静的能听到细针落地的声音。安卓拉惊讶回身,接着便看到了身穿黑色军装的秦人士兵鱼贯而入。 孙铿最后一个进来,他扫视了一眼房间,笑吟吟道:“继续啊,怎么停了?” 见到陨星者本人,哪儿还有人敢放肆?说实在的,陨星者本人倒不多么可怕,但他的随员们可都不是一般人。能把公白飞连摔十几个跟头的人,在奴工城里一个都找不到。 军官们现在的身份地位都是孙铿给的,谁敢跟自己过不去,去找陨星者的麻烦?也正因为此,所有人都老实了起来,缩头缩脑,变成了一只只乖巧的鹌鹑。 “老师!”安卓拉走上前去,躬身一礼道:“您终于来了。” “最新的消息,敌军先锋部队距离都堡城还有五十秦里。”孙铿望着军官们,扬声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商量出结果来?为什么不肯听从安卓拉的建议?” 安卓拉在会议之初,确实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打算依托城市,派出有生力量阻滞削弱敌军。当然,他的建议被军官们华丽的无视了。 很显然,孙铿对于他们并非一无所知。但到底谁才是隐藏在他们内部的他的人?军官们悚然,感觉这个推测的结果比敌军来袭更加可怕。 第七十四章 雪绒花2 “你别哭!”狐九重冷道:“说清楚怎么混上来的就饶过你。” 狐九重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魏知画哭得更响亮了。 “来劲了是吧!”夏八方虎着脸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魏知画的哭声倏地停了,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夏八方道:“我不能说!说了就是害人……哇!” 狐九重看到这个样子,就知道以这丫头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性子,说不定是唬了哪个老实人帮她背锅。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这不是执行普通飞航任务的飞艇。这艇上搭载的是特侦十一! 这么说吧,特侦十一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是一级机密事件。而就是这个一级机密事件,却被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混进了艇舱。这要混进来的不是人,而是一颗炸弹呢? “你放心大胆的说就是,我可以跟孙铿说清楚,不让学院追究你和那个老实人的责任。” “真的?”魏知画喜出望外,不敢置信道。 “我对于孙铿而言,还算略有薄面。”狐九重皱着眉道:“我用人生最重要的人的性命跟你保证,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魏知画点点头,随即又明白过来这时候主动权没在自己手里,扁扁嘴又抽噎了起来。“我只要跟九重姐姐一个人说,那个胡子大叔……我怕!哇!”说着说着,眼泪再也止不住。一半是装的,另一半真是被夏八方吓出来的。 “就让这丫头跟着我吧。”狐九重道:“乘员舱里都是男人,她一个人也不方便。” 夏八方敲门的意思就是让狐九重想办法收留,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做下属的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 狐九重打发走了夏八方,拉着魏知画进了自己的舱室。飞艇上的空间比火车上狭窄多了,这个临时划出来的单人间实际上能住两个人。魏知画这几天吃睡都在下部艇舱,除了浑身滚得脏兮兮的,倒是没受多大委屈。也得亏执行任务的是这种大型氦气飞艇,要是旧式飞艇,恐怕还等不到特侦十一的人找到她,就先已经冻僵了。 狐九重收拾出来了上铺,轻轻巧巧的一跃而上。指着下铺道:“从现在开始你就住这儿。” “那……那怎么行?”魏知画顾左右而言他道:“您是长官……” 狐九重轻笑一声,板起脸道:“别跟我玩花招。我耍心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猫着呢。” 魏知画这才老实,只感觉浑身的疲惫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她就要往床上躺下,可是身子还没挨着床板,就被狐九重伸出来的剑鞘撑住。她睁眼一看,正好迎上狐九重那张面无表情的俏脸。 “身上这么臭,怎么能上床?”狐九重嗔道:“我命令你去洗澡,这是澡票。回来我们再聊聊该聊的事情。别想逃跑,你不知道这里的那扇门是没锁的,万一推开门掉下去,我们找都找到不到你。” 魏知画浑身打了个激灵,怔怔的拿了澡票,推开门走了出去。长距离飞艇上是可以进行身体清洁的,不过对于男士们难免有点苛刻。女人一般不在此列,配备给各条飞艇的女性领航员或者值星官,每次出航都能获得澡票这种特殊福利。这种传统与帝国海上航行的规则一脉相承。 不过尽管可以获得比男性更多的生活用水,飞艇中的清洁条件比之地面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艇舱内严禁生火,吃得用得水只有一种温度——就是凉。魏知画自小就在草原上长大,身子自然没有娇贵到连一点凉水都沾不得的情况。不过这么一通凉水澡洗下来,也是冻得够呛。 她穿上狐九重给她准备的衣服,挽起长发,端着木盆走出了单人浴室。浴室在尾舱,也就是说无论她怎么抗拒,都是没有办法躲开这群汉子们狼一样的目光。 特侦十一的汉子们早已经把他们的头儿当成了女神,半分亵渎的心都不敢产生出来。不过那仅限于头儿,其他人不在此列。晚上睡觉吹牛打屁的时候,连女皇陛下的身子都会拿出来意淫。这里是特侦十一,不是其他什么地方。这里的汉子们才不管女皇陛下是不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他们只要知道这是一个女人那就足够了。 魏知画穿着木屐,从浴室中走了出来。刚刚洗过澡的少女,早已经洗去了身上的尘埃和油脂的怪味。青涩纯真活力四射中,又带着点娇艳不可方物的甜美意味。稚嫩与成熟同时在一个少女的身上呈现出来,共同演绎出一幕致命的诱惑。 一个正在跟同伴打牌的士兵突然怔住了,手里的纸牌纷纷落下也没有察觉;另一个人伸手要去打他,侧头看到这个身材单薄,眉目如画的少女从他身边经过,突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纸牌却飞出去,打在其他人的背上。更多的目光聚集过来,如同一盏盏探照灯,在她身上身下梭巡着。 少女暗自恼怒着,却无计可施。她见过比这更加具有攻击性的目光,有时候甚至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性别来躲避那种直欲把人吞掉的凶狠眼神。但那也会引起另外一种麻烦,长得俊俏的少年与长得俊俏的少女在某些人眼中具有同等强大的诱惑力。 乘员舱的距离不长,短短十几步而已。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头儿的卧室中,汉子们才回过神来。彼此尴尬的对望着,擦掉不知不觉流出来的口水。梁大珠作为少数几个能保证冷静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评价道:“这个时候就如此祸国殃民了,长大以后那还能了得!” “你见过女人吗?”赵煜冷笑道:“她比女皇陛下可差得远了。就算咱们头儿,自从……咳咳,以后也能甩他十万八千里去。” 林摘星故去后,特侦十一里能跟梁大珠说得上话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现在有了赵煜,自动承担了老林原来的任务。插科打诨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他的。 夏八方威严的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几张纸牌,扔到那两个士兵面前的铺上。他转了一圈,然后在众人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晚上,都把自己的手管的严实点。我、大珠和赵煜三个人会查夜,要是被我发现你们在做坏事,哼哼……就让你们当众表演到精尽人亡!我说到做到!” 说完,踱着方步又去了驾驶舱。众人面面相觑,顿时面带苦色。特侦十一作为帝国最为精锐的特殊任务作战部队,他的管理也比普通作战部队更加细致,更加科学化。战前禁欲有利于作战时精神高度集中,虽然现在安宁堡里也有一种奇怪的说法叫做“手手更健康”,可那说法在特侦十一里,被长官发现就是当众表演手到死的下场。 狐九重的卧室中,魏知画对着镜子梳理长发。她那头令人垂涎的长发是在安宁堡里重新长出来的,每个新兵进入少年营后,都会遭遇老兵的教育。老兵们的恶意有多大,就看新兵的表现和亲和力。魏知画刚刚一进少年营,就惹出了天大的祸事。虽说后来又将功补过,但总体上来说,她的亲和力的特点并没有表现出来。结果也是灾难性的,在某天下午,几个老兵以严肃军营纪律为理由,将她的齐肩长发剪成了毛寸。 虽然说后来这几个老兵也被秦霜和狐九重联手收拾了一顿,但长发只能等到再长出来了。好容易等她长到了披肩,魏知画还没有来得及去那个在同寝小姐妹们口中神奇而又充满诱惑的小屋中打理一下自己的秀发,就偷偷搭乘了飞艇,回到了阔别十余年之久的家乡。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回到家乡最后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再等到合适的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魏知画老老实实的坐在床铺上,等着狐九重的质询。心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更多的还是想一个万全之策永远留在祖国的打算。直到狐九重开口,她的思绪才悠悠转了回来。 “说罢,那个送你混进飞艇的人究竟是谁?” “是……庞大师傅。”魏知画重重低下了头,满怀歉疚的坦白道。 “呵呵。我一想就是他。也只有他才可以毫不引起别人怀疑的获得最机密的情报。”狐九重喃喃,脸色转冷道:“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魏知画低下了头,害羞的道:“我答应庞大师傅,等我成为女王以后就安排他的儿子去皇宫当御厨……” “扑哧!”狐九重这次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要是相信那才有鬼了。不过,也完全放下了心来。 人心总是肮脏的,如果出现了她不想看到的情况,那么她就算拼着最重要的人受到损害也要把这个肮脏的人送进深渊。但是,人心也是纯善的。庞大师傅的好心没有用错地方。知道目的和结果就已经足够了,至于更加深刻的细节她不想追究。到时候会有更加专业的部门去评估这个漏洞。 “这么说,你偷渡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家咯?”狐九重一眼看穿了魏知画的本意,似笑非笑的追问了一句。 “……”魏知画猜不透她的心思,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脑海中却在快速的转着念头。 ‘如果我说实话,那么她会不会立刻就杀了我?’ 第七十五章 雪绒花3 似乎猜到魏知画心中所想,狐九重轻笑了起来。 “小丫头,你这么着急想要复国?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破,魏知画却松了口气。她昂起头,自信的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好大的口气。”狐九重道:“我们不会帮你,找到那支失踪的小队后就会立刻回返。你确定要一个人留在这片土地上?虽然这里是你的家乡,但没有帝国的支持,你什么都不是。” “我……”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有勇气混进飞艇只是凭着一时血勇,实际上在被赵煜抓到之前,她就已经气馁了。没有计划,没有后援,这时候又听到狐九重亲口将她想要而没有说出口的请求无情拒绝。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滴眼泪滴落下来,竟抱着膝盖在床上无声饮泣起来。 狐九重看了她一眼,“我不是孙铿,心肠没那么软。你就是把眼泪哭干,我的意志还是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除非……” “除非什么!”魏知画慌忙擦掉眼泪,激动的问道。 “你以为呢?”狐九重似笑非笑看着她。“小丫头,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不要跟我耍心机。” 魏知画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快要被狐九重勾出来了。她像一只逗弄老鼠的猫儿,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直撩拨的她如同百爪挠心,抓耳挠腮恨不得狐九重立刻就拒绝了她,好让她断了这份念想老老实实的跟着飞艇回去帝国。接受命运的安排,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她都心甘情愿。只求不要被狐九重再这样折磨下去了。 飞艇在空中安静的航行,从早晨到晚上,从疾风骤雨到晴空万里。到了黄昏时候,地平线的尽头之处已经能够看到皑皑的雪山。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狐九重翻了个身,懒洋洋的道:“丫头,去问问有什么事情?” 魏知画点头应是,下床走到门前,把门打开。门外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他身穿一套必听的天蓝色制服,看见魏知画明显的呆了一呆。 “狐队正难道没在这个房间?” “在的。有什么事情?”魏知画魅惑一笑,倏地板着脸问道。脸色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呃……”那年轻军官迟疑了几秒钟,“我需要当面向狐队正报告。” “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就是了。”魏知画小脸一板,郑重其事道:“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她的气场够强,居然真的把这年轻军官糊弄住了。只不过狐九重及时发现了异常,轻咳了一声道:“知画,让那位郎艇长进来说话。你去驾驶舱给我端一杯水来。” “嘁!”魏知画瘪了瘪嘴,知道关键时刻把自己支开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些内幕消息,但看上去狐九重并不想要给自己这个机会。 无奈之下,她只得故作洒脱,让开身后的位置欠身道:“请,郎艇长。”说罢体贴的为他们带上房门,双手抄兜施施然走向飞艇的前舱。 说实在的,这条飞艇的后舱和下舱对她已经没有了什么秘密。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前舱,前舱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能够让这条飞艇像鸟儿一样轻盈的飞翔?无时无刻不在搔抓着她的好奇心。此时此刻,正有一个机会摆在她的面前。如果不去看看,那才可惜呢。 心中转着念头,她已经走到驾驶舱与中后舱隔开的舱门。也许是那位郎艇长刚刚离开的缘故,舱门并没有关死,只是虚掩着。她心思一动,推开舱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飞艇从它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身上就背负了浓厚的军用风格。最早期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的舱段分隔。前后一笼统,艇员和乘员是混在一起的。随着飞艇的吨位越来越大,功能越来越繁复。艇员舱和乘员舱的分离也就变得势在必行。尤其是当氦气成为了飞艇的主要浮载气体,金属成为它的主要结构材料之后,飞艇已经突破了原来的桎梏,朝着更大更强的方向发展。时至今日,现存帝国最大的一条飞艇已经有了上百个舱室,能够运载数百乘客的庞然大物。 特侦十一搭乘的这艘飞艇虽然不是帝国最大的那条,但也能够得上大型飞艇的级别。所以艇员舱是单独一个舱段,占据了整个客舱的前三分之一。艇员舱中又分为驾驶舱、休息舱和艇长室。当然这些情况对于魏知画而言,基本上属于秘密。魏知画被狐九重警告之后,也不敢胡乱推开一扇她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的舱门。只是沿着通道一直向前,走了没有十步,就来到了驾驶舱中。 艇组人员与海洋中的轮船相比,职责相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升降舵,其他都依照海军的编制。甚至因为帝国飞艇艇长初代军官大都来自于海军的原因,连驾驶舱中的布置都与海军舰船的舰长室一模一样。透明的舱壁上,挂着帝国皇帝嬴羽衣和飞艇的缔造者孙铿的银版相片,地板、玻璃窗一尘不染,每天艇员们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清洁他们的工作休息场所。 中间台子凸起,是艇长的位置。艇长面前有方向舵和升降舵,紧急时刻,可以独自来操作飞艇。除此之外,艇长面前的指挥台还有高度表,航速表、风速表、气压表和温度表以及刚刚投入试运营的有线通话系统——现在除了早期的飞艇上还有旧式的传话筒装备之外,大多数新式飞艇都已经装备了帝国这种最新的“黑科技”。 这些仪表在领航员的控制台前,同样也有一套。飞艇驾驶舱中,配备有领航员,方向舵正副舵手,升降舵正副舵手,值星官,瞭望手,通讯员,译电员和枪械师、机械师这些职位,规模最小的艇组也有十一人。像这种大型远程飞艇,还要配备另外一套班子和必要的损管人员。全部加起来,足足有近三十人之多。只不过在没有值班的时候,他们在飞艇前部的下舱室休息。只有到了换班的时候才会出来。 魏知画站在艇长指挥台前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聊。天空中的景色一成不变,大地上也是一样。西大陆的中东部地带贫瘠无比,有数的几座城市都已经被跨越了过去。现在呈现在魏知画眼前的是一片广袤而古老的土地。在数百年之前,这里似乎还曾经有人类居住过。但是现在它留下来的只剩下野兽和野草,至于人类,不是被抓到奴工城去做奴隶,就是变成了肥沃土壤的肥料。 就在魏知画在驾驶舱中参观的时候,单人客舱中,狐九重也在对自己执行的任务进行最后的策划。 郎艇长过来告诉狐九重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机密,只是告知她:飞艇将没有办法在雪山附近降落。因为那里没有合适的起降场。这种大型飞艇对于起降的条件非常苛刻,与那个时候一条绳索就能将飞艇固定的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他们在执行完运载任务后并不会马上回返,而是要在空中游弋。毕竟跟人类糟糕的机动能力相比,飞艇是天生的侦察利器。他们可以居高临下的发现目标的踪迹。这一点优势是其他各兵种无法与之匹敌的,唯一有机会超越他们的,大概就是目前在咸阳十三区秘密进行最后试验的飞行机部队。 随着飞行机的项目趋近完善,这个秘密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讳莫如深。安宁系达到一定级别的军官都已经知道帝国将会有一个崭新的划时代的兵器加入现役。而且不是像飞艇那样从一艘,两艘这样一点点的摸索着前行,而是一次性的投入至少一个大队的飞行机,以便用最快的速度顶替飞艇的战略作用。 两人参详着一张地图,这张地图的详细程度与帝国当年在桑梅草原测绘的地图相差仿佛。空军部自从蜀州之难后,就一直在进行着西大陆中东部区域的布局。高精细度的地图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有必要,帝国甚至能够借助这个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空中运输力量短时间在中东部区域部署至少三个卫的兵力。 狐九重终于从几个备用起降场地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她伸出纤指,在那个点上指了指。“就这里了,与白朗雪山的直线距离最短。郎艇长,有难度吗?” 郎艇长摇头,“院长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是尽全部力量支援你们。大鹰号是远程飞艇,一次加满氦气的话,可以在敌区活动一个月的时间。而且如果情况比较紧张的话,我们也能够给你们提供必备的火力支援。” “火力支援是必须的。”狐九重淡淡道:“对了,郎艇长。你们艇组最远的距离到过什么地方?在白朗山脉以西,是不是还有一个人类执掌政权的自由国度?” “那倒是从来都没有听说。”郎艇长满头雾水道:“白朗山脉已经是我们能够达到的极限了。翻越白朗山脉最高峰白朗山的壮举还从来都没有人完成过。” “原来是这样。那就算了。”狐九重自言自语道:“那么你就去准备吧,我们希望能够在天黑之前抵达宿营地。准备一夜时间之后,明天一早正式出发搜索救援任务。” 第七十六章 雪绒花4 魏知画正在艇舱里乱转,突然听见值星官一声厉喝:“全体注意!艇长回到指挥台!” 她闻声向舱门望去,只见郎艇长神色严肃的向僚属们点头致意,然后走到指挥台前坐下。他看见魏知画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转过头跟值星官说了一句什么。值星官会意,来到魏知画的身边,伸出手臂指着舱门。 “请您离开!” 他的态度不容置疑,让魏知画小小吃了一惊。犹记得她走进驾驶舱时,值星官还带着略微腼腆的表情向她微笑致意。长官回来以后,转脸间就把她给丢到一边了。 她瘪了瘪嘴,有些不情愿。可是值星官转过身来,背对着艇长朝她挤了挤眉毛。“大小姐,别让我难做。请吧。” 魏知画眼珠一转,背着手在他面前踱了几步。“我就不离开会怎样?” “咳咳……”郎艇长不悦的低咳了几声。值星官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猛地冲过来,扭住魏知画的手臂。 魏知画虽然学过几下子,但哪儿又是值星官的对手?被反剪着手臂,押到艇舱之外才给放开。 艇舱门关上,魏知画的眼泪才流下来。“疼。”她揉着手臂呜咽道:“你欺负我。” 值星官哪儿见过这俏生生的姑娘流眼泪的样子?一时间手忙脚乱,从衣兜里掏出手帕给魏知画胡乱擦拭着。手却被少女大胆的攥住。值星官一愣,疑惑的看着她。 “你对我有意思。”魏知画冰雪一般的人儿,怎会看不穿值星官的心思?一句话就刺穿了他外强中干的皮囊,让他的本心赤裸裸的表露在少女面前。 “我不是,我没有。”值星官矢口否认道。可是在眉眼弯弯的笑容下,他涨红了脸。 “我晚上来找你喔,我知道很多地方……嘻嘻。”魏知画攥住了他的手帕,将手帕一寸一寸的从他手中抽走。值星官的心乱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到少女的手里。他知道这一步若是迈出去,一旦事情败露了那就是万劫不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却如同偷吃了禁果一样。微酸带甜,那丝甜味儿牵着他想要往前走获取更大的甜蜜。鬼使神差的,他点了点头。 “等我哦,小傻瓜。”魏知画伸出纤指,在他胸口点了一下。飘然远去了。只留下值星官怅然若失,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魏知画提着空水壶回到狐九重的单人舱,给她倒满了一杯水。 “怎么去了那么久?”狐九重随口问道。 “第一次去那条大飞艇的前面,好奇多看了几眼。” “没事不要去那里,他们的职责关系甚大。”狐九重叮嘱了一句,便捧着一本书继续低头浏览。 魏知画好奇,盯着封皮多看了一眼,见是一本少年营关于特种战术的教材。突地掩口吃吃笑道:“狐教官也需要考试么?” “倒也不是。他专为我们写了这本书,多少要看几眼熟悉一下,不负他一番好意才是。”狐九重平静的回答,脸上疏无喜怒之色。魏知画想起那个不知真假的传闻,突然有些艳羡这个女子。她幽幽叹了口气,坐在下铺怅然若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狐九重轻轻推醒了她。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朝窗外一看,原来天已经黑了。 “吃点东西去,回来早睡。”狐九重交待完毕,便自顾自走了出去。 晚餐有些出乎意料的丰盛,过来用餐的人也出乎意料的有点多。不仅有特侦十一的队员,还有不当值的艇员也从前舱过来凑热闹了。厨师穿着干净的过分的白色制服,推着餐车从舱门出现。把一盘盘用特殊方式加热过的食物分发给人们。领到晚餐的人们端起金属盘,在艇舱里随意走动着,各自找相熟的人一边闲聊一边享用这难得的美食。在天上能吃一口热饭,简直是帝王才有的待遇。 这是魏知画第一次正式在飞艇上用餐,尽管她在底舱的时候已经开过所有的罐头品尝了一遍,但是它们在加热了之后的味道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那种白生生,吃起来黏腻腻的油脂。在加热了之后就化为了透明粘稠的液体,赋予了口腔一个崭新的味道;再配合着绿莹莹的青豆,裹着肉汁的肉脯以及晶莹剔透、颗粒分明的白米饭。每一口下去,都让少女怀疑自己之前吃的罐头都是假的。 除此之外,每人还得到了一小杯佐餐的稠酒,而艇员们得到的则是一杯热茶。酒精饮料这种东西,是艇长的专属特权,其他人不可染指。 魏知画端着稠酒走到舷窗前,窗外是一片黑沉沉的天地。她小口抿着那甜兮兮的液体,微微蹙着眉。 “怎么,不好喝吗?”一个轻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我们可以换换。” 魏知画有点意外的转回头,却发现来得人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个。而是把她从底舱揪出来的赵煜。她的脸色倏地就沉了下来,嘟着嘴扭过头。“你那涮锅水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赵煜耸了耸肩膀,端着餐盘吸溜着盘里的“涮锅水”,毫不在意的道:“你知道吗?只要是热乎的,我不在乎它是什么。都能喝下去。” 这话里有语病,不过魏知画不打算别他的苗头。因为他所说的感受,她也深有体会。她觉得自己应该再也吃不下那些固体的油脂了。 “我皱眉头只是因为你们秦人的酒实在太……”她想了许久,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只好粗鲁的道:“像娘们儿喝得!” “噗!”赵煜一口汤没含住喷了出来。他看着魏知画,神色古怪。“小丫头,你一定没尝过我们秦人的烧刀子、闷倒驴以及……” “以及生命之浆。”梁大珠走过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烂银酒壶。鱼鳞状的瓶身在灯光的照耀下璀璨耀眼。“丫头,只要你能把这瓶酒喝下去,这瓶子就归你了。”他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而且我还可以答应你,这样的酒要多少就有多少。” “真的?”魏知画眸子发亮。还没等赵煜出声阻止,就一把把那亮晶晶的瓶子拿在手里。“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拧开瓶塞,端起酒壶一饮而尽。她本以为那酒会极辣极难入口,谁知道一入口却是真的像水一般柔滑。她心中暗喜,只咕咚了几下,就把瓶中酒浆喝得涓滴不剩。 梁大珠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此时倒也真的是人如其名。他那小酒壶特地找东瀛的匠人打造的,看着小巧玲珑,实际上却不是那样。这一壶能装小半斤下去,可是都被这丫头一口给干了。怕是要出问题。一念及此,梁大珠有点慌了。他也顾不得瓶子还在魏知画手里死死捏着,掉头就小跑了出去。 魏知画犹然不觉,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一口浓烈的酒气顺着食道涌进口腔。她咂吧着嘴,只感觉自己如同踩着棉花。“这酒后劲儿倒是挺大,不过……”话没说完,人已经直挺挺得倒了下去。身子还没落地,就被赶来的狐九重双手托住。 梁大珠死死跟在后面,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们真的胆大,那种接近纯酒精的东西也敢让她喝?”狐九重阴怒道:“若是醉死了,魏溪找你们要人,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去。我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头儿罕见的发怒,赵煜和梁大珠两人哪儿敢接话?眼睁睁看着她把魏知画打横抱起,带回了自己的舱室。赵煜才偷偷砸了梁大珠一拳。 “你可是真敢啊!魏溪把这丫头当成了自己眼珠子似的宠,现在倒好,叫你一酒瓶给放倒了。那瓶子我记得花费不菲来着,心疼不?” 梁大珠摸了摸后脑勺,老老实实道:“倒不觉得怎么心疼,就是这丫头估计以后除了我这酒,就什么都喝不下去了。” “你们还有心想这个!”夏八方走过来训斥道:“快去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减轻她的痛苦吧。” “没什么好办法。”梁大珠道:“第一就是多喝水……” “还有吗?”夏八方追问道。 “还有就是……多喝水。”梁大珠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不废话吗!”夏八方气得给了他一个暴栗,“你们两个给我去饮水舱!灌吧!” …… …… 魏知画睁开眼睛,发现夕阳从舷窗外投射进来。她躺在松软的床上想了许久,才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忙浑身上下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床头桌上发现了原来属于梁大珠的心头好。 “嘻嘻……大叔还算是个讲信用的。”她咧嘴轻笑自语。然后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异样的难听。 “你醒啦?”舱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魏知画情不自禁得瞪大了双眼,“你是谁?狐教官呢!” “我是艇上的医师。狐教官今天早晨的时候已经下艇了。” “那现在我们……”魏知画心中发凉,那拼了命抢来的酒瓶也不那么重要了。 “我们现在正在回航的路上,大概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在咸阳降落了吧。”医师温柔的回答道:“你好好将养身体,我们已经通知了咸阳那边的少年营,到时候院长阁下会亲自去接你喔……” 温柔的女医师后面说了什么,魏知画再也没有听。她两眼发直,呆呆的望着被远远抛落身后的夕阳。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里的烂银酒壶,似是想要把它攥出水来。 第七十七章 雪绒花5 秦历720年6月11日,多云。西大陆中东部平原上空,抹香鲸号远程飞艇(编号空四甲零零七九)。 回航前的临时军法会议即将召开。郎艇长和艇上的几位军官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指着两个艇员说道:“带犯人钟云进来。” 艇员答应一声,走出乘员舱,将等在外面的青年押了进来,按在一张临时充当审判席的椅子上。 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是抹香鲸号上受人尊敬的值星官,但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被审判的罪犯。反差为何如此之大?也许要从那次不应该发生的交集开始说起…… “钟云!你已经认识到自己所犯下的重大错误了吗?”郎艇长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青年抬起头,迷惘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艇长的脸上。 “郎艇长,我是做错了。但是……我对此毫无悔意。她说了,会回来找我的。” ‘一个可怜的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家伙。’郎艇长作出如上的评价。他摇摇头,将最后一丝怜悯丢到脚下的西大陆上。他展开匆忙写好的案卷,用严厉的语调说道:“秦历720年6月11日凌晨一点,抹香鲸号发生了一次非正常的降落行动。降落地点位于西大陆白朗山脉东麓三号着陆点,降落时间持续两分钟,随即脱离。降落过程中除当事人钟云(时任抹香鲸号白班艇组值星官)以及魏知画(时任安宁堡少年营学员)之外,没有其他人员参与。非法降落行动造成的后果不容估量,经抹香鲸号军法小组成员合议,决定对违反军事纪律的军官钟云,执行死刑的处罚。因此地没有执行死刑的条件,暂且关押。留待全员返回帝国之后立即执行。” “死刑!”钟云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猛地站起来冲到郎艇长面前,厉声咆哮道:“我罪不至死,凭什么要杀我!”他还要往前冲一步,可是被两个艇员死命拖了回来,牢牢按在椅子上。 “罪不至死?那是你自已以为。”郎艇长面无表情的道:“军事纪律规定:非法降落视同反叛。更不要说你在降落过程中私自放人下艇,降落前后都没有任何人为你进行监管。抹香鲸号是帝国最新锐的远程飞艇,却沦为你这种与自杀无异的冒险的工具。一个故意毁坏公物未遂的罪名就够你万劫不复了。还需要我再说么?” 钟云面如死灰,一滩烂泥般瘫在椅子上。 “在剩下的生命里好好忏悔吧。”郎艇长说完这句,轻轻摆了摆手道:“关押到底舱囚室去,一日三餐不要怠慢了。” …… “休息十分钟后继续前进!”传令兵带来了前面的命令,又匆忙跑了回去。特侦十一停止了前进,队员们各自走到路旁休息。 赵煜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慢吞吞的摸出一只铜酒壶,一丝丝的拧开瓶塞。坏笑着看了梁大珠一眼,纵鼻在瓶口嗅了嗅。“真香啊!” 梁大珠望着他,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赵煜摇摇头,“你求我一句,我看在咱们搭了这么久伙计的面子上就分你一半算了。您老是一声不吭,让我也没有办法帮你啊!”话虽这样说,还是把酒瓶递到梁大珠的面前。“虽然比不上你的生命之浆,可也算是北方有名的烈酒了。将就一口吧。” “谢了。”梁大珠接过酒壶,一口抽掉了瓶中一半的酒水。哈出一口酒气,又递了回去。 “你知道我滴酒不沾。”赵煜笑得意味深长,“专门为你准备的。不过我没想到这么早就用上,还搭上我的酒壶。回去你得赔我一个更好的。” “谢了。”梁大珠沉默许久,还是闷闷的两个字。 赵煜嘿嘿笑了几声,“快把酒收起来,夏队副看见你喝酒又得叨咕。” “没事。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从来不说。”梁大珠说着,还是把酒壶揣进上衣口袋里。 “你们两个过来一下。”夏八方朝远处的林子指了指,当先走了进去等着。 赵煜见他黑着脸,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拉着梁大珠一起跟着过去。两人才刚刚站定脚步,就听见夏八方气急败坏的咕哝道:“接到抹香鲸号的加急电报,魏知画跑了。” “跑……跑了?”赵煜和梁大珠两人一头雾水。“怎么能跑了?飞艇可是在五百米的高空,她这么跑,不怕摔死?”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这么直!”夏八方没好气的斥了一句。“她用了点小伎俩,蛊惑了一个艇员。让他协助降落了飞艇,然后在距离我们出发地二十秦里的三号着陆点逃走了。” “……这里是敌区,她一个小丫头人生地不熟的,不是找死?”赵煜急急道:“我去把她找回来!” “不!”夏八方摆手道:“你和你的小队都太年轻了,没有独立在敌区行动的经验。这事交给大珠,你们小队向前超越行军,跟狐队正一起去寻找失踪的第三中队。我的小队和队部居中放缓行程,等着大珠找到魏知画后,就赶上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两人同时回答。 “那好,事情就这么定了。大珠整理一下装备,十分钟以后出发。那丫头很有可能会过来找我们,所以你们注意着点不要错过了。” 十分钟后,梁小队脱离了特侦十一大队,开始向来时的方向搜索前进。 三号着陆点附近。一队狼骑兵从大路上疾驰过去。为首的狼族将军伏在巨狼背上,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卡夫大人!这里很明显没有任何秦人活动的迹象,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复命了?”跟随在他身后,一个身穿绸袍年轻狼人懒洋洋的催促着。尽管尊称那个将军为大人,但他的神色间一点尊敬的意思都没有。 “你错了,豪威尔殿下。”卡夫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之色。“我们的臣民不会说谎,只有秦人才说谎成性……不,所有的人类奴隶都是不可信任的。所以,我们要对这个区域好好巡查一番才是。” “巡查,巡查!”豪威尔不耐烦的道:“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厌烦透了。我已经开始想念王城了,卡夫大人,我想父亲也在想念我了。我现在迫切的想要回到他的身边,他需要我!” “虽然您贵为格里高利大帝的嫡亲儿子,但我也有一句忠告要送给你。”卡夫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格里高利大帝最喜欢的是有才能的人,无论他的后代还是……其他人。豪威尔殿下,如果您没有一些值得称道的武功与您的地位相称的话,我担心会在与那位少爷的斗争中败北。” “这是威胁。”豪威尔凛然变色道:“卡夫!你也认为那个贱人产下的后代更加有资格继承我父亲的产业吗?” “当然不。但是……我们狼人跟那些秦人不一样。他们喜欢纯粹的血统来维持皇室的纯洁性。对于我们而言,纯粹的血统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才能……大帝只承认才能。所以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局面。希望您能够记住这一点。血统只是让您有了继承大帝的遗产的资格,但是您想要真正的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还需要持之不懈的努力。” “好吧。您说服我了。”豪威尔道:“卡夫大人……不,卡夫叔叔。我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找下去。”卡夫道:“替格里高利大帝扫平一切威胁。如果没有威胁,那就制造出一个威胁。你懂了吗?” “制造出一个威胁?”豪威尔沉思了许久,若有所思道:“似乎懂了。” “那我们就出发吧。”卡夫道:“格里高利大帝需要一片更加肥美的牧场和更多的奴隶。我听逃回来的士兵说起过,白朗谷地那边存在着人类的自由城邦,让我们出发去那里吧。” “父亲的治下怎么能够容许人类自由的统治一片区域?”豪威尔怒气勃发道:“卡夫大人,让我们去铲平了他,把那些不听话的人类做成烧烤献给父皇陛下。” 两人交谈着渐行渐远,狼骑兵队离开了这片区域,径直向西面的雪山行去。过了许久之后,草丛中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她机警的四处环望,荒野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似乎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过是幻觉而已。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茎和尘土。威胁已经降临,白朗谷地的自由城邦是智月国的门户,这些如狼似虎的狼族侵略者一定会发现藏在山麓中的王国。到了那个时候,等待她的家乡的就是灭顶之灾了。 不行!一定要让这个消息传到秦人知道才可以。这个时候,也许只有秦人才能够拯救他们了。魏知画放弃了向西行走去找李忠汇合的计划,掉头向远处的雪山走去…… 山坡上,梁大珠看着山下漫山遍野的狼族步骑兵经过。他数了一会儿,便放弃了这个努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狼族大军目测已经超过了五万人,而这支军队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去抓捕特侦十一?想到这儿,他恨不得马上冲下山区,用自己的牺牲,来换回其他人的平安。 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即使牺牲了自己,也不肯能让这些狼崽子放弃自己的初衷。特侦十一虽然有以一当百的战斗力,但在太过于悬殊的兵力对比以及没有后援的局势之下,所能起到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也许……只有趁着他们立足未稳,乘着黑夜杀进营中去干掉他们的头领。 第七十八章 雪绒花6 这念头一旦生出来,就无可抑制的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疯狂生长。梁大珠死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把那股不切实际的冲动按压在心中的最深处。等了许久之后,才把这些狼族步骑兵让了过去。他松了一口气,轻轻摆手示意。一行人从棱线上退了下来,来到了藏身的反斜面处。 “安排人抄近道追上去找夏队副报信,其他人继续往回走去找魏知画。”梁大珠安排了任务,便准备带队继续前进。 “这么多狼崽子一股脑的涌过来,那丫头怕是早就变成狼粪了吧。”跟在身边的一个军士长小声咕哝着,有点不情愿的往前挪动着脚步。在他看来,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赶紧追上大队,去山里寻找那支失踪了的第三中队。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找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狼王格里高利和其他的魔族人不同,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吃过特侦十一的亏,说不定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大军是冲着他们来得。 一旦被这帮狼崽子包围住,那才真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算孙铿院长有能力在七天时间内投送三个卫过来增援,但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毕竟兵力相差太悬殊了。 梁大珠听见了这声牢骚,他不动声色环视四周,发现士兵们大都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他便知道这军士长既然敢说,就一定是得到了其他士兵的认同。他知道士兵们大都对魏知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感到不满,但是他却不能因为魏知画任性而放弃对她的救援。不仅仅是因为她跟自己有点交情,更不因为她是魏溪的养女。 可是他却不是善言辞的军官,若是换了赵煜,恐怕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解决,让手下们心悦诚服跟着自己卖命。梁大珠则是风格全然不同的军官,他讷于言而敏于行,更擅长的是用自己的行动来带动周围的士兵。大家对他的脾气也都了解了,见梁大珠似乎没有听见军士长的嘀咕一直埋着头向前走,就知道自家的头儿一定有更加必要的原因和理由。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跟着走下去就是。头儿是不会把他们带进沟里的。 那发牢骚的军士长讪讪一笑,知道自己这次怕是又猜错了长官的心思。也不吭声,跟在梁大珠屁股后面很是欢实。官各有各的作风,下面的兵也跟着各有各的特点。特侦十一直属的这三个小队,夏八方中正平和,赵煜机巧聪明,梁大珠稳重踏实。各自小队的军士长的职责也大异小同,都是连接长官和士兵的桥梁,工作方式却根本都不一样。 避开魔族军的大队人马之后,梁大珠和他的小队的行军速度开始加快。走出十余里时,路边突然跳出一个人来。朝着梁大珠便扑了过去。可还没等她接近他的身边,就被前后的士兵按倒在尘埃里。魏知画慌忙叫道:“别……别杀我!我是魏知画!” 士兵们只当没听见,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推推搡搡的押到梁大珠的面前。 “你倒是聪明!”梁大珠阴着脸哼道:“看见狼崽子还知道把自己藏起来。” “长官,我有重要的情报要报告!”魏知画迫不及待道:“这群狼崽子要去攻打白朗谷地的自由城邦!” “编!接着编。”梁大珠现在是一个字都不打算相信她。挑了挑眉道:“人已经找到了,收队!” “长官我说的都是真的!”魏知画想了许久都没有想起这个军官的名字来,特侦十一的士兵虽然把她捆得挺结实,但也没对她采取更进一步的强制措施。她蹦蹦跳跳的追着梁大珠哀求道:“你还记得我对不对!当时在飞艇上我喝光了你的酒,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听到了他们的谋划,他们的指挥官里,有一个是狼王格里高利的嫡亲儿子……” “够了!”梁大珠猛地站定了脚步,转头过来怒视着她。“你编故事的才能很强大,真的应该去长安做一个故事家。士兵!押着她一起赶路。如果她再絮叨,就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魏知画捱了一顿毫不留情的训斥,这才有点后悔。当初她骗了太多的人,而没有遇到什么严重的后果。这样的侥幸让她沾沾自喜,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同一个错误。终于像妈妈讲给她的那个故事中的孩子一样,没有人再相信她哪怕一句话,即使她说得全都是真的。 自此一路无话,梁大珠小心的绕开了在大路上行军的狼族步骑兵大队,沿着前哨留下的记号一直向前,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特侦十一的临时营地。夏八方和他的小队正在这里等着他们。 “头儿和赵煜呢?”梁大珠环绕四周,发现临时营地中少了三分之一的人手。 “她们已经提前一步进山了。必须要赶在狼崽子前面找到第三中队。否则第三中队只有死路一条。”夏八方道:“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等着抹香鲸号,把那个落跑的丫头送走,然后就追上去支援头儿。” “时间能来得及?”梁大珠沉吟道:“我不建议这么做。” “带着这个累赘会严重拖慢我们的速度。”夏八方道:“抹香鲸号并不是一去不复返,他们返回长安后就会立刻带着重装备回来。往返需要七天的时间,而我们的能力,在山里跟这些狼崽子们周旋十天都没有问题。” “……”梁大珠隐隐觉得夏八方的这个计划有些不妥,未免太过托大了一些。七天时间内没有任何的外援,对于任何一支部队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万一出现突发情况,他们连个应变的后手都没有。但在特侦十一里,夏八方是仅次于头儿的最高长官。他似乎只能接受这个命令。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夏八方低声道:“但是长安需要这个丫头。”他压低了声音,在梁大珠耳边道:“她除了是魏溪的养女之外,还是智月国的唯一继承人。帝国不能在那个小国还没有完全掌控的情况下,把他们的继承人放回去。那样会让我们的布局出现漏洞——帝国也不允许这样计划外的情况出现。” 梁大珠沉默了,如果在夏八方还没有说出以上的话之前,他对这个命令还有些抵触,试图说服夏八方收回成命的话;现在他虽然情绪依然,但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意志。特侦十一是帝国的剑,或者说是孙铿的意志。完成现有的目标固然重要,但也要为更高层级的目标而付出牺牲。况且,这只是让他们冒险。他无比相信特侦十一的能力,七天时间足够了,只要小心一点就能够让狼崽子们无功而返。 “好吧。”梁大珠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凌晨两点。”夏八方道:“附近有狼崽子在活动,他们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靠近,要不然这么巨大的目标,怕是会暴露的。” 白朗谷地附近上空,抹香鲸号。 钟云蜷缩在底舱临时改造成囚室的角落里,饭菜摆在他的面前,他一动都没动过。自从得知了死刑的判决之后,他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几岁。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闹剧,凭借她的身份,足以庇护自己回到国内。谁知道,上面人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死刑——多么残酷的现实! 他还年轻,才刚刚从一个学院的学员兵转职为正式军官。难道就让自己的人生轨迹就此戛然而止?他不甘心,可是不甘心能有什么办法?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最后的生命时光,换上囚服,走出飞艇。在面无表情的军法队的押送下,坐进一辆四面无窗的囚车,被押赴刑场。背对着行刑队,等待那声枪响。 “不!我不要就这么悄无声息,毫无价值的死了!”他在黑暗中四处张望着,想要看出一条生路来。 这条飞艇的结构,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现在他呆在飞艇的底舱之中,抹香鲸号分为上中下三层,这里是最下一层。也是距离地面最近的地方。他当然能够从这里逃出去,但是那又能如何?还不是死路一条? 打穿底舱甲板逃生根本就是在自杀,他才不要那样干。他要活着,就得另寻出路。可是在这条空中监狱里,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想到此处,他无力的靠在舱壁上,后脑与舱壁相碰,发出“空”得一声。 听到这声音,他顿时如梦初醒。从底舱甲板逃走是死路,但他可以打穿舱壁离开这间囚室。抹香鲸号为了减轻自身重量,所有的舱壁都使用了轻质的桦木薄板。这种板子是挡不住自己的,只要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猛撞,就一定能够撞开。 但撞开之后又该怎么办?钟云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能够早一点脱身,就有更加宽裕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未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走出那一步,就已经站在了这个他曾经为之奋斗,为之憧憬的帝国的对立面。到底何处才是真正能够收留他的地方。也许那位智月国的未来国主需要一位从遥远秦国来的国师…… 钟云如是想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向往的微笑。 第七十九章 雪绒花7 “哐!”得一声巨响,让正在打瞌睡的看守猛地清醒过来。 ‘怕不是钟云那傻小子要寻死!’看守心中嘀咕着,掏出钥匙打开了底舱的门,然后举着安全油灯照亮了道路,朝前走了过去。 “钟云?钟云!”看守试探着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他的心沉了下去,万一这小子畏罪自杀,他可是要担责任的。一念及此,他连忙把油灯放到脚边,低着头找出了囚室的钥匙。慌乱中把门打开,却看见舱壁上破了一个大洞,钟云早就逃之夭夭了。 “这小子!”看守怒气冲冲的自言自语着,他伸手就摸到了挂在脖子上的哨笛。只要吹响这哨子,用不了三分钟全艇都能知道。可他才刚刚把哨笛的孔含在嘴巴里,就感觉胸口一阵发闷,气再也聚集不起来,力气也在飞快的消失。 他低头凝视着将制服顶起来的凸起,疑惑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拼命咬着哨笛,想要吹出声响来。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藏在他背后那人已经快速抽出了刀刃,又狠狠刺了下去。刀尖划破了跳动着的心脏,看守立时变成了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僵直着向前仆倒,重重摔在舱室之中。哨笛摔落在他嘴边,他无神的眼睛看着破出一个大洞的舱壁,至死都想不到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的袍泽有朝一日会对自己刀刃相向。 钟云又在尸身上猛刺了几刀,确认这人已经死透了以后才放下了匕首。坐在尸体旁边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他才缓过神来。这会儿他心中只剩下庆幸,庆幸郎艇长只留下了一个看守,庆幸囚室旁边紧挨着的就是一间艇员休息室。他很轻松的就在一个艇员的床铺上找到了一柄私自带上飞艇的匕首。除了必须配备的武器之外,其他兵器被严格控制,这也是担心艇员们私斗闹出人命。不过在实际执行中,艇长对这些小过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终于有一天,酿成大错。 他没有停留太久的时间,马上就要到午饭时间了,他要抓住这个机会控制飞艇。这是他唯一能够控制抹香鲸号的机会,他不想错过。钟云站起身来,在死去看守的尸身上找到了他的手枪和弹药。将子弹一发一发的压进弹仓,他的目光落在那盏安全油灯上面。沉思了几秒钟之后,他小心的揭开了灯罩,把灯油洒在地上,做了一个不太保险的延时引火装置。如果在自己设定的时间没有顺利控制飞艇,那么大家就同归于尽好了。反正回去也是个死,不如就让这条大鲸给自己陪葬。 钟云作出这些时,眼中燃烧着的,只剩下疯狂的光芒。他将囚室的门锁住,掂着上满了弹药的手枪,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底舱舱门。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这让他暂时松了一口气。他将舱门锁上,然后轻车熟路的回到了飞艇的第二层。站在通往最上一层的舱门前,他沉默了几秒钟。这一步走出去之后,就意味着他与上面那群曾经的同僚们再也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了。从此以后,大家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这样做值得吗?他扪心自问,然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天大地大,他自己的性命最大。为了自己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他愿意付出一切换取。想通了此节,他搬过一根巨大的门闩,挡在舱门前。舱门处可不像他的囚牢中那样随便,材料都是坚固的合金,就算用枪把门板打成蜂窝,都休想把舱门打开一条缝。做完这一切之后,钟云嘴角勾出一丝计谋得逞的微笑,穿过飞艇二层的货舱,来到了驾驶舱的底下。 可以想见,这个时候,他的同僚们正在乘员舱觥筹交错。他原本也应该是这其中的一员才对。但现在,他的一切都毁于一旦。那位郎艇长为了推脱自己失职的责任,居然将自己判处死刑。现在,一切都到了该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钟云心中如是想着,抱起一根沉重的安全门闩,将驾驶舱与乘员舱的舱门紧紧的反锁上。他一个人终究力气不济,还是在最后一步操作时踉跄了一下。原本应该轻悄悄落地的安全门闩发出轰然一声巨响。乘员舱中顿时就听到了动静。郎艇长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快步冲到舱门前。 透过舷窗,只看到钟云的背影朝驾驶舱走去。这个时候,驾驶舱里只有几个人留守,而且还有两个女性。她们能是这个恶魔的对手吗?郎艇长不敢想象下去,只好发着狠的对周围的下属吼道:“想办法把舱门给我打开!” 钟云似乎听到了郎艇长在舱门背后的咆哮,他浑身哆嗦了一下,身形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后悔了一下。但随即就发现,自己走到这一步,实际上早已经断绝了自己和他们最后一条生路。从现在开始,就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死局。他的心志坚定起来,缓步走到驾驶舱门前,轻轻将舱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代理值星官站在驾驶台上,电讯员伏在无线电收发报机前,值班舵手单手把着升降舵,脚尖一点一点很轻松写意的样子。似乎一切如常,他们并没有发现在乘员舱发生的事情。钟云松了一口气,将舱门推开准备走进去接受这条艇的指挥权。他有枪,而且驾驶舱中的三个人,有两个是女性。实在不行,就把那个舵手先打死立威。 他前脚刚刚迈进驾驶舱的舱门,就看到舵手转过身来。舵手没有把着升降舵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手枪。钟云心中恍然,原来他们早已经发现了异常,刚刚那不过是装出一个样子钓自己上钩! “砰!”得一声枪响,舵手抢先扣动了扳机。一发灼热的子弹擦着钟云的发梢射入他头顶的舱壁。也不知道这发子弹会不会击穿上面那个巨大的气囊。钟云此时竟然还有胡思乱想的余暇,他机警的一矮身,藏在驾驶台后朝舵手扣动了扳机。驾驶舱中顿时枪声大作,弹片横飞。一股热流溅在钟云的脸上,他惊讶的抬头望去,只见那代理值星官苍白着脸色朝他倒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他和舵手两人谁的弹丸击中了她,她身上套着那件美丽笔挺的天蓝制服已经被鲜血染红。她美丽的头颅无力的耷拉在钟云脚边,眼睛微微眯缝着,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而实际上,她早已经停止了呼吸。人的生命在这场立见生死的战斗中显得脆弱无比。 “滴滴滴……”钟云还来不及感慨,就听见一阵让他恼怒的声音。他向另一个方向望去,只见无线电收发报机前,那个电讯员无视身后的流弹随时会夺去自己的生命,拼命按动着电键。 那三短三长三短的熟悉声音,钟云很熟悉。是所有艇员上艇第一天都必须要学会的。紧急求救信号!这也意味着,他在船上的背叛行动,很可能已经被帝国知悉。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也许就是帝国无休无止的追杀。但那是以后的事情,钟云连一句话都懒得说,抬手瞄准了电讯员的后背,便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电讯员浑身一震,随即扑倒在无线电收发报机上。按在电键上的手耷拉下来,军帽跌落在地,黑而直的秀发如乌云般舒展,铺满了她的后背。只听见舵手咆哮,不管不顾的将枪膛中的弹药都射了出来。钟云蜷缩着身体,打开弹仓快速的装填着子弹。一发弹头射穿了指挥台,擦着他的身体射进地板中,把他吓得一个哆嗦,几发子弹顺着指缝掉落下去。 舵手欲待乘胜追击,拼命的扣动扳机时,却听到了弹轮空转的声音。他略微呆了一呆,忙快速打开弹仓,从口袋中掏出子弹塞了进去。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钟云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从指挥台后面站起身来,枪口对准了舵手的胸口,狠狠扣动了扳机。 沉闷的枪声响起,舵手被巨大的冲力带的仰天倒了下去。失控的身体撞在升降舵上,抹香鲸号顿时失去了平衡,艇首对准了地面。钟云猝不及防,被地板上的鲜血滑了一跤。身体重重撞在升降舵上,疼得他两眼发黑。失去知觉的尸体也随着重力滑了下来,米黄色的地板上划出两条暗红的血迹。钟云艰难的爬起身来,双手把住升降舵用力往回扳,试图拯救这条即将倾覆的大鲸。 但是升降舵却纹丝不动,昔日轻巧的用一根手指就能撬动的灵活舵杆,此时像是灌了铅。钟云用力扳了几下,终于发现了端倪。舵手临死之前,将自己的腿伸进了舵杆的缝隙之中。用自己的身体,为钟云控制飞艇制造了最后的障碍。钟云怒骂了几声,用力拖着舵手的尸体试图把他的腿从缝隙中拽出来。 然而一切已经为时过晚,抹香鲸号已经将自己的圆润的艇首对准了地面。尽管还在气囊的作用下挣扎着向前滑行,但坠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飞艇的中段与前段连接的舱门,终于被炸开了。湿冷刺骨的空气随着硝烟一起涌进驾驶舱中,钟云这时才感觉到了恐惧,他紧紧攀住已经失去作用的舵杆,挣扎着探起身子向断裂处望去。 这样自我毁灭式的爆炸之后,幸存的艇员所剩无几。郎艇长早就在爆炸发生的同时,从破口中掉落出去。此时还呆在乘员舱里的,只剩下了十几个幸存的艇员。看见对面探出一个脑袋来,也不管这是敌是友,齐齐端起手枪向他射去。 子弹乱飞,钟云奇迹般在枪林弹雨中幸存了下来。但是这一轮乱射并非毫无结果,一发子弹击中了放气阀,“嗤嗤”一声急促的放气声之后,艇首巨大的气囊快速瘪了下来。 钟云目眦欲裂,眼看自己逃生的最后道路被这些艇员用尽全力阻断。他恼羞成怒,用力推动眼前的升降舵,将它推到最顶端。 “一起死吧!”他嚎叫了一声,抱着舵杆向地面坠落下去…… 第八十章 雪绒花8 天空中转悠的那只苍蝇,豪威尔已经注意了好几天时间。只不过它一直都在很高的空中喝风饮露,豪威尔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看着它暗自磨牙。 “你要是敢下来,就让你尝尝我的狼骑兵集团冲锋的厉害。”他暗暗发着狠,却难以掩饰自己的无力。狼人族的领地并不像北方那样防御森严,秦人的空中部队现在已经越来越猖獗了。从前他们都不敢出现在白天,自从试探出己方的虚实之后,它们就开始在自己的头顶上耀武扬威。 “有本事你别下来,就在天上飘着!我看你能飘多久!” 豪威尔暗恨,又有点艳羡北方部族们拥有的法师和巨型飞禽。就算是最弱的兔族,都有一些新族法师为他们效力。而格里高利大帝的治下,法师都是稀缺动物,更不要提那些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巨鸟了。 他正想的出神,忽然看见那条飞艇一个猛烈的向下俯冲动作冲了下来。地面上的狼人步骑兵队伍立刻就溃散了,带队的军官拼命的维持秩序都无计可施。原来盯着天空那条飞艇的人不仅仅是自己,豪威尔不由得有些恼怒,挥舞着鞭子想要冲上去鞭打那些不遵守纪律的士兵。 “狼神在上!看啊!”一个士兵指着天空惊叫道。 豪威尔闻声望去,只见那条飞艇的尾部突然喷出一股浓烈的黑烟和火光。他想了几秒钟,突然醒悟过来。也许狼神听到了他的祷告,终于要让这条飞艇坠落到自己的面前了。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满心兴奋。 “小的们给我听好了!”豪威尔挥舞着皮鞭大声吼道:“把天上的那条飞艇给我盯紧了,一旦他落地,就给我冲上去!要是有活人,谁也不许偷吃!送到本王子的面前,本王子要亲自好好的料理他!抓到人的,我封他做我的亲卫百夫长!” 豪威尔是格里高利大帝的嫡亲儿子,未来最有可能继任大帝王位的人。能够成为他的亲卫,那就等于是一步登天。众狼人士兵满脸兴奋之色,纷纷听令。正当豪威尔洋洋得意的时候,卡夫已经骑着巨狼从队伍前列赶了回来。他正好听见豪威尔的那句命令,忍不住就有些恼怒。 “豪威尔殿下!”卡夫沉声道:“秦人都是危险的,您怎么能冒险让他们接近到你的面前?” “秦人就算再危险,从那么高的天空掉下来也得丢半条命去。”豪威尔讥笑道:“卡夫大人你太谨慎了!瞧好吧,这次我们一定能有非常巨大的收获。”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半空中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抬头望去,只见飞艇的中段瘪下去一大片,碎裂的木片和人的躯体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落在附近的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附近的狼骑飞驰过去,不多时便从树林里出来,刀尖上挑着几颗人头。飞马送到卡夫和豪威尔的面前。豪威尔检查着那几颗血肉模糊的头颅,笑着道:“卡夫大人,您看我没说错吧。” 卡夫看过之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豪威尔的看法。“没想到殿下居然料敌先机,是卡夫错怪殿下了。” “其实是我试过。”豪威尔无声一笑,凑在卡夫耳边低语道:“在领地的时候,我曾经命人搭起一座三杆(注:狼族人的长度单位,一杆约略相当于五公尺)高的木塔。把奴隶从塔顶推下来,十个里面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这条飞艇所处的高度岂止有三杆?三十杆都有了。掉下来的若是还能活,那才奇怪了哩。” 卡夫想起格里高利大帝对这位殿下的评价:喜欢新鲜事物,尤其喜欢研究秦人文明。也许这一点特质正是大帝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想通了此节,也就不再阻挠豪威尔的想法和行动。躬身道:“既然殿下喜欢,那去做就好了。卡夫愿意辅佐殿下,让事情变得更好。”说完,命跟在身后的传令兵去传达自己的命令。过不多时,前方行军的狼族步骑兵大队分成了数个稍小一些的队列,将飞艇可能坠落的区域严严实实的控制了起来。 豪威尔看着卡夫前倨后恭,对自己的态度从不屑改变到了支持。他心中微微有些得意,便任由卡夫去施为。自己骑在巨狼背上,满怀期待的等着那条飞艇缓缓坠落在附近的山坡上,激起一杆高的尘土。周围的狼骑兵涌了上去,将那条飞艇团团围住。豪威尔见状,顿时忍耐不住。驱赶着巨狼也朝那座山坡奔去,还没有到跟前时,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欢呼。 “抓到活的了,抓到活的了!” 豪威尔大喜,勒停了巨狼,挥斥方遒,志得意满。“那个秦人呢?带来给我看看!” 众狼兵闪开一条通路,从山坡上抬了一个担架下来。豪威尔翘首望去,只见担架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四肢软踏踏的耷拉在担架边缘,胸前也都塌陷了下去,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显然没多少时候了。 豪威尔大声喊道:“快叫法师队过来!我要他活着!” “一个微不足道的秦人而已,只要我们进去秦国的国境,要多少就有多少。”卡夫不解道:“为什么要为了这一条贱命而浪费我们宝贵的法师资源?” 豪威尔却是不理会他,在巨狼背上坐立不安。直到看见随队的法师赶来,对那秦人展开救援时,才松了一口气。“卡夫大人,我问问你,前方山坡上是什么?”他的心情好了一点,也开始有了跟卡夫开玩笑的兴致。指着山坡上的飞艇残骸问道。 “那是秦人飞艇的残骸啊!一堆废品而已。”卡夫不解的回答道。 “你错了。那是一座宝山!”豪威尔道:“这个秦人就是解开宝山的秘密的钥匙。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他的性命的原因了吗?” “秦人多重气节,肯降者甚少。就算救活了他恐怕也是白费力气。”卡夫担忧道。 “放心。卡夫大人。”豪威尔胸有成竹道:“这个秦人也许跟其他秦人不一样。总之,先把他救活了再说。” 两人正交谈着的时候,法师已经结束了对那伤重秦人的诊治。他走上前来,对着豪威尔和卡夫躬身一礼道:“人虽然能救活,但全身骨头断碎太多,恐怕这辈子休想能行动自如了。除非能够送到深渊之城去,请任意一位金袍法师施以大治疗术,才能得到一个健康的秦人。否则……”他摇摇头道:“就只能一辈子躺在担架上。” 豪威尔瞥了那秦人一眼,只见他已经在担架上睡着了。他嬉笑一声,不以为意得道:“我要他健康有什么用?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卡夫大人,还是要请您帮忙,能不能把这条飞艇的残骸运回我的领地去。”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卡夫笑道:“一千名士兵就能够做得很好。” “这个人,也先给我送回去。”豪威尔沉吟了许久,还是没有把他留在身边的打算。“好吃好喝的先供养起来,等我们胜利回来,再好好的料理他。” …… 白朗谷地特侦十一临时营地。 电讯员耗尽了电池中最后一点电能,无奈的停止了呼叫。他脸色难看的转过头来,望着夏八方和梁大珠两人道:“依然没有得到抹香鲸号的回应,结合我们观察哨的消息,他们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满含沉重和隐忧。如果抹香鲸号真的坠毁,那就意味着特侦十一这只飘在外面的风筝断了线。 因为有抹香鲸号作为中转站和临时后勤基地的缘故,此行特侦十一并没有携带大功率无线电台。现在他们处在的位置也已经远远超出了帝国设在西大陆的三部大功率接收器的信号范围,结果就是当国内作出反应的时候会在数天以后。这个空窗期,该如何应对实在是一件让人头痛的问题。 当下能做的也只有接受现实,先按照原定计划找到那支生死未卜的中队。两支部队汇合之后,生存能力也会大幅度上升。帝国肯定会发现异常,因为抹香鲸号每隔二十四小时都会向国内发送信号,最晚到明天这个时候,国内就会发现特侦十一出现问题。 “等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梁大珠提议道:“我们还是离开此地,赶上头儿他们吧。” 夏八方道:“也只有如此了。带上那个惹祸精,我们出发!” 黄昏时分,特侦十一夏小队和梁小队离开了临时营地继续向西前进。在入夜后赶到位于白朗峰脚下的特侦十一先导营地。 魏知画在经历过一段急行军之后,夏八方宣布放松了对她的管制。虽然还是有专人看守,但已经可以松掉大部分的绳索,并且把说话的权利还给了她。她倒也乖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这一路行来老实无比。直到了营地之后,被关进一间帐篷,才开始有些着急。 “我能见狐教官吗?我有重要情报要向她报告!”她站在帐篷里,乞求的看着看守她的士兵。 “不能。”士兵冷漠的拒绝了她的请求。“头儿正在商议上山搜索的事情,你老实在这里呆着!” 魏知画没有办法,只得老实缩回帐篷里。这些军人和她理解的那些军人完全不一样,他们冷漠无情,更加像是一台台运行严谨的机器。她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口子,只好像只被困住的小兽一样,无助的在帐篷里团团乱转。 第八十一章 雪绒花9 秦历720年6月12日,雷阵雨。长安,未央宫。 又是安静的一天即将过去,江流伸了一个懒腰,从办公桌前直起身来。 自从秦历718年帝国接连在桑梅草原和南大陆取得决定性胜利以来,帝国边境线上就进入了一个相对缓和的状态。边境和平并不意味着国内也一样安定。 蜀郡失陷,庸亲王反叛导致国内发生了内乱。在女皇陛下压制性的力量面前,庸亲王的军队节节败退。终于在720年初,输了至关重要的一场会战。庸亲王主动放弃荆州,退回出发地,把桂郡和黔郡经营的铁桶一般。加之风暴洋诸国的野心蠢蠢欲动,海军部总长闫长顺在719年秋天,率军发起了对风暴洋诸国的征讨战争。战争已经进行了十个月,风暴洋上战火喧天,捷报频传。不过那毕竟距离帝国太远,捷报只出现于报端。 对于大多数秦人而言,深渊人发起的侵略战争,有史以来第一次爽约未至。提心吊胆的秦人等了几年之后,发现深渊确实已经不复当年强盛的模样。便又慢慢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全国大小城市,人流量正在上升,因为战争阴影而凋敝的各行各业也在快速的复苏之中。得到财税收入补血的帝国,终于挺过了最为艰难的关口。成功的完成了从和平状态到战时状态的转化。 帝国的控制力进一步提升,也让这个庞大的帝国有了足够的精力来进行物资的储备。全国上下万众一心,都在紧张的为着最终的战争进行着准备。 这样的情况下,已经成立年余的内阁的工作并不轻松。战时状态下,治政方略比平时严格万分。江流等人的工作也更加的繁重。基本上每天只要一坐下,就没有了再站起来的机会。往往低头抬头之间,一天已经过去了。 内阁办公厅中,江流是首相,当之无愧的坐在首位。在他的对面,是有图章副相之美称的姜上云;两人的旁边,是最近刚升了内阁书记官的贺惯;再往办公厅的门口,是财政、内务、刑罚、吏政、民生、文教各部的部正和副官。部正需要在办公厅中常署办公,副官来往奔走于各部和内阁之间,承担着传令官的职责。除此之外,还有军部设在未央宫的联络处以及特勤部的联络处两所机构。不过在那里值守的军官一般情况下不会进来,除非有紧急情况。 江流朝女皇陛下旁边的位置上斜了一眼,那里原本是孙铿的地方。现在,内阁众人已经默许了帝婿参政的事实。有帝婿在的情况下,也确实能够抵得上一个贺八方。能够让内阁众官的负担大大减轻。 不过今日却是有点异常,孙铿接到特勤部传令官的报告后,就立刻离开座位进了内厅。过不多时,一脸凝重表情的闫峰也快速赶到。江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办公时就已经注意到了闫峰的到来。不过闫峰并没有进办公厅,而是径直进了内厅。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流有些好奇。但他也知道,自己重返内阁是有条件的。特勤部的事务和军部的事务,没有女皇陛下的允许,他是一点都不能过问的。军部和特勤部都是女皇陛下和孙铿的自留地,暂时情况之下,江流也没有心思过去搀和。他此时只是好奇而已,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能让孙铿在内厅里呆一整天的时间。他虽然猜不到情况,但能够料想的到,发生的一定是一件大事。 休沐的钟声响起,内阁官员们三三两两的走出了办公厅。孙铿站在窗前,透过单向玻璃窗望着官员们的背影。目光在江流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感觉到背后目光的注视,江流顿步回头。他当然看不到站在内厅的孙铿。但却是准确的找到了孙铿所站立的位置。两人的目光隔着单向玻璃交汇在一起,江流眼中惊异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平静下来,转身毫不停留的朝外走去。 “在看什么?”闫峰抬起头,疑惑的问着。 “没什么。”孙铿收回目光,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又到了联络的时间,如果依然没有收到回复消息,那么就可以肯定是出事了。现在就需要制定计划。丢在那边的几个人都是我们现在不可或缺的,必须要把他们都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闫峰沉声道:“您考虑过营救任务的难度了吗?中间隔得不是海洋,而是一个强大的狼族部落。听说格里高利那家伙已经自封为王了,在并不久远的未来,这个部落是我们的劲敌。我们该怎么过去?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一路杀过去吗?” “当然不行。”孙铿道:“那样跟犯蠢有什么区别?至少需要动用十五个卫的兵力,半年以上的筹备……有这半年时间,黄花菜都要凉了。我们需要的是马上做出反应。” “我们没有能力马上做出反应。”闫峰道:“抹香鲸号的遭遇已经证明了,远程兵力投送就是个笑话。” “难道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孙铿闷哼道:“我无法坐视不管。吕耀明,金辉,狐九重,特侦十一,魏知画……这些人我们能够放弃哪个?我意已决,不要再劝了。立刻召见齐武、李小楼、王戎、吕琛还有十三区的贺铭……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一个远程兵力投送的计划。计划准备出动一支以鲸级战略飞艇为核心的中型远程投送兵力,执行搜索救援任务。我将亲自担任行动指挥官。” “如果您真的准备这样做,就请带上我。”闫峰道:“我担心您脑子一热,又会犯上次犯的毛病。” “……在你们眼中,我就那么不靠谱得吗?”孙铿失笑道:“你和老林留守,你们在帝都,我放心。”他似是意有所指,话也只说了半截。 “林光一和闫峰你至少要带走一个,否则不放心的是我。”羽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孙铿看了他一眼,沉思了几秒钟之后断然道:“林光一留下,闫峰跟着我。侍从长官交给萧孟,谷雨……”孙铿沉思了几秒钟,“留下。让林光一进来。” 几分钟后,林光一施施然走了进来。 “听说你又要走?”他毫不客气的坐在沙发上,“我们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特殊作战任务还是相信我自己比较好。帝国国内无人能出我之右。”孙铿这话透着满满的自负甚至狂妄,但很奇怪的是,林光一和闫峰两人都没有办法反驳他。 “那好吧。我替你守家。”林光一道:“不要在外面太久,我会想你的。” 孙铿打了个激灵,“你还是不要想我的好。老薛我带走了。谷雨和陈全留下帮你。你看看还需要什么人。” “谁留下你自己定。”林光一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他顿了顿,深深望了孙铿一眼。“把谷雨带上,你用得上。” 孙铿摇头。“她还是留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就这么定了。”说罢丝毫不给林光一反驳的机会,摆手命令闫峰去召集人手。 瓢泼大雨中,一辆黑厢马车穿过街道,驰进未央宫的拱门。 身穿一身便服的吕琛从车厢中走出来,一个箭步就冲进了避雨的凉棚下。饶是如此,上身还是湿透了。卫士给他递过一条干爽的毛巾,他接过来胡乱擦拭了一把脸。 “会议开始多久了?”他随口问道。 “已经开始一会儿了。”卫士接过毛巾,顺便为他打开了房门。“里面处在戒备状态,请您自行过去。” 临时召集起来的人手占据了内阁办公厅,把值守的官员撵到另外一间办公室。吕琛进来时,看见本来排列有序的办公桌被搬到正中,一张巨幅地图摆在桌上。房间里烟雾腾腾,让人怀疑是不是发生了火灾。他随意扫视了一眼,从桌旁还看到了吃完来不及收拾的餐具以及堆成小山一般的烟蒂。但这会儿没人在意这个,大家集中精神修改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制定出一份最完美的计划。 吕倩正想找一个地方先坐下看看情况,然后再加入讨论。谁知道他的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正好吕琛过来了,你们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他!” 现在帝国国内能够直呼他名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会儿屋子里正好有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把他从草莽中简拔出来的孙铿。虽然后来两个人因为各种原因有些疏远,但过去的老感情却还没淡。听见孙铿如是招呼,他忙笑了笑走进烟雾最密集的办公桌前。恭谨的道:“诸位都是军内人士,我属于民间组织,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吕某听着就是。” “什么军内军外!”孙铿皱眉道:“从整个帝国来看,飞艇方面最资深的艇长和艇队指挥官非你莫属。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任命你为特遣艇队指挥官,先把职分定下来,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说。” 第八十二章 雪绒花10 秦历720年6月13日凌晨,大雨。咸阳,安宁堡。中心起降场。 起降场外停着三条飞艇,雨水将艇身上的蒙皮冲刷的干干净净,地勤维护人员穿着雨衣在大雨中奔走,一刻不停的检查着飞艇的状态。 “真的要冒雨起飞?” 指挥塔台内,起降指挥官用担忧的目光望着站在一旁督阵的空军部特派军官齐武问道。 “院长那边正在商量人工消雨作业的可行性,如果作业失败,那就得冒险一搏。”齐武回答。 “人工消雨作业?”这个词可有点新鲜。塔台指挥官疑惑的望着齐武问道。 “大概是利用火箭打散云层吧。一级机密,我也不是很清楚。” “好吧,当我没问。”塔台指挥官听见“一级机密”四个字之后,立刻知机的闭上了嘴巴。 齐武不知道的是,孙铿情急之下想到的“人工消雨”作业的尝试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执行阶段。 距离起降场六十秦里外的平原上,数十座对空的二式火箭发射台已经做好了发射准备。发射台旁的帐篷里,一台无线电收发报机正在工作。过不多时,从帐篷里走出一个穿着雨衣的传令军官,将刚刚接收到的命令递到带队长官的手中。 带队长官点了点头,手持红旗的传令兵落下了旗子向各个发射小组发出了点火的命令。大雨中,几十条火龙冲上云霄。半个小时后,中心起降场的雨下得更大了。 “接到指挥塔台通知,人工消雨实验失败了。气象站估计大雨将持续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就会减弱成中雨。”一个传令官爬进艇舱,把藏在怀里的文件递到吕琛的手里。吕琛看了一眼,看了孙铿一眼然后摇摇头。 “全体人员待命,等待雨势稍小后强行起航。”孙铿面无表情道:“我去休息,出发时叫我。” 一个小时后,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巨枪乌贼号飞行母舰已经抵达汇合区域上空,正在待命。”传令兵带来了从指挥塔台收到的最新消息。 “他那边天气如何?”吕琛没有接情报通告,而是问了一句人人都在关心的题外话。 “晴空万里。” “真是奇了怪了。”吕琛嘀咕了一句,“气象站怎么说?” “气象站认为起降场这里暂时无风,降雨还将持续。” 三个小时后,雨势终于稍微减弱。虽然还是大雨级别,但比之前那种情况而言,已经好多了。特遣队开始登艇,物资也提前一步运到了艇库,地勤人员冒雨进行装载作业。吕琛按照孙铿之前的吩咐,叫人喊醒了孙铿。 “十五分钟候我们就将出发起航。这是航路图,请您过目一下。” 孙铿草草看了一眼,将航路图递还给他。“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请您放心。”吕琛谦卑的躬身,然后拿着航路图回到了驾驶舱。 此时装载作业已经进入尾声,地勤人员开始清场,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孙铿倚着舷窗朝外望去,连绵不绝的雨丝从天空坠下,远处高耸的指挥塔台笼罩在雨雾之中,至于更远的跳伞塔,已经只剩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了。 首先起飞的是两条稍微小一些的武装护卫飞艇,虎鲨号和大白鲨号。帝国空军飞艇的命名规则以海洋生物为主,而飞行机的命名规则则是以海鸟为主。 后者的命名规则引起了陆军部的强烈不满,他们认为应当适当增加陆生鸟类的命名,否则外界都会以为新成立的飞行机部队是专门为海军服务的。但是海军部随即表示不背这个锅,并且提议给帝国的装甲战车命名时,多增加一些两栖动物用以均衡陆地生物过多的现状。 两边的嘴仗已经打了好几个月,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统帅部不得不接连发函,警告两边兵种总部不得将这场争端扩大化,以免引起各军种对立的滥觞。 孙铿脑海中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看到一条白亮的闪电从天而降,直直击中了远处的指挥塔台。紧接着,一声霹雳在起降场众人耳边炸响。起降场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落雷击中了指挥塔台,有人受伤!” “气象站报告起降场附近有雷电增强的风险,建议暂停起降活动,以规避风险。” “……” 白鲸号指挥舱内忙乱起来,各方面消息汇总之后,所有人都望着孙铿,等待他的决策。 “说过了强行起飞,等着干什么?”孙铿哂然道:“现在已经不是七一六年了,我们头顶的气囊里装着的是惰性气体。告诉吕琛,起飞!” “是!” 吕琛等着的就是这个命令,立刻向指挥塔台发出了出发信号。片刻后,指挥塔台塔顶的灯光信号灯一明一灭的回答了命令。 “起飞准备已经完成,祝作战顺利!” 地勤人员解开了锚链,白鲸号硕大的身躯缓缓离开了地面,冒着瓢泼的大雨,缓缓升上半空,与先期出发在空中等待的护卫飞艇汇合在了一起。三条飞艇组成了一个“品”字型编队,掉转航向,向更高的天空爬升。 …… 6月16日,晴。西大陆中东部空域。 密林中冒起一股笔直的狼烟,不多时,藏身在森林中的抵抗者们就看到了一条稍小一些的飞艇穿过云层,在林中空地上缓缓着陆。 蚌式舱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军官从艇舱里利落的跳到地面上。抵抗者们早已经等待多时,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列队走到舱门前,把成箱的货物搬走。 “萧孟!没想到这次竟是你来了!”李忠稍晚一些时间赶来,货物已经搬得七七八八了。看到站在舱门前清点数目的青年,惊喜的叫了一声。 “这次是个大行动,来得人不少。”萧孟淡淡回答道:“院长托我过来,给你夹带了一点私货。”说着走到李忠身边,掏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硬纸塞进他上衣口袋里。 “这是……” “秦九式步枪的设计图。”萧孟无事人一样歪了歪头,目光朝飞艇前部瞥了一眼。前舱舷窗里,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的情形。“箱子里成品和部件各一半,至于必要的机械,已经安排特勤部走陆路给你们想办法运输过来。技术工人就不要指望了,国内也缺。” 李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艇舱中的那双眼睛倏地离开舷窗。他干笑了几声道:“没想到院长已经到现在这个地位了,还是要受人挟制。” “只是朝中诸公不想做赔本买卖罢了。”萧孟低声辩解道:“其他各军团都已经可以反哺国内,就你们这边还是纯粹的吸血维生。” 李忠当然知道,这是孙铿借萧孟的口向自己提出了委婉的批评。他更加知道,其他几个军团反哺国内的方式。赤旗军源源不断向国内输入的是人口,而南方军团向国内输入的是资源。南方军团控制了几个稀有金属的矿脉,这些矿脉让帝国赚得盆满钵满。 这场由复仇引发的行动,让国内看到了通过战争手段获取利润的可能。可以想见,在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军事行动在深渊人的土地上发生。秦人现在的胃口已经被撑大了,他们不仅仅想要生命安全,还想要更多。 但那又有什么问题呢?李忠也是秦人,替深渊人悲春伤秋这种事情,只有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才会做。他现在担心的,只不过是自由军团未来道路该怎么走而已。南方军团的资源,赤旗军团的人口,自由军团以后该用什么来交换帝国的物资呢?看来还需要好好想一想才是。 没费多大功夫,艇舱里的物资就已经搬完了。萧孟却不急着离开,又道:“这是院长发来的最新指令,你看一下。”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卷递到李忠的手里,这一次他没有避讳舷窗后面那双眼睛。 李忠有点疑惑,自由军团现在已经逐步走上正轨,他们接受的指令几乎全部来自于营地里那台大功率无线电台。如果站在面前的不是萧孟,这张纸卷他是绝对不会理会的。 打开纸卷,他快速的看了一遍。随即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西进?!” “怎么,有难度吗?”萧孟微笑着,眼神却是不容置疑。 “我只是对院长的这个命令感到不解。”李忠道:“小规模的牵制也许能够做到,但是一旦动作大了,我担心会招来狼族的反扑。” “院长也知道这个任务对你们也许有些强人所难,如果把它交给南方军团的话,执行效果会更加轻松一些。但是……”萧孟沉思了几秒钟,轻声道:“院长本来并不准备把全部的实情告知与你,但是他也知道你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话,恐怕会对这个命令怀疑抗拒。直说吧,我们这次的行动需要有人在狼族的后方接应。总而言之,你们闹得动静越大,我们行动就越顺利。” “到底是什么行动?这么兴师动众的。” “从你们这里出发的第三中队失踪了,前去搜索救援的特侦十一也陷在那儿,跟随过去支援的抹香鲸号也没有了回音。这次是国内集结了一支更强的作战部队,准备在白朗谷地那边跟狼族硬怼。那边有一支狼族军团,如果你们的策应够给力,那就能够让他们后路不稳当。这样一说,你能明白吗?” 第八十三章 雪绒花11 飞艇冉冉升起,在半空中与编队汇合在一起。途中进行了一次靠帮,萧孟系上安全索,有惊无险的从护卫飞艇大白鲨号上回到白鲸号上。 刚一进入白鲸号的中段乘员舱,他就听到了孙铿轻松的笑声。这条白鲸号与它的姊妹舰抹香鲸号内部格局大致相同,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它的中段乘员舱是两层合一的,尽管少了一些货运空间,但是通透性要比抹香鲸号好很多。 “感觉如何?与船上的靠帮相比刺激多了吧。” “就算有绳子牵引,我也依然感到害怕。这样的经历不要再有第二次,太刺激了!”萧孟半真半假的回答,从侍应手中接过一杯凉茶,一边喝一边坐到孙铿的面前。 “大白鲨号上只有酒,这一下午快要渴死我了!” 孙铿不由莞尔,与白鲸号相比,两条护卫飞艇上的艇组要彪悍得多。毕竟是目前最强大的空中作战单位,在公众所不知道的外部空间中,曾经数次追杀过深渊方面的各种战禽。在其他飞艇上严禁饮用的酒精饮料,对于武装飞艇上的艇员来说已经取代了饮用水。而在孙铿担任空军部总长一职时,对于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则,也作出了正式文件上的批示。 “要趁着东南季风到来的这几天加快行进速度。”孙铿交待道:“能早一天抵达白朗山脉附近就早一天。”他看了萧孟一眼,“自由军团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三天后。”萧孟道:“现在自由军团的兵力都已经派出去执行任务了,要集中兵力也需要时间。” “嗯。尽量加快速度,在电报上再催一催。”孙铿道:“各就各位吧,下一站——白朗峰!” “是!”众人凛然应命。 6月19日,晴。白朗山脉西部丘陵地带。 黄昏时分,帝国远征搜索艇队以一个王者的姿态降临到这片空域。这一路行来耗时七天,中途几乎没有丝毫停顿。 “大功率无限电台天线展开,正在搜索所有频段!”白鲸号艇艏舰桥上,值星官大声报出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操作。隐藏在艇尾的大型无线电收发天线与东部三部大功率电台同等级别,完全展开后,能够覆盖附近五百秦里的范围。只要对方开机,白鲸号第一时间就能够收到他们的信号,双方建立稳固的联系。这样的设施对于深渊人来说,是比魔法通讯更加省力便捷的利器。 “每二十分钟进行一次全域主动呼叫。”值星官目视着舰队指挥官吕琛,“请您示下,指挥官。” “继续前进。我们现在处在抹香鲸号最后一次联络的地点,他们很可能已经向更西的地方行军了。通知护卫飞艇,降低高度,前出二十秦里搜索。” 吕琛的应对是积极而主动的。以他们这支部队的实力,在深渊没有出动飞龙的情况下,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尤其是孙铿最近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深渊方面没有重组大规模空军的举动。他们最有可能面对的是落单的战禽部队,对飞艇编队而言,几乎不可能造成威胁。 编队连夜向白朗峰下航行,深夜时分,传令兵敲响了孙铿的舱门。 “院长!虎鲨号发现了敌军后卫。” 孙铿披衣起身,跟随传令兵一起来到了艇艏舰桥。吕琛已经到了,不过并没有接替夜班指挥官的职责,而是揉着惺忪的睡眼,扶着栏杆向外俯瞰。苍茫的夜色中,入眼的是一片黑幕。他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目标。只好回到指挥台前,望着孙铿道:“虎鲨号现在在敌军营地上空停留观察。请求下一步指示。” “确定是敌军后卫吗?”孙铿沉吟道:“能不能推断出敌军大致的数量?还有他们的动向?” “动向估计要到天亮。”吕琛回答道:“虎鲨号回报敌军后卫的兵力大约在一万人以上,由此可以推断出,这次敌军出兵至少有五万以上。” “用五万兵力来对付特侦十一,未免是牛刀杀鸡了。”孙铿微微摇头道:“他们的目标不是特侦十一,而是另有其人。”他俯身看着地图,这里已经是帝国远程飞艇的极限航程,再向前走就必须要翻越海拔超过四千五百米的白朗峰。那是一场从未有艇长敢于尝试的壮举,稍有不慎,就是艇毁人亡的下场。 “可惜唯一知道智月国位置的,只有一个魏知画。不过……翻越过去不就知道了么。”孙铿伸出手指轻轻点着白朗峰,望了吕琛一眼。“不知道这些时间的优渥生活,让你的棱角磨平了没有。” 吕琛悚然一惊,倒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我倒是随时准备挑战,但是您也一起跟着,未免就太……冒险了。” “我相信我的技术。”孙铿道:“分兵吧。巨枪乌贼号的升限只有三千米,明天一早开始靠帮,把白鲸号上的陆战队员分流到两艘护卫飞艇上去。这条艇上只留下必要的艇员,准备一下,今天中午的时候开始翻越白朗峰。” “其实我们绕行的话,也能够达成目标。”吕琛试图劝说孙铿打消这种危险的想法。 “绕行?”孙铿脸上的笑容有些凝重。“早晚有一天,我们制造的飞行物要冲破大气表面,飞向无垠的太空。难道到了那个时候,你也要绕行?你绕行一个给我看看!” 吕琛没办法回答孙铿的尖刻问题。 “作为你们这些插上翅膀的,要随时都有为了飞行事业而献身的勇气和准备。不要再劝了,我意已决。”孙铿沉声道:“做好准备,明天中午飞跃白朗峰!” 这条艇上没人能制得住孙铿,随行的另外一位重要人物闫峰在巨枪乌贼号上,远水救不了近火。再说他想过来,也得等到白鲸号的许可才行。吕琛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下令把孙铿强行绑了,扔到巨枪乌贼号上的勇气。 带着他一起也好,孙铿的飞行经验在整个帝国都无人能出其右。他专横、跋扈,是有他的资格。吕琛想要做飞跃白朗峰的第一人,必须要有孙铿的帮助。这对于吕琛而言,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 “明白了。”吕琛点头道:“这就下达命令。” 命令发出后,立刻就接收到了巨枪乌贼号的靠帮请求。孙铿只是冷笑,毫不迟疑的命令道:“拒绝巨枪乌贼号的申请,我就不信闫峰能插上翅膀飞过来阻止我!” 贺铭回头绝望得看了闫峰一眼,“闫长官,白鲸号拒绝了我们的靠帮申请。看来院长的心意已定,他肯定不会让你轻易的过去。” “混蛋!”闫峰怒骂道:“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没有。”贺铭直截了当的回答,断了闫峰最后一丝念想。 “算了,我管他去死!”闫峰想了许久,终于无奈了。他怒气冲冲走到电讯台前,一把将电讯员拉离了座椅。“滚!” 电讯员哪儿见过长官如此愤怒的模样?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何虎子连忙过去,把电讯员哄了出去。他还没回过头来,就听见闫峰嚷道:“虎子,你过来帮我!”说着他翻开译电本,开始草拟电文。“用加急一等机密密码向安宁堡发电。” 何虎子吓了一跳,再瞟了一眼电文,以他帝国第一位飞行机师的大心脏,看见这条电文之后都有些把持不住。“长官……真的打算这么干?” “他万一坠艇死了,我要用最快的时间保护好他的子嗣。天涯海角何处去不得,非得留在大秦?”闫峰已经拟完了电文,指着何虎子道:“你来发,回头去签保密协议。” “院长!截获了巨枪乌贼号发出的电文,使用的是加急一等密电码!”电讯员向孙铿报告了自己的重要发现。 孙铿扯了扯嘴角,“不要管那个杞人忧天的家伙。” 翌日清晨。大白鲨号和虎鲨号依约而至,相继靠帮,把艇上的陆战队员转移过去。孙铿也把自己的随员减少剩下了三个——薛汉臣,萧孟和白静炘。 “回去我恐怕会被林光一打死。”薛汉臣倚着舷窗,半开玩笑的跟孙铿道:“到时候您可要庇护我。” “有我在你死不了。”白静炘信誓旦旦道:“无论你受多重的伤。” “去你的!”薛汉臣佯怒道:“你以为被林光一痛打一顿就轻松了?你不知道他的拳头有多重!” “那是你活该!一听到冒险,就把护卫队正的职责抛到风暴洋去了。” “去去去……”薛汉臣哼哼着,实在懒得听他在这里啰嗦。“一会儿估计有你忙的。院长不是说,升到五千米以后,会有高原反射?你是咱们的保护神,大家的小命可都系在你身上呢!” “什么高原反射!是高原反应。”白静炘认真的纠正了他的语病,“我去准备了。其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他耸了耸肩膀,满腹惆怅的去做准备了。 减轻了负载的白鲸号作出一个向上攀爬的姿态,越过地面上的狼族营地和旁边准备绕行的巨枪乌贼号编队,准备进行人类有史以来冲刺最高高度的壮举。 “祝-征-程-顺-利,我-编-队-在-终-点-等-你。”萧孟一字一字的把巨枪乌贼号上发送过来的灯光信号解读出来。 第八十四章雪绒花12 白鲸号艇艏舰桥后的医疗官舱内,孙铿环视四周,看到白静炘微微点了点头。医疗小组是艇上留下的编制最全的一个小组。他们以白静炘为首,负责保障飞越白朗峰艇组的生命安全。 孙铿在他们面前踱了几步,缓缓开口道:“在秦历717到718年间,安宁堡飞行队曾经进行过十余次的升限实验,目前而言,飞艇实验的最高高度是5500米。在这个高度上,大部分艇员都出现了一种不良身体状态。我将之命名为‘高原反应’。受试三十人,其中只有一人没有反应。其他二十九人中,一人情况严重不治身亡。其他人的反应情况在轻中重之间,各占三分之一。主要症状有头痛、头昏、恶心呕吐直至短暂性晕厥。这次出航,特别携带了大量碳水化合物食品,待会给艇组成员食用。另外我们还携带了一些纯氧,高原反应的最佳治疗缓解手段是吸氧以及对症治疗。但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一旦发生晕厥呕吐,首先应该防止呕吐物阻塞呼吸道窒息的情况。情况轻微的可以不用吸氧治疗,好!行动吧。” 白鲸号向前航行,缓慢的爬升着高度。白朗峰逐渐变得清晰,仿佛一个王者,蔑视着这个渺小的挑战者。仿佛在说:‘想要从我头顶上飞过去?你们休想!’ 但是白鲸号似乎没有看到它的骄傲,依旧在坚定而艰难的向上攀升着高度。 “高度1100米。”领航员大声报出读数。艇舱内所有人员尽量进行着活动,因为有效的活动能够缓解高原反应的症状。 孙铿端坐在指挥台上,身形巍峨如山峰。他看着面前的仪表,沉声道:“继续爬升。” “收到!”吕琛大声回答,将面前的升降舵又抬升了一点。飞艇的航速简直可以用龟速来形容,事先艇组已经计算过,如果一切顺利,白鲸号飞越白朗峰需要花费两天半的时间。也就是说,高原反应的情况几乎无法避免。而一旦出现全员反应的情况,等待白鲸号的只有一条路——艇毁人亡。 “高度2100米。” …… “高度3100米。” “高度3500米。” 过了3500米后,医疗小组的人员开始紧张起来,因为在进行高空实验时,3000米和六个小时是关键的高度和时间。而他们攀升到白鲸号锁能够攀升的极限高度5500米,至少需要十四个小时的时间。这一方面受制于飞艇自身的动力,一方面要看天气的情况。令人遗憾的是,这两点对于秦人来说,是最无力的两点。 “高度4450米!”领航员大声喊道,这个高度正是之前勘探人员回报的白朗峰海拔高度。为了防止撞山的情况出现,白鲸号需要爬升到五千米高度,才能规避有可能出现的误差和一些极端的天气情况。 “风向东南!风速55节!艇身结构安全。温度-17c,艇壳有结冰现象,请求机械组开始除冰任务。请注意人员安全以及保暖。医疗小组待命,氧气瓶准备!” 白鲸号终于可以居高临下的俯瞰白朗峰,山顶上怪石嶙峋,铺着厚厚一层积雪。强光透过舷窗,让舰桥里每个人都泪流满面——并不是他们感情脆弱,而是因为强烈的雪盲现象让他们的眼睛感到压力山大。面对这种情况,孙铿只好吩咐萧孟打碎了一面玻璃,用墨水涂黑了两面暂时抵挡强烈的反光。 飞艇从峰顶缓缓掠过,在它爬升时发挥了巨大作用的季风此时成为了他们下山时最强有力的阻碍。在乱流中,白鲸号艰难的保持着自身的航向稳定,缓缓降低高度。在缓缓流逝的时间中,高原反应如约而至。孙铿轻轻按着额头,默默忍受着剧烈的头痛。 “吸一口吧。”白静炘走到孙铿面前,把硬管递到孙铿面前。 “我还好,留给其他人。”孙铿摇摇头,“坚持下去,胜利就在眼前了。一切顺利的话,天黑前我们就能够抵达一个安全高度……”他话音未落,站在升降舵前的吕琛像一截木头一样栽了下去。 孙铿推开白静炘,猛地站起身来,牢牢控住了指挥台前的升降舵副杆。舰桥里所有的操控工具都备有双保险,这也是为了防止危急关头飞艇失控的情况。与在陆地和海洋航行的车船不同,即使失控时间很短,也足以对飞艇造成致命伤害。 “全体稳住!报告情况!”孙铿担起艇长的职责,指挥台的视线并不是很好,最好的位置在艇艏。他这里只能应急,等待副舵手接管位置后,就停止了操控。 这时,医疗小组已经把吕琛从驾驶位上拖了下来。孙铿把职务交给值星官,走到吕琛的面前。他的神智还保持清醒,只是精神有点萎靡。 “半年多没有飞行,这次丢大脸了。”吕琛虚弱的道。 “你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孙铿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回到了驾驶台前。“指挥官职责已经接管,各位打起精神来。我们继续下降高度!” “是!” 天色完全黑暗下来,高度停留在了4155米。眼前是险要的群山,白鲸号不敢冒险继续飞行。那不是航行,而是送死。借着天黑之前的最后一点光亮,机械组冒着生命危险将锚链系在一处稳固的山石上,固定好了白鲸号。等到机械组的成员回来,已经快要冻僵了。 白鲸号用了六个小时爬到峰顶,而在翻越峰顶之后的六个小时时间里,仅下降了不到三百米的高度。更加糟糕的是,此时艇员们已经相继出现了高原反应,临行前携带的氧气也用掉了一半。如果明天还是这个进度的话,那么他们恐怕会面临氧气殆尽的凶险局面。 医疗小组推着氧气瓶,在艇舱里转悠。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够获得氧气的供应,饶是如此,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携带的氧气只剩下了最后一组。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孙铿下达了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不许动用一丝氧气的命令。一群人坐困愁城,等待着曙光到来的时刻。 两个小时后,天亮了。 薛汉臣穿上厚厚的皮衣,在腰间系上了绳索,然后用力拽了拽。他看了站在门口的萧孟一眼,萧孟一样也穿着厚厚的皮衣,只露出一双眼睛。 “行了,你开门吧!”薛汉臣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道。一夜之间过去,机械组全员都已经躺倒了。现在能保持体力的,只剩下了薛汉臣和萧孟。夜晚时锚链给他们提供了必要的保护,天亮以后它就变成了大家继续前进的桎梏。 解开锁链,才能够继续冒险的旅程。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了。尽管薛汉臣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但是谁让他是艇舱里身体素质最好的那个? 萧孟朝他竖起大拇指,然后猛地将舱门推开。一股强烈的山风冲了进来,把萧孟的身体吹得晃了晃。薛汉臣抓着锚链缓缓向下攀爬过去,他并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他的手里捏着全艇人的性命。 锚链沉重,薛汉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绳索解开。正要向艇上发信号把自己牵引上去,他的目光突然被一点反光吸引。他透过墨水染色的镜片仔细分辨了片刻,心中一动,小心的走过去,弯腰把那点亮光上覆盖着的积雪扒开。 半个小时后,白鲸号重新踏上了旅途。孙铿把职责交给值星官,走进了后舱之中。医疗组刚刚检查完毕,白静炘报告道:“身份确定了,是第三中队的士兵,名字叫周方。”他把身份卡递到孙铿的手里。“好消息是第三中队很可能已经成为了帝国第一群翻越白朗峰的勇士。” 孙铿没有接他递过来的身份卡片,而是走到那具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尸体前。尸体的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枝白色的小花,他神色一动,俯身把那支小花拔了出来。 “这是……”白静炘并不认识这种在秦国土地上从未见过的植物,它看上去也并不起眼,一时间甚至以为那只是士兵在穿越山峰时落在身上的。直到孙铿把它拿出来,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小花的尾端切口干净利落,显然是经过了细心的处理。 “这是雪绒花。又叫薄雪草或者火绒草。咱们国内没有,整个西大陆应该只有这一带有。”孙铿淡淡道:“生长在海拔1700米以上的地带,平原上看不到它们的踪迹。他把这花别在身上,想必也是有这样的想法吧。” “能入药吗?”白静炘小心翼翼的问道。 孙铿忽然语塞,在小神医面前说起这个,似乎有些找错了人。白静炘眼中,只有两种植物。能入药和不能入药。他耸了耸肩膀,走到薛汉臣的面前。认真的将雪绒花插进薛汉臣的上衣口袋里。 “什么意思?”薛汉臣扎手扎脚,有些局促的问道。 “你救了所有的人。现在我没有勋章,等我回去补你一个。”孙铿说完,举手敬了一礼。 薛汉臣挺直了身体,坦然接受了他的致敬。“应该做的。长官。” 孙铿没回答,转身回到他的岗位上。薛汉臣知道,这不仅仅是枚勋章,还有他们之间更加重要的东西。那东西的名字——叫做信任。他求了数年而不得的东西,此时此刻毫无预兆的降临在他的身上。 第一百二十章 燃烧的赤旗6 深红城堡的一场大火,几乎烧散了好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军官和纠察队拼命弹压,才勉强让城中人惶惶不安的情绪恢复了平静。 那场几乎席卷了一切的怪火,安卓拉被亲卫舍命从火海推到水中。但是孙铿教给他的一切知识财富都留在了城堡中,片纸都没有带出来。 安卓拉不敢告诉众人真相,只是对外宣称深红城堡遭到了魔族军火龙的攻击。陨星者和他的随从都已经被害,而火龙则被英勇的亲卫千人队击退云云。 但凡敢质疑的普通士兵和下级军官都被第一时间抓出来处死,沿街的木杆上挂满了尸体。在这种毫不留情且不分敌我的杀戮中,质疑声终于消失不见。后果就是人们彼此间信任的目光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彼此间浓重的怀疑。 快到黄昏的时候,安卓拉下令将城中最后一点存粮分发下去。濒临崩溃的军心才算安定下来,加之夏亚派遣信使带来了好消息,满满五十船粮食正逆流而上。最多到天亮,这座饥饿的城市就会得到至关重要的粮食补给。 大火熄灭,人们也正在开始学会遗忘。在这个乱世之中,食物是最重要的物资。为了粮食,他们可以付出一切。甚至于包括忠诚、信任和契约。但人们也未曾想到,失去了这一切的人类,还能称之为人吗?不过另外一群两脚行走的野兽罢了。 一间破败的房间里,安卓拉痛叫了一声。他虽然从大火中逃了一条性命,可也被炽热的火焰烧伤。 “喂!你想害死统领大人吗?”卫兵毫不客气的冲着月娘呵斥道。 “这是夏亚副统领的夫人,你怎能无礼?”安卓拉哼道:“下去。”他看了月娘一眼,脸上的表情和缓下来。“手下人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继续敷药吧。” 月娘战战兢兢的将清凉解火毒的草药敷在安卓拉背后的伤口上。统领大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抠进木板中。 “啊!该死的火龙。我一定要报这个仇!”他恨恨的自言自语,回头脸上却又堆满了和善的笑容。“很好,继续……” 孙铿曾经住过的小楼如今已经被征用,楼里灯火通明,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白天大火的影响。有人传言,陨星者大人并没有被害,而是受了重伤被转移到了这里。 但是没人看到卫生队的人出入,倒是如水流一般的美酒和烤肉被端了进去,肉香四溢让周围的人口水直流。也不知道安卓拉从哪里搞来了这么多的肉类,让其他人眼热不已,恨不能夺下一盘烤肉先吃个痛快再说。 可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些肉其实是从深红城堡的废墟中带出来的,恐怕没有任何人有吃的想法。而若是让城中的义军战士知道安卓拉以严防瘟疫而连夜下葬的七十余个死难官兵的担架都是空的,就算有再多的粮食堵嘴,都不会压制住他们的怒火。 做这件事的都是安卓拉最亲信的士兵,但即使如此,当看到袍泽的身体被切割成块装进盘子带到魔族人面前,再吞食下去的时候,没人能够忍受这种折磨。 坐在主位上的一个妖冶女子很是享受这些义军战士的悲愤表情,她命令手下将这些面露异色的人留了下来。当着他们的面,一口一口将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块吞进肚子里。 “这个世界上不久是这个样子么?不是我吃你,就是你吃我。”女子冷笑道:“前几日你们分食乔金斯时,可有谁为他伤心流泪过?彼此彼此而已,实在没必要这么……假惺惺。” “那不一样!”一个义军战士反驳。“那只恶龙充其量也就是只大爬虫而已,而我们至少用两只脚行走。” “两只脚行走?哈哈哈……”丽格丝仰头笑了几声,“谁给你们灌输了两只脚行走就有不被吃的权力的道理?让他来,我要好好和他理论理论。”她的脸色冷了下来,竖起刀叉在银盘子边缘轻敲了几下,“在盘子里理论。” 她青色的面孔在昏黄灯光照耀下,显的阴气沉沉。露出红唇的獠牙闪着令人心寒的光。那个胆大的战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双股战战只想马上逃离这个恶魔。但是他刚一动弹,后心就被一柄尖刀捅了个对穿。 “他的胆一定很鲜美,剜出来泡酒。”丽格丝媚眼如丝,端起酒杯递了过去。 手下接过酒杯,刚刚走到尸体前,就看到天井中,站着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 “谁站在那儿!”手下暴怒的呵斥了一声,提着尖刀走了过去。 借着灯光,他看清楚了这张面孔。是一个黯然神伤的老者,他的手中提着一柄细剑,剑尖犹在滴着鲜血。 “几天前,我们还在这里谈笑风生。如今却只剩下了我自己,形单影只。”老者抬头,望了那虎族士兵一眼。“下去陪他好不好?有你们在,他一定不会孤单的。” 虎族士兵还没说出一个“不”字,细剑就如同毒蛇信子一样弹了起来。他只觉心窝一凉,就感觉全身的力气随着那个细小的伤口流逝殆尽了。 老者拔出细剑,缓步向前走去。悠然的声音从深夜中传了出来。 “老友,你我虽然曾经互为敌手。但人生越是漫长,长寿的敌人比朋友还要罕见。慢点走,等我给你送几个侍者下去陪你。你和那个老龙一起喝酒时,也不那么无趣……” 丽格丝听到院中传来的声音时,面色就已经变了。她站起身,就想逃走。虽然蒙蒂斯死了,但那涂山狐祖孙也不是她能够抗衡的强敌。可她刚刚站起身来,紧闭的门窗突然无风自开。窗外悬空站着一个娇小的黑发少女。 “奉老师的命令,特来取你头颅。”她的眼中不带一丝情感色彩,看丽格丝的时候,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 丽格丝感到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黑森林中恐怖的敌人。她自知绝难逃生,神色也冷静了下来。尖笑了一声,“没想到王族也堕落了,死在你手里倒是不算堕了我的名声。” “你算什么东西?”黑发少女目光微冷,遥遥伸指朝她虚点一下。 丽格丝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像条抽了筋的蛇,软软瘫倒在地上。然后,她绝望的看到刚刚被虎族士兵刺死的义军士兵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柄兽耳尖刀。他目光呆滞,动作僵直仿佛一具提线木偶。 “这,这是……”丽格丝吃惊的睁大了双眼,“复活术?不对!是傀儡术!傀儡术!!!” 她艰难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窗外的少女。“你——” 话音未落,兽耳尖刀顺着她的脖颈切下。满脸惊恐的侍族强者就这么死在了一个普通人的刀下。 少女轻轻打了个响指,那爬起来的义军士兵重新又倒了下去。她凝神看了那无头的尸体一眼,沉静的道:“叔爷,看够了就该出来了。” “当初在森林里时,真该杀了你以绝后患。”狐步左提着细剑缓步走了出来,警惕的望着谷雨道。 “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谷雨没有理会他的敌意,仿佛幽灵一般飘入窗中,缓缓落到了地上,捡起了丽格丝的头颅。“迪亚西罗已经不复存在了,我的名字叫做星黎。” “接下来呢?”狐步左全身绷紧,目露杀机。“是不是要去船上,把你的老师也一起杀了?我可以告诉你,有我在,你杀不了他。” “我要是想杀,早就动手了。”星黎或者说谷雨微笑着回答道:“不过,我想跟在他的身边。我们一起辅佐他,能做到的。” “暂且信你一次。”狐步左冷冷回道。 “放心,我已经见了三哥。而且,未来的夫君已经选定。我不会和九儿姐姐抢夫婿的。” “你们小辈的事,我不掺合。”狐步左道:“你不要逼我,涂山虽然势衰,取你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谷雨道:“和我的前任相比,我的攻击性没那么强。相信我,我只想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途径。而我那位便宜老师,他的设想非常具备可行性。” “刚好我也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说定了。”狐步左道:“请吧,陛下……” 谷雨矜持的微笑,提着头颅缓步走出小楼。狐步左甩手掷出一根火把,熊熊大火立时吞噬了这座小楼。 …… 安卓拉从睡梦中醒来,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你……你是人是鬼!”他惊慌的叫喊,但卫兵仿佛都已经死了,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孙铿虽然不能杀你,但是可以给你一点教训。”女子冷哼着,甩手将一个冰冷潮湿的球状物掷到他的面前。 安卓拉借着星光一看,吓得险些昏死过去。这不是与他密谋的丽格丝又是谁? “对于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人,自然有人会来惩罚。”狐九重冷道:“尽情享受最后的生命时光吧,永别了。”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八十六章 万国来朝2 闫峰闻讯,急火火的赶到白鲸号飞艇附近。却意外的发现薛汉臣正倚在舷梯旁跟夏八方相谈甚欢。他不由得有些愠怒,站在不远处轻轻咳了一声。 薛汉臣闻声回头,看见是他。忙笑道:“原来是闫长官呐。” “上面什么情况?你是他的卫队队正,怎么能擅离职守?”闫峰阴着脸哼道。 “他们两个么……”薛汉臣屈起两根大拇指相对,做了个极其隐晦的手势。“我们做手下的,不仅仅要严守职责,还要善解人意才是。”他顿了顿,嬉皮笑脸的道:“小主公多一点,您的选择性才更大啊。你说是不是啊,老夏?” “是……啊!不是。”夏八方随口应和,随即发现自己这话很不对。他狠狠瞪了薛汉臣一眼,望着闫峰不卑不亢道:“闫长官,请稍安勿躁。我们头儿确实是跟……院长在谈事情。” “我担心他们谈事情要谈到床上去!”闫峰哼道:“要都是自己人也就罢了!巨枪乌贼号上装着谁,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 “她?”薛汉臣冷笑道:“她就算敢出现,见了院长也要先行礼叫他一声老师的。她想置孙铿于死地,也得看看她夫君答应不答应!” 想起巨枪乌贼号上女子的另外一层身份,闫峰顿时语塞。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扶着舷梯走进艇舱之中。一路径直行到孙铿的单人舱门前,伸手欲敲门,想了想还是放下。侧耳倾听了几秒钟,确认无碍之后才将手指放在门板上。 “咚……” 舱门猛地开了,把门里门外的人都吓了一跳。狐九重俏脸微红了红,嗔道:“你在外面鬼鬼祟祟干什么?” “我家主公有事,做僚属的自然心忧。”闫峰淡定自若道:“除非你是正牌子的主母,否则若即若离的,就别怪我一直都盯着你。” 此时白鲸号上没有别人,闫峰也敢如此直白的表明心迹。狐九重竟无话可说,只说了一个“你”字就再也说不出口来。狠狠瞪了闫峰一眼,他跟薛汉臣不一样,薛汉臣那厮皮糙肉厚,摔打惯了也无所谓。闫峰就不行了,本质上还是偏向文职官员。狐九重没有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动手的习惯,所以也只好用眼神杀死他。 闫峰的脸皮早已经磨练的跟城墙相若,又怎么会在乎这点眼神?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各自哼了一声,一个出一个进,谁也不理会谁。 狐九重终是不忍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从兜里掏出一瓶药剂随手掷在孙铿办公桌上,闫峰定睛望去,大吃一惊。顺着孙铿的军服向上移动,落在他的脖颈上。摇头啧啧道:“就知道狐队正一来,你定是讨不了好处。”说着走上去,揭开孙铿脖颈上的手帕,拧开药瓶不管不顾的把止血粉洒在伤口上。 “破了层皮而已,值不得这么兴师动众。”孙铿皱眉无奈,却拗不过闫峰的好意。 “到底是怎么了?”闫峰重新帮他包扎好了伤口,坐到舷窗前看着营地里的情况。 “她担心涂山。” “毕竟那是她的家乡。”闫峰道:“上次劝你趁着机会收了她,你从都不肯听我的好意。现在好了,美人有意,别人却未必给你偷吃的机会。你学生的老婆要过来了,我看你待会怎么解释。” “替我挡了,这会儿我不想见她。”孙铿疲惫的道:“那个魏知画呢?” “正在调查她。看看她是不是知道抹香鲸号坠毁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强光灯打在脸上时,魏知画快要哭出声来。直到对面传来一个熟悉得柔柔嗓音,她才稍微放下心来。毕竟大家都是认识的,总好过被一些凶神恶煞的军官拷问。她心情放松,说起来也就该推得推,该放的放。言谈举止也随意任性多了。直到房间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咳声,接着灯光大放。一个独眼的中年男人正用阴森森的狠厉目光瞪着自己。魏知画吓了一跳,随即战战兢兢起来。再有什么问题,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半点的疏漏。 审讯结束,魏知画重新被关进了囚室。司全和秦霜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了临时审讯室。 “你一定是认识这个小女娃了。”司全淡淡问道。 “在少年营的最后两个月时认识的。”秦霜赧然道:“不好意思,前辈。被她拿捏住了。” “她这个脾气不好。”司全道:“远之则不逊,近之则不恭。又生的那么美艳,长大以后说不得是个祸国殃民的种子。” 这个祸国殃民可不是夸魏知画的漂亮,秦霜当然知道他的意思,默然应对。 司全又道:“你倒也不必自责,往常咱们行动队都是审讯生人练手的。这次实在没有办法,才调你过来。我们走吧,总长等着要呢。” 巨枪乌贼号的体积是白鲸号的一倍。秦人在掌握了技术之后,往往会举一反三。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但是若要让他们平地起高楼,就有些难度了。这是一条飞行母舰,顾名思义就是容纳最新研制的飞行机,为他们提供停放和起降的移动型基地。 但巨枪乌贼号还不是最大的,目前最大的母舰名为鲲鹏号,能够一次性容纳一个中队的飞行机,并将其送到国内的任何一个作战地点。 对于秦人这种求大求强的心思,孙铿表示已经无力吐槽了。如果不是因为蓝星重力以及材料强度的影响,鲲鹏号已经是目前技术的极致。如果给他们一个可能,他们真的能把小镇一样大小的飞艇给造出来。不过,那样除了能够给深渊人一个可以击落的靶子之外,还能够得到什么? 巨枪乌贼号的乘员舱分为四层,特勤部行动队的两个中队在顶层靠近艇艏舰桥的位置。司全和秦霜两人从禁闭室出来,经过一条长走廊之后,就来到了一个单独的艇舱前。这是闫峰的办公室,司全敲了敲门,就听到闫峰的声音。 “进来吧,门没锁。” 司全和秦霜对视一眼,一先一后的走了进去。闫峰站在舷窗后面,居高临下的俯瞰着眼前的营地。 “闫总长,这是魏知画交待的材料。根据已知的情报表明,她与抹香鲸号坠毁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司全将审讯材料放到闫峰面前的办公桌上,沉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一个还没满十四岁的小丫头,又有什么本事能毁掉抹香鲸号?”闫峰哼道:“狐队正就是想得太多,总觉得别人都是没良心的。” “人性本恶,这可是你们秦人的先贤说出来的话。我可什么都没说。”房间一角传来平静的回答声。 司全和秦霜这才发现隐在屋角的狐九重。她若是不吭声,司全和秦霜都没有看见她。这时开口,恐也有避嫌的意思。若是闫峰不明不白的死了,排查来,排查去,黑锅怕不是要背在她的身上。 闫峰似是松了口气,朝着司全和秦霜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出去吧,我跟狐队正还有一些事情商量。” 司全和秦霜两人不敢违忤他的意思,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舱门关上,狐九重缓缓从屋角出来,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们要保魏知画,攻略智月国。我没意见。不过特侦十一退出,或者孙铿要是舍不得特侦十一,我退出。这事我不想搀和。” 闫峰沉默了许久,脸上露出乞求的表情。“你搀和不搀和,这事恐怕都没有办法回避。只求你不要乱跑,让他分心。格里高利的大军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智月国和自由城邦恐怕没有什么机会能够置身事外。是当深渊的奴隶还是秦人的附庸,我觉得他们应该能分得清轻重。” “那也应该是智月国人自己的事情,你们秦人在其中上下其手是什么道理?再说,格里高利的势力西移,对秦人不是利大于弊么?至少十年之内,自由军团的发展没什么阻碍。”狐九重道:“除非你们志不在此,维持战略均势,对你们这些皇室的鹰犬也是好事。若是把深渊打得太狠,无论他们触底反弹还是一蹶不振,后果都不是你们能够扛得住的。” 闫峰沉默,狐九重看问题的深度出乎意料的深刻。但是她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他们的志向确实没有在这儿。但是这话却只能自己知道,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因为一旦泄露出来,等待他们的将是雷霆万钧的压力。在那种强势打击之下,没有谁能够存活下来。 “我明白了。”狐九重看出了他眼中的犹疑。点头道:“你们一定是有一些事情瞒着我,不过暂时我也不想知道的更多。这次的事情先就算了。等我回头再找孙铿的麻烦。” “您尽管去找他的麻烦。”闫峰眼中蕴含着笑意,微微欠身道:“还有什么吩咐么?” “……”狐九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意味深长的道:“今天晚上我希望你能按时休息。”说完轻笑一声,缓缓走了出去。 闫峰品咂着这句话,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准备色诱我么?”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随即就把这话从记忆里删除出去。 第八十七章 万国来朝3 入夜,万籁寂静。三条飞艇依次停放在营地里,由特侦十一、特勤部行动队和一机卫第三中队联合组成的巡逻队在营地内巡逻。这样的防备等级,堪称帝国之最。更不用说空中随时都有一条护卫飞艇不间断警戒的防备措施了。 白鲸号的舱室中,孙铿倚着椅背翻阅了几页文件。忽然一阵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手无力的垂落下去。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在艇舱,而是站在一座花园里。他扯了扯嘴角,已经猜到了到底是谁在捣鬼。 他看着地面,心意微动。花丛中蓦地出现了一把椅子。刚想坐上去,却又听见了凌乱的脚步声。循声转头望去,只见花丛中走出一人来。 闫峰穿过一片遍布荆棘的荒茫草地,终于在前面看到了一片鲜花绚烂的花园。这似真似幻的奇妙经历让他无法自拔,直到拨开花丛,看到了正对着一把椅子准备坐下去的孙铿。他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声。 “果然已经根深蒂固了,在梦里都没有办法躲避你这个混蛋!” 孙铿却笑道:“似真似梦,九儿有这么好的手段为什么我却没有想到!” 闫峰听得一头雾水,正懵懵懂懂的时候,又听见一人说道:“因为没有必要。只是想知道你们知道却没告诉我的事情。在这里,可以算得上是世界上最机密的所在。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出来吧。” 狐九重从花丛中款款走出来,似笑非笑的对着闫峰解释了一句。她素手一挥,三人中间就出现了一张圆桌,圆桌上摆着几个果盘,各色水果鲜艳欲滴,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浓郁香气。 “这是……幻术?”闫峰看着此时神乎其技的表现,隐隐有些吃惊的说道。 “梦中的事情都作不得真。”孙铿支着腮道:“就不要耍弄你的技巧了。既然都已经在这儿,那就来说说我的计划来打消你的顾虑吧。”在场中人本来就是有话将说未说,虽然不知道长时间维持这样的状态后果会是怎样,但孙铿还是准备速战速决,尽量缩短时间。 “嗯?请说。” “我为什么对海外领地如此的执着?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没有安全感。把话敞开了说吧,虽然深渊方面陷入了虚弱状态,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魔王什么时候会苏醒,又会对我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果我们拥有足够宽阔的战略纵深,那么将会用这个战略纵深来获得更多的战争准备时间。也就是大纵深战略。另外一个么……”孙铿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狐九重下意识的向上看去。随即想起这里是自己创造的空间,在这里是看不到天空的。 “第三方会怎么想?这个世界又很多未解之谜。其中最为令人诧异的就是有很多跟我那个世界雷同的地方。而且还有众多的人,让我想到了有一个令人恐慌的可能。” “什么可能?”狐九重追问道。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只能你自己去猜。”孙铿沉声道:“因为很有可能连我的思想都是被严密监控着的,即使是在你创造的私密空间,我也不能冒险。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现在进行的任何事情,进行着的所有布局都是合理的。你只需要服从,不需要问为什么。至于涂山……我倒是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没兴趣。如果还有其他的人会对那里感兴趣,我会让他没兴趣。这下你满意了吗?” “基本满意,但我还是不理解你的想法。” “你不需要理解。”孙铿摇头苦笑道:“我现在极度怀疑,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很可能就是一个套。甚至于包括嬴子婴也是套中人。” “……”狐九重沉默了半晌,点头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我不知道。”孙铿喃喃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们的敌人太强大,强大到我们倾尽全力乃至生命都无法匹敌的地步。所以我能够做到的只有一点,我将尽全力为你们解开这个套子。而在我之后,就需要你们自己的努力了。” “似乎懂了。”狐九重若有所悟的道。 “差不多就这些事情,现在你已经了解了。”孙铿朝闫峰使了一个眼色,站起身道:“是不是该让我离开了?” “好,我送你回去。”狐九重摆了摆手。 下一秒,孙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果然是一场梦境,这和几年前狐九重给他创设的那个梦境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自己被某个势力锁定,那么这里倒也是一个可以避开一切耳目的合适场所。可惜…… 他喟叹了一声,现在一切只能交给闫峰了。就看他的口才,能不能让狐九重打消疑虑,专心为自己效力了。心中如是想着,却强迫翻阅着文件,让这段思索被覆盖在文件下面。十几分钟后,他听到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进来!” 舱门打开,狐九重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脸色古怪的道:“他真的有那么可怕?” 孙铿点点头,脸上却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狐九重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警告的意思,她知道今天注定不可能从孙铿这里找到任何答案了。但还是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 “如果到最后,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今天你很无聊。”孙铿笑了笑,低下头不去理会她。 狐九重站了几分钟,微微点头道:“明白了。我会追随你到最后的。”说完这句,也不等孙铿的回应,便快步走了出去。“哐”得一声,舱门重重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孙铿,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他缓缓翻过一页文件,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翌日清晨,魏知画被带到白鲸号飞艇的舷梯下。薛汉臣在她身边转了几圈,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 魏知画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道:“我爹爹是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你再敢无礼,我就让我爹爹把你的一双招子挖下来喂狗。” “小臭丫头人不大,话倒是挺狠的。”薛汉臣不屑道:“你爹爹是谁我不管。不过你要是想害我们,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够不够硬。” 魏知画还用他说?她早已经被昨天的经历吓着了。早早打定了主意,今天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请求,她都无条件的答应。谁料到今天却是大变样,她被直接带出了囚室,带到了那条和抹香鲸号一模一样的飞艇前。 薛汉臣满意的点点头,朝她招了招手。“跟我来,小臭丫头!待会见到院长,给我放老实点。” 魏知画这才知道,自己要见的人是谁。她心中犯着嘀咕,老老实实跟在薛汉臣身后走进了艇舱。穿过一条长走廊之后,进入一个房间里。孙铿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便又低下了头。 薛汉臣在孙铿面前敬了一礼,大声道:“报告院长,智月国王女魏知画已经带到。” “辛苦了。”孙铿摆手,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走到魏知画的面前。“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让你国的臣民听从你的命令?” 魏知画一听,顿时又惊又喜。孙铿跟她说话的口气不像对待一个后辈,而像是彼此平等的两方。这个转折,让她不敢想象。沉默了几秒钟后,挺起胸膛道:“我是嫡女,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孙铿只是平静的望着她,“嫡女?我问你的可不是这个。你在你的国家里的影响力,是不是和你继承人的身份一样稳固?” “你放心好了。我从这个国家离开时,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智仁亲王,也就是我的叔父窃据国位,臣民对他早已经恨之入骨。只是有两个原因才迟迟没有回返。第一就是我的力弱,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第二就是我尚未成年。而现在,这两个条件都已经达成了。所以说,您找我合作是最优选择。智仁亲王目光短浅且优柔寡断,可不是什么好合作的对象。” “好一个嘴利的丫头。”孙铿笑道:“怎么?怕我一脚踢开了你,去找你叔叔合作吗?你的求生欲望倒是顽强。” “不!”魏知画道:“因为我能给秦国的,智仁亲王是给不了的。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这个,只有我能给。” “哦?说说看。”孙铿饶有兴致的道。似是有心要考校她的眼光。 “白朗谷地的自由城邦!这个地方,除了智月国的国王可以下达命令让他们归附于你,其他人的命令他们根本都不理会。自由军团一旦占领了那里作为根据地,将是一个双赢的局面。”魏知画理所当然的说道。当时可是她和李忠一起制定的计划,对于秦国想要什么,她一清二楚。 “其实……”孙铿微笑道:“我没有必要一定要你这块地方。我可以等狼族人把你们推平了以后,再来收拾残局。到了那时候,没有任何势力阻挡,白朗谷地也好,智月国也好都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魏知画鼻尖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知道孙铿并不是在说谎。秦国完全有可能这样做,对于来袭的狼族大军袖手不理。到时候以一个解放者的姿态降临,对于白朗谷地和智月国的国民而言,也许是个契机。但对于智月国的君臣而言,恐怕就是一场灭顶之灾了。 她不假思索,双膝一软跪倒在孙铿的面前。伏低身子,用诚恳哀切的声音道:“亲王殿下,知画以智月国国主的身份向您请援。他日击退狼族大军,智月尊崇大秦女皇为母上,世世代代皆称子侄。承蒙大秦女皇陛下不弃,祈请大秦上国予以收留之。” 第八十八章 万国来朝4 孙铿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俯身将魏知画搀扶起来,笑吟吟道:“既然你已经诚心诚意的恳求了,作为秦国而言,必无不救的道理。” 他为何如此笃定?还不是此时他已经在整个西大陆处拥有压倒性的技术优势。更遑论在西大陆上属于蛮荒地带的东南一隅。连法师都少见的狼族,在面对飞艇时确实没有太多的办法。这是在过往战争中已经验证过了的事实。 坐拥三条武装飞艇的孙铿,的确有不把狼族军队和智月国武装力量放在眼中的底气。巨枪乌贼号飞行母舰则是他这次带来的另外一个杀手锏。拥有速度更快,高度更高的飞行机械的人类将会成为深渊人的噩梦。而这噩梦的初始,就要从西大陆的东南部开始实施。 当然首先,还是要拿这个智月国开刀。单单凭着三条飞艇是没有办法斩将夺旗的。这个世界上还是要尊重基本法则,单凭空军是不要想攻城略地的。 打发走了魏知画,孙铿便朝萧孟打了一个响指。 “召集各队队正,现在就要制定作战计划,争取尽快获得智月国的控制权。” 半个小时后,金辉和吕耀明两人走进了白鲸号上的临时会议室中。原本金辉是没有资格参加这场会议的,但第三中队是现在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所以他必须来,而且还和司全、夏八方并列一席。这次出来执行任务的行动队,本质上来说还是一支侧重于低烈度战争的轻步兵部队;特侦十一虽然要好一点,但他们超出这个时代太远,也是靠不上的;只有隶属第一机动卫的第三中队,是现在孙铿手中最为有力的一支正规军部队,他们可以在帝国掌握了智月国武装力量之后,快速的以军事教员的身份直接控制部队。 “经过商议决定,本次行动将在今天夜间开始。意图是通过一次快速斩首行动,俘获智月国现任掌权者。并且保证忠于我们的王女魏知画顺利掌管权力。现在进行任务分派。特侦十一夏分队和梁分队搭乘大白鲨号武装护卫飞艇夜间潜入智月国国都,突袭政治中枢‘大月皇宫’;行动队护卫魏知画在特侦十一得手后,快速瓦解智月国国都的武装,护送魏知画接管政权;第三中队待命,等到政权平稳交接之后,立刻化整为零到所控制的各个部队之中,对控制部队进行改编和重整,争取用最短的时间让我们拥有一支足以与狼族大军匹敌的力量。空中部队全程负责掩护,并且为地面部队提供必要的火力压制。” 孙铿说完了他的计划,环视四周。“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老规矩,提出来,我们讨论解决。” 几人对视了一眼,夏八方迟疑的举起右手。“行动太过于仓促了,至少留给我们一个勘察现场的时间。现在距离任务开始时间,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一旦扑空,任务失败的几率很高。一旦任务失败,就等于是打草惊蛇。而留给我们反应的时间,恐怕寥寥无几。” 孙铿抿了抿嘴唇,“你说得很有道理。确实,从计划制定出来到实施,中间缺少了实地勘察的时间。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你们。只能是这样了。因为据虎鲨号的巡逻侦查,已经在自由城邦附近发现了狼族军队的前锋。” “那我们为什么不就近赶往自由城邦,协助那里的居民抗击敌军,而要舍近求远呢?”金辉小心翼翼的问道。 “问得好!”孙铿眉头一皱,却没有动怒。“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因为自由城邦一共只有七座城镇,而且地形狭长,呈葫芦型。如果我们到来此地的时间再早几天,扼守住葫芦口的险要关隘的话,可能还有机会跟狼族军队打一场防御战。但现在么……”孙铿摇了摇头,“已经没有时间了,只好把他们牺牲掉,来救更多的人。” 金辉沉默不语,无论自由城邦也好,智月王国也罢,都不是秦人。所以在坐的军官和策士们鲜少有恻隐之心,只是把这些居民视为棋子。这个世界上悲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在乎深渊人再多造一些杀孽。大不了等智月国王军杀回来的时候,多歼灭一些敌军替他们报仇罢了。 “魏知画的言辞可信么?”司全最后提问,“我总觉得这丫头有什么在瞒着咱们。要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那可不仅仅是丢面子的事情。贻误的可是战机。” “她的话可信与否,对我们而言并不是至关重要的条件。我们要的是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资源,至于她本人,在战事结束之后她只能回到国内,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许是觉得自己这话太过现实无情,孙铿又笑了笑道:“其实留在国内嫁人也是不错,她的义父是魏溪,魏溪以后至少能是个公。做个太平郡主不是比在这四战之地当什么劳什子女王要强得多?” 当下再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便按照作战计划和作战会议上的决定进行战斗准备。到了十点左右的时候,前出巡逻的大白鲨号护卫飞艇回来,将侦查到的智月国国都月城的地图带了回来。特侦十一便登艇出发,先行前往月城准备行动。其他人也各自登艇,离开了前进基地跟在后面压阵。 到了下午四时许,远征特遣队抵达月城城外。因为此时天色还未晚,远征特遣队便在远处天空游弋。艇上众人多在保持体力,等待入夜后的战斗。 自从进入战斗状态后,魏知画就再次失去了人身自由。呆在白鲸号飞艇上无所事事。白鲸号上的戒备跟抹香鲸号上不可同日而语,魏知画在试图诱惑卫兵不果后,就被关押到了另外一个艇舱之中。看守她的卫兵,也换成了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兵。 魏知画朝其中一个女兵露出善意的笑容,但换回的却是毫不留情的一声训斥。 “回去老实呆着!否则就让你尝尝我们的鞭子!” 魏知画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道:“这位阿姨……啊,不不不,姐姐。这位姐姐,我能问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吗?” “不知道!”女兵冷冷的回答,然后重重关上了舱门。魏知画轻轻喟叹了一声,坐在床上发着呆。这时,门外的一声断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站在舱门舷窗的侧后,小心的朝外看去。舱门外时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的旁边开着一扇扇圆型的舷窗。从舷窗处望过去,只见一条巨大的舰影缓缓靠了过来。 ‘它们会不会一不小心撞上?’魏知画心中忐忑的想着,不由自主的朝远处躲了几步。但随即想起,万一撞上的话,此时也是在数百米的高空,想逃都无处可逃。一念及此,她也没了躲避的兴致,就站在窗口朝外看着。 “白鲸号与巨枪乌贼号准备靠帮,女皇陛下特使准备登舰,各部门做好准备!”一个传令兵大声喊着,从走廊经过。 魏知画心中不解,不知道这位女皇陛下的特使又是什么人物,为什么从前都没有听说过。 这时白鲸号的艇身轻微一颤,显然是两条飞艇靠在了一起。紧接着,一股劲风从舱门的缝隙中吹了进来。随即又消失不见,仿佛刚刚那阵凉意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正当她迟疑的时候,又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站在门口的两个女兵齐齐立正敬礼,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出现在舱门外。两人隔着舱门对视了一眼,女兵随即过来,打开了舱门。恭谨的欠身禀报道:“萧卫士长官,这个就是智月国的王女魏知画了。” 来人正是羽衣身边的卫士长官萧冰,也是这次特遣队的二号长官。萧冰与魏知画曾有一面之缘,不过魏知画早已经把这女子忘得一干二净了。此时见萧冰特地来见她,又顶着偌大的名头。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站在舱门前手足无措,心乱如麻。 萧冰心中暗笑,脸上却带着森冷的寒意。她受了孙铿的嘱托,特地过来弹压魏知画。少女的容颜与智谋都是绝顶,男性卫兵在对待她时,总忍不住怜香惜玉之心。也只有萧冰和她带来的女兵能镇得住这丫头,让她老老实实的呆着,不要给即将发起的特别行动制造麻烦和混乱。 魏知画却是想得岔了,只道秦人这是准备在利用完自己以后来个卸磨杀驴。这样的肮脏手段,在她年幼的时候就经常在宫中见到。如今竟然轮到自己的身上,少女心中不由得感到万分凄凉。又看了萧冰一眼,只觉得万念俱灰,不由得抽噎了起来。 萧冰打量了她几眼,脸上冰雪突然消融,扑哧笑了一声道:“哭什么呢?秦人在你的眼中,难道各个都是洪水猛兽不成?放心,就算你女王梦做不得,回去以后一个太平郡主也是跑不掉的。别忘了你父亲,可是帝国的肱骨重臣。” 魏知画听她语气,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恐怕还不用去死。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可她的心还没放回肚里,就听见萧冰又冷森森的在她耳边说道:“不过你若是不听话,总想着耍些什么手段,就别怪我不客气。让你死得悄无声息,也只在我一念之间,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不要挑战我的容忍程度。” 第八十九章 万国来朝5 萧冰敲打完了魏知画,就回到指挥舱复命。见狐九重呆在孙铿身侧,并没有率队出击。她心中未免起疑,却又不敢多问。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各自避开了目光。 “那丫头老实了?”孙铿并不知道曾经发生在她二人身上的故事,只是淡淡问道。 “毕竟还是小孩子,吓一吓就乖巧多了。”萧冰恭谨欠身,自从下嫁了赵煦之后,她便凭空比孙铿矮了一辈。这才刚刚当了母亲,就被羽衣派出来执行任务。本来考虑着只是来西大陆一趟就回去,谁知道误打误撞之下,也参与到了这场重大事件之中。 “待会劳烦你在白鲸号上坐镇,顺便看好魏知画那丫头。巨枪乌贼号上不能少人,这种关键操作,我还是在那里盯着比较好。”孙铿道:“就让狐队正配合你居中调度。”说着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萧孟亦步亦趋跟在孙铿身后,他是临时的侍从长官,自然是长官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姐弟两人对了一个眼神,便各自离开。 等到舱门关上,狐九重才平静开口。“萧侍从长官请坐,今天你是正职,我作为副手要全力配合你。还望你我这次合作愉快。” 以狐九重的性子,让她主动开口是千难万难。但上一次两人打交道,还多亏了萧冰给她调来了飞艇,才让那个苦命的丫头得到了妥善的救治。狐九重心中自然念叨着这笔情分,此时也打好了主意,就以她为尊,反正这次行动的难度不大,主要还是要在地面上做文章。 萧冰微微一笑,“对于特殊作战任务,还是狐队正的经验较为丰富。冰不欲争夺指挥权,一切都以姐姐为主就好。” 两人推让了几句,便定下了主从。狐九重在行动指挥上,确实要比萧冰经验丰富的多。虽然说萧冰在担任行动处处长的时候,也曾有过辉煌的战绩。 再说另一边,孙铿从联通两条飞艇之间的踏板来到巨枪乌贼号的指挥舱。吕琛和闫峰都已经到位了。临时艇长贺铭这时就回到了他的老本行——巨枪乌贼号上搭载了两架飞行机,这次远航也是在进行飞行机关键的实战实验,贺铭和何虎子两人时十三区能拿出手来的最得力人手,自然是要在这样重量级的实验中担纲主力的。 巨枪乌贼号飞行母舰的结构与白鲸号迥然不同,它的后舱是完全合并起来的。所以虽然有四层楼那么高,但实际上的载运能力远远逊于级别比它小的白鲸号。它的主要任务在运送飞行机,承担飞行机的释放和回收任务。 孙铿刚刚走进巨枪乌贼号的艇首舰桥,吕琛就让出了指挥台,自动来到了艇首升降舵前。值星官高声喝道:“指挥官就位,全体向指挥官致敬!” 飞艇上的规矩和海军一脉相承,把礼节和卫生看得比什么都重。艇首舰桥中一尘不染,孙铿微微颔首回礼,然后面色一肃,沉声道:“值星官报告情况。” “是!”值星官大声应答,“巨枪乌贼号此时高度600米,航速3节;风向东南,风速17节。天气晴好,适宜进行飞行活动。请指挥官示下。” “通知起降舱,进行飞行机释放实验。”孙铿在听取值星官报告的时候,目光已经一一扫过了各个仪表盘进行信息的核准。确认无误之后,便下达了作战命令。此时已经快要接近黄昏,如果再晚一点,就要错过放飞的最佳时机了。 “收到!通知起降舱,进行飞行机释放实验!”值星官大声重复着命令,然后通过通话器把命令传达到了后舱。 此时此刻,巨枪乌贼号的后舱已经打开。两架三翼飞行机做好了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在高空进行收放比在地面上进行起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地面上的起降,需要完备的起飞跑道,否则无法获得足够的升力。但在高空就不一样了,飞行机从舱门滑出之后,不仅续航力大大增加,降落时的风险也随之降低许多。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回收时,避免与母舰相撞的风险就可以了。 而整个实验的关键之处,就在飞行机的回收上。对此,巨枪乌贼号已经做好了妥善的准备。除此之外,没有处罚的特侦十一赵分队也在月城城外找了一处长度足够的平坦地块作为备降机场。一旦回收行动失败,两架飞行机就将前往备降机场降落。以保证飞行机和机师的绝对安全。为下一次回收做好完善的准备。 “鸱鸮号做好出击准备!” “贼鸥号做好出击准备!” 贺铭和何虎子两人分别在座舱里向外部的空勤人员报告。这两架飞行机是属于与首飞型号相同的三翼机,因为要进行的是飞行母舰上的起降实验,所以十三区选用了目前而言升力最大,但速度偏慢的两种侦查飞行机鸱鸮号和贼鸥号,一架对应未来的陆军战略侦察队,一架对应的是未来的海军岸基巡逻队。 不过对于海军总长闫长顺来说,帝国漫长的海岸线并不需要配备岸基巡逻队,他需要更多的战舰来弥补巡防上的漏洞。因此对于海军型号的侦查巡逻型飞行机兴致缺缺。此时十三区也好,孙铿也好都不知道闫长顺的心思,因而研制专用的海岸巡逻型飞行机,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因为是侦查型的飞行机,所以这两架飞行机上并没有搭载更加强大的武器。只是在机首配备了一挺可以由机上引擎驱动的火神机关枪。这又是十三区的功劳,也是帝国第一种自动机关枪。虽然它所做的改动就是由人转动摇柄改为了用传动带来带动摇柄,但这也已经是个决定性的变化了。 和另外一个时空中的蓝星有所不同,在世界性战争中,飞行员们在一开始见面时是非常友好的,不死不休战斗是后来才有的事情。而此位面的大秦却有很大不同。飞行员们最主要的敌人就是那些爪牙锋利,穷凶极恶的猛禽。他们违反自然规律飞上天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与深渊的猛禽进行殊死的战斗,占领人类未来的天空。 巨枪乌贼号尾部的舱门缓缓打开,一股劲风吹了过来,把机库里忙碌的空勤人员们吹得东倒西歪。幸好他们之前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在各自的腰上系了安全索。所以尽管狼狈,却没有性命之虞。 空勤人员抽走了滑轨上的阻木,砍断了系留绳。两架飞行机就沿着稍微倾斜的滑轨一前一后的从机库中滑了出去。在机库中时,两架飞行机就已经打开了引擎空转。脱离了母舰之后,他们都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升力而开始不可遏制的下坠。 但就在下坠的过程中,他们获得了速度。又借助着机翼产生的升力,相继摆脱了下坠的状态,改为平飞姿态,灵巧的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儿之后,掉转航向,与巨枪乌贼号齐头并进。 “目测试飞成功!”吕琛站在位置最好的艇艏升降舵前,兴奋地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开一瓶陈年稠烧庆祝了?” “还不着急,等他们成功回收时再喝不迟。”孙铿微笑,“不过现在可以把它拿出来,泡在冰水盆里了。我喜欢喝点凉的。” 两架飞行机组成一个横队,向前飞行了一段距离之后,鸱鸮号继续向前飞,去追赶先行离开的大白鲨号;而贼鸥号则继续盘旋,围绕着巨枪乌贼号进行绕飞。后者在机舱里安装了更多的侦查设备,需要一一进行调试才能最终交付使用。 在完全形态的贼鸥号上,封闭机舱和三到四名机组乘员是必不可少的要件。十三区甚至还想要把无线电收发报机也装进机舱,但是因为无线电收发报机太过笨重而不得不作罢。 各种技术同步发展的弊端由此可见一斑,固然能够让时代快速前进,但有些事情想要改变就需要另寻蹊径。无线电收发报机现在已经成了陆军的标准配置,但当它有一天需要插上翅膀的时候,在陆军军队里的那些优点就会瞬间变成缺点。 不仅仅是无线电收发报机,全封闭式机舱,更加强大的引擎以及更加先进的侦查器材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它们虽然都已经有了陆海军应用的型号,但对于新成立的空军而言,它们的体格还是太过于笨重。 所以试飞的贼鸥号依然采用的是半敞式机舱,各型设备的操作需要飞行机师自己在驾驶的同时兼顾操作。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何虎子喜欢与危险同行,他认为身为飞行机师,与生俱来的就是与危险共存的。在实验了贼鸥号上各种侦查器材的使用之后,他通过机头上搭载的电子信号灯光系统向巨枪乌贼号发去了灯光信号:我机已经完成所有飞行项目,请求进行最后一项,着舰实验。 稍顷,巨枪乌贼号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准许着舰,后部机库舱门已经为你打开,祝成功! 何虎子骄傲的一笑,拨转机头,绕飞到了巨枪乌贼号的尾部。他与母舰的距离现在有五秦里之遥,而这个距离对于贼鸥号而言,接近只需要不超过三分钟的时间。 在进行着舰培训的时候,孙铿曾经形象的给他灌输这个概念。 “如果把飞行机想象成子弹,而母舰想象成枪管的话。你们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发射的工序再重新做一遍就对了。” 但事实上,端坐在机舱中五秦里开外的地方,观察那艘缓缓飞行着的巨枪乌贼号时,何虎子能够看到的,只是一个窗口。而它需要钻进去的枪口,甚至不比火柴盒大。 “贼鸥号进入着舰位置,做好着舰准备!”何虎子低声喃喃,将手中的舵杆向前推到顶。贼鸥号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加快了航速,朝着最后的目标冲去…… 第九十章 万国来朝6 “咻!”得一声,贼鸥号从巨枪乌贼号下腹窜了出去。带起的气流,让硕大的艇身都在颤抖。舰桥里陷入一阵混乱之中,孙铿死死按着指挥台,脸色铁青的望着信号台喝道:“问问贼鸥,他在搞什么!” “灯光信号他看不到!”信号台惊慌的喊着。 “……还是要让无线电普及到每一架飞行机上。”孙铿哼了一声。 “贼鸥号重新进入着舰轨道!”瞭望台发出指令。 “稳住!稳住艇身。”孙铿喝道。 “稳着呢!”吕琛这时已经顾不得其他,双手死死把住了方向舵。孙铿注视着操控台上的平衡仪,接近于水平状态。庞大的艇身从侧倾状态回到正常,需要时间。但是一切条件必备,唯一缺少的就是时间。 “给他发信号,让他停止着舰!”孙铿吼道:“去找备降跑道降落!” “贼鸥号没有回应!”信号台绝望的喊道。 “要完了!”孙铿喃喃了一声,离开指挥台,疯狂的向艇身后部的机库奔去。 “值星官!给我拦住他!”吕琛双手攥着方向舵,抽身不得。他能猜得到孙铿想要干什么,但现在谁去后舱机库谁死。成功着舰还好,不成功就成仁。飞行机机师和空勤人员,谁也活不了。 值星官和萧孟两人死死把孙铿按在地上,正当他拼命挣扎的时候,贼鸥号如同一颗流星,准确的冲进了飞艇的后部机库。挂在机尾的着舰钩死死的勾住了拦阻索,贼鸥号却像一颗秤砣,毫不减速的向机库顶端冲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撞上舱壁时,拦阻索终于发挥了作用。贼鸥号巨大的惯性被拦阻索死死挡住,透过风声,似乎能够听到那数十根细钢丝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传来的呻吟声。 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直到贼鸥号完全停下来,开始向下滑行的时候,空勤人员才反应过来。按照着舰规程的指导,条件反射似的冲了上去,绑上系留索,垫上枕木,最后手忙脚乱的关上了机库门,把强风和低温关在艇身外。 “这……这就成了?”空勤们不敢置信的面面相觑,一时间忘了欢呼。 何虎子从半敞开的驾驶舱中站起身来,镇定如他,此时双手也还在颤抖不已。最后冲进来的一刻他的心态究竟如何,此时已经没有人想知道。用绝地求生四个字来形容贼鸥号和巨枪乌贼号此时的举动再合适不过了。 “贺铭回来了吗?”他怔了怔问道。声音颤抖的吓人。 众人摇了摇头,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他从机舱里拉了出来,扶到一旁的物资箱上。 孙铿推开舱门,冲进停机库里。看到被空勤人员围住的贼鸥号和坐在一旁依然还没有从紧张情绪中恢复过来的何虎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怒色一闪而没。走到何虎子的面前,沉声问道:“舰桥给你发送的信号没有看到?” “什……什么信号?”何虎子莫名反问道。 孙铿看他脸色不似作伪,便知道这孩子没有说假话。虎子和贺铭不同,贺铭可能真的敢抗命不遵,但虎子的基因里从来都没有这四个字。 “你创造了历史,孩子。”孙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在蒸汽时代,驾驶飞行机成功降落在飞行母舰上。史无前例,史无前例!”他连续说了两遍,仿佛不如此不可以证明他此时心绪的激动。 “你将载入史册。”他大力拍打着何虎子的肩膀,“我很欣慰。当然!最应该感谢的还是你们。”孙铿猛地转身过去,望着空勤人员们。“但现在还不是欢呼的时候,我们还有一个关键的任务没有完成。今天若是成功,我在月城给你们开庆功宴!” 他的话音刚落,机库内的传声器响了。 “请指挥官回到舰桥,鸱鸮号发出灯光信号,请求返航!”吕琛的声音从传声筒里发出。 “我该走了。继续努力!诸君。” 孙铿又看了何虎子一眼,“你休息一下,然后将这次降落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这是宝贵的财富。”他说完,疾步离开。 何虎子茫然点了点头,然后发现以空勤组张钱子光为首的空勤人员们“不怀好意”的把他围了起来。 “你们……贺铭还没回来,老师说任务还没有完成!”何虎子向后退了一步,脊背顶在冰冷的舱壁上。 “先不管那个,要载入史册的小家伙,不庆祝一下吗?”钱子光阴险的笑道。 “庆祝?庆祝什么!”何虎子莫名其妙,随即就被一拥而上的空勤们抓住四肢抬了起来。“喂、喂!会出人命的。” “我们保证把你扔的低一点儿!”钱子光哈哈大笑道:“弟兄们,一、二、三——嗨哟!” 何虎子被高高抛起到半空,这是空勤和飞行机师们在出发前商量好的庆祝项目,一旦着舰失败那自然是玉石俱焚的下场,所以这样小小的打闹一番,发泄一下情绪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虎子第一次感觉机库的顶壁距离自己这么近,它原本那么高高在上,可现在似乎触手可及。 抛接三次之后,钱子光才算放过了何虎子。“弟兄们各就各位!准备迎接小贺机长!等他上来的时候,咱们再给他来一次就收工!” 十五分钟后,贺铭驾机无惊无险的与巨枪乌贼底部的悬钩连接在一起。鸱鸮号的着舰方式跟贼鸥号不同,它是外部着舰。这个着舰操作需要精细,若是失败也不会造成像贼鸥号那么恐怖的效果。 不过关上引擎之后,贺铭还是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头顶的悬钩。要是安全性不佳,那他今天就要死定了。在五百来米的高空重启发动机,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幸好他的恐惧没有持续太久,头顶上一个舱门打开,一条安全索垂了下来。钱子光扒着舱门向下望着他,笑嘻嘻道:“赶紧的系好,咱们要把你拉上来了。脱钩了可不赖我们啊!” 贺铭连忙把安全索和自己紧紧的捆在一起,让空勤组人员把自己从机舱里拉了出去。坐在舱口,俯瞰着脚下大地。他迫不及待的问道:“虎子回来了吗?” “你们两个,真是……”钱子光想了半晌都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干脆嗨了一声,“虎子回来第一句也是这么问的!” “谁叫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机师呢!”贺铭调侃了一句,双手一撑从舱门跃起,回到了让他安心的艇舱内。钱子光慢条斯理的关上舱门,轻轻咳了一声。 黑暗处,涌出一群空勤人员来,把贺铭围在正中。 “你们……这是想干嘛?”贺铭有点莫名其妙,他从人群中看到了眼中带着笑意却默不作声的何虎子。 “弟兄们,盘他!”钱子光带头冲了上去,死死抓住了贺铭的一条手臂。 “等等!”贺铭转头望着钱子光,慌忙问了一句。“舱门关紧了没有?” …… 此时发生在后舱的庆祝活动与孙铿无关,舰桥电讯台再次接收到了从前方传来的消息。大白鲨号已经抵达智月国国都月城的边缘,准备进行艇降。 作战行动定在了夜间,但实际上大白鲨号这样醒目的目标并不能达到秘密潜入的效果。刚一在地平线上出现,就引起了智月国武装力量的注意。 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类国家一样,天空是人类的禁地。智月国能够进行的侦查手段不多,只能是派出骑兵在地面上尾随。他们虽然够不到悬在天空的飞艇,但足以让他们无法正常的实施着陆行动。智月国的军队倒是歪打正着,破坏了孙铿的计划。 前方作战指挥夏八方向白鲸号发电请示,是否取消艇降行动,改为夜间直接突击皇宫,在王宫上空实施斩首行动。 狐九重没有犹豫,答应了夏八方的请求。大白鲨号接到指令之后,向月城城内飞去。而月城在发现这条来历不明的空中飞行物向城内前进之后,立刻就引发了城内民众的大恐慌。 不多时,守城军队拉来了唯一长距离武器弩炮对准了天空。随着带队将军的一声令下,百余发弩箭在啸叫声中飞上了半空。 弩炮即使平射,最大射程也不过二百余米。对空射击的想法倒是出众,不过现实往往很残酷,这些弩箭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纷纷坠落到地面,立刻就造成了平民的伤亡。百余发弩箭坠地的威力,王宫周围的居民区就像被血洗了一般。 “停止进攻!停止进攻!”一个宦官骑着驴从皇宫里出来,气喘吁吁的跑到带队将军的面前。 “吾王命你停止进攻!天上飘来的也许并非凡物,吾王已经命令全城百姓闭门焚香,用诚心请天国使者回返天城。” “你们这帮进谗的奸佞!”带队将军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听此言顿时怒气勃发。指着那宦官的鼻子痛骂道:“自由城邦已经有警讯传来,这种像梭子一样的东西是深渊人最新研制成功的魔法兵器。你们不仅不准备迎战,反而蛊惑吾王焚香?焚香若是管用,就不用我们了。” “但你们的攻击也没有效果,反而造成了王宫周围数十平民死亡的惨剧。”宦官振振有词道:“这明明是天使震怒,却不忍加害我国军队。索性就让那些贱民送命,让吾王和将军警醒!收了兵戈吧,将军!此情此景,还是回军营焚香祈祷的好!” “你——”将军忍无可忍,喝令左右道:“把这个被驴踢了脑袋的阉宦驱赶出去,弩炮打不到它们是因为威力太小了,给我去报告父亲大人,请神威大炮来,一定能把入侵者赶出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绝唱 现在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们被包围了。军官的张皇失措只能让夏亚的心情更加沉重。 “怕什么!”他愤怒的咆哮着。“多活了这么些天我们已经是赚了,当务之急是再多杀几个魔崽子,让咱们的女人孩子活下去!” 他现在只希望策士们能够快点带着那些半大孩子撤离,真不应该相信那些家伙们的蠢话。现在倒好,兵荒马乱的,自顾尚且不暇,哪能顾得上他们? 只能期待魔崽子们不是那么贪心,只要他们的性命。但夏亚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站在城门上向对岸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已经向森林边缘冲去。 也许他们只是想切断赤旗军最后的退路,但那儿正是月娘他们的位置。 在劫难逃! 夏亚绝望的想道:只能期待上天能够睁一睁眼,给他们一条活路了。 月娘趴在草丛里,快把牙齿都咬碎了。他们遭遇到的这一切,都在证明了一件事。魔崽子的指挥官设了一个局,利用赤旗军急切想要获得粮食的心情。赤旗军最后的火种,即将熄灭了。 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离开,骑兵的突然出现,让队伍陷入了绝望之中。他们只是几百个手无寸铁的平民,只需要几十个骑兵,就能够轻易把他们屠戮殆尽。怎么办,怎么办?月娘六神无主,将求助的目光投注到不远处一个策士的身上。而那个策士只能攥紧了拳头,躲开了月娘求助的目光。 距离他们最近的骑兵只有十几步之遥,少年们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发热的看着那些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敌人。 码头上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数千赤旗军战士被优势的魔族军远程部队堵在陆地上,与河面只有一条防线的距离。任何人只要敢于向前,面临的就是无数的飞斧和投矛。只有轻甲,甚至赤膊的赤旗军战士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发起了数次攻击,都被击退了。 地面上铺了一层赤旗军战士的尸体,血水汇成小溪,汩汩流进河道之中。河水被染成了暗红的颜色,像一面赤旗。 城内的魔族军士兵也逼近了战场,与夏亚的千人队围绕着城门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魔族军依旧用远程兵器开路,数十门弩炮射出碗口大小的石弹,城门上层弹雨横飞,血肉四溅。在弩炮的掩护下,几队魔族军冲锋部队抬着攻城锤,乘着小船从水陆两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居高临下的赤旗军战士就地用沾满了同袍血肉的石弹还击,但英勇的抵抗无法遏制敌人的进攻,第一个魔兵攀上了城头,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城头陷入混战之中,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夏亚被亲兵护卫着退到挤满了人的码头上,他抓住一个喊得声嘶力竭的千夫长,怒吼着问道:“为什么不进攻?为什么停下来?” 千夫长抬眼望着血流披面的统领,吓得打了个哆嗦。“夏亚大人,您……您受伤了!” “不妨事!”夏亚感觉鲜血糊住了眼睛,他胡乱擦了一把。揪着千夫长的衣领吼道:“问你呢!为什么停下来了?” “伤亡……伤亡太大了!”千夫长悲愤的叫道:“冲上去五个百人队,一个都没活着回来。我们尽力了,大人!投降吧……” “投降?你以为投降就能活下来吗?”夏亚阴声哼道:“继续进攻,不要停下。加大兵力投送,敌人的防线很单薄。告诉战士们,不要怕死!飞斧砸不到不怕死的人!” “但是……魔崽子的头儿并没有杀死安卓拉大人!我们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亚一刀就戳进了他的胸口。“投降?不,只有战死的赤旗军,没有投降的赤旗军。”他拔出染血的刀,走到人群面前。 “你们以为投降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们是最后的反抗力量。我们投降了,趴下当狗的日子你们想再过吗?别忘了,安卓拉带着我们站起来的时候的日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多么快活!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同胞以后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战死不降!” 他推开身旁的亲兵,从地上捡起一根染血的长矛。第一个向敌阵冲了过去,“杀!” “杀!”赤旗军上下幸存的战士结成一条密集的方阵,向船上的敌军发起了决死的进攻。而与此同时,城头上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活着的战士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魔兵顺着绳索落到地面上。可他们刚刚一落地,就被地上的义军士兵戳出了一身的透明窟窿。 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大响声连贯起来,仿若催动进军的军鼓。战场上陷入了短暂的平静。拼死一搏的赤旗军终于冲破飞斧兵和投矛兵组成的防线,把这些魔兵赶进水中,再狠狠的把长矛刺进他们的身体。他们听见了巨大的响声,回头凝望,只见两扇厚重的城门轰然倒下,黑压压的魔兵冲散了烟尘冲进码头。 “向前!继续向前!”夏亚挥舞着断矛喊道:“落在后面的队伍作为后卫,冲过了莱茵河,前面就是生路!” 赤旗军战士此时已经不去想后面的敌人了,也不去想前面将会遭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被逼急了的兔子会咬人,被死亡威胁的红了眼的人会变成一群疯狂的野兽。 他们摇着小船,抱着浮木向河面上的敌军战舰冲去。战舰一字排开,横亘在河面上。甲板上站满了披坚执锐的魔兵,在最大的那条战舰上,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年男子站在战舰最上层的高台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义军冲阵的决然场面。 “显大人,敌军即将冲阵,请您到底舱暂避。”一个亲兵走上前来,低声劝道。 “不必。”萧显冷笑。“怕了?”他斜睨向一旁,雷哈尔大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已经是脸色发青。他蹲下身,唯恐赤旗军的投矛会射到这里来。 萧显知道,这位雷哈尔大公是个太平公爷,上次大战也没有见过太惨烈的场面。否则也不会在大公的位阶上一呆就是很多年。 “确实有点儿……”雷哈尔大公坦然道:“显君,若不我们暂且避开这风头吧。” “敌军已经是强弩之末,鲜血就要把河水染红。”萧显沉静的道:“这是他们犯上作乱的惩罚,大公难道不想亲眼看到他们的下场吗?况且,为将者胆气第一,若是我们胆怯避战,你让下面的将士如何作想?” “显君说得是。”雷哈尔大公扒着城头,看到战舰组成的防线稳若磐石,心中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他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朝战场上望去。 只见战线上呈现出单边倒的屠杀场面。只有短兵的义军战士根本无法够到居高临下的魔兵,站在船舷旁的魔兵却可以用长矛将逼近的义军士兵杀死。身体中涌出的血染红了河水,浊浪拍打着船身。无知无觉的尸体在河中载沉载浮,赤旗军战士前仆后继的冲击着防线。 军官早已经在第一轮冲击中就战死,尽管已成一盘散沙,但他们依然不放弃最后一丝活命的希望。直到最后一人被杀死在冰冷的河水中。战场上重新归于平静,只有猩红的河水无声无息的向下游流去。 “结……结束了吗?”雷哈尔大公不敢置信的望着沉寂的战场,期期艾艾的问道。 “是啊,结束了。”萧显无动于衷的回答,他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去。“该打扫战场了,对了!骑兵也可以收回来了。让他们在那里白等了一场。” “好好好!”雷哈尔大公忙不迭的下达了命令,这些骑兵是从别地借调而来的,每多呆一天就要浪费不少佣金,如今战事结束,也该把他们都打发离开了。 太阳西沉,一天过去了。白天惨烈的战事似乎并没有给莱茵河留下太多的痕迹,河水带走了那些英勇的灵魂,让他们得以在沉眠中获得永恒的安宁。 林中气温下降,空气渐凉。藏身在草丛中的幸存者们亲眼目睹了绝望的最后一战,年轻的策士们木然站起身来,将少年们一个个从地上扶起来。少年们仿佛被抽去了魂魄的行尸,一个个傻呆呆的注视着无声奔流的大河。 两个策士找到了月娘,她依旧趴在地上,仿佛已经死去。年轻的策士吃了一惊,忙将她搀了起来,用力拍打着她的后心。 过了好久,月娘才剧咳了一声,放声悲哭。少年们听到大哭声,猛地激灵了一下,回过魂来。抽噎声在树林中回荡,他们翘首望着沉寂的大河,远去的河水中,有他们的兄长、有他们的父亲…… 赤旗军仿佛在茫茫历史长河中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漾起些微的涟漪后,就隐匿无踪。唯有那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持续不断的向四周扩散。 第九十二章 万国来朝8 秦历720年6月25日,晴。智月王国王都月城。 夜凉如水,孙铿趁着夜色将这座规模不小的王宫游览了一圈。 等到后续大部队赶到的时候,城里的居民已经跑得七七八八了。特侦十一攻坚能力是足够了,但缺乏的是控制力。实际上这支特遣队缺的,也是控制力。他们一次突击能让一座城市崩溃,却不利久战。弹药打光了就没有补充的地方,而没有弹药,光靠着天空中的庞然大物是没有办法让敌人退却的。 薛汉臣跟在孙铿身后,亦步亦趋。这会儿孙铿的心情不佳,他是清楚的。不仅仅有任务失败的原因,还有那个烫手的山芋的处置问题。 魏知画终于把她知道的一切都交待了出来,智月国能够在深渊人的腹地建国并且存在了这么多年,并不是靠着深渊人眼瞎耳聋,而是有着自己独特的科技。智月国的先贤,将魔法和科技融合了起来,形成了自己的独门秘籍。这样的武力对付周围的散兵游勇已经足够了,但面对秦国这个科技强国,还是远远不够看。 据魏知画交待,神武大炮并非是唯一能够对空中单位造成威胁的兵器,智月国南方军群装备的炼银弩,最大射高能够达到四百多米。如果她所言真实无误,那么对于飞艇编队来说,至少四百米以下的空域就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了。 智月国三面环山,只有南面与深渊人的蜥族搭界。与蜥族的战争,也是建国多久,战争史就有多久。南方军群身上承担着与蜥族大军抗衡的重任,轻易不可动弹。但是现如今王都陷落,他就是不想动,也得回师驰援。这样一来,孙铿的攻略智月国的计划,基本上就要破产了。到时候南方军群与狼族大军火拼一场,就算能够击退狼族军队,恐怕也没有能力对抗南方的蜥族大军。 一旦让那样的情形发生,智月国的香火恐怕就很难维系下去了。而这悲剧的始作俑者,正是被魏知画欺瞒蛊惑的孙铿。事到如今如此被动,怎么能让他不恼怒透顶? 孙铿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宫的宫墙边上。他仰头望着瓦蓝色的高耸宫墙,长长叹了口气道:“回吧。” “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薛汉臣小心的问道。 “明天一天的时间,如果不能抓住智仁,就只能回缩到自由城邦了。这事是我太相信自己的经验,我们捅出来的麻烦,总得替她兜着。”孙铿悠悠道:“现如今,也只能靠着自由城邦看能不能打一场阻击战了。” “您的意思是……”薛汉臣道:“咱们还得管下去?” “自由军团需要一块稳固的根据地来牵制狼族,帝国也需要一块飞地来增强对西大陆东部的控制力。至于智月国的未来,我看最好的手段就是和平共处了。如果他们还想要求更多,也只有先打服了再说。”孙铿意兴阑珊,在深渊人的大敌还没有除去的情况下,再对自己人动手多少有些不理智的感觉。但事到如今早已经骑虎难下,他和智月国结下的梁子,可是轻易不能化解的。只有非智仁亲王的人在位,才有可能化干戈为玉帛。否则,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死局了。 薛汉臣稍微沉默了几秒钟,又问道:“那……魏知画您打算如何处置?” “乖乖给我回去禁足。”孙铿脸上怒色一闪而没,阴沉着声音道:“能让她活着回去,已经是我看在她爹爹面上最大的仁慈了。” 事已至此,魏知画的命运已经注定。就算孙铿真的抓到了智仁亲王,再竖立起来的新国君也大概率不会是魏知画。就算是她,孙铿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再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事。她太危险,孙铿不知道将一个国家交给她,还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两人再也没有言语,孙铿回到智仁亲王的寝宫,信步走进书房之中。薛汉臣想留在外面,又觉得不妥。忙追了上去,跟着他一起走进书房。 特侦十一在检查了王宫之后发现,智仁亲王并没有从正常的道路逃出,而是经过了一条地道。地道岔口众多,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出口。夏八方只能用炸药把发现的出口炸塌了事。但狡兔三窟,谁知道王宫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孙铿是这支特遣队的头儿,谁都可以出事唯独他不行。所以也用不着别人多说,他自觉的就跟在孙铿左右,唯恐出现什么闪失。 智月国人使用的文字和语言,魏知画不愿意说出。这丫头也是鬼精鬼灵,知道自己铸成大错,此时交待的越多恐怕孙铿对她的杀心就越重。索性就把这些秘密当成了挡箭牌,宁肯孙铿恶了她,也只言片语都不说。孙铿无奈,也只得遂了她愿,一眼都不愿看见她,就把她困在白鲸号上,专门安排了几个女兵看管,以防她再生出事端。 书房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孙铿摸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烛台,正想退出去借一盏油灯再进来时,身后却亮起了如同豆粒一般微弱的火苗。幽暗的火光中,薛汉臣朝他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火柴放进了手边烛台上。光明重回房间,他又拿着这盏烛台一一点燃了其他灯火,直到房间里灯火通明,才长舒了一口气。 “您随便转,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一起找找吧。”孙铿淡淡道:“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也许这个国家早就应该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才是。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找什么?”薛汉臣一愣。 “找……”孙铿想了想道:“找一些我们能看懂的东西。”他说完,走到书架前,从最上一层开始,一本一本的将书架上的书本翻阅了过去。他翻阅的速度极快,打开看过几页之后,确定无用就掷到脚下。不多时脚边就积攒了满地的书。一层看完,接着从第二层翻起,竟是打算一本都不漏过,非要找出个名堂来不可。 薛汉臣有样学样,跟着在另一个书架上翻腾。两人忙活了大半夜时间,才将几个书架都翻了一遍。当然一无所获,孙铿从这些书卷上看到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蝌蚪文。他皱了皱眉,背着手又在这书房中转了几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书架正中一盏没有点亮的烛台上。 这盏烛台挂在两个书架之间,烛碗里落满了灰,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装过什么东西了。孙铿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突然朝薛汉臣招了招手。 “把灯拿来。” 薛汉臣心中微动,忙举了一盏油灯过来,跟着孙铿一起细细打量这盏奇怪的烛台。终于,让他发现了端倪。他指着烛台下方两枚并不明显的指印,沉声道:“院长您看这里,请您后退。”说完,他横身挡在孙铿面前,伸手攥在那两枚指印上。缓缓转动烛台。 那烛台如同铁铸一般,死死长在墙壁上。薛汉臣转了一会,虽是无计可施,心中却愈发的笃定。这个东西在这儿,一定有什么自己没有参透的秘密。 “提!”孙铿看得真切,轻声提醒了一句。 一语惊醒梦中人,薛汉臣福至心灵,握住烛台用力向上一拔。只听见“咔哒”一声轻响,两人面前的书架忽然向两侧横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进去看看!”孙铿一个箭步奔出,就要冲进去探个究竟。 “稍等!”薛汉臣急忙拦住了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只火折子。迎风晃燃了,然后掷了出去。 火折子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最终落在地面上。薛汉臣松了一口气,依旧在前领路,沿途点着了所有的油灯。两人走下十余级台阶,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台阶的尽头,是一扇紧紧关闭着的铁门。薛汉臣只轻轻一推,就把铁门推开。只见这是一间狭窄的斗室,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地方自己似乎从哪里见到过似的。 孙铿走进斗室之中,第一眼就看到了摆在书架上的十几本图书。他走上去,随意抽出一本瞥了几眼。 “果然叫我猜中。”孙铿轻哼道:“你去通知闫峰,让他过来把这里仔细的搜查一遍。” 薛汉臣检查过后,发现这间斗室没有什么危险。于是便上去跟闫峰知会了一声。不多时,闫峰走了下来,皱着眉道:“你这次又发现了什么?有时间关心那些有得没得,还不如给大家鼓鼓劲儿,把咱们从金库里搜出来的金砖金条运到飞艇上去。” “那些死物哪有这些书值钱?”孙铿随意抽出一本,就坐在斗室旁的圆桌前翻阅。薛汉臣和闫峰两人对视了一眼,无奈的苦笑几声。闫峰没有等待太多的时间,稍微离开一会之后,便又带着几个老学究模样的老者走了进来。 “孙院长,都已经深夜了,您又有什么新发现?” “看书架上这些书籍,有没有感觉很熟悉的样子?”孙铿笑着将面前一本书向前推了一点。 刚一瞥上去,那老学究就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爱……爱思普南拓!” “世界语,是世界语!” “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品。”孙铿笑眯眯道:“你们才是研究语言的大行家,把他带走好好的钻研一下。我还有事,稍等一会就离开。” 第九十三章 万国来朝9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特遣队随行带着学者的好处了。原本需要孙铿自己,需要数天才能完成的翻译工作,结果到天不亮就完成了。几个学者用彻夜的工作,为这次远征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仓促之间,难免会有疏漏。”为首的老学究道:“不过与大体阅读无碍,请院长阁下放心批阅就是。” 孙铿微微颔首,翻开一张译文,又拿出相应的原件对照着看了几眼。“辛苦你们了。”他微笑道:“就请回到白鲸号上休息,等有事情了再拜托你们。” 几个学者连忙感谢,不眠不休的忙碌了一夜,也确实是累了。孙铿等他们告退出去,便将手边这几页译文递到闫峰和萧冰的手里。 “都看看,有没有似曾相识的地方。” 闫峰看过之后,默然不语。萧冰却惊讶道:“这……这怎么与我国初期的历史那么像?” “有两个可能。”孙铿笑吟吟道:“第一,智月国的开创者很可能是秦人;第二,他们没有什么历史,就是从东家抄一点,西家借一点生造出来的。” “但是……”萧冰心里还有疑问,但孙铿没有给她把话说下去的机会。 “就按照第一个可能,告诉魏知画。问问她是不是跟我们全面合作。”孙铿不容置疑得道:“把原件也给她看看,省得说我造假。告诉她,合作还有活路,不合作就把她从飞艇上推下去。” ‘也许孙铿只是想要让魏知画那丫头就范。’萧冰心中如是想到,也就不那么纠结。站起身道:“那么我就去找她说说。” “拜托。”孙铿微微欠身,“事不宜迟,应该早让她作出正确的决定。” “我这就去。” 萧冰说完,便走出了王宫书房。房间里,只剩下一直沉默不语的闫峰。 听得脚步声走远,闫峰才抬起了头。 “你这样胡扯,萧冰居然信了。就算现在她没有起疑,过后也一定会怀疑你的用心。”闫峰支着下巴,淡淡道:“需要我为你铲除障碍么?” “我暂时还没有再次给赵煦送结婚红包的打算。”孙铿低咳了一声,“你也发现了问题。这个国家建国之初,与大秦何其相像。” “是啊。成功的例子总是有很多共同点,比如他们都很……幸运?” “这更让我坚定了信心。”孙铿淡淡道:“老规矩,你记录,然后帮我存着。” “你还要接着忘?”闫峰真的无奈了,摊手笑道。 “没办法,这里有东西,每天都要上交的。”孙铿抬手指了指脑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闫峰已经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一个黑皮本,打开来翻了几页,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记载了很多字迹。他拿出笔来,咬着笔头道:“我已经在考虑接班人了,我有预感可能没有你活的时间长。” “嗯。你说得对。”孙铿轻声道:“抓紧时间找到一个合适可靠的人选,以便无缝连接。该交待的事情都要交待清楚。” “你还真的是……”闫峰哑然失笑,摇摇头开始记录。 孙铿整理了一下思路,沉稳开口道:“根据留存文献记载,高度怀疑西大陆中东部人类国家智月国是与我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目前应该已经脱离了控制,进入无序状态。如果没有我们的干预,估计十年以内就会彻底灭亡。接下来的任务,不应该主动寻求该国的实际控制权。以特勤部为主,寻找该国摆脱控制的原因,为以后行动作为参考。完毕。” “记录完了。”闫峰在孙铿说完,就搁下了笔。疑惑的望着他道:“您不打算实际控制这个国家了?” “找到他们摆脱控制的原因,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自由城邦那里地盘够大的话,我们也需要一个可靠的后勤基地。”孙铿说完这句,便不准备再想,他取出一方小镜子,摆在面前。 望着镜子中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他轻声自语道:“我要开始了。一,二,三!” “……” 孙铿的神色迷茫,他沉思了许久,疑惑的望着闫峰。“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您说要准备对魏知画进行最后通牒。如果她不合作,就把她从飞艇上推下去。” “是了。”孙铿若有所思。“那好,你带着我的命令去追萧冰,告诉她我没再开玩笑。一旦造成后果,魏溪那边的问题我来解决。” “遵命。”闫峰凛然回答。 他话音刚落,萧孟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院长,闫长官。”他神色凝重的道:“虎鲨号刚刚回来,他们遭到了攻击。” “带我去看!”孙铿听完,脸色瞬间变了。他霍地起身,与闫峰一起朝外走去。 “当时我们的高度维持在四百五十米左右。进行的正常的战备巡逻,所有人都在战位上。”艇长沮丧道:“发现了地面上有一一小队人,然后闪了几下光。大概十几秒钟后,我们就发现了尾舱气囊漏气的现象。” “很有可能就是魏知画交待的炼银弩。”闫峰道:“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按照战时条例,遭受攻击之后我们立刻就发动了反击。地面上的小队被我们歼灭,然后我们准备艇降的时候,发现了更多的人在靠近。兵力在数百左右。我们担心有可能还有下一轮的袭击,而且尾舱漏气很严重,高度没办法一直保持在安全空域。就没有恋战。” “明白了。”闫峰点头。他望着孙铿,只见对方一直都脸色阴沉,却一言不发。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守一定是守不住的。” “谁说要守了?”孙铿微怒道:“撤退!取消行动。我们回自由联邦碰碰运气。” 黄昏时分,从南方班师回来救援王都的士兵大着胆子走进空荡荡的城门。街上几个游民正在宽敞无人的街道上狂欢,他们饮得烂醉,通红的眼睛望向士兵们。 几个小时后,搜遍全城的士兵们终于确信,这伙来历不明的敌人终于退走了。此时天色已晚,智仁亲王的车驾为安全计,并没有进城。而是放任南方军群在城市里大肆劫掠。实际上剩下的只有一座空城,它就像一个张开双腿的女郎,任君予取予求。每一个进城的军人都拿到手软,满载而归。 与此同时,特遣队的先锋部队大白鲨号,也已经抵达了自由城邦的上空。 自由城邦只是一个泛称,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三十来座城镇,近十万居民。他的繁华地带位于白朗谷地的最西部,剩下的规模稍微小一些的城镇,星罗棋布在谷地之中。 得益于周围高耸入云的白朗山脉为他们挡住了北方凛冽的寒流,谷地内气候四季如春,又有白朗山脉主峰下融化的雪水和丰富的地下水源灌溉农田。这里又是属于狼族权力的真空地带,西部的智月国也多有仰仗他们的地方。自由城邦周围的居民们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从十几天前,就有侥幸从山外面逃回来的流民向谷地里的自由城邦报告了一个可怕的消息。狼族的一个庞大军团正在向白朗山脉移动,也许他们的目标正是已经逍遥自在了几十年的自由城邦。 自由城邦的和平并不长久,他们是这片谷地上的新一代居民。在接近一百年之前,狼族人的一次远征毁掉了上一个自由城邦。现在存在的这些居民,除了继承了上一代城邦的名字,其他并无任何关联。 在得知了自己将被狼族征伐的消息之后,自由城邦的几个大城镇城主就开始了积极的自救计划。他们一面准备了厚礼,派出使者前往智月国求援,痛陈唇亡齿寒的道理;一面向周围各城镇发布紧急战争命令,征召民兵准备誓死保卫家园。 不过他们的自救行动并不顺利。智月国国主智仁亲王毫不客气的收下了城邦送来的礼物,又好言安抚了使者。不过使者的要求么,他是一条都没有答应。最后还是在使者苦苦哀求之下,打开月城的仓库,送了一批快要朽烂的武器给他。算是物资上的支援。 而自由城邦的紧急战争动员令,也遭遇到了寒冬。倒不是说民众们的积极性不够高,而是农耕几十年,骨子里的斗争细胞早就被肥沃的土地和优渥的生活磨没了。各城镇有人出人,有物资出物资,好歹凑了近两万人的军队出来。按照征兵比率,差不多每家每户都出人了。但是这个水准么,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挥舞惯了锄头的农夫,成为为家园而战的勇士,着实有点强人所难。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反抗就要被奴役。能够为了子孙后代有一个祥和的家园,即使战死沙场,也是值得的。 就在战云密布的时候,在月城碰了一鼻子灰的帝国远征特遣队飞抵自由城邦最大的城镇,雪峰镇的上空。 此时已经入夜,尽管自由城邦在几天前就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但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发现高空中游弋的飞艇编队。其实,如果不是孙铿操之过急,现在他们已经能够在月城王宫里公审智仁亲王了。事情已经过去,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那么接下来,应该用一种何等的姿态去面对自由城邦的掌权者呢?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商榷,且应该认真对待的问题。 第九十四章 万国来朝10 白鲸号飞艇的乘员舱里,闫峰、萧孟坐在孙铿的左侧,萧冰、狐九重坐在孙铿的右侧。五个人已经沉默了一阵子,看来还要继续沉默下去。 吕琛从舰桥回到乘员舱,看见大家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暗暗发急。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他们等得起,下面的自由城邦可等不起啊。再说,这一趟出来要是不能赚点功勋回去,那岂不太浪费了?他刻意放重了脚步,走到孙铿的侧后方,轻咳了一声。 “院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孙铿转头望了他一眼,知道这位老部下心里在想什么。他的下一站肯定还是要借助吕家的势力回到军方的,对于功勋的渴望自然会比在场众人要强烈的多。但是,有些事情不仅仅是靠着强烈的主观愿望就能够解决的。 必须要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法来,打消自由城邦掌权者的疑虑。否则秦人的名声就算是砸在这儿了。孙铿咳了一声,微微眯着眼睛道:“你们都考虑的怎么样了?” “既然要取得他们的信任,那自然是投其所好了。正好我们在飞艇上运载了不少金银财货,稍微分润他们一些就是了。”闫峰不以为然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平白无故就送他们金银有点……”萧孟小心翼翼的看了闫峰一眼,见对方脸上并没有恼怒的神色。他放下心来,继续说了下去。“对付异族,还是要恩威并施。不如我们先示威压服他们,然后再派遣使者下去跟他们谈合作。效果应该会好很多。” “我同意小孟的意见。”萧冰微微向前探身,肯定了萧孟的说法。 “我也同意。”狐九重点头表示允可。她也倾向于恩威并施的手段,再说直接送金银给对方,可能很容易让对方看轻自己。这一点教训,在当年莱茵河畔时,就已经品尝过教训了。秦人对待赤旗军不能说不真诚,但最后换来的还是背叛。 “那么好。基调我们已经定了。”孙铿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家还能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没有因为在智月国吃瘪的事情而对自由城邦也一视同仁,动辄喊打喊杀。 “示威该采取什么手段呢?施恩又该如何?” “艇上有照明弹,不如就让我们脚下这座城镇亮如白昼。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够看清我们的实力了。”吕琛迫不及待的道。 “更大的可能是会把自由城邦的人吓住,以为我们是攻城来着。然后月城的悲剧重演。”闫峰冷笑道:“时代代差太大了,而且他们是智月王国的附庸,你敢保证他们的军队手里没有装备炼银弩那种对咱们有极大威胁的武器?” 吕琛闻言顿时语塞,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什么更加合适的方法来。飞艇上装载的都是杀人兵器,照明弹算是唯一一种非致命性武器了。难道要来一波机枪扫射秀? “其实不难,只要把使者送进雪峰城城主的家里,然后让他做好准备就可以了。”萧冰微笑道:“我想关于这一点,特侦十一能够轻松做到吧。” “倒是没什么难度,但是不知道这里的人通用语言是什么。我们讲秦语的话,他们能听懂吗?”狐九重对于任务倒不怎么反对,却有些小细节不得不讲清楚。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魏知画。”萧孟提醒道:“她是智月国的王女,对于这边人使用什么方言,她应该最有发言权吧。” “但是魏知画……”萧冰为难道:“万一这丫头不想跟我们合作,我们恐怕很难强迫她。” “那就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们合作。”孙铿阴着脸道:“九……狐队正你去!” “若她只是做翻译的工作,对我们没有办法造成威胁。”狐九重平静的道:“就算她想,我也有把握在她威胁到我们之前处理掉她。” “还是去一趟吧。”孙铿道。 “既然你坚持……”狐九重深深望了孙铿一眼,站起身来。“那我就去试试。” “嗯。”孙铿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各部门准备,一旦地面谈判出现问题,第一时间保证特遣队使团的安全。” 艇舱之中,魏知画倚在舷窗前伤感的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舱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缝隙,狐九重如同鬼魅一般闪身进来。 “准备一下,待会带你去地面。”狐九重望着少女单薄的背影,淡淡开口道。 “是到时候了吗?你们会怎么跟我爹爹说……我的死讯?”魏知画转身,努力平复着呼吸。 “你想多了。”狐九重道:“好好跟我们合作,我保证你生命安全。” “好吧。我相信你。” 雪峰城城主府。 自从听说了狼族大军西进的消息后,几天时间,乔巴城主的头发白了一半,人也瘦的脱了型。可着急也没有用,还是要看自己人的表现。 城里最近几天人心惶惶,一日三惊。有不少人家已经在偷偷收拾细软,做好逃难的准备了。各个城镇知道一旦让这种风潮起来,等不到狼族人杀过来,己方就得崩溃了。所以明知道抵抗有很大可能会是死,但他还是联合各大城主抽调城主府的私兵组成了巡逻队,对于想要逃亡的人家不仅要抓起来送进敢死营,家产也要全部充公。 这样辣手的手段,总算是遏制了逃亡风潮的蠢动,但也让城主这十几年来养起来的声望也都消耗殆尽了。乔巴知道,城在人在,声望什么的还能再养回来。大家一起去山里做野人,就等于是从零开始,有能者居之。他家的地位怕是连一年都维持不住。 狼族人不擅躬耕,像打家劫舍的强盗,只能是来捞一把就走。如果他们的反抗意志够强,也许会惊退他们。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乔巴自己却清楚的很——上一个在谷地里聚居的城邦,就是这么被逃亡风潮拖垮的。 所以他务必要把所有人都绑在一辆战车上,拖着他们去跟狼族人死拼。拼赢了,富贵荣华的生活继续;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无非一死而已。有的是人给自己垫背,他不冤。 晚饭很丰盛,一向节俭持家的城主夫人自从得知了狼族入侵的消息后,就一改往日的生活作风。每餐必有鱼肉。按她的话说,反正这些东西留存下去,也是便宜了狼族人,还不如现在就填进自己的肚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乔巴城主自己却吃不下。胡乱扒了一碗米饭,就站起身来推说饱了。回到后院书房里,继续苦思冥想着退敌良策。 可是他已经把所有的牌都摆在明面上,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敌人的攻势。无论装备、士气还有训练程度、兵员素质……统统都不如狼族,这仗还能怎么打? 城主烦躁的揪着自己稀疏的胡须,在灯光下望着蜷曲的胡子愁眉不展。“要是这时能天降使者下来,那就好了。”他心中暗暗幻想着奇迹的出现,转瞬又摇了摇头。连天空都是狼族人的,他们这次怕是要完了。 忽然,院落里传来几声狗叫,紧接着,看家狗又发出恐惧的呜咽声。乔巴心中狐疑,起身走到门前,大声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城主大人!”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在门前道:“院里有人从天而降!” 家丁很慌张,但是还能跑到门口来报告。这说明来人应该没有恶意。乔巴心里想着,要是来打家劫舍的,恐怕这会儿就应该有人提着刀杀进后院来了。 想到这儿,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有人从天而降?那是好事啊。你们不要伤害了他,先问问是什么来路。” 家丁想着:有人闯进家里来,老爷还说是好事。大概是想防御外敌的事情想疯了。可是他的命令不能不听,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询问。 院里的家丁闻声都赶了过来,火把照耀下,见是两个年轻的女子。那家丁松了口气,大着胆子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从哪里来?有什么事情!” “我们有办法击退狼族人的进攻,但是只能见了你们城主才行。快带我们去见城主。”狐九重还没开口,魏知画就抢先冲着家丁说道。神色很是傲慢,做足了背后有人的气势。 “有退敌的方法?”家丁闻言大喜过望,忙回去禀报。狐九重轻轻拍着少女肩膀,“你刚才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我不许你顺口胡说。待会城主出来了,你让他往天上看就是了。” “放心吧,九儿姐姐。”魏知画嫣然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交谈间,乔巴已经从书房里冲了过来。看见两女站在院中,不由分说上来就是大礼参拜。“两位……上神,请给您忠诚的仆人一点指引吧。自从得知狼族入侵的警讯,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收到神谕了,难道你们是要无情的抛弃我们吗?” “什么神谕?”魏知画哼道:“你们自由城邦不是无信者么?这时候有哪个神还会看顾你们!” 乔巴被她尖利的口舌堵得一窒,转了转眼珠道:“我们确实没有可以信仰的对象,但如果有人能救我们于水火,我愿鼓动全城百姓信仰你们,用最大的虔诚。” “算了,不跟你们说笑了。”魏知画昂然道:“听好了!我是智月国王女魏知画。如今我已经带来了足够强大的援军来帮助你们。现在他们正在天上,如果你不信,就往天上看看。我的随从会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神迹。”说罢,转身向狐九重道:“九儿姐姐,我跟他说好了。您现在可以发信号了。” 狐九重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柄信号枪来对准了天空。红色信号弹冉冉升起,下一秒,雪峰城亮如白昼。把城主府中的众人惊得桥舌不下。乔巴眯着眼睛向天空望去,只见光幕笼罩下,几条庞然大物在天空中悬浮着,让人一见就感到深深的畏惧。 第九十五章 万国来朝11 飞艇冉冉降落在乔巴城主特地为他们开辟的着陆场上。乔巴站在场边望眼欲穿,看着身穿黑色制服的人类从舱门中鱼贯而出。只见那位王女殿下在人群中嘀咕了几句,随着便有一个中年男子带着王女殿下和一帮随从朝他走了过来。 乔巴心里打了个突,还没等人走进,就双膝一软大礼相待。 “上神殿下,小民雪峰城城主乔巴,恳求您救救自由城邦的子民吧。” 孙铿听完魏知画的翻译,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从714年至今,被人叫过院长、帝婿、老师、耗子郎将等等无数奇怪的不奇怪的称呼,但被人称之为“神”却还是第一次。 他想纠正这个“错误”的称呼,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没毛病。在如此蛮荒落后的半原始人类领地,掌握着本世界最先进的秦人对他们来说,不是神又是什么? 再者而言,有过赤旗军那次令人扼腕叹息的失败尝试之后,孙铿觉得自己应该与被接触的外族族民保持一定距离。如此,的话,被称为神也就由他去吧。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微微颔首道:“乔巴城主请起,我就是为了解救你们而来。如若不然,我悄无声息的离开就是。狼族人虽然凶狠,可也奈何不了我。你在自由城邦的议事会里,有多少话语权?” 乔巴老老实实道:“自由城邦议事会中共有三十个席位,其中十个大城,十个中城和十个小城。议事会之上还有上城联会,我在其中占有一个席位。” “那你能影响多少人呢?” “这……”乔巴迟疑了几秒钟,如实答道:“上城联会中我和我的表兄甘武是一个联盟。议事会中,我能影响三个中城,两个小城。” “原来如此。”孙铿点头若有所思,“那今日便住下,明天你要召集议事会进行商议,顺势再把我介绍给他们。” 乔巴并不情愿把自己掌握到的资源跟联邦的其他人共享,因为一旦进入议事会之后,上神肯定会跟其他更加有实力的联盟合作。实际上这样的先例是有过的,因为最早的时候,智月国是打算跟自己合作的。但是来使遭到了三城同盟的诱惑,最终把大量武器送到了三城同盟那里。他这个出力最多的人,最后只得到了一些损坏的炼银弩作为补偿。这让他很是不满,却又没什么办法。谁让在自由联邦之中,三城同盟是最强大的一个小集体。至于其他人,都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孙铿故作没有看到乔巴脸上的不豫之色,径自朝营地走去休息。在他身边的卫兵也抬起手来,示意乔巴可以离开了。乔巴怎能忍受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况出现?他咬了咬牙,朝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从会意,抬着两个沉重的箱子走了上来。 “上神大人,上神大人请留步!”乔巴大声挽留道。 孙铿顿住脚步,看了乔巴一眼。“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今夜就派出使者,去各城召集城主来议事,我们的时间不多,要抓紧了。” “不!上神大人请尽情驱使我族,至于议事会,程序实在太过臃肿繁冗。乔巴愿为大人马前驱,只需开着您的空中战舰在那些城池上空耀武扬威,自有计策让他们俯首帖耳,将整个自由城邦装在银盘子里献给您。” 孙铿想了想,认真的打量着乔巴。这个人野心不小,竟然提出了一个让他心动的计划。听上去很简单,只需要开动飞艇,就能让那些城主屈服。但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孙铿不想给李忠培养一个野心家,这个地方未来是属于帝国的,任何想要独霸一方的人,都会是帝国的打击对象。 “你先把人召集起来吧,到时候让谁作为主导,我自有主张。”孙铿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竟是连看都没有看乔巴打开的箱子一眼。 乔巴站在夜风中,沉默了许久时间。上神大人表现出了明显的待价而沽的姿态,这让他感觉到非常的不安。但实在没有办法,因为比起独霸白朗谷地这种事情来,还有更大的威胁等着自己。 翌日正午,各城城主相继来到雪峰城。齐齐汇聚一堂,等待着议事会开始。 负责召集众城主的乔巴城主没来,只有他的表兄弟甘武在会场里张罗。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在一些人眼里,这恰恰是一个足以拿出来挑刺的借口。坐在上首的三城同盟,忝居最末,势力最小的一个城主香茶城城主萨里突然重重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甘武的鼻子骂道:“说是找我们来议事,本人却又不出现。雪峰城好大的气势!派去送信的使者话都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事情?没有的话,我们可要散了!” “稍安勿躁!”甘武不慌不忙的拱了拱手,“乔巴城主正在与上神大人商议。待会儿是不是要给你们看看一个神迹。” “什么神迹!我看是拿不出来才用了一个拖字诀吧?”三城同盟中,排行第二的桑叶城城主奥洛依不阴不阳的讥讽道:“不如你去问问你的表兄,他缺不缺魔术师?我的城里可养着一个百人队规模的魔术师。只要他拿薪水,这些魔术师就全都归他了。哈哈哈……” 他一笑,周围几个依附三城同盟的小城主就赔笑起来。甘武气得眉毛直跳,却拿他没什么办法。他怒视着奥洛依,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冷森森的威胁道:“但愿你一会儿还能保持这样的镇静。” 要是平常,面对三城同盟的讥讽和嘲弄,甘武往往都是忍气吞声。今天的情况很反常,黑铁城城主,三城同盟的老大罗森伯格阴沉的目光投射过来,与甘武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虽然还是下意识的畏惧着自己,但神色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到底昨天晚上他们得到了什么?以至于敢现在站出来,迫不及待的来挑战自己的权威了。 他微微摆了摆手,两个小弟以及他的附庸们都乖乖的闭上了嘴巴。“没关系,我们有这个耐心等待。等待你所说的那位上神大人到底要给我们看什么样的神迹。”他说完了这句,便开始在暗暗的盘算起来。 从甘武表现出来的蛛丝马迹来判断,雪峰城这次一定是得到了外来的强援。只是不知道是属于哪一边的。据说山那边人类的义军闹得挺厉害,莫非是他们的势力伸过手来了?在智月国的物资支援被自己截留的情况下,也只有那边的势力过来这一种可能了。 只是不知道这股势力的能量有多大。值不值得自己再花些心思把他们诱惑到自己这边来。比起只是以农业生产为主的雪峰城,三城同盟拥有的可不仅仅只有香茶和丝绸。那些纯度极高,只需要随便煅烧一下就可以打造兵器的黑铁是那些抵抗势力最无法抗拒的资源。智月国人受不了诱惑,想必东面那些义军也受不了。 “上神?”罗森伯格嘿然冷笑。“在这个乱世之中,是个人都敢站出来自称为神,一会且让我看看,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妖魔鬼怪!” 他的念头还没落下,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见雪峰城城主乔巴毕恭毕敬的引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从门口进来。他披着一件灰色的羊毛大氅,眉宇间表情甚是温和,但神色中隐隐藏着一丝不羁。这幅皮囊,冒充一个神的话,也差不多够格了。 他的目光朝那男子带来的护卫身上望去,只见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黑发黑眼的东方人面孔。在大约两三年前,曾经有一伙东方人的行商小队来到白朗谷地。经游了几座城市,还到他的府上做过客。 他们带来了大量玻璃器和一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不过那些以享乐为主的东西在白朗谷地的销路还不如一袋食盐——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带来作为商品贩卖的食盐很快就卖光了。 不过那些人和眼前这些人并非一类。他们是商人,而这些人显然是另一种。也许是军人?但遥远的东方还有足以抗击深渊人的强大国家么?罗森伯格对此嗤之以鼻,他倒是听过那样的传说,在东方的东方,有一个强大的国度已经存在了数百年。 那简直是笑话……不,神话! 罗森伯格转着念头,打量着那些护卫。精气神倒是够了,不过这身军装实在太过寒碜。连一块护心甲都没有也就算了,难道不知道纯色的军装是现在大陆上的潮流么?这身花里胡哨的衣衫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看人家智月国!他想起曾经有一次前往智月国做客。智月国南方军群的灰色洪流让他感到震撼,很久都不能自己。那才是抵抗了深渊人数百年的虎贲。这帮子花衫军跟他们比起来,更像是一群破落户和要饭花子。再看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更是没办法入眼。 那些士兵随身携带的是长枪么?或者是长柄刀?在罗森伯格眼中,这种武器简直一无是处。除了刀刃锋利一点,形制上简直不忍卒睹。这个势力难道很缺铁吗?那倒是一个不错的突破点。黑铁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铁。 打定了主意,罗森伯格已经想好了一会儿的说辞了。他信心满满的等着,就先看看这位“上神”大人能搞出什么玄虚来吧。如果他表现出值得自己拉拢的实力,他不介意用自己家里的矿山,让对方好好看看什么叫做实力! 第九十六章 万国来朝12 “上神大人请坐。”乔巴请孙铿坐在主位上,而他自己则谦恭的站在一旁侍候。 孙铿毫不迟疑的坐了下来,双手平摊在桌面上,环视四周。他一眼就看到了卓尔不群的罗森伯格,罗森伯格逼视过来,而孙铿则毫不在乎的反望了回去。两人对视了片刻,孙铿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这种从无数次生死磨练中打熬出来的犀利目光和久居人上养出来的高位者气质,让如同井底之蛙一般的罗森伯格大感难受。 他慌忙移开视线,只是在心里感到惊讶,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眼神居然比智月国的那位智仁亲王还要威严。 孙铿见他躲避,也懒得乘胜追击。转头对身边跟随的魏知画低声道:“我说一句,你译一句。既不能多,也不能少。明白吗?” 魏知画点头称是,做好了准备。 “各位城主,本人孙铿,从东方的秦国来。” 魏知画精通西大陆上各族语言,白朗谷地里使用的语言自不在话下。清亮悦耳的少女声音传入各位城主的耳膜,各位城主这才发觉,这东方男子说得话,他们竟然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只是不知道这个东方有多远,要是不超过五百里的话,倒是可以去看一眼瞧个新鲜。’甘武听着这话,心中寻摸着。他最早一个到了雪峰城,远远看了一眼这位“上神大人”。至于他的来历,更是一头雾水,并不比周围众人知道的更多。 其他人更是不堪,诸如罗森伯格这种自诩见多识广的人,最远也只去过智月国的国都。白朗谷地的东面他是想也不敢想,那边有凶恶的狼人占据,去了恐怕不够那些狼人炖一锅的。 ‘东面?东面不是狼人的地盘吗?’罗森伯格不屑的想着,不过能穿越狼人的领地到这里来,武力也很值得拉拢了。一念及此,他的心就热切起来。大敌当前,要是能收揽一批打手也能提高自保的能力啊。且看看这个人能拿出什么来,要是他的筹码不够,他可就要反客为主发动攻势挖人了。 下面人各怀心思,主位上孙铿的介绍也到了主要话题上。 “这次我来,是带着诚意而来的。白朗谷地自由联邦是一个由我们人类自治的领地,他的主权神圣不可侵犯。狼族人想要占领这里,你们愿意抵抗到底的精神,我个人十分敬佩。但我也知道,你们已经和平了数十年,骤然遭逢战火的威胁,无论武器装备还是战斗意志都远逊于狼族人。我来就是能够为你们解决这个难题……” “就凭你们?”魏知画刚刚把话说完,香茶城城主萨里就跳了起来,“说说!你们带了多少人来?有多少套盔甲,多少匹马,多少柄战刀和长矛?” 孙铿知道这家伙说得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耐着性子听魏知画帮他翻译完。他忍不住嘲弄一笑,“告诉他,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有。” 魏知画同情的看了三城同盟的三位城主一眼,他们还是太小看秦国,太高看自己了。以为智月国就是人类世界第一强国了,殊不知,秦国的强大是智月国的十倍……不,百倍都有余。南方军群固然强悍,但那样的军团,在秦国有数百个之多。甚至她的养父掌握的南方军团,若是真正集结起来攻打智月国,智月国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原话将孙铿的话转述给众城主听,又自作主张多加了一句。“你们视为珍宝的东西,在我们秦国连根针都算不上。” “大胆!”桑叶城城主奥洛依站起来,气势汹汹道:“你一个小小的女奴,竟然敢这样跟在座尊贵的城主说话!转告你的主人,让他重重的责罚你这贱奴!” 魏知画等得就是这一句,她骄傲的转到孙铿身后,柔荑轻轻揉捏着孙铿的肩膀。一脸骄傲自得的道:“这是我叔叔,我可不是什么贱女奴。倒是你,不知道见了智月国的王女殿下是不是应该跪下?” 一语既出,众城主哗然变色。桑叶城主脸色煞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住低头看着罗森伯格,指望他能给自己个台阶。可是罗森伯格已经被那句话给彻底的惊了。难怪这人的气质如此出众,原来是智月国的王族。真是奇货可居,奇货可居啊! 孙铿微微皱眉,知道魏知画趁机又再为自己争取利益。可是这会儿他们是同一阵营,等会回去再收拾这个桀骜不驯的野丫头。他故作不察,微微侧头问道:“知画,你刚才跟他们说了什么?” 魏知画吐了吐舌头,附耳低声道:“孙铿叔叔,请您相信我,智月国王女的身份在这里,能够起到比秦国更加强力的作用。您就请扮演好您的威慑角色,至于恩情,就让侄女帮您笼络。” “哼!”孙铿闷哼了一声,知道她肯定是自曝了身份。但这会儿不能拆了这丫头的台,还得把戏演下去。只是心里转着念头:“还得早一点培养出自己的翻译官,打破沟通壁垒才行。把希望寄托在这丫头身上,果然是个错。” 但她的思路没错,居然看穿了自己恩威并施的手段。孙铿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断然道:“知画,我最后再信你一次。今日议事会,你放手施为。哪个敢跳出来找事,你就给我狠狠的把耳光扇到他们脸上。” 魏知画心里原本忐忑不安,可是听见孙铿如是说,等于是把尚方宝剑的剑柄递到了她的手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是以,纤指竖起一指,指着罗森伯格道:“黑铁城城主罗森伯格大人!” “王女殿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罗森伯格闻言立刻就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朝孙铿施礼之后,又朝魏知画行了一礼。前后反差之大,令孙铿瞠目。 魏知画没想到这看上去像是万恶之首的城主居然就这么屈服了,她这蓄势待发的一指就像戳中了棉花,软绵绵找不到出力的地方,心里烦恶无比,皱着眉瞪了罗森伯格一眼,哼道:“没什么,你坐下!我且问问,在座的各位城主大人,你们还有什么不服吗?” 众人一起摇头,七嘴八舌道:“智月国王女殿下有召,我等理应听从号令。” 魏知画彻底傻了,这帮城主一个个真是见风使舵的家伙,自己不亮明身份还好,一亮身份就直接跪舔了。她还以为得有几个傻子跳出来质疑,正好趁机用用叔父给她的手段。 “这……”魏知画尽管心思通透,机巧玲珑,毕竟还是缺了不少经验。她求助似的望着孙铿,想要对付给自己一点提示。可是孙铿这时竟似神游物外,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对魏知画的眼神,没有丝毫回应。 魏知画咬了咬牙,摆摆手道:“既然听从号令,那就好。我欲整合自由联邦所有军队和政务,所有事务都由我一人掌管。你们可有什么异议?” “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罗森伯格一怔,随即大喜道:“理应如此。”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理应如此,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众城主中,除了乔巴和甘武两人脸色难看的要死之外,其他人脸上都洋溢着“真挚”“诚恳”的笑容。魏知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到什么由头。她一阵气闷,也忘了跟孙铿交待。反正这会儿他们在说的,孙铿也听不懂,不如先把名分定下,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索性道:“那好,就请各位城主签字画押,认我为此地共主吧!” “我觉得此事略有不妥。”罗森伯格微微欠身,恭谨的道:“王女殿下是身份尊贵的人,雪峰城设施落后,城防也不那么保险,怎么比得上我黑铁城?小人以为,王女殿下可以移居黑铁城,在那里发号施令。小人等愿为马前驱,征讨不臣。” “这怎么行?”魏知画迟疑道。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孙铿给的,离了孙铿,自己什么都不是。 “这怎么不行?”罗森伯格抬起头来,不容置疑的道:“还请王女殿下随我迁居到黑铁城,到了那里,自然会奉你为共主。到时候,我还会让最出色的一个儿子担任你的夫婿。让他辅佐您,肯定会让您大放光彩,甚至当一个智月国的女王都有可能。” 魏知画恍然大悟,终于看清了罗森伯格的丑恶嘴脸。这哪里是认她当什么共主?分明是扯了她做旗,以此要挟拿捏众城主为他驱使。她怎能甘心被这样低贱的人物驱使?低头望了孙铿一眼,小声道:“叔叔救我,我知道错了。” 罗森伯格只道她这是找孙铿求援,冷森森笑道:“就不要再征求令叔的意见了。正好,就让他担任你和我儿子结婚的证婚人。若是他不愿,我也可以让他担任自由联邦的共主。等他去世之后,智月国女王之位非你莫属。” 说罢这句,公然站起身来,朝门外厉喝了一声。“来人!请亲王殿下和王女殿下移居!”他心中笃定,只道把这两人撬走之后,乔巴和甘武两人自然就会俯首称臣。 名分自然是大义,但名分还是要有武力相称的。否则不就是个小孩,怀里抱着一块黄金招摇过市?小孩是拿不到黄金的,自然是在场中最大力的人居之。 随着他一声令下,外面士兵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看那个架势,竟然是要公然在乔巴和甘武的面前,把人硬生生的抢走。 第一百三十二章 信物1 很久很久以前……当然,这是对于人类这种短命的生物而言。对于这颗星球而言,八百余年不过弹指一挥的时间。 书归正传,八百年前。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人类社会已经进行到了封建时代的初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世界东方大陆上第一个统一的帝国即将走到他最后的十几年时光。 然而意外发生了。 先是在星球的北方极地,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无数兽首人身的魔鬼从门后涌出,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黑潮。它以极快的速度,从北向南蔓延,没有人能够抵挡他们,无数文明被毁灭。他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蔓延,眼看这个世界就要变成它的另外一个牧场。 大难临头的时候,总会有英雄站出来拯救世界。这次也不例外,有一个英雄……一个英雄的国家站了出来。他就是本该要二世而亡的大秦。 在另外一个时空,那个叫嬴子婴的少年最终如愿以偿成为了帝国的末代帝王。帝国大势已去,他穿着丧服,坐在马车上向未来的帝王投降。之后被杀,与他的城池,他的帝国同亡。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向前发展。仿佛凭空有一只强有力的巨手,扭转了秦国必败的局势…… 每次想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孙铿常常扪心自问:换做是他,在那样的绝境之下,能够做到绝地反击吗?答案是不可能。 诚然,人的性格是主要原因,那位先圣皇帝陛下是一位天生的领袖。而孙铿自己在面对强权的时候,未免有些软弱。 这颗青色的晶球里存储的,就是关于这些方面的资料。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也是孙铿最为关心的问题:嬴子婴到底是谁! 把这个问题放到秦国随便抓住一个人去问的话,对方肯定会回过头来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你。嬴子婴到底是谁?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但孙铿偏偏想要刨根究底。因为在那个蒙昧的时代,指望一个古人去理解到《子婴遗书》中讲述的那些知识,几与天方夜谭类同。但嬴子婴不仅写出来,还熟练的应用和传授。由此可以见得,这位得到秦人称颂的“先圣皇帝”应该就是一位异时空的访客。 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接踵而至。他来自哪里?是一位全副武装的异时空探险者,还是一个游荡于位面间隙的幽灵? 如果是后者,倒还好说。但如果是前者的话,就应该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位嬴子婴并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嬴子婴”,而是一个身份来历皆成疑的冒牌货。 从晶球中看到的影像表明,孙铿的推论是正确的。这也直接证实了,为何赢庸会如此坚定的走上谋反的道路。他修建秘密皇陵的举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房间中,孙铿把玩着那颗小小的晶球,陷入了沉思之中。这是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如果落到除开自己和赢羽衣之外的任何一人之手,恐怕都会对他们造成严重的,乃至致命的影响。他决不能让它留存在世上。 想到了此处,孙铿的脸上露出决然之色。他拿起手边的镇纸,狠狠的敲了下去。 “没用的。”狐九重听见声音走了进来,提醒道:“我爷爷刚才已经说过,制造这颗晶球的人,在上面加持了永固之术。永远都不会磨损和毁坏。” “那就把它丢掉。” “最危险的秘密难道不应该留给自己来保管吗?万一有什么人捡去,岂不是天下大白了。” 孙铿皱眉凝思,显然是被这颗打不坏,煮不烂的铜豌豆给难住了。留着烫手,丢了又不放心。真是相当难办的事情了。想必萧显也是觉得如此,才会把这个麻烦丢给他。 孙铿如是想到,转脸却又哑然失笑。萧显一定还有其他的意图,既然狐九重这么说,那就将它留在手里吧。他现在也是债多不愁,本身就是秘密的制造者,此时被秘密缠住,也算是小小的报应了。 “那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我贴身带着它好了。”说完,他顺手一丢,将晶球掷入狐九重的手中。 女子微微一笑,走了出去。孙铿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又是一个不眠的长夜,清晨。一条消息放到了他的案头。闫峰屏息静气站在房间里,脸色有些凝重。 “什么时候的事情?”孙铿皱着眉,轻声问道。 “……三天前。” “我们该回去了。”孙铿道:“看来参加不成萧孟的婚礼了。” “您可以稍晚一点回国。”闫峰道:“毕竟前期的军事调动需要时间。您就算去了,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那好吧。要尽快把北方的局势稳定下来,防止战火向其他沿海郡府蔓延。你回去让特勤部行动起来,肃清我们辖下的风气。不要手软。” “明白。”闫峰恭谨道:“我会配合王素大将军完成这项任务。樊东来的家人还在我们的手里,要不要一起……” “……算了,给他留一点幻想吧。以防狗急跳墙。” “我估计一旦展开行动,嬴庸也会很快进行反制。您也要注意安全,小心行踪泄露。” “这个你放心。” “那我这就动身。” “去吧,保重。” 闫峰行了一礼,疾步退了出去。孙铿长出了一口气,神色凝重的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着步。 正当大家以为嬴庸已经被困死在桂郡,坐以待毙的时候。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盟友樊东来却在北方用一场成功的颠覆作战,为他减缓了致命的压力。 樊东来成功摆脱了统帅部对他的羁押,率领忠于他的军官团以及大通陆军学校的学员在五个小时之内推翻了维持半年之久的大通郡临时郡府。大通郡辖下八个府城齐齐响应樊东来的统治,宣布脱离女皇羽衣的统辖,向困守桂郡的嬴庸效忠。 对外战争没有如期到来,帝国国内的内战却先发生了。统帅部过于乐观的预估了局势,对南方严防死守的同时,却对樊东来放松了警惕。在特勤部连发军官团和大通陆校异动预警的情况下,依然没有提高警觉。最终发生内乱,统帅部的情报指挥部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樊东来当真也是耐得住性子,在被羁押,甚至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情况下依然将忠于他的军官团和大通陆校牢牢控制在手里。最终完成绝地反击,打了统帅部和嬴羽衣一个措手不及。 在十天前,统帅部刚刚把西京的部队送到荆州,完成了对桂郡的战略合围。无论嬴庸向哪个方向突围,都将面对五倍于己的对手。桂郡战乱指日可平,长安君臣一片欢腾的时候,大通的叛乱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孙铿此时刚生去意,国内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玉门和桑梅都在第一时间表明了态度,并不准备插手国内的内战。这也意味着,赢羽衣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中原数郡的二线部队以及第一机动卫。 再来一次对荆州郡那样的空中突袭吗?统帅部在深思熟虑之后取消了这样的军事冒险行动。大通不像荆州,他曾经是一线的防御要塞,帝国最新研制的防空火炮优先配属在那里。 以飞艇缓慢的机动速度,一旦空中突击行动被发现,等待一机卫的将士灭顶一般的灾难。若是在城外,一机卫的攻坚能力还不如普通的作战部队。 斟酌之后,统帅部还是决定舍弃了一机卫的突袭行动,转而用一般的军事行动进行应对。周边数郡进入战备状态,从长安、西京、燕州等郡拼凑了十余个卫,准备对大通发起攻击。 孙铿在住所里连发了几条命令,做好了离开前的最后准备。现在还有一件事情让他放心不下。在帝国力量离开西大陆之后,用来撬动深渊的义军将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谁留下扶持赤旗军,帮他们度过最危险的萌芽阶段? 目前来看的话,已经成为赤旗军新“三巨头”之一的尚有光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这还要看他个人的意愿。毕竟他名义上并非为自己直辖,若是他不愿,孙铿也不好强求。 无论如何,还是先见一见他听听他个人的意见再说了。 黄昏时分,一辆犼兽车赶在城门关闭前疾驰而来。车上的正是尚有光和月娘两人,去报信的使者已经将风透给了三人,得知孙铿即将离开之后,尚有光便陷入了沉默之中。月娘不敢问,只好也陪着沉默。 月娘撩开窗帘,看着暮色中炊烟袅袅的城市。想着自己何时也能享受这样的祥和。在短时间内,那注定是一种奢望。但人总应该有梦想的不是吗? 那么这个男人的梦想是什么呢?月娘转回头,望着尚有光那张坚若磐石的脸。心中好奇的想着。 孙铿的临时住所里显出一种慌乱的气息,与前几次优先从容的转移不同,这一次时间紧,任务重。而且旅程也稍微危险——空军部的飞艇正在飞来的途中,他们将会搭乘飞艇回国。 尚有光直接进了办公室,还没等孙铿发问,他就先把自己的选择告知了对方。 “如果是没有派往林中营地之前,我肯定会离开的。”他坦然道:“但是现在,我想留下,我要留下,我会留下。” “为什么?”孙铿有点好奇。 “我能不说吗?”尚有光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拗不过对方疑问的眼神。“好吧,因为爱情。” 第九十八章 万国来朝14 如果让炼银弩的初代技师听见孙铿这话,怕不是羞愤的想要活过来再死一次。魏知画在一旁听了,脸上露出大不以为然之色。 “孙铿叔父,您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对了。”她昂着头抗辩道:“炼银弩是我们南方军群的主力装备,若是真如你所说是一种失败的武器,那么我们又怎么能拿它对付蛇人族?并且一战就是数百年!” 孙铿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也在少年营呆了许久,那你就跟我说说,秦人的武器与你智月国的炼银弩相比,到底孰优孰劣?” 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才道:“你们秦人更胜一筹。” “其实我刚才的言论有失偏颇。武器没有优劣,只有适用与不适用。很显然,炼银弩并不是一种适宜在战场上发挥威力的武器。”孙铿缓和了口气,摊了摊手道:“原因么,自然是它太温和。”说完这句,他朝着薛汉臣打了个响指。 薛汉臣闻声巴巴的跑到他的面前来。 “去把所有的弹药都射空了,然后送到我的办公桌上。”孙铿交待了一句,便准备回房间休息。 魏知画知道他的用意,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您都说这种武器失败而且温和,为什么还要想着破解它的奥妙?” “老师不仅是一位出色的战略战术研究者,还是一个天才的武器发明家。”萧孟站出来在魏知画身后道。 “但这并不是解答她疑惑的理由。”孙铿淡淡道:“这样,等会我拆解炼银弩的时候,你不妨跟来一起看着。顺便让耀明也过来,我需要他。”后面这半句,是对萧孟说得。萧孟点头应是,转身去了。 孙铿前脚刚进书房,薛汉臣后脚就带着射空了弩箭的炼银弩跟了过来。 “这玩意儿的穿甲能力还真是不错。”薛汉臣道:“那个死鬼城主留下的一套镔铁重甲,已经被射成了筛子;里面装了一头羊,也给弄成了血口袋。就是这装弹方式略坑,还得有专人侍候。不知道到了战时,敌人会不会给你们这个充裕的时间。” “我不想多说什么。”魏知画不满的道:“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南方军群对于它的使用早已经至臻化境,有一套完备的使用战术。只不过……” “三段射的变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薛汉臣不以为然的打断了她的话,眉毛微挑。“院长您怎么看?” “虽然南方军群的战场我没去过,但我已经想过了。这种武器只能够在特定条件下发挥威力。由此可以推断,在智月国的南方,应该也是一片山峦围护的关隘。形制上与剑门关相似,属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类型。士兵据险而守,居高临下。敌军进攻的编队必然是密集的,靠人力往上堆积。否则的话,制造这么强的贯穿能力对付散兵是没有作用的。”孙铿弯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戴上一副眼镜做好了拆解准备。似乎没有看到魏知画瞠目结舌,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怎么,院长哪里说错了么?”薛汉臣故意为难了她一句。 “全……全中!”魏知画期期艾艾道,望向孙铿时,眼中只剩下了尊敬和笃信。薛汉臣发现,这丫头此时的表情,已经跟大多数少年营的小拥趸们看到孙铿时的表情相类似。只不过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罢了。 孙铿没有注意到魏知画的表情,他依旧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推断了下去。“所以说,这并不是一件通用型装备,而仅仅只是一种守城工具。”孙铿淡淡道:“在特定战场条件下,能够发挥超水平作用。但是没有普适性,局限性很大。可惜了。” 魏知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孙铿所料没有错,炼银弩确实只能在南方军群镇守的壶关发挥巨大的作用。而在其他地方,就真的只能聊以自卫了。真正与蛇人族野战,靠的还是以冷兵器为主的野战部队。 孙铿已经找到了窍门,用小刀和改锥把炼银弩的外壳撬了下来。金属外壳重重落在桌面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他这才发觉,原来这兵器的外壳一层铜皮,只是表面刷了银漆,让它看起来有银光灿灿的效果。 这种视觉加成除了好看,恐怕也只有在守城战中才能够发挥作用。至于野战还是不要想了,拿着这种武器的士兵,会第一时间被敌方的神射手发现并击杀,休想在战场上多活一分钟的时间。 吕耀明推开门进来,略有些意外的看了魏知画一眼。对于自己曾经落在这丫头的手里的黑历史,吕耀明是讳莫如深,从未对其他人说过。魏知画也是惊奇万分,这个在自由军团里地位不低的情报长官,难道也是她叔父的学生? “你来了?”孙铿抬起头来,把炼银弩和手中的工具推了过去。“你来拆,我看着。” 吕耀明低头一看,顿时失笑道:“这就是智月国人拿着当宝的炼银弩?他们搞那么复杂的构造是嫌后勤死的不够惨么?” 魏知画一听差点气得吐血,气鼓鼓得瞪着吕耀明,正遣词造句准备反驳回去,却听见孙铿慢悠悠开口道。 “他们内线作战,武器造的精密一点无可厚非。”孙铿替炼银弩说了一句公道话,就缓缓坐了下来,望着魏知画道:“你对这东西应该也很熟悉吧?过来帮着一起拆解。” 魏知画自从立下了血誓,就再也没了以往的桀骜心思。对于孙铿也是没有半点想要含糊过关的意思。听见孙铿吩咐,忙走上前去把吕耀明狠狠的推到一边。她对孙铿可以毫无抵触,绝对服从。但对吕耀明这家伙么,就没那么恭顺了。 吕耀明耸了耸肩膀,又看了孙铿一眼。发现自家师长没有半点要替他伸张的意思,也只得暗叹了一声,充当起魏知画的小工,帮她整理工具和零件,顺便端茶递水。 魏知画拆的满头大汗,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把这柄炼银弩还原到了零件状态。孙铿看得仔细,心中也有了定数。他看了两人一眼,暂且把心中的疑问放下不提,只是随口道:“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他说完朝薛汉臣招了招手,等老薛过来之后,抽出了他的配枪。只摆弄了几下,配枪就散乱成了零件,一样摆在桌上。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魏知画汗颜。实际上之前她早已经认为孙铿说得都是正确的,强词夺理只不过是自尊心在作祟。但是现在么,她已经不那么想了。低着头老老实实道:“炼银弩的确太过笨重了,如果简化装配,想必能让它变得更加适用。” “做的如此精密,实际上并不是因为设计师蠢。而是因为他们要拿着他防范被别人仿造的危险。”孙铿道:“毕竟这是一种魔法和科技融合的武器,技术无论是让谁得去,对于智月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您是说,这些冗余的配件是设计师刻意为之?” “是啊。心思倒是机巧,不过格局么……略小气了一些。”孙铿点评完毕,又将配枪组装了起来,抛还给薛汉臣。“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就给你们出个作业,看看谁能把炼银弩的简化版给做出来。”孙铿把他们打发离开,意兴阑珊的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帝国半个多月时间了,也不知道国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国内的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没有情况吧。”薛汉臣道:“我们来的时候一切正常,以深渊现在的实力,想要组织起一次攻势受到的掣肘太多。最多也就是内战,但嬴庸殿下打仗的本事明显没得到先陛下的真传。短时间内虽然输不掉,但想赢……太难。” 薛汉臣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嬴庸叛军现在最大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即使他们发现了也没有办法解决。换掉他们的统帅嬴庸么?那还有谁能顶上。帝国现在不想这么快就解决掉他,主要还是因为一个局势的问题。因为灭掉了这个敌人之后,潜藏在暗处的他们还会竖立起其他的敌人。 下一个敌人是谁?他会从哪里出现?一切都是未知。与其面对不可知的风险,还不如就让眼前这个牵制“他们”的注意力。等到帝国完成布局和整备,无论什么规模的叛乱就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孙铿总是对现在正在进行的布局感到一丝恐慌。诚然,一旦监察网络形成,从上到下严密的控制之下,可以防范任何规模的叛乱。但要是他的猜测成真,敌人真的来自于统治阶级的上层。那样岂不是作茧自缚? 所以他也没有寄希望于现在正在进行的明面布局,而是以安宁堡为核心,制定了另外一个计划。以青复盟为外围组织,觉醒同盟为核心组织的秘密网络。以便在特勤部监察体系失灵或被人控制时,起到自己应该起的作用。 但愿永远不要有自己动用它的一天。孙铿默默想着,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九章 万国来朝15 入夜,吕耀明趴在办公桌上,一件一件的把炼银弩的零件用图纸复原出来。这是吕耀明擅长的方面,也是一个研究人员必备的反向破解的手段。 从一个观赏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武器,吕耀明不得不啧啧称奇。它的每一个零件都透露着美感,拼装起来之后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的破绽。若是一个对它毫不了解的外行来强行拆解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它彻底破坏,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 但从一个研究者的角度去观察就会发现,炼银弩的零件中,有太多的都是没有任何作用,单纯只是维持它的形体和让机体变得复杂难以拆解的功能。也许这就是从前那位天才技师用来对付模仿者的手段吧,吕耀明转着念头。 如果想要让炼银弩变得更加简便适配,其实只需要发射机构,充能机构和稳定机构三个大部件。至于其他的零件,完全可以弃之不用。但是那样一来,最终制造出来的东西肯定面目全非。还能不能称之为“炼银弩”,就很难说了。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房门传来了轻轻几下敲击声。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走到门后,警觉的问道:“是谁!” “是我。”房门外传来魏知画的声音。 吕耀明松了一口气,将门打开。“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如何?” 他的表情里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生硬,这让魏知画有点羞恼。她想转身就离开,但是孙铿给她提出来的那个难题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的神经。她知道想要解开这个魔咒,只能依靠眼前这个冷得像冰一样的男子。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如果我们能尽早一点解决这个难题,我觉得应该能给自由联邦的士兵提供更多的利器,以便他们能够有效的抗击狼族人。”魏知画伸手扶着门框,执拗的劝说着。 吕耀明心中一软,终是没有把门关上的硬心肠。那如青葱一样水嫩的纤细手指,怕是会被沉重的房门夹得血肉模糊。他虽然关闭了心窗,但骨子里还是那个知花解语,怜香惜玉的温润男人。 “进来吧。”吕耀明低叹了一声,让开了道路。 魏知画知道自己赢了一阵,但却是利用了这个男人本身的弱点。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一旦习惯了利用别人的弱点行事,迟早有一天会受到反噬。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只是想要这样做,却很难控制自己的习惯。只好一边痛悔,一边又在使用;一边饱尝它的利好,一边又在接受着良心的折磨。这样纠结的心态,让她沉浸在漩涡其中,难以自拔。 吕耀明倒是没时间想那么多,现在的他更像是一架机器。一架把自己的私人时间填的满满的,被人暗暗从背后评价为帝婿第二的研究机器。他发现只有在面对着这些冰冷、硬朗,没有一点温度的零件时,饱受啮咬的残破心灵才会真正冷静下来。 他们通过零件和金属走到了一起,越走越近。但长夜过去,吕耀明收起图纸和零件后,脸色再次回到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 “啊,好困。”魏知画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靠着椅背。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来说,这种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还是让她消耗过大。现在她感到自己就像踩了棉花,浑身也软软的懒得动弹一步。“我能不能在你这里休息一下下?”她狡黠的笑着,往吕耀明的床铺上挪了过去。 一瞬间,吕耀明的脸色变得很精彩。他接触的女性中,鲜有如此活泼且攻击性强的。秦人女子,还是以脾气内敛的居多。当然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另当别论。他呛了一口水,连着咳了几声之后,面色古怪的放下杯子。“你知道……算了。我去别的地方休息。”他看到魏知画满脸的倦容,一时有些不忍心。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便放弃了自己的领地。转身快步离开了自己的书房兼卧室,将房门轻轻掩上。 魏知画已经躺到了吕耀明的床上,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男人的床并没有想象中的怪味道。干净整洁,而且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愉悦的香味。她拉开被褥,搂着毯子沉沉睡去。 隔壁的房间里,吕耀明打着哈欠坐在闫峰的身边。 “今天这是怎么啦?”闫峰皱着眉道:“又一整夜没睡?” “魏知画昨天晚上过来,跟我一起拆解了炼银弩。”吕耀明困顿不堪,强打着精神道:“现在她在我床上睡觉,我没处可去了。” “你啊!”闫峰哭笑不得,“没想到吕家的二少爷居然还是个君子。我跟你说,这丫头无论哪个身份都能配得上你。不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无奈的摇了摇头。吕耀明已经困极,竟然搂着椅背就这么睡着了。 闫峰叹了一口气,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他站起身走出门去,转头看了跟在身边的秦风一眼。“叫这小子在房间里休息,醒了以后带他来找我。” 秦风点头应是,目送闫峰的背影远去。 目前帝国远征特遣队已经在白朗谷地的自由联邦安然落地,政权过渡也在平和的状态下进行中。五万人的狼族军团想要翻越白朗山脉,需要做的工作可不如孙铿这样简单,粮草、装备、人员缺一不可。虽说狼族军队是众多深渊军种中对后勤依赖程度最低的军种之一,但这毕竟是内线作战,并不能为所欲为的烧杀抢掠。而且深渊中部的荒凉程度,比之三里一村、十里一镇的秦国简直是天壤之别。 两条护卫飞艇轮番出动,针对狼族军团的移动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侦查。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孙铿身边带着的部队已经少了一支。狐九重率领的特侦十一已经在孙铿接管大权之后,悄然离开了雪峰城。他们即将前往前线进行近距离监视,如果有合适机会的话,他们不介意用一次斩首行动让狼族军团无功而返。 目前整个白朗谷地都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尤其是位于谷地东端的几个小镇。为了躲避战火,将平民迁居到了西部大城镇里。而联邦组建的抵抗义军,也已驻扎进去。每天都是训练兵卒,修造工事。所有军事指挥工作,全部由孙铿带来的军官接管。训练和队列水平还能提升,唯一不太妥帖的一点就是装备。联邦义军迫切需要一种足以与敌人抗衡的武器。 而在暂时无法获得帝国国内支援的情况下,孙铿迫不得已把主意打到了简化炼银弩这种不是方法的方法上面。但这样也有难以解决的隐患。就算炼银弩能够简化列装,而为武器充能的魔法师却是稀缺动物。总不能为了充能,再去雇佣流浪法师作为补充吧。再说,在这场深渊与人类的战争中,流浪法师真的会帮助人类?尽管他们与人类同属一个种族,可是在数百年之前,他们就已经和人类分道扬镳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孙铿陷入了思考之中。联邦义军需要大量的中远程武器来确保守城战中的距离优势,在炼银弩不能够保证数量优势的情况下,是否有必要将目标一个更加适合现状的程度——比如一些制造简单的长弓和弩。现在他们拥有黑铁城这样一个盛产铁矿的地方,那么通过熔铸铁矿石,制造一些铁弩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孙铿打定了主意,决定前往黑铁城看一下情况。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萧孟和策士队派往了前线,因为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联邦义军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有效的反应。指挥部前置也是为了应对这种状况。 特侦十一要执行关键的斩首行动,行动队在地面负责配合。孙铿的身边除了白鲸号和巨枪乌贼号飞艇之外,竟然只剩下了薛汉臣和闫峰两个。 听说孙铿要前往黑铁城去现场视察黑铁矿的情况,闫峰第一个强烈的反对。 “别忘了,黑铁城城主的尸体还没运回去,你现在去是找死。” “那你去!顺便把一揽子的解决方案给我想出来。”孙铿冷笑着反驳。 话题到了专业范畴,闫峰顿时就哑火了。他困兽一般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左右为难。现在唯一的全面人才就只有孙铿了。但他若仅仅是个全面人才也就算了,他还是帝国远征特遣队的主心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能击退狼族人,拿下白朗谷地又有什么用处? “你去可以!让老薛当你的替身。”闫峰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你觉得黑铁城的那些阿猫阿狗能要了我的命?”孙铿继续冷笑,“你放心,还没到我死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让我轻易去死的。不需要什么替身,老薛按正常任务分派跟着我就行。” 闫峰拦不住他,也只得由着他去了。雪峰城作为现在的军政指挥中心,必须要留下一条强力飞艇。巨枪乌贼号虽然是飞行母舰,但也有一定的自卫能力。孙铿就把它当成了座舰。所幸雪峰城和黑铁城两地相隔也不远,搭乘巨枪乌贼号的话,只是多半天时间就能打个来回了。 第一百章 万国来朝16 孙铿刚刚离开,魏知画就兴冲冲的来到了他书房的门外。 “闫长官,孙铿叔叔呢?” 闫峰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望着魏知画叹了口气。“他要去黑铁城视察铁矿的产能,刚刚离开。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我听耀明说,你们在挠头炼银弩充能的难题。这个我有解决的办法。”魏知画兴奋的道。 闫峰听见这个称呼,顿时怔了怔。眼前浮现出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他微微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炼银弩的充能机构是白朗谷地和智月国交界处深山里产出的月矿石。这种矿石可以在阳光下进行自充能,只是效率很低罢了。”魏知画道:“耀明说,他有办法把简化炼银弩的能量仓做成半敞开的样子,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利用它的自充能机制来达到大规模的装备水平。只是那样的话,射击速度会非常缓慢。” “会有多慢?”闫峰大感兴趣,连忙追问道。 “大约一分钟可以发射一次。”魏知画想了想,不好意思的道:“这只是我们推测出来的数据,具体还要看月石的外部面积和阳光的强度等多种因素。” “一分钟一发的射速足够了。”闫峰站起身来,“我这就让孙铿回来。” 不过孙铿这只撒出去的风筝,一旦离开就失去了控制。即使闫峰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催促电报,还是没有得到巨枪乌贼号的任何回答。 “那怎么办?”魏知画暗暗打量着闫峰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巨枪乌贼号的自带武备也很充足,他只要老老实实的呆在飞艇里,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闫峰宽慰道:“你赶紧去和耀明想办法,争取今天晚上的时候组装一台出来。到时候我们去边境地带的矿场挖一些矿石回来,然后就开始进行大规模列装前的实验了。” 巨枪乌贼号。黑铁城上空。 “黑铁城是白朗谷地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镇,常住人口有五万多人。”薛汉臣百无聊赖的翻阅着面前特勤部上交的敌情通报,“这座城市因为它旁边有一座露天的黑铁矿而闻名,这是西大陆中部已知的唯一一座黑铁露天矿藏。它的开采时间已经超过数百年,几乎快要消耗殆尽了。” “我们去露天矿那里看看。”孙铿吩咐道。 “我个人建议您不要轻易以身犯险。”薛汉臣道:“据已知消息,上次智月国送来谷地的军事援助物资,大部分都被黑铁城截留了。甘武推测在这座城市里,至少拥有五百部炼银弩。一旦它有一把失去了控制朝您射过来,十之八九是会死人的。无论是我还是您,都是不能接受的巨大损失。” 孙铿皱眉道:“你怕了?” “很怕。”薛汉臣意味深长的道:“返航吧,院长。” 孙铿摇头,“那联邦义军的装备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您不是一个人战斗。您还有手下,把一切都交给他们就好。”他说完这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转头厉声喝道:“你们没听见吗?返航!” 这是薛汉臣第一次违忤了他的意思,让孙铿去冒险的想法完全泡汤。最后回到雪峰城后,孙铿都阴着脸,没有给对方一点好脸色。 闫峰松了口气,亲自接到起降场。 “事情已经解决,您就不要乱跑给我们增加工作负担了。” “我倒成了乱跑了是吧?”孙铿听他如是说,更是恼怒。 “既然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用弩那种较为落后过时的武器了。” 孙铿郁闷了一会,也是无计可施。平静下来之后,皱眉追问道:“充能机构怎么解决的?” “魏知画报告了一些情况,我们准备出动巨枪乌贼号对那个矿脉进行侦查。如果可行的话,我们认为可以带一些矿石回来。根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狼族人翻越山脉的时候遇上了一点麻烦,可能没有那么快就抵达战场。所以我们的时间多少还充裕一点。” “哦?是什么阻挡了狼族人的脚步?” “雪崩和塌方。”闫峰笑得很是快意,尽管这事儿跟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特侦十一发现了一些可以利用的地形优势,只用了很少的炸药,就能让我们得到半个月以上的准备时间。” “太危险了。” “他们生来就是跟危险相伴的。”闫峰道:“对了,魏知画和吕耀明他们两个在您来之前,已经把简化之后的炼银弩送到了你的案头上。你要看一眼么?” “当然。”孙铿哼了一声,径自走去书房。 院子里只剩下闫峰和薛汉臣两人。 “他过后不会打击报复你我吧。”薛汉臣第一次试着违忤了孙铿的意志,不错的感觉消退之后就剩下了后怕。 “不会。总的来说,孙铿除了有时候会有些任性之外,是个好上司。”闫峰道:“今天多谢你了,否则又要为他担惊受怕。不过,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千万不要心软。” 薛汉臣疑惑的看着闫峰,在他的印象里,孙铿是个自制能力很强的人。什么时候该去,什么时候不该去。一向把握的还算可以。虽然有时候会一意孤行,但事后都证明了他的独到之处。 “自从韩康那一代侍从官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接违忤他的意志了。如今有了你,他会时不时的来试探你的底线,作出这种那种脑残的举动。别客气,他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我很好奇林光一担任他的侍从官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样做?” “林光一?”闫峰笑得很古怪,沉默了半晌才摇摇头道:“他不敢。” “哈哈。”薛汉臣干笑了一声,这个答案在预料之中。 “他们两个都是无趣至极的个性,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跟他们一起要么会被同化——你看看萧孟,是不是已经跟林光一和孙铿越来越像了。” “你才只说了一种可能,另外一种呢?” “会被他们烦死。” “你这样一说的话,我突然感觉跟在他身边没什么信心了。” “哈哈哈……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 薛汉臣知道,这是自己被融入一个小团体中的第一步。这个过程有点漫长,漫长到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事实。尽管他已经算是资格够老的侍从官,但面对如此健谈的特勤部长官,还是第一次。 且行且珍惜吧。他心中如是想着,走进孙铿的书房中。 出人意料的是,孙铿这会儿却没有印象中在忙碌,他端着一杯热茶,坐在窗边发呆。 秦人都有喝热水的习惯,而放眼全世界,其他人类阵营乃至深渊都不怎么爱喝热水,尤其是要把水煮开才能下口的习惯。甚至在深渊中都有俗语在流传:分辨这个人是新族还是人类非常简单,给他一杯生水就可以了。 虽然是近乎笑话,可也真切的反应出开水在秦人的生活中根深蒂固。 不过人们只看表象而没有注意到本质,秦人自从普及热水之后,寄生虫和肠道传染病就很难再影响到他们。而在其他国家和地区中过几年就要大爆发一次的痢疾之类的疫情,在秦国国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样的神话。 薛汉臣今天的思绪有点飘,看见一件事情总容易想到很远。太过出神以至于孙铿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听到。直到孙铿放下杯子,站起身想要走过来时,他的思绪才回到身体里。疑惑的望了孙铿一眼,“您有什么事,院长?” “本来想跟你聊聊,现在看还是算了。”孙铿意兴阑珊道:“你去让吕耀明和魏知画过来吧。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们。” 稍顷之后,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并肩走到孙铿面前,在他们带着的木盒里,一把刚刚组装好的简化版炼银弩安静的躺在里面。 “已经试验过了,能够达到每分钟一发的射速。但是连续发射十发之后,就需要充能。如果是发射纯能量矢的话,只能发射一发之后就立刻开始充能。两者的充能时间都是一样的,都是十五分钟。”魏知画对它很熟悉,因此当先开口解说道。 “稳定机构用的是木材,只有发射轨道用的是少量的生铁。所以我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大量制作,而不用再进行熔炼铁矿石的步骤。”吕耀明道:“只要原材料能够满足需求,这样的武器我们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需要看看月石矿的产量了,以及智月国人对月石矿的重视程度。”孙铿皱眉道:“我们刚刚跟智月国人交恶,他们会对我们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 “根据魏知画的解释,月石是一种可以反复利用的原材料。”吕耀明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原材料,这些充能机构就可以无限次的使用。也许我们只需要一次劫掠行动……”他说着突然住口,有点担忧的望了魏知画一眼。那本是她的祖国,在她面前提这个,他担心这丫头会生气。 魏知画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笑道:“这没什么啦,反正现在也不是我的。” “明白了。”孙铿道:“就通知闫峰,让他策划一场针对月石矿的行动。如果我们能够搞到足够的月石,那么对我们接下来的防御战中,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一百零一章 万国来朝17 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离开后,孙铿打开了他们留下的木盒。如果说原版的炼银弩是个美轮美奂的艺术品,那么这具简化版的炼银弩已经将它原来的风格破坏殆尽。甚至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原来的名字了。 简化后的炼银弩分为四个部件,分为最末端的手柄和镂空的充能机构,瞄准机构和发射轨道。没有扳机和发射击锤,操作它的士兵需要把弩箭装填进去,然后等待它自动蓄满能量后发射就可以了。 不过按照孙铿自己的兴趣来说,他对这种神奇的矿石的兴趣比炼银弩本身要大的多。他曾经担心这会是一种放射性的矿石材料,但经过他用自制的辐射计数器测试过之后,月石的放射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是一种完全没有污染的新能源,也是一种他从来都没有认识的矿石。 如果这种月石能源有足够的储量,那么孙铿可以让人类阵营提前一千年进入能量时代。这个诱惑,让孙铿重新提起了对智月国的兴趣。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智月国要想活下去,只有交出月矿石产地这一条路可以走下去。 翌日。巨枪乌贼号再次起航出发。不过这次的目的地已经不是黑铁城,而是在智月国和自由联邦边境的一处矿场。 原本这样的行动是没有必要出动飞艇的,但是此时飞艇是最有效率的交通运载工具。吕耀明精确的计算过,他们并不需要过多的月石,只需要数百斤就足以维持前线近万名士兵的武备了。 在孙铿的案头,就摆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月石。在阳光下它很快就蓄满了能量,用手摸上去,也只是感到微微有些发热而已。 那它激发的机制到底是什么呢?这一点,吕耀明和魏知画都没有说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孙铿没有跟队前往矿场实地考察,而是呆在了书房里对着这块月石琢磨。 孙铿想起自己看到的炼银弩的构造,想起了它那个特别怪异的发射机关。这种能量型武器没有使用火药型武器的击发底火引燃火药的模式,而是将充能机构和弩箭分隔了开来。它的激发机构,更像是一个隔板,难道月石能量的激发靠的只是与金属材质的接触? 想到了这儿,他随手拿过一颗大头钉,小心的与月石放在了一起。“咻!”的一声,大头钉像是装上了弹簧,猛地从孙铿手中弹了出去。他吓了一跳,这才感觉到虎口隐隐作痛。低头望去,只见虎口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大头钉的尖头划破了一条浅浅的伤口。 “原来如此。”孙铿皱眉,恍然自语道。 危险的实验在书房中继续进行,这一次,大头钉和月石之间隔开了一点距离,中间用一根木条隔开。而暂时充当发射轨道的,是两本书籍。大头钉的尖头对准了书房中的墙壁,孙铿把木条抽出,又轻轻将月石向前推了一点。 一道风声之后,月石向后移动了些许位置,而大头钉从轨道飞出,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走上去把大头钉捡了回来,放在手心里把玩。现在发射机制已经搞清楚了,那么该如何设置一个装置来击发弹丸呢?这个装置要完成两步动作。第一,解除月石和弹丸的隔离;第二,让二者接触在一起。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也许需要一个并不复杂的杆轴联动装置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他抽出纸笔,快速的画出了一副草图…… 两天后,第一批月石原矿石从矿场运回。雪峰城的各大木器工坊立刻开始全力运转。在过去几天的时间里,简易炼银弩(孙铿已经帮它取了一个崭新的名字:月弩)的部件已经制作完工,就等着矿石运来,然后进行切割了。 如何将这些大块的原矿石切割成适当的小块,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不过大家集思广益解决了这个难题。在雪峰城附近的河流边,用石锤将原矿石砸碎。因为矿石与金属相遇会发生反应,轻则发热起火,重则会导致金属颗粒像子弹一样飞出去。而在水中就没有那么危险,水温降低了发热的可能,水流的存在也让金属颗粒的脱离速度下降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不少工人在分解矿石的过程中,被小金属粒击伤。幸好没有人死亡,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一批的月弩一共组装出了三千套,快速的通过大白鲨号飞艇运往前线。随艇附送了武器的“使用说明书”——月弩的发明者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 后续的制造工作在孙铿和闫峰的关注下飞速的进行,而前线也抓紧时间,进行大战之前的最后准备。根据大白鲨号和虎鲨号传回来的消息,狼族军团也已经妥善处理了雪崩和塌方导致的道路中断问题,重新踏上了征途。在飞艇上的情报人员观察后,给出了双方接触时间的通报。 预计三天之后,狼族军团的先头部队即将抵达白朗谷地腹地。消息传来,所有人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担任军方总顾问的金辉也顾不得休息,通知下属各个方队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训练。现在联邦义军已经没有办法进行更深层次的配合,他们只进行了基础的射击和队列训练之后就被派上了战场。根据策士队的预计,狼族军团至少要遭受五分之一的损失才有可能退缩。而这个数目,几乎相当于联邦义军的一半兵力。在己方没有遮断弹幕掩护的情况下,指望守城战能够做到这一步简直不异于痴人说梦。 狼族军团肯定会进行所谓的跳跃战术,围住一个城镇后,剩余兵力攻击剩下的城镇。而他们的兵锋将会威胁到包括黑铁城在内的所有大小城镇,这也说明,一开始自由联邦的避难策略是失败的。 在距离战争爆发还有两天的时候,谷地内各城镇开始了最后的动员。除了留下青壮守城之外,老弱妇孺携带着能够支撑七天的粮食和水前往附近的深山中避难。 秦历720年7月2日,大雨。白朗谷地,谷子镇。 谷子镇是谷地中最东部的小镇,也是整个谷地中最有可能先遭遇狼族军团冲击的战场。也正是这个原因,谷子镇的防御设施是所有小镇中最为完备的。也最早的进行了战时转移,除了留下五百名月弩兵和一个秦军小队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到深山里去避难。 瓢泼大雨中,一个骑士冒雨冲到了城堡下方。他叫了几声之后,终于引起了城上士兵的注意。守军匆匆忙忙放下吊桥,将他让了进去。 骑士脱下雨衣,又脱了靴子倒出里面存着的雨水。这时土著守军们才看清,眼前这人黑发黑眼,正是从天而降前来帮助他们守城的秦人。 双方依然还处在语言不通,复杂交流只靠比划的阶段。负责带队的秦人军事顾问,只能让土著守军听懂几个简单的,诸如:进、退、射击这样的词汇。至于其他的更深一点的操作,就只能靠秦人自己身先士卒了。 幸好只是单纯的守城战,联邦守军只图把狼族军团击退为主要目的。若是野战,恐怕还到不了接战的地步,己方就能不战自溃。 守军士兵把这个冒雨过来送信的秦人请进了秦军小队呆着的房间。带队的秦军小队正定睛一看,立时吓了一跳。 “金队正,你怎么来了?” 金辉接过干毛巾,把脸上的雨水擦拭干净。苦笑着回答道:“指挥部前移,院长在松木城坐镇,我在那边呆着也没有什么用处,就讨了个差事到一线来。待会咱们肯定是被围的时间最早,持续时间最长的那个。都做好准备了吗?” 小队正回道:“你放心好了,都做好准备了。咱们提前三天就安排好了一切,咱们中队的发报机也重新给配备了一台。要是有什么难处,能直接联系虎鲨号给咱们提供空中支援。这场仗比前几次的都好打多了。” “你可拉倒吧,这仗就没什么好打的。”金辉给他泼了点冷水,然后走到瞭望台上。“这雨可真大,能见度有二百米吗?” “能有一百米就不错了。”小队正道:“刚才正和他们说这事儿呢,狼族不善雨战,这天气怕是要歇菜。” “他们不善雨战,咱们就擅长了?”金辉冷笑,“月弩在雨天条件下,充能效果不到正常的三分之一。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更糟糕的是,极端天气条件下,咱们的飞艇没有办法提供空中支援。所以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金辉说完,穿上一件雨衣,爬到了瞭望塔顶。他举起望远镜,向远方望去。目镜中,只能看到茫茫雨幕。他徒然观望了一会儿,就被这水泼似的大雨浇得透心凉。放下望远镜,顺着梯子又爬了下来。 “注意观察,瞭望塔上不能少了人。”金辉道:“这天气,能见度这么差,来了也是一场乱战。都打起精神来……” “来了!”小队正徒然脸色发白,指着远处喃喃。 “什么来了?”金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狼——来了!” 雨幕中,走出一片灰色的洪流。这些赤膊的狼人士兵,浑身湿透,眼中释放着嗜血的光芒。 “城市就在前方,占领它,我们在城堡里过夜!杀啊!” “嗷呜~~~”狼族战士仰天大吼,朝着前方这座城堡冲杀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万国来朝18 “准备战斗!” “快快快,列队!上城墙!” 临时担任教官兼指挥官的秦军士兵吹着哨子把士兵从暖和的房间里驱赶到了雨中。 金辉站在瞭望台上向下望去,雨幕中不断有狼族士兵走出来,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挤满了他的视野。唯一的好消息是并没有发现敌军携带攻城器械的迹象,想想也是,以狼族人糟糕的制造水平,全木制的攻城器材休想在大雨中发挥作用。再者敌军这次进军并没有事先派遣斥候,也就是说,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谷地中的人类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 如果面对的是原来那支联邦义军倒也罢了,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一支以秦军精锐部队作为骨干,智月国王牌武器作为爪牙的全新对手。如果不趁机给他一下狠的,金辉都感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雨幕中的城堡静悄悄的,城墙上似乎有人头闪动。冲在前面的狼族十夫长心中转过一丝疑惑的念头,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身后的人群裹挟的向前冲去。 五百米,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站在士兵身后的金辉高喊了一声,“放!”秦军士兵当先扣动了扳机,紧接着月弩兵也相继开火。五十米的距离,对于月弩这种穿透力极强的武器来说,一箭下去,几乎立刻就能够洞穿两到三个狼人的躯体。限于城堡狭窄的城墙,金辉能够摆上台面的防守兵力并不算太多,只有一百余人的样子。但这样的配置也保证了防守一方的火力持续性。 弩箭连绵不绝的从城头上射下来,中间还夹杂着恼人的枪弹。隐藏在城墙上的秦军射手并不屑于击杀小兵,而是将优先打击目标放在了十夫长以上的军官身上。结果就是负责冲击的狼族方阵在第一波攻击中就几乎损失了所有的十夫长和百夫长。在战场上失去了指挥的狼族战士丢下死伤同胞的尸体,乱哄哄的退了下去。 “停止射击!”金辉高喊的声音传进义军士兵的耳朵,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场战斗竟然如此简单就结束了。他们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看着城堡底下死伤的狼族士兵欢呼了起来。 但还不到高兴的时候,秦人军官已经冲了上来,像赶鸭子一样把义军士兵们赶了回去。刚才这一仗仅仅是趁着敌军没有防备的迎头痛击,饶是如此敌军还是支撑到了所有军官都死伤殆尽之后才退出了战斗。狼族人的强悍可见一斑,更加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等着他们。保存体力,把兴奋维持到最低限度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目标。 大雨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卡夫和豪威尔两人从巨狼的背上翻身下来,走到那群打了败仗的先锋面前。两人的脸色都阴沉的可怕,侥幸逃生回来的狼兵们都跪倒在泥水里,面对着军团最高统帅噤若寒蝉。 “派出去了三个百人队,对手是没有丝毫防备而且装备落后的民团。你们居然也敢输的如此悲惨。是自由城邦的实力变强了,还是你们这些人躺在功劳簿上睡得时间太长,以至于养出了膘?让乔达斯出来跟我回话,不用他躲躲藏藏的……”卡夫将军阴着脸哼道。 “卡夫大人明鉴,乔达斯百夫长大人已经阵亡在敌方城堡下了。” “什么?乔达斯竟然死了。那多哥李和斯坦斯呢?” “都……都阵亡了。” 卡夫倒抽了一口凉气,阴怒道:“他们都死了,那你们还活着回来有什么用?都去敢死营候命吧,用敌人身上的血来洗刷你们身上的耻辱。滚!” 他斥退了这帮败兵,回到巨狼的身边。看了豪威尔一眼。“殿下,看来今天住进干爽的房间里的希望要落空了。我们就地扎营,等到雨停之后才能够继续前进。否则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没有攻城器械的帮助,派再多的人去也是送死。” “也只有如此了。”豪威尔打了个喷嚏,突如其来的降雨着实让他这个常年在干旱地带生存的狼人非常不适应。不过狼人们的身体强健,偶尔淋淋雨就权当做洗澡了,倒也不那么难过。 数万狼族人一起努力,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扎好了营盘,安排好了巡逻值哨的人手之后,卡夫和豪威尔两人才回到帐篷里。此时帐篷里已经生好了火堆,架子上吊着一只陶锅,锅里煮着乱糟糟的粥,几块切得四四方方的肉在锅里载沉载浮,帐篷里弥漫着肉粥的香气,让在一旁侍奉火堆的小兵馋的直流口水。 卡夫满肚子怨气,顺势一脚就把小兵踢到外面的雨地里。“谁让你在这儿的?滚!” 他愤怒的咆哮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干爽松软的毛毡子上。看见豪威尔坐在火堆旁,翻越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你又在看那个秦人写给你的东西?叫我说,秦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哼哼,都该被做成烤串洒上黑胡椒喂到狼崽子们的肚子里。” “卡夫将军,你这样说就差了。”豪威尔将那信笺放在火堆旁烤干,又重新揣回贴身口袋里。“秦人还是有愿意依附我们的,比如这一位……他在我的领地生活的非常快乐,你要知道,为了能够让他快乐,我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而现在,回报来了。” “回报?”卡夫疑惑的咕哝了一句。 “是的。钟打算在我的领地开发水车,以提高我的农庄的灌溉效率。我准备答应他的要求,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不过又是个骗吃骗喝的罢。”卡夫对于秦人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厌恶透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兄都战死在东部战场,还因为他的家人购买了秦人的水晶首饰,最后却被法师协会鉴定是低劣的仿制品。这让他大出奇丑,还被格里高利大帝调侃,简直在同僚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认为……不是。”豪威尔淡淡道:“那艘飞行船的残骸,我已经安排人去复原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够得到一个完全的复制品。到时候研究通透他们的飞行原理,这就是我们另外一条发财之道了。” “但愿你不要后悔。”卡夫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只得悻悻的嘲讽了一句,就闭上了嘴巴,专心等着食物烧好。 两人安静了没多大会儿,就又听到了帐篷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卡夫抬眼望去,只见千夫长甘达夫站在雨地里,一副想进来躲雨又不敢迈步的样子。 今天损失掉的三个百人队是他的手下,因为这个,他早在扎营的时候就狠狠的吃了一顿鞭子。不知道这时候过来又想做什么。 想到这儿,卡夫就有点恼怒。张口喝道:“甘达夫,你皮痒痒了是吗?又跑到我这里来挨鞭子了!” “禀报卡夫大人。”甘达夫闻听这话,哪儿还敢进来找死?单膝跪倒在泥水中,垂首道:“我准备今天晚上前去夜袭人类的城堡。请求大人允准。” “为什么要晚上去?等明天雨停以后,我们再堂堂正正的进攻不是更好吗?” “卡夫大人,今天白天的时候我的麾下搞砸了咱们的计划,这让我感到很屈辱。为了一雪前耻,让大人和殿下尽早住进暖和的屋子,我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另外么……人类刚刚获得了一场大胜,今天晚上一定会放松警惕。我们正好趁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请放心,大人!为了准备今天晚上的进攻,我部已经准备好了钩锁和绳梯,而且还选拔了最擅长攀爬的士兵来完成任务。我也会亲自在第一线指挥战斗。一定要把这座桀骜不逊的城堡拿下来,把里面驻守的所有人类都做成烧烤献给大人和殿下!” 甘达夫有条有理的分析让卡夫感到一阵意动,他想了想,觉得这个千夫长今天这顿鞭子没有白挨。于是便道:“那么你便去准备吧,其实不必在乎今晚,明早我能住进城堡也很高兴。” “遵命大人!小人一定会为大人和殿下奉上最鲜美的肉块。”甘达夫重重低头,站起身回去了。 卡夫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笑容,他转头看了豪威尔一眼。“你看,我们狼族也有睿智的将军,这不就是一种进步了么?其实想一想也就得了,我们狼族比秦人并没有差到哪儿去。” “科技和工业差得太远了。”豪威尔摇头道:“如果我们有像秦人那样的枪炮,就不用如此依赖法师协会了。而而且这样的小城堡,只需要几炮就能轰平。那样的话,打仗就真的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柯基和功业?”卡夫满头雾水的听着豪威尔口中发出来的新鲜名词,这听上去像是两个人名,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为什么要给孩子取那么拗口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只得殿下如此批评。不过,后面的枪炮他倒是能听懂。说起来还真是这个道理没错,秦人的强大就在于他们的武器。如果让狼人也掌握这样的武器,那攻进秦人的国度烧杀抢掠不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么? 想到了此处,他也突然了解了殿下的苦心。也许殿下笼络那个软骨头的秦人,正是有这方面的深意也说不定。 雨没有一点想要停的意思,哗啦哗啦单调的雨声从黄昏时分一直响到深夜。卡夫和豪威尔两人躺在帐篷里,豪威尔殿下已经睡得熟了,而卡夫心里惦记着甘达夫的夜袭行动,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突然他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来了!”他精神一振,一骨碌坐了起来。帐篷的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张沮丧的脸。 “卡夫大人!不好了!甘达夫千夫长大人夜袭失败,全军覆灭在敌人的城墙之下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万国来朝19 秦历720年7月7日,大雨。松木城,联邦义军前线指挥部。 瓢泼大雨接连下了五天都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一些地势低的地方开始被水淹没。连续阴雨天气给敌人制造麻烦的同时,也给自己人这边制造了不小的困扰。 首先就是被孙铿视为翻盘杀器的飞艇,不仅不能出动,还要离开雨区。否则木制结构的艇身就会有空中解体的危险。其次是道路,已经有道路被到处而来的山洪冲垮。这倒不是最让人头疼的。最让人头疼的是连续阴雨造成了第伯聂河水面暴涨,两岸的河堤都已经支撑不住,随时都有决口的危险。一旦决口,倒霉的就不仅仅是狼族人了,恐怕连己方的一些城堡都会淹没在水中。 狼族军团在忍耐了两天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开始了进军。他们绕过了已经成了刺猬,难以下口的谷子镇,大军分流向谷地深处进军。这也是在孙铿的预料之中,因为狼族军团的小规模战斗能力极强,但攻坚能力很弱。他们在遭遇了强大的阻力之后,必然会进行分兵,绕过这些铁核桃去攻击那些没有被城墙保护的城镇。 不过,狼族军团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自由联邦非常坚决的执行了孙铿的坚壁清野的战略,所有城镇的居民都已经离开了谷地逃进深山,粮食也被收进了城堡里。狼族军团的进展很快,没用几天时间就已经越过了松木城,到达谷地最深处的黑铁城和雪峰城附近。但让他们抓狂的是,顺利的进军行动并没有收获到丰厚的成果。满地的铁核桃一个个看上去都不是那么好咬的样子,而在城镇附近的村子里,他们连一粒粮食都找不到,更别提大活人了。 一场粮食危机正在慢慢的在狼族军团的身上浮现,此时白朗谷地之中,饥饿的狼骑兵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漫山遍野的去寻找食物。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狩猎最终都两手空空的回到营地里。附近的老鼠、猫以及各种带不走的禽畜早已经吃光了,狼族蝗虫们的第二次扫荡对准了人们留下的谷仓,如果能从谷仓的底部搜罗出一点秕谷,都能够引起同行伙伴的艳羡。 忍耐不住饥饿的狼族军团终于放弃了一切,冒险对陶器城发起了进攻。数千狼族步兵冒雨攻打了一整个白天之后,丢下了数百具尸体狼狈退却。有眼尖的士兵发现,这些狼族人在退却时带走了同伴的尸体。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个消息立刻被上报到了松木城的前线指挥部,传令兵走进指挥部的时候,发现一场争论刚刚结束。 看到传令兵送来的消息,闫峰淡淡道:“毫无疑问,这些狼人已经熬不住了。他们准备享用这些同类的尸体,以度过难关。” “他们一无所得的话,还能够退却。这是在演戏给我们看。”孙铿冷冷的道:“他们想要告诉我们的是,快来抓我啊,我饿得连自己人都开始吃了。但我们要是出城去的话,被吃的就是我们了。” 孙铿模仿狼族人说话的口气有点搞笑,但在场诸人谁都没有笑出声来。 “但你也应该考虑到,我们自己也面临的粮食危机。”闫峰将一份报告丢到孙铿面前的桌案上。“还需要我再向你报告一遍么?这些城镇中,哪个城镇的粮食已经只剩下三天口粮了。三天过后,我们的窘境和狼族人一样。更加糟糕的是,狼族人还可以吃同类的尸体,我们呢?” 孙铿陷入了长考之中,他眉头紧皱,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一场仗,我们输不起。如果输的话,一起输掉的很有可能连我们自己的国运也输掉。” “什么意思?”闫峰疑惑道:“预感?你又不是预言家,你的预感也许只是因为过度焦虑造成的。如果你想早点回国,那就主动出击把这些该死的狼崽子全都赶出去。要不然还能怎样?” “你想得太简单了,吾友。”孙铿摇摇头,站起身来。他在沙盘前踱步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全面反击的决心。“先想办法和国内取得联系吧,这么长时间没有国内的消息,我今天的感觉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那我们只能跟狼人继续耗下去?”闫峰追问道。 “出现缺粮危机的那座城镇,准备出动飞艇给他们运送吧。”孙铿道:“至少我们比狼族人强的一点是,他们不能飞,而我们能。” “如你所愿。”闫峰无计可施,只得答应了他。 松木城外狼族营地。 连续多日的阴雨天,已经让这次出征的狼族人出现了强烈的不适感。粮食危机其实并不算太过致命,在得到了卡夫将军的授意后,有一些千夫长开始布下了钓饵。等得就是让联邦义军上当,然后把人类从铁核桃里面钓出来美美的饱餐一顿了。只是不知道人类方面的统帅会不会上当。 计策使出,卡夫将军竟然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一点点患得患失的纠结感觉。希望人类的统帅不要太聪明,让自己好好的赢下一场吧。他心中转着念头,冒着雨来到了豪威尔的帐篷中。豪威尔开始想家了,这才是狼族军团最致命的麻烦。 还没进帐篷,他就听到帐篷里传出来的剧烈咳声。他心中顿时一紧,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烧了两大堆篝火,把帐篷里烤的热烘烘的。这让属于长毛狼系卡夫将军感到非常的不适。他忍住了这种不适感,坐到软榻旁边,关切的目光注视着病恹恹的豪威尔殿下。 “你今天感觉好一些了吗?” “还是不行。嗓子火烧火燎的。”豪威尔回答,他的脸上不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随队巫医叫过一个侍奉的小兵,让他把便盆塞进他的褥子里。卡夫连忙站起来,躲到一边去。过了一会之后,帐篷里充斥着粪尿的恶臭,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腥臭味道。巫医的脸色变了变,又从怀里掏出了几枚树叶,碾碎了送进豪威尔的嘴里。让他咽下去。 卡夫又跟豪威尔聊了几句,便借口处理军务离开了。出门之后,他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朝着一个巫医使了个眼色。过不久之后,在里面侍奉豪威尔的巫医出现在他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向他躬了躬身子,行了一礼。 “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卡夫冷着脸问道。 巫医大为恐慌,连忙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道:“卡夫大人饶命,殿下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这么严重?”卡夫惊道:“到底是什么病?” “是……翻肠病。”巫医道:“而且已经出现了血便的状况,最多再坚持三天时间,殿下将会彻底的油尽灯枯,药石无效。” “那他现在……” “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他体内的营养还没有消耗,一旦消耗殆尽,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一途。” 卡夫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你把自己的嘴巴管好,任何人都不许说!对了,军营里这种病的人多吗?” “二十个战兵中有一个是这样的病症。” “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巫医颓然摇了摇头。“翻肠病对我们狼族来说,是绝症。只能看得病人的个人体力状况。强健的人活下来,虚弱的人就只能去死。也是狼神大人用来筛选他子民的一种方法。” “哼!”卡夫冷道:“你的意思是说豪威尔不该活着吗?” “这……”巫医不敢接话,只得低着头。 “算了!”卡夫看他的样子,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时候还是要多仰仗这些巫医,虽然他们的水平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也只有他们能够稳定人心了。而豪威尔万一真的死了,他还要早作打算才是。 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吗?卡夫觉得自己非常不甘心。大军劳师远征,不仅什么都没有捞到,还要赔上大帝看好的继承人。这样子回去的话,未免也太过无能了。卡夫在营帐里焦躁的转来转去,事情需要转机,他需要一点值得夸赞的战果回去,以便能够抵挡大帝的怒火。 但到底应该如何去做呢?狼族将军感觉自己想得脑仁子都开始疼痛了。想了许久,都没什么头绪。而窗外的雨一直在下着,让他有了一种这样的日子会无休无止持续下去直到世界毁灭的感觉。难道……退军?这念头在脑海里闪了一闪,随即又像落进水池里的柴火一样熄灭了。 退军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大帝的眼中,退军等于无能,而无能的将军并没有在他的殿堂里生存下去的资格。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已经快要穷途末路,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直到他毁灭敌人或者敌人毁灭他的那一天。 他皱了皱眉头,站起身走出了帐篷。在雨中站了许久,终于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带我去伙夫营!也许我也能从那些食物里,找到几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为我出谋划策!”将军声音阴冷的吩咐着,带着几个卫兵走向营地的一角。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信物8 樊东美赶到弟弟书房的时候,樊东来刚刚处理完公务准备去后宅歇息。她推开拦路的侍从官,将一张自白书拍在樊东来的书桌上。 “看看、看看你的心腹爱将干得好事!” 樊东来拿起自白书看了一遍,翻了翻白眼道:“看完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可以退下了。” “你对你的姐姐就这种态度?”樊东美大怒,“我早看着那个王易不对,这下被我坐实了吧?人现在已经羁押到军法处了,还不赶紧带到这里来审问个清清楚楚?” “人我已经放了。”樊东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轻描淡写的道。 “放……放了?”樊东美不敢置信道:“李玉的供词你没看到吗?他是孙铿那贼厮的细作!我的阿德是被他冤枉死的!” “李玉在你那儿?”樊东来道:“你先稳住她,待会我点一队人跟你一起去,先把这个女人给抓了再说。” “你疯了!”樊东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疯,我看你才疯了。”樊东来道:“今天早晨,国防军总部在一次例行的内务检查中,发现了这个。”他说着,将一枚银徽丢在樊东美的面前。 “这是……”樊东美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惊呼道:“青复盟的徽志?” “你也知道青复盟?那就好说了。”樊东来道:“陈行带着这东西到了我这里,已经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李玉抓了王易一点小把柄,胁迫他办事。为的就是潜入我的身边,顶替林德的空缺。王易不想让我因此事恶了他,就准备半夜将她杀了,事后再行禀报。没想到误中副车,让李玉的妹妹李瑾遭了此害。” “把柄?什么把柄!” “哼!王易那小子,缺钱跟我说一声就是了。居然去想着挪用库银?让他去军法处呆一天,也是让他好好的长一长记性。” “你宁肯去信任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你的姐姐?”樊东美失望至极,尖声叫道。 “谁都可能背叛我,唯独王易不会。”樊东来自信的道:“他一家人都死在那贼厮的手里,他跟孙铿的仇不共戴天。你说,这样一个人会替他的仇人办事?” “你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倒是想提醒你。”樊东来不悦道:“私生活就检点一些吧。你和嬴子严已经完了,总不能让那几个孩子都不认你这个娘亲吧?” “我管不着你的大业,我的私事也不用你操心!”樊东美恨声道:“从今天起,我就从你这搬走,回樊家老宅去住。” “哦。”樊东来浑不在意的敷衍了一声,“那你小心一点,万一被孙铿的人抓去,我是不会因为你答应他们任何条件的。” “樊东来,你听着!”樊东美指着弟弟的鼻子诅咒道:“你就这样信任外人,以后连富家翁都做不得!” 樊东来只是挥着手让她快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情绪。 黄昏时分,王易终于走出了军法处羁押所的大门。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拖着遍体鳞伤的李玉走下了马车。 “我不是探子,我不是探子……”李玉两眼无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经过王易身边的时候,都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王易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完了,他面色复杂的望着他们远去,心中五味杂陈。 正出神的时候,冷不防肩膀上被人猛拍了一下。他愕然回转,看见林瑞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林校尉,今天还多亏了你。”王易由衷的感谢道。 “今晚八点,悦来茶楼相候。”林瑞道:“为王指挥接风。” 王易心中打了个激灵,从林瑞的眼中看出这场夜宴并不仅仅是接风那么简单。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力,事已至此,只有一条心跟着他们走下去。 樊东来走得道路看不到光亮,那是一条死路。他想活下去,就只有改换门庭。即使对方曾经是自己的仇人,但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可以承受。 “到时一定会去。”想到了此处,他重重点头,应允了下来。 王易特地提前十分钟来到茶楼,闫峰果然已经等在了那儿。看到王易,他笑着打趣道: “最近几天,看来王指挥过得春风得意啊。” 王易听他如此说,就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他谦卑的欠身,“闫部长,只是为了帝国的未来略尽绵薄之力。我已经想好了,要彻底的和昨天说再见,就必须要跟你们合作。” “合作?”闫峰脸上笑容敛去,冷冷的望着王易道:“你有什么本钱呢?” “林德一死,樊东来必全心仰仗我替他守城。”王易道:“大通郡辖下的三个国防军卫目前都归我统辖,只要确定一个时间,我就可以让这座城市的防御形同虚设。而你们擒贼先擒王,樊东来一除,其他几个府县可一鼓而下。这就是我的本钱,也是你们花大力气救我的原因。” “我很高兴你终于想通了。”闫峰微微颔首道:“那你有什么条件呢?” “我全家人性命保证平安以及维持现在的位置,因为我还想为帝国打魔族人。” “很公平的要价。”闫峰淡淡道:“我可以答应你,那么我们就约定三天以后如何?” “最好是深夜,能够尽量减轻平民的损伤。”王易道:“届时我会让部队呆在军营里,等候你们控制全城。” “这样还不够。”闫峰道:“我要你亲自去取来樊东来的头颅,交到我的面前。也许我可以给你更多。”他诱惑道。 “他毕竟是我的恩主。”王易眉宇间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重重弓下身去,“还请闫部长在楚王殿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你们这种人啊……”闫峰笑道:“只要给了你足够的利益,甚至连你的亲生父母都可以出卖。楚王殿下的工作交给我来做,你要干好你的事情。就定在三天后!” …… …… 西京,北郊兵站。 军列停在此处,身穿簇新军装的士兵迅速下车,在站台上列成整齐的横队。 皇甫华从车厢中出来,感慨的望着周围一切。“我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回到这里。” “女皇陛下正要借我们的刀子来杀一杀他们的锐气。”齐优跟在他的身后淡淡道:“国内的仗还有的打。打完这仗以后,正式的番号就会下来了。” “他们心中总是有疙瘩,觉得内战有损职业军人的尊严。在我眼中看来,军人之所以被称为军人,并没有选择对手的权力。”皇甫华冷冷道:“敢阻拦帝国前进脚步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走吧,院长该等急了。” 两人乘上了一辆马车,径直朝西京近卫军总部驰去。 梁大珠站在夜色中,远远的望着灯火通明的兵站。 “想看就去看,早晚都要见面的。”林摘星推了他一把,低声劝道:“你现在混得还不错,见了你的老长官也能抬得起头来。” “不是因为这个。”梁大珠闷闷道:“这支部队是我重获新生的地方,就像离开家很久的孩子,突然有一天站在家门口。” “近乡情怯。”林摘星道:“人都懂这个道理。”他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时间不等人,咱们可马上就要出发了。我最多能给你十分钟。再见面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十分钟……足够了。”梁大珠说着,举步朝前走去。 兵站门前的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梁大珠掏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说明了情由。 “原来是梁长官。”卫兵道:“他们很快就要开拔,您可能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能找到。”梁大珠肯定的回答道。 “那祝您好运。”卫兵敬了一礼后祝愿道。 梁大珠还了一礼,小步跑进兵站之中。 兵站里人声鼎沸,四处都是穿着崭新军装,肩扛新式步枪的士兵。梁大珠举目四顾,依稀想起了很多人的面容。他们清晰的刻在自己的心里,此时却又模糊不清。 他一个方队一个方队的看了过去,始终都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眼看时间流逝,就要到他必须离开的时候了。他想大声的喊,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来。 正焦急难耐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他循声转头,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军官从他身后走过。他端详了那人一眼,似是从哪里见过。可死活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抬了抬手,想要叫住他。那军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走到垃圾箱前,将手里的垃圾丢乐进去。一阵空金属罐子撞击箱壁的声音传进梁大珠的耳朵里。如同福至心灵,他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 “百里!百里雄!” 那军官再次转头,端详着面前已经变得成熟稳重的青年军官。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口青豆罐头。慢条斯理的打开,往嘴里塞了一撮青豆。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手指被锋利的罐口割破都没有察觉。 “大珠!不是幻觉,真的是你!”百里雄随手把最爱的罐头扔到一边,朝前扑了过来,站到梁大珠的面前,狠狠的捶着他的胸膛。 “是我,就是我!”梁大珠欢喜的道:“真没想到我一找就找到你了!这次回来还会离开吗?” “说不定。”百里雄道:“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了,去大通郡。你现在在哪支部队?” “我……”梁大珠欲言又止,改口道:“我们也要去大通,兴许咱们在那边还能再见面。”正说着的时候,凄厉的集合哨吹响了。 百里雄道:“我真的该走了,保重,兄弟。大通见!” “……大通见。” 第一百零五章 万国来朝21 天色将晚,松木城。 闫峰急火火冲进孙铿的办公室,神色严肃的道:“接到紧急情报,看来你需要挪个地方了。”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据可靠消息,特勤部前几天失踪的情报员钟明已经叛变,今天深夜将会为城外的狼族军团引路前来突袭。” “钟明?你的手下吗?”孙铿想了许久,觉得这个名字颇为陌生,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见到过。 “他有一个哥哥名叫钟云,是抹香鲸号上的值星官。”闫峰道:“抹香鲸号坠毁,他的哥哥也失踪了。这次来,是为了找他哥哥的下落的。但是人没找到,他也在一次行动被俘。” “松木城防御的滴水不漏,他能找到什么破绽?”孙铿皱眉道:“再说你对自己的手下怎么一点信心也没有?也许这是敌人释放出来的假消息吧。” “以狼族人的榆木脑壳来说,他们还到不了这样的程度。消息是几个同样被俘的联邦义军士兵传出来的,他们遇到了在外面行动的特侦十一,刚好特侦十一携带着电台。” “我可以确定这是一次诈降。”孙铿道:“第一我对我设置的防御非常有信心,没有给狼族人任何机会;第二狼族人不知道我们有无线电发报机,钟明一定是知道的。哪有叛徒在投降之前先报出自己的名字的事情,他躲藏还来不及。特勤部的锄奸手段,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正因为此,他才会把目标放在你身上。只有你死了他才彻底的安全。我认为你还是要防范这次袭击,至少办公地点要换一下。这里太显眼了。” “我倒不那么认为。电令特侦十一,让他们开始活动一下。反突击松木城下的敌军营地,如果他们敢伤害我们的人,就杀十倍的军官报复。”孙铿冷然下令。 闫峰气得跺脚,见孙铿的意志已经无法动摇,只好去下命令了。顺便把负责留守的赵煜叫过来,叮嘱他一定要提高警惕。 “你放心吧,闫长官。咱们一直都在最高戒备状态,管叫狼族人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赵煜信誓旦旦的保证道,看见闫峰不相信的眼神,连忙又加上一句。“若是院长有一点损伤,赵某提头来见。” “你十个脑袋也比不上一个孙铿。他要是没了我们就全完了。”闫峰没好气的咕哝了一声,自去电讯室下达命令了。 十几分钟后,松木城外的一处农庄内。电讯员将破译出来的电文递到狐九重的手里。 “头儿,院长终于让咱们放手大干一场了。”梁大珠兴奋道:“这连阴天可憋死俺了。这时候动手刚刚好,咱们动身不?” “大珠你少说几句能死?”夏八方忍不住泼了一盆凉水,“松木城外的狼族军差不多有一万多,咱们杀进去容易,一旦行踪败露,又没有飞艇替咱们进行空中压制,怕是要全部都陷进去。” “没飞艇还不能打仗了。以前不也是没有,咱们还不照样千里奔袭?”梁大珠不满的辩驳道。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夏八方断喝一声。“现在的头儿不适合行动……告诉院长,头儿身体不适,行动取消。署我的名字!” “老夏!”狐九重秀眉微蹙,挥手示意电讯员离开。“整理装备,今晚准备行动。” “可是你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夏八方欲言又止。 “这就不用你管了。”狐九重嗔道:“你只是我的下属,管好你分内的事就好。” 夏八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拖长了声调道:“遵命,我的头儿!” 说完与梁大珠两人并肩从狐九重的房间中离开,人还没有走远,就听到狐九重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等,夏队正。”狐九重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还是感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夏八方轻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致意。然后退出房间,轻轻把房门带上。 两人走出不远,梁大珠忽然幽幽得道:“夏队正,要不是你跟头儿的年龄相差太大,我都以为你跟她可能有点意思了。” “有个屁的意思!”夏八方气不打一处来,劈手一巴掌拍在梁大珠的后脑勺上。“整天跟着赵煜鬼混,你就没学到一点好去!别管她能耐如何,我一直都是把她当后辈看待的。这一点,我和你们不一样。” “想歪了的人是赵煜,我可没有!”梁大珠捂着后脑勺,不满的咕哝道:“不过话说回来,头儿身体不太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记得这事儿似乎没跟你说过啊。” “咱们队里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夏八方皱眉道:“行了,别想跟我这套话,有本事你把孙铿揍一顿我就全告诉你。” “还是算了。”梁大珠想起暗中去敲孙铿的闷棍,就要去面对他身边常常跟着的那个身手神鬼莫测的薛汉臣。更加延伸性的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以当时他们三人的实力,对付薛汉臣尤为吃力。而自家头儿每次与薛汉臣放对的时候,老薛连五分钟都撑不过去。难道自家头儿的实力,一直都在隐瞒?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特侦十一进行完准备之后,即刻出发前往狼族军团营地。与此同时,钟明也带着由卡夫将军率领的精锐狼族武士组成的特别部队,离开了营地,朝着钟明所指出的地道走去。 天上依然下着雨,这场雨似乎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特侦十一轻而易举的就潜入了狼族军团的营地,这支军团除了少数军官有与秦人作战的经验之外,其他人大多对于秦人都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不过为了防范联邦义军可能的夜间袭击,还是加强了巡逻的密度。对于特侦十一来说,这样的防御强度只相当于裸体与穿了一件睡衣的区别。 营帐外走过一队巡逻兵,在这样的雨天,对在外巡逻的士兵而言是一场难以忍受的折磨,所有人都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赶快结束这场煎熬,回到营帐里好好的睡上一觉。 他们并没有发觉旁边经过的营帐有些安静的过分,营帐门帘的缝隙里,有一双警惕的眸子注视着他们。直到巡逻队走远,梁大珠才放下了门帘。叮嘱士兵守住门口,踱着缓慢的脚步,来到一个还没有死的狼族十夫长面前。 “带我去你们百夫长的营帐,否则他们就是下场。”梁大珠指着满地的狼尸,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的深渊语纯正而没有任何口音。这让十夫长感到莫名疑惑,不知道这群新族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在小命和百夫长大人的性命之间权衡了几秒钟,十夫长果断选择了前者。他点头如捣蒜,一迭声的道:“我带你们去!” 十夫长在前领路,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狼皮裘的“狼族跟班”。正是梁大珠和分队里身手最好的队员。百夫长的营帐就在他锁统管部队的旁边,这样一旦遇到了问题,他也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控制局面。与住的像是牲口棚的十夫长营帐相比,百夫长的营帐干净整洁了不少,而且还是一个单人帐篷。 看到手下的十夫长进来,百夫长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他的惊讶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惊吓。十夫长身后的跟班闪电一般的冲了上来,只一下子就把他控制住。一柄匕首点在他的喉咙上,梁大珠阴森森的恐吓道:“你还要不要命?” 和十夫长一样,百夫长也把梁大珠当成了新族人。‘也许是自由城邦花大价钱雇佣的军队。’百夫长心中转着念头。可是他的念头还没有转过弯来,另一个“新族人”就掏出了匕首,在他面前把十夫长那颗硕大的脑袋切了下来,摆在百夫长的面前。在这样明示下,百夫长要还是不明白情况,就太傻了。他连连点头,忙不迭道:“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带着我们前往卡夫将军的营帐走一趟。”梁大珠冷笑道。与狼族人知道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谁不同,在战争爆发之前,特侦十一已经通过特殊的手段搞到了狼族军团指挥官的一切资料。没有当时执行斩首行动,只是因为他们发现还有更好的手段。毕竟特侦十一冒险突入敌营的话,很有可能会出现不必要的伤亡。而且在山地地形中,飞艇也不利于进行有效的支援。 虽然说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有一个好消息是,前往缺粮城镇运送粮食的虎鲨号飞艇正在回程中。他们可以为特侦十一提供亟需的空中火力支援。只要双方配合得当,就能够完成一次完美的突袭行动。夏分队此时正在军营外面进行无火源指引,这是一场比突击行动更加艰巨危险的任务,虎鲨号为了寻找到地面上潜伏的特侦十一,必须要进行超低空巡航。稍有不慎,就是艇毁人亡,任务失败的下场。 “卡……卡夫将军?”百夫长迟疑了几秒钟才道:“卡夫将军已经率队离开,前往松木城对松木城的敌军首脑发动夜袭去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梁大珠心中一沉,没有想到卡夫将军竟然会亲自出击,想来是对这次行动充满了信心。只是不知道钟明会把他们引到哪里去。“那豪威尔殿下呢?” “豪威尔殿下重病,留在营地里养病。” “豪威尔重病?”梁大珠追问道:“什么病?” “是翻肠症……”百夫长迟疑了一下,立刻迎上梁大珠满含杀机的眼神,吓得立刻和盘托出。“大家都在私下传,将军严禁我们谈论这些事情。” 第一百零六章 万国来朝22 狼王小崽子的病情被严禁讨论,那么也许十有八九就是确定了的事实了。梁大珠心中转着念头。翻肠症对于狼族,犬族这样的犬科动物来说,几乎就是绝症。也许就是这样的原因,才会让卡夫将军铤而走险吧。 “带我去,确认一下。”梁大珠哼道。 “这……”百夫长迟疑道:“殿下的营帐现在已经被隔离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没有资格过去。” 即使匕首抵着喉咙,但百夫长还是强自把话说完了。可见确实并非作假。这难不倒梁大珠,他一把提起百夫长的衣领,“你带我们过去就是了。” 一行人走出营帐,在百夫长的带领下向营地内部走去。沿途遇到不少巡逻队,但巡逻队一看见有军官领头,就不再过问了。在军营之中,军官的地位比他们这些大头兵有云泥之别。万一多嘴问一句,却不小心惹上了机密的事情。轻则一顿鞭子,重则掉脑袋的事情,谁都不愿意招惹。是以一路行来,百夫长无比期盼着有人来过问一下,但一直行到豪威尔殿下的营帐附近时,他们都畅通无阻。 “前面那座帐子就是了。”百夫长不敢靠近,指着远处那座华贵的帐篷说道。火把闪耀中,能够看到身着甲胄的精锐狼兵在持续不断的巡逻,与在营区外围看到的货色不可同日而语。 “嗯。”梁大珠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朝跟随的队员比了个手势。尾随在最后的队员会意,立刻就把早已经抵在百夫长后心的匕首刺了进去。几个人捂嘴抱臂,直到百夫长不再挣扎之后才将他的尸体拖进了阴暗角落里。 梁大珠观察着那座帐篷,终于发现了一个漏洞。也许是对自家营区太过放心,这些精锐狼兵的巡逻区域只是维持在帐篷的三面,帐篷的背后,与另外一座稍微破旧一些的帐篷连接处,并没有任何的巡逻士兵。他不由得后悔自己把百夫长杀得太早了,要是能知道后面那座帐篷中住着什么人,事情应该好办得多。 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按照时间估算,这会儿虎鲨号应该已经与营帐外面的夏八方汇合在一起了。他要尽早完成自己的任务,给狼族军团的营地来一场中心开花,给虎鲨号指明攻击方向。 梁大珠咬着牙沉思了几秒钟,指着两座帐篷的结合部,断然下令道:“从那里潜入!出击!” 分队里都是配合娴熟的同伴,有一个目标就立刻开始了行动。几人绕开了防御森严的正面,来到了后面那座帐篷的外面。梁大珠摸了上来,正要撩开帘子朝内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机警的一矮身,藏在了阴影之中。 刚刚藏下身去,就看见那间华贵的帐篷中冲出一个巫医打扮的人来。他形色仓皇的冲进了后面那座营帐之中,压低了声音喊道:“不好了!殿下的情况危急,请法师们出手救援!” 更多的脚步声传来,从帐篷中走出了五六个白发苍苍的新族老者。梁大珠看得分明,为首的一个,身上穿着紫色的袍子。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刚刚没有贸然冲进去,否则这会儿应该已经陷入苦战之中了。他也早该想到,能够在军营中享有与主将同等待遇的除了法师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他侧耳听了听,便朝手下们招了招手。一行人闪进法师们驻扎的营帐中,打量着四周。除了一些随行的水晶器具之外,别无长物。梁大珠眼珠一转,便有了定计。 “在进门的地方安装诡雷。然后我们就等着打那位小狼崽子殿下的伏击吧。” 随行的爆破队员阴笑了一声,将一根细如发丝的线挂在营帐门口,然后又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正对着营帐门摆好。木盒子的后面,顶上了一块石头。布置好一切之后,一行人割开了帐篷,悄无声息的没入阴影之中。 十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传来。几个疲惫的法师从豪威尔殿下的帐篷中鱼贯走了出来。身心俱疲的他们此刻只想赶快回到床上休息,尽管此时已经知道豪威尔殿下的病情已经无法挽回,但他们还是要尽到自己的责任,能多拖得一刻是一刻。也许熬过了今天之后,就会有奇迹发生呢! 走在前面的紫袍法师撩开帘子,感到了一点阻力。但他没有在意,向前迈了一步,便走进了营帐之中。帐篷里弥漫着一丝奇异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让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丝警惕。这里是最安全的军团营地,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生命呢?他心中转着念头,目光落在正对着帐篷门的一个木盒。他用自己的法师信誉保证,在十几分钟前这东西还没有出现在这儿。这到底是什么?似乎盒子的正面还写着四个奇异的方块字,这种方块字立刻就让他有了不好的联想。传说东面的人类,就使用这种奇怪的文字。刚好,他对这种文字稍微有些涉猎。尽管还不是很纯熟,但比起其他人来,已经算是很渊博的知识了。 “此……敌?” 有敌人进来了!紫袍法师顿住了脚步。挥舞着法杖,法杖顶端闪耀着法术的光辉。这是他最后的法力,到底是发动一个护盾还是一个即死法术?他的心中转着念头,就在他犹疑的时候,那只木盒子猛然爆出一团火花,随即发出了一声巨响。 数百颗钢珠伴随着巨大的冲击波呈扇面状飞射而出,立刻就将紫袍法师的身体射成了筛子。血肉飞溅中,其余的钢珠洞穿了两层帐篷的阻碍,飞溅到了前面帐篷之中。一个正在为殿下擦拭额头的侍从感到了一股劲风从手边掠过,他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来朝旁边的帐篷外望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震惊的心情已经攫夺了他全部的灵魂,他凭着本能问出一句话,当然也没有指望有人会回答他。然后手中的绸布就下意识的朝殿下的额头擦去,却擦了个空。 他低头向下望去,只见豪威尔殿下的半个脑袋已经不翼而飞,绸布上沾满了白色豆渣一样的膏状物。他立时发出了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从着了火的营帐中逃了出去。 “法师们叛变了,他们杀死了豪威尔殿下!” 还在昏沉的法师们听到这声喊,杀了那家伙的心都有。但他们被爆炸震得头晕眼花,紫袍法师为他们挡住了致命的一击,可是冲击波的伤害也让他们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更别提为自己已经注定的命运辩解了。他们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目眦欲裂的狼族精兵。 冲上来的狼兵手起刀落,从爆炸中幸存的几个法师立刻了账。这时火势已经不可阻止,狼兵们拼尽全力也只能从帐篷中把豪威尔殿下缺了半个脑袋的残尸抢了出来。望着营中满地狼藉,带队的狼兵将军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潜意识告诉他,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现场只有法师和他们这些巡逻的狼兵,除了那些法师们作乱,还有什么可能呢? 那些不可靠的新族下贱法师!将军咬牙切齿的冲了上去,挥刀在法师们的尸体上砍了几刀泄愤。 狼兵将领突然感觉到恼人的大雨突然停了。他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仰头向天空望去。黑沉沉的天空中,一艘巨大的战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狼族将军大惊失色,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他扬起沾血的战刀指向天空,又想起被自己视为依仗的法师们此时已经成了他刀下之鬼。 “已经确定目标。”瞭望手抬起头来,望着地面上的敌人报告道。 “还等着干什么?全力攻击!”艇长知道时间就是生命,先于敌人开火,就能够让这条脆弱的战舰从危险的战场上生存下来。 所有的炮门打开,一条条火舌从炮门中喷射而出,将致人死命的弹药倾泻到狼人的头上。顿时地面上的狼人们就遭到灭顶之灾,因为连阴雨的天气影响,适合扎营的高地本来就少。营地之中密密匝匝的挤满了帐篷,也幸亏是雨天,没有火灾之虞。但这会儿被秦人的飞艇从空中打击了一轮下来,立刻就造成了惨重的伤亡。以豪威尔殿下的营帐为圆心的方圆几十米范围内更是无一活口。本来就是高级军官扎堆呆着的地方(好的居住条件是军官的特权),这一下歪打正着让狼族军团的指挥中枢彻底瘫痪。 等到飞艇悬停在半空,把梁大珠和他的手下们接到飞艇上时,地面上近万狼兵早已经胆寒,竟无一人敢上前围堵。眼睁睁目送着虎鲨号冉冉升空,消失在夜幕之中。 幸存下来的狼族官兵如丧考妣,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连续遭遇多日阴雨的狼族军团彻底没了心气。此时军官大都已经战死,留下的最高阶级不过百夫长。大营中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卡夫将军的乖戾脾气。遭遇这样的惨败,连豪威尔殿下都被秦人杀了。卡夫将军要是不杀个狼头滚滚泄愤,那他的名字可要倒过来写了。 “跑吧!”混乱之中有人喊了一声。仿佛就是赛场上的发令枪。数千狼兵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丢了兵器装备,丢弃了守卫已久的营地,抱着脑袋开始了逃亡。但到底逃到哪儿去,此时此刻数千狼人,竟没有一点头绪。 第一百零七章 万国来朝23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雨夜里行军,卡夫将军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了几下。他站定了脚步,向身后望去。但黑沉沉的夜里,除了唰唰的雨声,什么都没有听到。 感觉到身后的狼族将军停下了脚步,钟明也随着停了下来。 “走啊!我们得抓紧时间,要不然让城里的人反应过来,最后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听到他的催促,卡夫将军才往前走去。他们已经在野外走了三个多小时,绕过了松木城防御森严的正面。这倒是符合将军对于人类的一贯看法,逃生的密道出口安排的越偏僻越好,越远越好。 但他从始至终都不信任这个投诚的人类,为了防止他趁着雨夜逃走,他特别安排了四个弓箭手在附近游弋。只要这小子敢逃,立刻就一箭把他射个对穿。 可这个人类一直都在最前面不紧不慢的带路,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将军心中如是想到。 “将军大人,再加把劲儿!前面就到地方了。”钟明的兴致很高,脚步也随之加快了些许。 弓箭手们立刻警惕的看着他,手指也放到了弓袋里随时准备把弓弦取出来挂上。 感觉到凛冽的杀气,钟明尴尬的顿住了脚步。他摊着手抱怨道:“这样可让我没办法好好的带路了。将军大人,您好好的动脑子想一想,我已经把一切都交待给你了,还会傻到逃跑吗?我从前的同僚能放过我?” 卡夫想了想,微微摆了摆手。弓箭手们停止了动作,退到几步以外的地方。他望着钟明,干笑道:“手下也是第一次跟你们秦人打交道,未免不熟悉。以后时间长了就好。”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钟明竟然比他们还要着急的样子,立刻又迈开双腿一刻都不愿意浪费。卡夫将军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与他并肩向前。只听钟明用期待的口气问道:“将军大人准备用什么奖励来犒赏我的功劳呢?” “那要看你喜欢什么。”卡夫沉吟着,不肯明说。这个秦人的深渊语流利的出奇,这让卡夫将军对他很有好感。能够熟练的掌握这么流利的深渊语,看来他一定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秦人。 “我?我喜欢金币,美女和房子。咸阳的低价已经涨到六千钢币一平了,靠我原来的薪水,一辈子都在咸阳买不到房子。” “那你在我的领地想盖多少房子就盖多少房子。我的领地大得很,比十座松木城都大。只要你做得好,分给你十分之一,让你做我的扈从也不是不可以的。”卡夫将军失笑道:“至于女人和金币么……只要你铁心跟着格里高利大帝,这两样东西什么时候都不缺。” “那还要指望卡夫大人在大帝陛下面前为我多多美言几句。”钟明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他猛地顿住了脚步,指着前方一座土坎道:“我们翻过土坎之后就到了,要你的人戒备!大人,我担心地道出口处很可能有敌人在守卫。” “你放心,他们没机会去报信的。”卡夫将军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他挥了挥手,手下精锐的狼兵就猫着腰冲上土坎。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狼兵从土坎上探出头来,朝着卡夫报告道:“大人!这个人崽子没骗咱们,上面果然有守卫,不过已经被咱们杀光了。” “这个以后是你们的同僚,不要人崽子长人崽子短的叫了。”卡夫作色道:“如果这次行动确实有功,回去以后大帝会重重的封赏他。你们都给我客气点!” 钟明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在笼络自己,可脸上还是露出很高兴的样子。卡夫仔细的端详着他,发现他的喜悦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也就没有了顾虑,与钟明一起爬上了土坎。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他们手中拿着造型奇怪的弩具,显然就是钟明预警中的守卫。卡夫环视四周,隐隐听到附近有低沉的水声。他向前走了几步,骇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他转过头,望着四处寻找的钟明厉声喝道:“地道的出口在哪儿?” “别着急!我正在找。”钟明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上次我从里面出来时也是黑夜,总得好好的找找线索。怎么突然又翻脸了?卡夫大人。” “这里是一条大河,有什么地道能在这里修建而不渗水的。我警告你不要蒙我!不要以为我们狼族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但您一定没有听说过陨星者的另外一个绰号。”钟明仰天大笑道:“我们叫它耗子。” “耗子?” “你想想耗子最擅长干什么?”钟明早已经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缓慢的朝着目标靠近。嘴里却在胡说八道,吸引着卡夫的注意。“陨星者想要逃离,自然是用最快的路径。在这条河上,有一条帆船随时候命。一旦收到岸边发来的信号,就会过来接人。到时候你们除了一座空城,什么也得不到。” 卡夫一想也是很有道理,见钟明总是找不到地道入口,不由皱眉焦躁的道:“地道入口到底在哪儿?” 钟明猛地一弯腰,把一个黑黝黝的匣子从草丛里扒出来抱在怀里。他心中大为安定,转身笑道:“就在你的脚下啊!” 卡夫使劲跺了跺脚,发现地面坚实无比。他哼了一声,“你不要耍弄我,过来指指入口到底在哪儿?放心,我知道你们这些秦人每一个都是宝贝,绝对不会因为这点蝇头小利而杀了你的。” “我说的是实话,尊敬的卡夫大人。”钟明挺直了腰杆,手臂按在那铁匣子上面的压杆上。他嘴角勾出淡淡的嘲弄微笑,“在您的脚下,埋着几万斤炸药。只要我按下这个东西,您和您的侵略者们马上就能够见到你们最尊敬的大魔王殿下。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卡夫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想尽办法,最终还是让这个秦人给耍了。他气得脸色发白,拔出腰刀向前逼近过来。“好你个卑鄙的人崽子!你放心,我就算死,你也跑不了。” “跟你们来这里,我就没想活着。”钟明平静的回答道:“你见过投降的秦人?乖乖受死吧。”他说完,狠狠按下了手中的压杆。与此同时,卡夫手中的刀也猛地挥起落下。 他还没有来得及查看自己的战果,就感觉到地面猛地一阵晃动。滔天的巨浪袭来的时候,卡夫竟然隐隐听到了自己领地里牧童的歌声……他在洪峰中打了个旋儿,就沉了下去。 松木城。虎鲨号飞艇悬停在低空,通过吊索将特侦十一的队员卸载下来。这一战,让虎鲨号上携带的弹药消耗掉了一多半,至少在回到帝国之前,他们都要紧着肚皮过日子了。 狐九重留在飞艇上没有下来,她将随艇前往雨区外待命。狐狸也算是犬科动物,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不生病才怪。这也是孙铿对她特别的照顾,至于其他人还要留在城中,等待再次出发的命令。 夏八方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孙铿这里报告行动的情况。这次的斩首作战基本成功,不仅消灭掉了围城的狼族军团,还在战斗中击毙了包括豪威尔殿下在内的十几个高级军官。城外的包围随时可以解除,唯一不太令人满意的是他们并没有解救到特勤部被俘的职员钟明,而钟明带着卡夫将军离开了营地,据说去包抄守军的后路。天知道钟明会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不过孙铿已经基本上明白,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要永远的失去这个下属了。 孙铿和夏八方正在谈着对于未来的一些看法,忽然听见天际边上传来了隐隐的风雷声。孙铿神色一动,沉声道:“天气组不是报告没有强对流天气出现吗?给虎鲨号发电报,询问情况,让他们尽快离开雨区,就近降落。” “不,不像是打雷。”夏八方微微皱眉,站起身来推开了窗。这时一个联邦义军连滚带爬的从院外奔了进来,带着哭腔大喊道:“大人,大人……第伯聂河决口了!” 孙铿与夏八方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讶和恍然。孙铿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个钟明,当真是个狠人。” “幸好我们及时撤出来了,要不非得被他害死不可。”夏八方庆幸道:“您还是赶快转移到高处去吧,通知其他人转移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松木城的城墙挡住了狼族大军,却没有挡住汹涌而下的洪峰。当孙铿转移到城墙上以后,城里积水最深的地方已经达到了两米。幸好此时各城居民都已经逃进深山,否则光是这场水灾,就足以让他们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到了天亮的时候,孙铿站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只见视线所及之处,仿佛泽国。水面一眼望不到边,也不知道这开了闸的洪水肆虐了多少地方。 各城镇也相继发来了报平安的电报,除了少数在城里巡视的士兵没有来得及撤回之外,损失微乎其微。这场人为因素制造的水灾本来是孙铿对敌的终极手段,却阴差阳错的提前发动了。守军因为一直严阵以待,没有任何损失,但是入侵者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各城镇的围困状态一夜之间得到了缓解,被淹死的狼兵不计其数。 三天后,雨势稍停。联邦义军乘着临时打造出来的独木舟驶出了城镇,向最后残余的敌军发起了猛攻。 第一百零八章 尾声1 秦历720年8月3日,晴。白朗谷地,谷子镇。 肃清会战持续了十天时间,最后成功逃脱联邦义军追击的狼族军队十不存一。包括狼族军团统帅卡夫、随军的豪威尔殿下以下,整个指挥中枢无一幸免。目前联邦义军已经开始向谷地东部移动,他们将在谷地的东部关隘口修建防线,一劳永逸的解决防御问题。与此同时,各地居民也在陆续返乡途中。他们的日子还很长,还有很多挑战在等着他们。 不过这一战也彻底奠定了秦人在此地的管理权,原一机卫第三中队队正金辉成为了白朗谷地的第一任总督。虽然还是临时的,但任何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个“代”字就会永远的去掉。 孙铿等不及在这里待到谷地彻底恢复正常秩序了,他这次出来的太久,需要回去好好的休整一下。航路已经开拓出来,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发展。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就会发展成一个微型秦国。 而与之相伴的,恐怕还有来自敌人的觊觎。所以金辉肩膀上的担子还很重,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特勤部在这里的分部也在同一时间成立,秦风正式出师,担任白朗谷地分部的总长官。负责白朗谷地内部的情报安全工作,以及向智月国和周边伸出触角的任务。 在孙铿即将离开的这一天里,白朗谷地自由城邦之名也彻底作古。这里也许会执行天海郡的模式,也许会是绿岛的模式……总之帝国对于吞下去的土地,绝对不会再吐出来。 孙铿看着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们感慨万千。假以时日,安宁系的年轻人们都成长起来的时候,将会爆发出多么巨大的力量?他有点不敢想象。 “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需要的,就通过远程电台跟我们联络。我会让飞艇部队用最快的速度来支援你们。你们也要和自由军团搞好配合,从东西两面夹击格里高利的势力,让他没有时间休养生息。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请院长放心。我们有信心完成任务!”金辉和秦风两人同声慨然回答道。 孙铿赞许的笑了笑,转身登上了白鲸号飞艇。艇队冉冉升起,踏上了漫漫归途。仰望着飞艇编队慢慢变小,最后消失在天际线上。金辉笑了笑,转过头来望着秦风。他伸出了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金辉。” “我叫秦风。” 两张略显稚嫩的脸庞上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以及信心满满的表情。 五天后,西大陆中东部地带。 编队在西大陆上空巡弋,格里高利的军队看到他们只能望而兴叹。飞艇中的人们却无暇体会地面上狼族人的复杂心情,各自忙碌着事情,做着回家前的最后准备。 萧孟推开舱门,看见孙铿捧着茶杯,坐在舷窗前沉思。他微微一笑,刻意放重了脚步。孙铿闻声转头,笑吟吟道:“是有好消息?” “院长,我们刚刚接到了西大陆分局的电报。这是最近几个月来国内情况汇总,请您过目。而且我们也收到了西大陆分局转发深渊之城和长安的电报,他们欢迎您胜利归来。” “总是搞这些虚的。”孙铿神色虽冷淡,眼神深处却藏着欣喜。 萧孟不由得莞尔,以往也跟随孙铿出过远门,但从来都不像这次一样,真正的孤悬海外,与国内没有了一点联系。这让特遣编队全员上下的心一直都提溜着,忐忑不安直到回家在望。士气才提振起来。 总得来说,这次远征,运气一直都站在了他们这边。连续阴雨天气,让适应了干旱气候的狼族大为不适,为一场打败埋下了根源;之后孙铿的策略得当,坚壁清野、严守要点的战术执行到位;最后又被钟明舍身的神来一笔,水淹七军。最终让来犯之敌打败而归。 这场胜利也为帝国在西大陆中东部地带的布局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白朗谷地的地势险要,又有多种矿藏资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在敌人的腹心之地扎下根来。假以时日,等到西大陆东部三大反抗军组织自成体系的时候,依托白朗谷地就可以将西大陆的东部收归旗下。到时候,帝国的国土面积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东到白朗山脉,西到风暴洋,南面有南大陆为战略大后方。这个饱经战乱的国家将会获得真正的太平。 这是可以预见的未来,也是孙铿愿意为之努力的方向。 “老师,咱们已经跟地面上的自由军团取得了联系,待会就在他们那儿降落。李忠已经在临时起降场等候了。”萧孟将最新的行程告诉了孙铿,然后等着他的答复。“而且,吕耀明也提出了申请,要尽快赶回他的工作岗位上去。” “告诉吕耀明哪都不能去。”孙铿眉头微皱,淡淡道:“乖乖的跟我回去见他父亲。” “是。”萧孟低头答应,转身就要出去。却被孙铿叫住。 “长安那边,林光一发来电报了么?” “还没有。不过以林长官的脾气,您也不要指望他会主动跟您联系。要不……我们主动给他去电,问一下情况?” “好吧。” “那有了他的消息后,我会立刻来报告。”萧孟干脆回答,然后走出门去。 两个小时后,特遣编队在自由军团营地着陆。 孙铿刚从飞艇里出来,就感觉到滚滚热浪。李忠迎了上来,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凉棚说道:“院长,已经给您准备好休息的地方了,请随我来。” “情况如何了?现在。”孙铿不急着去休息,他最想知道的是自由军团的发展情况。 “我们在两个月前发动了对萨列里狼族军团的攻击。现在这一带正在遭遇十几年没有遇见过的大旱灾,我们的进军得到了这一带奴隶和自由民的响应,军团的规模扩充很快。主力部队已经有三个满编卫了。但是武器还没有完全落实,只有直属卫实现了全火器武装,其他两个卫现在还只能用冷兵器凑合着。不过魏溪长官那边已经答应我,给我一些他们那边淘汰下来的装备,大约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能运过来。” 李忠兴奋的说着,已经先一步走进凉棚,自斟了一杯茶端到孙铿面前。 魏溪说是淘汰装备,不过孙铿这里却心知肚明。南方军团没有自造武器的能力,但却是三大军团中受到关注最多的。多报上一点损耗,就能够给李忠紧出必要的装备了。他倒不怎么在乎这两位大将之间的小秘密,这里不是帝国的领土,由着他们折腾。只要能更多的杀灭深渊人,让深渊人的土地烧起战火。 他们不安生,也就没什么心气想要反攻回去了。国内就能够获得宝贵的喘息机会。不过等到以后,这里的统治权归帝国以后就不能再这样了。就算孙铿不理会,特勤部也绝不会坐视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该要点醒的还是得点醒以下。 “淘汰的装备我不管,可也得避忌着特勤部和军法处一点。他们都是想破了脑袋,等着抓你们的小辫子的。真要被他们抓住,我的面子可不好使。”孙铿半开玩笑道。 “属下自然省得。”李忠干巴巴的答应了一句。他不怎么会用花团锦簇的话来打消孙铿的“顾虑”,孙铿也是知道这位下属的脾性,点到为止之后,就不再多说什么。彼此之间心中有数就好。 孙铿在凉棚里休息的时候,特侦十一也出来透透风。狐九重依旧还是不怎么喜欢动弹的样子,懒懒的呆在飞艇里没有出现。梁大珠和赵煜带队出来,尤其是赵煜,听说李忠在这里之后,一直拉着他在亲热的聊天。要不是编队一会儿就要离开,说不定非得在这儿盘桓三四天不可。 梁大珠跟李忠的交情泛泛,见两人聊得热乎,自己不愿意让他们背上冷落战友的罪名。于是命令特侦十一队员就地解散,他则背着手在营地里瞎转悠。 随着自由军团的控制力加强,一开始栖身的那片密林如今已经全部成为了他们的地盘。林子里藏着数万军队,平素里他们的对手也不敢过来招惹。梁大珠转了一会儿,发现这里的义军素质比之他见到的那些义军要高上许多。转念一想就明了了其中原委。李忠本来就以精于训练而著称,已知国内有两个新式部队都与他悉心的指导密切相关。如今把这支部队打造成现在这种模样,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更加让他啧啧称奇的是,在这里他还发现了类似远侦队一样的特种作战编制。他停下脚步驻足观看,微微点头表示认可。这些部队训练有素,让他想起了在无名山上时,皇甫罡统率下的那支远侦队。听说现在的队正已经是马廉了。想起往事,梁大珠不由得一阵唏嘘。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这声音有些不太对劲,因为以军人或者人类而言,不可能如此拖拉的。难道……他心中一紧,猛地转身过去。 只见草丛中站着一个身穿军服的干瘦汉子,他戴着一副精铁打造的面具,一双通红的眸子正冷冷的盯视着自己。梁大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同样是精铁打造的铁手套与袖筒的交界处,露出一片青黑色的皮肤。他心中一紧,沉声喝道:“什么人!” 那汉子转头就逃,梁大珠知道不对,立刻拔足就追了上去。两人一追一逃,一直奔到起降场旁的凉棚附近。梁大珠担心他会惊扰到孙铿,立刻嘬唇长啸示警。听到他的啸声,附近游逛的卫队和特侦十一的队员纷纷聚集过来,围追堵截之下,终于将这个可疑的汉子堵在了死角里。 “摘下你的面具!”梁大珠从人群后挤了过来,站在那汉子的面前,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汉子眼中尽是不屑,左顾右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梁大珠见他不理会自己,眉头微皱,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在刚才追逃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个汉子明显对自己留手了。否则以他的能力,应该可以进行反击——当然他自己也有所保留,如果他反击的话,事态恐怕会更加严重。 事情到了这时,他慢慢回想。想起其他义军战士对这个汉子的态度,虽然畏惧但并没有敌意。也许他的身份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属于敌对,也许他是李忠手下的特殊力量——安宁堡现在也并不是只有秦人,也有风暴洋的人,也有深渊人。他们特侦十一的头儿,不就是一个狐族人? 想到这儿,他的敌意也就没有那么重。只是警戒着,严防他逃出包围圈。发生在起降场旁边的骚动终于引起了李忠和孙铿的注意。李忠中断了与赵煜的交谈,翘着脚望了许久之后,顿足叫道:“糟糕!”说罢也顾不得解释,挥着手臂喊道:“大家千万别动手!刀下留人!”一边喊,一边冲进了人堆。横身挡在那汉子和梁大珠的中间。 这时赵煜也追了上来,看见周围人如临大敌的样子,莫名其妙道:“老梁,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梁大珠见李忠过来替这汉子出头,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紧张过度。 李忠擦了一把冷汗,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让他自去。走过来朝着梁大珠道:“梁长官,这个兄弟是萧显长官从深渊之城解救回来的一个咱们的人……曾经是。” “那他现在……”梁大珠轻声问道。他向那汉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他也在注视着自己。发现梁大珠的目光朝他扫来,慌忙躲开朝远处走去。 “是个尸傀。”李忠叹道:“魔崽子实在太狠了。对咱们的人,太狠了。”说着,把尸傀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咬牙切齿不能自已。 “如果说是从桑梅草原上来的,那说不定我认识。”梁大珠喃喃道:“我也在那边服役过,罪军营,知道吗?” “略有耳闻。”李忠点头,“我也跟他交流过,不过他一生气起来,谁的问话都不肯听。也是没办法。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寻常十几个战士都进不了身。他虽然身体已经不是咱们的身体了,但心还是。所以在刚才我也请示过院长,看能不能给他个身份。老是让他就这么挂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那院长怎么说?”梁大珠问道。 “院长的意思是让他回去接受一些研究,看看有没有办法减轻他的痛苦。不过最近还是不行,只能先给他一个名分。战事紧张,我这身边的远侦队都是他在打理。”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时传来集结号的声音,梁大珠和赵煜知道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于是挥手与李忠告别,分别带队上了飞艇。 编队继续前进,又过了三天时间,终于进入了帝国领空。 “保持航向。”吕琛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次才真正松懈了下来。他将任务交给值星官,回到指挥台旁边,斟了一杯酒,浅浅的呷了一口。“按照这个航速,今天晚上我们就能够在咸阳着陆。”他递出酒瓶向孙铿示意,不过对方摆摆手谢绝了。 “不来一杯吗?我尊敬的院长阁下。”吕琛笑道:“这是回乡的第一杯酒,属下提前敬你。” 孙铿无声微笑,取了一只杯子让他将酒斟满。两人酒杯相碰,各自把酒一饮而尽。“终于能够回家了,我发现这次出来,真的有点想家。” “我也是呢。”吕琛道:“院长,我想回去军部呆着。民航部门实在太没趣了。哪怕让我干个艇长都行,真的!我知道错了,以后也绝不……” “你哪儿错了?”孙铿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未来飞艇部队即将下调到二线部队的级别,你准备担任这个部队的长官么?(“当然不!”吕琛忙不迭否认道。)……以后会有一个统称,叫做航空兵部队。其中包括飞艇,飞行机和伞兵。在这个位置上,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其实来之前已经跟他们商量的差不多了,准备回去以后就成立这个部门。由你来担任总长官。” 吕琛大喜过望,眼睛不由得开始发亮。“真的?” “一般而言,这种事我很少说假话。” 吕琛也发觉自己失言,哈哈干笑了几声,又给孙铿斟了一杯酒。 “报告艇长,指挥官阁下!”瞭望手突然探出头来,脸色紧张的报告道:“西南方向发现八艘飞艇,对我艇发出的灯光信号没有任何回应。正在快速逼近中!” “最高警戒!准备战斗!”吕琛猛地站起身来,回到了指挥台上。“发灯光信号,命令虎鲨号和大白鲨号保护两翼,巨枪乌贼号提升高度,随时准备放出飞行机迎战!” “这个方向过来的,又不懂我们的信号。怀疑应该是叛军的复制品。”吕琛脸色阴沉道:“难道我们回国的消息又走漏了风声?” “对我方无线电的回应呢?”孙铿却不怎么紧张,巨枪乌贼号上搭载的两架飞行机,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战果。他们对于飞艇这种航速缓慢的飞行器,就是天然的猎杀者,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真不知道嬴庸得有多强的自信,居然想要用发明者研发出来的武器来对付他自己。 “没有发现对方电台开机的迹象。”电讯台的回答也旁证了吕琛的判断。 “放出飞行机吧。”孙铿轻声道:“如果能够逼降他们最好。都是一个系统里出来的,实在不忍大动干戈。” “明白。” 战斗警报响起,巨枪乌贼号上搭载的鸱鸮号和贼鸥号先后出发,在空中作出了一个漂亮的机动之后,向来袭的飞艇编队迎击过去。与此同时,来袭的八艘飞艇中,旗舰指挥官也发现了对面编队放出来的高速飞行器。 “陌生的型号,是之前我们的探子舍命送出来的报告中,十三区秘密研制的武器吗?”指挥官喃喃自语道:“战斗队形,准备迎战!大家放心,对方只有四条艇,而且劳师远征,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呼啸而来的气流打断。一架三翼飞行机从他们上空掠过,鼓起的紊乱气流立刻就让整齐的编队散乱开来。 “敌军来袭!”瞭望台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将警报发送出来。 其实并不是瞭望哨玩忽职守,而是对方的速度太快,快到己方来不及反应。 “弹幕射击!把他们给我打下来!”指挥官拼命扶住指挥台,稳住自己的身体。气急败坏的咆哮道:“我们是与女帝军白鲸号同等级别的存在,怎么能被他们这些蝼蚁一样的东西打败?” “可是咱们……”武器官为难的叫道:“咱们还没有抢占有利位置,这样漫无目的的射击,是不可能击中敌人目标的。而且……” “没什么可是的!”指挥官打断了他的话,“我命令你射击!听到了吗!” “是!”武器官艰难的点点头,对着传声筒吼道:“开火!自由射击!把那两个飞来飞去的东西打下来!” 空中战场上顿时枪声大作,弹雨纵横交错,在各条飞艇上空织出一道死亡的火网。鸱鸮号和贼鸥号远离了危险,在飞艇编队的上空并排航行,贺铭和何虎子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何虎子伸出大拇指,朝下方比了比。贺铭会意,又指向他,比了个“你先我后”的手势。 鸱鸮号的机头一沉,朝下方俯冲过去。机头瞄准了敌军编队的旗舰。贼鸥号紧随其后,也进入了俯冲姿态。五百米,三百米,两百米,开火! 何虎子狠狠的拉动发射开关,机头喷出一条火舌。目标实在太过庞大,以至于他无需怎么瞄准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击中目标。敌军旗舰的背部,立刻多了一排洞眼,弹头穿破了数层气囊,直接射进气囊下方的艇员舱中。 艇舱中立刻遭遇了灭顶之灾,从舰桥到尾舱,都受到了弹雨的洗礼。一发弹丸在穿透了武器官的身体之后,余势未衰,又从舰桥前部的挡风玻璃处飞了出去。巨大的风压立刻将这块巨大的玻璃粉碎。碎片挟着狂风将舰桥横扫。所有人都被紧紧的压在各自位置上动弹不得。 “转向,转向!我舰受到重创,脱离战场!”指挥官拼命的操纵方向舵,但一切仪器都已经失灵,飞艇的高度急遽下降,快速的奔向死亡。 随之而来的贼鸥号加快了他们死亡的进程,准确的射击让弹雨再次集中在了舰桥的位置。贼鸥号掠过之后,舰桥内已经没有了活人。飞艇巨大的身躯一头栽在山坡上,殉爆的弹药瞬间爆炸,激起冲天的浓烟。 只用了一个照面,旗舰就在枪声中变成了燃烧的火炬。其余七艘飞艇吓呆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战斗?在以往与女帝军空军交战的时候,双方依然还保持着旧日海军的传统。抢占有利位置,然后在射程之外互射弹药。能够击中对手,全凭上天眷顾。而飞行机的攻击,更像是一个刺客,致命、迅捷、富有攻击性。 贼鸥号和鸱鸮号两架飞行机在击落了一艘飞艇后并没有收兵,而是在高空盘旋了一阵后,便选定了第二个攻击目标。依旧是两轮精准的俯冲扫射,天上漂浮的飞艇又少了一艘。这时候,叛军们才发觉了这两架飞行机简直是自己不可能匹敌的对手,也顾不得追击,各自转向,准备撤出战场。 但他们来的容易,想逃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大白鲨号和虎鲨号一左一右追了上来,各自打开的炮门明确的向他们表示出强烈的战意。此时又有天上的飞行机掠阵,临时指挥官只得无奈的下令投降。相继向地面降落,等待命运的安排。 白鲸号悬停之后,特侦十一和行动队从艇舱中出发。此时叛军飞艇的艇员已经在大白鲨号和虎鲨号的指示下,从艇舱中出来,解除了所有的武装。特侦十一的行动无比顺利,接管了叛军的指挥权后,再次升空,依次列成一路纵队,向咸阳飞去。 经历过这场战斗之后,编队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终于在凌晨时分,抵达了咸阳起降中心。此时咸阳起降中心一片灯火通明,显然是接到消息的各路人马过来迎接了。 依照礼仪,各艇依次降落。最后降落的是白鲸号。 地勤人员推着舷梯过来,孙铿的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之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望向迎接的人群,却是感到一阵疑惑。王素没有来,江流没有来,姜上云没有来……在场的只有章淼夫和一个稍微面生的年轻军官。孙铿想了许久,才想起他的名字。安宁堡快培班的毕业生付飞云。他心中微微生疑,但还是走了上去,跟章淼夫拥抱了一下。 “人都上哪儿去了?”孙铿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小心。”章淼夫低声回答,然后迅速与他分开,退到了人群里。付飞云走上来,抬起手臂轻轻招了招手。从阴影中走出两个孔武有力的士兵,将孙铿身边的萧孟按住。 “你们干什么!”孙铿厉声呵斥道:“我几天不在,已经要造反了吗?”他怒视了薛汉臣一眼,“拦住他!” 薛汉臣冲上前去。但他还没有靠近萧孟,就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敌意。他抬头凝望,只见付飞云的身后,跟着一个面色阴冷的中年军官。“赵乙?” “正是。”赵乙稍微抬起帽檐,露出了自己的面容。他望向孙铿,微微欠身道:“孙院长,抱歉。”说话声中,付飞云的手下已经将萧孟拖上了马车。 “为什么不动手?”孙铿阴冷的望着薛汉臣。 “我打不过他。”薛汉臣摊摊手,指了指赵乙。 付飞云轻笑,走上前来。他一丝不苟的行了一礼,沉声道:“亲王殿下,您的侍从官萧孟,很可能与一件事关重大的谋杀案件有关,所以我们必须带走他详细询问。” “他这一段时间都在跟着我,有什么嫌疑?”孙铿冷道:“你背后的人想要罗织罪名,也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实际上被谋杀的人与您密切相关。”付飞云叹道:“萧侍从官或许是无辜的,但如果放任自流,恐怕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孙铿心中一冷,脸色铁青的问道:“羽衣?她怎么了!” “陛下安然无恙。出事的是林侍从官,林光一。” 孙铿的身形晃了晃,面色苍白。 薛汉臣连忙一把扶住了他,却被孙铿一把推到一边。“人在哪儿?带我立刻去见他。” 付飞云欠身恭谨的道:“您不说,也会带您去——见他最后一面。” 孙铿沉默不语,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 付飞云微微躬身,伸手虚引。 孙铿紧紧按着腰间的枪套,在场所有人都担心他下一秒会把手枪拔出来。也许到了那时候,无论他的枪口对准谁,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惨重后果。 但他没有。孙铿眼中愤怒的表情消失了,他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薛汉臣!” “在!”薛汉臣凛然回答道。 “你跟我一起去。其他人原地待命。”孙铿沉静的下达了命令。说完垂眉敛目,从容的登上了付飞云的马车。 车队驶出安宁堡,在夜色中向长安驶去。付飞云坐在孙铿的对面,将一份卷宗推到孙铿的面前。他的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亲王殿下,这是我们的人初步的调查结果,林长官真是帝国的肱股之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推开了女皇陛下,挡住了令狐谷雨的致命一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令狐谷雨呢?”孙铿看都没有看那份卷宗,只是淡淡的追问道。 “当夜就已经逃走,我们的人正在全力追捕。请您放心,她已经身受重伤,我们绝对不会让她活着逃回深渊的。”付飞云沉声道:“这是帝国的耻辱,也是我们的耻辱。” 孙铿只是冷笑,却一句话也不接。车队全速前进,终于在黎明时分赶到了长安。 第一百零九章 尾声2 孙铿撩开窗帘,依稀想起某年某月某日他坐着马车来到这座城市的情形。那时车上还有魏溪,还有闫峰,还有陈暮……也许那个家伙也在其中,藏在某个阴影沉沉的巷子里,冷淡而嘲弄的看着自己。而如今,物是人非。他自失的一笑,拍了拍薛汉臣的手背道:“待会我去未央宫见羽衣,你去看看老林……” “女皇陛下的未央宫现在已经进入戒严状态,所有人不得入内。”付飞云打断了孙铿的吩咐,不卑不亢的道:“包括您在内。” “我是他的丈夫!” “但她是女皇陛下!” “……”孙铿长舒了一口气。“明白了。那就带我去见林光一。” “很抱歉。这不是陛下的意思。我们做下属的,要保证陛下的绝对安全。”付飞云把‘绝对安全’这四个字咬的很重,孙铿知道他指对的是什么。不过这会儿,他却没反驳的念头,心中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令狐谷雨是不可能背叛的,羽衣……也不可能。难道,是江流?江流和姜上云联合起来了吗?不可能,以他们的能力,绝对没有翻盘的实力。他微微闭目沉思,总也想不出头绪。突然的停车却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已经到了皇家医学院的门前。付飞云已经先一步跳下了马车,站在门口恭候。 不管如何,走一步算一步罢了。孙铿心中计议已定长身而起,薛汉臣在他背后亦步亦趋。乔季身穿医师袍,已经等在门前。看见孙铿走来,面色沉重的向前迈了一步。 “帝婿,请随我来。” 孙铿心中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此时见到乔季面色,知道他绝对不会看到一个好结果。回头看了薛汉臣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杀气。 “冷静。”他沉静的安慰了一句,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乔季走进了冰冷的房间之中。 乔季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惨白的灯光下,孙铿看到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终于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孙铿站在门口,沉默了几秒钟。“检查报告呢?拿来我看。” “还没有做任何的检查。”乔季道:“林长官的最后遗言是让你来做检查,医学院决定尊重他的意愿。” “准备工具。”孙铿沉声说完,向前走了过去。他轻轻撩开盖在他身上的白布,猛地听见身后发出轰然一声巨响。薛汉臣已经拆了储物柜的门板,把里面放着的医疗器械取了出来。摆在孙铿面前。 “清场。”孙铿看了他一眼。薛汉臣的手微微颤抖着,掌心血流如注。 “是。”薛汉臣应了一声,转身揪起付飞云的衣领,甩手丢了出去。阴冷的目光盯着乔季。“乔老,别逼我。”他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像是从白朗峰顶带下来的万年寒冰。 乔季摇头苦笑,转身颤巍巍的走了出去。房门在他身后猛然关闭,付飞云刚刚冲到门口,看着紧紧关上的房门,顿住了脚步。这会儿赵乙没跟在身边,他就算有气也发不出来。薛汉臣那家伙和其他人不一样,向来是随心所欲的性子。他要是动了杀心,恐怕这个世界没人能拦得住他。想到此处,他也没了心气。钉子一样守在门口,知道门后的主从两人什么也做不到。 十几分钟后,房门开了。孙铿面色苍白的站在门口,薛汉臣倚着墙,眼睛死死盯着病床上那具躯体。 “付……校尉。”孙铿淡淡开口道:“借一辆车,我要回安宁堡。” “回……安宁堡?”付飞云脸色阴晴不定,干笑道:“那他呢?” “拿酒来,老子今天要跟老林一醉方休!”薛汉臣阴声道。 “明白。”付飞云松了一口气,“酒菜待会就送来。但林长官……今天就要下葬。否则……” 孙铿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疲惫的道:“送我回安宁堡。对了,羽衣什么时候解除封锁,通知我。” “请您放心,第一时间就会通知您。” “多谢。” 孙铿说完,步履踉跄的走了出去。马车辘辘远去,付飞云望着越来越小的车影发呆。这时一个卫士提着酒菜过来,小声抱怨道:“付头儿,里面那位当真能吃喝的下?人都臭了。”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付飞云阴声道:“做好你分内的事。今天咱们的任务就是盯紧他。把他所有手下都盯紧了,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那薛汉臣可是他身边的第一高手,咱们能拦得住他?” “那就不用你管了。他敢做混事,我就敢送他去下面见他朋友。”付飞云冷哼。 卫士顿时不敢言声,唯唯诺诺提着酒菜进去。不敢多说多话,捂着鼻子又退了出去。浓烈的尸臭气味中,薛汉臣举杯一饮而尽。 “今天谁也不能打扰我们,待会等我酒足饭饱,送你最后一程。”说完这句,发出夜枭般的笑声。“馋不馋?你就馋着吧。今天你看着,我吃喝。” “这家伙不会是疯了吧?跟死人说话?”站在门口的两个卫士小声嘀咕道。 “别管了。让他在这里发疯总比去什么地方发疯的好。说起来帝婿一直很冷静,知道大势已去,已经无力回天了么?” 马车对面坐着两个卫士,他们是付飞云的直属手下。名为保护,实际上的意图大家都明白,只不过不说破还为最后的转圜,留有一丝余地罢了。 孙铿无暇理会他们两人,心中只是反复思索着从林光一的身上发现的最后线索。在他的胃袋里,发现了一个包裹很好的蜡丸,看来是匆忙之时仓促写就的。字迹却不是他自己的,倒像是出自令狐谷雨之手。只写了两个字,“快逃。” 快逃?逃到哪里去?孙铿想起来,不由的苦笑。他如今已经基本上确定了问题出在哪里,只是想不通她的动机。到底为什么要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也许这个答案也只有亲自见了她之后才能够揭晓了。孙铿心中如是想着,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快回到安宁堡,安宁堡那里有他最坚定的追随者,只有在那里,还有扳回一切的机会。在那里……闫峰应该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从萧孟被人带走的那一刻开始,闫峰那个鬼精鬼灵的家伙就应该已经看出了端倪。 与此同时,安宁堡。 闫峰坐在院长办公室里,脸上只剩下苦笑。 “何必如此呢?跑是不会跑的,我又跑不过你们。比赛跑我除了能跑过孙铿那家伙,没必要,真没必要。”在他的面前,站着一圈卫兵。虽然没有刀枪相向,但脸上的敌意已经非常明显。 “副院长交待过,您必须呆在这里。他在意跟你们之间的感情,他知道您的一切,所以,请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卫士长官一字一句的回道:“请您安坐,等到局势稳定,自然会让您回去。” “让王戎滚过来见我。”闫峰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他还好意思说在意我和他的感情,这就是他在意的手段?我要当面告诉他,我要跟他绝交。你知道绝交是什么意思吗?” “王副院长真的有事,他这会儿还不能见你的面。”卫士长官为难道:“请您不要为难我们,您再不配合,我们可要动粗了。我敢保证,动粗的话,您肯定要受些皮肉之苦。到时候还是要在您手下吃饭的,打长官这种事,要是能的话,我真不想做,但是……您要是逼急了我,我会动手的。” 闫峰无计可施,只好摊了摊手。“好!我等着。我跟你讲,孙铿肯定在回来的路上。他回来以后,别管背后挑事的是谁,都得不了好果子吃。你给我记住这话就行。” 卫士长官只是赔笑,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校园里一片安静,只有少数几个人感觉到了问题所在。狐步左慢悠悠的走到特侦十一的军营附近,却发现军营门前已经多了几个人。 “狐教授,请止步。前方是军事禁区,此时非常时刻,如果您再向前一步,我们就要不客气了。” 狐步左心中一沉,干笑道:“我只是想见见我可怜的孙女,这点要求都不行吗?” “很抱歉,不行。”为首的中年人摇头道:“也许过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但现在还不行。毕竟您现在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脱,我们没有对你采取强制措施,已经是看在帝婿的面子上了。” “她没有错,求你们不要伤害她。”狐步左此时也只有黯然,他知道敌人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而面前这几个人,应该就是这个家族的隐秘力量。以他现在的实力,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也只能退避三舍,至于孙铿那家伙,就只有让他自求多福了。 “狐队正我们肯定不会伤害的,只要她配合的话,我会让你们安全离开。”为首的中年人平静道:“但这一切,都要看她自己的意愿。我们知道……呵呵。” 狐步左默然,可又不放心。只好在门口等着。‘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了。’他心中暗暗想到。 特侦十一军营内,王戎环视周围,沉声道:“你们最好想清楚后果。现在动手的话,与叛乱无异。别害了孙铿,这是我对你们最后的忠告。” “让嬴羽衣来亲自跟我说。否则我不接受任何解释。”狐九重冷冷道:“解除他的武装我不反对,但我反对你们用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部队和手下去反对他自己。那会毁了他的。” “我也不想啊。”王戎道:“但帝国与孙铿二者相比,我选择帝国。现在的局势,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情了。所以,也请您见谅。” “孙铿或者嬴羽衣,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你——没有资格。”狐九重站起身来,指着门外。“现在你可以走了,外面的人随时可以进来。我虽然打不过他们,但让他们吃点苦头,还是可以的。” 王戎知道这女子看似随和可亲,实则清冷不可冒犯。她既然话已说到了这儿,实际上谈判已经破裂了。特侦十一暂时不能拿到手里,其实是在意料之中。不过这支力量在绝对的优势面前,实在没有撬动局势的力量。用不了多久,认清现实的孙铿会主动来到这里,让狐九重解除武装的。 算算时间,孙铿已经在路上了。只有等下去了。王戎心中转着念头,站起身来。“最后还是有一句警告,或者忠告。不要妄动,否则你们会害死很多人。现在让危机平稳的过度过去,不要再平添伤亡了。我们都是一个阵营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动手的。但逼不得已,我会用最激烈的手段。”他说完这句,便从容的迈开了脚步。 “等等。”狐九重叫住了他,认真的道:“如果我在乎的人,有谁死了。你家上下有多少人算多少,都要给他陪葬。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手。但逼不得已,我会用最激烈的手段。” “您放心。”王戎情不自禁的用上了敬语。他微微欠身致意,缓步退了出去。 军营外,中年人的目光落到王戎的身上。“她怎么说?” “不肯就范,但是也答应了我不会采取激烈手段。” “那冲进去如何?”中年人目光闪烁。 “我劝你不要做傻事。这里的几个人,绝对不能动。否则激起什么后果,女皇陛下也保不住你。” “帝婿已经是没牙的老虎,他还能怎的?”中年人哂笑道。 “你不要小看他。”王戎粲齿一笑,“这是忠告。” 长安。张大将军府。 张广武安静的半躺在软榻上,目光安宁的望着眼前的青年。他的嘴角有些歪斜,一丝晶亮的口水,滴答到颌下的绢帕上。张千禧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把子弹压进弹膛,打开了保险。他看了大将军一眼,低笑道:“老爷子,你说我该去不该去?” “去……”张广武似是呻吟了一声,却摇着头。 “您放心,老爷子。我一不杀人,二不闹事。我就是想要个公道。” “……公……照……”张广武吸溜着口水,含混不清的说着,依旧在摇头。 “要是没有公道,那我就杀出一个试试。”千禧面带杀机的说完这话,双膝跪下,郑重的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我问了,要是我哥,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对不起了,谢谢您。”他站起身,毫不犹豫的走出大门。 “千禧公子,您考虑清楚,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回不来了。”一个策士死死的拦住了他,脸色阴沉的警告道:“帝婿有什么好?你也不想想现在的身份是谁给的。要不是里面的老爷子,你现在连个屁都不是。” 千禧站定了脚步,目光阴冷的看着他。 策士哪儿见过这样阴森的目光?一瞬间就被吓住了。他赶紧闭上了嘴巴,这下意识的动作救了他的命。 “懒得杀你。滚!”千禧飞起一脚,正踢中了他的胸口。 那策士只觉的胸口一紧,白眼一翻便倒在了地上。千禧看都没看他一眼,翻身上马。扬鞭抽中了马臀,骏马朝着城门方向飞驰而去。 统帅部大楼,空军部。伞兵部队机要军官处。 齐武最后看了一眼办公桌上摞得整整齐齐的文件,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拉开抽屉,拿出一盒子弹。自从坐办公室之后,他就再也没动过这东西。但今天,他突然想拿出来摆弄摆弄。 他是孙铿的第一批学生,林长官出事的那天,他就得到了消息,同时收到的还有警告。 保持缄默,否则下半辈子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兵站碌碌无为。 他觉得不值。更多的还是觉得惭愧。 不知不觉,子弹已经压满了。他站起身来,将配枪插进腰间的枪套里,朝门外走去。听见清脆的皮靴声,有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他感觉到那些目光的灼热,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向前走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几秒钟后,有人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不多会功夫,从空军部里就走出一个队列来。 杀气腾腾! 空军部里的异动,早就引起了卫兵的注意。消息第一时间报告到了王素的办公室里。大将军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许久,大将军才终止了思考。 “人呢?都给我拦下。” “十分钟前,他们已经抢了一辆蒸汽车离开了。”侍从官委屈的道:“我无论怎么叫您,您都不应。” “违抗军令……唔,真是一群胆大包天的家伙。他们想死就去死吧。统帅部不要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统统发回原单位,你现在就草拟命令!” “长官,会打起来吗?”侍从官担忧的问道。 “只能指望那个冷静的家伙大局为重了。”王素轻声叹了一句,便不再言语。神色间闪过一丝悔意。 这是一个平静的午后,人们一如往常一样,过着日复一日的平凡日子。泰州境内,一队军人被另外一队军人拦在了路上。 “接到通知,有一个重要人犯可能在附近躲藏。望你们能够识大体,顾大局。让我们进去搜查。否则,引起帝国更大的损失,你们家将军担不起这个责任。”为首的军官趾高气扬的责令道。 “我家将军担起担不起用不着你来评价。现在我也通知你一件事。”为首的特侦队军官挖着鼻孔,懒洋洋的道:“我家将军得到消息,最近有一伙小贼冒充军人在这里到处游窜,我怀疑你们正是那群混蛋。再往前一步,咱们可要开火了。这里是泰州,天高皇帝远的。你们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引发内战么?女皇陛下绝不接受威胁。” “女皇陛下是谁?我没听说过。要是她想引发内战,那就来吧。罪军营的今天是谁给的,我们可知道的清清楚楚。谁要是敢动他的人,那我马廉第一个不乐意。” “你敢开枪?” “你敢往前一步?” 两人针尖对麦芒,各为其主,寸步不让。而在马廉背后的一幢民房中,一个女子已经悄无声息的溜了进去。民房的一角蜷缩着一个娇小的女子。听见脚步声传来,她惊恐的抬起头,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对准了来人。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女子站定了脚步,双手连摇,柔声说道:“你跟我来,我现在就送你离开这里。” 那女子抬头,赫然是已经成了通缉要犯的令狐谷雨。只是不知她为何流落到了这里,好巧不巧又被皇甫华所属的部队得知。 令狐谷雨终于认出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不是冤家不聚头,竟然是当年被“她”迫害到罪军营受难的陈葭。 “叮当”一声,匕首落地。令狐谷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人也已经昏迷了过去。陈葭微微叹息,摆了摆手命两个女兵扶起了她。几人悄无声息的离开民房,乘上一辆马车朝着泰州城开进。 道路颠簸,令狐谷雨幽幽醒转。“停车!我不能去你们那里。会给你们带来灾难。” “你现在已经伤成这个样子,还是先去泰州城,等伤养好以后,才能四处活动。” “我死不了。”令狐谷雨道:“谢谢你。也谢谢皇甫将军。我真的要离开了。那个女人……那个魔鬼随时会知道我的动向。所以,我不能在你这里呆着。” “那你下一站去哪儿?”陈葭担忧道:“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怎么会对你如此赶尽杀绝的样子?还是你真的刺杀了她?” “这件事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令狐谷雨道:“如果有机会,请转告孙铿。告诉他……快逃!”说完推开车门,银牙一咬,纵身跳了出去。等到陈葭命令停了马车,下来寻找的时候,哪里还能找到她的踪影? 当天夜里,皇甫华从陈葭的口中得知了这个信息。他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皱眉道:“她说快逃。那你不妨猜猜,女皇陛下究竟想要对孙铿做什么?” “难道想要杀了他?但是孙铿对她的帝位并没有威胁,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皇甫华道:“不管如何,既然让我参与进了这件事里,就不能坐视不理。给长安发电,就说罪军营闻听陛下遇险,不日将南下勤王。清君侧,诛奸邪。” “真的要……”陈葭讶然惊呼。 “当然不。”皇甫华笑道:“我替孙铿做了这么多事,不趁机讨要点好处,怎么能行?你放心,这个电报一发出去,自然有的是人害怕。也许电报刚发出去,就有人送钱送物给我们了。” 安宁堡。已近黄昏。 孙铿的车队还没有到咸阳,就被一队伞兵追上。看样子,这群伞兵是刚刚从训练场赶过来的。为首的是个面色阴沉的青年,他截停了马车,慢悠悠的钻进车厢。看了孙铿一眼,又望着那两个卫士道:“是让我扔下去,还是你们自己滚下去?” 这两个卫士不识得他,顿时勃然大怒。 “女皇陛下卫队行事,也用得着你指手画脚?滚……” 话还没说完,衣领已经被千禧抓住。不由分说的丢下车去。那卫士的身手不错,可丝毫不是这阴沉青年的对手。眼看他目光扫视过来,另一个卫士吓了一跳,心知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摇手道:“我自己下车,我有腿……” 话没说完,也被千禧踢了下去。千禧稳稳坐在孙铿的对面,朝外面待命的伞兵们吩咐道:“走吧。”车队继续前行,孙铿这才抬眼笑道:“你不要前途了?” “有老师你在,我就有前途。”千禧浑不在意。 “倒是聪明。你知道内情么?” “只知道是那天晚上令狐谷雨意图谋杀女皇陛下,被林长官挡住了必杀的一刀。林长官当天晚上就不行了,令狐谷雨却被狐步左用秘法传送走,不知去向。”千禧如实回答,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孙铿。 孙铿哂然。“如果我告诉你,林光一早就该死了,你会不会相信?” “有所耳闻。”千禧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人人都想不通,那我也只好先把局势扳回来。逼着她来见我。”孙铿沉声道:“谷雨不可能对羽衣下手,更不可能对林光一下手。如果她换个理由骗我,说不定我就高高兴兴的接受了。偏偏是这个理由……”他的眼中氤氲着怒火。想起自己临行前的安排,让谷雨留下就是为了保护林光一。但最终却出现了这样的结果。这让他愤怒,并且感到了彻骨的痛,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痛。 车队连夜赶路,走到安宁堡山下的哨站时,又碰上了齐武领头的空军部军官。他们抢来的蒸汽车坏在半路上,正准备徒步进山时,等到了车队。这下孙铿的手里,就有了百十个武装。这样的规模,在他全盛时期,连五分之一的兵力都不到。 但现在,却是他的全部了。身边数个侍从官,如今竟然一个都没跟在身边。但是他来不及感伤,命令齐武道:“安宁堡的事情你们插不上手,现在立刻去咸阳,把萧孟给我带来。他们应该来不及把他转运走。” “明白。”齐武也知道自己这帮军官确实插不上手。于是借了一辆马车,掉头向咸阳驰去。咸阳那边是特勤部的基本盘,凭他的身份,打开监狱的大门带走萧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而且,萧孟也只是一个嫌疑的罪名,私放走他的责任并不大。 送走了齐武之后,孙铿和千禧继续向安宁堡进发。一个小时后,终于赶到了安宁堡的大门前。守门的卫兵见是孙铿,二话不说就打开了大门,也随着孙铿的车队继续前进。这一天多的时间里,风云变幻。上到教员,下到普通一兵都知道了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在为孙铿抱不平,谁也不肯相信他会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如今看到他回来,立刻就找到了主心骨。心想就算是逼宫也好,无论如何也要让安宁堡的话事权利重新回到孙铿的手里。 教员、学员、卫兵如同滚雪球一般,实力不断壮大。等孙铿的车队到了一号土楼楼门外时,已经聚集了一千多人。孙铿只是一言不发,默默看着这些用行动作出了选择的人们。 人群在土楼门前停下脚步,站在土楼门外的是从长安调来的女皇卫队的人。 王戎站在窗前,默默望着这些平静的人群。他感到了恐惧,却不是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别做傻事。”章淼夫淡淡的告诫道:“今天在这里死一人,你我他都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不傻。”王戎平静的道:“而且我早就知道会有现在这个情况发生。” “但你还是悍然做了这件事。”章淼夫道:“好了,现在三人同盟已经分崩离析。想想后果吧。” “无非是让他伤心透顶而已。”王戎冷笑。“我不在乎。”说完,他拉开了房门,朝外走去。 章淼夫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王戎用从容的步伐下了楼梯,穿过晨光微照的院子,穿过重兵把守的院门,来到孙铿的面前。他跨步站立,双手拢在背后。用绝大的力气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向他敬礼的冲动,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孙铿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东方。红日从地平线上一跃而起,将万丈光芒洒向大地。 “天亮了。” 第一百一十章 尾声3(大结局) 天亮了,梦也该醒了。 王戎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作任何的解释。也许在他看来,不需要。 在卫兵的押解下回到了属于他的办公室里。孙铿站在一号土楼的院子里,回头望着这些用行动支持他的人们。 “都回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孙铿道:“我想静静。” 除了千禧,其他人都听从了命令离开。而闫峰在十五分钟后,也赶到了孙铿的面前。 “抱歉,还得让你赶回来救我。” “没什么需要抱歉的了。”孙铿拉着他走进了小院,转头朝千禧命道:“不管是谁来,都给我把他拖住!半个小时!” “是!他们想要进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千禧面容一肃,拔出手枪站在门前。 “事情有那么严重吗?”闫峰见孙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干笑道:“你们夫妻的矛盾何至于到现在这一步?” “少他妈废话。”孙铿皱眉道:“我可能做不了这么多的安排了,后面的事情你来帮我。今天傍晚以前,务必要把这些人都送出去。” “送出去?”闫峰终于明白过来孙铿的意思,他探询的望着他,“她想要你死?” “我不知道,要做最坏的打算。” 孙铿低头写了一份名单,插进闫峰的上衣口袋里。“至于你自己,看你的选择了。我个人的倾向是特勤部不要丢。我允许你向女皇陛下献出你全部的忠诚。” “那好。我等你回来。”闫峰脸色沉重的道:“事不宜迟,我先去做这些事情了。最后回来处理你这个老大难。” “让我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孙铿自失一笑,“这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了,一天的时间,用来记住这些回忆。” 闫峰微微欠身一礼,决然转身。 与此同时,长安。未央宫。 “他在干嘛?”羽衣逗弄着霓裳,头也未抬一下。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些家常。 “我回来的时候,安宁堡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萧冰沉声回答。“所有……应该控制的人,都已经在控制范围之内。”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谨慎的选择了一个中性的措辞。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对他怎样的。”羽衣站起身,把霓裳放进摇篮里。“毕竟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我宁肯关他一辈子,也不会让他死。” “陛下……”萧冰望着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羽衣轻笑,“到如今,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林光一他……”萧冰话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她想问什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是问问嬴羽衣到底为什么要对他下手?孙铿的手下无数,为什么偏偏是他? “就知道你余情未了。”羽衣淡淡道:“林光一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他效忠谁,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孙铿。光是因为这一点,我也一定要杀他。” “抱歉……”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倒是应该对你说声抱歉才对,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羽衣目光闪烁,低声道:“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愁怨了,你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咸阳,把晏雨樱那个女人和他的孩子一起带到我面前来。” 萧冰从她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杀意,她隐隐有些担忧,却说不出口。迟疑了半晌,才轻声问道:“如果她反抗呢?” “我只要那个孩子平安无事。”羽衣转过身去,声音清冷如冰。 “遵命。”萧冰点头答应,转身走了出去。 萧冰走出去很久,羽衣才转过身来。她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喃喃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有疑惑。但是……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能做的,只是想让少一点人哭泣而已。但愿如此吧。” …… 安宁堡,特侦十一营地。 夏八方、梁大珠、赵煜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们的头儿。狐九重已经脱下了身上那件迷彩,重新穿回了长裙。直到这时候,他们这帮糙汉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的头儿,其实是个很迷人的女子。 “真的心意已决?”夏八方迟疑了很久,才艰难的问出这句话来。 “是啊。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确实应该放下了。”狐九重点点头,语气也不复往日那般冷硬。迷人而且温柔,赵煜想不通这样的女性,为什么会被孙铿那家伙拒绝?一想起这个,他就忍不住想要冲出去打人闷棍的冲动。 “那以后……”夏八方追问了一句,话说出来就开始后悔。他知道,今天既然已经离开,肯定就会是最坏的结果。 “以后我们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敌人了。我可是不会留手的喔。”狐九重俏皮的笑了笑,如释重负道:“该说再见了。再见。很高兴跟你一起并肩作战过。” “再见。长官!”夏八方、梁大珠和赵煜三人肃立敬礼,眼眶竟有些湿润。 狐九重只是挥了挥手,“要是宝儿回来,不要告诉我去了哪儿,就让他跟着你们就是。他的未来在这儿。”说完这句,她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三人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军营门口,彼此凝望无语。 “未来该何去何从,我们也要作出一个抉择了。”夏八方沉声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见?” “我说我的意见是回营房睡大觉,你们两个会不会打我?”赵煜耸了耸肩膀笑问道。 “想睡觉的去睡觉就是。头儿走了,我也镇不住你们。爱咋咋地吧。”夏八方难得轻松一次,情不自禁带上了家乡的口癖。 “你们说,头儿离开咱们,是要去干什么?”梁大珠低声问道。 “你觉得她还能干什么?自然是跟那个人同生共死,想办法把他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啊!”赵煜急道:“火烧眉毛了都,你咋还不开窍呢。” “你也知道他水深火热!”梁大珠不冷不热的刺了他一句。 “我不是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针对我吗?”赵煜故作委屈道:“我是来得晚不假,但我也算是他的人呐。” “这跟是不是他的人无关,只与我们的正义和信念有关。”夏八方昂头道:“我准备集合所有人手,帮头儿最后一次。把孙铿从危险的境地里带出来,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随便,这是我的个人行为。夏分队全员其实在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了。” “梁分队作出了一样的决定。”梁大珠扯了扯嘴角,“我梁大珠这辈子真心佩服的人不多,而且头儿深爱的男人,我不想让头儿伤心。这就是我的理由。” “疯了!都疯了!”赵煜道:“赵分队别无选择,特侦十一四位一体,头儿在哪儿,赵分队就在哪儿。” “那还愣着干什么?”夏八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出发!” 狐九重踢踏着脚步,悠然在路上走着。未来要去哪儿,她还没有想好。但现在的目标很明确,在对手算无遗策的打击下,他一点胜算都没有。但没有胜算并不代表他只能坐以待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话可不仅仅是说说就算了的。 他会跟自己一起走吗? 狐九重心中突然有点没底,那个男人执拗起来,一般人可制不住他。说不得,要采取一些强制手段带他离开了。 她正如是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幽幽叹了口气,索性停步转身,背着手站在路边等着他们赶上来。 “头儿!你走得好快!”赵煜背着一个行军包,一段强行军走得气喘吁吁。奔到狐九重面前,呼哧呼哧的喘了一阵子才调匀了呼吸。把行军包放在她面前,郑重道:“虽然知道你要走,咱们也拦不住。但是……最后再当一次咱们的头儿吧。水里火里,你说了算。” “哪怕带着你们去死?”狐九重微挑秀眉。 “义无反顾!”赵煜快速的敬了一礼,又指了指路边的草丛。“装备都在这儿了,您去那边换。我们就是你的墙!跟那时候一样。” “怕了你们。”狐九重低头看着那沉重的行军包,伸足轻挑。沉重的包裹在她手里,轻若羽毛。她毫不费力的提着转身朝草丛走去,回头轻笑道:“不许偷看喔。” “全体都有!向后转!立正!”赵煜喊了一声口令,自己也标准的转过身去,三十几条长大汉子就这么转身,肩挨肩的靠在一起,合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情景应是春光无限,但他们丝毫没有亵渎的心情,一颦一笑,一怒一愁都在心头萦绕。这样的日子在以后是不会再有了,甚至特侦十一也会因为今天的行动而遭遇一场劫难。但他们心中一点悔意都没有,谁让外人都说他们是帝婿手里的剑?当帝婿即将受到侵害时,他的剑不为他消灾解难又能靠谁? 忠于孙铿的人在行动,他们不想坐以待毙,无论自发的还是有组织的。此时此刻,一号土楼内包围着的小院里,闫峰已经得到了孙铿的最后一个命令。 “保护好自己。”他拍拍闫峰的肩膀,然后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放心,你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拼掉这条命也要保住你所有的孩子幸福安康。”闫峰郑重允诺道。 孙铿忽然想起,也许这就是闫峰和王戎最大的不同。在王戎心里,自己和帝国相比,帝国为上,自己就要位列其下;而闫峰就不一样,他没办法反抗这个帝国,但他有办法让他的仇人难受。 闫峰拉着千禧就要离开,千禧不愿就这么走了。 “那他谁来管?” “这不是你我能搀和的战争,只能让在灾难中受到的损失减少一点。”闫峰解释道:“能减少一点是一点。” “那……”千禧回头看,看见孙铿站在落地窗后面向自己摆手。“那我们……” “我要立刻去咸阳,你去少年营,把这个孩子送到起降场。”闫峰道:“告诉艇组,把人送到自由军团辖地,否则就不要回来了!” “那做完这件事呢?”千禧追问道。 “回家等消息。如果没事,自然没事。如果有事……”闫峰苦笑了几声,“如果有事,接受命运的安排就是了。等他的孩子长大,我们要让他知道他的父亲当年有多么伟大。” 两人分头行事,而此时狐九重所率领的特侦十一也已经迫近安宁堡。安宁堡经过连续两天来的风波之后,表面上安静如常,而内里的人心早已经纷乱。有人觉得对,有人觉得错。有人觉得这个安宁堡如果换一种活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有人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少了孙铿,那光明一定会减少一点颜色。人心惶惶,防御也形同虚设。如果这个时候深渊人能够知悉消息,过来突袭一把,说不准一举就能把孙铿数年的心血消灭了。 但深渊人没来,安宁堡中的人们也只能等待命运的最终审判。 石子路上空荡荡的,这情景让特侦十一的官兵们感慨万千。这条路是联通中心起降场和安宁堡的主干道,若是平常这个时候,来往的车辆,行人络绎不绝。而今天的街道上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走到距离一号土楼不远处时,却见一人站在路旁。看身上的服色,便知道是孙铿身边的卫士。众人心中顿时一松,现在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孙铿已经被对方势力带走。那样的话,他们的枪口将不得不对准自己人。如今能够在这里看到他的卫士,其实也能够旁证此时孙铿并没有什么大碍,还有余裕派出卫士过来送信。 又走近了几步,走在队列之前的梁大珠发现这个卫士竟然还是熟人。正是孙铿身边最没存在感的侍从官陈全。梁大珠心中一动,迎上前去道:“陈侍从官,你在这儿是要等我们吗?” “正是。”陈全沉声道,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视一圈,最后定在狐九重的身上。“狐长官,奉孙铿院长的命令。命令您即刻起解除特侦十一队正兼少年营教员的职务,您自由了。特侦十一另有安排,先行回到营地待命,传令兵此时应该已经在路上。” “这是孙铿的命令还是你自作主张?”狐九重一动不动,声音清冷的问道。 “是孙铿院长的命令。敌人势大,以保护自己为首要目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望各位珍重。”陈全说完这句,又催促道:“请不要让他为难,这不是我们能参与的战争。” 狐九重心中明镜也似,陈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要是还不明白,简直也太傻了。但她明白是一回事,照不照做又是一回事。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向前跨了一步。“我现在就要见孙铿,你带我去。我要听他亲自解释。” 陈全微微喟叹,知道自己的劝阻已经完全没有效用。只好道:“你去可以,特侦十一必须返回营地。否则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之损失。”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投靠了那一边的?”狐九重冷问,陈全脸上镇定的表情突然消散,他强自想要保持镇定,但在强烈的杀意面前,这份镇定功夫立时烟消云散。 他知道,此时说真话或许没事;要是想要瞒天过海,恐怕他活不过一刻钟。 “我一直都是。”陈全避开了狐九重冷湛的目光,低声道:“都是女皇陛下安插在院长身边的钉子。但在这里等你们,并不是受他们两个的指派。这不是你们的战斗,请明白陛下和院长的苦心。”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名堂?”夏八方听完陈全所说,低声自语道。 “谁知道?”赵煜道:“不过听上去好像说得是他们夫妻俩的内战,搞到这样剑拔弩张也是没谁了。这也能说明了为什么王戎会毫不犹豫的投向另外一方。除了帝国皇帝,没有人能有这样强大的,超过了友情和师生情的影响力。” “听我口令!特侦十一就地解散。”狐九重微微点头,表示明白。转身过来望着特侦十一众人道:“夏八方,你即刻前往中心起降场,该去找谁,不用我多说了吧?这是命令,如果你们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你们还是帝国的军人,总不能把枪口对准你们的皇帝。” “那您呢?”夏八方急道。 “我?”狐九重喟叹道:“事不可为,我也只好消失了。” 陈全听见这句话,知道危机的源头又少了一处。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眼前却是一花,面前又多了一人。他定睛望去,却是狐步左。 “他甘心受死,我们还是走吧。”狐步左摇头道:“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们祖孙如女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强行留下,肯定会受到其害的。” “你已经见他了?” “是啊。”狐步左摇头道:“我劝他不住,你也不要多想。他不会听你的。走吧。” 狐九重听完,脸色忽青忽白。沉默了许久,低咳了一声,竟咳出一口鲜血。“我们走。”她黯然说了一声,祖孙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安宁堡。 帝国中心起降场接到了起飞任务,两艘远程飞艇从洞库中推了出来,进行出发前的最后准备。一辆马车沿着道路绝尘而来,无视哨兵的拦阻,径直行到场内。车夫稳稳勒停了马,回头报告道:“千禧长官,已经到地方了。” 车厢门打开,千禧拎着一个少女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正是刚刚回到少年营,以为此生都要从帝国国内渡过的魏知画。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有腿!”少女仿若一只受了惊吓的猫,手足并用想要从千禧的铁掌中挣扎出来。可是哪儿敌得过他的怪力?就这么一直拎着,走到艇舱前。振臂一挥,将她丢进艇舱中。 “把人看好了,送去自由军团李忠将军处。”千禧面无表情的交待了一句,转身就上了马车。 魏知画没想到自己日夜期盼的事情竟然这样简单就实现了,她呆呆坐在艇舱里的地板上,直到艇员关上舱门,才回过神来。 “我们要去哪儿?”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西大陆。”一个艇员冷冷的回答了一句,便再也没有理会她。 “可惜,还没有跟吕耀明那个家伙告别。”魏知画自言自语了一句,扒着舷窗望向窗外。已近黄昏,起降场里另外一条飞艇也已冉冉升起。 “不知道孙铿大叔的未来究竟会怎样。”她轻叹了一声,忧虑的望向远处密集矗立着的建筑群。 咸阳。恰同楼。 闫峰赶到时,恰同楼已经人去楼空。特勤部和国防军的马车停在门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闫峰怒气勃发,揪住一个特勤部职员的衣领喝问道。 “半个小时前这里突然发生了一场小规模战斗。我们的人赶来时,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听说是长安直接来人,至今还不让咱们的人进去。” 闫峰哼了一声,将他放开。整了整衣冠,傲然走向了恰同楼的大门。一溜血迹滴在台阶上,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他隔着门向里望去,只见里面倒着几具身穿制服的尸体。却没发现自己担心的情况发生。 “这不是闫长官吗?”身后猛地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闫峰微皱眉头,转过身去。“唐翀?我不是让你去长安县任职了吗?你这个叫擅离职守!” “托江首相和女皇陛下的福,我已经回来了。”唐翀意味深长的道:“一步登天,在特勤部里的地位,仅在你之下。女皇陛下的钧令,传达命令的人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不过,请您放心。无论您未来是什么地位,永远都是我的长官。”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眼中深处却隐含着坚定之色。 “不要高兴太早。”闫峰阴声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让你背后的收敛点,我早晚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但现在不行了。”唐翀优雅的摆了摆手,立刻两个手下扑了上来。“带他回长安,客气点。” 闫峰毫不反抗的被押上马车,唐翀也懒得再理会,挥手道:“收队!去飞羽书院!” 半个小时后,飞羽书院。 萧十三的办公室门被人一脚踢开,他抬起头来,怒视着这个毫无恭敬之心的年轻人。“你没有手吗?难道敲门这种必备的礼仪还要我教你?” “鄙人唐翀,特勤部副总长官。”唐翀微笑着躬了躬身,“现在是应该称呼你为萧山长呢,还是晏山长?” “你什么意思?”伤疤被人毫不留情的揭开,让萧十三感觉自己的脸皮也被人揭下来放到地上踩。他霍然而起,“特勤部?特勤部就能为所欲为?” “你还真说对了。必备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走的。”唐翀昂然道:“因为怀疑你与秘密组织‘他们’有关联,所以我们觉得有必要请你回去喝一杯茶。你被捕了,萧十三!” “学术的归学术,阴谋的归阴谋,皇权的归皇权。大家好好相处不好吗?”萧十三冷冷道:“闫总长官可是恰同楼的常客,你们这样胡搞,可是对当前大局不利。” “哦!闫总长官还是你们恰同楼的常客,这下好极了。他的罪名又多了一条。”唐翀嚣张的笑道:“大局?你一个家奴知道什么叫大局?老老实实跟我走吧,实话告诉你!变天了。” 萧十三被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唐翀负着手,在人群中看到了鹿小丘。他朝对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这时一个鼻青脸肿的手下溜到他的身边,附耳低声道:“唐长官,闫峰跑了!” 唐翀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手下诺诺不敢言声。唐翀也觉得棘手,知道一旦让闫峰跑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实在难料。他顿足道:“还不快去找!” 手下转身欲走,却又被唐翀叫了回来。 “别又搞出林光一那种事情来!你把他弄死了,孙铿说不定要找我们的麻烦!他明面上弄不死你我,暗地里有的是办法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别怪我把你们推出去顶雷!” “你放心好了,上次真的只是意外,意外……”手下擦拭着冷汗,干笑着解释了一句。 “滚!赶紧去找!”唐翀把人赶走,又想起那天晚上的行动。他想起在人群中看到的孙铿的阴冷眼神,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咸阳客运站。一个老人正站在站台上,慈爱的眼神望向车厢里的女子和小男孩。 郑昌压低了声音道:“那女人已经疯了,不能让她伤害到你们。回去以后记得给我上柱香,要衍儿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就心满意足了。” “昌叔,实在不行就投降。嬴羽衣再狠毒,也不至于杀死他。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都是安全的。” “有的人能投降,我不行。”郑昌道:“再说,那个女人想要用一些人的脑袋来打消孙铿对她的疑虑。这些人中,自然是我的最有价值。如果能用我的命在他们之间亲如一体的关系中撬开一丝裂缝,那么我的死就是值得的。无论对你还是组织。” 列车发出一声长鸣,车轮缓缓的开始转动。 “外公——” 郑衍的呼唤声中,郑昌微笑着朝他们摆了摆手,转身决然走向车站出站口。 在出站口处,已经有人为他挡了宝贵的时间,大家毕竟算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不能让他为自己承担太多的火力。 他掏出手枪,扳开弹轮。把子弹从弹膛里倒了出来,就这么垂在手里。晏雨樱和郑衍的离开,像是抽走了他的魂魄。现在他只想好好的歇一歇,如果能就地躺下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他蹒跚的身影出现在出站口,闫峰松了一口气。他高高举起双手,将随身的配枪扔在地上。 “好了,萧长官。我投降。” 萧冰似是没看到他,目光死死的钉在郑昌的身上。 “妘卅,你还敢回来!” “我回来时杀人的。就问你怕不怕?”说着,他摆了摆手里的枪。萧冰身边的卫士神情紧张起来,数支步枪对准了老人的胸口。 “别开枪,他的枪里没有子弹!”闫峰大喊。 郑昌嘲弄的看了他一眼,举枪瞄准了萧冰。 “砰砰砰……”乱枪过后,老人倒在了血泊里。他仰头望着夜幕降临的天空,知道一个时代已经临近尾声。“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就让我为这个时代划上一个句号吧。”他喃喃着,微微阖上了眼睛。 卫士冲上去,一脚将手枪踢开。检查了他的尸身。闫峰捡起手枪,走到萧冰的面前。 “都告诉你们了,还要开枪。他的枪里没有子弹,真的没有。” “他要求死,我送他一程。求仁得仁,求果得果。你我放走了晏雨樱和她的孩子,总得需要一个人来顶雷不是吗?”萧冰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侧转身望着城市的西部。 “这个时间,陛下应该已经到了。” 萧冰所料不错,经过一天时间的跋涉,女皇陛下的车队赶到了安宁堡。嬴羽衣一来,孙铿刚刚掌控的权力立刻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虚幻。所有教职员工,卫队以及学员站在路两旁,目送着女皇陛下走进了一号土楼。 王戎被赵乙从办公室里放了出来,面带惭色的看着羽衣道:“陛下,属下无能,未能帮您控制好局面……” “不要说了。”羽衣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所有人在外面等着。” 说完,她推开了小院的门。缓缓的走了进去。 孙铿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摆着四色小菜。桌旁温着一壶稠酒,两副碗筷摆在桌上。他听到声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吃过一顿晚饭了。尝尝我的手艺吧,真的挺不错。” “如果你想,我天天都想要吃你做的饭菜。”羽衣坐下来,端起碗吃了一口米饭。她放下碗,淡淡道:“如果你不想,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吃完这餐饭,我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无可厚非。”孙铿微微点头,表示理解。“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再拿回去也是理所应当。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到底为什么?” “天下人哭不如一家人哭。”羽衣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冷笑道:“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们一家人作出了绝大的牺牲之后,天下人依然还是要哭呢?” “我已经努力过了。努力过,就不后悔。无论我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明白。那吃饭吧。”孙铿笑得落寞,拈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些菜放到碗里。 两人各自吃了小半碗饭,羽衣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回家。” “好。”孙铿向前走去,自然的伸出右臂,让她挎着。两人并肩从小院院门走出来,径自上了蒸汽车。一路上无话,孙铿倚着靠背假寐,羽衣只是托腮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夜过去,黎明时分,车队驶进了长安城。不过却没有驶向未央宫,而是驶入了秦宫。自从嬴晚去世之后,这里的议政功能就逐渐荒废了。羽衣像对待其他皇族的宫殿一样,留下了卫士和侍从来负责维护这里的安全和卫生。饶是如此,经过数年的时光,此地与几年前相比,已面目全非。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立在议政殿两侧巨大的堂鼓。只是鼓身上已经蒙尘,看来已经有日子没有打扫过了。 不知道最后等待自己的,是一杯毒酒还是一剑穿心。但无论如何,此时他已坦然。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能再见孩子们一眼。也许霓裳长大以后,记忆里不会有他这个爹爹的印象吧。 孙铿自嘲的想着,冷不防身体一顿。这才发觉,蒸汽车已经停下。他撩开窗帘朝外望去,并没有看见肃杀的行刑队跟进来。除了车组成员以外,偌大的广场上就只有他和羽衣两人。 嬴羽衣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跟我来!”说罢便自顾自在前面领路,经由白玉石阶走向了议政大殿旁的静室。孙铿跟在身后,心情无端的放松。放下一切之后,果然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 嬴羽衣关上静室的门,点上了房间里的油灯。又举着油灯,走进了一条幽深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有一扇石门紧紧关着。她将油灯挂在石壁上,回头安静的看着孙铿。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处么?”孙铿负手四顾,喟然叹道:“倒也幽静。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我没有任何遗憾。” 羽衣却是眼圈泛红,如飞燕投林,张开双臂冲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时间似乎静止。 孙铿低头嗅着她鬓发间的芬芳,意外的发现在她的眼角,竟有一缕细纹爬上。 许久之后,他们才分开。羽衣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将石门推开。 石门开启之后,里面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一瞬间灯火通明。孙铿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灯光来源竟然不是汽灯火烛,而是一种奇特的冷光。他皱了皱眉,心中狐疑的望向房间正中。只见羽衣伸出素手,轻轻在一盏石台上按下。 四周石壁打开,一团闪烁着星光的光圈从地面上浮了上来。孙铿吃惊的望着这熟悉的情景,期期艾艾道:“这就是你说的要送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本意?” “哼。”羽衣轻嗔。“你真当我是蛇蝎心肠?我怎么能忍心杀你。” 孙铿默然无语。 她围着这扇星门转了一圈,望着他道:“自家先祖知道未来不可期。所以留下了一条后路。这里的坐标已经设定了他来时的方位,剩余的能量还能够维持最后一次穿行。只要你走过去,这里的一切事情就再也与你无关。我是这个帝国的王,终战也好,末日也好。由我一力承担。” 孙铿想过酷刑,想过死亡,想过囹圄,想过流放。唯独没有想到的是,羽衣竟然拿出一扇可以回家的门。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严重的惩罚,也是无上的诱惑。终究还是要离开吗?他心中苦涩的想着。回头望了羽衣一眼。 “为何不一起走?”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我是。” 孙铿走上前去,感觉自己的腿脚有千钧重。 过往数年中的喜乐悲欢,历历在目。 …… (全文终) 第九十九章 万国来朝15 入夜,吕耀明趴在办公桌上,一件一件的把炼银弩的零件用图纸复原出来。这是吕耀明擅长的方面,也是一个研究人员必备的反向破解的手段。 从一个观赏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武器,吕耀明不得不啧啧称奇。它的每一个零件都透露着美感,拼装起来之后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的破绽。若是一个对它毫不了解的外行来强行拆解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它彻底破坏,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 但从一个研究者的角度去观察就会发现,炼银弩的零件中,有太多的都是没有任何作用,单纯只是维持它的形体和让机体变得复杂难以拆解的功能。也许这就是从前那位天才技师用来对付模仿者的手段吧,吕耀明转着念头。 如果想要让炼银弩变得更加简便适配,其实只需要发射机构,充能机构和稳定机构三个大部件。至于其他的零件,完全可以弃之不用。但是那样一来,最终制造出来的东西肯定面目全非。还能不能称之为“炼银弩”,就很难说了。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房门传来了轻轻几下敲击声。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走到门后,警觉的问道:“是谁!” “是我。”房门外传来魏知画的声音。 吕耀明松了一口气,将门打开。“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如何?” 他的表情里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生硬,这让魏知画有点羞恼。她想转身就离开,但是孙铿给她提出来的那个难题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的神经。她知道想要解开这个魔咒,只能依靠眼前这个冷得像冰一样的男子。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如果我们能尽早一点解决这个难题,我觉得应该能给自由联邦的士兵提供更多的利器,以便他们能够有效的抗击狼族人。”魏知画伸手扶着门框,执拗的劝说着。 吕耀明心中一软,终是没有把门关上的硬心肠。那如青葱一样水嫩的纤细手指,怕是会被沉重的房门夹得血肉模糊。他虽然关闭了心窗,但骨子里还是那个知花解语,怜香惜玉的温润男人。 “进来吧。”吕耀明低叹了一声,让开了道路。 魏知画知道自己赢了一阵,但却是利用了这个男人本身的弱点。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一旦习惯了利用别人的弱点行事,迟早有一天会受到反噬。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只是想要这样做,却很难控制自己的习惯。只好一边痛悔,一边又在使用;一边饱尝它的利好,一边又在接受着良心的折磨。这样纠结的心态,让她沉浸在漩涡其中,难以自拔。 吕耀明倒是没时间想那么多,现在的他更像是一架机器。一架把自己的私人时间填的满满的,被人暗暗从背后评价为帝婿第二的研究机器。他发现只有在面对着这些冰冷、硬朗,没有一点温度的零件时,饱受啮咬的残破心灵才会真正冷静下来。 他们通过零件和金属走到了一起,越走越近。但长夜过去,吕耀明收起图纸和零件后,脸色再次回到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 “啊,好困。”魏知画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靠着椅背。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来说,这种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还是让她消耗过大。现在她感到自己就像踩了棉花,浑身也软软的懒得动弹一步。“我能不能在你这里休息一下下?”她狡黠的笑着,往吕耀明的床铺上挪了过去。 一瞬间,吕耀明的脸色变得很精彩。他接触的女性中,鲜有如此活泼且攻击性强的。秦人女子,还是以脾气内敛的居多。当然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另当别论。他呛了一口水,连着咳了几声之后,面色古怪的放下杯子。“你知道……算了。我去别的地方休息。”他看到魏知画满脸的倦容,一时有些不忍心。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便放弃了自己的领地。转身快步离开了自己的书房兼卧室,将房门轻轻掩上。 魏知画已经躺到了吕耀明的床上,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男人的床并没有想象中的怪味道。干净整洁,而且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愉悦的香味。她拉开被褥,搂着毯子沉沉睡去。 隔壁的房间里,吕耀明打着哈欠坐在闫峰的身边。 “今天这是怎么啦?”闫峰皱着眉道:“又一整夜没睡?” “魏知画昨天晚上过来,跟我一起拆解了炼银弩。”吕耀明困顿不堪,强打着精神道:“现在她在我床上睡觉,我没处可去了。” “你啊!”闫峰哭笑不得,“没想到吕家的二少爷居然还是个君子。我跟你说,这丫头无论哪个身份都能配得上你。不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无奈的摇了摇头。吕耀明已经困极,竟然搂着椅背就这么睡着了。 闫峰叹了一口气,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他站起身走出门去,转头看了跟在身边的秦风一眼。“叫这小子在房间里休息,醒了以后带他来找我。” 秦风点头应是,目送闫峰的背影远去。 目前帝国远征特遣队已经在白朗谷地的自由联邦安然落地,政权过渡也在平和的状态下进行中。五万人的狼族军团想要翻越白朗山脉,需要做的工作可不如孙铿这样简单,粮草、装备、人员缺一不可。虽说狼族军队是众多深渊军种中对后勤依赖程度最低的军种之一,但这毕竟是内线作战,并不能为所欲为的烧杀抢掠。而且深渊中部的荒凉程度,比之三里一村、十里一镇的秦国简直是天壤之别。 两条护卫飞艇轮番出动,针对狼族军团的移动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侦查。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孙铿身边带着的部队已经少了一支。狐九重率领的特侦十一已经在孙铿接管大权之后,悄然离开了雪峰城。他们即将前往前线进行近距离监视,如果有合适机会的话,他们不介意用一次斩首行动让狼族军团无功而返。 目前整个白朗谷地都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尤其是位于谷地东端的几个小镇。为了躲避战火,将平民迁居到了西部大城镇里。而联邦组建的抵抗义军,也已驻扎进去。每天都是训练兵卒,修造工事。所有军事指挥工作,全部由孙铿带来的军官接管。训练和队列水平还能提升,唯一不太妥帖的一点就是装备。联邦义军迫切需要一种足以与敌人抗衡的武器。 而在暂时无法获得帝国国内支援的情况下,孙铿迫不得已把主意打到了简化炼银弩这种不是方法的方法上面。但这样也有难以解决的隐患。就算炼银弩能够简化列装,而为武器充能的魔法师却是稀缺动物。总不能为了充能,再去雇佣流浪法师作为补充吧。再说,在这场深渊与人类的战争中,流浪法师真的会帮助人类?尽管他们与人类同属一个种族,可是在数百年之前,他们就已经和人类分道扬镳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孙铿陷入了思考之中。联邦义军需要大量的中远程武器来确保守城战中的距离优势,在炼银弩不能够保证数量优势的情况下,是否有必要将目标一个更加适合现状的程度——比如一些制造简单的长弓和弩。现在他们拥有黑铁城这样一个盛产铁矿的地方,那么通过熔铸铁矿石,制造一些铁弩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孙铿打定了主意,决定前往黑铁城看一下情况。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萧孟和策士队派往了前线,因为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联邦义军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有效的反应。指挥部前置也是为了应对这种状况。 特侦十一要执行关键的斩首行动,行动队在地面负责配合。孙铿的身边除了白鲸号和巨枪乌贼号飞艇之外,竟然只剩下了薛汉臣和闫峰两个。 听说孙铿要前往黑铁城去现场视察黑铁矿的情况,闫峰第一个强烈的反对。 “别忘了,黑铁城城主的尸体还没运回去,你现在去是找死。” “那你去!顺便把一揽子的解决方案给我想出来。”孙铿冷笑着反驳。 话题到了专业范畴,闫峰顿时就哑火了。他困兽一般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左右为难。现在唯一的全面人才就只有孙铿了。但他若仅仅是个全面人才也就算了,他还是帝国远征特遣队的主心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能击退狼族人,拿下白朗谷地又有什么用处? “你去可以!让老薛当你的替身。”闫峰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你觉得黑铁城的那些阿猫阿狗能要了我的命?”孙铿继续冷笑,“你放心,还没到我死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让我轻易去死的。不需要什么替身,老薛按正常任务分派跟着我就行。” 闫峰拦不住他,也只得由着他去了。雪峰城作为现在的军政指挥中心,必须要留下一条强力飞艇。巨枪乌贼号虽然是飞行母舰,但也有一定的自卫能力。孙铿就把它当成了座舰。所幸雪峰城和黑铁城两地相隔也不远,搭乘巨枪乌贼号的话,只是多半天时间就能打个来回了。 第一百章 万国来朝16 孙铿刚刚离开,魏知画就兴冲冲的来到了他书房的门外。 “闫长官,孙铿叔叔呢?” 闫峰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望着魏知画叹了口气。“他要去黑铁城视察铁矿的产能,刚刚离开。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我听耀明说,你们在挠头炼银弩充能的难题。这个我有解决的办法。”魏知画兴奋的道。 闫峰听见这个称呼,顿时怔了怔。眼前浮现出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他微微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炼银弩的充能机构是白朗谷地和智月国交界处深山里产出的月矿石。这种矿石可以在阳光下进行自充能,只是效率很低罢了。”魏知画道:“耀明说,他有办法把简化炼银弩的能量仓做成半敞开的样子,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利用它的自充能机制来达到大规模的装备水平。只是那样的话,射击速度会非常缓慢。” “会有多慢?”闫峰大感兴趣,连忙追问道。 “大约一分钟可以发射一次。”魏知画想了想,不好意思的道:“这只是我们推测出来的数据,具体还要看月石的外部面积和阳光的强度等多种因素。” “一分钟一发的射速足够了。”闫峰站起身来,“我这就让孙铿回来。” 不过孙铿这只撒出去的风筝,一旦离开就失去了控制。即使闫峰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催促电报,还是没有得到巨枪乌贼号的任何回答。 “那怎么办?”魏知画暗暗打量着闫峰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巨枪乌贼号的自带武备也很充足,他只要老老实实的呆在飞艇里,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闫峰宽慰道:“你赶紧去和耀明想办法,争取今天晚上的时候组装一台出来。到时候我们去边境地带的矿场挖一些矿石回来,然后就开始进行大规模列装前的实验了。” 巨枪乌贼号。黑铁城上空。 “黑铁城是白朗谷地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镇,常住人口有五万多人。”薛汉臣百无聊赖的翻阅着面前特勤部上交的敌情通报,“这座城市因为它旁边有一座露天的黑铁矿而闻名,这是西大陆中部已知的唯一一座黑铁露天矿藏。它的开采时间已经超过数百年,几乎快要消耗殆尽了。” “我们去露天矿那里看看。”孙铿吩咐道。 “我个人建议您不要轻易以身犯险。”薛汉臣道:“据已知消息,上次智月国送来谷地的军事援助物资,大部分都被黑铁城截留了。甘武推测在这座城市里,至少拥有五百部炼银弩。一旦它有一把失去了控制朝您射过来,十之八九是会死人的。无论是我还是您,都是不能接受的巨大损失。” 孙铿皱眉道:“你怕了?” “很怕。”薛汉臣意味深长的道:“返航吧,院长。” 孙铿摇头,“那联邦义军的装备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您不是一个人战斗。您还有手下,把一切都交给他们就好。”他说完这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转头厉声喝道:“你们没听见吗?返航!” 这是薛汉臣第一次违忤了他的意思,让孙铿去冒险的想法完全泡汤。最后回到雪峰城后,孙铿都阴着脸,没有给对方一点好脸色。 闫峰松了口气,亲自接到起降场。 “事情已经解决,您就不要乱跑给我们增加工作负担了。” “我倒成了乱跑了是吧?”孙铿听他如是说,更是恼怒。 “既然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用弩那种较为落后过时的武器了。” 孙铿郁闷了一会,也是无计可施。平静下来之后,皱眉追问道:“充能机构怎么解决的?” “魏知画报告了一些情况,我们准备出动巨枪乌贼号对那个矿脉进行侦查。如果可行的话,我们认为可以带一些矿石回来。根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狼族人翻越山脉的时候遇上了一点麻烦,可能没有那么快就抵达战场。所以我们的时间多少还充裕一点。” “哦?是什么阻挡了狼族人的脚步?” “雪崩和塌方。”闫峰笑得很是快意,尽管这事儿跟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特侦十一发现了一些可以利用的地形优势,只用了很少的炸药,就能让我们得到半个月以上的准备时间。” “太危险了。” “他们生来就是跟危险相伴的。”闫峰道:“对了,魏知画和吕耀明他们两个在您来之前,已经把简化之后的炼银弩送到了你的案头上。你要看一眼么?” “当然。”孙铿哼了一声,径自走去书房。 院子里只剩下闫峰和薛汉臣两人。 “他过后不会打击报复你我吧。”薛汉臣第一次试着违忤了孙铿的意志,不错的感觉消退之后就剩下了后怕。 “不会。总的来说,孙铿除了有时候会有些任性之外,是个好上司。”闫峰道:“今天多谢你了,否则又要为他担惊受怕。不过,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千万不要心软。” 薛汉臣疑惑的看着闫峰,在他的印象里,孙铿是个自制能力很强的人。什么时候该去,什么时候不该去。一向把握的还算可以。虽然有时候会一意孤行,但事后都证明了他的独到之处。 “自从韩康那一代侍从官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接违忤他的意志了。如今有了你,他会时不时的来试探你的底线,作出这种那种脑残的举动。别客气,他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我很好奇林光一担任他的侍从官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样做?” “林光一?”闫峰笑得很古怪,沉默了半晌才摇摇头道:“他不敢。” “哈哈。”薛汉臣干笑了一声,这个答案在预料之中。 “他们两个都是无趣至极的个性,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跟他们一起要么会被同化——你看看萧孟,是不是已经跟林光一和孙铿越来越像了。” “你才只说了一种可能,另外一种呢?” “会被他们烦死。” “你这样一说的话,我突然感觉跟在他身边没什么信心了。” “哈哈哈……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 薛汉臣知道,这是自己被融入一个小团体中的第一步。这个过程有点漫长,漫长到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事实。尽管他已经算是资格够老的侍从官,但面对如此健谈的特勤部长官,还是第一次。 且行且珍惜吧。他心中如是想着,走进孙铿的书房中。 出人意料的是,孙铿这会儿却没有印象中在忙碌,他端着一杯热茶,坐在窗边发呆。 秦人都有喝热水的习惯,而放眼全世界,其他人类阵营乃至深渊都不怎么爱喝热水,尤其是要把水煮开才能下口的习惯。甚至在深渊中都有俗语在流传:分辨这个人是新族还是人类非常简单,给他一杯生水就可以了。 虽然是近乎笑话,可也真切的反应出开水在秦人的生活中根深蒂固。 不过人们只看表象而没有注意到本质,秦人自从普及热水之后,寄生虫和肠道传染病就很难再影响到他们。而在其他国家和地区中过几年就要大爆发一次的痢疾之类的疫情,在秦国国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样的神话。 薛汉臣今天的思绪有点飘,看见一件事情总容易想到很远。太过出神以至于孙铿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听到。直到孙铿放下杯子,站起身想要走过来时,他的思绪才回到身体里。疑惑的望了孙铿一眼,“您有什么事,院长?” “本来想跟你聊聊,现在看还是算了。”孙铿意兴阑珊道:“你去让吕耀明和魏知画过来吧。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们。” 稍顷之后,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并肩走到孙铿面前,在他们带着的木盒里,一把刚刚组装好的简化版炼银弩安静的躺在里面。 “已经试验过了,能够达到每分钟一发的射速。但是连续发射十发之后,就需要充能。如果是发射纯能量矢的话,只能发射一发之后就立刻开始充能。两者的充能时间都是一样的,都是十五分钟。”魏知画对它很熟悉,因此当先开口解说道。 “稳定机构用的是木材,只有发射轨道用的是少量的生铁。所以我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大量制作,而不用再进行熔炼铁矿石的步骤。”吕耀明道:“只要原材料能够满足需求,这样的武器我们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需要看看月石矿的产量了,以及智月国人对月石矿的重视程度。”孙铿皱眉道:“我们刚刚跟智月国人交恶,他们会对我们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 “根据魏知画的解释,月石是一种可以反复利用的原材料。”吕耀明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原材料,这些充能机构就可以无限次的使用。也许我们只需要一次劫掠行动……”他说着突然住口,有点担忧的望了魏知画一眼。那本是她的祖国,在她面前提这个,他担心这丫头会生气。 魏知画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笑道:“这没什么啦,反正现在也不是我的。” “明白了。”孙铿道:“就通知闫峰,让他策划一场针对月石矿的行动。如果我们能够搞到足够的月石,那么对我们接下来的防御战中,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一百六十四章 婚礼与首航12 咸阳,安宁堡。 大红的喜烛已经烧了一半,桌上的酒菜已经冷得象冰。千禧倚着椅背,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金辉和齐武两人背靠背坐着,相对无言。尽管菜肴丰盛,酒水也是从咸阳特地拉来的陈年美酒。但两人却没有一点吃喝的心思。 望眼欲穿。 是的,望眼欲穿。 从早晨到深夜,在他们各自与心爱的女人结为夫妻的时候,他们期待的人都没有赶到。失望的情绪充溢满胸,却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 申博喝了喜酒之后就赶回了卫指挥所,来闹婚的同僚和下属也尽兴而归,酒桌上只剩下他们三人的时候,千禧却敲起了桌子。 “上菜!等。” “他们是新郎官,怎么能让新娘子在婚房里等呢?”千禧的一个夫人小心翼翼的劝道。 “你懂什么?退下!”千禧横了她一眼,冷森森的哼道。 酒菜端上来,千禧却是不肯吃。坐在高背椅上,望着两人道:“今天,我陪你们一起等。” 齐武扯了扯嘴角,干笑道:“策士长,何必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千禧冷冰冰的目光堵了回去。齐武无奈,只得干坐着。这样的场合,金辉更不敢吱声。三人枯坐了大半夜,依然没有等到客人要来的消息。 窗外传来一声鸡鸣,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齐武小心的打了个哈欠,强忍着浓浓的倦意,朝门外望了一眼。在这里,能直接看到他家的院子。不知道这个时候,美景是不是已经先睡了。 门外小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了。章淼夫探头进来,看见三人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 “就知道你们在这儿苦等,都回去睡吧。接到了咸阳发来的消息,今天孙铿不会来了。” 他顿了顿,又望向齐武。 “你父亲也得晚几天才能到,陆路已经断了,他搭乘战舰从青州郡阳山港上岸。最新的消息是,阳山港附近海域海况恶劣,战舰可能得晚几天到岸。” “意思就是说,我们被放鸽子咯?”千禧冷笑道。 “你别怪他。”章淼夫道:“一航校那边的事情很重要,他得保证万无一失才行。”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他?”金辉见齐武和千禧两人都没什么开口的兴趣,就代替他俩把问题说了。 “应该会很快。”章淼夫安慰道:“陶夫子那个性子有多急你们都不知道。也许明天……哦,不。今天下午就回来了。” 千禧这才作罢,端起酒杯,意兴阑珊道:“两位,老师不要我们了。今天把这酒干了,明天去他那里吃喝!” 三人相视一笑,饮尽了杯中酒,这才散场。回去的路上,金辉的家稍远,就与章淼夫同行。 深夜中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金辉心中只想快些回家,也许还能睡个回笼觉。却听章淼夫悠悠道:“自从复亭去了以后,千禧的性子就越来越阴沉。如今悲剧又重演了一回,但愿耀明不要步了他的老路才是。” 耀明的年龄虽然跟金辉相差仿佛,但却是矮他两个年级的学弟。何囡更不必说,狐步左门下女子特别班里出来的毕业生,迄今为止无论军衔还是际遇都要比少年营男队强太多了。 就算是陈葭那样的插班生,现在都已经是卫将级电讯处长官。名震全军的电台呼号“无名山清泉”,就是出自她手。 反观少年营男队,齐修、庞春江早逝;萧十三退学之后不知所踪;萧孟因为跟着孙铿,衔级升的特别慢,至今还是五级校尉,毕业两年居然一级都没动。 也就齐武的机遇稍微顺利一些,晋升为一机卫的策士副长,也就是千禧的副手。有传闻称帝国即将组建第二支伞兵卫,骨干军官从一机卫里抽调。齐武作为骨干即将调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想起这个,金辉也不由得有些怅然。也许用不了多久,齐武就会去到另外一个伞兵卫里担任策士长甚至是卫指挥,走上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金辉随口应付了几句,走到家门口与章淼夫告别。他的道路在哪里呢?金辉站在门前思索了几秒钟,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天还没亮,一航校的跑道上就开始忙碌起来。 孙铿披着大氅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旁,目光沉静的望着远处那架飞行机。在他的习惯里,还是更愿意将它称之为“飞机”。 一航所以陶辛为首的研究团队,在一号机首航之后,大胆的采取了跨越式发展的道路。新型飞机的代号命名为“雨燕”,采用翼载低,机动性好,爬升率高的三翼设计。 陶辛在单翼、双翼、三翼这三种机翼结构中最终选择了三翼的心理其实不难猜测。现阶段的航空引擎还处于初创阶段,这种脱胎于蒸汽机的往复式引擎的机体极为笨重,效率惨不忍睹。想要带起单翼来,还是指望下一代航空引擎比较靠谱。 但下一代引擎投入生产线的时间遥遥无期,这之中不仅涉及到机械架构和燃料,还有数种高强度合金至今都还没有试制成功。 单翼机因为航空引擎的问题被搁置,双翼机虽然机翼面积大,相应的,对机翼载荷也有了更加高的要求。要研究出更加坚固的机翼结构,是一项长期而艰苦的过程。种种考量之下,三翼机“雨燕”的上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雨燕”上搭载了一台初始型引擎,布置在飞行机的头部。驾驶舱在机翼的后面。机身采用全木制材料,以便最大限度的降低重量。它的高度达到了五米,与一航所赋予它的“雨燕”代号几乎截然相反。 当这个庞然大物从机库中缓缓推向跑道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当它离开地面的时候,蓝天将不再是人类的鸿沟。 机修组的组员们立刻上前,对“雨燕”号进行最后的检查。孙铿和陶辛走到它的身旁,仰望着晨曦中的“雨燕”,孙铿淡淡问道:“你们准备给它搭载什么样的武器?” “火神机关枪的机载试验还在进行当中。”陶辛毕恭毕敬,他已经收起了狂妄和偏执。“手摇供弹是最大的难题,所以我们准备给机师装备这种武器……” 陶辛指着驾驶舱前方的一排枪管解说道:“这是轻武器院提供的一种解决方案,他们把火神的枪管平摊,然后又改回了后装供弹。” 孙铿看了哑然失笑,转了一圈之后,飞机上的武器再次回到了手动时代。与其说是火神的简化型,还不如说是倒退到了风琴枪时代。 扳机、枪托、瞄准机构、供弹机构全部简化。只剩下了枪管和拉发火绳。枪管被固定在了驾驶舱的正前方,弹药预装填之后,机师只需要拉动火绳就可以进行射击。 可以一次性把所有弹药全部射出,也可以单次发射或者三发齐射。前者可以发射九次,后者可以发射三次。在空战中,这样的武器装备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还不如给机师配备转轮手枪。”孙铿几乎对这个睿智的设计感到无言以对,他淡淡讥讽了一句后又道:“轻武器院的工作进度我会帮你去催。你们现阶段的任务是尽快研制出更加适于实战的飞行机。” 他说着话的时候,机修组搬来了梯子准备进入驾驶舱检修。孙铿制止了机修工的动作,扶着梯子爬了上去。 驾驶舱呈筒状,身材高大的人呆在里面,与受刑无异。他艰难的转动身体,望着陶辛道:“你应该亲自来坐一坐感觉一下,在这里的视野很差。” “是……”陶辛一手搂着梯腿,一手在笔记本上记下孙铿的话。孙铿没理会他,自顾自看着几乎原始的仪表盘。 仪表盘上只能显示三种参数:高度、水平、速度。但是就算如此,他面前的驾驶舱也是帝国乃至人类世界目前科技含量最高的了。孙铿摇了摇操纵杆,忽然笑道:“要不我来当你的试飞员怎么样?” “绝对不行!”陶辛一听,吓得差点从梯子上出溜下去。他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怕一万,就怕有个万一。你若是有什么闪失,就算把我切成碎肉块都没办法赎罪的。” 孙铿笑而不语,忽然抬头望向天空。天边出现了几片长索状的黑云,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 “要变天了,也许我还真得飞这一趟。” 与此同时,官道上。 两辆蒸汽车停在路边,司机班的司机们围成一圈,朝空军部长和重要的客人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吕琛气急败坏的在一旁跳着脚痛骂,随行僚属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何虎子心急如焚,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线。他望了吕琛一眼,沉声道:“吕总长,着急不是办法,我想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前往咸阳吧。” “也只有如此了!”吕琛道:“我去安排人手,让他寻到附近的住户家借一辆马车来!但愿老天爷保佑,能让咱们尽快赶到咸阳。” 女皇陛下及群臣赶到一航校时,天气已经变得半阴半晴。她走进陶辛特地准备的暖棚中时,出人意料的却没有看到孙铿的身影。她皱了皱眉,转头望着前来接待的军官。 “楚王殿下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南下4 闫峰笑笑便将这事揭过,又问道:“平叛当夜大通国防军总部军官团驻地大火。起火前你在哪里?” 王易快速回答道:“当时我和林瑞长官分别,我径自去了马棚。马棚里的军马都在马车上套着,解下来花了点时间。起火的时候,正和林瑞长官在国防军总部大楼前的哨卡。” “你为什么要伏杀李玉?”闫峰不动声色的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王易迟疑了几秒钟,李玉已经确定是死了。第一天进了军法处,第二天尸体就抬到化人场。他派陈行亲眼去看过,确认无误。这又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自然由着他顺嘴胡说了。 “李玉与我有私情。”王易低头,有些羞赧的道:“家中妻子得来不易,不忍让她生气。她见过我那枚徽章,想要以此事要挟我否则就去樊东来那里告发。不得已,只好辣手杀之。” “你可对得起与你共患难的妻子?” 王易语塞,垂首道:“是我一时糊涂。” “我看你糊涂的不轻!”闫峰阴声训斥了一句。 王易垂着脑袋,驯顺的承受着闫峰的训斥。闫峰似乎对此非常满意,脸色和缓了下来。 “我知道你还想留在军方。但是你也知道,你的出身并不有多好。特勤部是个新部门,需要很多干才。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干?” 这简直让王易不敢置信。他抬起头,直到从闫峰眼中看到肯定的神色时才强迫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他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道:“卑职做梦都想……” “有你一句话就好说了。”闫峰道:“楚王殿下那边我会去找他分说,你在这里先耐心等待。特勤部的规矩有点严,想必你也曾经听说过。” “是。”王易只是点头,恭顺的听着。 “一会田站长会给你送来纸笔,你把从参军到现在做过什么事,认识什么人都给写清楚了。你交待过往有多深刻,通过的速度就有多快。明白吗?” “明白。” “那就这样吧。”闫峰站起身准备离开,王易有些发急,忙道:“闫部长,可否让我跟妻子见面?他们一整天都没见到我,想必是担心的狠了。妻子待产,也需要人照顾……” 闫峰冷冷望着他,王易自觉的闭上了嘴巴。他忐忑不安的望着对方,等待着他的发落。 “先写好你的自白书吧。你的妻儿,我已经妥当的安排好了。”他点着王易的胸口,阴声道:“服从命令,是特勤部情报人员的第一要素。你要时时刻刻都记住这一点。听明白了吗!” 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王易听得冷汗都流了下来,慌忙答应,哪儿还敢多说一句? 闫峰走出监牢的门,在门外等候的田彬便迎了上来。 “头儿!真的要拉这小子进部里?”田彬不满的哼哼着,似乎很是不忿。 “你懂什么?”闫峰冷笑道:“给他个定心丸而已。一旦事情查明了,就打包送到深渊……”他话说到一半猛然住口,瞪着田彬道:“待会你和秦风两个去保密处领一份保密契约回来,这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田彬没料到多嘴一句就凭空招来一份保密契约,顿时嘴里发苦。怏怏答应了一句便与秦风两人去了。闫峰也没等他们,径自走到情报站门口。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卫士见他出来,一面去招呼车夫把马车赶过来,一面懒懒散散的列队准备出发。卫队队正凑过来,嬉皮笑脸的道:“头儿,这么晚了咱们还去哪儿?” “去国防军总部。”闫峰不耐烦道:“车夫怎么那么慢?派个人去催!” “楚王殿下他老人家又不睡觉,您这么着急干嘛?”卫队队正虽然话这么说,可行动却不慢。幸好刚刚派了人出去,就看见一辆黑厢马车从情报站的马车棚里驶了过来。 “来了来了!”队正松了口气,回头说道。 闫峰看见马车,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今天这车夫头上戴着个破毡帽,头颈处隐隐有黑发露出。现下男人都留短发,哪儿有人留长头发的?莫非是个女人? 他一迟疑,脚步就有些迟缓。队正见他停步,疑惑道:“头儿,咋了?” “去盘问那个车夫!”闫峰厉声吩咐着,就要向后退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车夫突然猛地一跃跳上半空。人在半空时已经抬起双臂。 卫队队正大惊挡在闫峰前面,端枪就要射击。他的动作却没那个车夫迅速,双手攥着两柄乌黑锃亮的小手枪,连连扣动扳机开火。 情报站门口顿时枪声大作,挡在闫峰面前的几个卫士纷纷中弹倒下。 其他人涌过来,一边慌乱的抬枪还击,一边拖着已经吓得傻了的闫峰向门后退去。那车夫见一击不中,也不穷追。落地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躲到了马车背后。 “闫部长!转告孙铿一声。他不出来,我以后自会去找他。也请你保重,说不定哪天我就会去你家拜访。” 这刺客声音清脆,竟是个女子。闫峰脸色惨白,阴声道:“小公子,你敢对我家人出手,我就去林州找你的亲族挨个杀了。咱们比一比看谁杀得快,杀得多。别以为你是林光一妹妹,我就怕了你!” “你最好先杀了我那个不中用的哥。”小公子说完这话,就再也没了声息。等到大队卫士冲上来时,早已经看不见她的踪迹。真正的马车夫死在车厢里,双目圆睁。到死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 闫峰恨恨在车辕上踢了一脚,转头望着已经气绝的卫队队正。 “绝域有多了不起?老子克的就是绝域!备车,送我去近卫军总部!” “头儿,您受伤了。”一个卫士战战兢兢的拿着医药箱提醒道。 “我受伤了?”闫峰这才发现自己肩膀上殷红一片,不知道何时被小公子的子弹咬了一口。他这时才感觉到痛,心中更加阴怒。 “不妨事,送我去近卫军……”话未说完,人已经仰天倒了下去。 皇家医学院,西京分院。 天快要亮的时候,白静炘才从手术室里出来。他迎上孙铿关切的目光,连忙点了点头。 “手术很顺利,闫部长已经醒了。他想要见您和林侍从官。” “受伤了还不老实给我躺着。”孙铿哼道,脚步却没停,与林光一径直走进手术室中。 “今天险些就没办法活着见到你了。”闫峰神色恹恹的躺在病床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没想到她不来找我,却去找你的麻烦。”孙铿闷哼道:“在这节骨眼上受伤,你还怎么跟我回帝都看新一号首飞?” “新一号就在那儿摆着,又不是公输般的木鸢咳咳……”闫峰强笑,话未说完就被剧咳打断。 “好了,不要多说了。”孙铿道:“特勤部的事情我先替你担着,你就在西京养伤,让白小神医在这边看着你。” “那怎么行咳咳……”闫峰着急道,可才刚开口就又开始咳嗽起来。 孙铿看他咳得费力,拍着他的手臂道:“就这么定了,先把伤养好再帮我分担事情。”他说着,站起身朝外走去。“明天一早我就回长安,梁大珠小队就暂时配给你这边了。” 闫峰侧着耳朵倾听,等到确认孙铿已经走远了,装出来的恹恹病态马上就消失无踪。 “老白,等回了帝都我会补偿你的。”他笑眯眯的向白静炘道。 “普天之下,能坑了院长替你分担工作的人,也只有你独一份了。”白静炘没好气道:“你到底图个啥?” “一言难尽了。”闫峰苦笑,“王易的事情解决不了,我是没心思回去。再说回去看陶辛那张臭脸我可受不了。反正长安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就让我在西京陪小公子好好玩一玩。有我在这里牵制她,想必她也没心思回去捣乱。” “你为了替院长解忧,还真是煞费苦心。”白静炘沉默半晌,悠悠叹道。 “小公子是林光一的妹妹,孙铿是舍不得下手伤害林光一的亲人的。我和林光一又没多大的交情,这事也只有我去做了。” “听说她要对你的家人下手,你就真放得下心……” “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剩下我叔父了。她要是有那个能耐,只管去杀就是。”闫峰冷笑。“不过我叔父那个人,有个顶特别的嗜好……”闫峰似乎忌讳着什么,话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 与其同时,前往西京客运站的马车上。 孙铿闭目养神,林光一坐在他的对面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忽听孙铿冷笑道:“配发给内部军官的自卫手枪已经落到敌人的手里,真当我是瞎子聋子么?这条线不要断了,我要顺着线找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支持他们。” “几柄手枪不是什么大事,但凡一个军需官都能弄得到。”林光一的思绪中断,淡淡回应道:“你想抓大鱼,何至于走得这么匆忙?特侦十一全力出手,未必抓不到西京的这条大鱼。” “抓到了她又能怎样?”孙铿目光一冷,“是你大义灭亲,还是我亲手杀了你的血亲。你我如何相处下去?” “所以闫峰才会诈伤,留在那儿跟她周旋。”林光一笑笑,“他倒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我不会感谢他就是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万国来朝19 秦历720年7月7日,大雨。松木城,联邦义军前线指挥部。 瓢泼大雨接连下了五天都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一些地势低的地方开始被水淹没。连续阴雨天气给敌人制造麻烦的同时,也给自己人这边制造了不小的困扰。 首先就是被孙铿视为翻盘杀器的飞艇,不仅不能出动,还要离开雨区。否则木制结构的艇身就会有空中解体的危险。其次是道路,已经有道路被到处而来的山洪冲垮。这倒不是最让人头疼的。最让人头疼的是连续阴雨造成了第伯聂河水面暴涨,两岸的河堤都已经支撑不住,随时都有决口的危险。一旦决口,倒霉的就不仅仅是狼族人了,恐怕连己方的一些城堡都会淹没在水中。 狼族军团在忍耐了两天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开始了进军。他们绕过了已经成了刺猬,难以下口的谷子镇,大军分流向谷地深处进军。这也是在孙铿的预料之中,因为狼族军团的小规模战斗能力极强,但攻坚能力很弱。他们在遭遇了强大的阻力之后,必然会进行分兵,绕过这些铁核桃去攻击那些没有被城墙保护的城镇。 不过,狼族军团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自由联邦非常坚决的执行了孙铿的坚壁清野的战略,所有城镇的居民都已经离开了谷地逃进深山,粮食也被收进了城堡里。狼族军团的进展很快,没用几天时间就已经越过了松木城,到达谷地最深处的黑铁城和雪峰城附近。但让他们抓狂的是,顺利的进军行动并没有收获到丰厚的成果。满地的铁核桃一个个看上去都不是那么好咬的样子,而在城镇附近的村子里,他们连一粒粮食都找不到,更别提大活人了。 一场粮食危机正在慢慢的在狼族军团的身上浮现,此时白朗谷地之中,饥饿的狼骑兵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漫山遍野的去寻找食物。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狩猎最终都两手空空的回到营地里。附近的老鼠、猫以及各种带不走的禽畜早已经吃光了,狼族蝗虫们的第二次扫荡对准了人们留下的谷仓,如果能从谷仓的底部搜罗出一点秕谷,都能够引起同行伙伴的艳羡。 忍耐不住饥饿的狼族军团终于放弃了一切,冒险对陶器城发起了进攻。数千狼族步兵冒雨攻打了一整个白天之后,丢下了数百具尸体狼狈退却。有眼尖的士兵发现,这些狼族人在退却时带走了同伴的尸体。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个消息立刻被上报到了松木城的前线指挥部,传令兵走进指挥部的时候,发现一场争论刚刚结束。 看到传令兵送来的消息,闫峰淡淡道:“毫无疑问,这些狼人已经熬不住了。他们准备享用这些同类的尸体,以度过难关。” “他们一无所得的话,还能够退却。这是在演戏给我们看。”孙铿冷冷的道:“他们想要告诉我们的是,快来抓我啊,我饿得连自己人都开始吃了。但我们要是出城去的话,被吃的就是我们了。” 孙铿模仿狼族人说话的口气有点搞笑,但在场诸人谁都没有笑出声来。 “但你也应该考虑到,我们自己也面临的粮食危机。”闫峰将一份报告丢到孙铿面前的桌案上。“还需要我再向你报告一遍么?这些城镇中,哪个城镇的粮食已经只剩下三天口粮了。三天过后,我们的窘境和狼族人一样。更加糟糕的是,狼族人还可以吃同类的尸体,我们呢?” 孙铿陷入了长考之中,他眉头紧皱,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一场仗,我们输不起。如果输的话,一起输掉的很有可能连我们自己的国运也输掉。” “什么意思?”闫峰疑惑道:“预感?你又不是预言家,你的预感也许只是因为过度焦虑造成的。如果你想早点回国,那就主动出击把这些该死的狼崽子全都赶出去。要不然还能怎样?” “你想得太简单了,吾友。”孙铿摇摇头,站起身来。他在沙盘前踱步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全面反击的决心。“先想办法和国内取得联系吧,这么长时间没有国内的消息,我今天的感觉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那我们只能跟狼人继续耗下去?”闫峰追问道。 “出现缺粮危机的那座城镇,准备出动飞艇给他们运送吧。”孙铿道:“至少我们比狼族人强的一点是,他们不能飞,而我们能。” “如你所愿。”闫峰无计可施,只得答应了他。 松木城外狼族营地。 连续多日的阴雨天,已经让这次出征的狼族人出现了强烈的不适感。粮食危机其实并不算太过致命,在得到了卡夫将军的授意后,有一些千夫长开始布下了钓饵。等得就是让联邦义军上当,然后把人类从铁核桃里面钓出来美美的饱餐一顿了。只是不知道人类方面的统帅会不会上当。 计策使出,卡夫将军竟然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一点点患得患失的纠结感觉。希望人类的统帅不要太聪明,让自己好好的赢下一场吧。他心中转着念头,冒着雨来到了豪威尔的帐篷中。豪威尔开始想家了,这才是狼族军团最致命的麻烦。 还没进帐篷,他就听到帐篷里传出来的剧烈咳声。他心中顿时一紧,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烧了两大堆篝火,把帐篷里烤的热烘烘的。这让属于长毛狼系卡夫将军感到非常的不适。他忍住了这种不适感,坐到软榻旁边,关切的目光注视着病恹恹的豪威尔殿下。 “你今天感觉好一些了吗?” “还是不行。嗓子火烧火燎的。”豪威尔回答,他的脸上不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随队巫医叫过一个侍奉的小兵,让他把便盆塞进他的褥子里。卡夫连忙站起来,躲到一边去。过了一会之后,帐篷里充斥着粪尿的恶臭,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腥臭味道。巫医的脸色变了变,又从怀里掏出了几枚树叶,碾碎了送进豪威尔的嘴里。让他咽下去。 卡夫又跟豪威尔聊了几句,便借口处理军务离开了。出门之后,他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朝着一个巫医使了个眼色。过不久之后,在里面侍奉豪威尔的巫医出现在他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向他躬了躬身子,行了一礼。 “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卡夫冷着脸问道。 巫医大为恐慌,连忙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道:“卡夫大人饶命,殿下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这么严重?”卡夫惊道:“到底是什么病?” “是……翻肠病。”巫医道:“而且已经出现了血便的状况,最多再坚持三天时间,殿下将会彻底的油尽灯枯,药石无效。” “那他现在……” “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他体内的营养还没有消耗,一旦消耗殆尽,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一途。” 卡夫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你把自己的嘴巴管好,任何人都不许说!对了,军营里这种病的人多吗?” “二十个战兵中有一个是这样的病症。” “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巫医颓然摇了摇头。“翻肠病对我们狼族来说,是绝症。只能看得病人的个人体力状况。强健的人活下来,虚弱的人就只能去死。也是狼神大人用来筛选他子民的一种方法。” “哼!”卡夫冷道:“你的意思是说豪威尔不该活着吗?” “这……”巫医不敢接话,只得低着头。 “算了!”卡夫看他的样子,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时候还是要多仰仗这些巫医,虽然他们的水平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也只有他们能够稳定人心了。而豪威尔万一真的死了,他还要早作打算才是。 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吗?卡夫觉得自己非常不甘心。大军劳师远征,不仅什么都没有捞到,还要赔上大帝看好的继承人。这样子回去的话,未免也太过无能了。卡夫在营帐里焦躁的转来转去,事情需要转机,他需要一点值得夸赞的战果回去,以便能够抵挡大帝的怒火。 但到底应该如何去做呢?狼族将军感觉自己想得脑仁子都开始疼痛了。想了许久,都没什么头绪。而窗外的雨一直在下着,让他有了一种这样的日子会无休无止持续下去直到世界毁灭的感觉。难道……退军?这念头在脑海里闪了一闪,随即又像落进水池里的柴火一样熄灭了。 退军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大帝的眼中,退军等于无能,而无能的将军并没有在他的殿堂里生存下去的资格。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已经快要穷途末路,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直到他毁灭敌人或者敌人毁灭他的那一天。 他皱了皱眉头,站起身走出了帐篷。在雨中站了许久,终于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带我去伙夫营!也许我也能从那些食物里,找到几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为我出谋划策!”将军声音阴冷的吩咐着,带着几个卫兵走向营地的一角。 第一百零四章 万国来朝20 再完善的计划也有漏洞,因为执行计划的是人而不是机器。在狼族军团攻打各个城镇的军事行动中,并不是纯粹的一无所获。也有不少人类成为战俘,等待他们的最终命运就是被送进伙夫营,变成营养狼人们的食物。 豪威尔殿下的重病,让麾下各位狼族的头领“忧心忡忡”,他们为了让殿下能够早一点好起来,都“心甘情愿”的把最好的战利品贡献给他。而现阶段最好的营养品,也只有从战场上搜到的战俘了。他们忍着即将流出来的口水,把这些战俘洗吧干净送到了位于松木城下的总营地。 卡夫将军突然来视察伙夫营,让一众伙夫们诚惶诚恐。他们起初以为自己克扣军粮的事情已经败露,正想着一个好说辞来蒙混过关。却发现将军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了伙夫营旁边的木笼。 在成为豪威尔殿下的食物之前,每一个战俘都要接受一系列痛苦的“工序”。他们被断绝了粮食,每天只能饮用一种有着怪异味道的咸水。当伙夫们认为这只“食材”已经被处理干净之后,就会送进脱毛机里——这是雨天环境下,狼人们唯一能够制作出来的机械工具。即使如此,脱毛机也在重重的保护之下才敢使用,每天都会有专人来给齿轮上油,以防止受潮生锈的状况发生。 豪威尔殿下在昨天的时候已经水米不进,因此卡夫将军停止了向殿下进献美食的行动。木笼里的人类暂时活了下来,等待着他们最后的命运。 木笼是悬空的,这样一来可以防止人类的排泄物污染他们干净的身体,二来也可以让伙夫们多一点乐子。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情景更能让人充满干劲了,伙夫营里的伙夫们感觉自己就像蒙着眼睛拉磨的驴子。闻得到香味却永远都吃不到挂在眼前的胡萝卜。 将军毛茸茸的爪子踩进泥水里,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大多数狼族人是拒绝靴子的,对于卡夫这只传统狼族来说,更不例外。他宁肯每天忍受潮湿对爪子的折磨也不愿意承受皮革和木板的禁锢,连日的阴雨,已经让将军的趾根开始溃烂,每走一步都让他感到钻心的痒痛。这样的感觉,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酷刑。 卡夫将军环视着四周,吊笼里的人类用恐惧的目光看着这个又矮又壮的狼族人。他沉吟了片刻,皱着眉头道:“你们想活命吗?” 活命?当然!但是么…… 战俘们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看着那个卡夫,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谁能告诉我,怎样打败眼前的敌人。我就让你们活下去。如果不能……”他咧开了嘴,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我今天晚上还没有吃东西。虽然我的肚量很小,但我的孩子们的胃口却很好。”说着,他恐吓般的指了指远处的砧板,以及伙夫们手中雪亮的剔骨刀。 狼族人的敌人是谁?自然就是抗击他们的联邦义军以及——秦人。他们曾经也是自由联邦中的一员,这个狼人所说的,是让他们背弃自己的人类身份,当一个可耻的人奸。 他们第一时间就是想要拒绝,但拒绝的下场就是死。而且死了以后还不得安宁,身体要变成狼人嘴里的肉食。试问哪一个正常的人类愿意用这样的形式终结一生?而如果出卖了城里的同伴,城里的同伴就要死。他们死和自己死,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的选择题。 但没有人吭声。其实原因很简单,非不愿也,实不能也。他们若是有办法,也不至于被关在吊笼里等着被吃掉了。 卡夫将军在雨地里等了许久,从一双双躲闪他的目光里得到了答案。他的心突然忍不住烦躁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愤怒的低吼。“来人啊!把这些战俘都给我煮了!” 他刚刚下达了命令,就看见一个赤膊的人类拼命摇晃着吊笼。 “大人!大人!不要杀我,我有办法!” 众人齐齐望向这个摇尾乞怜的人类,百感交集。如今,他能够活下来,而他们就要死了。这是什么世道?这不公平。 “杀了他!”一个战俘咆哮了起来。 “这个人奸!不得好死!”更多的人喊叫起来,疯狂发泄着心中的不甘和不满。 “放他下来。”卡夫指了指那个吊笼。立刻就有卫兵走上去,一刀砍断了绳索,木笼摔落到泥水里,那个干净的人立刻就滚成了泥猴子。他浑身泥水的从战俘们面前走过,深深的望了他们一眼。 “我是不会死的了,今天晚上的肉汤倒是能多喝一碗。”他张狂的大笑着,屈膝跪倒在卡夫的面前。他想亲吻卡夫的靴子,但找了半晌都没有看到将军的爪子在哪儿。只好放弃了这个举动,脑袋磕进泥水里,抬起头来时已经满脸脏污。 “行了,别磕头了。”将军冷哼道:“你有什么办法,快点说出来。” “我说可以,但我有一个请求。”年轻人道:“放了我的同伴,我就把最重要的军事情报告诉你们。当然在那之前,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大秘密,真正的大秘密喔。” “是什么?”,卡夫将军饶有兴致的问道。 “指挥义军与你进行作战的人,是秦国的大人物陨星者孙铿哦。” 陨星者!孙铿! 卡夫将军眼睛发黑,想起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长刀落下之夜,大帝的百战雄狮灰飞烟灭。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转身就逃。还是狼族人的骄傲,让他只是呆若木鸡一般站在年轻人的面前,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你说得都是真的?” 年轻人昂然道:“当然!你以为我是谁,身为秦人的骄傲,还能骗你不成?快点遵照你的承诺,把他们都放了吧。” “放了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卡夫将军捉着下巴沉吟道:“但你若是骗我,我又该如何?” “你错了。”年轻人道:“放了他们并不是让他们去逃命,而是要让他们把我的姓名传扬天下。以后将军大人您是要统帅这片谷地的,我只是想要一点小小的回报。把这片土地的管理权给我,让我成为您卑微的仆人。这一点小小的要求,看在我能帮你拿到陨星者的头颅的面子上,还不能答应我吗?” “你有办法……”卡夫将军没有注意到他的深渊语如此流畅,两人的交流几乎毫无滞涩。 “看你表现。”年轻人笑吟吟回答。 卡夫将军沉思了几秒钟,决定赌一把。如果能够成功的拿到陨星者的脑袋,那别说豪威尔殿下的性命了。卡夫将军相信,大帝愿意用他所有儿子的性命去换这个陨星者。毕竟后代没了可以再生,而陨星者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 “好!就信你这一次!”卡夫将军决然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在骗我,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哈哈!跟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比起来,我怎么会为了个人的前途去欺骗你呢。”年轻人道:“放走那些人之前,请容我跟他们说几句话。” “说罢,说罢。”卡夫将军很是大度的摆了摆手。 年轻人走到那群战俘面前,扫视了他们一眼。“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今天晚上的肉汤,你们真的喝不上了。赶快滚蛋!有多远就滚多远!战争结束之前就不要回来了。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钟明。”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写满了认真的表情。“秦人!以后这地盘,我说了算。到时候一定要抢着舔我的靴子。听到了吗?滚吧!” 他说完这话,谄媚的转到卡夫将军的面前。“尊贵的大人,我说完了。您该履行您的承诺了。对了,您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吗?我已经喝了三天那种怪怪的味道的咸水,快要渴死了。” 酒足饭饱之后,钟明惬意的躺在营帐里,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毡子。卡夫将军目光炯炯的盯视着他,就等着他把妙计献出来了。 钟明微笑道:“卡夫大人!孙铿就在松木城指挥作战,有一条地道通往城里。你只要让你骁勇的战士冲进去,孙铿的脑袋还不是唾手可得?他的身边只有不到五十个守军,你只要亲自出马,就能把他的头颅带回来了。到时候把他的脑袋挂在木杆上,无论秦人也好还是联邦义军也好,哪个城池不会望风而降?” “真有这等好事?”卡夫将军一阵心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你是秦人,怎么会知道这个?你不是故意在蒙我吧?” “你爱信信,不信拉倒。”钟明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做不做是你的事。” “我会亲自前去,带上我最勇猛的战士。”卡夫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他不信也要信了。索性把牙一咬,阴森森道:“但是你也别想置身事外,地道在什么地方,你最清楚。你在前面带路。不要耍花招!” “这样么……”钟明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也好。我想我在您身边,一定会让将军您更加安心一点。”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死的更加安心一点。’ 第一百零五章 万国来朝21 天色将晚,松木城。 闫峰急火火冲进孙铿的办公室,神色严肃的道:“接到紧急情报,看来你需要挪个地方了。”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据可靠消息,特勤部前几天失踪的情报员钟明已经叛变,今天深夜将会为城外的狼族军团引路前来突袭。” “钟明?你的手下吗?”孙铿想了许久,觉得这个名字颇为陌生,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见到过。 “他有一个哥哥名叫钟云,是抹香鲸号上的值星官。”闫峰道:“抹香鲸号坠毁,他的哥哥也失踪了。这次来,是为了找他哥哥的下落的。但是人没找到,他也在一次行动被俘。” “松木城防御的滴水不漏,他能找到什么破绽?”孙铿皱眉道:“再说你对自己的手下怎么一点信心也没有?也许这是敌人释放出来的假消息吧。” “以狼族人的榆木脑壳来说,他们还到不了这样的程度。消息是几个同样被俘的联邦义军士兵传出来的,他们遇到了在外面行动的特侦十一,刚好特侦十一携带着电台。” “我可以确定这是一次诈降。”孙铿道:“第一我对我设置的防御非常有信心,没有给狼族人任何机会;第二狼族人不知道我们有无线电发报机,钟明一定是知道的。哪有叛徒在投降之前先报出自己的名字的事情,他躲藏还来不及。特勤部的锄奸手段,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正因为此,他才会把目标放在你身上。只有你死了他才彻底的安全。我认为你还是要防范这次袭击,至少办公地点要换一下。这里太显眼了。” “我倒不那么认为。电令特侦十一,让他们开始活动一下。反突击松木城下的敌军营地,如果他们敢伤害我们的人,就杀十倍的军官报复。”孙铿冷然下令。 闫峰气得跺脚,见孙铿的意志已经无法动摇,只好去下命令了。顺便把负责留守的赵煜叫过来,叮嘱他一定要提高警惕。 “你放心吧,闫长官。咱们一直都在最高戒备状态,管叫狼族人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赵煜信誓旦旦的保证道,看见闫峰不相信的眼神,连忙又加上一句。“若是院长有一点损伤,赵某提头来见。” “你十个脑袋也比不上一个孙铿。他要是没了我们就全完了。”闫峰没好气的咕哝了一声,自去电讯室下达命令了。 十几分钟后,松木城外的一处农庄内。电讯员将破译出来的电文递到狐九重的手里。 “头儿,院长终于让咱们放手大干一场了。”梁大珠兴奋道:“这连阴天可憋死俺了。这时候动手刚刚好,咱们动身不?” “大珠你少说几句能死?”夏八方忍不住泼了一盆凉水,“松木城外的狼族军差不多有一万多,咱们杀进去容易,一旦行踪败露,又没有飞艇替咱们进行空中压制,怕是要全部都陷进去。” “没飞艇还不能打仗了。以前不也是没有,咱们还不照样千里奔袭?”梁大珠不满的辩驳道。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夏八方断喝一声。“现在的头儿不适合行动……告诉院长,头儿身体不适,行动取消。署我的名字!” “老夏!”狐九重秀眉微蹙,挥手示意电讯员离开。“整理装备,今晚准备行动。” “可是你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夏八方欲言又止。 “这就不用你管了。”狐九重嗔道:“你只是我的下属,管好你分内的事就好。” 夏八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拖长了声调道:“遵命,我的头儿!” 说完与梁大珠两人并肩从狐九重的房间中离开,人还没有走远,就听到狐九重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等,夏队正。”狐九重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还是感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夏八方轻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致意。然后退出房间,轻轻把房门带上。 两人走出不远,梁大珠忽然幽幽得道:“夏队正,要不是你跟头儿的年龄相差太大,我都以为你跟她可能有点意思了。” “有个屁的意思!”夏八方气不打一处来,劈手一巴掌拍在梁大珠的后脑勺上。“整天跟着赵煜鬼混,你就没学到一点好去!别管她能耐如何,我一直都是把她当后辈看待的。这一点,我和你们不一样。” “想歪了的人是赵煜,我可没有!”梁大珠捂着后脑勺,不满的咕哝道:“不过话说回来,头儿身体不太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记得这事儿似乎没跟你说过啊。” “咱们队里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夏八方皱眉道:“行了,别想跟我这套话,有本事你把孙铿揍一顿我就全告诉你。” “还是算了。”梁大珠想起暗中去敲孙铿的闷棍,就要去面对他身边常常跟着的那个身手神鬼莫测的薛汉臣。更加延伸性的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以当时他们三人的实力,对付薛汉臣尤为吃力。而自家头儿每次与薛汉臣放对的时候,老薛连五分钟都撑不过去。难道自家头儿的实力,一直都在隐瞒?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特侦十一进行完准备之后,即刻出发前往狼族军团营地。与此同时,钟明也带着由卡夫将军率领的精锐狼族武士组成的特别部队,离开了营地,朝着钟明所指出的地道走去。 天上依然下着雨,这场雨似乎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特侦十一轻而易举的就潜入了狼族军团的营地,这支军团除了少数军官有与秦人作战的经验之外,其他人大多对于秦人都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不过为了防范联邦义军可能的夜间袭击,还是加强了巡逻的密度。对于特侦十一来说,这样的防御强度只相当于裸体与穿了一件睡衣的区别。 营帐外走过一队巡逻兵,在这样的雨天,对在外巡逻的士兵而言是一场难以忍受的折磨,所有人都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赶快结束这场煎熬,回到营帐里好好的睡上一觉。 他们并没有发觉旁边经过的营帐有些安静的过分,营帐门帘的缝隙里,有一双警惕的眸子注视着他们。直到巡逻队走远,梁大珠才放下了门帘。叮嘱士兵守住门口,踱着缓慢的脚步,来到一个还没有死的狼族十夫长面前。 “带我去你们百夫长的营帐,否则他们就是下场。”梁大珠指着满地的狼尸,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的深渊语纯正而没有任何口音。这让十夫长感到莫名疑惑,不知道这群新族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在小命和百夫长大人的性命之间权衡了几秒钟,十夫长果断选择了前者。他点头如捣蒜,一迭声的道:“我带你们去!” 十夫长在前领路,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狼皮裘的“狼族跟班”。正是梁大珠和分队里身手最好的队员。百夫长的营帐就在他锁统管部队的旁边,这样一旦遇到了问题,他也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控制局面。与住的像是牲口棚的十夫长营帐相比,百夫长的营帐干净整洁了不少,而且还是一个单人帐篷。 看到手下的十夫长进来,百夫长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他的惊讶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惊吓。十夫长身后的跟班闪电一般的冲了上来,只一下子就把他控制住。一柄匕首点在他的喉咙上,梁大珠阴森森的恐吓道:“你还要不要命?” 和十夫长一样,百夫长也把梁大珠当成了新族人。‘也许是自由城邦花大价钱雇佣的军队。’百夫长心中转着念头。可是他的念头还没有转过弯来,另一个“新族人”就掏出了匕首,在他面前把十夫长那颗硕大的脑袋切了下来,摆在百夫长的面前。在这样明示下,百夫长要还是不明白情况,就太傻了。他连连点头,忙不迭道:“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带着我们前往卡夫将军的营帐走一趟。”梁大珠冷笑道。与狼族人知道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谁不同,在战争爆发之前,特侦十一已经通过特殊的手段搞到了狼族军团指挥官的一切资料。没有当时执行斩首行动,只是因为他们发现还有更好的手段。毕竟特侦十一冒险突入敌营的话,很有可能会出现不必要的伤亡。而且在山地地形中,飞艇也不利于进行有效的支援。 虽然说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有一个好消息是,前往缺粮城镇运送粮食的虎鲨号飞艇正在回程中。他们可以为特侦十一提供亟需的空中火力支援。只要双方配合得当,就能够完成一次完美的突袭行动。夏分队此时正在军营外面进行无火源指引,这是一场比突击行动更加艰巨危险的任务,虎鲨号为了寻找到地面上潜伏的特侦十一,必须要进行超低空巡航。稍有不慎,就是艇毁人亡,任务失败的下场。 “卡……卡夫将军?”百夫长迟疑了几秒钟才道:“卡夫将军已经率队离开,前往松木城对松木城的敌军首脑发动夜袭去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梁大珠心中一沉,没有想到卡夫将军竟然会亲自出击,想来是对这次行动充满了信心。只是不知道钟明会把他们引到哪里去。“那豪威尔殿下呢?” “豪威尔殿下重病,留在营地里养病。” “豪威尔重病?”梁大珠追问道:“什么病?” “是翻肠症……”百夫长迟疑了一下,立刻迎上梁大珠满含杀机的眼神,吓得立刻和盘托出。“大家都在私下传,将军严禁我们谈论这些事情。” 第二百零九章 盛世华章15 皇甫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包厢里转来转去。第一次以带队学长的身份率队出来,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万一学员有什么闪失,他的前途就不要想了。 李珂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冷笑着看皇甫云在她面前转悠。皇甫云停下脚步,森然道:“你不要那幅样子,这件事情我们两个的责任半斤八两。秦雪出了事情,我们谁也跑不掉。快来想想办法,这死心眼的丫头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她不是跟你眉来眼去的吗?小两口吵架玩个失踪,干嘛把我牵扯进去?”李珂冷嘲热讽道:“有本事去找啊!要么下命令停车,给学院发紧急电报,全车大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后果么……你懂得。” “你!”皇甫云怒极语塞,指着李珂的鼻子道:“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善妒的女人!当初真是看错了你。” “我们还没成婚,你后悔还来得及!跟那个小妖精去鬼混啊!我绝对不拦着你!”李珂毫不示弱,反唇相讥。“早就发现你看她的眼神不对劲,没想到为了她你竟然敢威胁我。老娘告诉你,秦雪死了更好,也断了你这份念想。她要是没死,我会当着你的面整死她。不信——走着瞧!”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皇甫云道:“她真的要出事,恐怕你那老师也救不了你。” “那就同归于尽咯,反正我不亏。”李珂冷笑,抱着肩膀扭过头去。 皇甫云气得牙痒,却无可奈何。抓起军帽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坐着,哪也不能动!秦雪要是胆子正,就死一个给我们瞧瞧!这样玩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不归队,老娘就上报一个逃兵给她看看!是国法硬还是她皇族的身份硬!” “泼妇!”皇甫云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出。可他还没出去这个门,就听见身后劲风袭来。紧接着一双纤细的手就死命扼住了他的脖颈,硬生生将他拖回了包厢之中。 “敢骂老娘是泼妇?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个怎样的泼……”她话音未落,皇甫云已经忍无可忍,挥拳朝着她小腹上打去。李珂也毫不示弱,反手给了皇甫云一个响亮的耳光。两人各自愣了一秒钟,接着便扭打成一团。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隔壁包厢中,一群女学员侧耳倾听着另一边的动静。一人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连忙跑到眼睛哭得红肿的秦霜面前,雀跃道:“霜姐,皇甫学长和李学长打起来了,咱们要不要去劝劝?” “我劝他做什么?他们找不到我妹妹,我回去就跟章院长和王总教官报告。今天这个事情不能算了。”秦霜道:“他们打死了算,关我什么事情?” “可是皇甫学长人那么和善,长得又一表人才。霜姐您就舍得他被李珂那个老巫婆打死?” “他长得俊俏,你心疼你去劝。找我出头干什么?”秦霜这时正在气头上,冷哼着噎了那女学员一句。女学员面上一红,也不敢再劝。众学员面面相觑,知道这两位学长打架已经是常态,平常只要霜姐一出马,打得天翻地覆的情况下,一句话就能让两人分开。可是现在不行,事关秦霜最亲爱的小妹,自然就懒得管他俩的破事了。 一群女生正惶惶不安的时候,忽然听见包厢的门被人敲响了。一个学员走过去,拉开了房门。看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双手托着一个少女站在门前。 “我在车顶上巡查的时候,捡到了这只醉猫。正巧下午又遇到了皇甫队正,想想就知道,是你们女生队丢了的那位学员。就给你们送回来了。麻烦腾一个床,让我把她放下如何?” 女学员低头一看,只见秦雪躺在那陌生男人的怀里,醉的不省人事。她惊呼了一声,秦霜、乔丽等一干学员闻声立时围了上来。 “你是什么人?”秦霜挡住他的去路,冷冷质问道。 乔丽检查了秦雪的装束衣着,暗暗向秦霜点了点头。秦霜心中稍微放松,却不愿意轻易放走了这个男子。 “鄙人王易。是这车上的乘客。”络腮胡子男子平静的回答道。 “身份证件呢?拿来!”秦霜不为所动,依旧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里……”王易伸手入兜,将证件亮了出来。 “原来是你!”乔丽不认识改变了装扮的王易,却认识那本证件。立即上去,附耳对秦霜说了几句。秦霜的面色缓和下来,款款行礼道:“不好意思,原来是雪儿的恩公。” “恩公不敢当,只是不想招惹麻烦罢了。”王易心中暗赞,这个姐姐就是比妹妹漂亮且更加的知书达理。不过也更加不好欺骗,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又客气了几句之后便溜之大吉。 人虽然找回来了,可隔壁包厢的战斗却没有停止。已经打出真火来的两人都不会轻易的收手,非得打个精疲力尽才能消停。秦霜的怒火早已经随着妹妹平安归来而烟消云散,可是刚刚话说得太绝,又不好意思主动去劝架。 正犹豫的时候,乔丽走了上来劝道:“霜姐,打也打了,气也该消了。要不就去劝劝,让他们收手吧。要不明天皇甫学长脸上带着伤给咱们训话,他可怎么带队?” “你这么替他说话,看上他了?”秦霜忍不住打趣道。 “咳咳……怎么会?”乔丽俏脸一红,干笑道:“我可打不过李珂学长。” “算了。”秦霜叹了口气。“你帮我照看着妹妹,我去劝劝他们。” “拜托。”乔丽点头,接过秦霜手里的冷毛巾。神色复杂的目送着她离开了包厢,来到隔壁包厢的门前。 “我的眼中只有他,他的眼中却只有你,而你的眼中唯有你妹妹而已……”乔丽喃喃着自语道:“真乱。” 秦霜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她侧耳听了听,然后猛地将包厢的门推开。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一切如同她从前看到的那样,皇甫云在战斗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李珂被他压在床上,双手死死的攥着皇甫云的手腕。而皇甫云的手,则死死的掐着李珂纤细的脖颈。两人狠狠的对视着,尽管这个时候李珂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依然不改其凶狠的作风。可是她发紫的嘴唇和急促起伏的胸膛无不证明,这姑娘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凭一口气在死撑而已。 ‘再晚来一会儿怕是要出人命了!’秦霜后怕的想道。“住手!皇甫云,你闹够了没有!” 皇甫云慌忙松开了李珂,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惊慌的道:“秦霜!谁让你进来的!” 秦霜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李珂面前。李珂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白眼一翻就昏死过去。秦霜皱了皱眉,从随身衣兜里拔出一根银针,扎在李珂的人中上。 李珂剧咳了一声,悠悠缓过神来。睁开双眸,看见秦霜的侧脸。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双手攥住她的手腕。“霜儿妹子,皇甫云……皇甫云这混账想杀了我!” “好了,好了……”秦霜虽然气她欺负妹妹,可是几个人现在缠在一起都是还不清的人情债。暂时把气放在一边,拍着李珂的后背道:“一会儿我狠狠训他给你出气。你先歇一会儿吧,今晚去我们宿舍去休息。” “是哪个先动手的!”皇甫云气不过,恼怒的还嘴道。 “你给我少说一句会死?”秦霜回头怒斥道:“出去!”形似护崽的老母鸡。 皇甫云见秦霜动了真怒,只得退出房门,重重把门关上以示抗议。 感觉到额头的清凉,秦雪缓缓睁开了眼睛。乔丽脸上的雀斑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她感觉自己头晕,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表情痛苦的翻滚了一会儿,又抱着乔丽的手臂沉沉睡去。乔丽轻点着她的后背,喃喃道:“傻丫头,要是你早听我的,喝点酒润润喉咙,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这么痛苦啊……” 说归说,还是要帮她减轻酒醉后的症状的。那个自称叫“王易”的男人当真是个君子,虽然笑起来邪里邪气的,总有点不正派的样子,但人不可貌相…… “人不可貌相!”巧儿和秦风两人的包厢中,一场无声的争论正在进行。秦风用三个感叹号来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和重要性。然后在巧儿诧异的目光中,拿过一张白纸,写下王易的名字。最后又想了想,提笔写道:“徐徐图之,不能轻举妄动。” 巧儿重重摇了摇头,抢过秦风的笔头写道:“不行!我说什么时候报告就什么时候报告,你应听我的。” 字迹娟秀,书写流畅。一手小隶端得是漂亮。这让秦风深深的怀疑,这女子自称以前不识字的事情,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必须听我的。”秦风抢了几下,没能成功的把笔抢回来。于是只能用口型告诉巧儿自己的坚持。 巧儿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的坚持。又在纸上写道:“小家伙,现在我是你妈,必须听我的。否则,一拍两散。我会在西京,向闫总长直接报告。” ‘向闫总长直接报告’这几个字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秦风的心口上。他再也无力与巧儿争夺主导权,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巧儿想了想,又写道:“听我的。升官发财,功劳都给你。我只要复仇。” 抬起头,看着秦风。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要他死。” 第一百零七章 万国来朝23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雨夜里行军,卡夫将军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了几下。他站定了脚步,向身后望去。但黑沉沉的夜里,除了唰唰的雨声,什么都没有听到。 感觉到身后的狼族将军停下了脚步,钟明也随着停了下来。 “走啊!我们得抓紧时间,要不然让城里的人反应过来,最后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听到他的催促,卡夫将军才往前走去。他们已经在野外走了三个多小时,绕过了松木城防御森严的正面。这倒是符合将军对于人类的一贯看法,逃生的密道出口安排的越偏僻越好,越远越好。 但他从始至终都不信任这个投诚的人类,为了防止他趁着雨夜逃走,他特别安排了四个弓箭手在附近游弋。只要这小子敢逃,立刻就一箭把他射个对穿。 可这个人类一直都在最前面不紧不慢的带路,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将军心中如是想到。 “将军大人,再加把劲儿!前面就到地方了。”钟明的兴致很高,脚步也随之加快了些许。 弓箭手们立刻警惕的看着他,手指也放到了弓袋里随时准备把弓弦取出来挂上。 感觉到凛冽的杀气,钟明尴尬的顿住了脚步。他摊着手抱怨道:“这样可让我没办法好好的带路了。将军大人,您好好的动脑子想一想,我已经把一切都交待给你了,还会傻到逃跑吗?我从前的同僚能放过我?” 卡夫想了想,微微摆了摆手。弓箭手们停止了动作,退到几步以外的地方。他望着钟明,干笑道:“手下也是第一次跟你们秦人打交道,未免不熟悉。以后时间长了就好。”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钟明竟然比他们还要着急的样子,立刻又迈开双腿一刻都不愿意浪费。卡夫将军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与他并肩向前。只听钟明用期待的口气问道:“将军大人准备用什么奖励来犒赏我的功劳呢?” “那要看你喜欢什么。”卡夫沉吟着,不肯明说。这个秦人的深渊语流利的出奇,这让卡夫将军对他很有好感。能够熟练的掌握这么流利的深渊语,看来他一定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秦人。 “我?我喜欢金币,美女和房子。咸阳的低价已经涨到六千钢币一平了,靠我原来的薪水,一辈子都在咸阳买不到房子。” “那你在我的领地想盖多少房子就盖多少房子。我的领地大得很,比十座松木城都大。只要你做得好,分给你十分之一,让你做我的扈从也不是不可以的。”卡夫将军失笑道:“至于女人和金币么……只要你铁心跟着格里高利大帝,这两样东西什么时候都不缺。” “那还要指望卡夫大人在大帝陛下面前为我多多美言几句。”钟明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他猛地顿住了脚步,指着前方一座土坎道:“我们翻过土坎之后就到了,要你的人戒备!大人,我担心地道出口处很可能有敌人在守卫。” “你放心,他们没机会去报信的。”卡夫将军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他挥了挥手,手下精锐的狼兵就猫着腰冲上土坎。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狼兵从土坎上探出头来,朝着卡夫报告道:“大人!这个人崽子没骗咱们,上面果然有守卫,不过已经被咱们杀光了。” “这个以后是你们的同僚,不要人崽子长人崽子短的叫了。”卡夫作色道:“如果这次行动确实有功,回去以后大帝会重重的封赏他。你们都给我客气点!” 钟明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在笼络自己,可脸上还是露出很高兴的样子。卡夫仔细的端详着他,发现他的喜悦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也就没有了顾虑,与钟明一起爬上了土坎。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他们手中拿着造型奇怪的弩具,显然就是钟明预警中的守卫。卡夫环视四周,隐隐听到附近有低沉的水声。他向前走了几步,骇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他转过头,望着四处寻找的钟明厉声喝道:“地道的出口在哪儿?” “别着急!我正在找。”钟明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上次我从里面出来时也是黑夜,总得好好的找找线索。怎么突然又翻脸了?卡夫大人。” “这里是一条大河,有什么地道能在这里修建而不渗水的。我警告你不要蒙我!不要以为我们狼族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但您一定没有听说过陨星者的另外一个绰号。”钟明仰天大笑道:“我们叫它耗子。” “耗子?” “你想想耗子最擅长干什么?”钟明早已经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缓慢的朝着目标靠近。嘴里却在胡说八道,吸引着卡夫的注意。“陨星者想要逃离,自然是用最快的路径。在这条河上,有一条帆船随时候命。一旦收到岸边发来的信号,就会过来接人。到时候你们除了一座空城,什么也得不到。” 卡夫一想也是很有道理,见钟明总是找不到地道入口,不由皱眉焦躁的道:“地道入口到底在哪儿?” 钟明猛地一弯腰,把一个黑黝黝的匣子从草丛里扒出来抱在怀里。他心中大为安定,转身笑道:“就在你的脚下啊!” 卡夫使劲跺了跺脚,发现地面坚实无比。他哼了一声,“你不要耍弄我,过来指指入口到底在哪儿?放心,我知道你们这些秦人每一个都是宝贝,绝对不会因为这点蝇头小利而杀了你的。” “我说的是实话,尊敬的卡夫大人。”钟明挺直了腰杆,手臂按在那铁匣子上面的压杆上。他嘴角勾出淡淡的嘲弄微笑,“在您的脚下,埋着几万斤炸药。只要我按下这个东西,您和您的侵略者们马上就能够见到你们最尊敬的大魔王殿下。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卡夫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想尽办法,最终还是让这个秦人给耍了。他气得脸色发白,拔出腰刀向前逼近过来。“好你个卑鄙的人崽子!你放心,我就算死,你也跑不了。” “跟你们来这里,我就没想活着。”钟明平静的回答道:“你见过投降的秦人?乖乖受死吧。”他说完,狠狠按下了手中的压杆。与此同时,卡夫手中的刀也猛地挥起落下。 他还没有来得及查看自己的战果,就感觉到地面猛地一阵晃动。滔天的巨浪袭来的时候,卡夫竟然隐隐听到了自己领地里牧童的歌声……他在洪峰中打了个旋儿,就沉了下去。 松木城。虎鲨号飞艇悬停在低空,通过吊索将特侦十一的队员卸载下来。这一战,让虎鲨号上携带的弹药消耗掉了一多半,至少在回到帝国之前,他们都要紧着肚皮过日子了。 狐九重留在飞艇上没有下来,她将随艇前往雨区外待命。狐狸也算是犬科动物,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不生病才怪。这也是孙铿对她特别的照顾,至于其他人还要留在城中,等待再次出发的命令。 夏八方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孙铿这里报告行动的情况。这次的斩首作战基本成功,不仅消灭掉了围城的狼族军团,还在战斗中击毙了包括豪威尔殿下在内的十几个高级军官。城外的包围随时可以解除,唯一不太令人满意的是他们并没有解救到特勤部被俘的职员钟明,而钟明带着卡夫将军离开了营地,据说去包抄守军的后路。天知道钟明会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不过孙铿已经基本上明白,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要永远的失去这个下属了。 孙铿和夏八方正在谈着对于未来的一些看法,忽然听见天际边上传来了隐隐的风雷声。孙铿神色一动,沉声道:“天气组不是报告没有强对流天气出现吗?给虎鲨号发电报,询问情况,让他们尽快离开雨区,就近降落。” “不,不像是打雷。”夏八方微微皱眉,站起身来推开了窗。这时一个联邦义军连滚带爬的从院外奔了进来,带着哭腔大喊道:“大人,大人……第伯聂河决口了!” 孙铿与夏八方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讶和恍然。孙铿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个钟明,当真是个狠人。” “幸好我们及时撤出来了,要不非得被他害死不可。”夏八方庆幸道:“您还是赶快转移到高处去吧,通知其他人转移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松木城的城墙挡住了狼族大军,却没有挡住汹涌而下的洪峰。当孙铿转移到城墙上以后,城里积水最深的地方已经达到了两米。幸好此时各城居民都已经逃进深山,否则光是这场水灾,就足以让他们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到了天亮的时候,孙铿站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只见视线所及之处,仿佛泽国。水面一眼望不到边,也不知道这开了闸的洪水肆虐了多少地方。 各城镇也相继发来了报平安的电报,除了少数在城里巡视的士兵没有来得及撤回之外,损失微乎其微。这场人为因素制造的水灾本来是孙铿对敌的终极手段,却阴差阳错的提前发动了。守军因为一直严阵以待,没有任何损失,但是入侵者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各城镇的围困状态一夜之间得到了缓解,被淹死的狼兵不计其数。 三天后,雨势稍停。联邦义军乘着临时打造出来的独木舟驶出了城镇,向最后残余的敌军发起了猛攻。 第一章 凶案余波1 距离信件发出已经有五天时间,而闫峰确定自己并没有接受到设立在那个情报站的任何报告。也就是说,那间情报站也许早已经被“他们”盯上了。五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去做很多事情。也许等郑昌回来的时候,就是要对萧十三开刀的时候。 那样的话,还有没有必要把萧十三放回去?闫峰陷入了沉思之中。“你暂时在特勤部呆着吧。等情况差不多明了以后,再放你回去。” 说罢,也不等萧十三回答,就径直走出了车厢。过了一会儿,几个表情阴沉的特勤部特工走了进来。看见萧十三之后,各自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就是他!带走吧!”为首的一人微微颔首道。 “等等!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萧十三心知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在特勤部暴露,若是太配合的话,说不定会让别人起疑。是以例行挣扎了一下,就被重新戴上眼罩,从车厢中拉出来,推进另外一辆马车中。马车绝尘而去,国防军士兵这时才姗姗来迟。忙着建立警戒线负责维持秩序。 “都散了吧!没你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事情。”一个军士懒洋洋道:“再看热闹,小心特勤部把你抓进黑牢里去!” 黑牢是特勤部用来关押“他们”中的骨干分子和反叛分子的代称,在坊间传说中,是一个白骨成山的人间地狱。听闻军士这样一说,看热闹的民众顿时作鸟兽散。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退出人圈,七绕八拐之后,寻了个不注意,钻进一条幽深的小巷。 等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他已经换了一副装束。手里挟着牛皮缝制的公文包,身穿一件灰色的秦装。脸上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玳瑁眼镜,沿着街边房檐行色匆匆的走进乐民坊的一进院落中。 “昌公,昌公……我回来了。”中年人推开紧闭的房门,轻声唤着。 “嗯。打听到了什么?”郑昌从门后闪身出来,将一柄锋利的短刀揣回腰间,回身紧紧关上房门,目光闪烁的打量着中年人,沉声问道。 “我去的时候,刚刚看到特勤部的鹰爪抓了十三公子。据说要押去黑牢审讯,怕是凶多吉少了。恰同楼这边,军警二十四小时都在封锁,每个岗哨都是双岗,附近还有特勤部的装甲车在巡逻。轻易不能进去。”中年人欠着身回答道:“十三公子是咱们看好的对象,要不要动用其他方面的关系,营救一下?” 郑昌面色奇异的望了他一眼,“闫峰那贼厮现在把恰同楼当成了钩子上的香饵,看见谁上钩了就一阵扑咬。我们的盟友剩下不多,你是打算让他们惹祸上身么?” 中年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深深弓腰。“小人知错,昌公勿怪。” “我知道你们渴盼新血的加入,但这事还急不得。十三……十三我对他还有些疑虑,他接触不到最核心的东西。特勤部对他也是无可奈何。至于小姐和公子,更不用担心。闫峰再丧心病狂,总还不至于向妇孺下手。” “那……”中年人沉吟半晌,道:“昌公,那边让我问问您,这次过去的甄别效果如何?如果没问题的话,他们就准备启动引入程序了。” “正因为我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才对十三产生了疑虑。”郑昌沉吟道:“先等这次的风波过去,然后我对他进行最后一次测验。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开始准备引入程序吧。” “那我就原话转给那边说清楚。”中年人道:“昌公你且在这里好好歇息,小人告退。”说完,倒退着出了房门。 郑昌从窗口看到他离开了院子,长长叹息一声,寻了张摇椅坐下。萧十三告诉自己的家世,他早已经打听个清楚。于是就在出事前三天特意出了长安,一来为了打消帝都方面的嫌疑;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彻底弄清楚萧十三的来历。 结果这两点目的一样都没有搞清楚,反而让事情更加复杂了。也不知道丁保那家伙怎么搞的,人倒是成功解决掉了,可是恰同楼也成了黑暗中唯一亮着的火炬,任何跟他们扯上关系的人都被调查。连带自己也上了孙铿的黑名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出来。 另一方面的行程,则更加让他感到棘手。他提前赶到了萧十三的家乡,到了以后才知道,萧十三的父母早已经在几年前就搬走。搬去哪里都不知道。搬家这种大事不会向他的儿子说明?这是郑昌对他的第一个怀疑的地方。 而第二个疑点就是,载着信件的邮车赶到这个小地方时,意外的发现了特勤部鹰爪的踪影。如果萧十三不是特勤部的人,那就是也上了特勤部的黑名单。但后者显然是不合逻辑的,萧十三不过晏家的一个普通管事,怎么会被录入特勤部的黑名单?难道特勤部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他们会把十三列为重点引入对象? 于是他连夜召集了人手,突袭了那座情报站。一场战斗之后,那封向父母家人禀报改姓事宜的信也落到了他的手里。信还没有开封,他翻来覆去的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惜的是,特勤部里的情报人员都是死硬死硬的。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郑昌也只好带着一肚子的问号秘密回到长安,才刚刚回来,就接到了特勤部对恰同楼进行封锁的消息。 “萧十三、萧十三……”郑昌低声喃喃着,举棋不定。他感觉到了危险,可是却狠不下心去辣手除掉他。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组织在这几年的斗争中,损失已经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曾经他以为妥协能够换来和平,但最终等到的却是特勤部更加残忍的绞杀。 刺杀贺八方也是为了江流进入内阁扫平最后一块拦路石。他们本来以为这样做会换来帝国高层的认同,没有想到的是,反而让特勤部这只老虎找到了彻底爆发的理由。所幸在行动之前,温和派的核心已经全部进入静默状态,现在死的都是极端派的人。 “让风暴赶快过去吧。”郑昌喃喃着,微微阖上眼睛。 …… …… 对恰同楼的封锁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白发女子牵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孩儿出现在恰同楼的门口。 在门外驻守的特工们顿时紧张起来,有人开始慢慢接近,警惕的望着母子两人。 几分钟后,白发女子沉声道:“我要见孙铿!” “楚王殿下已经于昨日离开长安,前往荆州监督平叛战事。”闫峰从马车背后闪身出来,沉静的道:“临行前已经将对恰同楼的封锁行动授权于我。您跟我谈,也是一样的。” “那好。”晏雨樱道:“撤除封锁,释放我的管事。我们恰同楼所有人接受你们的调查,我相信他们都是无辜的。” “实际上,夫人您并没有注意到……”闫峰戏谑道:“对恰同楼的封锁今天九点将正式结束。我们的人正在撤离。我部正准备派遣工作组入驻恰同楼,对每一名侍从和雇工进行全方位的调查。很高兴夫人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但是很抱歉,在调查结束之前,您和衍儿公子还是不能离开长安。” “我暂时没有远行的打算。”晏雨樱淡淡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十三放回来?他是萧若的妹婿,对他多少要客气一点。” “这个自是省得。”闫峰道:“只是例行调查而已,调查结束之后,自然会把人放回来。”说完,他缓缓伸手虚邀。“夫人还是请回吧,深秋露重,还望保重身体。” “你能拦得住我?”晏雨樱目光闪动,不冷不热道。 “想必夫人也觉得我们大男人身上的味道挺重的。”他说着,抬起手指轻轻摇了摇。随着他的指示,一排没有任何武装的大汉从马车后闪身出来,组成三面人墙,潮晏雨樱挤了过来。 “你!”晏雨樱杏目圆睁,一丝红晕染红了脸颊。被这冲鼻而来的男人味道熏得后退了几步,又退回到恰同楼的门里。 “请夫人稍候,很快就有消息传过来的。到时候自然把自由还给您。”闫峰微微欠身,轻笑了一声便消失在车身后面。 晏雨樱牵着衍儿,表情阴晴不定的看着面前三堵厚厚的人墙,一腔怒火竟是一点都发泄不出来。恨恨得跺了跺脚,转身又回了楼上。 一个小时后,槐树街,姜府。 姜上云从床上起来后,觉得头晕眼花。稳了稳神才披上薄衫,趿了一双木屐走到卧室的门口。 贺八方去了以后,他心中惊慌劲儿过去,还是有些暗喜的。如今的内阁,几乎是贺八方的一言堂。他这个双相时代的人形图章在内阁时代继续,这样的生活确实不是他想要的。老天爷兴许是听到了他的祷告,才会排出枪手,在自己的面前把那人的命收去。 久违的忙碌生活又让他陷入了疲惫之中,可是这样的生活让他无比充实。他开始有点爱上这种生活,结果昨日忙碌过度,以至于今天起得有点晚了。 “给老爷我更衣,内阁如今缺少人手和重臣坐镇。我得赶快行动才行。”姜上云神完气足的喊了一声,却久久没有听到回音。 “这帮偷懒的奴才都跑哪儿去了?”姜上云恼怒的想着:看来这帮劣仆几天不教训就会忘记自己姓什么!他猛地拉开了房门,却看见两个身穿黑色秦装的青年堵在门口。 他愣了愣,阴怒道:“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 “不好意思。早晨来得有点着急,姜副相又醒的有点早了。”闫峰从手下背后闪身出来,笑吟吟道:“昨夜睡得还安好啊?” 第三章 凶案余波3 萧十三悠悠醒转,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闫峰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老师……您终于来了。”萧十三挣扎着起身,随即被闫峰按住。 他迫切的想说什么,可是闫峰却摇了摇手指,讥讽的道:“那种药毒性很大,你倒是不怕自己被毒死。” “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萧十三道:“老师,您成立了思情处这个机构?您可知道这样的机构根本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吗?” “若是我成立的,倒还好了。”闫峰没好气道:“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我不打算完全按着她说的做就是了。事情仅仅止于恰同楼,我的想法,是让对手把这招学走。尤其是那位昌叔。” “昌叔那种老狐狸,怎么会上这种当?”萧十三道:“若是其他的,倒也还罢了。可是这方面的事情,任谁都不会相信人的思想还能被控制这种神话传说的。” “我不是还有你吗?”闫峰笑眯眯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使郑昌相信我们的思情处是有效的,一旦他们自己进入思想控制这样的深渊中,就再也难以抽身了。” “交给我?”萧十三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闫峰认真的回望,重重点了点头。 “对了,十三啊!今天我还接到了一个坏消息。”闫峰猛地想起什么,虽然说得严重,可是脸色一如往常。 “难道是情报站?” “猜对了。”闫峰道:“我们的人传来消息,那个情报站被彻底摧毁了。所有人员殉职,情报站里的文件被一扫而空。其中就包括你那封家信。对了,你在家信中写了什么没有?” 萧十三摇了摇头。“除了您能看得懂,其他人看了都会以为那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闫峰道:“我担心郑昌现在已经在怀疑你了。你要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现在正在节骨眼上,千万不能错过这个节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只要能够进入他们的核心成员层,我们就能够更加精确的掌握他们的动向。刚才跟你说得那个办法,也许是个契机。” “让我想想办法吧。”萧十三沉吟道。 “这边我们会全力配合你。”闫峰道:“但是下次不要用这么危险的手段了。如果失去了你,我会很心疼的知道吗?” 萧十三又感激又惭愧,低头道:“是的。老师。” “因为培养你不容易,欠下太多的财政拨款,你死了我没办法跟孙铿交代。”闫峰的后一句补充随即把萧十三的感激冲的烟消云散。 他看着对方瞬息万变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十三的肩膀,轻声道:“毕竟带了你这么多年,就算是阿猫阿狗也应该有感情了。不要想太多,尽一切努力把他们彻底铲除掉。等大功告成的时候,我亲自给你接风!在长安摆十八天的庆功酒!” “嗯。一定!”萧十三满怀期待的道。 “我该走了。”闫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你的那位师弟据说从西京发现了另外一头狐狸的踪迹,今天晚上会发电报来。我还得赶回去,看看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要是不能满足我的胃口,我可是要打他屁股的。”他又看了看萧十三,面色古怪的笑了几声。“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交谈过,所以就只好委屈你了。” “什么?”萧十三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念头,他惊愕的望着闫峰,只见对方掏出一支精巧的黄铜注射器。尖锐的针头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乖,痛一下就好。把这当成一场梦吧。”闫峰笑眯眯的把药剂注射进他的体内,看着萧十三的眼皮轻轻阖上。在他耳边轻声叮嘱道:“醒了以后去长安义民坊庞氏布艺店,店掌柜会告诉你更加安全的见面方式。我走了,保重。” 萧十三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他只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视野越来越黑暗。终于陷入了漫长的无梦酣眠之中。 “总算……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叹息了一声,放下了身上所有的 防备。 …… …… 秦历719年九月十一日,晴。西京,西南区第五大街。特勤部驻西京第十一情报站。 秦风坐在电报机前,忍着倦意,紧紧盯着不时闪烁着的绿色信号灯。 此时已经是深夜,距离他发出请示电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长安那边,却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回应。秦风有点担忧,手放在发射机上,迟疑着是不是再发出一份请示电文。 几天前那场震惊天下的刺杀案发生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待最新的指示。丁保的过往都是透明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他将自己本职任务完成之后,按理说就应该回去待命。巧儿和王易的恩怨他不应该再搀和下去。但直觉告诉他,巧儿一个人恐怕很难应付王易那头狡诈的狐狸。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秦风打算帮人帮到底。所以才有了那封请示电报。 这样的情绪,在以往是根本不会出现在秦风的心里的。帮助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虽然她长得很美,但那并不是秦风要帮助她的主要理由。 “到底为什么?”在他的心中,也在不断的询问着自己。他没法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答案。 正当他等的心急火燎的时候,绿色的信号灯突然闪烁了起来。他精神一振,知道来自长安的指示即将发来。而这就是决定性的时候。决定着他是否能跟随着下去,亲手把那头狡诈的狐狸送上审判席。 那将是他最完美的成人礼物。 收发报机接收到了讯号,连接的打印机将讯号转变为文字。他来不及等译电员将电文破译出来,一手提着纸张一面看了过去。 “鉴于长安特派情报员秦风原任务已圆满完成,兼之发现重要目标代号‘北方狐’的行动迹象。兹命令:秦风结束原任务,就地执行北方狐的抓捕任务。长安,闫峰。” 一块大石轰然坠地,秦风长长松了一口气。此时译电员也将电文破译了出来,交到情报站长官那里备案。秦风这时睡意全无,在电讯室里不断转来转去。心中生出了无数的念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大通那里把王易那头狐狸绑起来,送到闫峰的面前。 这样激动的情绪在他的身上持续了几秒钟,他随即冷静了下来。这样简单的任务是不可能的,他意识到了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而他为了最终的胜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再狡猾的猎物也斗不过好猎手,他必将凶狠残酷的敌人绳之以法。 几分钟后,情报站的长官匆匆来到电讯室。 “秦侍从官,我们已经接到了上级的通知。您在西京活动期间,一切行动要接受西京近卫军总部和西京情报处的双重辖制。您的直属上司明天上午要见您,我希望您不要爽约。” “我的直属上司?”秦风狐疑道:“老师……不,闫总长明天会赶来西京吗?” “不是闫总长。”情报站长官笑道:“是您在这次行动中的直属上司。这是一个漫长的行动,最早的追查甚至要追溯到三年前。可以这样说,从孙铿院长的侍从官萧显长官北上的那一天,行动就已经展开了。闫总长本来的意思是不想让您搀和进来,但事已至此,您的直属上司认为您的加入能够让整个行动获益。这是我能够告诉您的全部,具体的事情,还要等明天见到您的直属上司之后才能知道。” “那么我的直属上司到底是谁?”秦风满头雾水,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桩浩大的工程之中。他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情报站长官却摇了摇头,爱莫能助的笑道:“对不起,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官的身份属于最高机密。” 他一定是知情的,但就是不告诉自己。秦风沮丧的想到。可转念一想,随即又开心了起来。他说自己的直属上司是整个行动的最高指挥官。那么也就是说,他拥有的是仅此于最高指挥官的权限。这对于他以后的行动而言,将是非常巨大的便利。 “那么明天我自己去还是跟巧儿姐一起?” “是您自己。”情报站长官神秘的笑道:“齐巧儿情报员身负其他重要的任务。你们将在西京修整三天,三天之后便会赶往大通郡。” 翌日。西京中心区,近卫军总部大街,七十三号。麦记茶食店。 刚过十点整,一个身穿绸制秦装的纨绔少年推开店门,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掌柜,掌柜呢?”少年四处张望,机警的目光却是将店里的每一个人都观察了一遍。 他自然是接到任务前来与直属上司会面的秦风,而巧儿自从昨天晚饭后分开,就再也没见面。今天早上出门时,她的房间里空荡荡的。秦风寻思,应该是接到任务已经离开了。他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三天后两人又会重逢。立刻就把这失落的情绪抛到九霄云外。 接受任务,然后前往大通。秦风如是想着,只想快点见到那位神秘的上司。 “哼!装神弄鬼的。难道不知道特勤部里我老师才是最大的?你就算再嚣张,也只不过是个过河卒子……” 他自言自语的等着接头人主动过来跟自己接洽,谁料走到他面前的人,却是让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你很意外?” “你你……您不是去了荆州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四章 天罗地网1 “嘿!小子,你这是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秦风身边站了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纨绔的青年,老实不客气的拍着他的肩膀教训道。 “啊!抱歉。”秦风慌忙道歉,却被那青年揽住了身体。 “算了算了,院长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你这小孩下次注意点儿。”那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拉了他走去店的里间。 秦风想了许久,才想起他的名字。压低了声音问道:“薛长官,我姑父他不是去荆州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来跟秦风接头的,自然就是原本应该在荆州前线督战的孙铿了。只是这次他没有带着一贯跟着的林光一,而是破天荒的单独带了薛汉臣来担任自己的侍从官。 “嘿嘿……”薛汉臣笑道:“所谓术业有专攻,老林要是走正规路线,现在的级别不比没出事的皇甫华低。再说是去督战,又不是让他亲自去前线拼杀。荆州那边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老林一个人足够了。这边却是要命的事情,稍有不慎,让他们把咱的补给线给截断了,桑梅那地方又没什么产出,危险可就大了。” 秦风点点头,北边的事情他约略知道一些。也知道正是因为特侦十一接到了消息调到这边,才导致特勤部独木难支,最终被刺客钻了空子。 能让特侦十一调走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情。这事秦风心知肚明,西京这边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涌重重,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产生的后果可是要比荆州那边更加严重。 两人一个说,一个想。从店面走到里间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走到里间外时,薛汉臣推开了房门,示意秦风进去。他则站在门外,担当看门护院的守卫。 孙铿走过来,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走进去,站在秦风面前。薛汉臣在外面把门关上,孙铿自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随意抬手指了指道:“自己找地方坐下。时至今日,你恐怕下不了这条贼船了。后悔吗?” 秦风摇摇头。“大丈夫当建功立业!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实在没什么后悔好讲的。” “那你把今天说的话记下,以后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就想想今天跟我说过的话。不过,我也有话要告诉你。今天你参加的这个行动,是庞大计划中的普通一环。在这之后,还会有无数的行动展开。我们或许会让你继续跟随,也许会让你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节奏中去。但是选择权在我,而不在你。退出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亡。我不会管你姓嬴还是姓秦,知道吗?” “知道。”秦风慨然点了点头。 “当然,一旦你的任务成功,收获还是会很丰厚的。作为嬴雨的长兄,你将会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和靠山。我想你会喜欢这个角色。” “嬴雨是个小屁孩,我都没见过他。”秦风撇了撇嘴,不屑的道。 “呵呵。以后会认识的。”孙铿笑了笑,“你们兄弟之间多见见面,还是有好处的。闲话时间结束,下面我们说正事。” 秦风忙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听着。 “三天后,你会前往大通郡。你在公开活动,你的搭档在暗中行动。因为她不能被王易看见,否则很可能有性命之忧。王易本人也是非常警觉的,如果发现巧儿的追踪,那么他很可能就会轻易推测出我们正在调查他。而一旦被他逃出我们的视线,那么再把他找回来就会非常困难了。你明白吗?” 秦风点点头,然后等着孙铿继续说下去。 “你可能会很疑惑我为什么要对一个蝼蚁一样的小卒子投注这样巨大的精力。现在我们来说说这个人可能做的孽。因为他可能是导致萧显背叛帝国的直接诱因。一切都要把证据链完善之后才能下结论,现在我们的所有结论都是建立在假设之上的。一定要活捉到他,最后才能解开一切谜团。你也知道,现在萧显已经成了深渊方面非常重要的人物,如果能够策反他,那么将对我们与深渊的战争中,产生非常巨大的影响。他为什么离开我们,还不是因为他认为我就是害死他妻子的幕后黑手?” 秦风这才知道,原来这之中牵扯着多少人和多少事。可以这么说,要是能把萧显重新策反回来,那对于帝国来说,意义堪比对深渊获得一场会战的胜利,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必须活捉他。让他亲口把一切都交待出来。然后全须全尾的送到深渊去。交给萧显发落。”孙铿双手抱胸,目光灼灼的望着秦风。“这就是我的最终要求。你——能帮我完成吗?” 秦风“啪”得一个立正。“一定!” “我相信你。”孙铿站起身来,“你可以离开了。我会一直呆在西京,直到你们这个组找到一切证据,把他抓住送到我的面前来。在行动期间,你和你的行动组拥有最高程度的权限,直接向我负责。拿着这个!附近所有部队甚至包括特侦十一你都有权调动过来协助。去吧!我等你胜利归来的消息。” 秦风见孙铿掷来一个黑黝黝的物事,忙伸手接住了。定睛一望,竟然是孙铿随身的王印。 “这……”秦风拿着沉甸甸的王印,有点不敢接手。 “拿着就是。一个信物而已。”孙铿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什么执掌天下的权柄。” “嘿嘿……”秦风干笑几声,道:“姑父,你把这个给我就不怕我把你的心头宝贝特侦十一给拐走了?” 孙铿略有点惊奇,这是秦风第一次用这么亲热的口吻称呼他。这感觉……出乎意料的有些亲近。他笑了笑道:“要是特侦十一真的这么傻,那被你拐走我也不伤心。你姑父我最大的价值在这里,军队、权柄、钱财……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尔。” 秦风看着他将手指指向自己的脑袋,瞬间便懂了。垂首道:“谢谢您的信任,风必以国士报之。”说完,郑重将王印揣进怀里。举手敬礼,然后快步退了出去。 “等等!” 即将出门时,孙铿又叫住了他。 “去跟薛汉臣把你的装备要来。特勤部外派的情报员每人都必备一个工具箱,想必你也接受过那些装备的使用培训了。” “嗯。”秦风点头答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再次从麦记茶食店出来时,秦风已经拎了一个手提箱。这手提箱在特勤部第一代职员的口中传得神乎其神,号称只有精英才会配给,关键时刻拿出来可以以一敌千的神器。 而实际上,秦风对箱子里的秘密清清楚楚。其实并不稀奇,在这个只配给一线作战人员的手提箱中,配有一柄连发手枪,淬毒短弩,信号枪和配对的弹药,内伤、外伤处理药剂,兴奋剂以及致命和非致命型毒剂各一瓶,在手提箱的早期型号中甚至还配有炸药和手投炸弹这类大杀器,也有匕首或者短剑这类冷兵器。不过随着技术的发展,匕首和手枪已经成了特工们的标配。手提箱中就不再配备了。而那些危险程度极高的炸药和手投炸弹,则被放置在就近的情报站中,视任务类型而选配。 至于特勤部里那个以讹传讹的传说,则是因为早期少量试用,加之产能不足的原因。没有条件配给每个一线战斗人员。但是现在,长安、西京、玉门和桑梅四个郡里,各有一个兵工厂专门生产连发手枪。产量逐年翻倍,从七一六年的不到一百枝到现在的逼近三十万枝手枪。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攀升之中。在孙铿的宏图中,这种发射方式便捷,射速快威力大的单兵近战武器将会取代匕首和刺刀,成为帝国国内军警情一线作战人员的标配。 对于这个宏远蓝图,年产量三十万枝的速度是远远不够的。据说第五个兵工厂将在南大陆上开始建设,秦风从父亲写给孙铿的信件中见到过。闫峰在这方面,从来都不避讳他。因而到了现在,秦风反倒成了五姐弟中消息最灵通的那个。 站在西京的街头,秦风突然有了一种无处可去的感觉。倒不是真的无处可去,而是因为他暂时不想回到情报站那个狭窄逼仄的卧室,而是想要提着手提箱,在西京的街头体验一把不普通的普通人的生活。 他正站在那里犹豫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惊呼。 “咦!” 秦风闻声回头,接着便看到了一个身穿铅笔裙,脸上画着淡妆的姑娘。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的手提箱上。 “你好。”铅笔裙姑娘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这一瞬间,他认出了她的身份,她也自以为认出了他的身份。在茫茫人海中,可以亲近的两个人,就这样意外的相遇了。 “有没有兴趣陪我走走?”秦风笑了笑,发出邀请。 “正好刚刚下班,也不想回宿舍歇息。”铅笔裙姑娘欣然答应了少年的邀请。“可以啊。” 两个人沿着石板路走了十几步。铅笔裙姑娘觉得这样隐隐有些不妥,于是侧转头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风南。你呢?” “我叫乔乔。”铅笔裙姑娘轻轻咬了咬嘴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傻姑娘!被人一套就说实话了。’秦风心中讥讽着,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他继续朝前走去。 “刚刚下班,不如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吧?我知道有家店挺不错。” “你说得是麦记茶食店吗?那里的早点确实很不错,但是已经过去吃早点的时间了呢。” “管他早点午点,能填饱肚子就行了!”乔乔雀跃道:“我们走吧!” 第五章 天罗地网2 麦记茶食店物是人非,早晨的那拨顾客已经换了一茬。秦风提着手提箱和乔乔两人并肩走进茶食店的店门,立刻就有一个身穿笔挺秦装的侍者迎了上来。 “小店主营南派早餐茶点,请问两位要点什么?”侍者说话很有内涵,先把自家店里主要经营风格说出来,若是遇上想吃正餐的客人,听说只有早餐卖之后,自然知难而退。 乔乔却是不愿再费腿跑路找一家正餐店吃东西的。她没理会侍者,径直走到一张桌子面前坐下。拍着桌子道:“掌柜,掌柜呢?” “来了,来了。”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中年胖子一路小跑着从后厨中出来。 “两位客人,有什么吩咐?” “水晶包子、虾仁蒸饺、蜜汁红苕一样来两份,再来一壶今年的铁道君。”乔乔熟稔的报出了自己想要的餐点,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 “还是个傻大姐……”秦风心中戏谑的想着,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这点东西能吃得饱?这里的菜量很少的,不如再要一点。” “唉~”乔乔叹息道:“没得办法,最近本小姐的好姐们儿食欲不振,我也跟着吃不上东西。已经快要饿死了。”说着嘟起了嘴巴,作出一副可爱的怪表情。 秦风看得清楚,她鼻梁两侧长着几粒雀斑,也许这正是她化了淡妆的原因。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二姐的那个舍友……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她!也就是说,自己的两个姐姐也在近卫军总部了。 他依稀记得这姑娘是叫乔丽来着,不过这会儿他倒不打算说破。只是闲聊了一阵子,打算等会填饱肚子以后,再慢慢跟她周旋。 乔丽也在暗暗打量秦风,这个少年模样的特勤部职员大概以为自己的身份掩饰的很好,岂不知在她这个少年营女子特别班的精英眼中浑身都是破绽。不说别的,单是那个手提箱就足以让很多人猜出他的身份了。西京不比帝都那般防御森严,据说这里还有很多极端分子在活动。她得想办法保护这小子回到安全的地方去,这并不是花痴,而是同为安宁系一脉的守护和责任。 因为还没到午饭的点,茶食店的后厨应该清闲的很。很快就把乔丽叫的餐点做好,送到了餐桌上。因为点的都是偏向女孩风味,秦风对这些看上去玲珑精致,实则口感寡淡如水的零食不甚感兴趣。只是慢条斯理的喝着一杯铁道君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乔丽。 乔丽倒是生冷不忌,荤素无碍。长期军旅生涯早已经让她练成了快速而优雅的饮食作风。几乎风卷残云一般,水晶包子和蒸饺以极快的速度一扫而空。 这时才注意到秦风似乎一筷没动,一直在看着她吃。乔丽这到有点害羞,窘迫的笑了笑,然后抿着一杯温凉的茶汤,顺便把那盘蜜汁红苕当成零食填进嘴巴里。 ‘就当是待会为了保护他而提前收取的费用吧。’少女心中自我安慰的想着,心安理得的将最后一块红苕小口吃掉。 “吃得好饱!”她夸张的拍了拍胸口,爽朗的笑道:“我想我们可以走了。” “嗯。去哪儿?”秦风点点头,扬眉问道。 “要不……我们逛逛街,随便走走?”乔丽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好玩,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秦风明显感觉到乔丽另有企图,却又从她的身上感觉不到恶意。想想陪一个还算漂亮的同行一起逛街,总归不是坏事。他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去逛逛街,反正我最近几天都没什么事情。” 乔丽听出了一点异样的意味,她认真的看了秦风一眼,摆弄着桌上的茶匙。“我最近几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呢。” 按照一般男女初次见面的套路,这样的对话基本上表示双方可以进行下一步更深层次的交流了。不过若是秦风这时能够听见乔丽的心声,恐怕会气得跳起来。 ‘这小男孩居然想跟我交往?不行不行,看那个体格还是太弱了!’ “那先去逛街。”秦风站起身,很有风度的伸出右臂,发出邀请。左手依旧死死拎着那只工具箱。 乔丽将手臂插进臂弯里,头一歪做小鸟依人状。只是少女的身高比少年还要高出半个头来,不像是温婉可人的黄玉,倒似是头择人而噬的乌颈鹰。 秦风觉得别扭,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两人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彼此找到了最舒适的角度。相携着走出店门,乔丽毫不犹豫的向小巷深处一转,半拖半拽的带着秦风朝目的地奔去。 七转八绕之后,秦风已经彻底迷失在了西京这座迷宫一样的街道之中。身在何处,他也分不清楚,只是被乔丽拖着,来到一条阴森僻静的街道。 “这是哪儿?”他狐疑问道。 “西京城隍庙啊!没来过?”乔丽理所当然的回答,然后有点小鄙视的反问了一句。 秦风老实的摇了摇头,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姑娘带自己到这儿来,绝对不是为了玩。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有啊!”乔丽压低了声音道:“昨天我看到了总部情报处的简报,说这里藏着一个极端分子的窝点。你不是特勤部的精英特工吗?我们两个一起端了他,最后得到军功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秦风一听,冷汗瞬间就打湿了衬衫。要不是两人手挽手,他非得跳起来不可。这姑娘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的吧?还是传奇小说看多了,真以为特勤部的特工都是以一敌百的超人? “别闹了,大姐!”秦风无奈道:“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咱们两个来这,怕是只能送死。” “你是不是男人?”乔丽鄙夷的看着他。“你的教官是谁?我想问候他全家,教出来一个胆小鬼学生!” “我当然是男人,要不你来确认一下?”秦风冷笑道:“听我的,大姐!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先走,这事交给特勤部专业的行动队去做……” “嘁!”乔丽不屑道:“胆小鬼!” 秦风这会儿没空跟她争辩,只是拉着她朝来路退。两人正拉拉扯扯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哈哈哈……哥几个正愁没事可做,老天爷就给送来了枕头!”一个身穿皮裘,面貌狰狞的大汉站在他们面前,狞笑道:“赶紧想个死法吧,省得爷爷一会儿再费脑子想。”他的目光一转,定在乔丽的身上。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嘎嘎怪笑道:“这小妮子就不用想了,爷几个准备让你爽死!” 两人停止了争执,乔丽目光一转,看到远处还有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引来了狼,接下来,就要看自己从少年营里学到的本事能不能把这些狼猎回去了。 “你们想干什么?”她冷冷哼了一声,拍拍腰间。“老娘身上可是有枪的。” “枪?”皮裘丑汉阴笑道:“我们都有啊!你想要哪个,我们就给你哪个!不过么……我们实在舍不得就这么射死了你……” 这丑汉满口污言秽语,听得乔丽俏脸生晕。啐了一口道:“极端分子就这德行?多少年没见过荤腥了?” “哈哈哈哈……”皮裘丑汉仰天大笑道:“今天老子就开回斋,让你这辣嘴巴的小妞在爷胯下俯首称……” 他的狂言还没有放完,就被人暴力的打断。秦风突然猱身而上,屈膝顶在丑汉的下巴上。只听见一声脆响,丑汉捂着下巴变作了滚地葫芦。这动作快如闪电,等秦风落地时,丑汉的跟班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个目瞪口呆,状如泥塑木雕。秦风直接将他们当成了空气,转头招呼道:“傻大姐,这马上到手的功勋你要还是不要?” 两头从少年营出柙的猛虎杀进人群之中,一瞬间杀得这帮恶棍鬼哭狼嚎。他们人数是这对少年男女的四五倍,但兵力优势在绝对的力量技巧优势面前不堪一击。 三拳两脚之后,丑汉和他的手下就全都成了躺地葫芦,只剩下捂着伤处痛呼的力气。 “这些极端分子当真一点都不耐打。”乔丽甩着打痛了的拳头,走到那皮裘丑汉面前,娇声斥道:“垃圾话说得很过瘾是不是?老娘今天就让你爽到死!”话音未落,已经是一脚踢到丑汉的两腿中间。 “嗷~”得一声凄厉惨叫,丑汉已经弓成了一只虾米,脸色白的像刚刚涂过白灰的墙,倒抽着冷气,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秦风劝道:“大姐,我还是劝你赶快把人交给城卫队吧。这些人只是一些打着极端分子的旗号招摇撞骗的混混,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极端分子。” “要你管?”乔丽怒道:“在我看来,只要自称极端分子的人都该死。他既然说了,就要有死的觉悟。知道吗?知道吗?……”说着死命朝那丑汉身上乱踢,那丑汉躲了几下,见躲不过去。干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任由乔丽发泄自己的愤怒。 秦风见她的表情有些不对,隐约感觉到少女身上可能藏着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没有再阻拦,靠着阴冷潮湿的墙壁,望着她的背影悠悠出神。 狭窄的巷子里响起肉体和坚硬军靴的强烈撞击声。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血花喷溅出来,洒在洁白的铅笔裙上,显得残酷而妖艳。 第八章 天罗地网5 当房间里只剩下将军和他的新晋侍从官两人之后,章英夫站起身来,走到秦雪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你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隐瞒。说罢,我不会斥责你。” “我……”秦雪低着头,迟疑了很久才说道:“他是我弟弟。” “唔……看来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章英夫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走到茶几前,给少女倒了一杯热水。“说罢。” “我的父亲是子严……父亲把我们姐弟五人都送到了安宁堡……”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但进程却是波澜不惊。章英夫听完少女的讲述,杯中的水已经凉了。 “我与亲王殿下的关系一般,但和孙铿那家伙么……还多少能说上几句。”章英夫淡淡道:“你有什么要求么?如果有,不妨跟我提出来。我去找孙铿让他签单子放人。” 秦雪窘迫的笑了笑,然后摇头拒绝了章英夫的好意。 “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为什么不趁机离开呢?” “因为我的姓氏不允许我当逃兵。虽然不喜欢,可还是要在这里坚持下去。” “一个让我出乎意料的回答。”章英夫坦然道:“那么好,我尊重你的选择。继续在我身边担任侍从官吧。” “我非常愿意在您身边工作。” “那合作愉快。”张英夫说完这句话,抬了抬手,示意秦雪已经可以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将军自己,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了,他坐在深重的夜色中沉默了许久,低声自言自语道:“孙铿……你这家伙不去荆州,反倒跑到我的地盘上来。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 …… 翌日,西京西城门附近马车店。 秦风背着手在马棚前转来转去,煞有介事的看着马棚里的几匹驽马。当他把手放到一匹儿马的鼻子上时,店伙计忙谄媚道:“公子爷真是好眼力,这匹儿马的血统纯粹,是匹能拉车,能骑乘的好马。您相中了吗?相中了就请随我移步账桌,请账房先生跟您签订租赁合同……” “别着急,我要的不是这匹。”秦风淡淡道:“我要的是你手边那匹。” 店伙计的脸色变了变,原本以为这贵公子哥不像个识马的行家里手。可是不出声则已,出口就把马棚里最好的一匹驽马选到了手。他有些不服气,躬着身道:“公子爷好眼力,不知道为何却选中了这匹马呢?” “我虽然不认识马,却会看人。”秦风笑了几声道:“这匹马的毛色虽然不好,你却一直都把缰绳藏在身后,不想让我看见。心里若没鬼,怎么会在意我选什么?快把马车套好吧,钱不会少给你们的。” “公子真神人也!”店伙计心服口服,忙领着秦风去账房签署租赁合同。等秦风签了合同,交了押金出来,便看见店伙计已经将马车套好,倒提着鞭子站在车厢旁边。 “公子爷需要马夫么?小店还经营马夫的生意,若是……” “不需要。”秦风从伙计手里把马鞭要了过来,一口回绝了他。在伙计失望的目光中,飞身跃上了车夫的位置。他高高扬起马鞭,扬声喝道:“得儿~~~驾!” 马车绝尘而去。 秋高气爽,正是出行野游的好时节。去年冬季的一场内乱,让西京、大通一带陷入战火之中。所幸最后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斗,才让百姓免除了背井离乡之苦。饶是如此,也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缓过劲儿来。 马车慢悠悠的载着三人一路行去。马道上车辆并不太多,都是些货运马车或者附近乡里的短途敞篷马车。乔丽扒着车窗,向窗外眺望。城市在她们的身后越来越远,一片广袤的天地如同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她感到欢欣雀跃,憧憬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未来,不管它有多凶险。 “为什么坐马车?”巧儿敲了敲车窗,疑惑问道:“坐火车的话,难道不能更早一点到达大通吗?” 秦风笑而不语,只是挥动着马鞭催促马儿快点跑。马铃叮当悦耳,巧儿大惑不解。“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为了安全。”乔丽在车厢中淡淡接过话茬。 “安全?坐火车不是更安全?” 乔丽摇摇头,耐心解释道:“搭乘火车旅行固然对我们的人身是安全的,但是在火车站,如果潜在的敌人知道我们会来,你想他会在什么地方设岗盯梢?” “难道……会在车站?” “没错。车站的出入口只有几个,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都把这里视为重点关照对象。而通过城门就不一样了。每天进入城市的马车多不胜数,他们总不能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看过去。这就为我们的保密性提供了最大的可能。” “原来是这样。”巧儿若有所思。 乔丽却笑道:“怎么,你原来都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吗?你是怎么加入特勤部的?” “我……”巧儿摇头道:“我加入特勤部时,只接受了文化培训和一些初级的东西——因为时间太紧了,所以一共加起来也没上几节课。” “那把你接收进特勤部的官员应该被问责。”乔丽道:“太不负责任了,怎么能让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的菜鸟去执行这种艰巨的任务呢?” “我建议你最好收回刚才的话。”秦风的耳朵很灵,回头很不客气的道:“巧儿姐是闫总长亲自吸纳进特勤部的。你可以想一想,这话传进我老师的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 “这里只有你我她三人,巧儿姐是不会说的。要真让你老师知道,那一定就是你告密。”乔丽分毫不让。 “嘿嘿。”秦风耸肩道:“你最好长点心,你也知道,我在特勤部是拥有那么一丁点权力的。如果你不想未来在某个暗无天日的电讯室里呆着,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 “哼!谁怕谁?” 巧儿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拌嘴,时光就在这吵吵闹闹中慢慢过去。 两天后,大通郡西城门外十里坡。十里坡设有茶棚和货栈,为来往的旅人提供短暂的休息。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早晨就到了这儿,但一直都没有离开的迹象。车上似乎是一家三口,母亲和兄妹两人。家里唯一的男孩提着水桶冲刷车厢,而他的家人就在不远处的草坡上享受着秋日里和煦的阳光。 男孩忙碌的满头大汗,把剩下的水泼到地上。又提着一桶水回来,却看见少女已经从妇人身边离开,叉着腰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还不出发吗?” “哦,这就可以走了。”秦风站在一旁,看着焕然一新的马车,又看看满脸憔悴的乔丽。“我认为你最好应该也打理一下,好配得上这辆崭新的车。” “说什么呢!”乔丽道:“本姑娘难道还配不上这两匹马吗?” “最好打扮一下,否则反差过大也是破绽。别忘了我们的身份是从乡下到城里游玩的农户。” “说得也是呢。可是水呢?” “这不是为你们准备好了吗?”秦风笑着把水桶放到乔丽的面前。“半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城里吃午饭。” “然后呢?”乔丽追问道。 “然后找地方住下。”秦风一脸不以为然。“你以为怎样?” “难道不是抓住那个家伙,然后把他的胆汁捏出来么?” “呵。”秦风冷笑道:“你要想那么干可不行。我是头儿,你得听我的。” “哼!婆婆妈妈。”乔丽道:“哪有那么麻烦?找到他,抓住他就完了。你这样畏首畏尾的,这任务怕不是要拖上大半年?” “这叫谨慎,不是畏首畏尾。你要是不习惯,随时都可以退出。我安排这里的同事护送你回去。” “你——”乔丽杏眼圆睁,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秦风道:“服从命令或者离开,你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没有第三个选择。” 乔丽沉默了几秒钟,知道自己拗不过这固执的小长官。只好屈服,忍着气道:“我服从命令还不行?” “那就听我的。”秦风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话。王易见过你,肯定也记得住你的声音。扮演好你的角色就行,到你说话的时候,我让你说个够。” “我觉得你就是故意的。”乔丽提起水桶,从秦风身边走过。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 “你猜对了,不过没有奖品。”秦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冷漠无情道:“三十分钟后我们准时出发,过期不候。” …… …… 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曾经笼罩在大通这座城市上空的战争阴云早已经消散无踪。街道上人来人往,比樊东来执政时期,更加的繁华。 大通郡郡府,悦来茶馆。 王易坐在临街的窗边,支着下巴朝窗外望去。他已经坐了很久,久到伙计端给他的茶从滚烫变得冰凉。 木制楼梯上传来“噔噔”得脚步声,王易听见声音,缓缓转回头来。望着他笑而不语。 “伙计,再换一壶新茶来。”来人顿住脚步,招呼了一声。然后走到王易的桌前,激动的道:“等得你好苦。你终于来了!” 第九章 天罗地网6 来人正是王易的铁杆跟班陈行,两人自从去年在大通一别,已经快要一年时间没有见过了。 他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王易赶紧把他从大通捞出去,没料到的是,王易自身都难保,更遑论其他人? 夹着尾巴在大通生活了几个月,陈行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直到有一天,王易重新取得了跟他的联系。他下定决心来经营自己的基本盘,留在大通的陈行意外的成了一招妙棋。借着陈行的关系,他在大通又重新找到了从前猎兵队的旧部,拉起一支兵马来。 这支兵马在桑梅与内陆的交通线上兴风作浪,连续伏击运送物资的商队,赚得盆满钵满。这样的行径也引起了帝国的高度关注,最终下定决心派出特侦十一前去剿杀。 但帝国只有一支特侦十一,难免顾此失彼。这也成了首相贺八方遇刺的间接原因,如果演出当日特侦十一负责要员护卫任务的话,刺客恐怕很难得手的。 不过要是让王易自己来选,他才不乐意特侦十一来对付自己。特侦十一过来之后,陈行立刻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所幸他还算聪明,没有选择跟特侦十一硬钢。而是全体进入了静默状态,等着风头过去再出来作乱。但是这样一来,士气难免就开始浮动。陈行眼看队伍有崩溃的风险,连忙发电报求王易来稳定局面。 王易知道自己贸然过来,肯定会招来特勤部的猜疑。他便让陈行放出风去,言说在大通北部有樊东来党羽的余孽在活动。特勤部接收到这个情报之后,果然信以为真。逐级上报到了闫峰那里,闫峰考虑到对樊东来最熟悉的人便是王易,且王易为了脱罪,对樊东来党羽也是杀得最狠的那个。于是便做出了让王易暂时北上,帮助特勤部驻大通情报站铲除樊家党羽。 此举正中王易下怀,忙连夜北上。只不过他虽瞒得过闫峰,却瞒不过自己的枕边人。巧儿早就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可是自己也没机会报告闫峰,拆穿王易的伎俩。索性冒险追踪过来,也就有了后面发生了一系列事情。 不过这个时候王易对此还一无所知,他的内心沉浸在与陈行重新见面的兴奋之中。也难怪,能够在特勤部的重压之下还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确实值得自己骄傲。但是局势依然紧张,对于王易自己来说,他只不过稍微把处境改善了一点点而已,还远没有到自己放松的时候。 王易抿了一口茶水,转头机警的朝四周望去。悦来茶馆是特勤部设在郡府的半公开情报点,每一个人都是值得自己注意和小心的。此时正值一天之中最为冷清的时候,二楼的座位上没几个茶客,连伙计都懒懒的趴在柜台上打盹。他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晚上,我会去见这里的情报长官林瑞。你把东西都准备好,我要让林瑞觉得留我在这里还能让他又更多的收获。” “你放心,都准备妥了。”陈行道:“不仅有人,还有钱财。而且我们已经实地去看了那个地方,是个打伏击的好场所。要是能趁着这场战斗把帝婿的命根子留下来,我们以后在这儿,差不多就能为所欲为了。” “还是别想得那么顺利。”王易一口把茶水喝干,冷声道:“那支部队要是能这么轻易就被我们解决掉,就不会被人称为地上最强的超级王牌了。总之不要贸然动手,须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是我们唯一的本钱,输了的话……你知道后果。” 陈行悚然一惊,知道自己是想当然了。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他本来是个军需官,做些后勤上的工作还能胜任,真要涉及到行军打仗,十个他绑起来也不如王易一只手。他连忙堆起笑容,谄媚道:“你放心,我省得了。弟兄们都盼着你来,你来了,大家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对了,小姐也知道你来了,今天晚上你就去她那里住。我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王易的脸色冷了下来。连忙闭上嘴巴,忐忑不安的望着对方。 “你脑子进水了!”王易阴怒道:“我这次来,不想跟这个女人有任何交集。我不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只告诉你一点——那是条美女蛇,你这样子,小心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陈行连连点头应是,过了好久才自证清白似的苦笑道:“易少,我说句大实话。就东美小姐那般随时都会很饿的女子,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消受不起的。” 王易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怎么?饥不择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这样的女人真是留不得,迟早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陈行见他发狠,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称是。王易也没理会他此时真实的想法究竟如何,自顾自站起身来会了账,淡淡道:“我们出了门便分头走,晚上我会去找你,别睡的太死。” 两人一先一后从二楼上下来,陈行走出十几步远才敢回头去看王易。可是街上人海茫茫,哪儿还能看到他的身影?他站在街上怔了许久,才继续往前走。不过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商行,而是转进了一条小巷,行色匆匆的走进了城市深处的一座普通小院之中。 陈行叩了叩门环,等了不一会儿,一个丑脸丫鬟出来给他开门。 “原来是陈大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丑脸丫鬟谄媚的道。 陈行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急匆匆道:“东美小姐起身了没有?” “小姐还在午睡,要不您先去客厅里等她一会儿?” “也行。”陈行看了一眼时间,离天黑还早得很。也就不那么心急了,跟着丫鬟走进去。院门刚关上,王易的身影就从巷子一角闪了出来。他深深望了一眼,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等我收拾完手头一切,回头就收拾你们这对狗男女。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 …… 城市边缘一座车马店前,秦风刚刚把马车交给车夫代管。 “放心吧,小少爷!”车夫道:“一定不让您的爱马掉一两膘,要是掉了,我不收您一个铁板。” “那就好。”秦风淡淡道:“那我便把它们都交给你了。”说完这话,施施然回到车马店内,又跟掌柜闲聊了会天,这才踩着楼梯来到后面的客房。 “母女”两人包了一间,秦风自己独占一间。不过让乔丽很不解的是,他们并没有选择前往特勤部下属的旅站去休息,而选择了这样一家冷冷清清的旅社。 秦风对此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跟巧儿交待了几句之后,便走到乔丽的面前。 “别跟来,有用到你的时候自然会吩咐。”秦风特别跟乔丽说了一句,然后便扬长而去。 “这什么态度嘛!”乔丽不满道。她摇着巧儿的手臂道:“巧儿姐,您也不说说这个自大的家伙!” “他是闫总长的得意门生,有点小骄傲也是正常的。”巧儿反倒为秦风开脱了起来,“反倒是你,初出茅庐不怕虎。却不知道那个狐狸到底是个多奸诈狠毒的人。听秦风的没错。” “那你能跟我说说,王易这个人吗?”乔丽对王易的印象依然停留在火车上时寥寥几次见面。她只觉得这人虽然笑起来不那么正经,但行事还算正派。岂料这次执行任务,要对付的对象竟然是他。真是让她感到不敢相信。 “我懒得跟你说这个人。你只要记住他不好对付就是。”巧儿倏地冷了脸,给乔丽吃了颗不软不硬的钉子。 乔丽一头雾水,却又不敢追问。只得闷闷不乐的守着窗边,望眼欲穿的等着秦风回来。 却说秦风,从车马店离开之后,便径直朝郡府的城中心走去。他从小就在这城市长大,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了然于心。轻车熟路的摸到自己从前的家门口,却发现这里已经成了大通郡郡府所在地。 他怔了半晌,终究是没有心思进去跟这里的地方官见面。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边防军指挥部。自从樊家的势力垮台后,西京就将大通的防御级别升格了一级。外人只以为是为了铲除羽翼,安定地方。但秦风自己却明白的很,因为孙铿要借着这个地方编练一支全新的部队。 如今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这支部队也已经准备停当。只等来年春天的时候,就将南下参加平叛之战。他这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抓捕王易,还是孙铿的信差。他要见的那人,在特勤部和安宁堡,也可以算是一个传奇了。 秦风在边防军指挥部里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人。李忠在收到那张只盖了一枚印章的白纸之后,立刻便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快步赶到会客厅里。 秦风看见他,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恭谨的道:“李将军,下午好。” 李忠打量了他几眼,觉得面生得很。便伸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支开了身边的卫兵,将会客厅的门紧紧关上。 “院长让你过来,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他回过身来,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这让秦风略微呆了一呆,过了几秒钟才醒悟过来。心道:此君当真有意思,换了旁人怎么也得先问问孙铿的近况,寒暄一阵再进入主题。谁知道这人说话行事就像跟人拼刺刀,一点弯都不肯绕。 这直耿性子到现在都还没变,也难怪他当年被王易坑得极惨。要是没有那回事,说不定现在第三卫的卫指挥早已经非他莫属了。 第十五章 贼喊捉贼4 大通城西十里坡,坡上坡下灯火通明。接到消息赶来的城卫队和特勤部特工已经将这片区域围的水泄不通。 薛汉臣和陈全爬上山时,特勤部的人已经将所有的尸体都整理了出来。一排刺眼的白布担架摆在驿站门前的空地上,让人心情沉重。 仵作刚刚检查完尸体,捧着一叠报告走到林瑞面前报告道:“”在山上一共发现了三十四具尸体,其中三十三具是军官团的,一具是平民的。军官团的死因多为枪伤和刀砍伤,怀疑是战败被俘后杀人灭口。平民死因是枪伤,从体内挖出来的弹头证明是属于近卫军军官团的。应该是被流弹击中。” “没有敌人的尸体吗?”薛汉臣插了一句。 仵作摇摇头,“现场被破坏的很彻底。我们发现的尸体,有一些是在水井中打捞出来的,还有一些直接堆在了驿站里。至于袭击者的尸体,我们没有发现。应该是被他们带走了。” “这个作战风格倒是跟咱们的军队很像。不太像是流寇之类。”薛汉臣淡淡道:“这话传回西京,英夫将军的面子多少还好受一点。” “英夫将军震怒,已经发文质询闫总长和楚王殿下。认为大通方面的情报机构负有主要责任。并且命我们限期破案。”林瑞道:“明明是近卫军跟边防军的沟通出了问题,却来找我们的不是。闫总长和特勤部当真冤屈得很。” “那你们怎么办?难道还能抗命不成?”薛汉臣听他发牢骚,忍不住刺了一句。 林瑞苦笑,“岂敢。薛长官来这里,算是来对了。刚刚收到楚王殿下的急电,命你二位以特使身份进入调查组参与调查。” “那还真是来对了。”薛汉臣道:“那就别愣着了,咱们开始工作吧。” 十里坡上彻夜不休的时候,大通郡府中也有人睡不着。不是别人,正是一到大通就发现自己陷入僵局的秦风三人组。 王易像个缩头乌龟,轻易不肯现身;好不容易找到了李忠这条线索,第二天李忠却失踪了。 秦风想去拜托旧日父亲的关系在大通打开局面,可是大通郡已经被王易像梳篦一般梳理了多次,残存的旧时代官员不是被抓就是被杀。他来到这里竟然跟到了异乡一样,举目无亲不说,连一个可以信任的旧友都找不到。 三人在车马店蜗居了数日,一点头绪都没有。乔丽头几天还嚷嚷着要把王易从大通郡府找到直接杀了,可是人海茫茫何处寻。乔姑娘一身的蛮力都找不到去处使出来。只好呆在店里生闷气。 巧儿倒是出去过几次,不过对她的去向讳莫如深。秦风问过一次,被明确拒绝了以后就知机的再也不管。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说了西京派遣军官团在十里坡上被截杀,全军覆没的事情。 他精神一振,觉得这也许是个可以突破的口子。但是三人来此地,并没有得到任何官方的承认。等同于是暗探。如何到十里坡去勘察现场,找出关键的线索呢? “秘密潜入吧!”乔丽沉声道。 “秘密潜入?在一众特勤部同僚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事怕不是找死。”秦风无奈摊手。“也许我们直接去找林瑞要检验报告还好一点。” “他会给你?再说,老师告诉过我们,只看报告是无法了解实情的,只有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心去体会才能了解一些报告上看不到的东西。” “那……”秦风挠了挠头,为难的道:“只有这样了。明天我们兵分两路,你去特勤部找林瑞长官要一份报告的复制件回来;我去十里坡勘验现场。” “为什么你去十里坡?”乔丽不满道。 “我是长官,你应该听我的。”秦风凑到乔丽面前,不容置疑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危险的事情,交给我们男人。” 浓厚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喷吐到少女脸颊上,即使如同乔丽这种几乎要把男孩当哥们的粗大神经都受不了。少女一颗芳心乱跳,红晕染红了双颊。 “巧儿姐,您看看您儿子。他又在欺负我!”乔丽慌忙从秦风身旁跳开,冲着巧儿娇嗔道。 “这一点上,我倒是跟小风不谋而合。”巧儿笑吟吟道:“稍微安全一点的工作就交给我们。至于现场勘验这种又脏又累的力气活,还是让男人去做吧。” “那好吧。”乔丽听巧儿也如此说,就没再坚持己见。三人准备停当,在天亮以后就离开了车马店。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昨夜在十里坡忙了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特勤部的大队人马才回到了情报站。不过现在的辛苦只是这场漫长会战的序曲,还有更加艰苦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们。 林瑞和薛汉臣、陈全三人都是急匆匆的洗了把脸,就再次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之中。下属们见长官如此拼命,又岂敢偷懒? 正忙碌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赶到了情报站。不是别人,正是秦风苦苦追踪多日而不可得的王易。 王易和林瑞当年也算有过一段同僚之谊,不过随着后来林瑞从闫峰那里知道了内情,林瑞对这个人便不敢有丝毫的小觑之心。脸上笑嘻嘻的对付着,心里却从未放松过提防。 王易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林瑞接到下属的通报之后,在前往会见的路上,心中转着念头。 推开会客厅的门,就看见房间里坐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正是王易本人无疑,他满脸倦色,似乎刚刚跑了一趟远路回来。林瑞心中一动,探询道:“王老弟这是去了什么地方?” “刚刚从铁厂以北回来。”王易叹了一声,“还没坐稳屁股,就听说你这出了事。我觉得咱们有些情报可以互通有无,就赶过来了。” 林瑞知道他此时负责的事情是追踪还没有落网的樊家余孽,听他主动说起此事,不由得心中一动。“王老弟有心了。前日闫总长还发电过来关切你的事情,怎么样?进展如何?” “托闫总长信任的福,有了些许的进展。”王易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到林瑞面前。“这是兄弟这些天来的从北部各郡收集到的情报,里面有几支比较大的武装组织很值得关注。我怀疑——他们才是截断北方交通线的幕后黑手。” “哦?还有这事。”林瑞忙拆开油纸包,打开一份手抄的文件一路看了下去。越看越是心惊,在他没有注意的角落里,如今竟然已经滋生出了如此之多的流寇。听王易的口气,这还仅仅是规模较大的几支,那么小一点的岂不是更多? “大通北方的情况糜烂如此?”林瑞沉声问道。尽管强自镇定,口气中已经有些惶急。 “确实。这些匪寇白日老老实实做着帝国的顺民,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以号角为令,整个村寨无论老幼倾巢而出。壮年男女是突击商队的主力,老幼负责搬运物资,分工明确。重利之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王易这句“重利之下,无一人无辜”这句话,让林瑞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再也藏不住真实的心思,表情凝重的道:“王老弟,你跟我说说都有哪些村落,我好派人去查实。” “月亮寨、石坑……”王易也不含糊,张口就说了七八个村寨的名字。末了又道:“其实这些举村为匪的村寨还好对付,难对付的还有一种匪寇。他们跟前者一样,也是白天为民,夜间为匪。却是以户为单位。夫妻、父子、兄弟……或者色诱、或者用毒……” “等等!”林瑞打断了王易的话,皱眉道:“用毒?怎么个用法。” 王易略一沉吟,随即道:“我在大通郡带了好几年的兵,率队在野外拉练的时候,偶发兵员中毒事件。从军医那里听说过的。我们这边野外有一种植物,名为狼毒藤。形似香叶,炊事兵一时不察就会将其当做香料与食物同煮。其叶甚苦,但煮出来的汤却无色无味。危害性很大,误服几乎无救。” “还有这种事。”林瑞喃喃道。 王易笑着回答道:“山野愚民常把此毒视为神药,少量服用可有致幻效果。因此常常会添加在烟草里服食,多有不甚吃多而丧命的例子。” “那便明白了。多谢王老弟为我解惑。”林瑞道:“你来告知的消息很有用处,我这就向长安总部发电,请示上级是否择期对大通北部一带进行清剿行动。” 王易忙站起来告辞道:“那就不烦扰林长官了,王某先行告辞。” 林瑞也无心挽留,起身相送。毕竟此时多事之秋,特勤部大通站几乎人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他实在没什么心情留下王易跟自己叙旧。 送到门外,两人分别。林瑞正要往回走,却被一个少女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林瑞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沉声喝问道。王易本待远去,听见林瑞这声喊,忙侧身躲进墙角,警觉的看着与林瑞对话那少女。 只见那少女的背影有些熟悉,不知从哪里见到过。她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纸,伸展开来在林瑞面前晃了晃。林瑞脸上的惊色一闪即逝,随即拉住了少女的手臂。 “莫声张,你随我来。”他低声吩咐了一句,带着少女走进情报站之中。 第十六章 贼喊捉贼5 “秦风现在在哪儿?”情报站中,林瑞逼视着乔丽,低声质问道。 “他有些事情来不了。”乔丽道:“临来前托付我,让我找您要十里坡事件的所有文件。” 林瑞面露难色,摆手道:“你这小丫头还是张口就来。这东西现在关系重大,我一个人说话不顶用。得等着长安总部来人看了以后才能给你。” 倒不是他推诿,而是事关重大,他现在确实做不了主了。 乔丽眼珠一转,已经有了定计。“给我一份复印件也成。”她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背包,道:“我有情报员的装备,你快去准备吧。” 林瑞目光落到她的腰间,暗暗点头道:“要只是借阅的话,我倒是还能给你想想办法。跟我来!”说完,朝乔丽招了招手。两人一先一后的去了后院机要室,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双阴戾的目光紧紧追着他们。 与此同时,十里坡。 秦风很是费了番周折,才走进了十里坡的案发现场。此时他穿着一身国防军军部机要军官的制服,脸上表情不怒自威,看上去还真像是那回事。 给守卫军官的证件上写着西京驻大通国防军部机要军官闵子全,当然真货此时被捆得结结实实搁在附近一座民居里。大通郡最近一年来人事变动纷杂,谁也不认识这个姓闵的军官,不过证件倒是真的,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帝国官兵一向都是只认证件不认人,北边的石湖关还曾经传出过没带证件的将军被卫兵在门岗上堵了一晚上的故事。事后将军不仅没有惩罚卫兵,反而还发了一个嘉奖通报全军。从那以后,各部队的卫兵对证件这个事情就格外的关注了起来。 两个跟着过来接洽的士兵点头哈腰,赔笑道:“闵校尉,咱们看过以后就该走了。您好去西京报信,我们该上哪儿上哪儿。这地方昨天才刚死了人,这会感觉阴气森森的,怪瘆得慌。” “你们也是当兵的。怎那么不禁吓?”秦风哂笑道:“不想跟着就在外面等,我看看就去西京报信。”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上面交待了现场要好好保护的,怎么能轻易就让外人随便勘验?可是这地方确实有点吓人,两人想起已经被一地死人吓疯了的商队头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那咱们就去外面等着。闵校尉,您可不要轻易离开我们的视线啊。要不然别怪我们的枪子不认识你。”一个士兵告诫了一句,忙拉着同伴躲到人多的地方去了。 秦风嘲弄得看了他们一眼,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一圈白石灰画出来的空地上。他学过现场勘验的课程,知道这里是勘验官和仵作认为的案发地点。 他并没有贸然走进去,因为现在进行的指示第一轮初步的勘察,贸然把自己的脚印留在勘验区是很愚蠢的事情。站在白石灰圈外,他观察了一遍。现场除了留下杂乱的拖动痕迹外,还有一些被掩盖的血迹。他想这些细节一样瞒不过那些专业的勘验官们,文件上一定会有所显示。他决定去找一些并没有多少人关注的细节,希望能从那些东西的上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了此处,他离开案发现场,来到马棚外。在跟看守交谈的过程中,他知道了商人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一场惨案的端倪。第一个发现者是可悲且无助的,因为受到了太多血腥的视觉冲击,整个人直接精神错乱。据说恢复希望渺茫。秦风现在看去,除了井水还有些浑浊之外,其他已经没有什么异常了。 马棚里的牲口已经牵走了,勘验官并没有放过这里,把马棚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来袭击者与被袭击者都把这个地方忽略掉了。秦风绕过马棚,来到了驿站后。驿站是一排单薄的房屋,前后门贯通着。从后门出去,经过一条缓坡之后就会看到不远处的麦田。 不过这里距离村子的距离还是有些远,这也许是驿站发生的异常并没有被村民们发现的原因之一。秦风沿着破败的土墙走到驿站唯一的后门处。他顿住了脚步,看到枯草下藏着一滩干涸的血迹。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被勘验官列为案发现场,也并没有标示“生人莫入”的石灰线。 秦风站在门口向驿站的屋里望去。前门后门都拉上了麻绳以示警戒,告诉人们不要擅自进入。他想起跟士兵们交流得到的信息,事发后他们从驿站的屋里清出了几具尸体,是卫队和一个中了流弹的倒霉平民。是什么情况下导致卫队和他们需要保护的目标分开了呢?少年凝视着那摊血迹,下意识的循着枯草向山坡下望去。 东倒西歪的野草指示出了一条并没有被注意到的小路,秦风心中一动,循着那小径向山下走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在一处杂乱的草丛中,发现了另外一滩血迹。如果没猜错,两滩血迹属于同一个人。少年只是略一思忖,就已经猜到了这里倒下的人是谁。 就是那个在事件中唯一遇害的平民,身份是驿站里的伙计。面对战斗的时候,军人只会迎难而上,也只有平民会逃离现场。秦风又想到:为什么要杀他?难道他是知情人?想到这儿,少年微微点头确认了自己的推断,仔细的在杂乱草丛周围搜索起来。 一个灰扑扑的事物映入少年的眼帘,他心中一动,弯腰探手将那东西拿起来放到眼前。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用纱布缝成的布袋。布袋中装着几片心型草叶,看上去惹人生疑。秦风把它们放在鼻端,小心的嗅了嗅。除了一股青草的腥气之外,并没有其它异味。他将这难得的证物收进怀里,又寻了一阵。终于再也没有什么收获了。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便有了回去的打算。 …… …… 暗室中,乔丽操作那台精巧复杂的仪器时,林瑞一直都好奇的站在一旁观察。一方面是因为职责所在,另一方面是因为艳羡少年营获得的重视。当特勤部的情报人员还在使用沉重的银版相机时,少年营里派出的学员使用的照相器材已经轻便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地步。 不过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东西现在恐怕也只能看看就好。要是能够大批量的装备,那个男人对于特勤部也绝不会亏待的。毕竟少年营是尚未成才的树苗,而他们才是孙铿手里最锋利的战剑。这话是他的头儿说得。 几十页的文件很快就拍摄完了。乔丽收起照相器材,将它揣回腰间的皮包里。“林长官,您把东西收起来吧。我已经弄好了。” 林瑞点点头,忠告道:“你们这几天最好都小心点。特勤部的同僚们都在忙碌,可能顾不上你们了。” “知道。”乔丽回答。 “那就不送了。你回去路上自己小心。”林瑞说完,便推开了房门。“从偏门走,正门人多眼杂。我让人送你出去。” 乔丽道了声谢,跟着一个勤务兵走了出去。林瑞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之中,轻轻叹了口气,收拾起所有的文件,继续投入进工作之中。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真是一刻功夫都耽误不得。 勤务兵推开了一扇偏门,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乔丽朝外一望,见是一条冷清僻静的小巷。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从门中闪身而出,辨明了方向朝车马店走去。刚刚走出十几步远,她就察觉了异常。 有人盯梢! 少女摸了摸挂在肋下的手枪,加快了脚步朝着前方的繁华街道走去。一旦让她进入了那里,危险就少了大半。可是她身后的那人也随即加快了步伐,而且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乔丽心中微惊,探手入怀已经攥住了枪柄。这里距离特勤部并不远,如果传出枪声的话,增援会很快赶到的。果然,身后那人看到了她的动作,明显放缓了脚步。 她沿着墙根向前快速走着,安全的彼岸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向前一小段路,她就能回到安全的活水之中。但是少女忘记了一点,越是接近安全的时候,她的警觉性就越低。当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逃离的时候,对身后的关注也降低到了最低。而跟在身后那人很明显是个追踪的好手,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紧走几步朝着乔丽的背后抓去…… 少女听到劲风袭来时,就知道已经晚了。匆忙之中,她一手护住腰间的皮包,一手已经把手枪拔了出来。对准身后的男人,不假思索的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之后,男人捂着脸颊向后飞退。但他已经得手,抓住了少女腰间的皮包。乔丽只觉得手背一凉,低头望去,只见手背上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男人抓着皮包拼命奔跑,少女端着手枪又连连扣动了几下扳机。枪声在僻静的小巷中尤为刺耳,但那个男人轻易的几个变向便让乔丽的攻击无功而返。 等到特勤部闻声赶来时,只看到了受伤的少女孤零零的站在巷子口,脸色苍白的望着那男子消失的方向。 第十七章 贼喊捉贼6 王易慌不择路,捂着受伤的脸颊奔进一幢院落之中。 他站在门后,从门缝中朝外望去。追兵们并没有追来,这让他松了一口大气。那个小妞的枪法真是得了特勤部的真传,出枪毫不犹豫,他险些就着了道。 不过再多的付出也是值得的,他从那小妞的皮包里得到的这样东西,也许就是能够了解特勤部侦办方向的钥匙。若是能够在了解敌人的基础上施以自己的影响,那么让事情最终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就会轻而易举。不过现在还不是解开谜底的时候,王易捂着脸颊怒骂了一声,悻悻的走进房屋之中。 “死人!你还知道上我这里来啊!” 王易一只脚刚刚迈进屋门,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一声娇嗔。红鸾大床上,樊东美用一个充满诱惑的姿态仰卧着,美目在他身上游移。看到他脸上的伤口,不由露出假惺惺的关切之色。“呀!怎么受伤了?” “知道爷受伤了还不赶快过来包扎伤口。”王易怒道:“万一老子死了,你的报仇大计可就全泡汤了!” “报仇什么的,我现在早已经不想了。”樊东美言不由衷道:“我只想着跟个可靠的男人过一辈子。”说着,她款款下床,从床头柜里取了一只药箱来。凑到王易面前,嗔道:“死人!还不赶紧把手拿开?” 王易听话的放下手,脸上却是冷厉依旧。“我可不是你的良配。受不起。还是找陈行那种富家翁去吧。” “陈行?还是算了。”樊东美笑道:“那个银样镴枪头,有心没贼的老匹夫可不是我的菜。本小姐要是跟了他,才是瞎了眼呢。”她拿出棉球蘸饱了酒精,在王易脸上轻轻擦拭着。“还是你,最合我的心意。” 王易咬着牙忍痛,怒声道:“好了没有,别磨磨蹭蹭的。” “快了,快了。”樊东美曼声安抚着,手却不老实的在男人身上滑动。王易捉住她纤细的手腕,阴声道:“皮又痒了是吧?” “心痒难耐,等着易爷鞭挞呢。”樊东美柔媚的笑着,驯顺的像是一头绵羊。 王易这才想起自己来到大通之后,还从未尝过荤腥。他心中烧起了一团火,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口还没包扎。饿虎扑食一般把樊东美扑倒在床上…… 黄昏时分,秦风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车马店中。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他眉头皱了皱,手已经放到了腰间。但是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了他的手背,将他的手缓缓推离了枪柄。少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心中猜思着这男人的身份,快速的转着念头。 “别紧张。是我。”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院长麾下侍从官陈全。你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 秦风快速转身,退到了角落。警惕的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沉声道:“信物呢?” “我就是信物。”薛汉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抱着膀子,漫不经心的道。 秦风看到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收起枪来,疑惑问道:“为什么是你们,乔丽呢?” “那丫头被人袭击,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再战了。”陈全走到窗前,观望着四周的动静。淡淡道:“跟院长联系过后,我们决定过来找你。你不是还有一个下属么?她在哪儿?” “不是和乔丽在一起吗?”秦风一脸莫名其妙道。 薛汉臣皱了皱眉,“要是她和乔丽在一起,乔丽就不会受伤了。她是谁?她到底去了哪儿!” “她叫齐巧儿,是王易的老婆。”秦风简短的将巧儿的来历说了一遍,皱着眉道:“她真的没跟乔丽在一起?” 薛汉臣不耐烦地道:“我骗你这个干什么!你去哪儿了?” “我觉得没必要跟你汇报这个。”秦风毫不客气的回答。 “好了,不要吵了。”陈全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朝秦风伸出手道:“院长的命令,暂时把你的信物交给我们保管。” 少年摇头。“这事我得亲自跟我姑父确认了才行。在那之前,谁也别想把它从我这儿拿走。” “你愿意拿着也无所谓。”陈全道:“但你得听从我们的指挥。” “恕难从命。你们干你们的,我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互不相干。” 陈全也对这油盐不进的少年着实无奈了,望了薛汉臣一眼,只见对方一幅好整以暇的表情,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不由得有些气馁,摊着手道:“我说两位,咱们能不能暂时凝成一股绳把正事先办了。” “我没兴趣跟小屁孩合作。过来通知你一声是看在你身份的面子上。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合作的意图,那就各自行事好了。”薛汉臣完全没有理会陈全的建议,毫不在意的道:“你继续追查王易的行动,我们调查十里坡事件。先暂时就这样吧。你的手下目前一个也没有了,我的建议是最好稳一稳,徐徐图之。等乔丽出院以后,你们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我说完了,再见。” 说完也不理会秦风,调头就走。陈全看了薛汉臣一眼,无奈的追了上去。“咱们不是说好了,跟小秦合作搞王易这件事情。” “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在说,我什么时候跟你好了?”薛汉臣冷冷道:“要合作你自己去,老子才懒得跟那臭脾气的小家伙在一起呆着。” “可是十里坡这件事已经被特勤部接管了,我们就算插手也没什么余地了。” “那就玩呗。”薛汉臣耸肩,眉毛一扬。“正好休假。我去泰州找老车,你随便咯。” “你——”陈全指着薛汉臣的鼻子,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汉臣一点动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嘻嘻道:“事已至此,孙铿那家伙的大卒子不屑跟我们合作;小卒子不愿意跟我们合作。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只好给自己放个假,玩去咯!” 说完把陈全晾在一边,双手悠然插进口袋里出了车马店。陈全愣了半晌,又朝楼上看了一眼。秦风慌忙躲开了他的目光,退到窗户后面。陈全见他的态度就知道,妄想这小子跟自己精诚合作是不可能的。他摇摇头,颓然走出门去。人海茫茫,到底下一步该怎么走,他自己竟然毫无目标。 …… …… 疯狂过后,王易躺在床上,悠然点燃了一枝烟卷。樊东美揽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酣。如果只看她沉睡的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人骨子里的疯狂。当初她就是凭借着这幅平静时柔婉的外表骗过了嬴子严,一跃成为皇妃,上演了一段佳话。不过她豪放的作风和不知检点的个人行为,却让这段佳话最终成了笑话。 王易摸着脸颊,伤口已经被仔细的包扎起来了。这个女人对待他自己,究竟几分真心?是把他当成了解闷的床伴还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他看不透她的心思,因为看不透,所以才警惕。但她在床笫之间的驯顺和狂野,却让他无比的迷醉。就是在这两难中,他不断的摇摆;不断的否定自己的判断;不断的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小心的起身,把一条薄衾盖到她的身上。拿起那只几乎舍了性命才得到的皮包,走出了卧室。他前脚刚刚离开,樊东美就挣开了双眼。伸出皓白如玉的纤细手腕支着下巴,望着那男人留在房间里的衣衫。她沉默了许久,方才幽幽得叹了一口气。 暗房之中,陈放着全套的银版相片洗印工具。不过,王易这次的试探并没有成功。乔丽视若珍宝的特种装备已经被他拆的七零八落,那枚造价不菲的镜头碎成十几片散落在地上,再也没有办法组装起来。王易看着一长条不明材质的半透明材料,颇有一种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无力感。 他正沮丧的时候,暗房的门突然开了。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王易愤怒的咆哮着,仿佛受伤的凶兽。 樊东美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扫视着一地狼藉的暗房。“我让文君去买点小菜,今晚别离开了。你脸上有伤,要是被特勤部的暗探看见,肯定会露馅的。这东西我见过,是孙铿那厮的杰作。事先为什么不问问我?要是问了,你……” “闭嘴!臭xx!”王易扬起手臂,狠狠一耳光抽在她的脸上,恶毒的骂道。 一丝殷红的血迹从樊东美嘴角流淌出来,她望了王易一眼,不仅没有动怒,反而愈加的柔顺。“是啊。这件事我应该先告诉你才对。” 见她如此态度,王易反而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他沉默了半晌,哼了一声。“你继续说。” 樊东美垂下眼帘,“晚上我再慢慢告诉你。我让文君去买点菜。”说完,垂首敛衽一礼,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暗房中只留下王易一人怅然若失。 第一百六十四章 婚礼与首航12 咸阳,安宁堡。 大红的喜烛已经烧了一半,桌上的酒菜已经冷得象冰。千禧倚着椅背,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金辉和齐武两人背靠背坐着,相对无言。尽管菜肴丰盛,酒水也是从咸阳特地拉来的陈年美酒。但两人却没有一点吃喝的心思。 望眼欲穿。 是的,望眼欲穿。 从早晨到深夜,在他们各自与心爱的女人结为夫妻的时候,他们期待的人都没有赶到。失望的情绪充溢满胸,却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 申博喝了喜酒之后就赶回了卫指挥所,来闹婚的同僚和下属也尽兴而归,酒桌上只剩下他们三人的时候,千禧却敲起了桌子。 “上菜!等。” “他们是新郎官,怎么能让新娘子在婚房里等呢?”千禧的一个夫人小心翼翼的劝道。 “你懂什么?退下!”千禧横了她一眼,冷森森的哼道。 酒菜端上来,千禧却是不肯吃。坐在高背椅上,望着两人道:“今天,我陪你们一起等。” 齐武扯了扯嘴角,干笑道:“策士长,何必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千禧冷冰冰的目光堵了回去。齐武无奈,只得干坐着。这样的场合,金辉更不敢吱声。三人枯坐了大半夜,依然没有等到客人要来的消息。 窗外传来一声鸡鸣,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齐武小心的打了个哈欠,强忍着浓浓的倦意,朝门外望了一眼。在这里,能直接看到他家的院子。不知道这个时候,美景是不是已经先睡了。 门外小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了。章淼夫探头进来,看见三人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 “就知道你们在这儿苦等,都回去睡吧。接到了咸阳发来的消息,今天孙铿不会来了。” 他顿了顿,又望向齐武。 “你父亲也得晚几天才能到,陆路已经断了,他搭乘战舰从青州郡阳山港上岸。最新的消息是,阳山港附近海域海况恶劣,战舰可能得晚几天到岸。” “意思就是说,我们被放鸽子咯?”千禧冷笑道。 “你别怪他。”章淼夫道:“一航校那边的事情很重要,他得保证万无一失才行。”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他?”金辉见齐武和千禧两人都没什么开口的兴趣,就代替他俩把问题说了。 “应该会很快。”章淼夫安慰道:“陶夫子那个性子有多急你们都不知道。也许明天……哦,不。今天下午就回来了。” 千禧这才作罢,端起酒杯,意兴阑珊道:“两位,老师不要我们了。今天把这酒干了,明天去他那里吃喝!” 三人相视一笑,饮尽了杯中酒,这才散场。回去的路上,金辉的家稍远,就与章淼夫同行。 深夜中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金辉心中只想快些回家,也许还能睡个回笼觉。却听章淼夫悠悠道:“自从复亭去了以后,千禧的性子就越来越阴沉。如今悲剧又重演了一回,但愿耀明不要步了他的老路才是。” 耀明的年龄虽然跟金辉相差仿佛,但却是矮他两个年级的学弟。何囡更不必说,狐步左门下女子特别班里出来的毕业生,迄今为止无论军衔还是际遇都要比少年营男队强太多了。 就算是陈葭那样的插班生,现在都已经是卫将级电讯处长官。名震全军的电台呼号“无名山清泉”,就是出自她手。 反观少年营男队,齐修、庞春江早逝;萧十三退学之后不知所踪;萧孟因为跟着孙铿,衔级升的特别慢,至今还是五级校尉,毕业两年居然一级都没动。 也就齐武的机遇稍微顺利一些,晋升为一机卫的策士副长,也就是千禧的副手。有传闻称帝国即将组建第二支伞兵卫,骨干军官从一机卫里抽调。齐武作为骨干即将调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想起这个,金辉也不由得有些怅然。也许用不了多久,齐武就会去到另外一个伞兵卫里担任策士长甚至是卫指挥,走上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金辉随口应付了几句,走到家门口与章淼夫告别。他的道路在哪里呢?金辉站在门前思索了几秒钟,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天还没亮,一航校的跑道上就开始忙碌起来。 孙铿披着大氅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旁,目光沉静的望着远处那架飞行机。在他的习惯里,还是更愿意将它称之为“飞机”。 一航所以陶辛为首的研究团队,在一号机首航之后,大胆的采取了跨越式发展的道路。新型飞机的代号命名为“雨燕”,采用翼载低,机动性好,爬升率高的三翼设计。 陶辛在单翼、双翼、三翼这三种机翼结构中最终选择了三翼的心理其实不难猜测。现阶段的航空引擎还处于初创阶段,这种脱胎于蒸汽机的往复式引擎的机体极为笨重,效率惨不忍睹。想要带起单翼来,还是指望下一代航空引擎比较靠谱。 但下一代引擎投入生产线的时间遥遥无期,这之中不仅涉及到机械架构和燃料,还有数种高强度合金至今都还没有试制成功。 单翼机因为航空引擎的问题被搁置,双翼机虽然机翼面积大,相应的,对机翼载荷也有了更加高的要求。要研究出更加坚固的机翼结构,是一项长期而艰苦的过程。种种考量之下,三翼机“雨燕”的上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雨燕”上搭载了一台初始型引擎,布置在飞行机的头部。驾驶舱在机翼的后面。机身采用全木制材料,以便最大限度的降低重量。它的高度达到了五米,与一航所赋予它的“雨燕”代号几乎截然相反。 当这个庞然大物从机库中缓缓推向跑道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当它离开地面的时候,蓝天将不再是人类的鸿沟。 机修组的组员们立刻上前,对“雨燕”号进行最后的检查。孙铿和陶辛走到它的身旁,仰望着晨曦中的“雨燕”,孙铿淡淡问道:“你们准备给它搭载什么样的武器?” “火神机关枪的机载试验还在进行当中。”陶辛毕恭毕敬,他已经收起了狂妄和偏执。“手摇供弹是最大的难题,所以我们准备给机师装备这种武器……” 陶辛指着驾驶舱前方的一排枪管解说道:“这是轻武器院提供的一种解决方案,他们把火神的枪管平摊,然后又改回了后装供弹。” 孙铿看了哑然失笑,转了一圈之后,飞机上的武器再次回到了手动时代。与其说是火神的简化型,还不如说是倒退到了风琴枪时代。 扳机、枪托、瞄准机构、供弹机构全部简化。只剩下了枪管和拉发火绳。枪管被固定在了驾驶舱的正前方,弹药预装填之后,机师只需要拉动火绳就可以进行射击。 可以一次性把所有弹药全部射出,也可以单次发射或者三发齐射。前者可以发射九次,后者可以发射三次。在空战中,这样的武器装备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还不如给机师配备转轮手枪。”孙铿几乎对这个睿智的设计感到无言以对,他淡淡讥讽了一句后又道:“轻武器院的工作进度我会帮你去催。你们现阶段的任务是尽快研制出更加适于实战的飞行机。” 他说着话的时候,机修组搬来了梯子准备进入驾驶舱检修。孙铿制止了机修工的动作,扶着梯子爬了上去。 驾驶舱呈筒状,身材高大的人呆在里面,与受刑无异。他艰难的转动身体,望着陶辛道:“你应该亲自来坐一坐感觉一下,在这里的视野很差。” “是……”陶辛一手搂着梯腿,一手在笔记本上记下孙铿的话。孙铿没理会他,自顾自看着几乎原始的仪表盘。 仪表盘上只能显示三种参数:高度、水平、速度。但是就算如此,他面前的驾驶舱也是帝国乃至人类世界目前科技含量最高的了。孙铿摇了摇操纵杆,忽然笑道:“要不我来当你的试飞员怎么样?” “绝对不行!”陶辛一听,吓得差点从梯子上出溜下去。他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怕一万,就怕有个万一。你若是有什么闪失,就算把我切成碎肉块都没办法赎罪的。” 孙铿笑而不语,忽然抬头望向天空。天边出现了几片长索状的黑云,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 “要变天了,也许我还真得飞这一趟。” 与此同时,官道上。 两辆蒸汽车停在路边,司机班的司机们围成一圈,朝空军部长和重要的客人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吕琛气急败坏的在一旁跳着脚痛骂,随行僚属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何虎子心急如焚,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线。他望了吕琛一眼,沉声道:“吕总长,着急不是办法,我想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前往咸阳吧。” “也只有如此了!”吕琛道:“我去安排人手,让他寻到附近的住户家借一辆马车来!但愿老天爷保佑,能让咱们尽快赶到咸阳。” 女皇陛下及群臣赶到一航校时,天气已经变得半阴半晴。她走进陶辛特地准备的暖棚中时,出人意料的却没有看到孙铿的身影。她皱了皱眉,转头望着前来接待的军官。 “楚王殿下呢?” 第十九章 若如初见2 “呵呵。”樊文君笑了几声,知道对方对自己还有疑虑,说得肯定不是实情。她也懒得逼迫,既然知道自己在这儿,她肯定还会再来。便起身倒了一杯药茶,喂着巧儿喝下。说来也怪,茶到症除。巧儿感觉力气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她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樊文君手里的匕首要了回去。 “已经宵禁了,姐姐还是快些走吧。”樊文君淡淡道:“我知道姐姐还会回来的。你放心,关于你的行踪,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就算被人知道了,你的来历我也不会说的。” “我的来历?我能有什么来历?”巧儿干笑。 “麻烦下次姐姐行事的时候,换一柄没什么出处的匕首。”樊文君低垂着眼帘,挡住眼中的笑意。“你的武器已经把你的根底全都出卖了。” 巧儿大惊失色,低头去看匕首。果然看见匕首柄部印刻着一行数字,那数字跟自己从闫峰那里得到的联络号码正是一致。樊文君没理会她,起身径自去收拾碗筷。巧儿有心想要杀人灭口,可是她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更不要提杀人这种高难度的技巧了。掂着匕首试量了很久,都下不了狠心出手。 樊文君心如玲珑,如何察觉不到巧儿的两难?她笑了笑,催促道:“姐姐还是快点走吧。你要是有心想要问些他的事情,就留下一个地点,我自会去找你。不过今日今时,你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大通城西吉氏车马店。” 巧儿留下这句话,带着满心的挫败感灰溜溜的从樊文君家离开。她随身携带着特勤部的证件,倒也不畏惧巡逻队的盘查。 樊文君送走了巧儿,心情复杂的在书桌前把玩了一会儿那些收来的钟表。听见梆子声敲响,知道已经是深夜了。她叹了一声,自去卧室休息不提。 翌日。樊文君早早起床,提着菜篮子出了家门。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了姐姐侍女的声音。 “二小姐这是要出门逛街吗?” “我去哪里,还用不到向你报备吧。”樊文君顿住脚步,冷森森道。 侍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闭上嘴巴,目送着她施施然走出小巷。等她走远,才气鼓鼓的回到樊东美的家中,把事情告诉了主人。本以为自己的遭遇能得到主人的同情,谁知道樊东美脸一沉却道:“我是你主人,我妹妹就不是了吗?好一个放肆的奴婢!” 侍女这才觉得大祸临头,忙跪在地上求饶。樊东美也不理会她,自顾自道:“自去院里掌嘴,直到你想起对我们家还有尊敬的时候。” 王易是在一阵耳光噼啪之声中醒来的,他推开窗,看见樊东美的侍女跪在院中,木然的抽打着自己的脸颊。心中好奇,趿拉上木屐走到客厅里,却看见樊东美坐在客厅里独自生着闷气。 “这是怎么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悍仆欺主,家里已经越来越没个样子了。”樊东美怒道:“小妹出门去,这奴婢都大胆过问,还回来告她的刁状。” “文君是不常出门的。”王易沉吟道:“是有反常即为妖,你应该感谢有个警惕性高的奴仆才是。” “怎么!你连我妹妹都要怀疑吗?亏我还想着把她也送给你。你若是不信任她,干脆杀了就是,何必还留着性命徒惹人怀疑。” “你的妹子,何至于杀了?”王易不动声色道:“这事不要再提了,还是让你那奴婢进来吧。再打下去,就该出人命了。” 樊东美寒着脸白了他一眼,这才叫侍女起来。侍女这一会儿时间已经不知道抽了多少耳光,神思都有些恍惚。摇摇晃晃走到王易面前,敛衽道谢,又屈膝跪在樊东美面前,哭诉道:“奴婢只是奇怪文君小姐,并无其他意思。还望主人饶了奴婢,再也不敢随便过问了。” “你且起来吧。”樊东美淡淡道:“当初谁雇你来的,现在去找谁负责。我又不是你真正的主人,找我何故?”这话说的自相矛盾,她的目光却都落在王易的身上。 王易只做视而不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站起身道:“文君若回来,叫她过来吃饭。我有事情要请教她。”说完起身,摇摇晃晃的回到卧室里去。 樊东美不快得哼了一声,却是感觉自己离不了他。也站起身来跟了进去,把侍女一人晾在客厅里。 大通郡府街上人来人往,在战争阴云远离之后,人们快速的迸发出极大的生活热情。樊文君却游离在世界之外,太久离开的她,感到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有着强烈的疏离感。她穿过长街,穿过繁华的街道,穿过曾经属于自己的家,来到城市的西半部分。 这里比之市中心稍微荒冷,只有行商愿意在此逗留。穿过一辆辆货运马车组成的狭窄巷道,樊文君终于找到了巧儿告诉自己的那座车马店。 她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秦风和巧儿正冷冷的对视着。 “昨夜你去了哪里?” “要你管!”巧儿把玩着匕首,不住朝窗外张望,似是等待着什么。 秦风微怒,面色森然道:“乔丽昨日遇袭时,你在什么地方!” “乔丽那丫头昨日从偏门出来,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上她。可是还发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巧儿自得道,似乎没把乔丽受伤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你为什么不帮她?” “能有机会抓住他,为什么要帮?”巧儿道:“你难道不想顺藤摸瓜,把王易那个混账抓住吗?” 秦风这才意识到,巧儿似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急迫的问道:“是王易!王易抢走了乔丽的东西。他为什么要抢?” 巧儿正待分说,忽然听见房门动了一下。急忙住嘴,走到门后。“谁!” “是我。”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秦风面色大变。 巧儿松了口气,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你真的来了!小风,就让我们……咦?”她回过头去,惊讶的闭上了嘴巴。房间里哪儿还有秦风的踪影?只有窗扇微微摇晃着,也不知道他跑到了哪儿去。 巧儿只道这小子要在外人面前保持神秘感,也没有多想。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将樊文君放了进来。 文君打量着房间,忽而笑道:“姐姐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怎么会?还有两个同伴,不过已经出去了。”巧儿挡住房门,淡淡道:“你先坐下,我给你倒碗水喝。” “姐姐这里的水我可不敢喝。”樊文君抿嘴笑道:“我出来时被姐姐的侍女看见,要长话短说,说完了我还得回去……” 巧儿见她甚是警觉,也就没了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心思。她知道自己无论才识还是心计都远远不如这精灵剔透的女子,找了地方坐下,静等文君向她分说自己想要知道的情报。 文君忖思了一会儿,平静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要找的那人。他现在正在我姐姐家里住着。他们现在图谋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我那位花心的姐姐,这次是把心思都系在你相公身上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她得知了背叛的真情后,还是心中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如此爱他,甚至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他却如此对我……” “你以为他之前对你就是真心吗?”樊文君低声笑道:“我的傻姐姐,且不说当初我兄长送他的女人,就是后来他在国防军部任职的时候,至少跟三个不同的女人维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虽然疯,却不傻。” “这狼心狗肺的畜生!”巧儿恨声道:“当初为了得到我,不惜伪造我丈夫的死讯。我以为他是一生良配,没想到却是……” “王易应该是十天前到大通郡府的,虽然他本人没有到姐姐府上,但是他那个手下陈行却是去了。姐姐的侍女也是他的人,可怜姐姐以为自己用身体绑住了他,却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早晚要被他害了性命。” 两女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巧儿虽不怎么憎恨樊东美,但也不要提同情她。如今已经证实了这个男人对自己不忠,但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却没了主意。上门抓奸吗?那样显然太蠢了。正犹疑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沉下了脸色。 “巧儿!这是什么人!” 虽然他刻意改变了声线,但巧儿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不知道为什么落荒而逃的秦风。她忙站起身来,指着樊文君道:“樊家的二小姐,樊文君。这位是……” “特勤部风南。”秦风知道巧儿词穷,且不善于说谎。及时接过话头,注视着文君,冷冷道:“我以为樊家的人都死绝了。没想到还有余孽苟活在世间。” “一条贱命而已,你们想拿去随便。”樊文君丝毫不惧,冷冷道:“我早已经对这世间没什么留恋了。” 秦风冷笑,“胡言乱语。我问你,你知道王易在哪里。也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却为什么不去官府告发?告发之后,你们姐妹至少还能保全性命。且你姐姐有前王妃身份傍身,郡府人等虽然是院长的属下,总也要顾及一下她曾经的皇室身份。” “那有用吗?”樊文君道:“你以为王易只是个无名卒子吗?他在大通境内几乎可以一手遮天,党羽密布。就算去告发了又如何?不过自取死路罢了。” 第二十章 若如初见3 “不过乌合之众。也能与郡府相抗衡?”秦风冷道:“你不愿不想,就不要拿这个当借口。” “你家帝婿若是无所畏惧,上前抓了就是。何必派你们来,偷偷摸摸行事?”樊文君道:“若不是他养寇自重,王易一个无名卒子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师没有养寇自重,老师只是……”秦风话说了一半,随即醒悟。用阴冷的表情瞪着文君,“你要是想活命,我劝你最好离那个男人远一点。” “我倒是想离开,但在这大通郡府,除了王易和他的手下,没人能依靠。”文君眼圈一红,不知为何在这小胡子男人面前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想离开这里,你们能不能帮我?” 秦风冷漠的摇了摇头。“你还不能离开。不过,要是扳倒了王易,我也许可以向老师给你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你能跟帝婿说上话?我不信。” “我说的人不是帝婿。而是特勤部总长闫峰。相信我,王易没几天好蹦跶的了。特勤部要他死,他就活不过明年。” “我暂且信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需要你……”秦风沉吟了几秒钟,断然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搞清楚王易所图的到底是什么。还有樊东来旧部猎兵队的首脑到底是谁。” “好。”樊文君没有犹豫,干脆的答应下来。 “我会紧紧盯着你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敢透露我们的消息……我会亲手杀了你。” “你放心。能够脱离樊笼的机会,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你可以走了。巧儿!送她出去!” 巧儿迎上秦风不容置疑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两女刚刚出门,秦风的脸色瞬间便垮了下来。这意外出现的情况让他六神无主,他以为早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和小姨都还活着,这真的是一个让人惊吓的消息。 他觉得这件事需要尽快向闫峰报告,不知道王易留下他们姐妹的性命,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小姨说得没错,以母亲遗留下来的人脉,王易可以轻易的在大通郡府获得人力物力资源。樊家虽然倒了,但留下的枝蔓却一直都没有被彻底铲除。 正快速思索着的时候,巧儿已经回来了。她望着陷入沉思中的秦风,轻声问道:“你认识那个女人?” “是啊。她是我亲戚。”秦风随口说了一句,随即醒悟过来。目光森冷的望着巧儿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是吗?”巧儿却是明显不信,因为她从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情。“没事,我不会告发你的。” “无所谓。”秦风道:“闫总长和孙铿都知道这些事情。我有点开始怀疑老师把我派到这里的恶趣味了。是要斩断所有我过去的亲情吗?”他摇摇头自失的笑笑,疲惫的道:“姐,我有点累了。” “好,你休息吧。”巧儿这时也是心乱如麻。自己猜疑的事情被樊文君一一证实了之后,她对于那个男人的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现在她无比想要把这个男人送进深渊之中,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且不说车马店中的两人各怀心思,一手造成如此局面的樊文君却一点都没有自觉。感觉到光明未来在向自己招手的她,只感觉秋天的阳光如此明媚。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享受到如此轻松和谐的气息了。 正徜徉在和煦的秋日时,冷不防跟一个人重重撞上,手里提着的篮子掉落在地。 “真抱歉。没有看到这里有人。”那男人歉疚的道。俯身把篮子捡起来,递到文君手里。却看到女子眼中蕴满了泪水,他怔了怔,凝望那熟悉的面庞。使劲咬了咬嘴唇,确认了眼前情景的真实性。 “是你。你不是已经……” “我记得这声音。”文君喃喃道:“他曾经无数次的响起在我的梦里。麻烦您再说一遍好吗?” “文君。是我。我是陈全。”那男人走上前来,伸出手轻轻抿了抿她的鬓发。“不是做梦,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我感觉这个世界那么美好,我有点留恋,不想那么早的离开了。因为有你。” 陈全警觉的四处望了一眼,牵住她的手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说完,拉着痴痴的女子走进一间旅店之中。 “进展这么快吗?我还没准备好……不,我早就为这一天准备着。”樊文君脸上抹过一丝羞涩,她望着陈全,语无伦次得道:“不买一对蜡烛吗?这样简陋是不是对我……算了,这世界上只要有你就足够了。”她扔了篮子,站在陈全面前,认真而专注。“有你就足够了。” 陈全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没那个意思,只是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你最近……好吗?” “不好。”樊文君摇头凄然道:“长兄把我和你强行分开,我就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后来清醒了,他们管我叫疯子。后来,没人管我,更没人敢跟我提亲。兄长倒是想把我嫁出去,不过谁家的公子哥一来,我要么会扑咬他们,要么就把屎尿倒在他们头上。反正我疯了,无所畏惧。为了守住我自己的身子,我不在乎。再后来,兄长死了,家也没了。我自己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和姐姐住在一起。” “东美小姐没有死?”陈全眼神一冷,“王易骗了我们。” “今天我听这个男人的名字听厌了。不说他好不好?”樊文君道:“说说你自己吧。” “我自己?”陈全笑道:“遇上了一位贵人,他让我离开了桑梅那鬼地方。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见到我。” “那样很好了。”樊文君多少清醒了一些,自动离陈全远了一些。凄然笑道:“你还是走吧,忘了我。樊家已经倒了,虽然没有兄长阻拦我们,可你那位贵人也承受不了娶我回家的代价。会毁了你的。” 陈全感觉有点苦涩,他想带她离开,但现在明显不可能。‘处理完这里的问题后,就回去向院长请示跟她结婚。’他心中如是想着。“你再忍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带你走。” “无论我去了哪里,我的身份也是一堵墙。你没有前途的。” “交给我,让我想办法。”陈全道:“留下一个让我找到你的地址,对了,你认识王易?” “说过了今天我不想提除了你之外的任何男人。”樊文君固执的摇摇头,只字不愿意吐露。 陈全心想她在樊府住了那么长时间,认识王易也不奇怪。也就没往深处想。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她往外送去。“给我一个地址,我回去想办法,等解决了就回来接你。” “我住在英烈祠附近。能找到我时你自然会找到。”樊文君随口报了个假地址,心如刀绞,脸上却柔情万千,留恋的看着她深爱的男人。 ‘此时离别即是永诀。’她默默对自己说,望着那男人,想把他的脸庞印在心里,想把他的气味记一辈子。 陈全却是没想那么多,认真记下了地址之后,宽慰道:“你安心住下,等我去找你。” 两人在旅店前分手,各自奔向了自己的目的地。陈全径直走进吉氏车马店,却迎上了刚刚从房里出来的秦风。 “陈……哥,正要找你。”秦风脸色惶急道:“你就来了。”此时两人都在外面,人多眼杂,秦风没敢称呼他的职务。 “我也正想找你。”陈全道:“你母亲可能还活在人世。”他是知道秦风身份的,因此也没那么多的顾忌。 秦风何其聪明,陈全只说了一句,他就猜到了对方可能跟自己的小姨已经见过了面。点点头道:“我知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妈还活着。可是现在我想说的是我小姨……” “她找上门来了?”陈全心中一惊,忙低声问道。 “我的那个同伴……昨天落到她手里,不得已把我的落脚点告诉了她。”秦风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们先上去,上去再说。” 半个小时后,巧儿终于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讲述完毕。房间里两个男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许久,陈全才断然道:“文君不能在那里久待。以我们所知的,王易的凶残,她一定会有危险。” “提前行动,把她救出来。抓住王易!把他送到特勤部去。严刑逼供之下,一定会有收获。”巧儿提议道。 秦风却是摇了摇头。“他抵死不认,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除非我……樊东美能够指认他。但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连樊东美也一起抓了!”巧儿冷然。对这个水性杨花的前王妃没有丝毫的好感。 “樊文君说得情况我们也必须考虑到。如果这个男人的势力真的很大,那么我们也只能等待更加强力的武装团队来解决问题。单单靠我们三人是不行的。” “薛汉臣应该快回来了。”陈全道:“他去泰州搬救兵,就是担心这里的局势有问题,光靠我们解决不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文君从火坑里带出来。至于那两个自寻死路的人,就让他们在去往深渊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吧。” “对了。”秦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掏出从十里坡找到的证物,递到陈全面前。“陈侍从官,你看看这是什么?” 第二十一章 若如初见4 “这是什么!”陈全看着那脏兮兮的纱布口袋,打开来看到几片快要碎掉的叶片。 “从十里坡现场捡到的。”秦风回答,“应该是那个死掉的平民的东西。” “何以见得?”陈全小心的拈出叶片,对着阳光看了一眼。“你不知道的是,在现场的一张饭桌上也捡到了同样的东西。十里坡的军官团应该是先中了毒,然后又被流寇组织袭击的。” “流寇组织?”秦风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就算中了毒的近卫军,流寇组织也不是他们对手。如果我能够拿到全套的十里坡勘验文件就好了。那样就能够和我的一些推断相互印证。” “等等!”陈全将那纱布口袋提了起来,“我认为我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不正确的地方去了。你不觉得这纱布口袋有些眼熟吗?” “嗯……怎么说?”秦风看不出什么端倪,疑惑问道。 “纱布可是一种重要的军用物资,一个平民身上,怎么能有这种东西?”陈全将那口袋揣进了怀里。“我要把它带走,你没意见吧。对了,下午从西京会有人来,你最好去见见,听听他们的意见。” “是帝婿吗?”秦风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是。是院长手下一个擅长用毒的行家。” 如果白静炘知道自己成了陈全口中的那个“擅长用毒的行家”,说不定用不了到大通郡府,就会被这厮气死。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医者,并且深信不疑。但让人无奈的是,自己在孙铿身边被人记住却是因为那个见鬼的“曼陀罗”,以讹传讹变成了用毒的行家,真是一场冤案。 此时马车刚刚经过十里坡,十里坡驿站因为发生了惨案,被城卫队严密的封锁了起来。所以他们一行四人也就没有停留,径直向大通郡府驰去。 车行到铁道线附近,忽然拐了个弯,停在了一个岔路口前。萧孟望向已经换了装扮的少女,沉声道:“就送到这里吧。我们在城中再会。” 秦雪心中如同敲着小鼓,忐忑不安的看着萧孟。 “别害怕,我会在附近保护你。”谷雨轻轻攥住秦雪冰冷的手,宽慰道。 “嗯。”秦雪点头。这时汽笛声隐隐从远处传来,萧孟面色一肃道:“来了!你们出发吧。”说着拉开了车厢门,请两人下车站在铁道口前。 萧孟倚着车窗,紧张的盯着两人的背影。白静炘不解道:“会有什么风险吗?” “不会……”他沉默了几秒钟,“但愿吧。” 谷雨和秦雪两人手拉这手,站在铁轨旁。 “已经跟车上的人员交待过了,车速会在经过道口时减速。看到我上车后,你就跟着火车的方向跑,我会想办法把你带上去。记住,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而且千万要小心与列车保持距离。一旦被带进铁轨底下,神仙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秦雪慌乱的点头,脸色变得苍白。尽管事先已经演练过多次,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慌张。 “别怕。”谷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车来了!跑!” 全身漆黑的庞然大物沿着铁轨向目的地飞驰,铁轨旁边,两个女子飞快的跟着它一起奔跑。仿佛轻盈的蝴蝶一般,谷雨轻巧的一跃,便跳上了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处。她向秦雪伸出手,厉声喝道:“把手给我!” 秦雪向她伸出手臂,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冲撞过来的车厢。巨大的推力让她失去了平衡,两人的指尖在空中错过,她尖叫了一声,向下飞跌而去。 惊呼声中,飞速转动的车轮在少女视野里越变越大。时间仿佛无比缓慢,仿佛一刹那,又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正当她以为必死的时候,腰间猛然被一条柔软的长索拦住。紧接着,她身不由己的飞身离开了地面,稳稳的落在谷雨面前。 “你、你……”秦雪顾不得感谢,而是吃惊的望着谷雨袖筒里正在往回缩的东西。那东西通体粉红色,顶端似有一只眼睛,恍如活物一般。 “保持沉默。小女孩。”谷雨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牵了她的手,推开门走进一间车厢之中。一个列车员装扮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了那里。他将两张车票递了过去,恭谨的道:“二位的车票是相邻的,这样车子到站之后也不容易走散。这趟列车的乘客有些多,辛苦两位了。” “谢谢。”谷雨道了声谢,将车票分给秦雪一张之后道:“从现在开始,我们素不相识。下车以后你自去见想见的人,不要考虑其他的事情。我会在你身边,只管放心。” 秦雪点头,接过车票走进车厢。却发现谷雨并没有跟着进来。她有些疑惑,如果是几分钟前,她可能还会感到担忧,但是在那一刹那看到的一幕,却让她对这女子的身份产生了一丝怀疑。她感到畏惧,她离自己远一点之后,这样的畏惧才慢慢消失。 大通郡府,特勤部驻大通情报站。 陈全站在林瑞面前,为他引见道:“这位是白医官,”又指了指萧孟,“萧侍从官。” “院长高徒。见过。”林瑞淡淡恭维了一句。“事不宜迟,那么我们开始吧。” “好。”四人走进密室,密室中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萧孟看见两人时忍不住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不知道秦风知道多少内情,自己刚刚把他的姐姐送进火坑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幸好秦雪跟这件事的关系不大,他心中转着念头,沉声道:“现在开始十里坡事件的第一次鉴定分析讨论。我想在开始之前,请白医官帮我们了解一下盗匪使用的这种毒药的效果。” 白静炘听到提起他,忙站起身来,走到灯光下,将一株藤蔓展示在众人面前。 “各位请看,这就是十里坡事件中,从遇难的近卫军军官体内检出的毒株。我们叫它狼毒藤。这是一种北方常见的毒草,少量使用的话,有镇痛消炎的效果……” “现在我们来传看秦侍从官从十里坡找到的一号证物。除此之外,我们的勘验官还在现场找到了一些不属于近卫军护卫队使用的弹壳。经过鉴定之后确认,是属于目前正在本郡编练的边防军部队。至于进一步的来历,我们正在紧张的排查之中。” “是否有新军部队参与的迹象?”黑暗中突然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这声音传进秦风的耳朵,少年的心突然突突的猛跳了一阵。他想往黑暗中看一眼,但还是强自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 “没有迹象。”林瑞恭谨的半转身,朝着黑暗中行了一礼后回答。 “你们继续。” “是。”林瑞答应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根据我们的痕迹学专家来判断,这伙盗匪的攻击力十分强悍。当军官团卫队基本因为中毒而丧失了大部分抵抗能力之后,他们也只是用了最多三轮射击就消灭了卫队的主要反抗力量,剩下的就是行刑式的射击。其实他们不打那些枪,这些军官也都会死。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为了掩盖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解决敌人的手段太过简单。而想故意把难度提升一些?形成一个经历过鏖战的假象。” “到底是谁会那么做呢?”众人陷入沉思之中。 “北方交通线现在是什么情况?”黑暗中那人打破了沉寂,淡淡问道。 林瑞悚然一惊,正色答道:“自从特侦十一抵达之后,曾经有过几次交手。重创了一伙盗匪后,现在北方的交通线恢复了正常。但依然有零星盗匪在活动。” “特侦十一都抓不住他们的尾巴吗?能联系上狐队正吗?” “能。”林瑞简短的回答道。 “联系特侦十一,让他们回来修整。” “但是我们没有对他们的指挥权。”林瑞面带难色道:“我们只负责情报提供和后勤支援。” “那个藏在暗中的敌人,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法,到底是为什么呢?”黑暗中那人沉吟道:“现在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循着这两条线索继续查下去。对了,秦风说有重要情况报告。到底是什么?” “报告……长官。”秦风站起身来,“是陈全侍从官发现的。一号证物的材质,很显然并非平民身份能够拥有。事后我们也检查过,认为这种东西曾经在忠于樊家的军队中装备过。所以卑职认为,我们主要怀疑的对象,应该针对于那些曾经忠于樊家的部队。” “现在大通郡府还有忠于樊家的军队在服役?” “是。”林瑞道:“大通铁厂征募的卫队就是那样一支部队。由前樊家军队中的一些经过甄别的军人组成。但是他们的活动范围有限……我们已经派出人员进行甄别,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结果。” “把那支部队替换掉。”黑暗中的声音毫不迟疑的命令道。 林瑞和秦风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点头答应了下来。 “十里坡的事情暂时先告一段落。王易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我们高度怀疑,那天尾随攻击情报员乔丽的人就是王易,但这人行踪诡异,很少会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秦风回答道:“有可靠证据表明,他目前和樊东美住在一起。到底是抓捕还是继续观察,还需要您以及院长阁下的指示。” “樊东美、忠于樊家的军队或者前军人、王易……”黑暗中的声音沉思了一会儿,“现在抓他也是可以的。但是和我们要查明的那件事没多大关系。先放在一边吧。” “长官,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报告。王易报告的那件事情……” “以西京近卫军总部的名义向大通北部的驻军发布命令,让他们就地转入对大通北部直至石湖关一带进行搜剿盗匪的行动。没什么事的话,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吧。” 第二十二章 若如初见5 樊文君走进客厅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男人。他的脸颊上包着一块纱布,阴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着。 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战战兢兢的走到那男人的面前。微微躬身道:“又见面了,王长官。” “不是什么王长官了。”王易冷淡得道:“我杀了你的兄长,你一点恨意都没有?” “你别忘了樊东来还曾经是逼疯我的那个人。他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王易面无表情的冷笑了几声,“看来樊东来真是该死。没有一个人为他伤心。对了,我找你来是有点事情要请教。”说着他站起身来,在前带路走进暗室之中。 樊文君迟疑了几秒钟,她想退缩。回头却看见姐姐期待的表情,以及面容阴冷的侍女。她知道现在由不得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王易关上暗室的门,点亮了房间里的灯。他指着一张桌子道:“文君小姐,我请你进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东西的妙处到底在哪儿。” 樊文君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桌上一件方方正正的器材吸引住了。这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机械,她走到桌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 “这是……” “我猜测它的功用是和银版相机一样的。但是实在搞不清楚它的原理。我想请你来帮忙。” “我可是个疯子。”樊文君自嘲道。 “我没忘记当时为你买的那些机械钟表的零件。”王易抱着膀子催促道:“如果您想隐瞒什么,我保证今天从这里出去的只有我自己。” “有什么好隐瞒的?”樊文君利落的拆开了这台仪器,将它分解成一个个单独的零件。“看好了,王长官。您猜测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件与银版相机功能相似的照相器材。不过,它的成像机制却不是用银版底片。而是……恕我见识浅薄,没有见过这种透明轻薄的材料。” “能有办法恢复原状吗?”王易没给她时间继续说下去,急迫的问道。 樊文君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有在专业技师那里或许才有一些可能。您也知道,我只是对这些东西有点兴趣。” “那好吧。”王易随手将那件照相器材扫进垃圾桶里,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物件,摆在樊文君的面前。“如果你能帮我把这件东西按照比例复原出来,今天就没什么事情拜托你了。” 樊文君凝视着王易手掌中的东西,它是由十几个铜管组成的类似于管风琴一样的乐器之类。但她明白这没有那么简单。她把它放在手里仔细的摆弄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它的用途。这是一种在军队序列中早已经被淘汰的枪械。不知道王易倒腾这样的物件到底有什么用。难道他想借着这个东西去攻打大通郡府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不介意送他一程。 “给我纸和笔,我想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够完成。” “好,我等你。”王易拿出纸笔,真的就站在一旁等着。 樊文君疲惫的从暗室中出来,发现客厅里已经摆满了饭菜。樊东美坐在桌旁,望着她笑吟吟道:“妹子,快来坐下。一起吃了再走吧。” 樊文君只感觉跟她们多呆一秒都恶心的想吐,她摇摇头,径直朝外走去。 樊东美冷哼了一声,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移步挡住了文君的去路。 “文君小姐,今天这个饭,你必须吃。” “我若不吃又如何?”樊文君对她毫不假以辞色。 “奴婢亲手喂你吃。”侍女恭谨的笑着,神色中却一点恭敬都没有。 樊文君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只得坐了下来。侍女殷勤的为她斟满了一杯酒,阴笑道:“请吧,文君小姐。” 酒液有些浑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秀眉微蹙,抬头望向樊东美。“姐姐,没想到你已经荒唐到这种地步了。” 诡计被拆穿,樊东美脸上流露出尴尬慌张的表情。她轻轻摇着扇子,咬着嘴唇道:“妹子,听我的,找个男人吧。我们女人是这世界上的寄生藤,并不是谁都跟女皇陛下一般有那样好的命。” “呵。要玩二女共侍一夫的把戏来试图留住一个注定不会跟你长久的男人么?姐姐,我不会就范的!宁肯死,也绝不!” “你这么可的人儿,我怎么舍得你死呢?”樊东美脸色阴冷下来,望着侍女道:“你喂她!” 侍女早就等着这一刻,摩拳擦掌的过来。樊文君想要抗拒,可如何是这强壮女人的对手?眼看就要被灌进嘴里时,猛然听到一声怒喝。 “你们在搞什么鬼!” 樊东美回头,看到王易阴着脸怒视着她。她心里一颤,强笑道:“是想让文君死心塌地的跟着易爷你。” “我对你们姐妹没兴趣。不要乱想了,我们不过各取所需,不要强求更加亲密的关系。” 樊东美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失神的坐在椅子上,茫然道:“真的只是各取所需吗?” “没错。”王易点点头,望着文君,沉静的道:“你可以走了。” 樊文君如遇大赦,推开了侍女,跌跌撞撞的奔出门去。王易朝侍女使了个眼色,拈起筷子皮笑肉不笑道:“吃饭。”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樊文君依然躺在床上,形同一具尸体一般。巨大的哀伤将她的身心笼罩,她庆幸又感到恐惧。老虎或许今天只是没有兴趣,但难保他每天都如同圣人一样。她想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但这个城市到处都是这男人的眼线,逃出去不过死路一条罢了。 如果是在一天前,她了无生意的时候,死就死了。可是现在,她重新遇上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怎么能轻易就死了?所以,就算这里是狼窝,她也要呆下去。因为那个男人,她要坚强!坚强的活下去。她深信,幸福的生活就在明天等着自己。 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文君挣扎着坐了起来,侧着耳朵去听。是王易身边那个狠毒的侍女?还是巧儿?白天时候,那杯掺了狼毒藤和其他催情毒药的酒水还是沾了唇。若是全数喝下,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就算仅仅沾唇,她也感到浑身一阵阵的无力。躺了一天才稍稍回复过来。 双腿绵软无力,仿佛满地堆着软软的棉花。她喘了几口气,扶着床帮往前走了几步。房门已经推开一条缝,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身溜了进来。看见她虚弱的样子,忙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摇摇欲倒的身体扶住。 来人正是陈全,扶着文君坐在床上,满脸关切之色。“你怎么了?”他返身回去关上了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你!不要来,快走。”樊文君喃喃着,一脸焦急之色。“王易就在隔壁,他随时会过来杀了你的。” “你放心,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他敢出现,就让他好看。”陈全冷笑,伸手攥住文君纤细的手腕。皱眉道:“你病了?” “我的傻全哥。”文君无奈的笑了笑,“我是中毒了好不好?是狼毒藤,用量少的话,是能够当做麻醉剂来使用的。但是这个用量只有我知道,我那位姐姐下在酒里的药,差不多能毒死三个我了。” “樊东美这蛇蝎心肠的女人!”陈全目光闪动,“你得跟我离开,这里不能久留。我们的人已经在附近布控,他们一个都逃不掉。我们商量好了,先把你从这里带走。” “他逃不掉,我更不能走。”文君气喘吁吁道。如果之前只有她自己,还能够压制催情药剂的话,那么现在亲眼得见心上人在面前,她感觉到自己一阵心浮气躁,情不自禁的往陈全身上依靠。 陈全不知就里,直到摸到文君滚烫的身子才发觉出了问题。文君媚眼如丝,仰头索吻。“全哥,我日日夜夜的盼着,盼着你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如今,真的让我美梦实现。我……我就算今天死了,也心甘情愿了。”说着拼命抱住了眼前的男人,想要变成一滩水,溶进他的身体里去。 混乱中,陈全被推倒在床上。男人心中柔情万千,却知道现在万万不是儿女情长,柔情蜜意的时候。他们处在危险之中,随时都会有生命的危险。一念及此,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带着同伴一起过来了。 “咭……”黑暗中,突兀的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陈全猛然惊觉,推开了文君滚烫的身子,沉声喝问道:“谁!” 后窗打开一条缝隙,巧儿像只灵猫一样跃进屋中来。戏谑的看着陈全和文君。“总长担心你一个人进来会出问题,就让我在后面跟着。果然……” “少废话。”陈全哼道:“帮我一下。” “要不我进来干嘛?”巧儿低笑,走上前去按住了文君的身体,扳开她紧闭的牙关,将一粒药丸推进她的口中。 与药物抗衡了一整天之后,文君早已经身心皆疲。此时身边紧挨着最爱的男人,她的心情无比松快。药物入体,一股清凉的感觉快速冲散了体内的燥热。她扭过头,紧紧抱着陈全的手臂沉沉睡去。 陈全这才松了口气,整理好衣衫站起身来。“都安排好了?” “周围设了三个布控点,特勤部麾下的行动队就在附近的房间里随时待命。只要他敢出现对文君小姐不利,立刻就会抓他。”巧儿道:“那我们走吧。” “嗯。”陈全点头,帮文君掖好了被角,跟着巧儿从后窗穿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鹰击长空5 丁保掌柜的手艺确实不错,这几年一直都在这方面琢磨,刀工日益精进。肉片薄如纸,卤味入人心。孙铿三人大快朵颐,很快就把肚子填饱。 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他们也不着急离开。就坐在桌边打量馆子里的食客,一边慢慢品饮着醇厚的美酒。 因为长安周边早已经开满了工厂,所以长安也就成了帝国乃至蓝星上第一座不夜城。尽管时间已经接近子夜,但街上仍然人流不断。身穿厚重工装的工人不时走进店里来,买一个火烧权当夜宵,吃着离开。 丁保的驴肉店从来都不设置固定的打烊时间,每天杀两头驴,烤十炉火烧。驴肉和火烧都卖光了以后,才关门歇业。除了掌柜精力过人,下面的伙计都熬不住。所以丁保也就雇了两拨人,分为昼班和夜班,到了子夜的时候进行替换。以期能够最大限度的赚取利益。 喝着酒也显的时间过得飞快,上夜班的工人离开以后,紧接着就是下夜班的工人又掀起一波小高潮。一般这拨工人离开之后,长安城就将暂时进入稍微平静的时间。 金清中走进丁保驴肉店的时候,刚好赶上高峰期。店里的十几条长桌都挤满了人,唯有靠内的一条桌子上,只有三人在那里喝酒。看上去神色悠然,应该是非富即贵。 金清中原本不想跟那些人凑桌,可是一想到乌烟瘴气的家里,他就没有回去的勇气。只得硬着头皮挤到最里面的长条桌前,打着躬向那白发管家模样的男子恳求道:“这位掌柜的,能不能让咱借个地方稍歇一会儿?” 林光一素来都是喜欢清静,甚少跟人主动拼桌。白班的伙计都知道他的脾性,所以也不消金清中过来,自然就有人把他打发了。但这时候已经换了夜班的伙计,林光一的“特权”也就没人理会了。 丁保驴肉店的拼桌,也是一大特色。只要桌上有空位,基本上都会有人过来坐。无论达官显贵还是下里巴人,在这热气哄哄的小店里,相处的怡然自得。 林光一见他虽然衣着寒酸,却相当整洁,一尘不染。并不像大多油汁麻花,满身灰尘的普通工人。他倒并无看低那些人的心思,只是生性喜欢干净。心中一动,便向内挪了挪与孙铿对坐,把地方让给了他。 金清中千恩万谢,点了一碗驴骨汤就着两个干饼开怀大嚼。前面说过,丁保驴肉店的伙食无论尊卑都能消费的起,只是品质上有差异罢了。 最低级的就是干饼加驴骨汤,但凡口袋里有几个钱的工人,都不会去吃这个。毕竟重体力劳动之后,迫切需要脂肪补充能量。驴骨汤里连油星都少见,干饼更是与炊饼无异。平素里点这种餐食的,要么是刚进厂的工人,要么就是一年难得上城一次的老农。 林光一眼见这人并非那两种之一,却点了其他人都不屑点的食物。不由有些好奇。招手叫来了伙计,给金清中的汤里添了一勺驴杂。借着这当口,笑吟吟问道:“这位老哥哥怎么称呼?” “不敢。”金清中见白发男子跟自己搭话,忙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才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小人姓金,名清中。在兵工十七厂,担任普工。” 兵工十七厂是最近两年来新建的一个厂子,负责装配蒸汽车上的轮毂。普工是最低一级,拿着最少的薪水,干着最重的体力活。 林光一见他手上的老茧并不多,面皮白净细嫩,并非像是做惯了体力活的人。便笑道:“看金老哥的年纪,怎么会才做到普工?与你同龄的,现在差不多都能熬到工长一级了。” “嗨!”金清中苦笑道:“我本来没在这个厂,原来也没干这个活儿。只不过家中出了个败类,连带着我也受到了牵连。从原来的统计一撸到底,只能去做普工了。” “难怪。”林光一沉吟,见他可怜,便将桌上的残羹剩菜推到金清中面前。金清中谢过之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时又一拨工人涌入,孙铿呆着烦躁,便吩咐起身。三人挤出驴肉店,不多时就走得无影无踪。 金清中正吃着,冷不防自己的碗被人夺了去。抬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这不是金统计吗?今日有钱买驴肉吃,却没钱来还我的帐?”那人脸上落着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眼眼角划过。眉毛断成了两截,看上去可怖可憎。 “我要的是最便宜的驴骨汤和干饼,这是跟我拼桌的贵人留给的残羹剩饭。”金清中无力的辩解道:“代老弟,马上就要到发薪水的时候了。您大恩大德,再容我几日。等发了薪水之后,定当连本带利一并还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三道眉男人一把推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继续哀求,三道眉蹲下身,拍打着他的脸颊道:“代老弟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叫代爷!” “代……代爷。求求你,再宽限我几日。” 三道眉逼债的时候,店里的工人都安静了一会儿,随即避如蛇蝎一般让开了一圈。伙计虽然两人都认识,但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挺和善的三道眉居然也有如此狠辣的时候。不由得有点发懵,第一时间也没敢上来劝说。 “老金啊,不是我说你。这笔账也该收了。你欠了我半年,光是利息你能还得起?”三道眉提溜着他坐到椅子上,重重拍打着对方的肩膀。 “只要您宽限我几日,就算砸锅卖铁也能还您。” “砸锅卖铁?”三道眉嘿嘿阴笑了起来。“就你那点家当,我还真没看进眼里。这样吧,你帮我做件事,我把你的帐给清了。怎么样?” 金清中一听,顿时大摇其头。“代爷,小的实在没那个胆子。因为家里那个败类,已经落到现在这个模样,若再做那作奸犯科的事儿,怕是一家老小命难保啊。钱我一定会还,但昧良心的事,恕金某难以从命。” “老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三道眉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一个跟班端来一碗滚烫的驴骨汤。 金清中浑身打了个哆嗦,惊慌的望着他。 三道眉抬了抬下巴,命跟班按住对方的肩膀,自己则端着汤碗走到金清中的面前,阴恻恻道:“做还是不做,就在你一念之间。” 金清中虽然恐惧万分,但依然坚定的摇了摇头。“钱我一定还您,代爷,违反国法的事儿我不会做。” “我就看看今天是汤热还是你嘴硬!”三道眉说着,扳开金清中的嘴巴就要把热汤灌进他的嘴里。 可是他的手还没抬起来,就被人死死的按住了。回头看去,只见驴肉店的年轻掌柜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后,笑容可掬的望着他道:“这位客人,我家的汤这样喝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你把汤碗放下,他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上。今天就此揭过,放他一马如何?” “丁掌柜,没看出来您还是个急公好义的善人。”三道眉不阴不阳道:“只怕你还不起他的帐,你家代爷有好生之德,把你的手放开,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小店自开业至今,从没出过一次争端。”丁保道:“代爷,给小弟一个面子。今日就此揭过,想生事端的话,出门去生。小弟视而不见如何?” “给你面子?你算什么东西!”三道眉冷笑道:“一个破驴肉店的掌柜,也配跟你代爷叫板?” 丁保脸上怒气一闪而没,“这里是在秦宫门前,你可不要乱生事端。” “代爷我还就得生个事端看看是圆的还是方的。”三道眉道:“怎地,你来咬我一口试试?” 他话音刚落,丁保就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心窝上。三道眉万万没想到这年轻掌柜居然说动手就都动手,腾腾地退了三四步,捂着胸口痛得说不出话来。丁保已经抄起切驴肉的菜刀,猱身而上。将三道眉逼到门口。 “再敢在我店里生事,就把你给骟了!滚。” 菜刀锋利的刃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道夺目的寒光。三道眉哆嗦了一下,后退了两步。“你大祸临头了,给我等着!”说完,也不敢再嚷嚷什么,抱头鼠窜而去。 丁保放下菜刀,把金清中从地上扶了起来。 “金老哥,你没事吧?” “丁掌柜,你惹下祸事了。”金清中道:“何苦来管我,那人不是好惹的。我被他打一顿,气儿消了也就算了。” “这店开在秦宫门口,平常也少不了达官贵人过来吃口稀罕。那厮不过是个滚刀肉,他要是敢来捣乱,我就真骟了他。”丁保道:“天色不早,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叫来了伙计,又给他包了两个驴肉火烧揣进怀里。 金清中感恩戴德,拉着丁保的衣袖道:“那人姓代,据说是当今安宁公主的远房叔叔。本来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不知什么时候结交上吕家的关系,发达了起来。丁掌柜您可千万要小心,吕家权势滔天,又跟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若是想整治你,怕是不费什么力气。” “我知道了。”丁保浑不在意,只是把他送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若如初见7 王易却不那么想,冷森森道:“你别被特侦十一那凶狠的样子吓到,他们厉害,是因为有特勤部全力支持。现在我给了他们一个虚假的情报,去石塘寨抓我。却不知道我在那儿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们进了圈套,就休想从里面活着出来。” 陈行见说服不了他,也只得作罢。稳了稳神道:“易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王易低声道:“我那外甥女今天应该已经到了。你去接接她,把她控制在手里。万一我要失败了,你就带着她去跟我交换。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要是死了的话,孙铿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我不信他敢豁出去。” “知道了,包在我身上。”陈行阴狠回答道:“我找几个可靠的弟兄去做这件事。” 王易道:“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们从孙铿那里敲一笔钱然后远走高飞,等到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回来报仇。放心,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我要留着慢慢的杀,杀到他们胆寒为止。” 陈行心中自是不信,陪着干笑了几声。王易见他表情,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多话。“就此别过,有缘再见吧。要是我没回来,你就把人质随便处理了。杀了,卖了都行。随你喜欢。” “你放心吧。”陈行敷衍着,隐隐萌生退意。可是这心思无论如何都不敢表露出来,唯唯诺诺目送着王易远去,才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已经是一片迷茫惶恐。陈行并不知道,这场不愉快的会面无形之中救了他的性命。就在他离开边防军总部大楼之后不久,杀气腾腾的特勤部特工突然赶来,控制了楼里的军官们。 闫峰带着林瑞,缓步走到大楼前的水池旁边。慢条斯理的从兜里抽出一张名单,递到林瑞的手里。 “照单抓人。”闫峰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句,然后点燃了一根烟卷。 林瑞表情阴沉的点点头,朝着手下们挥了挥手。后勤部和军需处成为重灾区,特勤部的暗探离开以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个两股战战的低级军官和满地狼藉的文件。这场风波同样波及到了李忠的卫队和侍从官们。尉迟恭被从房间里带了出来,来到闫峰的面前。 他很平静,似乎早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 “能给根烟吗?” “老尉,我真没想到这名单里还有你。”林瑞递给他一根点燃了的烟卷,言不由衷的叹息了一声。 “我姓尉迟,不是姓尉。”尉迟恭淡淡说道:“第二,长官不想承担责任,不屑同流合污。那就得有个人替下面人撑着。这事我不后悔。” “明白你的难处。”林瑞拍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代价也太沉重了。走好啊!”说完,他绕到尉迟恭的背后,掏出手枪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闫峰的眉毛动了动。转过身来,看着林瑞提着手枪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解决了?” “是。”林瑞收起枪,肃然回答道:“首恶拒捕,已经就地击毙。六月份枉死的那位装备处军官,如今沉冤得雪了。” “那他以后再也做不成铁匠了。”闫峰低声咕哝了一句,“收队。” 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陈行一个哆嗦,他顿住了脚步,站在路边朝不远处的边防军大楼观望着。 不多会时间,十几辆马车驶了出来,车厢两旁站满了特勤部的暗探。陈行打着哆嗦,站在路旁望着车队远去。他知道自己的家恐怕也回不去了,毫不迟疑的转头就跑,奔向另外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 情报站审讯室中,樊东美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清楚的知道,签署完这些文件之后,她将面临的是永无穷尽的牢狱之灾。这是她出卖下属的酬劳,也是对于自己最严酷的惩罚。从此铁窗之内独自终老,红颜给谁看?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有些忧愁,轻轻叹了口气。 “我可以走了吗?” “还要再等一会儿。”负责审讯的特工回答道。 “等什么等?老娘累了,要休息。” “恐怕您以后会没时间休息了。”特工不软不硬的回了她一句,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铁门外,秦风倚着墙根站得笔直。他低着头,似乎在犹豫什么。 “听我一句劝,里面那人可是你亲妈。这次不见面,以后说不定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闫峰低声劝道:“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不用半个小时,我现在就跟你走!” 闫峰为之气结,微怒道:“你心怎么能这么硬!” “她早就不要我们了,我见她又有何用?”秦风扭着头,恨声道。 “我命令你,必须去见。你是情报员不假,但还是一个有父有母的人。如果心里没有亲情,那你的性格会有缺陷的。” “我不会去的。” “你……”闫峰气得抿起了嘴唇,师徒两人正互不相让的对视之时,忽然听见审讯室中传来了一声令人不安的闷响。 闫峰面色一变,夺路奔了进去。樊东美躺在地上,气若游丝。鲜血顺着墙壁缓缓滑下,令人触目惊心。闫峰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微松了一口气。“叫医师来!”抬起头,他望着站在门口的手下吩咐道。 秦风呆呆站在门前,望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动物啮咬似的痛,那痛楚并不强烈,却持续了很长时间。 他突然想起,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正是这个女人牵着他的手,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徜徉;他突然想起,他应该叫这个女人一声……“母亲。” 不管她犯了什么错,终归是他的母亲。 特工们蜂拥进来,七手八脚的把樊东美抬了出去。闫峰走到少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应该感到庆幸。” “嗯。”秦风点点头,心中仿佛像打翻了五味瓶。 大通军事医院,抢救室门前。 “哪个混蛋擅离职守?审讯室里不能离人这种事情还需要我一遍遍的重复吗!”林瑞暴跳如雷,在手下面前厉声咆哮道。 这时候,没人敢说是因为要安排一场特殊的会面,所以提前撤离了全部的人手为他们母子创造时间。 闫峰知道因为这件事情苛责下属是不必要的。抬了抬手示意林瑞停止他的表演。“差不多就行了。事情已经发生,应该考虑的是我们应该怎样预防这类事件。” “是!这就回去进行深刻反思。”林瑞擦着冷汗道。 闫峰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他踱步到少年面前,低着头审视的望着他。 秦风自从事发后,一直呆呆的坐在长椅上。似乎受了不轻的打击,又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这时候知道后悔了。大夫说她没事,一会儿你可以进去看看她。” “老师……” “嗯。” “您为什么……”秦风欲言又止,眼神中迷惑不解。 “想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是吗?”闫峰哑然失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秦风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这些学生里,有一个算一个,只有你最像我。”闫峰道:“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他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唯一不同的,我是孤儿,而你有父亲母亲。” “……似乎懂了。”秦风低声回答。 “懂了就好,时间还不晚。”闫峰道:“你进去见她一面吧,今天晚上还有任务。” “是。”秦风点头答应,站起身来,驯服的走进抢救室中。 樊东美悠悠醒转,看到雪白的房顶和雪白的墙。她咕哝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头顶。 “敢不让老娘休息,这就是下场!”她哼了一声,转过头来,顿时如遇雷殛。少年支着手臂,倚着床帮。他已经困倦至极,却强撑着不肯趴下多睡一会儿。头一点一点的,可爱又可怜。 忘却已久的母性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望着别离已久的儿子,缓缓伸出手来,牵引着他躺在自己的怀里。那感觉充实而温暖,她摸着他头上刺手的短发,不知不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 …… 大通铁厂附近,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路边,几个骑马的卫士翻身下马,在四周警戒。陈全推开车门,下了车环望四周。这里远离城市和乡村,一栋孤零零的房子矗立在原野里,显得孤单而冷峭。 “安全!您可以出来了。院长阁下。” 随着陈全的声音,孙铿走出车厢,一眼就看到了那栋房子以及窗后闪动的身影。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许久之后,门开了。露出李忠那张满是惊慌的脸。 “在这里住的可还安好?”孙铿笑吟吟问道。 李忠低下头,羞愧的道:“我错了。”他伸出手,邀请孙铿进屋。但是对方并没有理会他,背着手仰起头来。 “我来只是看看故人。看他心安理得,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院长……请您让我离开这里,这里并不属于我,您让我去大草原,去当普通一兵都行!” “普通一兵?你太高估自己了。”孙铿冷声道:“帝国的军队里不需要胆小鬼和不敢担负责任的人。从今天起,你爱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只是来给你送通知书的。” 说完,将肋下挟着的一张薄薄的文件递到李忠的面前。 李忠早已经做好了接受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这份文件时,还是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 文件上赫然印着五个黑体字——退役通知书。 第二十五章 若如初见8 秦历719年10月11日,晴。大通郡府,郡守府。 “来来来,喝茶。”李渊殷勤的给闫峰端来一杯香茗,笑吟吟道:“赵煜特地邮寄来的泉州铁道君,我一向都不舍得喝。” “我也不敢喝啊。喝了就免不了帮你的忙。”闫峰将那杯散发着香气的茶推离了自己,暗含深意的道:“现在上面那位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去凑这热闹。” “可是我那位同姓,已经在我这里呆了快十天了。”李渊苦笑道:“你们不是朋友吗?他不去找你,却来找我,你说是什么居心!” “那是他自己找的。”闫峰冷笑,“院长没当场枪毙他,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还能让我怎么办?顶风作案,给他一张入伍通知书?我还没活够呢。” “总得想个办法吧。这可是一员虎将,真就这么荒废了?”李渊摊着手道:“一个合格的装甲卫指挥官有多难找,您可是知道的。” “他不过是提前走了几步而已,合格的装甲指挥官?”闫峰继续冷笑,笑得腮帮子都生痛。“没有院长的提携,他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吃沙子呢。” “算我求你还不行?”李渊道:“多少想个辙吧,自从十天前看到那个文件以后,这人就算是废了。” “现在没什么办法。”闫峰心中早已经痛惜,可是却不能明说出来。“不如让他先回去住着吧。说不定,能有什么转机呢。” 李渊现在就像是个溺水的人,抓着什么算什么。听闫峰说出这句话来,也不管是不是靠谱,点头道:“我这就去跟他分说清楚。让他好好表现,争取在院长面前得到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很难。”闫峰摇着头道:“让他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送走闫峰之后,李渊摇摇头回到后衙。李忠已经在他这里住了数日,自从那日收到孙铿亲自送到的“退役通知书”后,他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也许这罪过根本就没有办法弥补。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歪歪扭扭的到了郡守府。若不是郡守府的官吏都认识他,说不定就要被当成惹事的醉汉丢到大街上去了。 不过这几天来,李忠整日也是在酒精里泡着。他苦恼,他懊丧,却不知道该去向哪里请求原谅。也就是李渊够朋友,终日管着他。可是这总不是办法,也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李渊的夫人过来问安,又说起李忠的事情。李渊心中正烦着,听夫人说起这事,不免恼怒异常。摆着手训斥道:“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赶快回屋呆着去!李忠的事情今天就有分晓,我这就去见他。”说完,站起身气冲冲的走出了卧室,来到客房门外。 一把推开门,就看到一只醉猫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满屋乱滚着酒瓶子,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气味,令人闻之欲呕。 李忠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是李渊。他哼了一声,又直挺挺的躺了下去。脑袋跟地面接触,发出“咣”得一声巨响。 李渊在房间里硬是没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索性站在门口,冷冷道:“你是打算醉死吗?要是,我今天就把你扔出去,要死给我死远点。” “我多想就这么死了。省得再让你们操心。”李忠呻吟道,两眼无神的望着房顶。 “起来!醉猫!”李渊怒道:“收拾一下,回你的安乐窝里住着去。” “好。”李忠干脆的回答,声音中平板空洞,仿佛灵魂并不在,留在这里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李渊看得怒上心头,冲过去飞起一脚,把李忠踢得飞起,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好。”李忠似无所觉,挣扎了半晌之后终于爬了起来,睁着迷茫的眼睛四处寻找。 “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一个人吗!”李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每天买醉,要是买醉有用,那还要军人干什么?” “我错了。我没有责任心,我没担当,我是胆小鬼。”李忠丧气得道:“但是谁能告诉我,这件事该如何补救?我该怎么回到那个地方去?” “做好回不去的准备吧。”李渊道:“就算孙铿有心想把你召回去,看到你这副颓样也会打消想法。收拾整理一下,跟我走!你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想有用吗?”李忠死气沉沉的望着他。 “也许……”李渊不确定的道:“这件事情,你必须要好好的想一想。错了,是!你确实错了。但为什么错,我想你还需要深刻的反思自己。” “还有救吗?”李忠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他死死抓住李渊的手,激动的问道。 “……可能吧。”李渊迟疑道。 一辆马车停在大通铁厂附近的小屋旁,过了许久之后,李忠才提着简易的行包,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望着这幢荒废的居所,有点迟疑。 “你现在这里住下。”李渊在车厢中道:“等想明白,想清楚了我再来找你。到时候去见院长,是死是活,都在他一言一念之间。吃得喝得都在车厢后斗里了,就是没有酒,水也需要你去铁厂那里打。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望着朋友远去的车影,李忠怅然若失。曾几何时,同样的痛苦也降临到他的身上。任何一个前途远大的军官,在面临突然退役的时候都会陷入彷徨和焦急之中。但他们两人的反应实在是天壤之别。 李渊曾经痛苦过吗?李忠心想:应该是的。但是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变,不仅如此,甚至还更加努力犹有过之。一年时间把大通郡的文官系统打造的如同水桶一般,王易多次想要插手进去,都没有成功。如果他也像自己一样,消极怠工,麻木避事。那大通今天的乱局恐怕不能像现在这样容易就恢复平静。 错了吗? 错得离谱。 李忠心里如是想着,提起行包走到小屋前,推开了房门。几天没有回来,屋中陈设依然还和那天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这里曾经是他的世外桃源,在面对着繁重的文案工作,想要逃离一张张需要盖章、批阅的文件时,他会离开那座压抑的、曾经发生过火灾的军部大楼,到这里来住上三四天。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位名义上的老师,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也在一幢如同蜂巢一样的格子楼里伏案工作过。但是他呢?说不上甘之如饴,但总是没有逃避。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逃避,为什么他要逃?为什么他要视之为畏途?他很特别吗? 这一切答案都是否定的。 李忠痛苦的抓紧了头发,十月下旬的风,吹在他的身上已经有些冷意。他的身体和心都一样的冰凉,凉透了之后,连思想也变得无比尖锐起来。像一把剑,刺得他遍体鳞伤。 就在李忠站在他曾经的安乐窝门前吹冷风的时候,一场关于他的谈话也在他曾经的办公室中展开。一年之中,曾经的国防军总部大楼,现在的边防军总部大楼内遭遇了两次血光之灾。两次的始作俑者都是以孙铿为首的特勤部下手,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于第一次是针对于敌方的无差别杀戮,而第二次则是有计划,有目的的甄别。就如同松鼠挑选坏果子那样。留下好的继续工作,剔除坏掉的送他们该去的地方。 后果都是一样的,面对孙铿和闫峰两人的到来,边防军总部大楼里的军官们无不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上次的抓捕名单中,还有一人漏网。”闫峰低声报告道:“正是王易的铁杆同党陈行。林瑞他们随即去了他的家里搜捕,同样没有抓到人。不过起获了一些东西,很值得我们去关注。” “哦。”孙铿淡淡应了一声,翻检着李忠的办公桌。他似乎没把陈行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小卒子而已,于大势没有丝毫影响。 闫峰却像没有察觉一样,依旧用平静无奇的口气报告了下去。“六月份时,本地装备处处长突发暴病身亡。后来我们调取了大通军医院关于死者的检查报告,发现死者的死因似乎有些蹊跷。问过白小神医和樊医师,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报告属实的话,那么装备处处长根本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孙铿的动作顿了顿,从抽斗的最下层翻出一份文件来。他抽了抽文件上的浮土,把它摆在桌面上。“说下去。” “是。”闫峰恭谨的欠了欠身,接着道:“秦风在十里坡事件发生后,曾经去了案发现场进行过勘验。结果在山坡下的草丛中,发现了疑似投毒者使用的药包。被我们命名为一号证物。这个证物出奇的地方在于它使用的材料,经过我们的人检查,发现这些材料大概率属于军用纱布。因为纱布是军事管控物资,普通的平民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 “唔。”孙铿翻开了那份尘封的文件,目光凝在某处。“我觉得你应该再谈谈这一年时间里,李忠一共为王易做了多少事,安排了多少人手。” 闫峰干笑,没有理会孙铿的诘问。“我们在搜查陈行的家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闫峰说着,弯腰把手边的提箱提起来,摆在孙铿面前。“纱布和十里坡事件以及装备处处长神秘死亡事件中的主角——狼毒藤。” 第二十六章 若如初见9 “你不要避重就轻。”孙铿眉毛一扬,却是站起身来朝皮箱中看了过去。巷子里摆着一卷纱布,以及几根已经干枯的藤状植物。 “孰轻孰重,属下分得清。”闫峰欠身道:“陈行是一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后勤军官,他的家里藏了一大卷纱布没有任何用处。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个细节。您看这卷纱布的断口处,是不是缺了那么一块?” “嗯。”孙铿顺手拿起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说结果。” “是。”闫峰似是如释重负,他挺直了胸膛道:“我们把一号证物和这卷纱布上的断口进行了比对,严丝合缝,证实陈行就是十里坡事件的主要参与者。特勤部向您请示,王易事件和十里坡袭击军官团事件是否可以并案处理了?” “王易……”孙铿阴着脸哼了一声。他坐回高背椅上,凝视着闫峰的眼睛。“我要他全须全尾的站在我的面前,把他所有的罪行全部交待清楚。” “请您放心,定不辱命。”闫峰嘴角露出一丝笃定的微笑。“渔网已经撒出,就等他自己钻进来了。” …… 石湖关南三十五里,大石官道附近山坡。 两天前刚刚降下一场大雪,把所有的痕迹都埋在了积雪下面。车善行踩着齐膝深的积雪,气喘吁吁的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子。 “薛头儿,没有找到!”车善行累得够呛,背在身后的长枪都歪到屁股上去了。他毫不顾忌形象的蹲在雪窝子里,没精打采道:“这帮混账玩意真是滑溜,就愣了那么一会儿,人就找不见了。” 薛汉臣摇头不语,目光从手下队员们的脸上扫过。“马廉!你过来!”他朝远侦队的队正招了招手。 “什么吩咐,薛长官。”马廉麻利的跑到两人面前,干脆的道。 薛汉臣沉吟了一会儿,“这附近你熟不熟?” 马廉环视四周,摸着后脑勺道:“以前跟七十八卫驻训的时候在这儿呆过,至于熟不熟么……”他摇摇头,“每天都是营房训练场两头跑,谁关心过这个?” “队里前七十八卫的老人还有吗?”薛汉臣追问了一句。 “都换了两茬人了。七十八卫的渣滓,我是最后一个。”马廉的回答轻松又痛快,可那背后藏着什么,在场三人谁也不愿意深究。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薛汉臣发狠道:“通知电讯员,呼叫附近部队!搜山!” “早就该这么干了!”车善行哼唧道。 “就你废话多!”薛汉臣怒踢了他一脚,“扎营去!” 车善行屁股上捱了一脚,居然什么都没敢说。爬起来去带队了。 马廉看得想笑,这两位真是对活宝。 薛汉臣看了他一眼,“想笑就笑吧,没人拦着你。放心,我在这儿,老车他不敢炸毛。” 马廉摇了摇头,忽然转了个话题。“薛长官,您是安宁堡的人?那您认识梁大珠吗?” “闹呢。”薛汉臣不满道:“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御前卫队,跟安宁堡不沾。梁大珠?是了,那小子是从这儿出去的。” 听他的口气,跟梁大珠很熟似的。马廉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几声。“那您见了大珠给他带个好,我们无名山的老弟兄可都想他想得狠了。上次他在西京跟百里雄见了一面就跑了,天南海北的,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薛汉臣肚子里憋着坏,梁大珠这会儿在哪儿,他心里清楚的很。特侦十一就在左近,最远没超过五秦里去。不过么,看在马廉这么想知道的份上,他还是等等再告诉他吧。省得老想着其他事情再分心。 “对了,还有十万。”马廉道:“十万是从我们无名山选派到安宁堡去学习的,别人都早早回来了,就他不见影子。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十万?”薛汉臣皱了皱眉毛,“这个人倒是没听说过。这样吧,我回去给你们打听着点儿。要是有信,就告诉你们卫指挥。对了,你们卫指挥可是院长眼前的红人,他想要谁,那还不是一封电报的事儿!” “这您就不知道内情了。”马廉道:“我们无名山,根底不干净嘛。虽然说石柱山一战打出点名堂,可是在那些大人物眼里还是不够看。我家将军虽然有心想要把人要回来,可是在院长他老人家面前还是开不了口。那样总有些分家另过的意思,无名山上上下下这么些人,都记着院长他老人家的好呢。咱们虽然过去是罪人,但也不敢忘恩。” 薛汉臣盯着眼前这个憨厚的汉子,心中却在快速的转着念头。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向孙铿表明自己的态度么?如果是,那还真是个好消息。他现在无论愿还是不愿,都跟孙铿牵扯的越来越紧密。如果孙铿的势力强大一分,那么他的安稳日子就好过一分。想到此处,不禁对无名山上的那位将军又佩服又警惕。自己一句不说,却找了个最憨厚的家伙跟自己聊这个。这份深沉的心计,着实可怕。 “幸好他是我们这边的。”薛汉臣不由自主的喃喃了一句。 “您说什么?”马廉没听清。 “我说,营地扎好了,咱们进帐子去喝一杯。等兄弟部队过来把口子扎紧了,咱们再出发!” “好嘞!”马廉一听有酒可喝,也来了精神。献宝似的把掖在腰里的酒囊提了起来。“泰州最好的酿酒师傅那里换来的。一会儿让您也尝尝。” 山下营地中喝酒吃肉烤火,不亦乐乎。山上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人却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而且已经持续了数日之久。 “梁头儿,咱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身上都快长毛了。”一株灌木丛后,雪下面传来低低的抱怨声。 “急什么?这才多久就受不了了?”梁大珠冷哼道:“你们这批新丁还是欠练。等回去我给你们加餐。” “别别别……梁头您的加餐兄弟们可受不起。还是夏队正人好,从来都不给咱加餐。” “行了,周围有人过来了。应该是兄弟部队的。你过去接洽一下。记住!不许给我戏弄他们!现在是实战状态,你和下面的小崽子们都给我老实点。” “放心了您吧。我老赵从前好歹也是国防军里有名的军官。” “咳咳,确实很有名。连狐长官都认识你。” “哈哈……那糗事咱就别提了好吧。” 雪团子动了动,从灌木丛下“变”出一个人来。他披着一件一尘不染的轻薄披风,四处张望了一眼之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那我过去了。”他冲着“灌木”嚷嚷了一声,然后循着山下传来的声音,跑了过去。 山坡下走来一队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兵,带队的军士队伍中间。他们并没有按照战斗队形行进,神情间,也显得有些懒散。 看到前面来人,走在前面的士兵紧张了起来。他们端起枪吼道:“站住!再往前就开枪啦!” “我是罪军营远侦队的赵煜。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我们的营地。” “原来是远侦队的兄弟部队。”军士拨开身边警惕的士兵,走到队列前面来。“我们是边防军四一一卫的,接到特侦十一的命令,过来进行梳篦式搜索行动的。这就绕路!”说完,挥了挥手,命令手下向另一个山头走去。 赵煜看着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咕哝道:“真受不了这群金手指。”说完,就要转身回去继续潜伏。 “你在加入我们之前,也是这样的金手指。”树梢上突然传来一个冷峭的声音。赵煜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心道这位还真是神出鬼没。他抬起头,脸上堆满了笑容。树梢上立着的女子,不是狐九重又是何人? “头儿,您回来了!快下来歇歇吧。火头军已经烧好了热水,就等您了。” “无事献殷勤。”狐九重冷冷瞥了他一眼,轻巧一跃,站到了他的面前。 赵煜提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脸上却陪着笑容不敢动弹分毫。任由女子犀利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过了好久,她才转过头去。“告诉梁大珠,收队。休息半小时后我们继续前进。” “是!”赵煜如遇大赦,连忙答应道。这才发现军装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心想自己也是昏了头,怎么会选择到特侦十一来服役。打死他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狐九重手下。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年的事情,这好记仇的狐狸居然还记得。 事情要追溯到半年前,赵煜那时候还在安宁堡里过着快乐的单身汉学员生活。有一天,教员突然吹响了紧急集合号。军官速训班全员三十人便火速冲到了操场上。教员的身边,站着两个身穿近卫军制服的军官。 “跟我来。”教员破天荒的没有宣布集合原因,而是冷着脸直接下达了命令。 一群人跟着来到土楼的地下一层,走进一间空荡荡的大房间里。房间里不多不少,正好有三十张椅子。赵煜刚刚坐下,就看到那近卫军军官走过来,给每个学员发了一张薄纸和一枝削得很尖的铅笔。他接过来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份考卷。 “考试时间三十分钟,计时开始。”教员说完,就踱步走下了讲台。 军官学员们看着纸和笔开始犯难,纸极薄,笔极尖,一笔下去戳一个洞那种无力感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赵煦在把大腿戳痛了三次之后,他停止了答卷的行动,目光在房间里梭巡着,最终停留在了那张讲桌上。他站起身,走上前去用力把讲桌拖到了自己的椅子前。 所有人侧目,但也得到了启发。于是靠墙写,趴在地上写……总之把考场弄得一团乱糟糟。 第二十七章 若如初见10 之后又经过了一连串的考试和筛选,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筛选,因而摩拳擦掌。赵煜自己感觉,成绩并不是太好。但是到了最后,他却得到了那份通知书。 “兹命令:安宁堡一八学届军官快速培训班学员赵煜,即日起进入帝国特种侦查大队第十一中队服役。咸阳新式陆军学院,章淼夫。”面无表情的年长军官用一成不变的语气念完了服役通知,然后望了赵煜一眼,嘴角扯出一丝声音的微笑。“恭喜。我代狐教官向你问好。” “能问一下吗?帝国特种侦查大队第十一中队是个什么机构?”赵煜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举起手,弱弱的问道。 “哦,她还有另外一个简单的代号——特侦十一。” “我还有一个问题,狐教官……是谁?” “你一定还记得桑梅草原上的那声口哨吧。”年长军官笑得更加畅快,他伸出右手。“欢迎加入特侦十一。我是夏八方。” 于是,赵煜的噩梦开始了。他深切的体会到了一个女人能够多么的——记仇。 …… “老赵,你的水!”梁大珠推了他一下,让赵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讪笑了一声,接过暖融融的杯子。 “咱们头儿呢?”赵煜捧着水杯,四处张望着。 “头儿的行踪你不用问,她想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梁大珠没好气道:“告诉你这么多次了都记不住,活该被头儿收拾的这么惨。” “嘿嘿。”赵煜心想:还不是那声口哨惹得。可这话不能说,有一次他不小心抱怨了出来,结果就是被收拾的更惨。 赵煜进队后,被分在了原来林摘星所在的第二分队。第二分队是目前特侦十一伤亡最大的一个队,在某次行动中,更是连队正都损失掉了。这次等于是推倒重来。原第二分队的人员或者分流到了二线部队去做教官,或者就直接退役了。 按照特侦十一的传统,新丁入队的欢迎仪式向来是地狱难度级别的。不过这样也是好事,经过半年时间的锤炼,赵煜已经成功的从一个普通部队军官转职成了一个优秀的帝国特种部队指挥官。 即使如此,在特侦十一那些老人的眼中,他还是那个随时都会被收拾的咸鱼以及有史以来最没有存在感的分队队正。 特侦十一在夏天的时候离开了咸阳,前往大通北部执行剿匪任务。这三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在交通线上转悠,却一直都没有找到那个作乱的敌方小队。倒是收拾了不少没长眼睛的其他盗匪团伙。直到十天前,从西京发来的消息告诉他们,敌人将会在石湖关南的石塘寨附近对他们设下埋伏。 这对于骄傲的特侦十一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向来都只有他们打别人伏击,成为猎物可是建队以来第一次。狐九重决定给这些人一个沉重的教训。但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却不愿意再次把特侦十一陷入危险之中。严令无名山远侦队与特侦十一进行身份互换,用一支假的特侦十一吸引敌人的视线。被人保护的滋味,是很难受的。但特侦十一必须听从这个人的命令。因为他不仅是这支部队的缔造者,还是他们的最高长官。 头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特侦十一连夜从石湖关出发,在冰天雪地间搜索了十天时间。一直都没有找到这支部队的踪影。如果今天再不能找到的话,那么他们就将执行原定的计划,前往石塘寨进行最后的猎杀。 其实在一天前,远侦队已经抓到了敌人的尾巴。两支特种部队衔尾直追,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在距离石塘寨还有五秦里的山地中,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狐九重趁着这个时间,跟薛汉臣见了一面。两人商量了许久,终于达成了一致。再搜索一下午的时间,太阳落山前要是还不能找到敌人,那么就在晚间开赴石塘寨。远侦队进寨当诱饵,特侦十一在外围待命准备反猎杀。 看着狐九重不情不愿的样子,薛汉臣苦笑道:“狐长官,是我们当诱饵呐。您这样子要是被院长看到,说不定会以为咱们把您当成诱饵了呢。” “以特侦十一的骄傲而言,被敌人看上一眼都是耻辱。”狐九重冷道:“更何况是这种赤裸裸的挑衅。如果不能在正式的决斗中把他们彻底打服,实在是有堕他的威名。” 薛汉臣心道:你们要秀恩爱也别拿我当靶子啊。一个拼命回护,甚至不惜调动大量兵力为特侦十一保驾护航;另一个却不领情,总想着要跟敌人拼命,原因也很值得商榷,就为了那男人的尊严。 他很想说:这是打仗啊!打仗动刀动枪,是会死人的。无论死的是边防军,还是远侦队亦或特侦十一……都会让人心疼的。 不过这话只能想想,要是说出来就等着被双重惩戒吧。他现在虽然隶属女皇陛下的御前卫队,但大多数时间还是要在孙铿手底下办事的。那家伙的心胸越来越小,万一被他盯上,那后果可不那么令人舒服。而且羞怒的狐长官更不是好惹的。 “我们会抓紧时间在附近搜索的。”薛汉臣道:“实际上我的心情比你们还要迫切。如果能够兵不血刃的消灭他们……那真是善莫大焉。” 此时附近山头上已经遍布了附近调动过来的士兵,他们正在展开的是一场既是训练,又是实战的拉网式搜索。可以想见的是,在他们即将奔赴的前线作战中,这样的搜索战将会成为主要的作战方式。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逐渐偏西。这一整天的时间已过去大半,搜索部队依然一无所获。 “狐长官!薛长官!”一个边防军军官朝着薛汉臣和狐九重敬礼,面色沉静的道:“我部的搜索任务已经完成,目前依然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想请示一下二位,我们的下一站是否按照原定计划前往石塘寨?” 薛汉臣沉默了几秒钟,“你们可以向石塘寨运动了。我们稍晚一些时间会赶过去。在运动过程中,要注意保持自己目标的隐秘性,不要被他们发觉了我们的意图。” “明白。”边防军军官答应了一声,便回去复命。薛汉臣望着一言不发的狐九重道:“狐长官,我们是不是也该动身了?” “我不明白追踪部队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他们的踪迹。大雪过后,人的痕迹很难通过技术手段彻底消除。但他们就是凭空消失不见了。你想一想,有什么原因么?” “这是我们一开始考虑到的。敌人最有可能的,是通过了某条地下通道脱离了我们的追踪。而我们一直也在搜索可能存在的地下通道入口。这里距离石塘寨足足有五秦里那么远,变成土方作业的话,是一桩大工程。所以他们想要快速脱离,一个数十人的小部队,入口肯定不会小。” “带我去他们最开始消失的地方。快。”狐九重显然想到了什么。 “但是那一带什么都没有。”薛汉臣道:“除了一条河……一条河!”他突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惊叫了一声。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两队人马赶到了官道旁的林地边上。河水潺潺,并没有因为此时的季节而结冰。 “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狐九重站在河边淡淡道:“帝国北方这条河流,在冬天是从来都不封冻的。当年卡蒂也是消失在这条河水中。” 薛汉臣听她突然提起萧显已经过世的妻子,心情也有些复杂。不过大家总算及时醒悟了过来,这个时候还不算太晚。 “两位长官,这是地图。”梁大珠道:“这条河确实是从石塘寨附近流经。难道他们是通过水路逃过了我们的追捕?” “几十个人,目标绝不会小。他们若是乘船离开,恐怕还走不远就被咱们发现了。”薛汉臣哂然道:“王易应该没那么傻。” “泅渡的话……”梁大珠看着奔腾不息的水面,河水虽然没结冰,但温度可想而知。正常人下水,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冻僵的。 “下水看看就知道了。”狐九重望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淡淡应道。 “我去!”梁大珠扒掉上衣,就要往水里跳。 “你去不一定能找到。这里水性最好的是我。”狐九重道:“而且我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你去了不一定管用。”她说完,望了在场几个大男人一眼。“警戒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说是警戒,其实是让他们避嫌。薛汉臣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摸了摸鼻子道:“没问题,就交给我们了!”说完带队清场,不多时,河边已经走得一个人都不剩。 狐九重在河边漫步,将身上军服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紧身的衣衫。忽然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面色一寒,短剑已经攥在了手里。 “谁!” “队正!别开枪!是我。”草丛里跌跌撞撞的奔出一人来,正是赵煜。只见他头上罩着一条黑布蒙上了眼,手中却捧着一条松软厚实的毯子。 “弟兄们猜思您得亲自下水侦查,这天儿可冷。”赵煜四处乱摸,终于找到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卵石。把毯子放上去,往回走去。边走边说道:“就把毯子带来,给您取暖。” 狐九重看他耍宝,心中却是一暖。横剑移步,挡在赵煜面前。 赵煜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先行绕开了她。干笑道:“侦查任务紧要,卑职先告退了。” 狐九重轻笑,伸手挑飞了他那条名存实亡的蒙眼布。“其实我身子也没那么金贵。只是有些族里的秘法,不能给你们看罢了。” 赵煜乍见光明,看见眼前丽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忙移开了视线,就要落荒而逃。狐九重也不阻拦,微笑了片刻,面容一肃,赤着脚踩进冰冷的河水之中。 第二十八章 若如初见11 这条大河的深度,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的浅。狐九重才刚刚走出几步,水面就已经没过了胸口。她记得那男人说过,在河岸觉得水浅是因为光线的折射作用。 到底是折射还是反射,她不怎么记得。现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却无端想起了那男人温暖厚实的怀抱。她幽幽叹了口气,心中念道:“卡蒂,若你在天有灵,就请给我明示,抓住害你的凶手。” 她默默祈祷完毕,伸指朝水面一弹。一颗碧绿如玉的晶珠从指尖飞出,没入河水之中。刹那间,水面仿佛贴了一层极薄的碧玉。 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冰冷湍急的河水之中。那一刹那,她突然想起来,这条河的名字,似乎叫做晶河。 在水下,狐九重睁大了双目。她沿着河床寻了许久,直到憋不住气时,才浮上水面换气。天地间似乎一刹那间就冻住了,她打了个寒噤,在寒意侵袭到脑海之前,咬着牙又沉入水下。 双足踩到了被水流冲刷的光滑的鹅卵石,她抓住水下飘摇的水草,沿着河床一路看了过去。此时天色将晚,气温快速下降,水中的光线也随之变暗许多。她在河岸边,一步步的摸了过去。却还是一无所获。此时体内的气息再度耗尽,不得已第二次浮上了水面。 岸边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一堆篝火,不用说,自然是特侦十一那帮手下做的好事。即使远远看着那火苗,她也能感受到足以暖透人心的温暖。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却毅然决然的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已经接近强弩之末,在接近极限的寒冷中,即使她坚强如铁,也不能与天地的意志对抗。 “但愿这次可以找到。”她心中默默念叨着。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意,河面上那层极薄的碧玉,也散发出幽幽的青光。 青光照射下,水面下仿佛变成了一个遍地碎玉的晶莹世界。她忘却了寒冷,一股火热的感觉从体内涌出,身体也变得无比灵活轻盈。心中仅余的一丝警讯告诉她,这时恰是最危险的时刻。 碧绿之中,突然闪过一点金光。她凝神朝那里望去,只见河床正中摇曳的一丛水草中,挂着一条金色的丝线。她忙游了过去,伸出手,抓住了那条金线。顺着金线牵出一只耳环。她隐约觉得那只耳环有些眼熟,却不暇细想。因为更加重要的情况就在她的眼前。 不远处的河岸下方,一个黑黝黝的孔洞被草丛挡在后面。正面是看不到的,只有绕过茂密的水草丛,才能够从特定的角度发现它。狐九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暗暗记下的位置,双腿一蹬,已然浮上了水面。 半个小时后,河边营地。 狐九重紧紧裹着鸭绒毯子,瑟缩在火堆旁。很多年她都没有如此狼狈过,但在今天,她却把小时候的体验重温了一遍。 薛汉臣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钦佩敬服的神色。他站起身,从烤架上把煮的滚烫的烈酒拎了下来。斟满了杯子,递到狐九重的手里。 “狐长官,喝点暖暖身子吧。” “谢谢。”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狐九重小口抿着烈酒,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团红晕,娇艳不可方物。 薛汉臣看得呆了,忙转开视线。心中怒骂着某个暴殄天物的混蛋。他站起身,叉着腰把怒火都发泄在了河边忙碌的下属们身上。 “弄好了没有!你们这帮痞懒玩意,这都半个小时了,还不如狐长官一个女人!”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河面上水花四溅,“哗啦”一声之后,梁大珠带着一身冰碴子冒出了水面。也顾不得身上只穿着遮羞的短裤,奔到火堆旁端起酒囊就是一通豪饮。 “哈哈!痛快!”梁大珠咆哮了一声,回头望着对岸喊道:“薛长官!头儿!幸不辱命,弟兄们已经把入口整理出来了。” 随着他的喊声,赵煜也升上了水面,与梁大珠一样也是一顿好灌。 赵煜是南方人,此时已经冻得口唇发紫。饶是如此,嘴上却不肯认输。“痛快,痛快!好似三伏天吃了一桶冰块,真是透心的凉爽。”他望了只穿着短裤的梁大珠一眼,讥笑道:“梁头儿你这亮鸟给谁看呢。别忘了对面还有咱们头儿,小心她割了你的鸟儿喂鱼去。” “头儿从来都没把自己当女人。”梁大珠接过手下送来的毯子,顺手分给赵煜一条。朝河对岸望了一眼,淡淡道:“泥水里摸爬滚打,头儿从来都是冲在第一个。她最像女人的时候,反倒是今天。嘿!院长他是个混蛋。每次看到头儿这个样子,都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顿。” “我也这么觉得。”赵煜幽幽道,说着抿了一口酒。 狐九重不知道,她的两个忠心属下这会儿心痛的已经快要把孙铿给吃了。她把玩着从河底捡到的金耳环,若有所思道:“已经可以确定了,王易他们应该就是从这条河下的通道逃走的。分配一下任务吧。” “当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薛汉臣不假思索道:“我们走正常路线,前往石塘寨。在石塘寨安营扎寨,等鱼上钩。你们……”他抿了抿嘴唇,劝道:“还是不要走密道了。我担心……” “如果王易真的有这么聪明,能够算到我们会从密道下过去。那也是命。”狐九重晃了晃那只耳环,轻笑道:“不过我现在更相信,是上天要收走他的命。” “何以见得?”薛汉臣不解道:“就凭借这只无人认领的耳环么?” “我从卡蒂的首饰箱里见过,她当初还说过要送给我的。”狐九重微笑,似乎回忆起那段日子。“你相信鬼魂索命吗?”说出的话却冰冷森寒无比。 薛汉臣打了个激灵,随即干笑起来。“怕了你了!狐长官,你们走密道,我们走正常路线。石塘寨汇合!” “好,石塘寨汇合。” …… 石塘寨附近。 一行人出了地道之后没敢进寨,而是直奔附近的伏击阵地。这里早已预设好,就等猎物上钩。但是王易没想到的是,自己率队出去转了一圈,就被特侦十一死死的咬住了。要不是他知道附近有一条直通石塘寨的密道,恐怕走不到这里。 王易把手下安排着去休息,自己则走到伏击阵地前最后检查了一遍那些装备。如果不是装备处的处长要价太高,他也不会舍得让那家伙就这么死了。现在导致他自己只能使用已经被正规军淘汰的装备,不过对付一支只有轻型装备的小分队,应该是足够了。 前段日子陈行托大车运往北方的零件被他们成功截获,根据图纸,他们连夜组装了十架排枪。石塘寨的地势非常开阔,这十架排枪几轮齐射打下去,足以让对手吃不了兜着走了。想必那帮自视甚高的所谓地表最强的特侦十一,经此一役之后,会夹着尾巴回去找他们的主子哭诉。 可惜的是,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回长安那个繁华之地了。他没有想到这次普通的出行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可惜了巧儿和自己的孩子,可惜了自己积攒起来足可以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的财富,可惜了自己在特勤部蒸蒸日上的事业……此战之后,全都变成泡影。 王易扶着那些排枪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走进了窝棚里面。猎兵队的士兵们见到他们的长官进来,慌忙让出一个地方,顺手递给他一瓶烈酒。王易坐下,抿了一口酒道:“做完这一票,我们就到桑梅草原去。那边地势广阔,总比在这小地方跟强敌周旋的好。” “头儿说得是。可是那边也是地广人稀,咱们恐怕没那么容易获得这么多的资源了吧?” “你懂什么!”王易不屑道:“就我知道的,桑梅特区上有两个重要的交通干道。一个是天海到熊顿的路线,另一个是熊顿到深渊的路线。我们就在深渊附近做剪径的强盗,抢了大秦就进去深渊那边避难,抢了深渊就到大秦来销赃。多好的日子等着咱们呐。” 众人听他许诺,不由得将信将疑。但也知道自家这位头儿,心胸极为狭窄,若是当面驳他的面子,恐怕活不过今天晚上。是以没人敢吱声,闷闷的听着王易在那里自吹自擂。 王易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把瓶子里的酒喝干了。他环望四周,干笑道:“都休息吧。安排好瞭望哨,我估计特侦十一不傻的话,下半夜前就能赶到石塘寨。到时候咱们给他迎头一击,我准许你们——特侦十一里的那位狐长官,你们可以随便享用!石塘寨里的女人,只要看上,就是你们的!” 听见王易如此许诺,众人不由得兴奋至极。窝棚里一片欢腾,人人脸上都散发着兴奋的光芒。王易微微一笑,趁热打铁道:“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特侦十一里全部的男人,我都要他们死!” “头儿你放心,为了那个天底下最辣的妞儿,咱们也要打起精神来给他们一个好看!” 在樊东来手下做事时,他深谙激励士气的重要性。尤其是现在,除了用他自己的个人威望压制和重利引诱,女人就是这些非兵非匪的武装分子们的兴奋剂。 第三十四章 礼物与信使2 李忠敬谢不敏,跟一头巨龙聊天这种事情,对他而言还太过玄幻。正好力工已经装好了行李,菲迪斯也吃完了草料。振翅准备起飞。沈一行吩咐力工将梯子架好,把他送进了轿厢里。 他才刚刚坐稳,就感觉身体一震。沈一行抱拳道:“我已经跟老掌柜说了,菲迪斯会送你在都堡城外降落。耐心等待就可,切勿乱跑乱撞。” 他话还未说完,巨龙就已经腾空而起。它长吟了一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扑闪着一对肉翅向北方飞去。 巨龙飞行的速度非常之快,须臾功夫就将艾泽城远远的甩在身后。李忠并不是没有飞过,他坐过飞艇,而且不止一次。但是飞龙的背么,却是第一次。也许只有目前在长安试飞的飞行机才能够跟这种感觉相仿。李忠不由得想起自己临来之前在孙铿那里看到的绝密文件,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那些东西在短时间内还是不要想了,他自己亲手放弃了光明的未来,就得在荆棘中寻找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人类~俺发现你似乎并不恐惧飞行。”巨龙菲迪斯转过头来,用棕色的瞳仁盯着这个奇特的客人。“俺挺好奇的,难道你从前也飞过么?” 巨龙的生命周期漫长,各种语言也都还算熟悉。用深渊语言说了一遍之后,发现没反应,便换了秦语来跟他搭讪。这次李忠才听懂了,讶异这条巨龙当真是博闻识广,连秦语都能说得这么顺溜。忙点了点头道:“也可能是我天生胆子大些,并不害怕高空,反而觉得有点兴奋。” “哈哈……”菲迪斯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问话得不到回应的准备,他的搭讪很少能够成功,因为寻常的生物单单看到它们,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能够忍住不尿在他的背上,就已经是相当罕见的勇士了。“你说话挺有意思的,菲迪斯喜欢你。能说说你的见闻吗?菲迪斯的生命中,还从来都没有去过东方那个神秘的国度哩。” “那你想听什么呢?” “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客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了。菲迪斯是个耐心的听众,什么都可以听,什么都听得下去。” 李忠便把自己家乡的事情,捡着能说的给巨龙说了几段。 “又有了新的素材,菲迪斯的编年史也可以继续下去了。”巨龙没头没脑的咕哝了几句,方才又道:“难道碰到健谈的客人。记得上一个健谈的客人也是个秦人,最近深渊与秦国的战争停了么?为什么我最近时间遇到了太多太多的秦人?” “呃……”李忠怔了怔,“是暂时停火了。” “暂时停火……还真是恰当的说法。”菲迪斯摇头晃脑的道:“客人是个读书人吧?我总感觉你和上一个健谈的秦人不一样,他自称是个丘八。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这到底是个什么职业。你能告诉菲迪斯吗?” “丘八……是对军人职业的鄙称。他若真的这么自称,那他就是在说谎。我国的军人,都是很珍视自己的名誉的。”李忠忽然住口,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我这么说,你不会反感吧?”他对这条龙有着莫名的好感,也许是因为沈一行的话让他产生的先入为主的态度的缘故。 “菲迪斯为什么要反感?”巨龙疑惑的反问道:“军人应该有这样的态度。这是两个平等的国家,而不是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关系。” 真是条奇怪的龙。李忠心中默默的想着:也幸亏它是条龙,要是什么其他的种族,说不定就要因为这种想法被诛杀了。在他接受的教育中,巨龙一直都是恐怖的战争兵器。没想到也有这样的异类存在。 时间就在一人一龙的随口交谈中快速流逝,太阳才刚刚偏西一点,菲迪斯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扑闪着翅膀缓缓着陆,然后又用一根撬棍将背上的货物卸了下来。 “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菲迪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奇怪的铃铛,递到李忠的手里。“菲迪斯认为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客人,这只龙铃就请你收下。每隔十天俺会从这里经过一次。在俺经过的时候晃动龙铃,俺会来接你去深渊的任何地方。但是要备足差旅费用,菲迪斯的旅费是深渊大陆上最公道的。再见。”它说完这一长段话,然后振翅冲上了蓝天,把李忠自己留在一片空地上。 李忠拍了拍身边的箱子,在一旁安之若素。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波来接引的向导,带他去想要去得地方。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一支马队从林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秦人,带着十几个精神抖擞的少年战士。 李忠在异国他乡,乍一见到黑发黑瞳的秦人,总是感到莫名亲近。他站直了身体,向那秦人挥动着手臂。 “接到长安的命令,马上就出发了。”为首那秦人面色沉静的道:“尚有光,现任都堡赤旗军团军团长。”他的目光落在李忠身旁那只看上去很是沉重的木箱上,“装载货物的车马上就来,请稍安勿躁。” 李忠知道这事急不得,就安心在那里等着。顺便打量着尚有光带来的少年战士,只见他们大多金发碧瞳,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这让他有点好奇,便问道:“赤旗军团的成年战士呢?” “没有成年战士。”尚有光平静的回答道:“你看到的这支赤旗军是第三次惨败后的余烬,现在我们还剩下不到一千人,年龄最大的战士也只有十六岁。他们这里的习俗,十二岁的孩子就算成年了。” 奴隶义军与深渊人的战争何其残酷?从尚有光淡淡的口气中就能够闻到硝烟和血腥的味道。李忠不由得对这些年轻的战士们肃然起敬,他们明知道自己所选择的是一条遍布荆棘,随时都与死神为伴的道路,却依然没有放弃抵抗。 “很佩服您!以及您麾下的战士。”李忠情不自禁的用上了敬语。 “我只是帮助他们前进的人,他们自己才是最伟大的那一群。”尚有光说着,朝远处大陆上指了指。“车来了,我们走吧。” 七天后,李忠终于带着这只沉重的木箱赶到了深渊之城。这个时候,他早已经远离都堡城,搭乘的是一支进城运送烈酒的商队。第一次见到这座北方的雄城,李忠站起身来,贪婪的望着街道两边的风景。他想把这座城市的一切细节都记在脑海里,等着能够再次带领军队的时候,就要把这座城市当成穷尽毕生之力都要攻克的目标。 但他还没有站稳,背上就捱了轻轻一记鞭子。 “坐下!”赶车的大叔淡淡教训道:“我不想惹麻烦,这里的哨兵最喜欢找商队的小错。到时候你的任务失败是小事,连累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们。” 李忠悚然一惊,忙老老实实的坐下。再看这座城市时,已经充满了警惕。 “大叔,我们下一站要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大叔慢条斯理的把烟叶塞进烟锅子里,不以为然的道。 李忠苦笑,这话等于没说。他现在迫切的想要把任务尽快交了,然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正走着神,突然前方道路上传来一阵骚动。大叔的面色突然变了,把烟锅子别进腰里,从犼兽车上跳了下来。 “你坐在车上不要动,无论他们问你什么都不要开口!”大叔匆匆交待了一句,便向前方疾奔了过去。李忠的嗓子眼突然提了起来,悄悄将手伸进怀里。一旦出了问题,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毁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否则那才真的叫养虎遗患呢。 赶车大叔刚刚奔到车队最前面,就被几个魔兵逼住。一个身披大氅的男子从路旁缓步走来,冷冷的望了李忠一眼。 李忠如遇雷殛,突然想起大叔交待的事情来。像尊塑像一样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只见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转头说了句深渊语。立时就有两个魔兵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将他狠狠的拉到地上,拖了两条腿就走。又有魔兵搬着箱子跟在后面。商队众人谁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这男子带着人和箱子离开,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路行来,把李忠撞得昏头脑胀,揣在怀里的手枪都险些掉了出来。他死死按着胸口,任凭被魔兵拖进一间囚牢之中。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见“哐”得一声大响,原来是自己一路带来的箱子也被魔兵扔了进来。那男子跟着进了囚牢,低声跟魔兵吩咐了几句。魔兵垂首听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李忠躺在地上装死,眼角余光却打量着那男子脸上的表情。 “别装死了。给我起来吧。”萧显嘿然冷笑,转身踱到囚牢中冰冷的床边,四平八稳的坐下。“给我说说,孙铿到底让你给我带来什么新鲜物件?” 李忠从地上爬了起来,沉声回答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我只负责把箱子带到给你亲自处置。完成这项任务之后我会立刻离开这里。现在货已经带到,请放我离开吧。” “孙铿真当我这里是他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萧显眼神森冷,淡淡道:“现在囚牢里呆几天,等我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后,再来解决你的事情。”说完,走到李忠面前,动作利落的将他怀里的配枪取走。揣进自己的怀里。“这东西你留着就是个祸害,等放你离开的时候自然会还你。”萧显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随即厉声招呼来几个魔兵。把那只箱子从囚牢中带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自由军团1 王易缓缓挣开双眼,发现自己被牢牢的困在一根木柱上。周围光线昏暗,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房间的边缘一个男子背对着他站着。 他想起孙铿曾经冷冰冰告诉自己的那件事情,一阵寒冷突然从自己的脚底板涌上来,遍及全身。那句咸阳人常挂在嘴边的老话在他耳边响起。 “现世报,现世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想喊两声撑撑门面,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事到如今,还是积点口德吧。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那男子转回身来,慢条斯理的点着了身旁的火把,露出一张沉静的脸庞。他们曾在安宁堡有过数面之缘,不过那个时候他是第三卫的普通一兵,而他则是安宁堡的缔造者身边的侍从官。 原本,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奔驰,直到终点。但造化弄人,那个黄昏的一枪,最终让他们成为仇敌,不死不休。 “说实话,我跟了孙铿这许多年,唯有这一次他送我的礼物,深得吾心。”萧显缓缓踱到王易的面前,嘿然冷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你会怎么怎么被我折磨到死,只当熬刑一样,咬紧牙关撑过这段日子。眼睛一闭,两腿一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不得不告诉你,让你先做好十足的准备。”他沉默了几秒钟,欣赏够了王易脸上阴晴不定的忐忑表情。方才淡淡的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这里是深渊,不是能护佑你,给你安全感和尊严的大秦。我已经准备好了节目,等待你精彩的演出。” “你……你杀了我吧!”王易呻吟着哀求道。 “杀了你?我怎么舍得?”萧显扳开了他的嘴巴,借着亮光打量着他光秃秃的牙床。“很好。看来我的那位长官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所以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正省了我一点力气,能做更多的事情。”说着,他轻轻扬起手拍了几下。牢门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走了进来。 “显大人,就是他吗?”那男人用冷漠无情的表情望了王易一眼,王易就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浑身都无法动弹。 “处理的干净一些,我可能要用很长时间。”萧显松开了手,嫌恶的把王易的口水擦在他的衣衫上。 “都是一样的流程,您是法师协会的贵客,请在十五天后过来取货。”矮小男人谦恭的道。 “就全权交给你们处理吧。”萧显正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来。他捏住王易的牙关,轻而易举的将他的舌头从口腔里拽了出来。接过矮小男人递来的匕首,手起刀落。 “嗷——” 地牢里响起一阵非人的惨叫声,王易随即痛得昏了过去。萧显这才放心,将匕首递还给那矮小的男人。“谢谢。”他彬彬有礼的向他致谢,施施然走出阴暗的地牢。 “请您相信法师协会的职业操守,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妨在这里住下。亲眼看着自己的玩物一点点改造成功,也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矮小男人知道萧显担心着什么。 “这么阴气森森的地方,我担心呆的久了会变得和你们一样。”萧显摇摇头,对此敬谢不敏。 “那真是太可惜了。”矮小男人叹了一声,转过头来用严肃的表情面对着王易。 王易悠悠醒转,口腔里的剧痛让他又惊又惧。刚刚跟矮小男人的目光汇合在一起,就听见他沉声对自己说道:“我们开始吧。” 牢门关上,把王易含混不清的惨叫声挡在门后。萧显沿着昏暗的走廊朝远处的一点光亮走去。走廊的两侧,立着一些开着盖的棺木,每一副棺木里,都有一个人形安静的立着。 尽管来过很多次,但他从来都不肯把自己的视线投注到那些人形的身上。他清楚的知道,他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甚至——有的还是秦人。是他的袍泽,他的兄弟。 “我救不了你们,也就不打算扰乱你们的安宁。在此安心沉睡吧。”萧显心中默默祷告着,不知不觉把脚步放得很轻很缓。 “萧……” 死寂之中,一副棺木中突然传来轻声的呻吟。 萧显顿住了脚步,狐疑的四处望了一圈。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举步准备向前走。 “萧……萧……” 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声音是从右手边一副较为新鲜的棺木中传出来的。干瘪的嘴唇翕动着,迸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萧……萧显。” 感受到萧显的目光,那具尸傀无神的眼眶中,闪过一丝灵活的神采。他努力的张大嘴巴,把完整的名字吐露出来。 萧显走到他的面前,目光落在棺木一旁刻着的来历。 “王沉睡次年,捕获于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附近。无名军士。” 他努力的辨认着这张严重变形的脸庞,遗憾的是,并没有在记忆之海中寻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是留下来,还是继续探究下去?他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他只是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一个身穿灰袍的学徒小步跑了过来。 “尊敬的蕾吉蒂·显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能问一下,这具尸傀目前有主人吗?”萧显和颜悦色的问道。 “请稍等。”学徒翻阅着记录,点点头道:“是萨明大人和塞恩斯大人在王沉睡次年捕获到的猎物,如果您想把它购入,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以及付出一万金币的赎买费用。” “包起来。”萧显豪气的挥了挥手,“钱我会吩咐家奴给你送过来,至于征得塞恩斯和萨明的同意的事情,你认为蕾吉蒂家族的信用如何呢?” “这……”学徒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蕾吉蒂家族的信用当然是金字招牌。”矮小男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萧显转过身来,笑容可掬道:“那就多谢了。” “实际上,能够用于制作尸傀的材料非常难以寻找。我们法师协会手下的法师们非常感谢您的慷慨。” 学徒很快回来,带着几个机械傀儡帮忙把棺木抬到萧显身边。 “就让昆索跟你去吧。他会帮你把这具尸傀清理干净的。”矮小男人又跟那学徒交待了几句,就跟萧显告别。兴冲冲的奔进牢房,去整治更加新鲜的材料了。 莉莉丝看到夫君一大早神神秘秘的出门,又带了一具尸傀回来。她心中疑惑了片刻,很快就释然了。夫君曾经是深渊的敌人,肯定会有战友遗落在这边,被做成尸傀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他能够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的身边,带回几个尸傀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她还是要去过问一下的。 款款走到萧显身边,挨着他的身体柔柔问道:“夫君这次在法师协会有了什么收获?” “找到了杀害你姐姐的真凶,交付给法师协会制作尸傀去了。等到制成之日,就带回来好好料理他。”萧显神色淡淡道:“为了防止不小心玩死了,先给那边借了一具尸傀回来熟悉一下。” “是杀死姐姐的真凶?!”莉莉丝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我真想现在就看见他。” “半个月以后,让他尝尽人世间的所有苦痛。否则我的恨意永远都不会消除。希望能有一天,把孙铿也带到我的面前,如法炮制。” “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莉莉丝垂下眼帘,也顾不得打听萧显带回来的这具尸傀的来历,匆匆的离开了。萧显暗暗松了一口气,却见影猫依然站在自己的面前没有离开。 “猫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萧显心中警讯连连,脸上却疑惑的很。 “你知道尸傀有多好玩吗?”影猫不怀好意的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猫爷爷,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那么贪玩,真不知羞。”宝儿突然开口道:“宝儿弄到了一株猫薄荷,不如我们一起去快活?” 影猫发现自己最大的软肋大概就是这猫薄荷了,偏偏只有能在宝儿那里才能弄到。这东西让他心痒难耐,至于自家姑爷有什么疑点,还是下次慢慢再分辨去吧。他如是想着,跟着宝儿一起离开了萧显的房间。萧显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他打开棺盖,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庞。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是谁?” “不……不记得了。”尸傀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 “萧……萧显。”尸傀再次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又张开嘴,喃喃得数出了一大串人名。“孙……空(铿)、皇甫……甫华、皇甫罡……” 不用他再说下去了,萧显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他被捕获那一年,正好是罪军营成立前后。他们活动在九号奴工城附近,时间、地点人物都对的上,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就成了一个难题。萧显心中想着事情,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手枪来。 这些尸傀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痛苦的折磨,让他们真正的死去是对他们的最大尊重,也是让他们解脱的唯一办法。 看到黑洞洞的枪口,那具尸傀眼中竟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不……不要。”他吃力的扬起双手,“要活着。要活着。”他喃喃的哀求,眼神中流露出乞求之色。 第三十六章 自由军团2 李忠在深渊之城的地牢里过了几天吃喝不愁的日子,正当他开始忧心自己会不会被萧显关一辈子的时候,萧显却突然来了。 站在牢房中巴掌大的窗口前,萧显背着手沉声问道:“箱子里装着什么,你真的不清楚?” 李忠摇头道:“院长只是让我送来,其他的都没有交代。” 他不知道就让他闷着吧。萧显心想。“今天我就要放你出去,你不会深渊的语言,最好不要在这里做异想天开的事情。如果你敢胡作非为,我会第一个杀死你。” “你放心。我不是疯子,也不是傻瓜。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也不要去赤旗军那边。”萧显冷声道:“那里是四战之地,而且我们准备对他们用兵,出动兵力会在十万左右,他们以卵击石,熬不下去的。” 李忠听得心中暗笑,谁再说这位已经投靠了深渊他第一个不服。居然明目张胆的在牢房里传递消息。如果说赤旗军团之前可能会有些风险的话,那么当他把消息传到之后,赤旗军再输就显得己方太蠢了。不过赤旗军团也并非自己的去处,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了对方。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后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萧显从深渊之城那边也好给自己支援。 “我准备去深渊东南的羯人部落,去投奔我的老长官。” “是那里啊。”萧显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若是李忠去了赤旗军团的话,坐拥两大战将的赤旗军团将会是非常难于对付的对手,非得逼着他使出浑身解数来不行。刀枪无眼,万一伤到一个可就罪莫大焉了。不过现在就好说了。他和尚有光之间的默契,是深渊人所无法理解的。他们甚至不需要通过情报渠道,只是在行军作战中作出调动,另外一方就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到时候打出一个皆大欢喜的战果来,他在深渊之城的地位又将再次稳固,直到无人可以撼动。 “那倒是个好地方。羯人蠢得很,又特别的排外。只要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是非常轻松的事情。”萧显笑着转身道:“既然知道你的去处,那我就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请说。”李忠沉默了几秒钟,小心翼翼的探询道。 “你带着人进了深渊之城,说不得还要带着人从这里出去。有一个落难的袍泽,需要通过你的渠道送回帝国去。敢不敢接这个活?” “救助袍泽是分内之事,有何不敢?”李忠慨然答道。 萧显赞许的点了点头,“那你出去以后先不要离开深渊之城,在高地酒馆十三号房住下。等我这边准备停当,就会派人通知你。” “明白。” “高地酒馆是我们的人在做幕后老板,但前台和侍应的成分很复杂。你自己要小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明白。” “那好,你现在就离开吧。”萧显说完,竟不再理他。李忠只得一头雾水的走出去。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讶异的看着这座曾经被称为“人类禁区”的城市。而现在随着萧显成功的潜入,这座城市已经不再那么神秘了。他曾经在特勤部给他的秘密快速培训中,见过这座城市的一些资料,想必应该就是萧显的杰作。 在资料给出的数据中,他得知这座城市的人口有几十万。大概相当于秦国一个内陆郡府的规模,当然,像咸阳、长安、蜀州那种超级城市,恐怕很多年都难以望其项背。他还知道,在深渊的版图中,真正的城市人口只占到这个巨大社会组织的千分之一,即使是在人类面前以主人自居的深渊各种族,也是住在低矮破旧的小房子里,过着被人类奴隶供养的生活。 每一个深渊的城市周围都有一个以上的奴工城伴生在侧。奴工城顾名思义,住的都是人类的奴隶。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辛辛苦苦的工作,最后得到的劳动果实却没有他们一点。那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也是李忠此行来要解救的终极目标。 “是李忠大人吗?”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是熟悉的令人眼眶发热的母语。他转回头来,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金发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我家主人请您过去一下。” “你是……”李忠警惕的朝四周望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他所谓的主人在什么地方。 “请随我来。”金发少年指了指远处停着的一辆角马车。 李忠跟着他来到角马车前,金发少年在车窗旁低声禀告了几句,车窗撩起一角,露出一张属于东方人的年轻面孔。 “你好。上车再说。” 李忠看到这张脸,就知道这是一张最为保险的证件。他没有丝毫犹豫,放下了一切戒心。走进车厢中,坐了下来。 角马车开始向前缓缓行进,车厢中的青年朝他笑了笑道:“自我介绍一下,百里春江——我现在的名字,也是我去少年营之前用过的名字。隶属特勤部深海大人麾下,首席情报员。现在是高地酒馆的幕后老板,也是以后你的联络人。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可以了。没必要去麻烦到他。” “百里春江……”李忠在脑海中快速的思索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也能猜到他的家世,没想到百里明阳将军的家人现在也为院长所用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事情。 “你不要误会,我跟原来的家族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如果能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更愿意用我母亲的姓。”百里春江淡淡的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和立场,又从座位下掏出一个布袋,放到李忠的面前。 “这里是一百个深渊金币,大概相当于80个帝国金元。在深渊,没有金币的话基本很难融入有钱人的圈子。如果你去雇佣马车,一枚金币的作用甚至比一百个银币更加管用。你也能够挑到更好的骑兽。” 这个知识是他在培训班时没有学到过的,李忠慌忙默记了下来,顺便把钱袋子收进自己的怀里。他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那些传闻中的帝国金币。发现他们金光熠熠,在窗外雪光的照耀下显得比帝国金元华丽得多。 百里春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因为深渊金币的含金量并没有帝国金元的高。他们之中有一些杂质,可以对魔法产生较强的反应。所以好看,但没有帝国金元值钱。” “原来如此。”李忠暗暗点头,听百里春江继续解释下去。 “你未来还是叫这个名字,对外的身份是高地酒馆南方商队的队长。兼任南方义军和深海的联络员,等你们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后,再找人来替代。你去南方的理由我也找人开了条子,就是去羯人部落开拓高地酒馆的南方市场。用深渊语来回答我,让我看看你跟人交流的能力。” “……”李忠紧紧的抿起了嘴唇,局促的望着眼前的青年。 百里春江无声的笑了笑,“这样不行。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把你派出来。他随便派一个专职的情报员都比你出色的多。这样吧,我会给你配备一个专职的深渊语教师。你要抓紧时间学习。深渊语是这个地方的通用语言,东部还看不出来问题,等你到了南方和中部,就会发现多学一门外语对你的旅行有多么重要。”他说完这一句,角马车也停在一幢房子的门口。 “我们到了。”百里春江道:“我带你进去客房住下,管好你自己的嘴巴。除了我亲自带去的人,你不要与任何人交流。这是纪律,明白吗?”说到此时,他的表情异常严肃。李忠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心中凛然。 “其实也不用那么紧张,大多数深渊人的脾性还是十分冷淡的,跟我们那里的人不一样。”百里春江安慰了他一句,带着他走出车厢,径直走到了酒馆里面。 高地酒馆沿用了大多数深渊传统酒馆的布置,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前部是大厅,容纳普通客人;中部是狭窄的单间,一般在酒馆常住的客人和稍微阔绰一点的人会在这里呆着;后部狭长的房间,就是客房了。客房通常都住不满,因为高昂的房价,导致普通人根本住不起而富人们却不屑来住。反正高地酒馆最主要的业务并非住宿,而是它远近闻名的醇香酒液,客房有没有人,住了多少人,住的什么人这类问题,从来都没有人关注过。 百里春江带着那个金发少年走进客房,推开一扇门道:“这是你的房间。这位是兰斯·洛蒂,我的骑士侍从。她以后就是你的深渊语教师。”他又望了兰斯·洛蒂一眼,“你要好好的教导他,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会影响你以后的很多事情。不要偷懒。” “我不会啦。”兰斯·洛蒂红了脸颊,“没有其他的要求吧?主人大人。”说着,又是暧昧又是恐慌的看了李忠一眼。因为他们两人都是用深渊语在交流,所以李忠并没有察觉问题,只是觉得这少年害羞的过分,这要是他的手下,先得把胆子练出来再说。 “想哪儿去了?我们国家不兴这个。不过你自愿献身的话,没人会指摘你。(哪儿有!我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呐。)”百里春江哑然失笑。 “对了,他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指挥官。你如果想以后去安宁堡深造的话,可以跟他请教。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又看了李忠一眼,点头微笑以示告别,带上门施施然离开。把李忠和兰斯·洛蒂两人留在了房间里。 第三十七章 自由军团3 “呐……”兰斯·洛蒂迟疑了几秒钟,“李忠大人您吃过午饭了吗?如果没吃过,我给您叫上一份。话说高地酒馆的菜色很不错,特别是肉类,很有特色呢。” “这——”李忠迟疑着,久久不肯做决定。原因无他,快培班的教员曾经严厉告诫过他:在深渊的饮食要尤为注意。如果是素食或者面食还好说,一旦涉及到了肉类,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吃。能够拒绝的尽量拒绝。因为深渊人的食性问题,他们的平民阶层以上大多数将人类视为可以随意捕猎的食物。也是主要的脂肪来源。若是一不小心吃了,不仅仅是觉得恶心的问题,甚至还会传染上可怕的,难以治愈的疾病。 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每个被长期派往深渊的情报和军事人员都要接受系统的食物辨别训练。 “你放心,不会是奴肉的啦。”兰斯·洛蒂宽慰道:“主人大人对食材的选择非常严苛,他在深渊之城特别建了一处农庄,专门饲养酒馆使用的肉类,种植蔬菜。现在除了麦面还不能自给自足以外,其他的食材都已经是高地农庄的产品啦。” “原来如此。”李忠这才没有了顾虑,微笑道:“那就把你们这里的肉类做一份给我尝尝吧。” “好啊!”兰斯·洛蒂把手掌伸到李忠的面前。“盛惠!一个金币!” 李忠吃了一惊,这么高昂的物价,简直没人能吃得起。难怪酒馆里的客人那么少。想归这么想,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枚金币,放在少年的手里。指尖与掌心相碰,少年触电似的缩开了手。脸颊再次泛起红晕,看得李忠大摇其头。这少年没有一点男儿该有的气概,若是南方的奴隶都跟他一样,那么真的就很让人挠头了。总不能带着一群雌儿去跟羯人对拼吧? 要是兰斯·洛蒂知道李忠此时的想法,恐怕会先笑出声来。不过她现在没工夫这么想,而是陷入了帮助主人大人赚到了钱财的喜悦之中。这是她挣到的第一笔钱,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主人大人的助手,帮他赚到更多的钱呢?如果有那么一天,主人大人因为她的优异表现,而告诉自己。 ‘兰斯·洛蒂,这段时间你表现很好,今天晚上就不要离开了,留下来陪我吧?’ 幻境中,百里春江微笑着向自己说道。 “留下来?陪您?”兰斯·洛蒂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烧。“您说的是让我给您侍寝吗?太好啦……不,不!妈妈告诉我女孩子要矜持呢。我不能给您侍寝,除非您愿意娶我做妻子。” ‘做妻子也没什么问题啊!’百里春江理所当然的回答。‘我的小洛蒂那么能干,百里家族会因为你的加入而更加辉煌的……’ ‘不要,不要……好幸福,好幸福的感觉呢!’兰斯·洛蒂娇羞无限,轻轻摇了摇头。 “唉!这个可怜的小洛蒂啊。”伙夫大叔摇头,拿起三角铃在她的耳边重重敲了一下。 “叮咚!” 眼前的幻境全部消失了,没有什么要娶她为妻子的百里大人,只有面色慈祥的伙夫大叔和一盆热气腾腾的肉汤拌饭。 “赶紧给客人送过去吧。” “好吧。”兰斯·洛蒂端起盘子朝客房走去。 以此为发端,李忠就在深渊之城中的高地酒馆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还算平稳的日子。他仿佛回到了安宁堡的军官快培班,每天的生活规律而死板。上午是语言交流课,下午是书写算术课,晚饭过后是对兰斯·洛蒂的军事素养训练。那个可怕的误会终于在有一天解开了,李忠也得知了对方的真实性别。他总算不再为自己即将统率的士兵素质而感到担忧,但对于兰斯·洛蒂的要求却愈发严格起来。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而特地放宽要求。 但兰斯·洛蒂并不怨恨他,甚至连该收的饭钱也从一个金币减到了半个金币。免单是不可能免单的,少女的心中还存有为主人大人挣钱的想法。象征性的征收半个金币,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非常实惠的优惠了。 时间飞快的流逝着,转眼已经一个月过去。冬天到来之后,深渊之城的气温更低,每天都坚持晨跑锻炼的李忠也时常在街道的角落里看到冻僵的尸体。有人类也有酩酊大醉的深渊族人。他也只能看着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如果有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够亲自领军解放这座城市。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才会真的让这个饱蘸了人类血肉的城市重新恢复光明。 这一天,他刚刚从外面跑步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客房的浴室中洗一个澡。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他走到门后,沉声喝问道:“谁?”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让他心安的声音,他拉开房门,将百里春江让了进来。 “休假结束了,李忠大哥。”百里春江向他宣布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李忠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萧显叫我带走的那位袍泽也一起吗?” “说得就是这个事情。”百里春江沉声道:“事情可能有点麻烦,我们那位失散在这里的战友目前的状态很糟糕,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你带他离开的话,倒是不会受到什么阻碍。但是这一路上,你可能会有危险。他现在只能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还是要靠着本能在行事。所以,我特地来问问你。你是否自愿接受这个委托?” 任务变成了委托,而且百里春江说得话里含含糊糊的,让他觉得有些疑惑。“如果我不接受,那谁会来完成这个任务?” “没有人。我们也只能让他死。结束他受的折磨。”百里春江面无表情的回答。 “但是你们有必须要送他回国的理由。”李忠道:“我无法拒绝一个战士要回家的想法,而且事先我也已经向他承诺过了。所以,我责无旁贷。” 百里春江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微微点头道:“深海大人对你表示感谢。行李和物资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你就要出发。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吧,到了艾泽城以后,把他交给沈一行掌柜就算你任务完成。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希望能共事愉快。”说着,百里春江伸出了手,跟李忠轻轻一握。 李忠感慨万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这是我给那个孩子留的学习笔记。剩下的东西来不及再教了,让她对着这个笔记本上的东西自学吧。” “这……”百里春江翻开笔记本,看了看扉页上的题字。摇头又交还给对方。“这上面有院长和老师的题字,对您来说也是一件很珍贵的信物吧。洛蒂不能要。以后我准备抽时间送她回国继续深造,在那里能学到跟您一样的知识。” “收下吧。”李忠坚持道:“你这里情况复杂多变,她要去深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习这种事情,万万不能半途而废。这也是我对那个孩子的期许。希望她能尽早成才,辅佐你完成更多更加严峻的任务。” 百里春江没有过多的犹豫,将那只笔记本收了起来。“那便带他谢谢你。大车和货物都在外面,这是我请人给你开具的路条,最好配合金币一起使用。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 李忠告别了百里春江,从高地酒馆里走了出来。发现还是自己带来的那个箱子,只不过箱子盖敞开着,一个人形怪物端正的坐在箱子里。尽管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人”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正常的人类,皮肤湿润而富有弹性,但是于他而言,皮肤就像是他身上的一张风干了的兽皮。眼窝深陷,透过半透明的脸部皮肤能够看到他灰白色的颅骨。他的眼眶中,闪烁着一丝原始的凶残的红光。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眯着眼睛的。这让李忠对他的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让他以为这是一个人,而不是被深渊残酷改造的怪物。 角马天生就对这种黑暗生物有着抵触的情绪,百里春江没有办法,只得给李忠配了一匹智力没那么高的犼兽。犼兽面对这个怪物,单纯的只剩下了恐惧。 “跑起来很可能会情不自禁的加快速度最后导致失控,所以请你一定要全神贯注的驾驭他。”车夫跟他交待了几句,然后远远的逃开了。这只黑暗生物不仅仅形态可怕,身上也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洗澡的酸臭味,很难让人在他的身边呆的时间长一点。 李忠倒是没在乎这个,他接过犼兽车的控兽杆,牵着犼兽让他不要那么着急离开。用探询的目光望了那人形怪物一眼。那人形怪物感受到了他目光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瞳的男子。 他思索了许久,终于想起那个已经被自己遗忘到垃圾堆里的表情。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嘴角上翘,朝李忠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 正是这个笑容,让李忠确信了百里春江告诉自己的事情。无论他现在变成了什么,但他的心还是人。是人,就是自己的兄弟。是兄弟,那他就要—— 李忠跳上了犼兽车,回头望着他低声道:“兄弟放心,我带你回家!” 第三十八章 自由军团4 车出深渊之城,在雪原上不停不歇的奔行了几日。越往南来,白日就越长。起初无论早晚都只能看到太阳在地平线上徘徊,到了后来,已经能够在正午的时候看到太阳挂在树梢了。李忠算了算日子,此时应该已经过了秦历719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秦历720年的第一天。 他想起自己曾经度过的二十多个春节,除了年少时期跟在父母身边之外,从军以后竟然对春节失去了所有的印象。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战场。如今更加夸张了,他居然在国境之外,跟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欢度春节。 说他是怪物只是针对他的外表,恐怖的外形下,还隐藏着一颗人心。这几天的旅途中,他一直都很安静。大部分时间,眼中总是露出思索和回忆的神色。李忠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无论生熟冷烫,张开大口填塞进去就算完事。倒是好养活的很。 无聊的时候,他也曾试着跟他交流过。但得到的只是几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名词,再有就是些人名了。除了耳熟能详的那几个之外,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皇甫兄弟和孙铿是他提到过的最多的字。不知道他是不是认识这几人。要是能有更多的线索,说不定国内的组织能够了解他更多情况。说不定能够帮助他找到家人或者朋友。但是,对于那个无限光明的人类社会来说,他已经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个道路上去了。 这是一种悲哀,但何尝不是幸运?如若不然,他早已经变成不知名荒野中的一抔黄土或者无定河边累累的白骨了。 归途没那么紧张,时间还早,今天李忠也不想走了。索性把犼兽车停到路边,随便拾了点木柴。从车上找到些吃的喝的,点起篝火准备吃过这一餐再走。 据说深渊的森林中遍布吃人的野兽,但他不知道身边这个算不算百兽之王。一路行来,野兽的毛都没有看到一根。许是被他吓走了也说不定。口袋里林林总总装了很多吃的,李忠把几根肉条架在火上烤。那个“怪物”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眼睛顿时就亮了。他从又是床,又是座位的箱子里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李忠的面前。 和大多数怪物不同,他并不惧怕火焰。这也是李忠认为他还有人性的一个方面。而且这几天时间,随着吃到的熟食越来越多,他已经逐渐开始放弃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起初盛放肉条的口袋还会失踪几块肉,到了现在,就算把口袋放到他脚边,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肉、不错。”怪物走到火堆面前,蹲了下来。并拢双膝伸长了手臂作出烤火的模样。但李忠心里清楚的很,成为这种怪物之后,曾经的冷热痛痒全部消失。这只不过是他曾经作为人类的另外一种本能罢了。他还得担心着对方,不要被火焰灼伤了身体。 “你也知道不错?这几天都是我做你吃了。当然不错。”李忠笑着调侃,伸出铁签子把架在火堆上的肉块翻了过来。油脂滴进火堆里,火苗大盛,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怪物对他的调侃无动于衷,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快要熟了的肉块。他喉咙间的喉结不断的上下游动,显然对这种香味没有任何的抗拒能力。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尽管知道问了可能毫无结果,但李忠还是忍不住。万一哪天突然这家伙突然想起来了呢? “妹妹。有……家里。”怪物似乎想起了什么,扬着头望着夜空。星河璀璨,他闪烁着红光的眼睛幽幽出神。又念叨了一句。“妹妹。” “你有个妹妹?你今年多大了?”李忠急忙追问,能够遇上这家伙清醒的时候是可遇不可求,要趁着这机会多问出一点东西来,否则的话,等他迷糊了以后又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了。 “妹妹。”怪物的思绪似乎被卡在这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词,情绪也变得紊乱起来。李忠隐隐注意到有些问题,暗中做着戒备。 “妹妹!” 猛然间,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他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伸出双爪朝李忠抓去。李忠横着铁签子,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趁着怪物研究自己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时,转身向前疾奔,钻进了附近的草丛中。 这已经是几天来怪物不知道第几次发作,从前几次还算温和,一击不中后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回箱子里睡觉。但是这次显然有所不同,他咆哮着钻进草丛,显然对李忠非常不爽。想要把他从草丛中找出来,再斗个三百回合。 李忠不敢直撄其锋,这种怪物是魔族人制作出来专门用于战争的兵器。但他们也有个致命的缺点,视野非常狭窄,只能看到正前方。所以李忠也小心的在他周身绕着圈子,跟他捉迷藏。 一人一怪追逐了很久,怪物仿佛不知道疲倦。李忠却是有些累了,动作有点变形,好几次都差点被这家伙抓住。他气喘吁吁的钻进一片蒿草中,暂时松了一口气。怪物还在另一片草丛里转悠,他的嗅觉时灵时不灵,灵敏的时候会很快找到自己。 李忠从怀里把手枪抽出来,将子弹推进弹膛。尽管他不忍心将枪口对准他,尽管他曾经许诺要带他回家。但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绝不会坐以待毙。草丛中悉悉索索的步伐突然停了,李忠侧起耳朵,小心的向不远处观望。这个怪物的战斗嗅觉非常灵敏,而且跟自己的追逐战中,似乎让他觉醒了关于这方面的能力。这也是李忠在战斗中越来越落入下风的主要原因。 对面草丛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难道他回去了?’李忠心中转着念头,拨开一片蒿草,小心的向前迈出脚步。 “呼!”得一声,身侧跃出一个长大的身影,从侧面猛烈的撞击,把李忠撞翻在地。李忠爬起身来,举起了手枪,却迟迟不肯扣动扳机。怪物在他面前嘶吼着,箕张着爪子想要向他扑来。李忠向后飞退,冷不防绊到一根枯枝,仰天倒了下去。下一秒,怪物已经扑了上来,伸出两根尖利的爪子,双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眼中闪烁着凶残的红光,死死盯着李忠的眼睛。似乎下一个动作就会张开大嘴,咬断他的喉咙。他没有注意到,李忠手里的枪一直都没有脱手,枪口始终稳稳的对准了他的头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扣下扳机,终结这一切。 一人一怪默默对视了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正当李忠感觉到冷的时候,怪物眼中的红光终于消失了。他双臂较力,硬生生的把李忠从地上提了起来。稳稳的放在自己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目光停留在李忠垂下的手臂上。那柄闪着幽蓝光芒的手枪,映入他的眼帘之中。他思索了几秒钟,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来。 “肉焦了、吃。”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火堆。 李忠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愈发看不透这个怪物,不知道他内心此时残留的人性到底还有几成。 当夜无话,翌日两人相安无事。一直向南走,直到都堡附近才重新遇上了一队巡逻的赤旗军战士。李忠把从萧显那里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他们,然后经过都堡继续向南。在与菲迪斯商定的地方耐心等候。算准了这天正是菲迪斯在这里经过的日子,李忠拿起龙笛,放在嘴边吹了一阵。 过不多时,天际传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红巨龙从天而降,看到李忠之后,声若洪钟的笑道:“从东方来的朋友,再次见到你可真高兴。”不过,他的笑容没持续太久,双爪还没接触地面就重新又腾空而起。 “该死!这又臭又脏的低贱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我的朋友,如果你说不清楚原因,菲迪斯是不会让你坐上我高贵的背的。”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李忠无奈道:“你接受什么原因呢?” “双份路费,否则免谈。” 李忠一听气得发昏,这条贼厮鸟龙当真是坐地起价的高手。不过看在它能载着自己快速抵达艾泽城的份上,也是认了。从腰间提出钱袋子,晃得叮咚作响。“下来吧,双份路费我给你!” 菲迪斯这才重新降落在地面上,也许是因为之前抬高物价的原因,这次回程路上有些沉闷。巨龙飞行极快,太阳还没落山,就已经到了艾泽城的附近。 迫不及待的把一人一怪放在地面上,菲迪斯就没命的逃了。把李忠看得目瞪口呆,只得带着那怪物去城里找沈一行。所幸他还认识路,走到城门口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他循着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光头少年正站在城墙上俯瞰着他们。 李忠觉得有些不妙,但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只得硬着头皮往城里走,刚刚穿过城门,就感觉到眼前一暗。抬起头来时,看见这光头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三十四章 礼物与信使2 李忠敬谢不敏,跟一头巨龙聊天这种事情,对他而言还太过玄幻。正好力工已经装好了行李,菲迪斯也吃完了草料。振翅准备起飞。沈一行吩咐力工将梯子架好,把他送进了轿厢里。 他才刚刚坐稳,就感觉身体一震。沈一行抱拳道:“我已经跟老掌柜说了,菲迪斯会送你在都堡城外降落。耐心等待就可,切勿乱跑乱撞。” 他话还未说完,巨龙就已经腾空而起。它长吟了一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扑闪着一对肉翅向北方飞去。 巨龙飞行的速度非常之快,须臾功夫就将艾泽城远远的甩在身后。李忠并不是没有飞过,他坐过飞艇,而且不止一次。但是飞龙的背么,却是第一次。也许只有目前在长安试飞的飞行机才能够跟这种感觉相仿。李忠不由得想起自己临来之前在孙铿那里看到的绝密文件,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那些东西在短时间内还是不要想了,他自己亲手放弃了光明的未来,就得在荆棘中寻找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人类~俺发现你似乎并不恐惧飞行。”巨龙菲迪斯转过头来,用棕色的瞳仁盯着这个奇特的客人。“俺挺好奇的,难道你从前也飞过么?” 巨龙的生命周期漫长,各种语言也都还算熟悉。用深渊语言说了一遍之后,发现没反应,便换了秦语来跟他搭讪。这次李忠才听懂了,讶异这条巨龙当真是博闻识广,连秦语都能说得这么顺溜。忙点了点头道:“也可能是我天生胆子大些,并不害怕高空,反而觉得有点兴奋。” “哈哈……”菲迪斯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问话得不到回应的准备,他的搭讪很少能够成功,因为寻常的生物单单看到它们,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能够忍住不尿在他的背上,就已经是相当罕见的勇士了。“你说话挺有意思的,菲迪斯喜欢你。能说说你的见闻吗?菲迪斯的生命中,还从来都没有去过东方那个神秘的国度哩。” “那你想听什么呢?” “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客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了。菲迪斯是个耐心的听众,什么都可以听,什么都听得下去。” 李忠便把自己家乡的事情,捡着能说的给巨龙说了几段。 “又有了新的素材,菲迪斯的编年史也可以继续下去了。”巨龙没头没脑的咕哝了几句,方才又道:“难道碰到健谈的客人。记得上一个健谈的客人也是个秦人,最近深渊与秦国的战争停了么?为什么我最近时间遇到了太多太多的秦人?” “呃……”李忠怔了怔,“是暂时停火了。” “暂时停火……还真是恰当的说法。”菲迪斯摇头晃脑的道:“客人是个读书人吧?我总感觉你和上一个健谈的秦人不一样,他自称是个丘八。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这到底是个什么职业。你能告诉菲迪斯吗?” “丘八……是对军人职业的鄙称。他若真的这么自称,那他就是在说谎。我国的军人,都是很珍视自己的名誉的。”李忠忽然住口,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我这么说,你不会反感吧?”他对这条龙有着莫名的好感,也许是因为沈一行的话让他产生的先入为主的态度的缘故。 “菲迪斯为什么要反感?”巨龙疑惑的反问道:“军人应该有这样的态度。这是两个平等的国家,而不是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关系。” 真是条奇怪的龙。李忠心中默默的想着:也幸亏它是条龙,要是什么其他的种族,说不定就要因为这种想法被诛杀了。在他接受的教育中,巨龙一直都是恐怖的战争兵器。没想到也有这样的异类存在。 时间就在一人一龙的随口交谈中快速流逝,太阳才刚刚偏西一点,菲迪斯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扑闪着翅膀缓缓着陆,然后又用一根撬棍将背上的货物卸了下来。 “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菲迪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奇怪的铃铛,递到李忠的手里。“菲迪斯认为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客人,这只龙铃就请你收下。每隔十天俺会从这里经过一次。在俺经过的时候晃动龙铃,俺会来接你去深渊的任何地方。但是要备足差旅费用,菲迪斯的旅费是深渊大陆上最公道的。再见。”它说完这一长段话,然后振翅冲上了蓝天,把李忠自己留在一片空地上。 李忠拍了拍身边的箱子,在一旁安之若素。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波来接引的向导,带他去想要去得地方。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一支马队从林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秦人,带着十几个精神抖擞的少年战士。 李忠在异国他乡,乍一见到黑发黑瞳的秦人,总是感到莫名亲近。他站直了身体,向那秦人挥动着手臂。 “接到长安的命令,马上就出发了。”为首那秦人面色沉静的道:“尚有光,现任都堡赤旗军团军团长。”他的目光落在李忠身旁那只看上去很是沉重的木箱上,“装载货物的车马上就来,请稍安勿躁。” 李忠知道这事急不得,就安心在那里等着。顺便打量着尚有光带来的少年战士,只见他们大多金发碧瞳,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这让他有点好奇,便问道:“赤旗军团的成年战士呢?” “没有成年战士。”尚有光平静的回答道:“你看到的这支赤旗军是第三次惨败后的余烬,现在我们还剩下不到一千人,年龄最大的战士也只有十六岁。他们这里的习俗,十二岁的孩子就算成年了。” 奴隶义军与深渊人的战争何其残酷?从尚有光淡淡的口气中就能够闻到硝烟和血腥的味道。李忠不由得对这些年轻的战士们肃然起敬,他们明知道自己所选择的是一条遍布荆棘,随时都与死神为伴的道路,却依然没有放弃抵抗。 “很佩服您!以及您麾下的战士。”李忠情不自禁的用上了敬语。 “我只是帮助他们前进的人,他们自己才是最伟大的那一群。”尚有光说着,朝远处大陆上指了指。“车来了,我们走吧。” 七天后,李忠终于带着这只沉重的木箱赶到了深渊之城。这个时候,他早已经远离都堡城,搭乘的是一支进城运送烈酒的商队。第一次见到这座北方的雄城,李忠站起身来,贪婪的望着街道两边的风景。他想把这座城市的一切细节都记在脑海里,等着能够再次带领军队的时候,就要把这座城市当成穷尽毕生之力都要攻克的目标。 但他还没有站稳,背上就捱了轻轻一记鞭子。 “坐下!”赶车的大叔淡淡教训道:“我不想惹麻烦,这里的哨兵最喜欢找商队的小错。到时候你的任务失败是小事,连累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们。” 李忠悚然一惊,忙老老实实的坐下。再看这座城市时,已经充满了警惕。 “大叔,我们下一站要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大叔慢条斯理的把烟叶塞进烟锅子里,不以为然的道。 李忠苦笑,这话等于没说。他现在迫切的想要把任务尽快交了,然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正走着神,突然前方道路上传来一阵骚动。大叔的面色突然变了,把烟锅子别进腰里,从犼兽车上跳了下来。 “你坐在车上不要动,无论他们问你什么都不要开口!”大叔匆匆交待了一句,便向前方疾奔了过去。李忠的嗓子眼突然提了起来,悄悄将手伸进怀里。一旦出了问题,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毁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否则那才真的叫养虎遗患呢。 赶车大叔刚刚奔到车队最前面,就被几个魔兵逼住。一个身披大氅的男子从路旁缓步走来,冷冷的望了李忠一眼。 李忠如遇雷殛,突然想起大叔交待的事情来。像尊塑像一样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只见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转头说了句深渊语。立时就有两个魔兵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将他狠狠的拉到地上,拖了两条腿就走。又有魔兵搬着箱子跟在后面。商队众人谁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这男子带着人和箱子离开,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路行来,把李忠撞得昏头脑胀,揣在怀里的手枪都险些掉了出来。他死死按着胸口,任凭被魔兵拖进一间囚牢之中。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见“哐”得一声大响,原来是自己一路带来的箱子也被魔兵扔了进来。那男子跟着进了囚牢,低声跟魔兵吩咐了几句。魔兵垂首听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李忠躺在地上装死,眼角余光却打量着那男子脸上的表情。 “别装死了。给我起来吧。”萧显嘿然冷笑,转身踱到囚牢中冰冷的床边,四平八稳的坐下。“给我说说,孙铿到底让你给我带来什么新鲜物件?” 李忠从地上爬了起来,沉声回答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我只负责把箱子带到给你亲自处置。完成这项任务之后我会立刻离开这里。现在货已经带到,请放我离开吧。” “孙铿真当我这里是他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萧显眼神森冷,淡淡道:“现在囚牢里呆几天,等我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后,再来解决你的事情。”说完,走到李忠面前,动作利落的将他怀里的配枪取走。揣进自己的怀里。“这东西你留着就是个祸害,等放你离开的时候自然会还你。”萧显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随即厉声招呼来几个魔兵。把那只箱子从囚牢中带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自由军团1 王易缓缓挣开双眼,发现自己被牢牢的困在一根木柱上。周围光线昏暗,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房间的边缘一个男子背对着他站着。 他想起孙铿曾经冷冰冰告诉自己的那件事情,一阵寒冷突然从自己的脚底板涌上来,遍及全身。那句咸阳人常挂在嘴边的老话在他耳边响起。 “现世报,现世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想喊两声撑撑门面,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事到如今,还是积点口德吧。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那男子转回身来,慢条斯理的点着了身旁的火把,露出一张沉静的脸庞。他们曾在安宁堡有过数面之缘,不过那个时候他是第三卫的普通一兵,而他则是安宁堡的缔造者身边的侍从官。 原本,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奔驰,直到终点。但造化弄人,那个黄昏的一枪,最终让他们成为仇敌,不死不休。 “说实话,我跟了孙铿这许多年,唯有这一次他送我的礼物,深得吾心。”萧显缓缓踱到王易的面前,嘿然冷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你会怎么怎么被我折磨到死,只当熬刑一样,咬紧牙关撑过这段日子。眼睛一闭,两腿一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不得不告诉你,让你先做好十足的准备。”他沉默了几秒钟,欣赏够了王易脸上阴晴不定的忐忑表情。方才淡淡的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这里是深渊,不是能护佑你,给你安全感和尊严的大秦。我已经准备好了节目,等待你精彩的演出。” “你……你杀了我吧!”王易呻吟着哀求道。 “杀了你?我怎么舍得?”萧显扳开了他的嘴巴,借着亮光打量着他光秃秃的牙床。“很好。看来我的那位长官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所以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正省了我一点力气,能做更多的事情。”说着,他轻轻扬起手拍了几下。牢门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走了进来。 “显大人,就是他吗?”那男人用冷漠无情的表情望了王易一眼,王易就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浑身都无法动弹。 “处理的干净一些,我可能要用很长时间。”萧显松开了手,嫌恶的把王易的口水擦在他的衣衫上。 “都是一样的流程,您是法师协会的贵客,请在十五天后过来取货。”矮小男人谦恭的道。 “就全权交给你们处理吧。”萧显正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来。他捏住王易的牙关,轻而易举的将他的舌头从口腔里拽了出来。接过矮小男人递来的匕首,手起刀落。 “嗷——” 地牢里响起一阵非人的惨叫声,王易随即痛得昏了过去。萧显这才放心,将匕首递还给那矮小的男人。“谢谢。”他彬彬有礼的向他致谢,施施然走出阴暗的地牢。 “请您相信法师协会的职业操守,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妨在这里住下。亲眼看着自己的玩物一点点改造成功,也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矮小男人知道萧显担心着什么。 “这么阴气森森的地方,我担心呆的久了会变得和你们一样。”萧显摇摇头,对此敬谢不敏。 “那真是太可惜了。”矮小男人叹了一声,转过头来用严肃的表情面对着王易。 王易悠悠醒转,口腔里的剧痛让他又惊又惧。刚刚跟矮小男人的目光汇合在一起,就听见他沉声对自己说道:“我们开始吧。” 牢门关上,把王易含混不清的惨叫声挡在门后。萧显沿着昏暗的走廊朝远处的一点光亮走去。走廊的两侧,立着一些开着盖的棺木,每一副棺木里,都有一个人形安静的立着。 尽管来过很多次,但他从来都不肯把自己的视线投注到那些人形的身上。他清楚的知道,他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甚至——有的还是秦人。是他的袍泽,他的兄弟。 “我救不了你们,也就不打算扰乱你们的安宁。在此安心沉睡吧。”萧显心中默默祷告着,不知不觉把脚步放得很轻很缓。 “萧……” 死寂之中,一副棺木中突然传来轻声的呻吟。 萧显顿住了脚步,狐疑的四处望了一圈。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举步准备向前走。 “萧……萧……” 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声音是从右手边一副较为新鲜的棺木中传出来的。干瘪的嘴唇翕动着,迸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萧……萧显。” 感受到萧显的目光,那具尸傀无神的眼眶中,闪过一丝灵活的神采。他努力的张大嘴巴,把完整的名字吐露出来。 萧显走到他的面前,目光落在棺木一旁刻着的来历。 “王沉睡次年,捕获于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附近。无名军士。” 他努力的辨认着这张严重变形的脸庞,遗憾的是,并没有在记忆之海中寻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是留下来,还是继续探究下去?他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他只是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一个身穿灰袍的学徒小步跑了过来。 “尊敬的蕾吉蒂·显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能问一下,这具尸傀目前有主人吗?”萧显和颜悦色的问道。 “请稍等。”学徒翻阅着记录,点点头道:“是萨明大人和塞恩斯大人在王沉睡次年捕获到的猎物,如果您想把它购入,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以及付出一万金币的赎买费用。” “包起来。”萧显豪气的挥了挥手,“钱我会吩咐家奴给你送过来,至于征得塞恩斯和萨明的同意的事情,你认为蕾吉蒂家族的信用如何呢?” “这……”学徒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蕾吉蒂家族的信用当然是金字招牌。”矮小男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萧显转过身来,笑容可掬道:“那就多谢了。” “实际上,能够用于制作尸傀的材料非常难以寻找。我们法师协会手下的法师们非常感谢您的慷慨。” 学徒很快回来,带着几个机械傀儡帮忙把棺木抬到萧显身边。 “就让昆索跟你去吧。他会帮你把这具尸傀清理干净的。”矮小男人又跟那学徒交待了几句,就跟萧显告别。兴冲冲的奔进牢房,去整治更加新鲜的材料了。 莉莉丝看到夫君一大早神神秘秘的出门,又带了一具尸傀回来。她心中疑惑了片刻,很快就释然了。夫君曾经是深渊的敌人,肯定会有战友遗落在这边,被做成尸傀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他能够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的身边,带回几个尸傀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她还是要去过问一下的。 款款走到萧显身边,挨着他的身体柔柔问道:“夫君这次在法师协会有了什么收获?” “找到了杀害你姐姐的真凶,交付给法师协会制作尸傀去了。等到制成之日,就带回来好好料理他。”萧显神色淡淡道:“为了防止不小心玩死了,先给那边借了一具尸傀回来熟悉一下。” “是杀死姐姐的真凶?!”莉莉丝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我真想现在就看见他。” “半个月以后,让他尝尽人世间的所有苦痛。否则我的恨意永远都不会消除。希望能有一天,把孙铿也带到我的面前,如法炮制。” “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莉莉丝垂下眼帘,也顾不得打听萧显带回来的这具尸傀的来历,匆匆的离开了。萧显暗暗松了一口气,却见影猫依然站在自己的面前没有离开。 “猫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萧显心中警讯连连,脸上却疑惑的很。 “你知道尸傀有多好玩吗?”影猫不怀好意的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猫爷爷,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那么贪玩,真不知羞。”宝儿突然开口道:“宝儿弄到了一株猫薄荷,不如我们一起去快活?” 影猫发现自己最大的软肋大概就是这猫薄荷了,偏偏只有能在宝儿那里才能弄到。这东西让他心痒难耐,至于自家姑爷有什么疑点,还是下次慢慢再分辨去吧。他如是想着,跟着宝儿一起离开了萧显的房间。萧显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他打开棺盖,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庞。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是谁?” “不……不记得了。”尸傀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 “萧……萧显。”尸傀再次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又张开嘴,喃喃得数出了一大串人名。“孙……空(铿)、皇甫……甫华、皇甫罡……” 不用他再说下去了,萧显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他被捕获那一年,正好是罪军营成立前后。他们活动在九号奴工城附近,时间、地点人物都对的上,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就成了一个难题。萧显心中想着事情,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手枪来。 这些尸傀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痛苦的折磨,让他们真正的死去是对他们的最大尊重,也是让他们解脱的唯一办法。 看到黑洞洞的枪口,那具尸傀眼中竟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不……不要。”他吃力的扬起双手,“要活着。要活着。”他喃喃的哀求,眼神中流露出乞求之色。 第三十六章 自由军团2 李忠在深渊之城的地牢里过了几天吃喝不愁的日子,正当他开始忧心自己会不会被萧显关一辈子的时候,萧显却突然来了。 站在牢房中巴掌大的窗口前,萧显背着手沉声问道:“箱子里装着什么,你真的不清楚?” 李忠摇头道:“院长只是让我送来,其他的都没有交代。” 他不知道就让他闷着吧。萧显心想。“今天我就要放你出去,你不会深渊的语言,最好不要在这里做异想天开的事情。如果你敢胡作非为,我会第一个杀死你。” “你放心。我不是疯子,也不是傻瓜。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也不要去赤旗军那边。”萧显冷声道:“那里是四战之地,而且我们准备对他们用兵,出动兵力会在十万左右,他们以卵击石,熬不下去的。” 李忠听得心中暗笑,谁再说这位已经投靠了深渊他第一个不服。居然明目张胆的在牢房里传递消息。如果说赤旗军团之前可能会有些风险的话,那么当他把消息传到之后,赤旗军再输就显得己方太蠢了。不过赤旗军团也并非自己的去处,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了对方。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后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萧显从深渊之城那边也好给自己支援。 “我准备去深渊东南的羯人部落,去投奔我的老长官。” “是那里啊。”萧显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若是李忠去了赤旗军团的话,坐拥两大战将的赤旗军团将会是非常难于对付的对手,非得逼着他使出浑身解数来不行。刀枪无眼,万一伤到一个可就罪莫大焉了。不过现在就好说了。他和尚有光之间的默契,是深渊人所无法理解的。他们甚至不需要通过情报渠道,只是在行军作战中作出调动,另外一方就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到时候打出一个皆大欢喜的战果来,他在深渊之城的地位又将再次稳固,直到无人可以撼动。 “那倒是个好地方。羯人蠢得很,又特别的排外。只要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是非常轻松的事情。”萧显笑着转身道:“既然知道你的去处,那我就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请说。”李忠沉默了几秒钟,小心翼翼的探询道。 “你带着人进了深渊之城,说不得还要带着人从这里出去。有一个落难的袍泽,需要通过你的渠道送回帝国去。敢不敢接这个活?” “救助袍泽是分内之事,有何不敢?”李忠慨然答道。 萧显赞许的点了点头,“那你出去以后先不要离开深渊之城,在高地酒馆十三号房住下。等我这边准备停当,就会派人通知你。” “明白。” “高地酒馆是我们的人在做幕后老板,但前台和侍应的成分很复杂。你自己要小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明白。” “那好,你现在就离开吧。”萧显说完,竟不再理他。李忠只得一头雾水的走出去。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讶异的看着这座曾经被称为“人类禁区”的城市。而现在随着萧显成功的潜入,这座城市已经不再那么神秘了。他曾经在特勤部给他的秘密快速培训中,见过这座城市的一些资料,想必应该就是萧显的杰作。 在资料给出的数据中,他得知这座城市的人口有几十万。大概相当于秦国一个内陆郡府的规模,当然,像咸阳、长安、蜀州那种超级城市,恐怕很多年都难以望其项背。他还知道,在深渊的版图中,真正的城市人口只占到这个巨大社会组织的千分之一,即使是在人类面前以主人自居的深渊各种族,也是住在低矮破旧的小房子里,过着被人类奴隶供养的生活。 每一个深渊的城市周围都有一个以上的奴工城伴生在侧。奴工城顾名思义,住的都是人类的奴隶。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辛辛苦苦的工作,最后得到的劳动果实却没有他们一点。那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也是李忠此行来要解救的终极目标。 “是李忠大人吗?”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是熟悉的令人眼眶发热的母语。他转回头来,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金发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我家主人请您过去一下。” “你是……”李忠警惕的朝四周望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他所谓的主人在什么地方。 “请随我来。”金发少年指了指远处停着的一辆角马车。 李忠跟着他来到角马车前,金发少年在车窗旁低声禀告了几句,车窗撩起一角,露出一张属于东方人的年轻面孔。 “你好。上车再说。” 李忠看到这张脸,就知道这是一张最为保险的证件。他没有丝毫犹豫,放下了一切戒心。走进车厢中,坐了下来。 角马车开始向前缓缓行进,车厢中的青年朝他笑了笑道:“自我介绍一下,百里春江——我现在的名字,也是我去少年营之前用过的名字。隶属特勤部深海大人麾下,首席情报员。现在是高地酒馆的幕后老板,也是以后你的联络人。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可以了。没必要去麻烦到他。” “百里春江……”李忠在脑海中快速的思索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也能猜到他的家世,没想到百里明阳将军的家人现在也为院长所用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事情。 “你不要误会,我跟原来的家族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如果能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更愿意用我母亲的姓。”百里春江淡淡的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和立场,又从座位下掏出一个布袋,放到李忠的面前。 “这里是一百个深渊金币,大概相当于80个帝国金元。在深渊,没有金币的话基本很难融入有钱人的圈子。如果你去雇佣马车,一枚金币的作用甚至比一百个银币更加管用。你也能够挑到更好的骑兽。” 这个知识是他在培训班时没有学到过的,李忠慌忙默记了下来,顺便把钱袋子收进自己的怀里。他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那些传闻中的帝国金币。发现他们金光熠熠,在窗外雪光的照耀下显得比帝国金元华丽得多。 百里春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因为深渊金币的含金量并没有帝国金元的高。他们之中有一些杂质,可以对魔法产生较强的反应。所以好看,但没有帝国金元值钱。” “原来如此。”李忠暗暗点头,听百里春江继续解释下去。 “你未来还是叫这个名字,对外的身份是高地酒馆南方商队的队长。兼任南方义军和深海的联络员,等你们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后,再找人来替代。你去南方的理由我也找人开了条子,就是去羯人部落开拓高地酒馆的南方市场。用深渊语来回答我,让我看看你跟人交流的能力。” “……”李忠紧紧的抿起了嘴唇,局促的望着眼前的青年。 百里春江无声的笑了笑,“这样不行。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把你派出来。他随便派一个专职的情报员都比你出色的多。这样吧,我会给你配备一个专职的深渊语教师。你要抓紧时间学习。深渊语是这个地方的通用语言,东部还看不出来问题,等你到了南方和中部,就会发现多学一门外语对你的旅行有多么重要。”他说完这一句,角马车也停在一幢房子的门口。 “我们到了。”百里春江道:“我带你进去客房住下,管好你自己的嘴巴。除了我亲自带去的人,你不要与任何人交流。这是纪律,明白吗?”说到此时,他的表情异常严肃。李忠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心中凛然。 “其实也不用那么紧张,大多数深渊人的脾性还是十分冷淡的,跟我们那里的人不一样。”百里春江安慰了他一句,带着他走出车厢,径直走到了酒馆里面。 高地酒馆沿用了大多数深渊传统酒馆的布置,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前部是大厅,容纳普通客人;中部是狭窄的单间,一般在酒馆常住的客人和稍微阔绰一点的人会在这里呆着;后部狭长的房间,就是客房了。客房通常都住不满,因为高昂的房价,导致普通人根本住不起而富人们却不屑来住。反正高地酒馆最主要的业务并非住宿,而是它远近闻名的醇香酒液,客房有没有人,住了多少人,住的什么人这类问题,从来都没有人关注过。 百里春江带着那个金发少年走进客房,推开一扇门道:“这是你的房间。这位是兰斯·洛蒂,我的骑士侍从。她以后就是你的深渊语教师。”他又望了兰斯·洛蒂一眼,“你要好好的教导他,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会影响你以后的很多事情。不要偷懒。” “我不会啦。”兰斯·洛蒂红了脸颊,“没有其他的要求吧?主人大人。”说着,又是暧昧又是恐慌的看了李忠一眼。因为他们两人都是用深渊语在交流,所以李忠并没有察觉问题,只是觉得这少年害羞的过分,这要是他的手下,先得把胆子练出来再说。 “想哪儿去了?我们国家不兴这个。不过你自愿献身的话,没人会指摘你。(哪儿有!我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呐。)”百里春江哑然失笑。 “对了,他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指挥官。你如果想以后去安宁堡深造的话,可以跟他请教。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又看了李忠一眼,点头微笑以示告别,带上门施施然离开。把李忠和兰斯·洛蒂两人留在了房间里。 第三十七章 自由军团3 “呐……”兰斯·洛蒂迟疑了几秒钟,“李忠大人您吃过午饭了吗?如果没吃过,我给您叫上一份。话说高地酒馆的菜色很不错,特别是肉类,很有特色呢。” “这——”李忠迟疑着,久久不肯做决定。原因无他,快培班的教员曾经严厉告诫过他:在深渊的饮食要尤为注意。如果是素食或者面食还好说,一旦涉及到了肉类,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吃。能够拒绝的尽量拒绝。因为深渊人的食性问题,他们的平民阶层以上大多数将人类视为可以随意捕猎的食物。也是主要的脂肪来源。若是一不小心吃了,不仅仅是觉得恶心的问题,甚至还会传染上可怕的,难以治愈的疾病。 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每个被长期派往深渊的情报和军事人员都要接受系统的食物辨别训练。 “你放心,不会是奴肉的啦。”兰斯·洛蒂宽慰道:“主人大人对食材的选择非常严苛,他在深渊之城特别建了一处农庄,专门饲养酒馆使用的肉类,种植蔬菜。现在除了麦面还不能自给自足以外,其他的食材都已经是高地农庄的产品啦。” “原来如此。”李忠这才没有了顾虑,微笑道:“那就把你们这里的肉类做一份给我尝尝吧。” “好啊!”兰斯·洛蒂把手掌伸到李忠的面前。“盛惠!一个金币!” 李忠吃了一惊,这么高昂的物价,简直没人能吃得起。难怪酒馆里的客人那么少。想归这么想,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枚金币,放在少年的手里。指尖与掌心相碰,少年触电似的缩开了手。脸颊再次泛起红晕,看得李忠大摇其头。这少年没有一点男儿该有的气概,若是南方的奴隶都跟他一样,那么真的就很让人挠头了。总不能带着一群雌儿去跟羯人对拼吧? 要是兰斯·洛蒂知道李忠此时的想法,恐怕会先笑出声来。不过她现在没工夫这么想,而是陷入了帮助主人大人赚到了钱财的喜悦之中。这是她挣到的第一笔钱,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主人大人的助手,帮他赚到更多的钱呢?如果有那么一天,主人大人因为她的优异表现,而告诉自己。 ‘兰斯·洛蒂,这段时间你表现很好,今天晚上就不要离开了,留下来陪我吧?’ 幻境中,百里春江微笑着向自己说道。 “留下来?陪您?”兰斯·洛蒂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烧。“您说的是让我给您侍寝吗?太好啦……不,不!妈妈告诉我女孩子要矜持呢。我不能给您侍寝,除非您愿意娶我做妻子。” ‘做妻子也没什么问题啊!’百里春江理所当然的回答。‘我的小洛蒂那么能干,百里家族会因为你的加入而更加辉煌的……’ ‘不要,不要……好幸福,好幸福的感觉呢!’兰斯·洛蒂娇羞无限,轻轻摇了摇头。 “唉!这个可怜的小洛蒂啊。”伙夫大叔摇头,拿起三角铃在她的耳边重重敲了一下。 “叮咚!” 眼前的幻境全部消失了,没有什么要娶她为妻子的百里大人,只有面色慈祥的伙夫大叔和一盆热气腾腾的肉汤拌饭。 “赶紧给客人送过去吧。” “好吧。”兰斯·洛蒂端起盘子朝客房走去。 以此为发端,李忠就在深渊之城中的高地酒馆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还算平稳的日子。他仿佛回到了安宁堡的军官快培班,每天的生活规律而死板。上午是语言交流课,下午是书写算术课,晚饭过后是对兰斯·洛蒂的军事素养训练。那个可怕的误会终于在有一天解开了,李忠也得知了对方的真实性别。他总算不再为自己即将统率的士兵素质而感到担忧,但对于兰斯·洛蒂的要求却愈发严格起来。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而特地放宽要求。 但兰斯·洛蒂并不怨恨他,甚至连该收的饭钱也从一个金币减到了半个金币。免单是不可能免单的,少女的心中还存有为主人大人挣钱的想法。象征性的征收半个金币,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非常实惠的优惠了。 时间飞快的流逝着,转眼已经一个月过去。冬天到来之后,深渊之城的气温更低,每天都坚持晨跑锻炼的李忠也时常在街道的角落里看到冻僵的尸体。有人类也有酩酊大醉的深渊族人。他也只能看着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如果有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够亲自领军解放这座城市。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才会真的让这个饱蘸了人类血肉的城市重新恢复光明。 这一天,他刚刚从外面跑步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客房的浴室中洗一个澡。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他走到门后,沉声喝问道:“谁?”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让他心安的声音,他拉开房门,将百里春江让了进来。 “休假结束了,李忠大哥。”百里春江向他宣布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李忠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萧显叫我带走的那位袍泽也一起吗?” “说得就是这个事情。”百里春江沉声道:“事情可能有点麻烦,我们那位失散在这里的战友目前的状态很糟糕,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你带他离开的话,倒是不会受到什么阻碍。但是这一路上,你可能会有危险。他现在只能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还是要靠着本能在行事。所以,我特地来问问你。你是否自愿接受这个委托?” 任务变成了委托,而且百里春江说得话里含含糊糊的,让他觉得有些疑惑。“如果我不接受,那谁会来完成这个任务?” “没有人。我们也只能让他死。结束他受的折磨。”百里春江面无表情的回答。 “但是你们有必须要送他回国的理由。”李忠道:“我无法拒绝一个战士要回家的想法,而且事先我也已经向他承诺过了。所以,我责无旁贷。” 百里春江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微微点头道:“深海大人对你表示感谢。行李和物资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你就要出发。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吧,到了艾泽城以后,把他交给沈一行掌柜就算你任务完成。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希望能共事愉快。”说着,百里春江伸出了手,跟李忠轻轻一握。 李忠感慨万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这是我给那个孩子留的学习笔记。剩下的东西来不及再教了,让她对着这个笔记本上的东西自学吧。” “这……”百里春江翻开笔记本,看了看扉页上的题字。摇头又交还给对方。“这上面有院长和老师的题字,对您来说也是一件很珍贵的信物吧。洛蒂不能要。以后我准备抽时间送她回国继续深造,在那里能学到跟您一样的知识。” “收下吧。”李忠坚持道:“你这里情况复杂多变,她要去深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习这种事情,万万不能半途而废。这也是我对那个孩子的期许。希望她能尽早成才,辅佐你完成更多更加严峻的任务。” 百里春江没有过多的犹豫,将那只笔记本收了起来。“那便带他谢谢你。大车和货物都在外面,这是我请人给你开具的路条,最好配合金币一起使用。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 李忠告别了百里春江,从高地酒馆里走了出来。发现还是自己带来的那个箱子,只不过箱子盖敞开着,一个人形怪物端正的坐在箱子里。尽管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人”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正常的人类,皮肤湿润而富有弹性,但是于他而言,皮肤就像是他身上的一张风干了的兽皮。眼窝深陷,透过半透明的脸部皮肤能够看到他灰白色的颅骨。他的眼眶中,闪烁着一丝原始的凶残的红光。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眯着眼睛的。这让李忠对他的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让他以为这是一个人,而不是被深渊残酷改造的怪物。 角马天生就对这种黑暗生物有着抵触的情绪,百里春江没有办法,只得给李忠配了一匹智力没那么高的犼兽。犼兽面对这个怪物,单纯的只剩下了恐惧。 “跑起来很可能会情不自禁的加快速度最后导致失控,所以请你一定要全神贯注的驾驭他。”车夫跟他交待了几句,然后远远的逃开了。这只黑暗生物不仅仅形态可怕,身上也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洗澡的酸臭味,很难让人在他的身边呆的时间长一点。 李忠倒是没在乎这个,他接过犼兽车的控兽杆,牵着犼兽让他不要那么着急离开。用探询的目光望了那人形怪物一眼。那人形怪物感受到了他目光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瞳的男子。 他思索了许久,终于想起那个已经被自己遗忘到垃圾堆里的表情。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嘴角上翘,朝李忠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 正是这个笑容,让李忠确信了百里春江告诉自己的事情。无论他现在变成了什么,但他的心还是人。是人,就是自己的兄弟。是兄弟,那他就要—— 李忠跳上了犼兽车,回头望着他低声道:“兄弟放心,我带你回家!” 第三十八章 自由军团4 车出深渊之城,在雪原上不停不歇的奔行了几日。越往南来,白日就越长。起初无论早晚都只能看到太阳在地平线上徘徊,到了后来,已经能够在正午的时候看到太阳挂在树梢了。李忠算了算日子,此时应该已经过了秦历719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秦历720年的第一天。 他想起自己曾经度过的二十多个春节,除了年少时期跟在父母身边之外,从军以后竟然对春节失去了所有的印象。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战场。如今更加夸张了,他居然在国境之外,跟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欢度春节。 说他是怪物只是针对他的外表,恐怖的外形下,还隐藏着一颗人心。这几天的旅途中,他一直都很安静。大部分时间,眼中总是露出思索和回忆的神色。李忠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无论生熟冷烫,张开大口填塞进去就算完事。倒是好养活的很。 无聊的时候,他也曾试着跟他交流过。但得到的只是几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名词,再有就是些人名了。除了耳熟能详的那几个之外,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皇甫兄弟和孙铿是他提到过的最多的字。不知道他是不是认识这几人。要是能有更多的线索,说不定国内的组织能够了解他更多情况。说不定能够帮助他找到家人或者朋友。但是,对于那个无限光明的人类社会来说,他已经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个道路上去了。 这是一种悲哀,但何尝不是幸运?如若不然,他早已经变成不知名荒野中的一抔黄土或者无定河边累累的白骨了。 归途没那么紧张,时间还早,今天李忠也不想走了。索性把犼兽车停到路边,随便拾了点木柴。从车上找到些吃的喝的,点起篝火准备吃过这一餐再走。 据说深渊的森林中遍布吃人的野兽,但他不知道身边这个算不算百兽之王。一路行来,野兽的毛都没有看到一根。许是被他吓走了也说不定。口袋里林林总总装了很多吃的,李忠把几根肉条架在火上烤。那个“怪物”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眼睛顿时就亮了。他从又是床,又是座位的箱子里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李忠的面前。 和大多数怪物不同,他并不惧怕火焰。这也是李忠认为他还有人性的一个方面。而且这几天时间,随着吃到的熟食越来越多,他已经逐渐开始放弃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起初盛放肉条的口袋还会失踪几块肉,到了现在,就算把口袋放到他脚边,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肉、不错。”怪物走到火堆面前,蹲了下来。并拢双膝伸长了手臂作出烤火的模样。但李忠心里清楚的很,成为这种怪物之后,曾经的冷热痛痒全部消失。这只不过是他曾经作为人类的另外一种本能罢了。他还得担心着对方,不要被火焰灼伤了身体。 “你也知道不错?这几天都是我做你吃了。当然不错。”李忠笑着调侃,伸出铁签子把架在火堆上的肉块翻了过来。油脂滴进火堆里,火苗大盛,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怪物对他的调侃无动于衷,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快要熟了的肉块。他喉咙间的喉结不断的上下游动,显然对这种香味没有任何的抗拒能力。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尽管知道问了可能毫无结果,但李忠还是忍不住。万一哪天突然这家伙突然想起来了呢? “妹妹。有……家里。”怪物似乎想起了什么,扬着头望着夜空。星河璀璨,他闪烁着红光的眼睛幽幽出神。又念叨了一句。“妹妹。” “你有个妹妹?你今年多大了?”李忠急忙追问,能够遇上这家伙清醒的时候是可遇不可求,要趁着这机会多问出一点东西来,否则的话,等他迷糊了以后又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了。 “妹妹。”怪物的思绪似乎被卡在这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词,情绪也变得紊乱起来。李忠隐隐注意到有些问题,暗中做着戒备。 “妹妹!” 猛然间,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他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伸出双爪朝李忠抓去。李忠横着铁签子,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趁着怪物研究自己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时,转身向前疾奔,钻进了附近的草丛中。 这已经是几天来怪物不知道第几次发作,从前几次还算温和,一击不中后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回箱子里睡觉。但是这次显然有所不同,他咆哮着钻进草丛,显然对李忠非常不爽。想要把他从草丛中找出来,再斗个三百回合。 李忠不敢直撄其锋,这种怪物是魔族人制作出来专门用于战争的兵器。但他们也有个致命的缺点,视野非常狭窄,只能看到正前方。所以李忠也小心的在他周身绕着圈子,跟他捉迷藏。 一人一怪追逐了很久,怪物仿佛不知道疲倦。李忠却是有些累了,动作有点变形,好几次都差点被这家伙抓住。他气喘吁吁的钻进一片蒿草中,暂时松了一口气。怪物还在另一片草丛里转悠,他的嗅觉时灵时不灵,灵敏的时候会很快找到自己。 李忠从怀里把手枪抽出来,将子弹推进弹膛。尽管他不忍心将枪口对准他,尽管他曾经许诺要带他回家。但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绝不会坐以待毙。草丛中悉悉索索的步伐突然停了,李忠侧起耳朵,小心的向不远处观望。这个怪物的战斗嗅觉非常灵敏,而且跟自己的追逐战中,似乎让他觉醒了关于这方面的能力。这也是李忠在战斗中越来越落入下风的主要原因。 对面草丛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难道他回去了?’李忠心中转着念头,拨开一片蒿草,小心的向前迈出脚步。 “呼!”得一声,身侧跃出一个长大的身影,从侧面猛烈的撞击,把李忠撞翻在地。李忠爬起身来,举起了手枪,却迟迟不肯扣动扳机。怪物在他面前嘶吼着,箕张着爪子想要向他扑来。李忠向后飞退,冷不防绊到一根枯枝,仰天倒了下去。下一秒,怪物已经扑了上来,伸出两根尖利的爪子,双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眼中闪烁着凶残的红光,死死盯着李忠的眼睛。似乎下一个动作就会张开大嘴,咬断他的喉咙。他没有注意到,李忠手里的枪一直都没有脱手,枪口始终稳稳的对准了他的头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扣下扳机,终结这一切。 一人一怪默默对视了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正当李忠感觉到冷的时候,怪物眼中的红光终于消失了。他双臂较力,硬生生的把李忠从地上提了起来。稳稳的放在自己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目光停留在李忠垂下的手臂上。那柄闪着幽蓝光芒的手枪,映入他的眼帘之中。他思索了几秒钟,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来。 “肉焦了、吃。”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火堆。 李忠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愈发看不透这个怪物,不知道他内心此时残留的人性到底还有几成。 当夜无话,翌日两人相安无事。一直向南走,直到都堡附近才重新遇上了一队巡逻的赤旗军战士。李忠把从萧显那里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他们,然后经过都堡继续向南。在与菲迪斯商定的地方耐心等候。算准了这天正是菲迪斯在这里经过的日子,李忠拿起龙笛,放在嘴边吹了一阵。 过不多时,天际传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红巨龙从天而降,看到李忠之后,声若洪钟的笑道:“从东方来的朋友,再次见到你可真高兴。”不过,他的笑容没持续太久,双爪还没接触地面就重新又腾空而起。 “该死!这又臭又脏的低贱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我的朋友,如果你说不清楚原因,菲迪斯是不会让你坐上我高贵的背的。”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李忠无奈道:“你接受什么原因呢?” “双份路费,否则免谈。” 李忠一听气得发昏,这条贼厮鸟龙当真是坐地起价的高手。不过看在它能载着自己快速抵达艾泽城的份上,也是认了。从腰间提出钱袋子,晃得叮咚作响。“下来吧,双份路费我给你!” 菲迪斯这才重新降落在地面上,也许是因为之前抬高物价的原因,这次回程路上有些沉闷。巨龙飞行极快,太阳还没落山,就已经到了艾泽城的附近。 迫不及待的把一人一怪放在地面上,菲迪斯就没命的逃了。把李忠看得目瞪口呆,只得带着那怪物去城里找沈一行。所幸他还认识路,走到城门口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他循着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光头少年正站在城墙上俯瞰着他们。 李忠觉得有些不妙,但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只得硬着头皮往城里走,刚刚穿过城门,就感觉到眼前一暗。抬起头来时,看见这光头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三十九章 自由军团5 “客人从北方来的吧?”光头少年淡淡笑道,一口秦语说得无比纯熟。“不知道怎么称呼?” 李忠皱眉,却是用深渊语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一会儿你就能听懂了。”光头少年说完,抬起手指指了指他们。登时就有一队士兵扑了上来,将一人一怪围在正中。 李忠毫不退让,怒目瞪着对方。心中却在快速思索着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 “老老实实的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就放你离开。”光头少年冷笑道:“如若不然,我就把你做成和他一样的尸傀。” 他的话音刚落,李忠的脑海中就闪过一道灵光。尸傀!是了,问题出在这儿。他竟然大意的忘记了,艾泽城里还有一个大敌存在。这个光头少年模样的魔族人,正是被特勤部列为最高级别危险目标的萨明。 ‘不能被他们活捉,否则那片海就会面临危险。’李忠心生退意,脚步轻轻向后移动。 萨明看出了他的打算,脸色阴沉下来。“上!抓住他!” 他说完这句,挥手掷出一颗光球。退到了士兵的身后。长枪攒刺过来,眼看就要把李忠刺出无数个透明窟窿。危急关头,他身后的尸傀猛然动了。伸出一对利爪,硬生生的将刺来的长枪悉数拦了下来。 李忠已经拔出了手枪,站在尸傀身边对着那些士兵扣动了扳机。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枪响人倒。大着胆子冲上来的士兵被挨个点名。一管子弹射空,他们两个面前也只剩下了萨明自己。萨明的脸色倏地苍白,抱着脑袋向后没命的逃走。李忠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扯了那尸傀朝城外退去。两边人各自退却,等到援兵听到枪声赶来的时候,哪里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萨明阴怒的哼了一声,“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他们的去向,你们就不用活着回来见我了。”说完,怒气冲冲的回头,直奔城中的冒险者酒馆中去。 沈一行老神在在的坐在酒柜后面,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哆嗦了几下。忙派出个心腹去打探消息,心腹才刚刚出门,就被萨明堵了回来。一队凶神恶煞的犬族士兵涌进店里,簇拥着萨明来到沈一行的面前。 “沈掌柜,别来无恙啊。”萨明阴森森道。 “萨明大人安好。”沈一行不卑不亢的躬身一礼,“不知到小店来有什么吩咐?” 萨明打量着沈一行,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但胖胖的秦人养气功夫很不错,一张肥腻的胖脸上波澜不惊。反而笑吟吟的回视自己,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 “就在刚刚,我们的巡逻队在艾泽城西门发现了一个秦人想要趁着混乱进入城内。经过一场战斗之后,已经把他打死了。”萨明淡淡道:“他在临死之前,说要到你这里来取一样东西。我看着他可怜,就答应了他。现在,你可以把东西给我了。” 沈一行面露冤屈的神色。“萨明大人!冤枉啊!小人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怎么会跟那个秦人有交集?店里从来都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委托,若是您不信,大可以将小店翻检一遍。沈某拿脑袋担保,要是有一件违禁物品,就甘心凭你处置。” “这可是你说的!”萨明等得就是这句话,他早已经对冒险者酒馆怀疑很久了,如今逼得沈一行要他搜查,他不抓住这个机会,那才是傻。他却忘了,若是对方有什么东西担心被他搜出来,怎么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不过这会儿,萨明还没有寻思过来这个道理,自以为得计,挥手厉声喝道:“给我搜!” 顿时酒馆里一阵鸡飞狗跳,犬族士兵的鼻子灵巧,不多时就把酒馆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不过除了找到几个旅客随身携带的违禁刀剑之外,其他一无所获。 萨明不死心,又跟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看了过去。一样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对这家店的怀疑去了几分,却不肯轻易的将信任赋予他人。阴森森望了沈一行几眼,怒声道:“还请沈掌柜自重,萨明会随时盯着你的。” 沈一行躬身行礼如仪,“欢迎萨明大人常来玩耍,定有酒有肉相待。” 萨明哼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沈一行等他们走的远了,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出门去打听动静,就让酒馆里一切如常。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从房间里鬼鬼祟祟的出来,走到酒馆最后一排的茅厕旁,掀开了一个如厕坑的盖板,转头四顾一圈,蹑手蹑脚的溜了进去。 如今的冒险者酒馆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简陋,这一年多的时间,特勤部的技术人员已经将这处秘密情报站的地下几乎挖空。茅厕旁的入口只是其中之一,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条通道。怕的就是被魔族人盯上,从这里进来。他沿着地下通道手足并用的走了很远一段距离,此时已经离开了冒险者酒馆的地上。一直走到一处地下仓库时,才停下了脚步。他在此地安心等候了几分钟,一直听到暗中有人低声对他说道:“没事,你可以继续往前走。” 沈一行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推开面前的一扇暗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早已经有个人在等他,听见门响,转过头来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道:“沈掌柜,你身上的味好大。下次能不能换条通道进来?那只小兔子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不要被他的阴沉吓住了。” 沈一行苦笑道:“吕处长,小心总无大错。您看,这本来是一场万无一失的任务,谁知道最后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失差点搞砸了。现在冒险者酒馆已经没有办法给您提供帮助了,要想把那个尸傀从这里带走,我看咱们还得想其他的办法才行。” “吕处长”拧亮了油灯,照出一张俊朗的脸庞。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荣升特勤部技术处处长的吕耀明。如今他已经显得成熟稳重了很多,除了眸子里偶尔会流露出些许戏谑的神采。 “对付他们还用想办法?”吕耀明冷笑道:“惹急了我把放在你们仓库里的毒气开上几瓶,保证艾泽城鸡犬不留。那个萨明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需要我请示闫总长,对他进行一次斩首行动吗?” “那倒不至于。”沈一行听得头大,连连摆手道:“萨明这个人,对于帝国很重要。上面的命令是在斗争中求和平,即使对方做出了过分的举动,我们这边的首要对策也是忍字当头。” “这是哪个白痴下达的命令?还忍字当头!”吕耀明嗤笑道:“真当咱们在外跑情报的都是不死的超人么?” 沈一行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他轻声道:“是孙铿院长亲自下达的命令。” “不就是孙铿吗?……”吕耀明随口一说,马上醒悟了过来。他伸手捂住嘴巴,望着沈一行道:“老沈,你刚才是不是什么都没听到?” “是。卑职刚才什么都没听到。”沈一行苦笑,躬身道:“总之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们应该尽快想一个办法,把尸傀带回帝国去。” “我知道了。”吕耀明淡淡道:“我来想办法。你先派人出去,把他们给找到,不要落到敌人的手里。我给你们开火权,一旦他们有可能落进敌手,就先于敌人抓住他们之前,杀死他们。” “晓得。”沈一行凛然答应了下来,便要离开。吕耀明却叫住了他。 “等等!老沈啊,有个东西要交给你。”他说着,从面前的办公桌里,抽出了一个手臂长短,拳头粗细的小型钢瓶。 “这是……”沈一行看着钢瓶表面上漆着的骷髅头,觉得很是危险。他疑惑的望向吕耀明,低声询问道。 “这个叫做光气。”吕耀明阴声道:“这次出去执行任务,找机会用一下,然后把使用效果做成一个报告交给我。” “光……光气?”沈一行哆里哆嗦的将钢瓶抱进怀里。“吕处长,能不能告诉我一声,这玩意要是在我怀里炸了,会有什么后果?” “密闭空间内所有人无救,你会死的无比痛苦。”吕耀明平静的道:“明白了吗?” 沈一行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冒险者酒馆还是兼顾着帮技术处进行武器测试的任务。所以他连推拒都没资格,只得苦着一张脸抱着钢瓶走了出去。吕耀明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笑了笑,重新将油灯的光亮拧暗,躲进黑暗的空间之中。 油灯旁,放着一张采用最新技术复刻的相片。相片上的女孩子笑得甚是灿烂。吕耀明借着昏暗的灯光,望着那个女孩,如今她已经离去了很久,但她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愈发的清晰起来。 “现在我在你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这里有你的味道,很熟悉。也是一件很有意思,很有挑战性的工作。安心在这里陪我,等到做完这一单任务,我们就回去。你也许已经知道了,老闫给我批了请假的条子,我们今年春节的假期,去南大陆那里怎么样?我那位老姐也在,她可是很想见你的。” 冥冥中似乎有个女子充满柔情的注视着他,吕耀明感受到了温暖。他倚在靠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们都说我几乎没变。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我知道,我的心里无比清楚。因为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没离开过。” 第四十章 自由军团6 此时此刻,李忠还不知道,同事已经对自己下达了不能援救就地格杀的命令。他和那个倒霉的尸傀两个,躲了一整天的追杀,如今正藏在城市附近的密林中,紧张的看着周围的动静。 追兵对他们紧追不舍,他们的体能和精神在快速的消耗着。这时正值隆冬,没有取暖物又不能进入房屋的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处境。长夜漫漫,万一逃过了追兵的追捕,却没有逃过这能把人冻僵的寒风。那对于李忠本人而言,实在是太亏了。 那个怪物倒是没把寒冷当成一回事。他坐在枯草从中,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在刚刚结束的一场战斗中,他连撕了数个魔兵,敌人无不胆寒。浑身浴血,恍若战神降临。这幅情景,让李忠更是惊心。如果深渊人制作出大量有这种战力的尸傀,那对于帝国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萧显的苦心。帝国需要这样一个尸傀作为研究的对象。只有了解对手才能击败对手。 北风飒飒,钻进草丛,钻进李忠的衣领袖口之中。他打了个哆嗦,瑟缩着身体以减缓热量流失的速度。但这样不是办法,现在他需要一间可以挡风的屋子,最好还能有一锅热汤,几个麦面炊饼。要是能有肉,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擦了一把口水。肚子饿的时候更加不能想吃的,想了以后会更加的饿。他回头看了那尸傀一眼,发现他正坐在地上,无所事事的仰望着夜空。残存在他身上属于人的记忆,让他能够听懂简单的战斗命令。正是这一点,才让李忠感觉到他们的可怕。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看到尸傀猛然警觉了起来。眼中露出凶光,虎视眈眈的望着远处的小路。 李忠这才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按住跃跃欲试的尸傀,朝他摇了摇手指,做了一个暂缓进攻的手势。尸傀发出不耐的低吼声,却还是遵守了他的命令。 几秒钟后,五六个身穿秦装的人类从草丛中搜索出来。 “根据那个魔兵小队说得情况,就是在这个地方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到底在哪儿?” “不管了,以此地为圆心,向周围搜索前进吧。”为首那人道:“天色越来越晚,现在的天气,我们的那位兄弟肯定是撑不住的。” 李忠听得心中一喜,这个时候能够听见乡音,也只能说明是艾泽城里的同事们找过来了。他站起身道:“来的是哪位兄弟?我在这里。” 几个人吓了一跳,纷纷拿起了手中的刀剑戒备。“是谁!谁在那儿?”为首的一人沉声喝问道。 “你们找谁,那就是谁了。”李忠笑道:“敌兵已经退了吗?” “……”为首那人沉默了一下,随即道:“是啊,退了。那位尸傀兄弟呢?” “他自然是在我身边了。”李忠道:“是来接应我们的么?我们现在又饥又渴,能不能找个地方先让咱们兄弟填饱肚子?” 为首那人干笑道:“自然是没问题,跟我们来吧。”说完命令身边人放下武器,“我们在山下给你们准备好了吃食。” 李忠这才放心带着尸傀走出来,只见这几人手里都拿着刀剑一类的冷兵器,他心中一动,疑惑问道:“特勤部的装备什么时候这么简陋了?莫非你们的头儿克扣了你们的物资?” “啊!哈哈,是啊。”为首那人擦着冷汗笑道:“带着刀剑出门方便,省得被魔兵搜检。” “原来如此。”李忠心中疑窦丛生,细细打量这几个来救援的“同僚”,却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金发碧眼,一个秦人都没有。什么时候特勤部雇佣的“外族人”这么多了?他暗暗冷笑着,不动声色的道:“那就带我们下山吧,找点吃的东西填饱肚子。” “那是自然。咱们小队已经在山下给你们准备好营地和吃的了。跟我走吧。”说完一马当先在前带路,仿佛李忠身边藏着只魔鬼似的。 李忠故意让尸傀走在前面,结果,几个“特勤部”的人脸色大变,手中紧紧攥着刀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尸傀朝他们咧开了嘴,露出寸许长的獠牙。“呛啷啷”几声,刀剑同时出鞘,对准了这只向他们发出敌意的尸傀。 “这是什么意思!”李忠怫然不悦道:“看不起我们兄弟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首的人赶紧小跑了回来,连踢带打的让手下们把武器收起来。赔笑道:“弟兄们第一次见这么可怕的怪物,有点紧张过度了。长官大人,咱们下山吧,营地就在前面了。” 李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山脚下果然有一处营地。营地中火光熊熊,显然是点了一堆巨大的篝火。他此时心中已经了然了这些人的身份,但表面上却浑然未觉的样子。紧紧跟着那个头目一起走到了山下。 营地里空无一人,只有篝火在熊熊燃烧着。篝火架上烤着几条动物的大腿,油脂低落在火焰中,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一股肉香扑鼻而来,李忠皱了皱眉,转头望着周围的人。只见他们看见快要熟的烤肉,一个个馋涎欲滴,恨不得马上就开怀大嚼。只是看到那个头目,很是惧怕的样子。似乎头目不下令,他们是没有什么资格吃的。 头目热情的邀请李忠坐到了篝火堆旁,“山下营地条件简陋,长官大人将就些吧。明天一早,我们回城里吃一顿好的。沈一行掌柜大人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住处和换洗的衣服,就等你们了。” 李忠微笑道:“沈一行是谁?” 那头目显然一愣,低声自语道:“难道不是?” “什么?” “没什么。请放心食用吧。我们已经洗了两遍,一点血水都没有留下。用最纯正的国内手法料理的。”说着,拿起一条腿递到李忠的面前。 李忠却是不接,只是笑吟吟的望着对方。 头目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笑道:“长官大人莫非嫌这伙食不好?” “伙食挺好的。”李忠淡淡道:“不过不是我们秦人吃的。” “哦……”头目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说完从腰里取出一只酒囊,摆到李忠面前。“这是酒,最纯正的深渊葡萄烧。有酒有肉,齐了。” 李忠却还是笑,望着那条烤的金黄的腿道:“还差点盐,不放盐怎么能吃呢?”说着,探手入怀摸索了起来。 头目连连点头,翘首等着李忠拿出来的盐。 谁知道,李忠掏出一把手枪来,枪口指着头目道:“见过这东西么?” 头目就算再蠢,也知道自己的行藏败露了。他霍然而起,正要向周围人下令。却见李忠一个虎扑上来,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按进了火堆之中。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头目捂着半熟的脑袋着地乱滚了起来。李忠嘿然冷笑,望着那尸傀道:“都杀了,不要留活口!” 尸傀等得就是他这句话,长身而起,如同虎入羊群。这帮金发碧眼的“假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把人杀得精光。尸傀干完了活儿,自顾自走到篝火堆前。却是和李忠一样,对那些动物的腿不屑一顾。飞起一脚将烤架踢入火中。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道。 李忠蹲在奄奄一息的头目身边,伸出枪管拨拉着他的脑袋。“到底是生吞还是活剥呢?” “不要,不要杀我!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头目嚷嚷着,拼命想要从这个恐怖的秦人身边逃走。 “这个不是人,你吃了吧。”李忠没有了玩弄他的兴趣,站起身来指着头目对尸傀吩咐道。 尸傀哼了一声,向他伸出了手。“盐。” 李忠忍俊不禁,这厮现在已经越来越像一个人了。或者说,他已经找回了自己一点属于人类的习惯。掏出盐包,递到尸傀的手里。“省着点用。艾泽城恐怕回不去了,咱们未来好长一段路可能都没有补给。” 尸傀没理会他,扛起那头目走进了一间帐篷。不多时,帐篷里传出头目凄厉的惨叫声。李忠没理会那边的动静,翻检着另一间帐篷,找到了一把合用的手弩和一袋弩箭,又把头目丢下的战刀捡了起来,挂在腰间。如今冒险去艾泽城跟沈一行会和明显是不智的决定。既然城里的魔族人已经开始怀疑沈一行,那么他就有义务打消他们的疑虑。而最好的做法就是带着尸傀南下,暂缓送他回国。相信这个尸傀到了南方以后,也是一大强劲的助力。 李忠把营地付之一炬,带着尸傀消失在黑暗之中。他辨明了方向,向着南方前进。天亮的时候,萨明才带着援兵赶到了这座被烧成平地的营地。 魔兵沉默的把烧焦的尸体从废墟中抬了出来,除了头目还没有找到,他派出的小队都已经在这里了。吉尔伯特在废墟中施展了招魂术。把头目残缺不全的灵魂召唤了出来。 出现在萨明视线中的最后画面,就是一个面露凶光的尸傀开怀大嚼的情景。头目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点点的分食,灵魂早已经混乱不堪。 饶是如此,萨明还是得到了一些可靠的消息。他微微闭目沉思,这个秦人出现在艾泽城,显然不是来找沈一行的。他们的目的地在南方羯人的部落。既然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那就随他们去了。也许此行最大的价值就是这支覆灭的小队和排除了沈一行的嫌疑。这对于他的下一步行动非常有用。 “收队。”他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声,转身背着手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一章 自由军团7 出了艾泽城兔人族的领地,李忠和他的尸傀兄弟又向南走了十余日。越向南走,就越暖和。等到了一处平原时,李忠已经热的连身上的皮衣都脱掉弃之不用。这一路走来,他既不进城,也不投村。因为这里是敌境,举目皆敌。 没有粮食了,就去最近的村落打劫。以村子的自卫程度,根本抵挡不了他们的攻击。因而一路行来,各地也留下了残暴尸傀和驱使他的邪恶法师的传说。吃穿不愁,日子也过得相当的悠闲。只是暂时失去了跟祖国的联系,让李忠稍微有点担忧。 日上三竿,林子里李忠正倚着树干酣然而眠。尸傀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出不耐的哼哼声。他没有疲倦的感觉,若是三五日不吃东西,也没有什么大碍。因此是最好的哨兵和警卫。李忠累了的时候,就放心的把警戒任务交给他。连日来虽然风餐露宿,但他的精神一向很足。这一点上,比那些单枪匹马出行的同行要好很多了。 根据特勤部的记载,部里最长的单人狩猎记录是一个少年营的小子创造的。他在野外坚持了二十三天,昼夜不息的向一支魔族部队发起攻击,最终把那支部队拖垮。这其中固然有很多不确定的外界因素,但人的意志力也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尸傀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李忠面前,一拳擂在树干上。松针哗啦啦的落了下来,一颗松果落在他的头上,把他砸的痛叫了一声。 捂着头捡起松果,李忠耐心的把硬壳剥下来,递到尸傀的手心里。尸傀转手把松仁扔出很远,目光凶狠的瞪着他。 “稍安勿躁啊,兄弟。”李忠无奈的道:“这里不是那些怕事的兔子了。昨天要不是我见机的快,咱们今天都被那伙狼骑兵剁成肉馅了。” “吃!”尸傀还是只能用单个的音节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连贯说话的能力自从体液流失殆尽后,就彻底消失了。他的体液是一种很特殊的物质,李忠寻思,只有在国内才能找到差不多的替代品。不过现在么,还是需要因陋就简,能凑合就凑合了。 “白天我们不行,到了晚上再动身。”李忠哼道:“还是那个村子,这次你放风,我来动手。” “不!” “我是军官,你什么也不是。”李忠试图用地位来弹压他,但效果显然不佳。尸傀眼中的讥讽告诉他,这不可能。 他无奈的摊了摊手,“兄弟,除非你动手时不发出任何声音。要不然今天晚上必须是我行动。” “不、”尸傀隔了好大一会儿,才把自己的第二个字吐了出来。“……难。” 也只有李忠这种很有耐心的家伙才能把他的意思听完全。“那好吧。我信你一次。” “哼!”尸傀给了他个后脑勺,懒洋洋的回去休息了。 李忠无力的叹了口气,自从离开了兔族的部落以后,随即进入的就是狼族的领地。日子也过得艰难了起来。狼族可不像那些看见血腥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兔子们,连续三次入户打劫都以失败而告终。最后这一次,要不是他跑得快,就被集中起来的狼骑兵包饺子了。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让他在这一战中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现在他的手里,只有一把从那个倒霉的头目身上拿到的战刀能用了。 那把刀显然是从秦国走私过来的机加工制品,放在从前,李忠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现在,这却是他手里最后能用的家伙事了。每天都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打磨保养,否则就会在南方湿润温热的气候条件下,锈给他看。 李忠寻思,自己的刀和这尸傀一样,都是傲娇的脾气。得小心应付着,否则有他好受的。 吐槽归吐槽,日子还是要过。李忠把干粮袋拿出来,掏出最后两个杂面干粮,走到尸傀面前。 “吃饭了,填饱肚子今天晚上啃狼腿。” 尸傀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不屑。这厮被兔子们养刁了嘴巴。已经连着吃了十几天的血食,哪儿能看的上李忠的干粮? “不……吃。” 李忠硬塞进他手里,转头咬了一口干粮回去。为了防止这家伙再次发疯,他主动跟他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尤其是现在这样,他除了一把战刀以外,什么防身的家伙事都没了。 ‘要是有一把打不光子弹的枪就好了。’李忠不切实际的想着,随即又摇了摇头。就算是那个男人都没有办法吧。 时间过得很快,西大陆的太阳沉到了平原尽头。气温缓缓降了下来,李忠和尸傀两个也歇息过来,从林子中出来,向不远处的那座村庄走去。 西大陆的村庄,比秦国的村庄更加有侵略性。以李忠自己的眼光来看,秦国村落的南北风格各异,北方更加彪悍一点,大一点的村子甚至还会装备老式火炮,挖掘护城河来加强防御。而南方的村子最多就是建一圈高墙。这也是北方和南方的生存环境造成的原因。 但是到了西大陆这边,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个村落就相当于是城堡的缩微版本。村子里的贵族住在一座简陋的城堡里,甚至有时候都不是城堡,只是一座稍微坚固一点的房子。而随着等级的降低,村民们围绕着城堡向外延伸。住在村子最边缘的人,一般都是奴隶或者最贫穷的村民。 在这些人的家里,李忠很难找到能够果腹的食物。要想得到更多的回报,他只能带着尸傀向村子的深处进发。这一次,他准备对村子的主人下手。 狼族人的警觉性比兔族高出不知道哪儿去。李忠也没指望自己能一路好运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只求能够通过那些没什么油水的贫民区就好。一般只有那些狼人才是反抗意志最强的,那些大腹便便的狼人贵族们,也只是比最强的兔人士兵强那么一点。 一人一尸傀这次的运气不错,幸运的通过了贫民区。不过他们的好运到此为止,尸傀踩碎了一个陶罐。陶罐碎裂的声音在沉寂的村子里显得尤为刺耳。李忠和尸傀对视了一眼,村子里沸腾了起来。家家户户的门打开,手里掂着刀枪棍棒的狼人杀了出来。远处还有狼族人骑上了巨狼,李忠咬了咬牙,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帮子不讲理的家伙打服了才行,要不然他们又要回到那个没得吃没得喝的时候去了。 长刀划破夜空,指向远处的那幢破旧的城堡。 “杀——”李忠从嗓子眼里喷出一声嘶吼,一人一尸傀迸发出了最强的作战力量,向朝他们汹涌而来的狼人集团冲杀了过去。利爪上下翻飞,狼人纷纷倒下。尸傀杀出一条血路,挡者披靡。趁着众狼人愣神的功夫,他们居然一鼓作气冲进了堡垒。李忠返身砍到了一个壮实的狼人,将门闩紧紧关上。尸傀冲他咧嘴笑了笑,大步冲进堡垒内部,又带起了一路血雨腥风。 李忠松了口气,总算暂时能把杀机挡在外面了。以狼人们简陋的装备,贵族家的大门是不那么容易能敲开的。等到两人吃饱喝足,趁着村子里改朝换代的混乱劲儿再杀出去。这些深渊的族群大都没有同仇敌忾之心,老狼王死了以后,新狼王上位从来都不是和平的交接过渡。不杀个肝脑涂地是看不出分晓的。李忠在深渊领地打劫惯了,早已经把他们的本质都看得清清楚楚。 城堡里喊杀声逐渐平息,这只尸傀进去,基本上就是无敌的存在。李忠放下心来,提着刀在自己的临时营地里随便转了一圈。堡垒门外传来轰隆隆的撞门声,他也不去理会。径直把一个藏在桌子底下躲过杀劫的小狼崽子提溜出来一刀两段,然后踩着血泊走到了壁炉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楼梯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李忠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的道:“你自去填饱肚子,等会歇息好了咱们就开门杀出去。” 尸傀闻听此言,转身又走了回去。李忠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儿,总觉得心里不安宁。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似的,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除了那小狼崽子的尸体,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皱着眉,提着刀在屋子里戳了一遍。一直走到壁炉前时,才发现了自己的不安源于何处。壁炉上有个孔洞,孔洞内一只眼睛炯炯望着他。那黑如墨染的瞳仁让他心中一动,提着刀准备刺下去的手也软了下来。他打量着周围,终于看到了机关。那是一扇尺余长短的小铁门,门上挂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锁链。 李忠挥刀劈下,拼着把刀刃砍出一连串的豁口,才把那条铁链子砍断。他刚刚把铁门拉开,就看到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从铁门后滚了出来。他暗道一声“好险”,把差点砍下去的刀子收了起来。 这几个孩子浑身赤裸,散发着奇异的香气。落地之后,也不急着逃跑,而是奔到李忠的面前,齐齐跪下磕了十几个响头。 “谢谢秦大人施手相救,咱们兄弟这次算是想明白了,以后再也不自己单干蛮干,要铁了心跟秦大人一路走到底。” 为首那黑瞳孩子抬起头来,满怀感激的说道。令李忠啧啧称奇的是,他说的不是深渊任何一族的语言,而是一口字正腔圆的秦语,听起来如同珠落玉盘,脆生生的让人浑身舒坦。 第四十二章 自由军团8 “你先起来说话。”李忠抬手指了指他。只见那孩子起身,把李忠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去,七手八脚的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那孩子的头上。 “你先把衣服穿上,再跟我说话。” 李忠听她自称兄弟们如何如何,只道这是个男孩。谁知道站起来看仔细了,是个女娃无疑。难怪声音那么好听,李忠如是想着,也闹了个大红脸。他不是没见过女人身子的雏儿,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秦国礼仪之邦从小的教育让他感到有些羞耻而已。 那女孩嘻嘻一笑,倒不觉得自己有多羞怯。穿上李忠那件散发着酸腐味的长袍,这才说道:“秦大人可以回头了。” 李忠松了口气,慌乱中打量她一眼。只见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瞳仁如同点漆一般透亮有神,眉目如画,巧笑嫣然。一双玉足浑然天成,又白又嫩,仿佛刚从池中摘出来的莲藕。幸亏年纪还小,长大了肯定是个能迷死人的妖精。他呼出一口气来,稳了稳心神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懂我们那边的秦语?” “我是草原人,本来没名字。但是收养我的秦大人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魏知画,我不喜欢,嫌太书卷气。” “你也知道书卷气?”李忠打趣了一句,随即觉得不对劲。瞪大了眼睛道:“你刚刚说你姓魏?” “为什么不知道?妈妈说的。爸爸姓魏,我自然也跟着他姓了。”这女孩理所应当的回答。 “你爸爸可是叫魏溪?”李忠压抑住满心的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老长官的消息。 “果然是爸爸派来的救兵。”魏知画听他叫出自己养父的名字,立刻就误会了他的身份。‘也许能用爸爸的名头压着他去做那件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带来了多少兵马。要是少了,恐怕还不能成事。总之得先拉起人手来才行。’她心中如是想着,却没注意到李忠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 李忠狂喜了一阵子,随即冷静了下来。只是找到了一个丫头而已,不值得如此兴奋;再说,他们现在还陷在敌人的重围之中,光他们两个还好逃脱,要是再带上这帮半大小子,就不太好应对了。‘要是能借着她老爹的名义,让这小妮子听我指挥那就可以了。到时候找到魏溪之后,再跟她道歉——唔,虽说魏溪是我老长官,但是我好歹也是她叔叔辈的。怎么能跟她道歉?’ 两人各怀心思,却想到了一处去。因为一个共同的名字,让这两个人的距离天然拉近了很多。李忠沉吟了几秒钟,便问道:“你是怎么落到这里的?你爸爸知道你的处境么?” “我……”魏知画稍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李忠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现状。那么,这件事情就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了。她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便滴落了下来。双膝一软,跪倒在李忠的面前。 “叔叔!我父亲……父亲大人他……” 李忠看这如花似玉的小娃儿一哭,心中顿时沉到了谷底。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攥住魏知画的手腕怒喝道:“你爹爹她怎么了!” “哇……”魏知画只感到手腕像被铁钳子钳住了一样,怎么挣都挣不开。连着痛加自己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沾湿了衣襟。“爹爹他战败,已经……已经身死。” 如同旱地里一声惊雷,把李忠炸得睁不开眼睛。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云雾中飘着,两条腿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落地的地方。“魏溪……死了?他怎么能死?” 魏知画有些害怕,看见李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有点后悔。可是现在自己已经箭在弦上,回不了头了。当下一咬银牙,硬着头皮道:“叔叔请不要过分伤悲,此时我们还在重围之中,要赶紧杀出去才是。” 李忠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是的,现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一定要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南方义军已经失败,现在更加重要的是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早日重新建立起忠于帝国的义军组织,继承老长官的遗志。 “那我们先从这地方冲杀出去。等安全了再说。”说着,嘬唇发出一声长啸。还在二楼的尸傀闻声,立刻将收罗到的几颗头颅系在腰里,又提起啃了一半的狼尸走下楼去。 魏知画和几个小兄弟听见声音,纷纷转头看去。结果就看到这么一只凶神恶煞出现在他们面前,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再看李忠时,心中已经不知不觉的把他和魔族人挂上了钩。原来这叔叔不是秦人。小丫头心中如是想着,一颗敌意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李忠冷脸望着尸傀道:“杀出一条血路来,咱们上山。” 尸傀刚刚吃饱,一身的力气正没地方施展。当下嘿然冷笑了一声,大步走到门前,双臂较力把沉重的门闩掀了起来。城堡的门缓缓打开,众狼人看到这么一尊大神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吓得纷纷向后退却。尸傀从腰间把村落主人的头颅解下来,挨个抛在众狼人的面前。 “此地领主已经被我杀了,堡垒里的东西都分毫未动。你们之中有能力者自取之。”李忠从尸傀身后踱到众狼人的面前,用纯正的深渊语向狼人们喊道。 此时他带着尸傀行走,除了黑发黑眼有些可疑之外,行事作风都像个深渊人而不是秦人。众狼人只把这家伙当成了没事出来找乐子的深渊贵族,这么一说之后,敌意消退,贪婪之心却升了上来。又听说村主的财富还在,谁还把他们当成目标?朝着堡垒蜂拥而入,就这么让李忠和尸傀堂而皇之的走出了村落。 带着一帮孩子一路狂奔,径直来到野外林中。李忠给他们搭好了宿营地,又安排尸傀去警戒。点起篝火,把魏知画带到自己的面前。沉声道:“你跟我详细说说,你爹爹是怎么死的?” “我……”魏知画嘴巴一瘪,低着头抽泣道:“爹爹去南方攻打羯人部落,临走之前把我们这些妇孺留在后方。他自带着大军南下。出兵不过三天,就中了羯人的埋伏。全军好几万将士,都被羯人杀了。爹爹带着残部逃了回来,羯人衔尾追杀,又荡平了我们的大营。我们就四散而逃,爹爹和妈妈都失散在了乱军之中,听说……是被人杀了。” “先前还信誓旦旦,这会儿又变成了听说。”李忠听她这样一说,心中忍不住狐疑。这小丫头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虽然是个老实人,却不傻。这小丫头鬼精鬼灵的,谁知道是不是借着她爹的虎皮想干什么事情? 心中有了怀疑,就开始仔细打量魏知画的表情。这一看之下,果然发现了疑点。其他人若是丧母丧父,悲伤愤恨在所难免。可是这丫头,除了脸颊上挂着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之外,哀戚之色只是浮于表面的面具,眼底里还藏着一丝谎言过关的窃喜。 尽管有了定计,李忠却没打算拆穿她。他估摸着这丫头应该是不服他爹妈的管教,自己偷跑出来的。他且假装信了她的蛊惑,再慢慢想办法把她劝回去。至于劝回去以后会被她爹竹板炒肉还是篾条炒肉的收拾,就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大小姐下一步想要如何行事?”李忠随口问道,觉得还是先把这丫头的目的给搞出来。否则老是被她牵着鼻子走,早晚有一天得给她带沟里去。 “羯人部落势大,我想先不替父母报仇。下个月羯人族王女北上与狼族新狼王和亲,我想先把送亲的车队给截了,那样我们就有钱招募新军,把咱们的部队重新壮大起来。”魏知画侃侃而谈,目光炯炯的望着李忠。又觉得有点不对,好奇道:“叔叔为何叫我大小姐?” “你父在帝国已经是贵族。”李忠淡淡道:“权势滔天,从者甚众。你是他唯一的后人,我不叫你大小姐,又该叫谁大小姐呢?” 若是魏溪和闫峰两人在这儿,听见他如此说的话,肯定要跳起来,又惊又喜的称赞:好你个李忠,终于学会哄人了! 不过李忠自己倒没觉得,也许是他从内心眼里就没以为自己是在哄人。笑话!现在跟他斗心眼的是个还没满十四岁的小孩子,他要是再被人哄了,还是洗巴干净找块豆腐撞死去比较省心。 魏知画一听,心中喜不自胜。没想到她的便宜爹爹竟然真的在秦国有这样庞大的影响力。那她对于进一步的计划就更加的有信心了。先借着父亲这个部下的力量在南方统管一支得力的武装部队,等到时机成熟,就正式西进,夺回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深信,有她的爹爹为自己撑腰,就不信那些坐井观天的家伙们会再次把自己从那里驱赶出来。想到这里,魏知画心里就充满了勇气。她紧紧攥住自己的小拳头,在心中跟自己打气道:“你一定能行的!魏知画,要让智月国重新回到你的掌控之下。” 第五十章 300万女王1 李忠和侯华辉两人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年。他自从醒来之后,就一言不发。只是对着烤架上的烤面团发起进攻,一口气吃了七八个之后,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李忠微微摇头,知道饥民饿极了以后,很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活活撑死的不在少数。他弯下腰,劈手把少年手里的面团打落在地上。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捡起那沾满了泥土的面团继续往嘴里塞。再次被打飞,这次落进了火里。营地中顿时弥漫着食物的焦香气,他没再动弹,而是用仇恨的目光瞪着眼前这群给了他食物的人类。 “这小子眼神很不对啊!”侯华辉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侧头朝着李忠说道:“按说咱们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不感激涕零,好歹也得给个良善的脸色啊。” “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咱们当成同类。”李忠倒是能深刻体会到他的心思。“我们穿的好,吃得好,队伍里又有尸傀跟着……这个事情,得让魏知画出马。他已经有了戒心,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魏大小姐怎么还没有出来?”侯华辉有点发急,能早一点知道魔崽子最近的动向最好。 “她?哈哈。”李忠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昨天晚上非要尝一尝在金币上睡觉的滋味,我估计今天浑身上下都已经酸痛了。我已经让尸傀去找她了,很快就会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魏知画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了过来。很奇怪的跟身后的尸傀步调一致,要不是两人差异实在过大,外人肯定会以为尸傀和魏知画大小姐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听说营地里来新人了,就是他吗?”魏知画走到李忠两人身边,懒洋洋的道。 “我们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也只有拜托你了。”李忠道。 “包在我身上。”魏知画大大咧咧的点点头,蹲在少年的面前。用西大陆奴隶们特有的奴语说了几句什么。少年的眼神瞬间就活了过来,他不敢置信的望了望李忠和侯华辉,又回头惊恐的看了尸傀一眼。尸傀回他一个恶意的笑容,立刻就把少年吓得面色苍白,扭过头来。 他快速的跟魏知画交谈了几句,这才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来,朝李忠和侯华辉跪倒在地道:“我叫维特莱·巴林。是沧澜奴工城的奴隶。” 这次他用得是半生不熟的深渊语,不过好歹李忠能听懂了。秦人掌握的深渊语,是深渊族人的通用语言。而对于西大陆上居住的奴隶来说,擅自用深渊语交谈,严重的时候会被奴隶主鞭笞致死。因此他们就用流传下来的古西大陆语来进行交流,也被深渊种族蔑称为奴语。 掌握奴语是一门很特别的技巧,秦国情报部门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这也导致了魏知画敝帚自珍,把这门外语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眼看魏知画就要离开了,李忠暗暗有点发愁,没有了懂奴语的奴隶,该怎么壮大自己的队伍呢? 也许眼前这个维特莱是一个契机。李忠心里想着,温声吩咐道:“你起来吧。我且问问你,你是为什么跑到这处密林里来的?” 维特莱听懂了李忠的话,却没办法用深渊语回答他。他的深渊语只能说是略通,他家只是沧澜奴工城的普通奴户,三代人都没什么机会学习深渊语。这几句,还是跟在沧澜城做工的姐姐偷偷学来的。一直都没什么机会使用,没想到在这里倒是用上了。可是亲人都已不在,不由得泪水涟涟,连说带比划的用奴语把自己的遭遇跟魏知画讲述了一遍。 魏知画虽然是见多了奴隶们的惨状,可是这一家的悲惨遭遇还是让小姑娘的同情心无限的泛滥。转述给李忠听时,也忍不住哭了两三次。 李忠看得心情沉重,心中却知道:现在正是发展自己,壮大队伍的好机会。深渊狼族自掘坟墓,把这些奴隶往自己的身边驱赶。要是能够趁这个机会给这伙作威作福的狼族人一个教训,把自由军团的旗号打出来,一定能够吸引更多的奴隶来参加义军的队伍。到时候就有的是跟他们周旋的资本了。 但现在还不行,他的首要任务是把魏知画和这些金币送到帝国去。只有把这些累赘送走了,自由军团才能够轻装上阵。又按住维特莱的肩膀,宽慰了几句。便吩咐其他士兵把他送到营地里去休息。 “这是咱们征募到的第一个奴隶义军,一定要好好的培养起来。”李忠拉着魏知画的衣袖往前走,一边低声给她面授机宜。“把他竖立成我们的标杆,以后有了新的奴隶想要投奔我们,才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总不能让我下嫁给他吧。”魏知画撇嘴道:“一个奴隶而已,给他点钱,然后赏他做个小官就得了。还能怎么对待他?” “这你就不对了。”李忠正色告诫道:“如果只是给他们钱,你想想你的军队以后会是一幅什么样子?你有钱的时候他们是你的虎贲,没钱了以后呢?他们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吊死?一支为了钱而作战的军队,永远都不能成为大陆上的一流军队。士兵们的心里,必须要有信仰,信念和信心才对。” “那就都交给忠叔你吧。”魏知画道:“我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当女王就行。我封你为……智月国大将军。只需要听我一人的命令。” “哈哈……”李忠只把魏知画的话当成了小孩子的玩笑。“当女王可不是什么安稳的事情,你这次回国,会去觐见我们秦国的女皇陛下。等你见了她,就知道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有多么难了。” “我爸爸也跟我说过,那时候在那个……孙铿家里吃饭的时候,经常会见到女皇陛下。那时候女皇陛下还没有登基,只是一个如同邻家姐姐一样娴静的女子。” “这真是你爹爹说得?”李忠不敢置信的道。 “……”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后才不情不愿的道:“是妈妈说的,但爹爹也没有反对。” “原来如此。”李忠似是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了一句。两人走出几步,李忠又道:“我准备先给士兵们竖立信仰。你是未来自由军团的灵魂人物,这个信仰一定要有,而且一定要坚定。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他破天荒的用了“请求”这个词,郑重的样子让魏知画的气息为之一窒。她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那……你听好了。”李忠站定了脚步,正色道:“我说一句,你要跟着一句。” 魏知画不由自主的点着小脑袋,被这突然庄严起来的气氛给镇住了。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 “忠于祖国,热爱人民!” “忠于祖国,热爱人民!” “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土不让,至死方休!” “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步不让,至死方休!” “宣誓完毕!” “宣誓完毕!” “好了,魏知画同志。”李忠用一个让少女很陌生的词,来称呼对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组织中的一员了。我接下来向你讲解一下咱们这个组织里的纪律。” 魏知画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我们这个组织,是向全人类效忠的。也就是说,不仅仅限于秦人,西大陆人,南大陆人……是所有的人类,所有的愿意跟深渊人战斗的人类。” “我们这个组织的总部,目前设在秦国的咸阳,一个名叫安宁堡的地方。” “我们这个组织缔造者的名字,叫做孙铿。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一个创始人。现在还有九个人活在世上。” “我们这个组织,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属于秘密机构。你不能够对无法确定本组织的成员透露你的身份。如果你的身份泄漏,你的上级部门会酌情对你处以开除直至处死的处罚。” “我们这个组织,一经加入,就永远都不能背叛。背叛者将遭到我们组织内部行刑队的终生追杀。无论你在哪儿,无论你是否忏悔。” “我们这个组织的名字,叫做‘觉醒同盟’。从今天起,你就是其中的一员了。” 魏知画努力的听,努力的记忆。到了最后,脑子已经乱糟糟的,记住了什么,她完全都没有印象。 李忠一口气说了如许多的话,终于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他喘了口气,笑道:“你的爹爹和妈妈都是组织中的高级成员,特别是你爹爹——等你以后长大一点了,会知道他更多的事情。当然也可以去南方当面问他。不过现在么,你的任务是去长安,见那位组织的缔造者。聆听他的教诲。我保证,会让你感觉到物超所值。” 两人又说了很多,时间过得飞快。正当魏知画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的时候,忽然一个哨兵朝他们奔了过来。李忠马上住口,少女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忠长官!刚刚接收到飞艇编队的电报通讯,他们即将抵达我们上空,让我们做好登艇准备。” “明白了,你去吧。”李忠挥挥手打发走了他,又叫住想要溜之大吉的魏知画道:“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没有转交给你呢。” “啊?那是什么?”魏知画疑惑问道。话音刚刚落下,手心里就被塞进了一颗温暖的硬物。她把那东西举到眼前,定睛望去。 只见这是一枚古旧的银徽,银徽的背面阴刻着一行数字--零一三。 “拿着。等孙铿把你的信物造好之后,再还给我。”李忠温和的微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祝你一路顺风吧。” 第四十四章 自由军团10 秦历720年1月31日,晴。西大陆深渊控制区,中部平原。 李忠在此地已经算是安稳了下来,暂时没有往南方迁移的打算。在那次打劫之后,他又跟尸傀出击了几次,把魏知画和孩子们留在营地看家。林林总总又解救了三四十个奴隶,把人数提升到了五十来个。他们征召人手,壮大力量的行动这才算是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这虽然只是一小步,却是通往自由的一大步。魏知画如是说。 “那大小姐您的目标是什么呢?”李忠蹲在火堆旁,耐心照看着锅里的食物。营地的边缘,尸傀安静的望着远处天边的云彩。 “自由呗。”魏知画不假思索的回答,一脸的理所当然。 “那你知道这两个字的重量吗?”李忠依旧笑着,只是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 魏知画指了指尸傀,“尸傀叔有多丑,自由就有多重。” 尸傀闻声转过头来,挤着眉毛朝魏知画露出一张鬼脸。只不过他的鬼脸太过惊悚,很容易就会把孩子吓哭。魏知画也是习惯了很久,才熟悉了他的一举一动。现在已经是比李忠还要了解他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尸傀对魏知画的态度也很是不错——甚至有些宠溺。 也许是因为他妹妹的原因。李忠心中如是想到。无论如何,现在班底已经有了,目标也已经有了,接下来需要的,就是队伍的名号了。该把这支部队称作什么名字,李忠和魏知画两人进行了深度的探讨。最终决定,用最重的那个词,作为军团的名字。她叫做——“自由”! 这对于自由军团是特殊的一天,未来在西大陆三足鼎立的义军军团自由军团,在这一天正式成立了。当然,若仅限于此还不能显示她的重要性,因为在这一天里,这支军团最为重要的人也来到了距离他们仅有一秦里的小路上。 吕耀明背着行囊,灰头土脸的在路上行走。果然理想是丰满的,现实一定是骨感的。枢纽分局局座的带薪休假之旅异常艰难,出门第三天犼兽就被一条红色的巨龙给叼走了。吕耀明不得不把没了御兽的大车低价卖给了一窝兔子,继续搜索着向南。完全是撞天碰运的搜索,要是能找到才有鬼了。 他一边诅咒着那条混账强盗龙,一边继续向南寻找。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兔人族的领地,来到了狼人族的控制区域。狼人族比兔人族更加的凶残,看到这个行商独身一人在旅行,一窝狼崽子就生了邪念,想要把这行商连人带货一起吞掉。结果却没有注意到这个行商实际上是个浑身带着刺的毒蒺藜。不说他身上携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但是暗中尾随保护吕家二公子的吕府卫队就不是吃素的。 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之后,吕耀明用一钢瓶光气为代价,送那窝狼崽子去见了他们狼族的祖神。但他也彻底的迷失了方向,来到了一片他完全不熟悉的地带。暂时是回不去了,他索性打发了卫队自行返回搜索,而他自己则继续南下,看看能不能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完成独自一人穿越西大陆的壮举——尽管这趟行程已经被人帮着完成了一半。吕二公子的起点比其他情报员都要高出不少。 他一走进这片密林中,就已经感觉到了暗中有人在盯梢。感谢两年的安宁堡受训生涯,培养出了他坚韧不拔的作战意志和敏感的战斗嗅觉。他故作没有察觉这些窥视者的意图,继续背着包向目的地进发。根据特勤部最新的地图显示,现在他的位置距离南方义军的控制区域非常近。也许这样的行程再持续几天,他就能够在魏军团长的营帐里边洗脚边聊聊人生了。 但命中注定的是,他这趟行程不会那么早的就完成。窥视者们终于耐不住,向他发起了攻击。结果吕耀明毫不费劲的打倒了这两个袭击者,正要逼问出他们的来历时,第三个袭击者从背后蹑手蹑脚的上来,一闷棍就把吕耀明放倒在地上。 枢纽分局的局座就这样在昏迷中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俘记录。尽管他从来都不愿意提起并且坚持认为那只是一次失败的产生了误解的交流。 “大人,大人!”三个袭击者抬着昏迷的旅行者来到了李忠面前。“咱们抓住了一个新族探子!还缴获了他的装备。” 李忠闻声望去,顿时吃了一惊。西大陆上可没有黑发黑瞳的新族人,这样差异性的容貌,可是秦国人的独特标志。也就是说,这位所谓的“新族探子”搞不好是他们自己人。他感觉到冥冥中有一支黑手在操控着他的运气,正当他发愁跟祖国失去联系时,上天就在他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把使者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屁的探子!”李忠一脚把手下踢到了一边,没好气的骂道:“以后给我记住,遇见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就给我客气点。” 手下不知道为什么头儿不仅不赞赏他们,反而要狠狠的责骂。一个个缩到一边,唯恐这位能够驱使尸傀的黑暗法师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喂了尸傀。李忠这会没工夫搭理他们,从净水桶里打了一瓢冷水,兜头浇在那昏迷的旅行者的头上。 吕耀明悠悠醒转,喃喃道:“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完了,已经被这帮家伙打成傻子了。”李忠跌足叹息。魏知画却不那么认为,蹲在吕耀明面前,伸出玉指勾起吕耀明的下巴道:“你是我的奴隶,这里是自由军团的营地,你已经被我俘虏了。” “喂!丫头片子。把你的爪子放开。”吕耀明不满的哼哼道,虽然他承认这丫头片子长得挺俏的,但自己的下巴可不是谁都能摸着玩的。 “哟呵!还挺横是吧?”魏知画冷笑,“盘他!” 一帮半大小子早就在旁边摩拳擦掌了,听到大小姐的命令,立马就扑了上来,把吕耀明往地上一杵,七手八脚的就摸了上去。 十几双手在吕耀明身上游走,吕二公子只道这次进了贼营,处男之身不保了。谁知道,这帮半大小子只是摸走了他身上的零碎物件,对他珍若性命的贞操弃之不顾。 不多会功夫,李忠和魏知画的面前就摆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半大小子们四散而去,把失魂落魄的吕耀明丢在地上不管。 李忠低头望去,只见小瓶小罐中装着五颜六色的药水,煞是好看。魏知画觉得好玩,伸手上去就拿。却被李忠一巴掌拍了回来。 “你干嘛!”魏知画痛得眼泪汪汪,娇声嗔道。 “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否则不仅仅是名誉受损的问题……” “嗯?”魏知画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忠,不明所以。 “还有可能丢命。”李忠抬头笑道:“你说是吧?尊贵的情报员阁下。” “你是什么人!”吕耀明的神经紧绷,沉声反问道。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李忠。帝国前装甲指挥官,现在么……任自由军团军团长。我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是南方义军军团长魏溪的养女魏知画。明白了?现在你可以说出自己的身份了,都是自己人。”李忠别有意味的笑着,拿起从他身上搜检出来的银质星徽道。银色星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是安宁堡外行走的同行们相互之间辨别的信物,采用特殊的方法铸成,基本没有仿造的可能。 吕耀明张大了嘴巴,能塞下一个鸭蛋。这叫什么?枢纽找他们找的好苦,几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艾泽城周围辖区内翻了个遍。结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在艾泽城领域时,每天得到的都是糟糕的消息。这样的折磨直到他进了狼族领地后才获得了平静,因为暂时接收不到枢纽的坏消息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一行绞尽脑汁都找不到的人,他一天之内就全部都遇到了。这就是命。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哈哈!”他欣喜若狂,“找的你们好苦。我是吕耀明。西大陆驻艾泽城枢纽分局局长,出现在这里,正是来找你们的。” “没想到还抓了个大官。”魏知画皱眉道:“不知道能跟秦人换多少赎金?” 李忠还没来得及说话,吕耀明听见之后脸色就变了。这画风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是松绑,然后迎进营地之中好酒好肉的侍候着吗?换赎金是几个意思? 李忠笑着拍了拍魏知画的肩膀,“先把他放开吧,吕耀明的名头我听说过。他的爹爹可要比你父亲有权势的多,你能换到很多好玩的东西,要钱有钱,要武器有武器。是不是啊,吕公子?” 对方绝口不提自己的官方身份,这让吕耀明有点害怕了。“我现在是帝国官派人员,特勤部——你明白?赎金是没有的,你们要是敢绑架我,我敢打赌……” 他话还没说完,就接受到了李忠向他投来的目光。李忠向他眨了眨眼睛,吕耀明随即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支小部队中还有自己没有了解的内情,可以确定的是李忠肯定是自己这边的,那么问题也许就出在那个魏知画的身上了。他的口气软了下来,赔笑道:“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只要给我自由。” “自由?”魏知画接过话茬,在吕耀明身旁转悠着。“多么奢侈的名词啊。你想要自由,那价钱很贵哦。你确定要买?” 第四十五章 自由军团11 自由的代价,在眉目如画的少女口中,竟然如此昂贵。“你确定要买吗?”她掩口轻笑道。 “自由是买不来的。”吕耀明正色道:“除了这个以外,说什么都行。” 魏知画望着他义正言辞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怔。这秦人真好看。她暗暗想着,因为懂得的秦语词汇太过匮乏,她除了好看之外就想不到别的什么词。吕耀明本来也是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虽然被绑成了粽子样有点狼狈。可眉宇间的神采,却不是轻易能抹消掉的。 岂不知道,男男女女之间的有些情感,正是从“他(她)真好看”这句简单普通的话作为发端的。人类最基本的选择配偶,延续后代的本能,就是从容貌上开始选择。所以才有了对美好容貌的追求。 撇开魏知画的少女心思不提,书归正传。李忠扯开关于“自由”这个过于沉重的话题,提出建议道:“不如先把这位吕局长放开,我们先看看他能够为我们带来些什么。” “好吧。”魏知画朝身边的半大小子们勾了勾手指,半大小子们一拥而上,解开了吕耀明身上的绳索,把他放在了地上。 吕耀明活动着麻木的肢体,弯腰把地上的零碎物件捡了起来。“还好你们什么都没动,这些看上去像颜料一样的东西,如果混合起来的话,瞬间就能把我们周围的人全部烧成焦炭。”他庆幸的道:“感谢你,李忠阁下。感谢你的冷静。” 李忠听得浑身冷汗,心道特勤部的情报员还真是不能招惹,这浑身带着要命的玩意,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造成伤亡事件了。看着他把东西都收了起来,才感觉稍微平静了一些。邀请他走到营地一角,吩咐手下人给他端来了清水和食物。魏知画也凑了过来,手里把玩着吕耀明的身份星徽。不知为什么,魏知画把这东西私藏了下来,并没有还给他。 “营地里的情况有些简陋,先将就一下吧。”李忠道:“我本来是要去南方义军那里去寻找我的老长官,结果在这里遇上了魏知画小姐。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暂缓向南。因为我们通过知画小姐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羯人部落的和亲公主送亲车队准备在最近一段时间前往新狼王格里高利的领地。送亲车队上载着大量搜集的民脂民膏,而且我们觉得破坏这次和亲,对于南方义军的战略生存环境也是一个利好。能够避免羯人和狼人联合对南方义军施压。而我们一旦发展壮大之后,也可以在狼人族领地上给新狼王以压制。无论南下还是西进,都可以打开新的局面。能说得只有这些,我们希望能够获得国内的支持,包括但不限于军事援助,后勤、物资和人员的资助。总之南方军团需要的我们也都需要。我们希望您能够尽快将消息传递回国内。” “你说得事情我都记下了。但作为枢纽分局的长官,我觉得还是有一点要告知给你的。我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无论西进还是南下亦或留守在狼人领地都太困难了,对于你们自由军团来说,武装力量还是太羸弱。我个人的建议是你们向艾泽城靠拢,截了和亲公主以后,新狼王肯定会对你们进行一场围捕。而狼族人的战斗力,可不像兔子和羯人那样。在帝国国内对狼族的评估之中,他们和都堡的虎族人一样,都是属于二级高危种族。我希望你们军团干部层,能够慎重的考虑自己的未来。因为自由的火种一旦点燃,面对的就是连绵不绝的高压态势。一旦被扑灭,对于西大陆民众的反抗信心将是沉重的打击。这个负面影响,我们在都堡已经体会到了。赤旗军团到现在都只能招收童子军加入战斗,成年奴隶根本都不相信我们有能够改变世界的能力。要想获得长久的坚持,你需要做很多;但毁掉他们的信心,一次失败就够了。” 李忠微微点头,他是有战争经验的军官,对于深渊各种族都有一个深刻的认识。对于吕耀明说得也大致同意对方的看法。对于新成立的自由军团来说,理应找一个安全的根据地来作为发展的根基,但那个地方绝对不是艾泽城。 “艾泽城我们是绝对不会去的。因为艾泽城是沟通帝国和我们的关键桥梁,一旦在那里出现了活动的义军,很容易就会把火苗烧到你们的头上。所以艾泽城,我们必须要保持它的平静。现在距离和亲公主抵达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准备在获得国家支援后,派出小分队往西走一走,看看那些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有没有什么能够长期盘踞的险地。如果有的话,我们就准备更加深入一点。一旦那样做,唯一的困难就是补给线延长了,所以,我们请求国内能够赋予我们自造能力。至少要有能力自制一些简单的火药武器,以形成对深渊人的装备优势。” “自造能力恐怕会很难拿得下来。”吕耀明坦言道:“院长他老人家是不会允许一支可能不受控制的独立武装出现的。更何况,还有……”他下意识看了魏知画一眼,截住了说下去的话头。“既然找到了你们,那我就放心了。我暂时留在这里,帮你们建立通讯线路。” “你什么都没带,怎么跟上面联络?”李忠不解问道。 吕耀明神秘一笑,“帮我找一个开阔地带,黄昏时分,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黄昏时分,密林之中的一片开阔草场上,李忠吩咐人们点燃了篝火,又把吕耀明邀请了过来。吕耀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把里面的液体倒进篝火之中。随着他的动作,篝火发出的浓烟从黑色转为诡异的粉红色。浓烟直冲天空,形成一条稳定的烟柱。 过不多时,李忠看见天际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舰影,不用多说,那自然是帝国的标志性装备——飞艇。他不由微感惊奇,没有想到帝国在深渊东部地带已经有了如此强悍的行动能力。如果这不是因为吕耀明身份特殊而特地执行的规矩,那么就说明帝国对于深渊东部的控制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水平。 魏知画在南方义军的营地见多了飞艇起降的场景,倒还不觉得稀奇。其他人就不同了,对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视若神明,惊为天人。 尸傀倒是没那么惊讶,他倚在草场边缘的树干上,眯着眼睛望着那条缓缓下降的飞艇。李忠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把注意力投到飞艇上面。来的是谁?是一机卫还是孙铿最为珍视的特侦十一? 这是一条李忠没见过的型号的飞艇。通体漆黑的涂装,在白天会非常的显眼,却是夜晚的神明。等到它降落之后,李忠才通过更加近的距离看出了他的细节。它的艇舱周围,覆盖着一层金属板甲,在天空中还看不真切,走近十步之内后,能够看到金属的微弱反光。前部只有一个驾驶舱门,没有中部舱门。这意味着飞艇的防御能力得到进一步的提升。李忠自己知道的情况,在被深渊的巨鹭骑士近身后,不少中部舱门的强度达不到要求,而会被巨鹭骑士破门而入造成伤亡。看来飞艇部队自己已经形成了独特的系统,在惨烈的战争中不断进行着改进,以让自己的特性更加适合这个战场。 他想再往前走几步看个分明,但是从艇尾蚌式舱门中走出来的黑衣战士,面无表情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级机密,禁止前进。” 李忠微微点头,站在了那儿。吕耀明不受这方面的限制,他走了上去,朗声道:“枢纽分局召唤的你们,请问飞艇上有大功率电台吗?我要跟长安直接联络。” “有的。”带队的军官点头回答道,他伸手邀请吕耀明走进飞艇,吕耀明走出几步,回头望了李忠一眼,凑在带队军官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带队军官微微点头,朝李忠招了招手。 李忠获准登上飞艇,一进舱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正朝着他微笑。 “没想到是你!姜锐!”李忠大喜,迎了上去。 “我也没想到是你。”姜锐透过单面舷窗向外望去,看到了人群中等着的魏知画。“知画大小姐在你这里啊,这个惹祸精,差点没把头儿给急死。” “怎么,需要把她带回去吗?”李忠从他口中听到了“头儿”的近况,微微松了一口气。 “暂时让她安稳在这儿吧。我需要回国一趟。”姜锐道:“南方军团的一点事情……”他没有明说,也许是因为吕耀明还在这儿的缘故。几人互不统属,各自之间都有一点小秘密。 “了解。”李忠点头,又道:“见了院长给带个好。就说我在这边挺好的。” “我估计吕局座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把这件事情做了。”姜锐戏谑的指了指吕耀明的背影,吕耀明正伏在电报机前,耐心的听着从长安传回来的电波信息。 两人寒暄了几句,吕耀明就兴奋的走了回来。看着两人道:“好消息!今天晚上还有一条飞艇会在这里降落,姜策士长的原定任务不改变,您继续回国休假的行程。等到今天晚上武装小队赶到之后,我们就展开对和亲公主车队的伏击行动。另外,院长也同意了自由军团编入序列的请求。暂定为西部反抗军第三军团,人员装备的运输计划会在近期给你们制定。到时候可能还会派来电讯人员,教官以及后勤,医疗、教育人员。”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李忠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一旦自由军团正式进入帝国军队的序列,就是他大展宏图的时候到了。 第五十八章 300万女王9 “所以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羽衣看着脸如黑炭般的孙铿,以及低着脑袋,一脸做了亏心事却又不敢跟家长说的嬴雨。 “差点惹下滔天大祸,你自去问他。”孙铿哼了一声,顺手接过萧孟递过来的湿毛巾,擦拭着脸。他有一半是气得,剩下一半就是真的炭灰。 羽衣一眼看了过去,只见跟着他的僚属也都如此模样。显然是刚刚从火场回来的样子。 “到底怎么啦?”羽衣把嬴雨拉到面前,沉下脸道:“你如实说来,我就不惩罚你。” 鲜少有人能管得了这家伙,嬴雨在安宁堡唯二害怕的两人,一个是妈妈,另外一个就是姐姐了。看见母亲沉下脸来,小家伙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怕,一咧嘴巴,仰头哭嚎起来。 萧冰姐弟想要上前去劝,却被孙铿拦住。 “这家伙自从闯了祸就一直憋着,这时候让他把情绪发泄出来也好。否则积攒下来会出毛病的。” 嬴雨干嚎了半晌,总算抽噎着平静下来。羽衣递给他一条湿毛巾,淡淡道:“说罢,到底出了什么事。” 因为孙窈的缘故,孙家的这姐弟俩,自幼就被人冠以“自幼聪慧”四字评语。孙窈自不必说,小小年纪就已经修完了安宁堡孤忠营里的所有课程,授业教员不在的时候,还可以担任小教员帮着管理其他一帮鼻涕娃。而她的弟弟,小世子嬴雨被姐姐终日带着,也算是众位安宁堡夫人们眼里的小神童一枚了。和姐姐真聪明不太一样的是,嬴雨的聪明,不在其超高的智商,而是跟着孙窈耳濡目染得来的。 这天出事情,恰好就是授业教员有事出去。孙窈这个小教员带着大家自由复习的时候,嬴雨弓腰塌背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贼兮兮的看了站在讲台上的孙窈一眼,捂着肚子回到座位上。 “小雨儿,刚才窈小姐还找你,你干嘛去了!”王挺回过头低声质问道。 对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家伙,一心想要维护的是孙窈的权威。嬴雨没理他,自顾自从肚子里掏出一只透明的梨颈瓶来。瓶子里放着一小撮黄色的晶体,嬴雨轻轻吸了一下口水,推了身边的小男孩一下。这个小子也是姓王,单名一个“相”字。是王戎的宝贝儿子,今年比嬴雨稍微大一点,四岁多了。 “今天晚上我们就用它点火烤鸡怎么样?”嬴雨趴在王相耳边嘀咕着。 “这是啥?”王相指着那毫不起眼的黄色粉末问道。 “我从煦子叔的实验室里拿来的。”嬴雨嘿嘿笑道:“小晴这会还在被煦子叔盘问呢。” “可怜的嬴晴,快要被你坑死了。”王相低声喃喃,下意识往讲台上看了一眼,在心里又把孙窈也加了进去。这姐俩把嬴晴欺负的不要不要的,说来也怪了,嬴晴在别人面前冷静睿智,英明神武。可一见到这姐俩,立刻老母鸡变鸭,心甘情愿的被他们俩收拾。 “也许这就是爱吧。”稍微大一点的章柬之显然也跟王相想到一块去了。摇头叹道。章柬之已经六岁了,714年生人,他的爹爹是章淼夫。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连上孤忠营的资格都没,在安宁托儿所呆着。 “你敢乱嚼舌头,小心窈小姐把你的舌头拔下来。”王挺恐吓他们三个。 “你想被孙大小姐坑,可能还没门路呢。”王相冷笑,王挺这小子在孤忠营里,因为是后来的,又老是念念不忘他的爹爹。结果被王相、章柬之和嬴雨有志一同的孤立了。王挺无奈,只得紧抱孙窈的大腿,当起了孙窈和嬴晴的跟班。 小小的孤忠营就仿佛一个成熟的社会,里面的孩子们自发分成了两派,为了权利、道义还有其他的什么好玩的东西,明争暗斗,自得其乐。 几个孩子还在那儿斗着嘴,嬴雨已经忍不住把塞在梨颈瓶口的塞子拔了出来,发出“啵”得一声轻响。一股青烟冒了出来,刺鼻的硫磺味飘满了房间。 嬴雨说到这儿时,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惊慌的看了孙铿一眼。爹爹大人阴着脸,他吃了一吓,险些又咧嘴哭了出来。 “你老老实实的把他放着不就好了?”孙铿哼道:“拔瓶塞做什么?” “那梨颈瓶拿着太夸张,我想把它倒腾到纸包里方便携带。” “没死算你们运气。”孙铿哼了一声,“煦子也太疏忽大意了,怎么会让这小孩轻而易举的把放在实验室里的黄磷偷走。” 嬴雨这才知道,自己偷来的引火物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块黄磷,有剧毒,而且遇到空气后会发生自燃。幸好它的质地并不纯,否则屋里的孩子包括他自己都会因为这场意外而死。 …… “着火啦,着火啦!” 几个孩子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屋子角落里。浓烟弥漫,从梨颈瓶口喷出来的火焰瞬间就把嬴雨的书桌和书点燃了。其实一开始火势并不大,如果孩子们应对得当的话,很容易就能扑灭。然而,这几个孩子看到大火时,第一时间就已经慌了。 等到回过神来,火势早已经开始蔓延,整个孤忠营的房间里都串着浓烟,只有靠近门口的孙窈带着一群小孩跑了出来。跑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弟弟还有章柬之、王相他们几个都被困在了火场里。 “救命啊!救命啊!”孙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巡逻队和其他教员赶到,开始对整个孤忠营进行救援。 “我弟弟还有柬之、王相在里面!” “别慌!救人!” 孙铿摸了摸她的头,瞪着萧孟下达了命令。 火焰已经封住了房门,卫士们裹了棉被试图冲进去,却被热浪驱赶了回来。孙铿看得焦躁,拼命想要挣开薛汉臣的掣肘。 “别去!水车马上就到!” “等水车来了就晚了,致命的是毒烟!” 在场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见玻璃窗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打穿了玻璃窗,冲进火海之中。 …… “捂着鼻子趴下!”浓烟密布中,嬴雨听到一个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接着一块浸满水的抹布就甩了过来。 慌乱中也顾不得那么多,嬴雨紧紧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股混合着各种食物怪味的潮湿水气涌进他的鼻孔。他头一歪,险些就吐了出来。 “想活就给我乖乖的捂着!”嬴雨的脑袋被毫不客气的拍了一下,紧接着就被提溜起来。穿过灼热的空气,走到窗前。“外面的人过来接着!” …… 她在火海中往返了十余次,一次带出两个孩子。最后一趟时,双臂已经脱力。只是咬着牙撑出来的。这时水车已经到了,两条水龙喷出,给她打通了生命之路。 看着孩子逃出生天,在场的一众家长无不长长松了一口气。而那个救人的少女却没事人一样,把几块抹布丢进脏兮兮的水桶里,费力的提起水桶就要离开。 “等等!”孙铿叫住了她。“果然虎父无犬女,谢谢。” “要谢我还不如多给我们自由军团点实际的好处。”魏知画感觉自己的眉毛有点发痒,抬手抠了抠眉毛,烧焦的眉毛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如同黑雪一般。 “两码事,不过我会考虑的。”孙铿道:“你受伤了,让我的医师给你治疗……” “不必。谢谢你的好心。”魏知画侧身,躲开了匆忙上来的白静炘。提起水桶就仓皇溜走了。 孙铿笑着摇摇头,只道她见了男医师有点害羞。却不知道魏知画心中此时已经怒火万丈! ‘爹爹的这个朋友当真是小气!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都不肯网开一面。’ 突然心有所感,伸手入怀把那张收据掏了出来。 高温连续炙烤之下,收据早已经被烤的焦黄。只是稍微用力,纸条便碎成了漫天飞舞的蝴蝶。她欲哭无泪,想要捡回来,可是哪儿还来得及?站在风中凌乱了一会之后,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回去。 …… “你准备怎么谢谢她?”羽衣轻声问道。 孙铿皱眉思忖着,“作为家长,我是要感谢她的。但她要的东西,我没什么兴趣给。这样吧,你出面。毕竟你是小雨儿的母亲。” “为什么又是我?”羽衣无奈。 “我总要避嫌。”孙铿站起身朝外走去。“今天晚上我要去实验区,晚饭你们自己吃吧。” “好吧。”羽衣想想也是,起身拉起嬴雨的小手。“小雨,我们去谢谢那位救人的姐姐。” “母亲,你不会打我吧?”嬴雨这时才晓得似乎闯了大祸。 “你也会怕。”羽衣冷道:“你爹爹躲出去就是不想看这个,回来再说。” 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子培训分队宿舍。晚饭时间已经过去了,韩音离拍着笑得酸涩的脸颊,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一躺下,她就不愿意再起来。真是如此繁忙的一整夜,安宁堡所有的贵妇人组团来了一遍。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望救了她们孩子性命的恩人。 “今天应该没人再来了吧?”上铺一个女学兵喃喃呻吟道。 “不知道……”韩音离艰难的翻了个身,看着灰扑扑的墙面。“管他呢!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挡不住本小姐休息……” 她话音刚落,房门口突然传来秦霜冷峭的声音。 “全体起立!女皇陛下驾到!” 第一百九十三章 鹰击长空29 孙铿被这人气得笑出了声。他缓缓坐下,冷冷道:“你冤从何来?” “我……”那人认真的想了许久,才茫然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喊冤?” 他重重垂下脑袋,“小人被吓傻了,吓傻了。” “只是吓傻了吗?”孙铿冷道:“你为何会如此精准的知道能在那里找到我?你到底是谁,看来我要用上一点小手段了。” “我从玉门来,从西京一路想要找到您。安宁堡,咸阳,长安!我在咸阳的时候,听说您已经到了长安,就连夜坐了火车赶来。今天早晨才刚刚进了长安城门,请您明鉴。” “不对。”孙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好好审问他,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您不应该这样对我!”那男人惊慌的站了起来。“我制造出来的东西对您很有用才对!您不应该这样对我!” “哦。确实有用。”孙铿展颜一笑,眼神却森冷无情。“但比起你的那个东西来,我对你更加感兴趣一点。”他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你今天很奇怪。”林光一跟在他的身后,淡淡道:“那个男人究竟触碰到了你哪一根脆弱的神经?” 孙铿摇了摇头,“让特勤部的人先审讯这个家伙吧。现在闫峰估计已经到了统帅部,我们也得抓紧时间赶过去才行。” 他并不愿意多说,林光一也没有多问。见他岔开了话题,也就暂时把自己的疑虑放到了一边。“那好吧,我们也确实应该赶过去了。” 统帅部大楼,军事情报总部办公区。 总长办公室里,钱宁坤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一份厚厚的报告。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面前的向春南,脸上的表情更像是在看一部时下最新的戏折子,而不是一份严肃的举报文件。 “岳父大人!您千万不要相信啊!这只是孙铿的离间计而已,他真实的目的是想搞乱我们内部……” “小向啊。”钱宁坤放下文件,语重心长的道:“我们做情报的,最应该具备的素质你知道是什么吗?” 向春南迷惑的摇摇头,看着和颜悦色的岳父。 “最重要的是怀疑一切。不相信任何没有来源的情报,不相信任何一个人。我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向春南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自己并没有丧失信任。他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期待的看着钱宁坤道:“岳父大人,请您下命令吧!只要您下命令,我们就能够立刻展开对孙铿以及他所有僚属的调查。” “上一个敢这么干的人现在还在东瀛反省思过。你有绝对的把握?”钱宁坤淡淡反问道。 向春南迟疑了几秒钟,摇摇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狠色,“构陷谁不会?尽管他是女皇陛下的丈夫,但他可不是皇帝本人!” “构陷?”钱宁坤腾地站了起来,挥手将文件重重拍在他的脸上。“这就是你的答案!太让我失望了!你们工作了这么久,一点别人的把柄都没有抓到,自己反而露了那么多的破绽给他们!你——包养别的女人也就算了!收受别人的贿赂也就算了!出卖绝密情报我也给你算了!但是你自己的尾巴能不能收拾的干净一点?你的岳父不是张广武、章质夫;更不是王素、吕谦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一步一步擢升上来的大将军。一辈子的英名,都让你这个蠢货给毁了!” 钱宁坤说着,将一份份举报文件从抽屉里拿出来,摔在向春南的脸上。向春南慌乱中不仅看到了自家岳父的大名,还有情报总部许多同仁的。 有的事情是他知道的,有的却是不知道。孙铿做得倒也是光明磊落,在发起攻击之前,已经将所有的投枪都亮给了对方。 这……几乎是等于明牌了。 帝婿这么做,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心?他就不怕他们毁灭证据么? 随着他的念头,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钱宁坤猛地停住了动作,阴森森道:“滚出去!你们看清楚一点,我是大将军!不是阿猫阿狗的办公室!” “喔,原来是大将军阁下。”来人笑容可掬的回答,“看来我的手下抓到了一条了不得的大鱼。钱大将军,根据下属提供的可靠情报,认为您与秦历718年的一桩对前长公主殿下的刺杀行动有关。鄙人特勤部闫峰,请您回去喝茶。” “闫峰不过是条认对了主人的狗罢了。什么时候这些杂牌情报机关也能骑到统帅部头上拉屎了?我说得话你没听清?滚出去!” “怕是不行。”闫峰摇摇头,不容置疑得道:“我们的这次行动已经得到了女皇陛下和统帅部王大将军的特别授权,您今天必须跟我们走。”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钱宁坤目光阴冷的质问道。 “你们连构陷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问我这个?” 闫峰敛去笑容,厉声喝道:“按照名单抓人!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军事情报总部内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其他部门的军官们冷眼旁观着这些昔日同僚沦为阶下囚。值星官出来维持秩序,把他们都赶回自己工作的地方去。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王素在走廊尽头,与孙铿并肩站着。 “障碍我都已经给你扫除干净了,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了。”王素喃喃道,侧头瞥了孙铿一眼。 “新任军情部总长的身份我已经选好了,已经在你的办公室等。你要不要见一见他?”孙铿目送着钱宁坤等人被押出走廊,上了等在外面的囚车。 钱宁坤狠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孙铿,他固执的想要停住脚步,跟眼前这个“始作俑者”好好的谈一谈。但他的行动被特工及时阻止了,直到上了囚车,那令人不适的目光才消失。 “当然要见。”王素道:“谁知道你的人选是不是靠谱?如果他是来捣乱的,我宁肯取缔这个部门也不要安插你的人。” “放心,会让你感觉值回票价的。”孙铿伸手虚邀,“请吧。” 办公室中,一个年轻的军官听见声音站了起来。 王素审视的目光从一进门就落到他的身上,直到落座后都没有收回来。 “秦宫卫队前卫队长官付飞云向您报到!” 王素的脑海里回想起羽衣登基前的事情,这个年轻军官的脸又在记忆里清晰了起来。 “原来是你。”他笑着颔首道:“真是没有想到。” “快培班的尖子生。”孙铿介绍道:“要不是军情总部缺人,我真舍不得把他给你。怎么样,觉得合适就接收一下吧。他带来了全套的板子,你的军情总部两个小时就可以重新开张。” 王素沉吟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两个小时后,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军事情报总部总长就任。他的第一个命令就在统帅部大楼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清洗”的潮涌波及到了军法部,军情总部情报人员进驻军法部、军籍部办公区,宣布全员进入无限期的人员审查阶段。 众人在之前的担忧全部成为了现实,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统帅部再度陷入混乱之中。钱宁坤的铁杆同盟,军法庭大法官曹晟因被君请总部泄密案牵连,而遭到了逮捕。 与他同时身陷囹圄的,还有各郡军法庭的法官。军法庭一面提拔年轻的军法官补充进来,一面向上追溯三年内的军法判决。 一时之间,统帅部各兵种分部,从上到下,人人自危。 秦历719年三月七日,晴。长安,蔡家园子。 长安的显贵们各自都有私密的娱乐圈子。蔡家园子就是统帅部诸公爱去的地方。 不过能进入到这里来,寻常军官还是没有机会的。确切的说,这里是帝都大将军俱乐部。准入条件只有一条,持有大将军身份者方可入内。否则即使是帝婿孙铿,也一样会吃到闭门羹。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池水暖暖,翠绿的浮游植物在池塘中载沉载浮。 隔着水面,舞台上正演着将军们日常最爱的秦军破阵舞。只不过今天的酒席,众人都没有观赏的兴致。 统帅部连日来的高压态势,让这些养尊处优了许久的将军们感到了压力。醇厚的稠酒仿佛寡淡如水,壮烈激昂的舞蹈也仿佛成了扰乱视听的杂音。 “哼!王素小儿!孙铿那竖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低低咆哮了一声。“大秦以军立国,他们今日所作所为,难道就没有想过以后吗?他日亡国灭家之时,这两人就是千古的罪人!” “老姬,别说那些有的没得。”席间一个神情疏懒的中年将军嘲弄道:“陈暮、章质夫和王素苦苦经营至今,不就是为了把孙铿这个煞星送进统帅部吗?如今他们夙愿达成,已经快要弹冠相庆了。” “那咱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先夹起尾巴做人吧。”中年将军摇头喟叹道:“毕竟他们现在占着上风,咱们自从百里大将军之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最后又被刘汉升和百里明阳那两个蠢东西坏掉了大好的局面。哦,对了!还要加上张广松!” “松翁只不过是太激进了。而且也没有想到孙铿的反应居然会那么快。” “跟孙铿这样的人为敌,你不快一点就是蠢。”中年将军哼道:“什么也不要说了,这次我们暂且认栽。等等看有什么机会再翻身吧!” 第四十八章 自由军团14 密林中,所有的羯人都在放肆畅饮,敞怀大嚼。他们心中对新狼王格里高利的印象一下子就改观了。这个高傲的守财奴,没想到对他们羯人的殿下那么重视。虽然说派出来的小部队有点寒酸,除了两个真正的狼人之外剩下的都是奴隶了。可他们带来的粮食和酒水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啊!唯一需要抱怨的,大概就是这些酒水了。根本比不上他们羯人自酿的青草酒,更不要提现在风靡南北的深渊葡萄烧了。尝在口里,就像是水里兑了酒那么淡。 李忠身穿一件花团锦簇的长袍,总觉得自己头上戴着的这对耳朵不太对劲。他按捺住想要把它们端正一番的心思,用眼角余光打量了魏知画一眼。只见魏知画也戴了一幅同样的假耳朵,鼻头就是用面团粘上红颜料做的,看上去拙劣无比,但魏知画自己却洋洋得意。 “我们的行藏不会让他们看出来吧?”李忠压低了声音,用只能让两人听到的声音怀疑的道。 “这是我跟妈妈学来的手艺。”魏知画傲娇的晃了晃自己的尾巴,“你敢不相信侯爷夫人的本事?” “嘿嘿。”李忠干笑一声,揶揄得看着她。魏知画自知理亏,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丫头,自从那天见了姜锐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自己的谎言。不过也没提自己什么时候回去的事情。反倒是老缠着李忠,问她养父在国内的事情。李忠被她缠的没有办法,就把关于魏溪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她。反正她以后要去帝国呆几年的,提前告诉她一些事情,也是为将来做打算。 两人短暂的交谈刚刚结束,和亲公主的卫队长就从角马车里走了出来。他看了李忠一眼,用纯正的深渊语而不是他们羯人族的土语,向李忠说道:“尊敬的迎亲使大人,卢鲁娜殿下召见你们二位。” 李忠见这人跟自己说话没有任何异常,算是相信了魏知画的话。他也同样用深渊语回答道:“就请卫队长大人代为引见。”说着与魏知画一起上前几步,走进了角马车中。 这辆角马车就像是一幢可以移动的房子,卢鲁娜公主高大健壮的身躯就横卧在车厢中的长条软榻上。李忠站到她的面前,依旧是躬身行礼,朗声道:“小使奉格里高利殿下的命令,前来为和亲车队接风洗尘。殿下辛苦,请用完酒饭后就随我上路。”他直起身时,刻意的望了端进来的食盘。盘中的面食和瓯中的水酒都吃的干干净净,也就是说,这位公主殿下用不了多久就真的可以上路了。 卢鲁娜刚刚吃完,觉得有些饱了。心中慨叹着这些狼人真是慷慨,居然在这样简单的饭菜里加了那么多的盐。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精力,南方缺盐,缺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就算是王庭,每个王族成员的盐配给量也是有数的。不能有一丁点的浪费,否则就不够吃的。不够吃的,就会在下半年浑身乏力,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 吃的饱了,想得就有点多。看眼前这个年轻的狼人,也就觉得他眉清目秀起来。卢鲁娜殿下娇笑了几声,朝着李忠招了招手道:“迎亲使大人客气了,你且走上前来,让本殿下好好的看上几眼。” 李忠本以为这就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接见,见过、谢过之后,就算完事了。谁知道节外生枝,这位春心萌动的和亲公主殿下居然想要看自己几眼。自己可是西贝货,万一给看破行藏了那可不得了。他正犹豫的时候,卢鲁娜已经等得不耐。摇着折扇道:“莫非接亲使大人瞧不起我们羯人?” 魏知画不怀好意的推了他一把,李忠踉跄了一下,走上前来。“当然不是。”他欠身道:“只是觉得唐突……” “唐突什么?”卢鲁娜拿扇子掩着口声如洪钟的娇笑道:“接亲使大人长得可真是俊气,别说在狼族里了,就算深渊各个种族加在一起,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李忠听得浑身都是冷汗,也幸亏他在来深渊之前做足了功课。知道这些深渊种族除了新族之外,其他各族都是兽头人身。小时候还好,除了耳朵,尾巴之外,其他皆与人类无异;但是长大成人后,就开始出现差距。一般而言,阶级越高,血统越纯粹的深渊种族,面部就与人类越接近。比如一些极品的深渊种族,除了耳朵和尾巴之外,就是一张人类的面孔无疑。 也就是在这种风潮的影响下,毛发甚多的深渊男女早已经不是深渊人的主流审美观念。深渊人的美丑,就是脸上毛发的多寡。简言之,一句话:越干净,越能够得到青睐。李忠此时除了脑袋上戴着的假发套之外,就在鼻头上顶了一块红面团。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近在眼前,这帮羯人族也看不穿他们。反倒是觉得李忠好看。 李忠苦笑,情不自禁的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魏知画已经大摇大摆的出去了。而刚刚在门前还尽忠职守的卫队长,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卢鲁娜并没有发觉自己中了毒,她只觉得能够看到的景物显得光怪陆离,眼前的狼族俊男突然长了一张羯人族典型的三角形大长脸。她感觉自己一颗春心都快要融化了,摇着折扇道:“来嘛,别害羞。让本殿下好好的看看你……” 她话还未说完,魏知画就从后车窗跳了进来,一刀砍掉了她的头颅。可怜卢鲁娜公主殿下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一缕香魂就飘进了祖神的怀抱。 “你怎么就这么砍了?”李忠皱眉。 “怎么?舍不得啦。” “啐!”李忠没好气道:“我觉得这好歹也是个公主,不如抓起来要个赎金啥的。” “赎金不是带着呢吗?”魏知画指了指窗外,不屑的指着低上身首两端的尸体道:“你以为羯人的公主跟你们大秦一样金贵?羯人族的王是个特别能生的,一胎能下十几个崽儿。王女不值钱,王子遍地走。走了,走了!跟我抬金子去!”魏知画丢了刀,亲热的挽住李忠的手臂朝外拉去。 李忠跟着走到车厢外面,反手一刀插进了卫队长的心窝。眼看着卫队长气绝,才放心的从大车上下来,加入了这场狂欢之中…… 两天后,一队精锐狼骑赶到了事发地点。看到满地尸骸之后,大惊失色。过不多时,只听号角连连吹响,平原的尽头涌出无数披坚执锐的狼族士兵。 格里高利身穿一套金甲,骑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缓缓来到林间。泰罗侍候在他的身边,也穿着一身镔铁打造的重甲。紧紧跟随着他的,是格里高利亲卫的狼骑士团。无论狼王走到哪里,这个骑士团都寸步不离。 他脸色阴沉,望着过来禀报的千夫长。千夫长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看到的说完。 “你是说,钱都被拿走了。羯人公主也死了?”格里高利平静的问道。 “是……殿下。”千夫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你起来。狼族没有膝盖发软的勇士。”格里高利道:“再说,这件事有你什么过错?” “这……”千夫长仔细想了想,觉得格里高利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站起身来,却依然躬着身,等候他的王发落。 “有人把我们的钱抢走了,再抢回来就是。”格里高利道:“把尸体扒光了,送回羯人族的王庭。告诉他们,钱我没有收到。想让我出兵,就再送一个公主和两倍数目的钱财来。泰罗,你来跑这一趟。” “遵命!我的王。”泰罗躬身,翻身上了巨狼就奔进密林之中。 格里高利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这个麻烦,目光落到了那千夫长的身上。“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请殿下放心,我一定把那些贼人都抓回来,把他们带走的钱,如数不少的送到您的帐下。” “嗯?”格里高利不动声色得看了他一眼,那千夫长的冷汗瞬间流了出来。 “我尊贵的殿下,您忠诚的仆从萨列里一定把那些贼都抓回来,丢了的钱,也一分不少的送回到您的帐下。” “我记住了,等你的好消息。”格里高利这才满意的微微点头,骑着巨狼掉头离开。 萨列里站在密林边缘,左思右想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正巧看到泰罗已经忙完了事情,正带着羯人族的尸体准备出发。他立刻就有了主意,来到泰罗面前,双膝一软,膝行到泰罗面前哀求道:“泰罗大人救我!” “这不是小萨列里吗?”泰罗道:“为什么说要我救你呢?这明明就是一桩肥差啊!” “事情已经发生两天了,犯案的人崽子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上哪儿弄钱?” “此地不是有奴工城吗?”泰罗笑眯眯道:“还有几个不忠心的部落。萨列里,你还需要说更多吗?” 萨列里恍然大悟,顿首道:“谢谢泰罗大人指点!请您放心,小的一定给您丰厚的报酬。” “报酬什么的,多见外啊。”泰罗道:“不管你搜刮了多少,我只要三成。”说完,背着手飘然而去。把萨列里晾在了那儿。 第四十九章 自由军团15 密林中草创的自由军团还不知道一股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这两天来,他们一直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经过紧张的清点,他们在这次打劫行动里,一共获得了三百万枚金币,还有若干盔甲、兵器等高昂的陪嫁品。 不过在李忠的眼里,羯人族的盔甲只配丢进高炉里回炉重造。帝国现在早已经摒弃了盔甲的装备,但如果打造的话,一定不会弱于他们就是了。 对于这笔钱的用途,李忠和魏知画两人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魏知画倾向于留下自用,用以招募新军。但李忠的却想把这些钱送回国内,以换来国内军工的支持。如果能够送来一条完整的枪械生产线就再好不过了。 魏知画对于他的想法表示难以理解,叉着腰不满道:“只有武器却没有使用武器的人,那有什么用?” “那些手里拿着木制长矛,连狼人皮毛都捅不穿的士兵,我宁肯不要。”李忠毫不示弱,皱眉道:“你听我说。征召兵员的事情,你不要操心。” “我的军队我为什么不操心?” “听我把话说完!”李忠怒道:“带着钱回国去,顺便去找你爸爸的朋友孙铿。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给我们一条完整的枪械生产线。有了这条生产线和合适的工人。不要说智月国的女王,你就是想当西大陆的女王我也可以给你想办法!” “你怎么知道我……”魏知画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望着李忠。她最为珍视的秘密,竟然早已经让这个男人知道了。那么自己的那些小伎俩岂不是也…… 李忠却没工夫理会她的心思。“可以想见的是,最近这段时间,狼族人肯定会对我们所处的区域进行一次扫荡。你是非战斗人员,抓紧时间带着金币回国。把自由军团交给我,我在这里跟他们周旋。等你学成归来,一支强大的军队就可以完整的成型。到时候我们带着生产线和技术人员继续向西,在那里安定下来继续发展。这就是我的打算。你不是相当智月国的女王吗?有我在,没人能阻止你的想法。” “忠叔……你效忠的不是秦国吗?为什么要如此为我着想?” “这不冲突。而且我在他眼里,已经是个罪人。非裂土封王的伟绩不可以赎罪。”李忠道:“再说,你的爸爸是魏溪。我为什么不为你着想?” “但是如果我带走了所有的钱,你靠什么征兵?” “用钱买来的永远都不是真心。”李忠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只要把信心交给我就行了。” “信心?” “是的。”李忠道:“你把信心给我,我还你一个奇迹。” 魏知画再也没有了说辞,只得接受了李忠的建议。李忠通过大功率电台向长安发电,说明了这边的情况。十五分钟后,长安回电。 “同意你的请求,可遣魏知画赴长安斡旋。孙铿。” 又过了几分钟,李忠再次收到了来自长安的电报。 “运金艇队已经出航,尽快安排着陆地点。接到枢纽的报告,狼族可能近期对你所在区域发动攻势,望谨慎应对。” 李忠把两份电报交给了魏知画,魏知画看了以后,惊讶道:“这么快?那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长安到这里的话,估计也就是三五天时间吧。”李忠沉吟道:“这两天你就做好准备,把需要呈给那个男人的东西都准备好。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务必要记在心里。这个名叫孙铿的男人,是你一切希望的关键之关键。你可以不理会任何一个人,但这个人,你一定要让他支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都要让他支持你。” “他是谁?很重要么?”魏知画伸手点了点电报纸上的名字,半真半假的问道。在养父身边时,这个男人的名字常常在他的嘴里出现。她也曾好奇的问过,但得到的都是一些讳莫如深的警告或者逸闻笑话之类。 “他是安宁堡的缔造者,一切奇迹的发端,给我们指引道路的明星,女皇陛下的男人。” “好多的称号啊。我有点心慌呢。”魏知画嘻嘻笑着,“他我爹爹相比,谁更厉害一点?” “你爹爹是他的朋友,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你爹爹是他最看重的人,所以不要辜负了这份友情。” “我能做到哪一步呢?”魏知画眼珠一转,似笑非笑的望着李忠。 李忠却没有看到她的表情,郑重的道:“尽你所能。” “明白了。”魏知画低低回答,却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但是尸傀的去留还是让人头痛。李忠考虑很久以后,决定还是要把尸傀留下来。毕竟接下来面对的是一场大考,如果能够留下他,对于己方也是一大助力。如果运用得当,尸傀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一个中队,甚至更多。 营地之中,众人在紧张和沉默中等待了三天。这三天里,果然接到了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一个名叫萨列里的狼族人出现了,他带领凶悍的狼骑兵,从兔族和狼族领地的边界开始出发,向沿途的所有部落,村庄发布了通告。要求他们在十天之内,缴纳一千个金币的保护费用。如果不服从命令,就会前来攻打。 一千个金币对于大一点的城镇来说,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但对于那些小一点的村落,就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了。无论部落的首领还是村落的村主,在咬牙掏出自己的私藏之后,又返身过去,向自己旗下的领民和奴隶眦出了獠牙。奴隶已一无所有,就献出生命。被结成长串,绑得结结实实送到附近的人市上发卖。 一时间,中部地带的边缘陷入了恐慌之中。奴隶们开始逃亡,而这正中萨列里的下怀,派出捕奴队把这些逃亡的奴隶统统抓了起来。老弱就地当做军粮,而青壮则送到了艾泽那边的城镇,与所有感兴趣的买主交易。 中部平原荒瘠的土地上,上演了一幕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歌。 黄昏时分,一个侥幸逃进密林的奴隶在草丛中直起身来。远处大路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一支捕奴队追上了他们一家,父亲,祖父都被捆了起来带走。而他的母亲和姐姐,则被按在路边公然轮番凌辱。他趴在草丛里一动都不敢动,直到母亲和姐姐的惨叫声渐渐低落下去。变成了两块没有任何知觉的肉。 捕奴队们不急着离开,而是就地生火做饭,把那两块“肉”分割了架在火上烤熟。吃饱喝足之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泪早已经流干了。眼中只剩下了血,心中只剩下了滔天的恨。他痛恨自己,没有冲上去跟那些恶魔拼命的勇气;他痛恨那些毁灭了他家园的恶魔,他们明明已经如此驯服,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吃掉,被卖掉的命运。 他低声饮泣着,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血滴落在干枯的草叶上,凝结成珠。他的声音渐渐停息,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让他蒙羞的土地,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深夜,自由军团宿营地。尸傀微微眯起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不远处的林地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下一秒尸傀已经从栖身的树杈上消失了,只剩下树枝微微的摇晃着。在没有风的夜中,显得异常诡异。 他在林子里乱跑乱撞,终于迷失了方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要活下去,要找回爸爸和爷爷,要为姐姐和妈妈报仇。但世上的事情并不为他的意志而转移,他越走越累,步履蹒跚。喘着粗气活像妈妈做饭时拉动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发出令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声音。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林中仿佛有回声,就出在他的身后。 蓦地,他停止了脚步。隐约的感到背后有人在恶意的窥视着自己,还模仿自己发出同样的喘息。他暗暗攥紧了自己最后的武器——拳头,紧紧的咬着牙关。这是祖父、父亲用自己被卖的命运,母亲、姐姐用自己被凌辱,吃掉的命运换回来的一条命,他不容许自己再退缩下去了。如果是狼崽子,他拼死也要换对方一条命。 大不了一死罢了,那样多少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他如是想着,猛地转过身。背后除了密密的树林,什么也没有看到。 “幻觉?”他皱了皱眉,又转回身来。可是自己的肩膀很快就被人轻轻点了几下。仿佛是用枯树枝,戏谑的跟自己开着玩笑。他猛地抓住那根“树枝”,恼怒的回过头去。 这是一张可怖的脸,高高凸起的颧骨,干瘪的眼球挂在眼窝里,闪烁着一点红莹莹的光;他满脸都是褶子,上下两片嘴唇恍如两片破烂的麻袋片。舌头直挺挺的架在嘴巴里,满口黄牙倒是一颗都不缺。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戏谑嘲弄的眼神,嘴角上翘露出令人心悸的笑容。 他呆了几秒钟,干脆的两眼一翻仰天倒了下去。 尸傀本来已经准备迎接他的攻击,没想到的是竟然直接昏了。摇摇头发出叹息的声音,俯下身将这个人扛在肩上,走向密林的深处。 第五十章 300万女王1 李忠和侯华辉两人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年。他自从醒来之后,就一言不发。只是对着烤架上的烤面团发起进攻,一口气吃了七八个之后,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李忠微微摇头,知道饥民饿极了以后,很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活活撑死的不在少数。他弯下腰,劈手把少年手里的面团打落在地上。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捡起那沾满了泥土的面团继续往嘴里塞。再次被打飞,这次落进了火里。营地中顿时弥漫着食物的焦香气,他没再动弹,而是用仇恨的目光瞪着眼前这群给了他食物的人类。 “这小子眼神很不对啊!”侯华辉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侧头朝着李忠说道:“按说咱们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不感激涕零,好歹也得给个良善的脸色啊。” “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咱们当成同类。”李忠倒是能深刻体会到他的心思。“我们穿的好,吃得好,队伍里又有尸傀跟着……这个事情,得让魏知画出马。他已经有了戒心,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魏大小姐怎么还没有出来?”侯华辉有点发急,能早一点知道魔崽子最近的动向最好。 “她?哈哈。”李忠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昨天晚上非要尝一尝在金币上睡觉的滋味,我估计今天浑身上下都已经酸痛了。我已经让尸傀去找她了,很快就会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魏知画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了过来。很奇怪的跟身后的尸傀步调一致,要不是两人差异实在过大,外人肯定会以为尸傀和魏知画大小姐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听说营地里来新人了,就是他吗?”魏知画走到李忠两人身边,懒洋洋的道。 “我们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也只有拜托你了。”李忠道。 “包在我身上。”魏知画大大咧咧的点点头,蹲在少年的面前。用西大陆奴隶们特有的奴语说了几句什么。少年的眼神瞬间就活了过来,他不敢置信的望了望李忠和侯华辉,又回头惊恐的看了尸傀一眼。尸傀回他一个恶意的笑容,立刻就把少年吓得面色苍白,扭过头来。 他快速的跟魏知画交谈了几句,这才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来,朝李忠和侯华辉跪倒在地道:“我叫维特莱·巴林。是沧澜奴工城的奴隶。” 这次他用得是半生不熟的深渊语,不过好歹李忠能听懂了。秦人掌握的深渊语,是深渊族人的通用语言。而对于西大陆上居住的奴隶来说,擅自用深渊语交谈,严重的时候会被奴隶主鞭笞致死。因此他们就用流传下来的古西大陆语来进行交流,也被深渊种族蔑称为奴语。 掌握奴语是一门很特别的技巧,秦国情报部门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这也导致了魏知画敝帚自珍,把这门外语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眼看魏知画就要离开了,李忠暗暗有点发愁,没有了懂奴语的奴隶,该怎么壮大自己的队伍呢? 也许眼前这个维特莱是一个契机。李忠心里想着,温声吩咐道:“你起来吧。我且问问你,你是为什么跑到这处密林里来的?” 维特莱听懂了李忠的话,却没办法用深渊语回答他。他的深渊语只能说是略通,他家只是沧澜奴工城的普通奴户,三代人都没什么机会学习深渊语。这几句,还是跟在沧澜城做工的姐姐偷偷学来的。一直都没什么机会使用,没想到在这里倒是用上了。可是亲人都已不在,不由得泪水涟涟,连说带比划的用奴语把自己的遭遇跟魏知画讲述了一遍。 魏知画虽然是见多了奴隶们的惨状,可是这一家的悲惨遭遇还是让小姑娘的同情心无限的泛滥。转述给李忠听时,也忍不住哭了两三次。 李忠看得心情沉重,心中却知道:现在正是发展自己,壮大队伍的好机会。深渊狼族自掘坟墓,把这些奴隶往自己的身边驱赶。要是能够趁这个机会给这伙作威作福的狼族人一个教训,把自由军团的旗号打出来,一定能够吸引更多的奴隶来参加义军的队伍。到时候就有的是跟他们周旋的资本了。 但现在还不行,他的首要任务是把魏知画和这些金币送到帝国去。只有把这些累赘送走了,自由军团才能够轻装上阵。又按住维特莱的肩膀,宽慰了几句。便吩咐其他士兵把他送到营地里去休息。 “这是咱们征募到的第一个奴隶义军,一定要好好的培养起来。”李忠拉着魏知画的衣袖往前走,一边低声给她面授机宜。“把他竖立成我们的标杆,以后有了新的奴隶想要投奔我们,才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总不能让我下嫁给他吧。”魏知画撇嘴道:“一个奴隶而已,给他点钱,然后赏他做个小官就得了。还能怎么对待他?” “这你就不对了。”李忠正色告诫道:“如果只是给他们钱,你想想你的军队以后会是一幅什么样子?你有钱的时候他们是你的虎贲,没钱了以后呢?他们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吊死?一支为了钱而作战的军队,永远都不能成为大陆上的一流军队。士兵们的心里,必须要有信仰,信念和信心才对。” “那就都交给忠叔你吧。”魏知画道:“我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当女王就行。我封你为……智月国大将军。只需要听我一人的命令。” “哈哈……”李忠只把魏知画的话当成了小孩子的玩笑。“当女王可不是什么安稳的事情,你这次回国,会去觐见我们秦国的女皇陛下。等你见了她,就知道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有多么难了。” “我爸爸也跟我说过,那时候在那个……孙铿家里吃饭的时候,经常会见到女皇陛下。那时候女皇陛下还没有登基,只是一个如同邻家姐姐一样娴静的女子。” “这真是你爹爹说得?”李忠不敢置信的道。 “……”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后才不情不愿的道:“是妈妈说的,但爹爹也没有反对。” “原来如此。”李忠似是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了一句。两人走出几步,李忠又道:“我准备先给士兵们竖立信仰。你是未来自由军团的灵魂人物,这个信仰一定要有,而且一定要坚定。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他破天荒的用了“请求”这个词,郑重的样子让魏知画的气息为之一窒。她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那……你听好了。”李忠站定了脚步,正色道:“我说一句,你要跟着一句。” 魏知画不由自主的点着小脑袋,被这突然庄严起来的气氛给镇住了。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 “忠于祖国,热爱人民!” “忠于祖国,热爱人民!” “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土不让,至死方休!” “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步不让,至死方休!” “宣誓完毕!” “宣誓完毕!” “好了,魏知画同志。”李忠用一个让少女很陌生的词,来称呼对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组织中的一员了。我接下来向你讲解一下咱们这个组织里的纪律。” 魏知画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我们这个组织,是向全人类效忠的。也就是说,不仅仅限于秦人,西大陆人,南大陆人……是所有的人类,所有的愿意跟深渊人战斗的人类。” “我们这个组织的总部,目前设在秦国的咸阳,一个名叫安宁堡的地方。” “我们这个组织缔造者的名字,叫做孙铿。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一个创始人。现在还有九个人活在世上。” “我们这个组织,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属于秘密机构。你不能够对无法确定本组织的成员透露你的身份。如果你的身份泄漏,你的上级部门会酌情对你处以开除直至处死的处罚。” “我们这个组织,一经加入,就永远都不能背叛。背叛者将遭到我们组织内部行刑队的终生追杀。无论你在哪儿,无论你是否忏悔。” “我们这个组织的名字,叫做‘觉醒同盟’。从今天起,你就是其中的一员了。” 魏知画努力的听,努力的记忆。到了最后,脑子已经乱糟糟的,记住了什么,她完全都没有印象。 李忠一口气说了如许多的话,终于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他喘了口气,笑道:“你的爹爹和妈妈都是组织中的高级成员,特别是你爹爹——等你以后长大一点了,会知道他更多的事情。当然也可以去南方当面问他。不过现在么,你的任务是去长安,见那位组织的缔造者。聆听他的教诲。我保证,会让你感觉到物超所值。” 两人又说了很多,时间过得飞快。正当魏知画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的时候,忽然一个哨兵朝他们奔了过来。李忠马上住口,少女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忠长官!刚刚接收到飞艇编队的电报通讯,他们即将抵达我们上空,让我们做好登艇准备。” “明白了,你去吧。”李忠挥挥手打发走了他,又叫住想要溜之大吉的魏知画道:“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没有转交给你呢。” “啊?那是什么?”魏知画疑惑问道。话音刚刚落下,手心里就被塞进了一颗温暖的硬物。她把那东西举到眼前,定睛望去。 只见这是一枚古旧的银徽,银徽的背面阴刻着一行数字--零一三。 “拿着。等孙铿把你的信物造好之后,再还给我。”李忠温和的微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祝你一路顺风吧。” 第六十六章 觉醒同盟7 大约秦历715年前后的时候,“他们”也曾创建了一个与此同名的组织。不过那样一个组织在孙铿的那个阴谋家眼中,只能算是小儿科似的玩闹。与“他们”的本体相比,那个组织太过于扁平且之间联系太过于紧密,很快就被打压的什么也没剩下了。就在几年后,孙铿却创建了一个名字相同的组织。这到底是嘲笑他的对手,还是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谁也说不清楚。 觉醒同盟在安宁系的势力范围中,地位高于青年复兴联盟,人员遴选和审核都要严于后者。唐翀将这些内幕一一道来,江流顿时如获至宝,提笔将唐翀说得事情都记录到了一本小册子上。 唐翀知道他这是要留个记录,好回去与他们的同党分析对策。他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把闫峰告诉自己的另外一桩喜事说了出来。 “江先生,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沉吟着,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分?”江流笑道:“有话直说就是,吞吞吐吐的算什么。” 唐翀不好意思一笑,低声道:“今日接见我那人,话里的意思提及让我加入那个组织。我到底是加还是不加?” “你明明都已经是坐冰窖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加入那里去?”江流面色一肃,沉声道。 “那我就推辞了他……” 唐翀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流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怎么不加?先答允了他,反正后面还有为期一年的考察期。你有这样一个身份,闫峰总不好意思让你在长安县呆一辈子。他有说让你什么时候答复了吗?” “明天履新前,务必给他一个答复。” “那就答应了他!”江流断然道:“最近我们内部正在推举一个年轻人,可是我对那小子很不信任。你要是能够加入进去,获取一个重要的地位,我们也好多一个查证的渠道。” 唐翀凛然答应,心中自然是知道那位被推举的年轻人应该是打进“他们”核心的另外一位同行。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对“他们”感到些许的同情。“他们”真的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不知道等以后知道真相时,会露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江流送走了唐翀,拿着唐翀报告的资料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他本已经对这个棋子失去了信心,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闫峰居然拱手送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只是这个“觉醒同盟”的准入条件极为苛刻,让他的一些计划被迫做出了更改。不过能够有一个间接了解安宁系的途经就很知足了,关键时刻这条线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掐掉。总比自己亲自去冒险要强出很多。 现在“他们”残余的势力内部已经彻底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与安宁系和皇族彻底和解,另一派则主张维持己方的超然独立性,先寻求合作然后再伺机东山再起。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的合作风潮都已经甚嚣尘上。因为敢于反抗的人不是被抓进了监狱就是变成了荒郊野外的冰冷尸体。即使他们的后台靠山极为强大,但在目前这种态势下,也只能暂时保存自己的实力。存活下去成了与安宁系对抗更加紧要的目标,因为如果不能够存活下去的话一切皆休,而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 现在组织在全国方面与安宁系的对抗已经基本结束,各种软硬实力,组织都被安宁系全面压制。最后一个战场,反倒是一开始并不被双方重视的飞羽书院。自从墨飞羽去世之后,墨飞羽的亲传弟子庄成飞快的背离了向组织靠拢的脚步,转身抱紧了女皇陛下一系的大腿。试图借助女皇陛下的力量,重新掌控飞羽书院的话语权。 而组织内部绝对不愿意让这最后一块阵地失陷。因为话语权丧失的话,那就意味着组织与安宁系的战争全面失败。面对庄成和女皇一系咄咄逼人的态势,郑昌的势力进行的对策就是引入萧十三与之对抗。 萧十三如今已经成为了组织内部用来抗击安宁系的唯一希望,但是郑昌和江流两人对他都有些疑虑。其一就是他的扑朔迷离的家人问题,其二则是他的身份——毕竟他的妻子是萧若的妻妹露丝。 萧若的影响力虽然已经微乎其微,但很难以此为依据就相信他。因为萧南里是坚定无比的保皇派,他家的四个孩子都在安宁系和女皇派中担任要职。就算是他自己,如今也和陈暮一起组成了帝国在桑梅草原上的文武柱梁。只要桑梅和南大陆这两头不乱,女皇的根基就稳固如山。 但危急时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因为庄成反身把组织卖得彻底,更是把自己所有的资源都陈列在安宁系的面前,以换取自己的进身之阶。安宁系正在通过庄成的关系,向飞羽书院大肆注水。也许用不了多久,飞羽书院这个全国吏员最主要来源地就将成为女皇陛下的禁脔。 这个结果无论对于江流还是郑昌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江流对萧十三的来历再怀疑,但这时候也只能捏着鼻子让他上了。 不过现在,江流总算有了一个可以旁证的途经。唐翀这颗闲棋冷子,也许能够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也不一定。 江流打定了主意,站起身轻轻摇了摇铃铛。 秦历720年4月4日,寒食节。咸阳,飞羽书院。 最近几个月来,飞羽书院的人事变动频繁,局势动荡不安。最新一个学年的招收计划已经出来了,20年学届的招收学员人数比上一年减少了六成之多。这也意味着目前在飞羽书院任教的教员们,下半年的生计将会面临一个艰难的困境。 与帝国国内大多数的学院不同,飞羽书院因为墨飞羽本人的关系,自从成立之初,就没有接受过来自于国家财政体系一分一毫的支持。教员收入的高低,完全与当年招收的学院人数有着直接的关系。书院最为鼎盛的704--714年这十年间,每年入学的学员人数都在一万五千以上。多出来的学员无处安置,不得不启用了咸阳的老院用来给学员进行授课。不过随着孙铿的到来以及安宁堡新式陆军学校的成立,飞羽书院的处境每况愈下。715--718年还能够维持,到了719年初,墨飞羽兄弟相继病逝之后。学院的顶梁柱都已不在,当年兄弟二人花大力气招募的优秀教员也随着庄成和萧十三争权夺利的举动星散。昔日一呼百应的影响力已经成了昨日黄花,720年初,最新的招收计划出来,新一届学员人数出现了自从书院建立以来的第二低端。只有不到四千人愿意入学,至此,飞羽书院的长安分院关门已成定局。 书院山长庄成为了降低开支,不仅宣布长安分院关门,甚至还在酝酿着更加激烈的计划。飞羽书院此时面临的,是它自从成立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危机。 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一个青年背着简陋的行囊,从长安出发,一路来到了这个冷冷清清的咸阳分院门前。 如今,书院已经陷入了事实分裂的状态。萧十三继承了他的师尊墨鸣镝的武科和刑吏科;庄成则掌握了墨飞羽遗留下来的遗产,书吏科和账吏科是他的天然领地;而诸如冷门一些的机关科和机械科,则保持着中立的状态。 青年走到紧紧关闭的铁门前,放下行囊,从兜里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推荐信。然后,他敲了敲门房的小窗。 过了许久,小窗才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无神的望着他,懒洋洋的问道:“你来是做什么的?” “我受了自家先生所托,前来刑吏科进修。”青年毕恭毕敬的将推荐信递了上去。 小窗里伸出一只苍老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将推荐信接了过去。 “江流?江流是谁来着?怎生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门房疑惑的自言自语道:“你家先生是何许人也?” “我家先生目前在内阁任职……” “居然是那个江流!”门房腾地站起身来,将推荐信折好还给了青年。“这样,我放你进去。萧山长正好在办公,让他接待你好了。正好你也要去刑吏科,正好那里是萧山长的辖地。” 门房说着,就将大门打开,又热心的指明了去路。青年谢了,重新背起行囊往里走去。 此时已经到了暮春时节,天气十分暖和。只不过春天的脚步似乎没有走进飞羽书院,道路两旁的翠柏依旧灰扑扑的绿色,仿佛已经很久都没有打理过。道路上学生也很少,偶尔可以见到几个,但都眉宇紧皱,神情紧张。面对这个新来的学生,也视而不见。这样的气氛,让青年感到很是疑惑。不过,转念一想就了然了。如今萧十三和庄成势同水火,连带着书院内部也彼此视之为寇仇。这样长此以往,学生之间的气氛能好了才怪。 幸而山长办公室并不远,进了大门经过一条道路就是。青年走到办公室门前,认准了房门然后敲了敲门。随即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进来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尾声 剧院枪声(下) 天色渐晚,恰同楼外的停车场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停放着车辆。今夜是《满江红》的第三百场公演,这场一经公演就声震长安的台剧,已经创下了一连串的记录。迄今为止,每十个长安人中,就有一个人看过一场《满江红》。 街头巷尾,坊间闲话热议的也是这一出剧。剧里剧外的人物,哪一个的命运让观众津津乐道,哪一个的命运让观众扼腕叹息。但凡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据说已经有观众到恰同楼外请愿,请求台剧作者再写一部续集,让众人圆了那场曲终人未散的幻梦。 萧十三代表台剧的作者收下了观众们的心意,但观众们也明白续集再出的时间已经是遥遥无期。无非心中一个执念罢了。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台剧的原作者露丝,已经在动笔准备开始写《满江红》的续集了。只是这个时间…… 萧十三从外边进来,轻轻关上了房门。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用下巴上坚硬的胡茬蹭着露丝光滑的额头。 “别闹……我正在想呢。”露丝挣扎不动,索性赖在夫君的怀里不肯动弹。“让我想想,解下来该如何安排他们的命运……” “他们的命运以后再慢慢的想,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我们该出去迎接客人了。”萧十三道:“不然的话,昌叔又该絮叨我们两个。” “这么快?”露丝惊讶的朝外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是啊。昌叔在大厅里找了你好几圈都找不到,就把我指派到房间里了。他说你肯定在这儿……偷懒。” “才没有。”露丝狡辩道:“我只是在担心小言的未来,他离开了大叔,在举目无亲的蜀郡,该如何生活下去。” “小言不是有夫君么。”萧十三笑道:“现在你的任务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去门口迎接客人。你不是想要看见女皇陛下么?还有你萧冰姐姐,还有帝婿、还有统帅部大将军王素……他们今天晚上全部都会来。” “哇!真的!萧冰姐姐真的会来吗?还有女皇陛下……女皇陛下也会来看我写的台剧!!!”露丝欢呼雀跃,匆忙从萧十三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奔去梳妆台梳洗打扮了。 萧十三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略显忧愁的笑容。今夜的演出,恰同楼发出了三百张请柬。再加上前来看剧的女皇陛下以及她的臣僚,从各地过来述职的将军和地方官。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五百的上限。 此时恰同楼外面,数千军警正在为今天的演出提供保障。而他这样的内部人士,也一样领受了来自特勤部总长闫峰的命令。 “一旦出现意外,必须保证孙铿的安全。即使暴露身份也在所不惜!你明白吗!”闫峰用少有的严厉口吻说道。 “明白!用我的命换院长的命!” “放松些!局势还没有险恶到以命换命那一步。”闫峰察觉了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是,但是……”萧十三想趁机把自己的请求提出来。 “你的事情稍候再说。”闫峰匆忙摆了摆手,“我给你最大的行动权限,一切都由你自己做主,事后备案就行了。” ‘能够得到这句话也行。’萧十三心想。关于改姓的事情,下次再提出来时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改变姓氏可以提升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大不了过去这段时间,再去向特勤部备案,想办法把他的父母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夫君……在想什么呐?”露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萧十三猛然一惊,随即笑了起来。“你今天太美了,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骗人!”露丝虽然知道丈夫说得不一定是真话,但对方的夸奖还是让她心中有点小甜蜜。她高兴的挽起萧十三的手臂,“那我们就去迎接客人吧。” 恰同楼外的两处大门同时打开,一个入口专门接待女皇陛下和她的臣僚们;另一个入口则供收到请柬的长安各界市民进出。 丁保走到门前,刚刚递出请柬,就看见门前两个黑衣青年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对不起,请接受检查。” 丁保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严密的搜身,他顺从的跟着黑衣青年走到一旁,解开披在身上的风衣,随手挂在旁边衣架上。伸展双臂让对方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没问题。”一个青年点点头示意,另一个青年也检查了他穿着的那件风衣,点点头表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不好意思。”黑衣青年挥手放行,他已经记住了请柬上写着的名字。“房掌柜,您的座位在第四排二十二号。请对号入座。” 丁保矜持的点点头,真正的房掌柜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为了今天晚上的行动,这两天他可是出奇的忙碌。白天一切保持正常的营业,昨天晚上换了一身装束在恰同楼里转了两个小时,把所有的路径都摸熟了以后才回来。黎明前又去了请柬主人的家,把那干瘦中年人的脑袋按在水桶里泡了半个小时才提出来。 干完一切之后,他从容的清理了一切痕迹,又顺了原主人的一件风衣出了门。两人身材仿佛,这件风衣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丁保感觉非常满意,于是在心里道了声:“谢谢。” 丁保在座位上坐下,台剧已经快要开场。他的左右都坐满了人,一个脸上涂着脂粉的中年男人手里已经攥上了手帕,眼珠红红的仿佛兔子。感觉到有人注视,那中年男人老脸一红,涂的厚厚的脂粉都挡不住那层红晕。丁保看得恶心,转过头去看自己左手边的那个胖子观众。 “房掌柜今天没来?”那胖子端详了他片刻,拱了拱手道:“阁下跟老房是什么关系?面生的很啊。” 丁保干笑道:“远房表兄。昨天听说公演三百场,特地跟表兄说了的。表兄已经看过一场,就把这次机会让给了我。” “小老弟,别怪哥哥啰嗦。”那胖子观众拍着丁保的肩膀道:“如今帝都的局势可是紧张的很啊!你这样冒名顶替,不出事还好,一出事你表兄都脱不了干系。” 丁保从兜里摸出几块金元,悄无声息的塞进胖子观众的衣兜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老哥哥你高抬贵手……这出剧实在太好看了,容我看完再告发也不迟。” “都是爱看剧的人。告发你显的我不那么地道不是?”胖子观众捏了捏衣兜,满意的点了点头。宽慰道:“今天我就全当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丁保千恩万谢了,再也不敢左顾右盼。就等着台剧开始前的锣响。他俯身摸了摸座位下面,枪和子弹早就在昨天运进来了。绑的结结实实的,让他躁动的心安分了一点。 头顶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观众们闻声站起身来,转头向后看去。只见一身盛装打扮的女皇陛下出现在包厢外的走道中,紧随其后的是她的丈夫孙铿。孙铿两只手都占着,左手拖着嬴雨,右手拖着孙窈。看见观众们的目光丛集过来,忙轻咳了一声向羽衣示意。 羽衣停下脚步,双手扶着栏杆。俯瞰着在场三百余名观众。 “女皇陛下万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万岁”呼声不绝,羽衣也微微抬手,向台下观众挥手致意。 欢呼过后,羽衣走进观剧位置最好的包厢之中。脸上已经写满了疲惫,她坐下身来,轻轻摩挲着小腹。 “休息一会儿吧。”孙铿把两个小家伙交给随行的谷雨,站在羽衣身侧柔声道:“等台剧开始了,我再叫你。” “说起来你可能想不到。这部台剧我已经看过一次了。” “哦?”孙铿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不过随即就释然了。几个月前她曾经在恰同楼和晏雨樱谈判,算算时间的话,那个时候正是这部台剧排演的时候。不过晏雨樱倒也真的大胆,敢把帝国不愿意轻易示人的疮疤揭出来给帝国的统治者看。 “你看上去不那么惊讶的样子。怎么,事先已经通过气了么?”羽衣似乎在冷笑。 怀了孕的女子总是过于敏感,孙铿也不欲与她争辩,笑了笑便坐到她的身边,帮她揉捏着酸胀的双肩。 “我的心思在哪儿,你还不明白?” “哼……”羽衣想再为难他几句,可又被他的态度软化,仰着头享受这难得的旖旎温存。微微靠近他的怀抱之中。 台下观众席,趁着众人都在欢呼的时候,丁保将绑在座位下的手枪取了出来,揣进怀里。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胖子观众狐疑的眼神。 “刚才咱们都在祝福女皇陛下,你在那干啥?” “我……”丁保道:“我们那儿的规矩,看见女皇陛下是要下跪的。无处可跪,只好跪在地上。” 胖子观众看到他膝盖上果然有尘迹,疑心去了大半。却是不肯轻易放过了他,捉着下巴道:“哪儿还有下跪的规矩?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丁保心中杀机顿起,但此时台剧开演的锣声响起,众人忙收敛了心神全神贯注的看剧。胖子观众也暂时忘了这茬,双手搭着前座的靠背,一头扎进精彩的剧情之中无法自拔。 《满江红》这部台剧,讲的是蜀郡一个普通的孩子小言在血色新年那段无法言说的悲惨过往中,父母为了救他而丧身战火之中。他独自一人踏上流浪的路,先后遇到了为国殉城的军人,为民殉身的官员以及无数有名无名的各色人等,最终逃出生天,迎来秦军收复失地的故事。因为大多数事情都在蜀郡真实的发生过,所以当官员殉国的时候,当军人百战不回的时候,台下便发出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丁保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打湿了脸颊。他想多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唯恐别人看到他这幅囧样,忙左右偷眼瞧了瞧。只见那涂脂抹粉的男人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而右边那胖子则悠闲的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感觉到丁保的目光,胖子观众哂笑道:“哪有那么凄惨?都是假的。编出来哄你这种乡巴佬儿流猫尿的。我可是听说了……”他说到这儿,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去蜀郡收复失地的军队,都赚得盆满钵满。光是从那些死人身上,就能淘弄成斤的金子……蜀人富得流油啊!哈哈……”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丁保怒哼道。 “还能怎样?”胖子观众恼羞成怒道:“你也不是个干净的东西,冒名顶替!哼哼,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出现在这儿,怕不是想要刺杀女皇陛下吧?” 丁保心中快速转着念头,知道这个聒噪的胖子肯定不是什么好货。他心中早已经动了杀机,此时正是动手的好时候。脸上作出一副惊慌的模样,拱手道:“这位老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举报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长大的孩儿。不过是看一场戏剧,要是被抓了,一切就全都完了。我是出海做买卖的,有的是钱。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定当重重感谢。” “不举报你当然没问题,但我要看到你的诚意。”胖子气定神闲的道。他已经偷偷看过丁保给他的金元,个个分量十足。要是能敲上一笔横财,那也不枉来看一场戏。 这时台剧的第一幕已经演完,观众们纷纷离席。该补妆的补妆,该放水的放水,卖零食的小贩也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周围乱哄哄的。 丁保道:“官人请随我前来,我把全部的身家都给你。只要您能饶过我,什么都能给你。”说这话时,脸色惨白,神情惶恐。胖子心中得意,道:“你可不要耍花招,周围都是暗探,抓住你就送去吃牢饭!” “自然,自然……”丁保带着胖子走进了茅厕,把兜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在胖子面前晃了晃。胖子顿时被这金灿灿的金元晃花了眼,伸手就去抢夺。却是抢了个空。他挺身怒道:“快把钱给我,出门以后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各走各路!” “想要钱?”丁保冷笑,慢条斯理把钱袋塞回衣兜里。“下辈子吧。”话音未落,已经飞起一脚把胖子踹进粪坑之中。 片刻之后,丁保从茅厕中出来。第二幕剧已经开演,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回到座位中去。心中微微叹息着注定看不完的台剧,揣着衣兜,慢悠悠的走上一楼与二楼交界的楼梯口前,转头看看四周无人,一猫腰便钻进楼梯后的暗屋中去。昨天他已经看好了位置,这里是一个监控的盲区。只需等到演出结束,他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包厢中,羽衣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来。” “什么?”孙铿道:“有什么事情比我们难得一刻的清闲更加重要?” “是给你的礼物。还有一些我自己的疑问。”羽衣从软座上站了起来,“来不及看完了,等过去今天,我让戏班子给你演一百遍。” “可是孩子们……”孙铿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羽衣拉出门去。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闫峰微微侧头吩咐随从去查看。几分钟后,随从回来,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和院长已经提前退场了。” “知道了。”闫峰轻松了一口气。“让弟兄们都提起精神来,陛下退场了,咱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第三幕剧结束的时候,所有演员出来谢场。观众席上欢声雷动,不少人都在大声喊着,“再来一个!” 但是长达三个多小时的戏剧演下来,演员们的体力早已经透支了。因此再来一场只能是美好的愿景。 演员们还在谢场的时候,要员们已经开始准备离开了。他们从包厢中出来,在卫队的保护下,沿着走廊下了楼梯。丁保听到了脚步声,已经屏息静气,进入到了待命的状态。 “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时间算的刚刚好,他猛地站起身,裹紧了风衣包住了头脸朝外走去。穿过熙熙攘攘的护卫人群,快步接近刚刚出门的几位臣僚。警卫警觉的看向了他,伸展臂膀就要阻止。可是此时他已经变成离弦的羽箭,三步两步绕开了阻拦,奔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后。掏出手枪,狠狠的扣动了扳机。 “砰!砰!” 贺八方刚刚把老迈的姜上云扶上马车,就感觉到自己的后心一热,紧接着听到了枪声。他回转身,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浑身的力气像流水一样消失了,他的身体晃了晃,勉强朝满脸惊慌的姜上云露出一丝笑容,接着仰天倒在地上。 趁着众人慌乱的时候,丁保快速没入正在离开的人群之中。朝着剧院的大门逆流而上,人潮汹涌,把追兵阻截在背后,众人只看到了他的身影晃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是日深夜,帝国左相贺八方去世于赶往医院的马车上,时年仅五十四岁。 (第六卷·完) 第六十八章 书院风云2 武科学生无处可逃,被那浑身正气的老者挡着路。谁也没胆子将那老人推倒了夺路而出。尽管他看上去那么的弱不禁风,仿佛风强一阵就会被吹倒似的。 教室里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那老人怒视着武科学生们,“如果萧十三只想用这种方法让飞羽书院归附到他的门下,那我阚大成第一个不答应!那少年郎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一番话掷地有声,武科学生本就心里有鬼,谁也不敢接腔。这时书吏科的学生才敢哭出声来,几个女学生围着那挨了打的教员哭叫。 “王教员,王教员……” “呜呜……王教员没气了。” 鹿小丘循声偷眼望去,只见那教员的脑袋无力耷拉着,嘴角流出来的鲜血和呕吐物沾湿了他的浅色制服。他不断的大口吐着气,四肢不断的无意识抽搐,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书吏科学生全情激愤,又有阚大成为他们伸张正义,将武科学生包围了起来。“交出杀人凶手!” “交出杀人凶手!” “交出杀人凶手!” “……”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狠狠推了鹿小丘一把,鹿小丘冷不防一个踉跄从人堆里跌了出来。气愤填膺的书吏科学生哪儿管的上这个是不是真的,只想杀一个人泄愤。眼看鹿小丘就要丧命在乱拳之下时,教室门口又来了一人。 “你们若是挥拳打死了人,岂不是与那些畜生们一样?” 他的面色青白,形销骨立。说出每一句话也仿佛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保持自己的稳定,似乎已经病入膏肓的样子。 “王教员不能就这么白死了,把这个杀人凶手带走!让法律对他做出公正的判决。” 他看事情倒是清楚,知道今天这事不可能把所有的武科学生都扣下,只能抓住罪魁祸首重点关照。至于这个“罪魁祸首”是不是真的,他才不愿意深究。只要学生们满意就行了。 “我……我不是。我没有!”鹿小丘慌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动手,这杀人犯的帽子扣到头上来,他可是感到天大的冤屈。 “少他妈废话!”几个书吏科的学生冲上来,把他的胳臂反扭,按着他的头,得胜的公鸡一般从武科学生面前走过。 阚大成似是想要为他辩白,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他看了那憔悴的中年人一眼,淡淡道:“今天也是一个契机,虽然代价实在惨重,但你们两个这样斗下去总不是什么好办法。飞羽书院怕是要毁在你们两个的手里。庄成啊,安排一个人去请萧十三山长吧,飞羽书院要活下去,需得你们两个放下成见,通力合作才行。” 鹿小丘感觉自己这一天的经历要比他之前一辈子经过的事情还要惊奇。入学,被分配到武科,被分了大棍棒参加武斗,打死了教员…… 不,不对!打死教员那一棒子不是自己动的手。鹿小丘拼命的摇着头,山长办公室很快就到了,庄成和阚大成两人与押着鹿小丘的两个书吏科学生在山长办公室门前停步下来。庄成掏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嘶哑着嗓子冷笑道:“萧学弟来得好快,看来已经得到消息了。我告诉你,今日之事休想善了。我已经准备着人去城卫队报案,你就等着去城卫队捞人吧!” “哦?那还真是不幸。”萧十三冷笑,丝毫不畏惧庄成的恐吓。“这位可是江流先生的高徒,今天才刚刚进了我武科没有半天的时间,就被你当成杀人凶手报官。可以想见,江流先生会很愤怒啊。” “哪个江流先生?”庄成脸色惊疑不定,迟疑着问道。 “整个长安乃至帝国,还有哪位江流先生?庄学兄,羽师已经不在了,你就算抱紧了孙铿的大腿,我想他也不会因为一桩小事为你出头。更何况,现在的长安士农商学各大部类还是要听这位的。你恶了他,是想把明年的招收名额一起削减掉才肯安心吗?我真为你感到失望。” 这看上去貌不惊人的小子竟然是江流的学生。可是江流的学生不去安宁堡镀金跑他这小破庙来干嘛?这个萧十三听说跟“他们”走得很近,那个江流的学生今天适逢其会,不是特意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吧。庄成心里转着千百个念头,心里为那枉死的教员张目的心思也就淡了。死了个教员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多得是,再招就是了。可这两个书吏科的学生却还是要把他们诳走,跟教员们比起来,这些学生才是一个个会走路的金猪。 他心中计议已定,脸上装出威严的神色。“你们两个把人捆结实了,稍等我就派人去巡防队报案。你们回去保护现场,莫要被心怀不轨的人给破坏了。 ” “庄成学兄不愧是羽师得意门生,刑吏一科的精髓学得透彻。”萧十三讥诮道。 “哼哼。”庄成只当听不见他的揶揄,把两个学生打发走了以后,这才道:“帝国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管你是宰相门徒还是皇亲国戚,只要违反了法律,都要被法律惩处。今日我定不会轻易放人,一切只能等巡捕处过来以后有了一个定论之后再说。否则一切休要再提。”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必要了。”萧十三拱了拱手,“我祝庄学兄官运亨通。”说罢转身也不听阚大成的挽留,竟是扬长而去了。 庄成还想留下鹿小丘待价而沽,没想到萧十三压根不上套。他不由得感到有点棘手,忍不住就想要孤注一掷把这小子丢去巡捕处。可是他不怕并不代表别人不怕,阚大成却是已经怕了。 阚大成是墨飞羽的首徒,同时也是飞羽书院成字辈中最年长的一位。常年掌管书吏科,本来算是庄成的铁杆同盟。不过自从庄成傍上了帝婿的高枝之后,对于他曾经同气连枝的学兄学弟就没有那么依赖了。如今飞羽书院神仙打架,阚大成这只无依无靠的池鱼遭殃。书吏科是双方斗争的主战场,谁也没有办法把书吏科彻底吃下来。即使庄成依靠师尊的遗泽,也只能让五成的班级听从自己的指挥。 分家自立之心,阚大成早已经在酝酿了,只不过没有合适的大腿可以投靠。萧十三的背后,是羽师当年加入的那个神秘组织。虽然近年来被帝婿打压的不成样子,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与帝婿好歹达成了同盟,双方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庄成更是了不得,先是靠上了帝婿,现在又成了特勤部眼里的红人。他随便动一动手脚,特勤部便为他铺平道路。双方斗法最激烈那阵时间,甚至传言有特勤部的一支小队专为庄成提供人身保护。至于其他成字辈的教员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带上今天被武科学生打死的王二成,前前后后已经有五六个不明不白的死了。 如今,天上掉下好大一条腿来。他要是不紧紧抱住,那他阚大成就真的老眼昏花了。这个机会,一定要稳稳的拿在手里。阚大成低低咳了一声,轻声凑在庄成耳边道:“庄山长三思。以江流现在的身份地位,不是咱们能够轻易抗衡的。若是你觉得不好处置,不妨把这个人交给我。我有办法料理他。” 庄成哂笑一声,“大成学兄莫不是想要去傍江流先生的高枝?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没用的。且不说江首相这时老老实实当着女皇陛下的忠犬,就算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虽然人品不行,但眼光还是一等一的。阚大成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一眼就看破了。 阚大成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气得脸皮紫胀。“庄山长你这是哪里话?你别忘了死的教员可是我们书吏科的人!这个小贼是萧十三拿出来输诚的,你不敢拿去做法,我就想办法感化了他!江流乃是帝国内阁的首相,就算羽师当年也攀不上的高枝。你怎么能空口污人清白?” 庄成早就嫌这老头聒噪繁冗,如今听他恨不得张开一百张嘴撇清关系,耳朵里早已经起了茧子。随意摆了摆手道:“罢罢罢,你愿意把人带去就带去吧。我现在是不敢再招惹什么敌人了。等我先处置了萧十三,再回头跟江流先生冰释前嫌。在那之前,要是你能跟他缓和关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别把我的大局给败坏了。” 庄成知道,以他现在的影响力,想要完全控制住飞羽书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引入第三方势力来分这块本已经微薄的蛋糕,那等同于要他的命。此时见阚大成如此袒露心迹,显然早已经跟他不是一条心了。他心中打着杀人放火的主意,嘴上自然就不再设置障碍。 就算死前让大成学兄再高兴一场罢了。庄成心中冷笑着,将鹿小丘踢到了阚大成面前。 “这个人就交给你发落了。记住,别让你手下的学生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阚大成心中兴高采烈,哪儿还管的上那些死了老师的学生?随即满口答应道:“你放心好了,我会给他们上上课,让他们把仇恨的矛头对准萧十三那小子。一点麻烦都怪不到你头上。” 第一章 凶案余波1 距离信件发出已经有五天时间,而闫峰确定自己并没有接受到设立在那个情报站的任何报告。也就是说,那间情报站也许早已经被“他们”盯上了。五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去做很多事情。也许等郑昌回来的时候,就是要对萧十三开刀的时候。 那样的话,还有没有必要把萧十三放回去?闫峰陷入了沉思之中。“你暂时在特勤部呆着吧。等情况差不多明了以后,再放你回去。” 说罢,也不等萧十三回答,就径直走出了车厢。过了一会儿,几个表情阴沉的特勤部特工走了进来。看见萧十三之后,各自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就是他!带走吧!”为首的一人微微颔首道。 “等等!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萧十三心知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在特勤部暴露,若是太配合的话,说不定会让别人起疑。是以例行挣扎了一下,就被重新戴上眼罩,从车厢中拉出来,推进另外一辆马车中。马车绝尘而去,国防军士兵这时才姗姗来迟。忙着建立警戒线负责维持秩序。 “都散了吧!没你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事情。”一个军士懒洋洋道:“再看热闹,小心特勤部把你抓进黑牢里去!” 黑牢是特勤部用来关押“他们”中的骨干分子和反叛分子的代称,在坊间传说中,是一个白骨成山的人间地狱。听闻军士这样一说,看热闹的民众顿时作鸟兽散。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退出人圈,七绕八拐之后,寻了个不注意,钻进一条幽深的小巷。 等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他已经换了一副装束。手里挟着牛皮缝制的公文包,身穿一件灰色的秦装。脸上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玳瑁眼镜,沿着街边房檐行色匆匆的走进乐民坊的一进院落中。 “昌公,昌公……我回来了。”中年人推开紧闭的房门,轻声唤着。 “嗯。打听到了什么?”郑昌从门后闪身出来,将一柄锋利的短刀揣回腰间,回身紧紧关上房门,目光闪烁的打量着中年人,沉声问道。 “我去的时候,刚刚看到特勤部的鹰爪抓了十三公子。据说要押去黑牢审讯,怕是凶多吉少了。恰同楼这边,军警二十四小时都在封锁,每个岗哨都是双岗,附近还有特勤部的装甲车在巡逻。轻易不能进去。”中年人欠着身回答道:“十三公子是咱们看好的对象,要不要动用其他方面的关系,营救一下?” 郑昌面色奇异的望了他一眼,“闫峰那贼厮现在把恰同楼当成了钩子上的香饵,看见谁上钩了就一阵扑咬。我们的盟友剩下不多,你是打算让他们惹祸上身么?” 中年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深深弓腰。“小人知错,昌公勿怪。” “我知道你们渴盼新血的加入,但这事还急不得。十三……十三我对他还有些疑虑,他接触不到最核心的东西。特勤部对他也是无可奈何。至于小姐和公子,更不用担心。闫峰再丧心病狂,总还不至于向妇孺下手。” “那……”中年人沉吟半晌,道:“昌公,那边让我问问您,这次过去的甄别效果如何?如果没问题的话,他们就准备启动引入程序了。” “正因为我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才对十三产生了疑虑。”郑昌沉吟道:“先等这次的风波过去,然后我对他进行最后一次测验。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开始准备引入程序吧。” “那我就原话转给那边说清楚。”中年人道:“昌公你且在这里好好歇息,小人告退。”说完,倒退着出了房门。 郑昌从窗口看到他离开了院子,长长叹息一声,寻了张摇椅坐下。萧十三告诉自己的家世,他早已经打听个清楚。于是就在出事前三天特意出了长安,一来为了打消帝都方面的嫌疑;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彻底弄清楚萧十三的来历。 结果这两点目的一样都没有搞清楚,反而让事情更加复杂了。也不知道丁保那家伙怎么搞的,人倒是成功解决掉了,可是恰同楼也成了黑暗中唯一亮着的火炬,任何跟他们扯上关系的人都被调查。连带自己也上了孙铿的黑名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出来。 另一方面的行程,则更加让他感到棘手。他提前赶到了萧十三的家乡,到了以后才知道,萧十三的父母早已经在几年前就搬走。搬去哪里都不知道。搬家这种大事不会向他的儿子说明?这是郑昌对他的第一个怀疑的地方。 而第二个疑点就是,载着信件的邮车赶到这个小地方时,意外的发现了特勤部鹰爪的踪影。如果萧十三不是特勤部的人,那就是也上了特勤部的黑名单。但后者显然是不合逻辑的,萧十三不过晏家的一个普通管事,怎么会被录入特勤部的黑名单?难道特勤部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他们会把十三列为重点引入对象? 于是他连夜召集了人手,突袭了那座情报站。一场战斗之后,那封向父母家人禀报改姓事宜的信也落到了他的手里。信还没有开封,他翻来覆去的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惜的是,特勤部里的情报人员都是死硬死硬的。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郑昌也只好带着一肚子的问号秘密回到长安,才刚刚回来,就接到了特勤部对恰同楼进行封锁的消息。 “萧十三、萧十三……”郑昌低声喃喃着,举棋不定。他感觉到了危险,可是却狠不下心去辣手除掉他。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组织在这几年的斗争中,损失已经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曾经他以为妥协能够换来和平,但最终等到的却是特勤部更加残忍的绞杀。 刺杀贺八方也是为了江流进入内阁扫平最后一块拦路石。他们本来以为这样做会换来帝国高层的认同,没有想到的是,反而让特勤部这只老虎找到了彻底爆发的理由。所幸在行动之前,温和派的核心已经全部进入静默状态,现在死的都是极端派的人。 “让风暴赶快过去吧。”郑昌喃喃着,微微阖上眼睛。 …… …… 对恰同楼的封锁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白发女子牵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孩儿出现在恰同楼的门口。 在门外驻守的特工们顿时紧张起来,有人开始慢慢接近,警惕的望着母子两人。 几分钟后,白发女子沉声道:“我要见孙铿!” “楚王殿下已经于昨日离开长安,前往荆州监督平叛战事。”闫峰从马车背后闪身出来,沉静的道:“临行前已经将对恰同楼的封锁行动授权于我。您跟我谈,也是一样的。” “那好。”晏雨樱道:“撤除封锁,释放我的管事。我们恰同楼所有人接受你们的调查,我相信他们都是无辜的。” “实际上,夫人您并没有注意到……”闫峰戏谑道:“对恰同楼的封锁今天九点将正式结束。我们的人正在撤离。我部正准备派遣工作组入驻恰同楼,对每一名侍从和雇工进行全方位的调查。很高兴夫人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但是很抱歉,在调查结束之前,您和衍儿公子还是不能离开长安。” “我暂时没有远行的打算。”晏雨樱淡淡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十三放回来?他是萧若的妹婿,对他多少要客气一点。” “这个自是省得。”闫峰道:“只是例行调查而已,调查结束之后,自然会把人放回来。”说完,他缓缓伸手虚邀。“夫人还是请回吧,深秋露重,还望保重身体。” “你能拦得住我?”晏雨樱目光闪动,不冷不热道。 “想必夫人也觉得我们大男人身上的味道挺重的。”他说着,抬起手指轻轻摇了摇。随着他的指示,一排没有任何武装的大汉从马车后闪身出来,组成三面人墙,潮晏雨樱挤了过来。 “你!”晏雨樱杏目圆睁,一丝红晕染红了脸颊。被这冲鼻而来的男人味道熏得后退了几步,又退回到恰同楼的门里。 “请夫人稍候,很快就有消息传过来的。到时候自然把自由还给您。”闫峰微微欠身,轻笑了一声便消失在车身后面。 晏雨樱牵着衍儿,表情阴晴不定的看着面前三堵厚厚的人墙,一腔怒火竟是一点都发泄不出来。恨恨得跺了跺脚,转身又回了楼上。 一个小时后,槐树街,姜府。 姜上云从床上起来后,觉得头晕眼花。稳了稳神才披上薄衫,趿了一双木屐走到卧室的门口。 贺八方去了以后,他心中惊慌劲儿过去,还是有些暗喜的。如今的内阁,几乎是贺八方的一言堂。他这个双相时代的人形图章在内阁时代继续,这样的生活确实不是他想要的。老天爷兴许是听到了他的祷告,才会排出枪手,在自己的面前把那人的命收去。 久违的忙碌生活又让他陷入了疲惫之中,可是这样的生活让他无比充实。他开始有点爱上这种生活,结果昨日忙碌过度,以至于今天起得有点晚了。 “给老爷我更衣,内阁如今缺少人手和重臣坐镇。我得赶快行动才行。”姜上云神完气足的喊了一声,却久久没有听到回音。 “这帮偷懒的奴才都跑哪儿去了?”姜上云恼怒的想着:看来这帮劣仆几天不教训就会忘记自己姓什么!他猛地拉开了房门,却看见两个身穿黑色秦装的青年堵在门口。 他愣了愣,阴怒道:“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 “不好意思。早晨来得有点着急,姜副相又醒的有点早了。”闫峰从手下背后闪身出来,笑吟吟道:“昨夜睡得还安好啊?” 第三章 凶案余波3 萧十三悠悠醒转,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闫峰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老师……您终于来了。”萧十三挣扎着起身,随即被闫峰按住。 他迫切的想说什么,可是闫峰却摇了摇手指,讥讽的道:“那种药毒性很大,你倒是不怕自己被毒死。” “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萧十三道:“老师,您成立了思情处这个机构?您可知道这样的机构根本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吗?” “若是我成立的,倒还好了。”闫峰没好气道:“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我不打算完全按着她说的做就是了。事情仅仅止于恰同楼,我的想法,是让对手把这招学走。尤其是那位昌叔。” “昌叔那种老狐狸,怎么会上这种当?”萧十三道:“若是其他的,倒也还罢了。可是这方面的事情,任谁都不会相信人的思想还能被控制这种神话传说的。” “我不是还有你吗?”闫峰笑眯眯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使郑昌相信我们的思情处是有效的,一旦他们自己进入思想控制这样的深渊中,就再也难以抽身了。” “交给我?”萧十三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闫峰认真的回望,重重点了点头。 “对了,十三啊!今天我还接到了一个坏消息。”闫峰猛地想起什么,虽然说得严重,可是脸色一如往常。 “难道是情报站?” “猜对了。”闫峰道:“我们的人传来消息,那个情报站被彻底摧毁了。所有人员殉职,情报站里的文件被一扫而空。其中就包括你那封家信。对了,你在家信中写了什么没有?” 萧十三摇了摇头。“除了您能看得懂,其他人看了都会以为那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闫峰道:“我担心郑昌现在已经在怀疑你了。你要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现在正在节骨眼上,千万不能错过这个节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只要能够进入他们的核心成员层,我们就能够更加精确的掌握他们的动向。刚才跟你说得那个办法,也许是个契机。” “让我想想办法吧。”萧十三沉吟道。 “这边我们会全力配合你。”闫峰道:“但是下次不要用这么危险的手段了。如果失去了你,我会很心疼的知道吗?” 萧十三又感激又惭愧,低头道:“是的。老师。” “因为培养你不容易,欠下太多的财政拨款,你死了我没办法跟孙铿交代。”闫峰的后一句补充随即把萧十三的感激冲的烟消云散。 他看着对方瞬息万变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十三的肩膀,轻声道:“毕竟带了你这么多年,就算是阿猫阿狗也应该有感情了。不要想太多,尽一切努力把他们彻底铲除掉。等大功告成的时候,我亲自给你接风!在长安摆十八天的庆功酒!” “嗯。一定!”萧十三满怀期待的道。 “我该走了。”闫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你的那位师弟据说从西京发现了另外一头狐狸的踪迹,今天晚上会发电报来。我还得赶回去,看看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要是不能满足我的胃口,我可是要打他屁股的。”他又看了看萧十三,面色古怪的笑了几声。“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交谈过,所以就只好委屈你了。” “什么?”萧十三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念头,他惊愕的望着闫峰,只见对方掏出一支精巧的黄铜注射器。尖锐的针头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乖,痛一下就好。把这当成一场梦吧。”闫峰笑眯眯的把药剂注射进他的体内,看着萧十三的眼皮轻轻阖上。在他耳边轻声叮嘱道:“醒了以后去长安义民坊庞氏布艺店,店掌柜会告诉你更加安全的见面方式。我走了,保重。” 萧十三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他只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视野越来越黑暗。终于陷入了漫长的无梦酣眠之中。 “总算……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叹息了一声,放下了身上所有的 防备。 …… …… 秦历719年九月十一日,晴。西京,西南区第五大街。特勤部驻西京第十一情报站。 秦风坐在电报机前,忍着倦意,紧紧盯着不时闪烁着的绿色信号灯。 此时已经是深夜,距离他发出请示电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长安那边,却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回应。秦风有点担忧,手放在发射机上,迟疑着是不是再发出一份请示电文。 几天前那场震惊天下的刺杀案发生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待最新的指示。丁保的过往都是透明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他将自己本职任务完成之后,按理说就应该回去待命。巧儿和王易的恩怨他不应该再搀和下去。但直觉告诉他,巧儿一个人恐怕很难应付王易那头狡诈的狐狸。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秦风打算帮人帮到底。所以才有了那封请示电报。 这样的情绪,在以往是根本不会出现在秦风的心里的。帮助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虽然她长得很美,但那并不是秦风要帮助她的主要理由。 “到底为什么?”在他的心中,也在不断的询问着自己。他没法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答案。 正当他等的心急火燎的时候,绿色的信号灯突然闪烁了起来。他精神一振,知道来自长安的指示即将发来。而这就是决定性的时候。决定着他是否能跟随着下去,亲手把那头狡诈的狐狸送上审判席。 那将是他最完美的成人礼物。 收发报机接收到了讯号,连接的打印机将讯号转变为文字。他来不及等译电员将电文破译出来,一手提着纸张一面看了过去。 “鉴于长安特派情报员秦风原任务已圆满完成,兼之发现重要目标代号‘北方狐’的行动迹象。兹命令:秦风结束原任务,就地执行北方狐的抓捕任务。长安,闫峰。” 一块大石轰然坠地,秦风长长松了一口气。此时译电员也将电文破译了出来,交到情报站长官那里备案。秦风这时睡意全无,在电讯室里不断转来转去。心中生出了无数的念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大通那里把王易那头狐狸绑起来,送到闫峰的面前。 这样激动的情绪在他的身上持续了几秒钟,他随即冷静了下来。这样简单的任务是不可能的,他意识到了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而他为了最终的胜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再狡猾的猎物也斗不过好猎手,他必将凶狠残酷的敌人绳之以法。 几分钟后,情报站的长官匆匆来到电讯室。 “秦侍从官,我们已经接到了上级的通知。您在西京活动期间,一切行动要接受西京近卫军总部和西京情报处的双重辖制。您的直属上司明天上午要见您,我希望您不要爽约。” “我的直属上司?”秦风狐疑道:“老师……不,闫总长明天会赶来西京吗?” “不是闫总长。”情报站长官笑道:“是您在这次行动中的直属上司。这是一个漫长的行动,最早的追查甚至要追溯到三年前。可以这样说,从孙铿院长的侍从官萧显长官北上的那一天,行动就已经展开了。闫总长本来的意思是不想让您搀和进来,但事已至此,您的直属上司认为您的加入能够让整个行动获益。这是我能够告诉您的全部,具体的事情,还要等明天见到您的直属上司之后才能知道。” “那么我的直属上司到底是谁?”秦风满头雾水,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桩浩大的工程之中。他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情报站长官却摇了摇头,爱莫能助的笑道:“对不起,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官的身份属于最高机密。” 他一定是知情的,但就是不告诉自己。秦风沮丧的想到。可转念一想,随即又开心了起来。他说自己的直属上司是整个行动的最高指挥官。那么也就是说,他拥有的是仅此于最高指挥官的权限。这对于他以后的行动而言,将是非常巨大的便利。 “那么明天我自己去还是跟巧儿姐一起?” “是您自己。”情报站长官神秘的笑道:“齐巧儿情报员身负其他重要的任务。你们将在西京修整三天,三天之后便会赶往大通郡。” 翌日。西京中心区,近卫军总部大街,七十三号。麦记茶食店。 刚过十点整,一个身穿绸制秦装的纨绔少年推开店门,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掌柜,掌柜呢?”少年四处张望,机警的目光却是将店里的每一个人都观察了一遍。 他自然是接到任务前来与直属上司会面的秦风,而巧儿自从昨天晚饭后分开,就再也没见面。今天早上出门时,她的房间里空荡荡的。秦风寻思,应该是接到任务已经离开了。他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三天后两人又会重逢。立刻就把这失落的情绪抛到九霄云外。 接受任务,然后前往大通。秦风如是想着,只想快点见到那位神秘的上司。 “哼!装神弄鬼的。难道不知道特勤部里我老师才是最大的?你就算再嚣张,也只不过是个过河卒子……” 他自言自语的等着接头人主动过来跟自己接洽,谁料走到他面前的人,却是让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你很意外?” “你你……您不是去了荆州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五十六章 300万女王7 韩音离吃力的掂起泔水桶,摇摇晃晃的朝远处的泔水车走去。义务劳动对每个学兵一视同仁,今天是第一天,她作为“主犯”,要先承受这种特殊的待遇。 一只泔水桶有几十斤重,韩音离只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仿佛有随时跌倒的危险。但韩音离不敢停下,更不敢松手。她怕停下就再也走不动,更怕松手就会造成更加糟糕的情况。 等到她把泔水桶提到泔水车前时,人已经快要虚脱了。往日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泔水车,如今却成了她能够站着的唯一支柱。她扶着沾满了油泥的车辕,努力的平息着自己的呼吸,脑海里一片空白。 “韩音离!”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把她从迷茫中扯回了现实,她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散乱的视线聚焦在一个人的脸上。她认识她,是孙铿院长的侍从官令狐谷雨,也是自己的学姐——她是少年营女子培训队的初代学员兵。 “到!”几乎是下意识的,蕴藏在她体内的军魂复苏了过来。她收腹挺胸,做了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 “跟我来。”令狐谷雨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径直离开。 “是!”韩音离没来得及细想,走出几步才发觉不对。她摊着手看着自己沾满了油污的手掌,有点想退缩,但这个会儿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梳洗打扮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谷雨向前走去,她已经能够猜测到目的地,正是孙铿居住的小院子。 出乎意料的是,在院子里等着她的并不是安宁堡前院长孙铿。一瞬间,韩音离感到热血汹涌,视线也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站得标准笔直,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来。 “安宁堡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子培训队第一分队队正韩音离,向女皇陛下致敬!” 羽衣抱着霓裳,温柔的微笑了起来。“别紧张,士兵。只是一场很平常的会面。站在你面前的也不是帝国皇帝,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是你们尊敬的院长夫人。” 韩音离抿着嘴唇,似乎完全没有把话听进去。羽衣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今天的会面不可能正常了。一念及此,她不由得暗恨出了馊主意的某人。努力的微笑起来,尽量用平易近人的口气道:“请放松。招你过来,是有一点东西要带给你们。”说着她微微扬手,不多时,萧冰捧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布口袋来到韩音离的面前。 “这是……”少女疑惑的望着口袋中的东西。几支唇膏和几盒防止皴裂的油脂,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你们的教员狐九重和学兵队正秦霜用自己的津贴从物资处特别买来的,但她们现在都有要务缠身。正好我没有什么事情,就代为转交给你,由你分发给其他同学们。能做到吗?” “能。”韩音离不假思索的回答,伸出双手接过了布口袋。她心里百感交集,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在羽衣口中要务缠身的两人都在小屋中看着这一切。 “那就回去吧,该接受的惩罚还是要严格执行,但你也要体谅她们的苦心。” “是!” 韩音离说完,羽衣就抱着孩子进了屋。谷雨走过来,示意她跟自己离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几十步远,谷雨突然幽幽道:“你们现在这些女孩子,真是受到优待的。那时候的我们,捱了鞭子就只能受着。哪儿像现在这样?” “……”韩音离听出她意有所指,沉默的抿起了嘴唇。两人渐行渐远,秦霜才把目光从她们的身上收了回来。这时羽衣已经进了屋,把霓裳交给萧冰去带,自走到茶几前倒了两杯水,端到二女面前。 “你们院长的嘱托我已经做到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趁她们现在还没有走远。” 狐九重有些慌乱的摇摇头,接过茶杯放在膝上沉默不语。秦霜的表现还自如一些,知道小狐教员性子清冷,不善跟人交流。 “陛下,麻烦到您已经是我们的失职,冒犯之处,还请您能够谅解。” 羽衣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的侄女,微笑着摇了摇头。“霜儿,”她亲热的喊道:“去跟你萧姨看着霓裳,我跟狐教员有几句话要说。” 秦霜低头称是,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狐九重和嬴羽衣两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狐九重感觉仿佛有一条黏腻潮湿的毒蛇,吐着信子缓缓爬上了自己的脚踝。她微微低着头,注视着依然热气腾腾的水杯。水蒸气氤氲中,能看到她清减了许多的容颜。 “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如今恢复的如何了?”羽衣笑吟吟的问道,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谢陛下关心,我的病已经好了很多。” “听说你生病的时候,我还想让乔老去给你看看。只不过孙铿却说你们狐族,跟其他人不太一样,生了病也会自愈。” 不知为何,狐九重平静无波的心境,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心头竟忍不住刺痛了一下。她依旧低着头,安安静静如待字闺中的秀女。“那是孙院长以讹传讹了。狐族也是天地间的生灵,怎么会有这样逆天的本事?不过是会一点小小的术,聊以祛病疗伤罢了。不值陛下一哂。” “还有这样神奇的术法?我最近因为生了霓裳以后,偶感风寒。不知道为什么,医药调理总是无效。不如狐教官把这个术法教给我如何?”羽衣言笑晏晏,似是无心无意。 狐九重却是心中一动,忍不住有些担忧。‘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倒不是怕她对自己不利,而是单纯的只有自责罢了。 心中转着念头,表面上的反应却一如既往的迅捷。“可以。自然是没什么值得藏私的。只要陛下想学。” ‘让她在危险时,多一些防身的手段也可。’她浅浅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 “那就先谢谢了。”羽衣诚挚道:“最近这几天我一直都住在这儿,到时候你要来喔。” “一定。”狐九重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羽衣忽然轻声叫住了她。 “是,陛下。”狐九重回答,却没有转身过来。这本来是君臣礼仪的大忌,但她们两个都明白,这里不存在什么君臣,有的只是两个女人而已。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顾好他。”羽衣快速的说完这句,疲惫的抬了抬手道:“去吧。明天记得要来。” “是。陛下。”狐九重拉开门,身影消失在嬴羽衣的视线之中。 羽衣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缓缓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萧冰推开暗门走了进来,探询道:“陛下,您的脸色有点难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有什么结果了吗?” “我们的人跟上她很难。”萧冰垂首道:“陛下,我认为……不能让猜疑毁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我也不想怀疑。”羽衣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无法容忍背叛。” “……”萧冰沉默了几秒钟,“但您一味压迫过重,恐怕会适得其反。” “把霓裳抱过来吧。”羽衣轻声道:“我想带着她去休息一会儿。” …… …… 狐九重脚步轻快的出了安宁堡,没入一片密林之中。她在女子培训队转了一圈之后,总是觉得心神不宁。索性把事情托给副官,自己则再一次擅自脱岗了。 在密林中走出几秦里,她果然发觉了身后的异常。有人在盯梢。她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如果让对方跟来,这一次她不想再陪他们躲猫猫了。 她故意加快了脚步,果然感觉到背后的尾巴也随之跟了上来。她向旁边的树干一躲,密林仿佛将她吞噬,再也看不到任何存在的迹象。几分钟后,密林的尽头,果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萧冰扶着树干,急促的喘息着。薛汉臣说得没错,狐九重的实力深不可测,甚至还在林光一之上。她都找不到,追不上的人,手下那帮就更不要去想了。 她刚想放弃,回去随便找羽衣报告一下,把这件事蒙混过去。却感到脖颈一凉,眼角余光看到一泓秋水般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搁在了自己纤细颀长的颈子上。 不用说,对手终究还是技高一筹,悄无声息的绕到自己的背后。 “我就知道,她向来都没按什么好心。”狐九重冷冷开口道:“居然让你亲自来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你杀了我不要紧,但有事情可要被耽误了。”萧冰知道自己命悬一线,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可怕?唯有护崽的雌兽才是最可怕的。她脑子在快速的转悠,想要打消狐九重的杀意。“陛下不知道我追踪你的事情,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的。” “说。” “我不知道你在后山藏了什么,但是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她藏好。因为陛下有可能会找到你最担忧的东西。” “你都知道了什么?”狐九重的声音冷得像冰,搁在萧冰脖颈上的长剑却纹丝不动。 “我什么都不知道……”颈子一紧,萧冰顿时泪如雨下。“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求求你……” 第五十七章 300万女王8 狐九重终究是没能狠得下心,她收回长剑,懒懒的蹲在树桩下,歪着头端详哭得梨花带雨的萧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心如钢铁的女人哭泣。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母亲何苦又为难母亲? 萧冰哭了一阵,突然脸色发白,软软坐倒在地。狐九重脸色一紧,纵身上去将她托住,伸手搭在她的脉门上。仔细感知了片刻,才稍微放下心来。只是心情过于激荡,动了胎气而已。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小心翼翼的抱着萧冰,在树下坐了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我是认真的。”萧冰皱眉道:“陛下有一种特殊的手段,能找到你和你的孩子。她也是个母亲,我很难猜度她会作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谁说我有了孩子?”狐九重脸色冷了下来,紧紧盯着萧冰。 “难道你和他没有……”萧冰话说了一半,随即住口。她看到狐九重在摆弄那柄长剑。也许下一秒就会把那锋利的玩意儿摆在自己的脖颈上。会不会杀了自己,也许就在她一念之间。 如果她此时没有身孕,想必会毫不犹豫的冷笑,然后问问她:为什么爱却不敢大声说出来?敢做不敢说的人,一向都是她所不齿的。 但她不敢。完成了身份上的改变之后,从为人女,到为人妻,即将为人母的时候。她更加要为自己肚里的娃儿活着。毕竟她的肩上担着的,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性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狐九重把长剑归鞘,“但你想岔了。我也知道你想看什么,跟我来,满足你和你身后那个人的好奇心。” 说完,也不理会萧冰,径直向前走去。萧冰咬了咬牙,死死的跟在她身后。 二女穿出密林,来到围绕安宁堡的群山南麓。这些年时间发展,南麓的这几个村子都已经快要搬空了。村子里只剩下几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还有负责维持防线的驻军。 狐九重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穿过几条小巷之后,来到一幢破败的房子面前。门前几个孩童在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她站住脚步,从兜里掏出十几颗糖果分了出去。回头笑了笑,“跟我来。” 萧冰看到这女子的脸上,浮现出母性神圣的光辉。她沉吟了一会儿,迈开脚步跟着她走进那幢破屋。 屋里昏暗无比,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床。一个孩子倚在床前,凝望着窗外绚烂的世界。 “九儿姐姐,你来了。”她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强笑着。 “小豆子,今天出门去了没有?”狐九重摸了摸她的脑袋,俯身把她抱起来,搁在一辆轮车上。 她却抗拒着狐九重的拥抱,别开了头。“九儿姐姐,我今天不想动。” “怎么啦?”狐九重面色一沉,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你在发烧。” “我活不了多久啦。”小豆子黯然泪下。“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 “发烧就抓紧时间送去医院。你有这个能力的。”萧冰不解,嗔怪的看了狐九重一眼。她走到窗前,掀开柔软的被褥,却怔住了。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望着两人。“我知道了,我去找医师过来帮忙。” 说罢嘬唇发出一声尖啸,过不多时,门口出现一个干练的军官。 “萧长官,有什么吩咐?” “医师组跟着来了吗?” “跟来了,就在村外待命。” 干练军官避开狐九重的目光,恭谨的回答。他已经缀了狐九重多次,不过没有一次跟踪成功过。甚至还被遛了几次,险些给带进沟里去。 “让他们马上过来!” “是!”干练军官答应了一声之后,就匆忙去喊人帮忙。 医师组到了以后,两女就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了。在村子里信步闲转,走了许久之后,萧冰心头的烦恶之感才消退下去。 狐九重悠悠道:“我爷爷喜欢找小豆子的爷爷喝酒,大概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小豆子不小心掉进了蒸酒的锅里,从此以后就没有办法从床上下来了。爷爷和我轮流过来,帮她续命。伤势一直不见好转,反而还有恶化的趋势。” “但是他能帮你的忙。为什么不找他?” “我需要避嫌啊。”狐九重似是无奈,轻叹了口气。 ‘若是你们清清楚楚,又何需避嫌?’萧冰心中腹诽着,却不敢说出来。她沉吟道:“既然这事被我遇上了,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小豆子不能移动,其实也是有办法的。我已经让人赶回去了,从起降场调一条飞艇过来。安宁堡的烧烫伤科应该可以解决这样的麻烦。你就放心吧。” “那就拜托你了。治疗金就从我的津贴里扣除吧,反正从来都没有用过。” “应该的。”萧冰莞尔一笑。“又一个不把自己的津贴当回事的人。”她说完就知道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你说得对。我这就想办法花了它们。孙铿花钱雇我替他卖命,我为什么拿着钱不用?”狐九重昂头道:“谢你提醒。” 她如此避讳,自己又有什么好说的?萧冰摇头不语,“我回去之后会向陛下如实言明,有一说一,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清者自清。”狐九重哼了一声,突然加快了脚步,须臾间就走得远了。 萧冰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又折返了回去。 两个小时后,一条飞艇飞抵村子上空,找了一块空地缓缓降落。狐九重站在附近山顶上,看着山下人们忙碌的身影,久久沉吟不语。 “头儿,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夏八方出现在她的身后,“该转移的也转移到安全地带去了。” “看看近期有没有什么需要执行出外的任务,特侦十一不应该在老巢里呆这么久。养你们那么多天,怕是快要懒散成猪了。” “最近没有什么任务需要执行。”夏八方躬身回道:“有的也就是要员护卫,咱们的活儿现在已经被各地成立的特侦队抢了不少。” “那就去深渊那边,杀几个魔族的高层玩玩?” “这……”夏八方迟疑道:“院长的意思是暂时不要刺激那边,让他们自乱阵脚也好。”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狐九重冷道:“确定目标,制定计划。我听说狼族人的领地出了一个新王,去搞定他。” “是!” …… …… 一整天的强体力劳动结束,女子学兵分队的几个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夜已经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推开房门,进了冰冷的屋子。韩音离点亮了油灯,看见魏知画和衣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们,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凭什么她们累死累活,而她却在这里睡大觉?这公平吗?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抄起放在门口的脸盆,将一大盆冷水兜头浇了下去。 “啊呀!”魏知画尖叫了一声,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们——”她指着得意洋洋的韩音离,脸上氤氲着怒气。 “什么你们我们?”韩音离将水盆扔到一边,“叫你这娇娇小姐清醒一下,这里是军营,不是吃喝享乐的地方!” 魏知画的手指颤抖了起来,眼眶里蕴着大滴泪珠。她嘴唇嚅喏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喷薄而出,到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音离盯着她,总算感觉自己心里的恶气释放出来。一群人正幸灾乐祸的时候,忽然听见宿舍门口传来了一声低咳。听声音,正是带队队正秦霜。一瞬间,韩音离的快意都跑到风暴洋去了。冷汗涔涔渗了出来,她惊慌的望了魏知画一眼,机械的转过脸。 “秦秦秦……秦队正……” 秦霜却没理会她,径直走到魏知画的面前。“怎么搞的?”她皱眉问道。 “手臂还是脱力,不小心把水洒到身上了。”魏知画垂眉,避开了韩音离的目光,言不由衷的道。 韩音离暗暗松了一口气,‘算你识相!’ “注意一点。”秦霜怎么会看不出魏知画睁眼说瞎话?不过当事人不欲深究,她也没那个热心肠去强行伸张正义。淡淡关照了一句,又道:“今天你的事情,我已经上报到学院政治处了。估计嘉奖会在明天送过来,记得到时候不要搞得这么狼狈。” “我知道。”魏知画回答。 “明天上午你继续休假,这是你应得的。”秦霜交待完毕,转头深深望了韩音离一眼。“我希望你们能够向魏知画同学学习。今天下午,孤忠营伙房突然发生了火灾。魏知画同学在救援还没有赶到的时候,就靠着自己从儿童房里救出了三十多个孩子。确定他们都安全以后,又悄然离开。我希望你们以后遇到相似情况时,也能够做到这一步。好,鼓掌!” 掌声稀稀落落的响了起来,韩音离不情不愿的看着魏知画,心中却在腹诽着:‘她会救人?是自导自演吧?事情没那么简单。’ 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但也不是像韩音离想得那么阴暗。孤忠营里的确发生了火灾,而魏知画从着火的房子里救出的孩子里,还有章淼夫和王戎的孩子以及当今的小世子嬴雨。 第五十八章 300万女王9 “所以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羽衣看着脸如黑炭般的孙铿,以及低着脑袋,一脸做了亏心事却又不敢跟家长说的嬴雨。 “差点惹下滔天大祸,你自去问他。”孙铿哼了一声,顺手接过萧孟递过来的湿毛巾,擦拭着脸。他有一半是气得,剩下一半就是真的炭灰。 羽衣一眼看了过去,只见跟着他的僚属也都如此模样。显然是刚刚从火场回来的样子。 “到底怎么啦?”羽衣把嬴雨拉到面前,沉下脸道:“你如实说来,我就不惩罚你。” 鲜少有人能管得了这家伙,嬴雨在安宁堡唯二害怕的两人,一个是妈妈,另外一个就是姐姐了。看见母亲沉下脸来,小家伙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怕,一咧嘴巴,仰头哭嚎起来。 萧冰姐弟想要上前去劝,却被孙铿拦住。 “这家伙自从闯了祸就一直憋着,这时候让他把情绪发泄出来也好。否则积攒下来会出毛病的。” 嬴雨干嚎了半晌,总算抽噎着平静下来。羽衣递给他一条湿毛巾,淡淡道:“说罢,到底出了什么事。” 因为孙窈的缘故,孙家的这姐弟俩,自幼就被人冠以“自幼聪慧”四字评语。孙窈自不必说,小小年纪就已经修完了安宁堡孤忠营里的所有课程,授业教员不在的时候,还可以担任小教员帮着管理其他一帮鼻涕娃。而她的弟弟,小世子嬴雨被姐姐终日带着,也算是众位安宁堡夫人们眼里的小神童一枚了。和姐姐真聪明不太一样的是,嬴雨的聪明,不在其超高的智商,而是跟着孙窈耳濡目染得来的。 这天出事情,恰好就是授业教员有事出去。孙窈这个小教员带着大家自由复习的时候,嬴雨弓腰塌背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贼兮兮的看了站在讲台上的孙窈一眼,捂着肚子回到座位上。 “小雨儿,刚才窈小姐还找你,你干嘛去了!”王挺回过头低声质问道。 对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家伙,一心想要维护的是孙窈的权威。嬴雨没理他,自顾自从肚子里掏出一只透明的梨颈瓶来。瓶子里放着一小撮黄色的晶体,嬴雨轻轻吸了一下口水,推了身边的小男孩一下。这个小子也是姓王,单名一个“相”字。是王戎的宝贝儿子,今年比嬴雨稍微大一点,四岁多了。 “今天晚上我们就用它点火烤鸡怎么样?”嬴雨趴在王相耳边嘀咕着。 “这是啥?”王相指着那毫不起眼的黄色粉末问道。 “我从煦子叔的实验室里拿来的。”嬴雨嘿嘿笑道:“小晴这会还在被煦子叔盘问呢。” “可怜的嬴晴,快要被你坑死了。”王相低声喃喃,下意识往讲台上看了一眼,在心里又把孙窈也加了进去。这姐俩把嬴晴欺负的不要不要的,说来也怪了,嬴晴在别人面前冷静睿智,英明神武。可一见到这姐俩,立刻老母鸡变鸭,心甘情愿的被他们俩收拾。 “也许这就是爱吧。”稍微大一点的章柬之显然也跟王相想到一块去了。摇头叹道。章柬之已经六岁了,714年生人,他的爹爹是章淼夫。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连上孤忠营的资格都没,在安宁托儿所呆着。 “你敢乱嚼舌头,小心窈小姐把你的舌头拔下来。”王挺恐吓他们三个。 “你想被孙大小姐坑,可能还没门路呢。”王相冷笑,王挺这小子在孤忠营里,因为是后来的,又老是念念不忘他的爹爹。结果被王相、章柬之和嬴雨有志一同的孤立了。王挺无奈,只得紧抱孙窈的大腿,当起了孙窈和嬴晴的跟班。 小小的孤忠营就仿佛一个成熟的社会,里面的孩子们自发分成了两派,为了权利、道义还有其他的什么好玩的东西,明争暗斗,自得其乐。 几个孩子还在那儿斗着嘴,嬴雨已经忍不住把塞在梨颈瓶口的塞子拔了出来,发出“啵”得一声轻响。一股青烟冒了出来,刺鼻的硫磺味飘满了房间。 嬴雨说到这儿时,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惊慌的看了孙铿一眼。爹爹大人阴着脸,他吃了一吓,险些又咧嘴哭了出来。 “你老老实实的把他放着不就好了?”孙铿哼道:“拔瓶塞做什么?” “那梨颈瓶拿着太夸张,我想把它倒腾到纸包里方便携带。” “没死算你们运气。”孙铿哼了一声,“煦子也太疏忽大意了,怎么会让这小孩轻而易举的把放在实验室里的黄磷偷走。” 嬴雨这才知道,自己偷来的引火物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块黄磷,有剧毒,而且遇到空气后会发生自燃。幸好它的质地并不纯,否则屋里的孩子包括他自己都会因为这场意外而死。 …… “着火啦,着火啦!” 几个孩子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屋子角落里。浓烟弥漫,从梨颈瓶口喷出来的火焰瞬间就把嬴雨的书桌和书点燃了。其实一开始火势并不大,如果孩子们应对得当的话,很容易就能扑灭。然而,这几个孩子看到大火时,第一时间就已经慌了。 等到回过神来,火势早已经开始蔓延,整个孤忠营的房间里都串着浓烟,只有靠近门口的孙窈带着一群小孩跑了出来。跑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弟弟还有章柬之、王相他们几个都被困在了火场里。 “救命啊!救命啊!”孙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巡逻队和其他教员赶到,开始对整个孤忠营进行救援。 “我弟弟还有柬之、王相在里面!” “别慌!救人!” 孙铿摸了摸她的头,瞪着萧孟下达了命令。 火焰已经封住了房门,卫士们裹了棉被试图冲进去,却被热浪驱赶了回来。孙铿看得焦躁,拼命想要挣开薛汉臣的掣肘。 “别去!水车马上就到!” “等水车来了就晚了,致命的是毒烟!” 在场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见玻璃窗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打穿了玻璃窗,冲进火海之中。 …… “捂着鼻子趴下!”浓烟密布中,嬴雨听到一个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接着一块浸满水的抹布就甩了过来。 慌乱中也顾不得那么多,嬴雨紧紧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股混合着各种食物怪味的潮湿水气涌进他的鼻孔。他头一歪,险些就吐了出来。 “想活就给我乖乖的捂着!”嬴雨的脑袋被毫不客气的拍了一下,紧接着就被提溜起来。穿过灼热的空气,走到窗前。“外面的人过来接着!” …… 她在火海中往返了十余次,一次带出两个孩子。最后一趟时,双臂已经脱力。只是咬着牙撑出来的。这时水车已经到了,两条水龙喷出,给她打通了生命之路。 看着孩子逃出生天,在场的一众家长无不长长松了一口气。而那个救人的少女却没事人一样,把几块抹布丢进脏兮兮的水桶里,费力的提起水桶就要离开。 “等等!”孙铿叫住了她。“果然虎父无犬女,谢谢。” “要谢我还不如多给我们自由军团点实际的好处。”魏知画感觉自己的眉毛有点发痒,抬手抠了抠眉毛,烧焦的眉毛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如同黑雪一般。 “两码事,不过我会考虑的。”孙铿道:“你受伤了,让我的医师给你治疗……” “不必。谢谢你的好心。”魏知画侧身,躲开了匆忙上来的白静炘。提起水桶就仓皇溜走了。 孙铿笑着摇摇头,只道她见了男医师有点害羞。却不知道魏知画心中此时已经怒火万丈! ‘爹爹的这个朋友当真是小气!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都不肯网开一面。’ 突然心有所感,伸手入怀把那张收据掏了出来。 高温连续炙烤之下,收据早已经被烤的焦黄。只是稍微用力,纸条便碎成了漫天飞舞的蝴蝶。她欲哭无泪,想要捡回来,可是哪儿还来得及?站在风中凌乱了一会之后,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回去。 …… “你准备怎么谢谢她?”羽衣轻声问道。 孙铿皱眉思忖着,“作为家长,我是要感谢她的。但她要的东西,我没什么兴趣给。这样吧,你出面。毕竟你是小雨儿的母亲。” “为什么又是我?”羽衣无奈。 “我总要避嫌。”孙铿站起身朝外走去。“今天晚上我要去实验区,晚饭你们自己吃吧。” “好吧。”羽衣想想也是,起身拉起嬴雨的小手。“小雨,我们去谢谢那位救人的姐姐。” “母亲,你不会打我吧?”嬴雨这时才晓得似乎闯了大祸。 “你也会怕。”羽衣冷道:“你爹爹躲出去就是不想看这个,回来再说。” 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子培训分队宿舍。晚饭时间已经过去了,韩音离拍着笑得酸涩的脸颊,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一躺下,她就不愿意再起来。真是如此繁忙的一整夜,安宁堡所有的贵妇人组团来了一遍。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望救了她们孩子性命的恩人。 “今天应该没人再来了吧?”上铺一个女学兵喃喃呻吟道。 “不知道……”韩音离艰难的翻了个身,看着灰扑扑的墙面。“管他呢!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挡不住本小姐休息……” 她话音刚落,房门口突然传来秦霜冷峭的声音。 “全体起立!女皇陛下驾到!” 第二百零五章 盛世华章11 当然不可能! 和无时无刻不在向往着出去撒野的乔丽不同,秦雪早已经熟悉了安宁堡的节奏。肄业实习旅行对她而言,不过是场无趣的游戏。对于未来,她的心中是彷徨多过于期待的。 幽幽叹了口气,她无力的躺在狭窄的床铺上。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弟弟此时正在隔壁,跟他遇上的旅伴正展开着一场不凡的旅程。 秦风从兜里摸出一枚铁针,小心的撬开了包厢的门。浴室中传来哗哗的水声,隔着模糊的雕花玻璃,看到一个窈窕的躯体若隐若现。少年歪着头站在门外,忽然坏笑着重重咳了一声。改变了嗓音道:“查房!” 水声突兀停止,隔了半晌,浴室的门拉开一条缝隙。一柄乌黑的手枪探了出来,门后闪出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死死盯住秦风。秦风吓了一跳,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柔弱的女子身上竟然还有枪。是谁给她的?难道是老师? “别动!转过身去。” “姐,是我。”秦风听话的转过身,高高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人畜无害。 巧儿没理会他,一手摘下栏杆上的毛巾擦拭着湿发,从浴室中赤着脚出来,围上了干松的浴袍,这才命令秦风转过身来。 秦风只看到一段雪白的颈子,就窘红了脸。自动转回身去道:“姐,我错了还不行?” “嘁!口花花的像个浪子,实际上却是个连女人都没见过的雏儿。”巧儿将小手枪塞进枕头下面,裹紧了浴袍道:“行了,转过身来吧。你看到那畜生了没有?” 秦风盯着自己的脚尖,哪儿还敢招惹巧儿?转过身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拉上了两人之间的帷幔,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姐,你怎么会有枪?” “你那老师给我防身的。”巧儿淡淡道,帷幔另一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秦风只是用想的,就觉得脸颊在发烧。他想了许久,才想起巧儿问自己的问题。那个男人?呵呵……他现在只想笑。巧儿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委身于那样的渣滓? “是的,我见到了。”秦风点点头,将杂念排除出脑海之外。“姐,你的情报很准确。” “他在干什么?”巧儿的声音低沉下来,秦风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唰”得一下,眼前的帷幔被拉开了。 秦风呆了一呆,险些就窒息在巧儿绝世的容颜之中。他曾经见过自己姑姑,当时已经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但是这样的结论,在重新认识了巧儿之后,就被推翻了。 这个穿着平凡的村姑,有着不逊于女皇陛下的美貌。也许就是她得到上天垂怜的美丽,才成为她多舛的命运的原罪。 巧儿熟悉秦风脸上的呆滞表情,这样的表情他曾经在自己的两任丈夫以及那位闫总长的身上见过。真正对她视而不见的,也许只有大志的好兄弟赵煦。 “姐……你真美。”秦风擦掉嘴角流出来的口水,由衷赞道。少年的眼神重新恢复清明,这份定性的功夫,让巧儿心生佩服。那个男人的学生,果然毫不逊色。 “也许美色就是罪过吧。”巧儿自怜身世,幽幽叹道。 “那您……”秦风不自觉的用上了敬语,他也许只是折服于她的美丽。但开口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还是太年轻,人生于他而言,才刚刚开始。没有办法体会巧儿的委屈和伤感,只能是本能的不愿意看到她哀伤而已。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的背叛伤害了很多人。我的孩子,我曾经最爱的人。” “那不是你的错。”秦风试图为她辩解,虽然他知道这恐怕没什么用。 “好了!不说这个了。”巧儿道:“如今我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比起其他人来,命运坎坷的多,也吃了太多的苦。年轻的时候是我不懂事,太容易相信别人,太容易受人蛊惑。现在么,我是谁也不会相信了。你说说,那个畜生在干什么?” “他?”秦风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在睡觉,像只猪一样。” “你可不要小看了他。”巧儿道:“他曾经是帝婿的学生,凭着自己的本事空手挣下一份家业。” “呸!小爷我还是闫总长的亲传弟子哩!”秦风却是不吃这套,鄙夷道:“帝婿的学生千千万,随便去过安宁堡的阿猫阿狗都能自称是他的学生。哼!” 巧儿听他鄙夷王易,既不气恼也不反驳,只是微微笑了笑道:“总之我们得小心行事才行。他可不是能轻易对付的阿猫阿狗。” “我听你的,姐。”秦风道:“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咱们先跟上他,看看他去西京是想干什么。然后……”巧儿苦苦思索了许久,终是没什么头绪。“总之跟着他,肯定没错。” “幸亏老师只是让你单独行动,而没让你带一个行动组啊什么的。”秦风无奈道:“您这样的情报员,实在是特勤部之耻。” “我在认识你老师之前,甚至都不怎么认识字。” 巧儿的回答又让秦风呆了一呆,过了半晌之后,他拱手道:“服了。” 女子抿嘴一笑,觉得这少年可爱至极。 隔壁包厢中,带队学长走进房间。两个少女学员慌忙起身,挺得笔直站在学长面前。 “乔丽、秦雪!”学长面无表情道。 “到!”两人同声回答。 “接到上级命令,本次客运列车上,有一个极度危险的极端派分子藏身在十九号客座车厢中。你们的任务是,乔装潜入车厢,找到他的位置。如果可能,就地格杀!”学长发布完命令,又沉着脸将两柄手枪递到她们面前。“这不是演习,是真刀实枪的战斗。希望你们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同时完成任务。祝好运!” 两人面面相觑,感觉在训练时轻便灵活的身体像是灌了铅。她们看着盛在托盘里的杀人兵器,迟疑的伸出手去,却不敢把枪拿起来。 “愣着干什么?”学长怒喝道:“难道你们准备空手去么?给你们十分钟准备时间,然后开始行动!” 被学长一吓,两人都忘记了本能的恐惧,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手枪,检查弹药然后推弹上膛。学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随即又恢复了面沉似水的表情。 “这是那名极端分子的银版相片。”学长拿出一张沉重的照片,递到两人手里。“牢记他的面孔,注意不要伤及无辜。” 相片上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眼中闪着凶光,让人一看就心生畏惧之感。两人将那张面孔记在心里,又将照片还给了学长。学长低声道:“凶犯身上可能有枪,你们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记住了吗?”说完这话,也不给两人回答的机会,转身就走了出去。 学长离开之后,两个少女在包厢里换上平民的服饰。乔丽低声咕哝着,“学长真是太可恨了,这是什么破任务?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捏着嗓子模仿着学长的口音,不屑道:“不就是早比我们毕业两年,运气好成了帝婿的学生!哼!” “学长……是帝婿的学生?”秦雪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你不知道?一六年届少年营女子班的毕业生现在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了。”乔丽道:“不就是有个运气好的差点成了吕家的夫人么。” “你是说……何囡学姐?” “除了她还有谁?可惜没有享福的命,还有七天成婚,就这么死了。唉!” 她虽是在叹息,可是脸上一点悲伤之色都没有,反倒是满满的幸灾乐祸之意。秦雪有些不满,小声辩解道:“你不能这样说何囡学姐,她是为国捐躯……” “什么为国捐躯?不过是两群狗互相撕咬罢了。”乔丽悻悻道:“你不要以为……”她话说了一半猛然醒悟,讪讪笑了笑道:“要是死在跟魔崽子拼杀的战场上,我倒认她是为国捐躯。只不过……呵呵。” 言中未尽之意,显然是连当今女皇陛下和孙铿都骂了进去。秦雪虽然跟她的意见不同,却没有办法反驳她的言论。她知道乔丽的家人都在蜀郡之乱中死难,跟深渊有着血海一般的深仇。 在她看来,帝国好不容易取得了优势,不趁着这机会打到魔族老窝去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争权夺利。更加觉得羽衣女皇执政简直就是荒唐的笑话,毕竟嬴庸曾经在蜀地经营多年,她在政治立场上,还是更加倾向于嬴庸一些。 也正是因为此,才在最后的立档评分中被评为中下。乔丽心中更是忿忿,怨言也就更多。当然,也只是对着秦雪发发牢骚而已。她知道,最好的朋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她的。 “好了,别发牢骚了。”秦雪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完成这个任务。刚才我看了给咱们配的枪里的子弹,都是实弹。小心点,别被那些杂事冲昏了脑袋。只有成功毕业,咱们的未来才能自己说了算。”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套说辞吧。整天担心这担心那,一副生怕你爹妈把你给卖了似的表情。”乔丽嘲弄道,神色却前所未有的正经起来。她弯腰拿起地上的花篮,小心的将手枪塞进花篮中间。 “一会儿我主攻,你负责补枪。小心点!”她看了秦雪一眼,拉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第六十章 觉醒同盟1 学习之余,课间生活对于受到惩罚的女学兵来说,是唯一的闲暇时光。此时已经临近肄业培训,每天的课程就剩下了一些考试和复习之类的。 韩音离趴在课桌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昨天在外面练到几点?”一个女学兵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叫叶蔓,睡在韩音离的上铺。 “还好意思说……”韩音离开口欲说,随即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的不像话。她赶忙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我回去你们都睡了,除了魏知画那个死丫头!” “魏知画……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她来上课?” “人家成了救火英雄,救了孤忠营一大帮孩子。小狐女神特批,今天不用参加一切学习和劳动,在宿舍好好休养身体。” “那丫头一个人在宿舍,不会再把咱们的东西都扔出去吧?真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好端端的干嘛没事找事?有本事就让孙铿院长给她安排一间单人宿舍啊,过来祸害咱们算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韩音离懒洋洋的回答,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瘦削的身影。不知怎的,手又摸到了那本已经快要被翻烂了的书上,放到自己的面前,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不过早已经被她涂黑了。其实不用涂黑,她早已经把那句话记在心里。 “我诅咒所有相爱的人,对此我供认不讳。” 书的作者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的在最后加上这句话?这曾经是她认为最难以解释的问题。但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了。“一个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一定在这本书里吧?” 韩音离想着,再次把这本书翻开,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 打扫完卫生,回来时又是披星戴月。宿舍里只点了一盏灯,院子里跟昨天一样,一个人都没有。韩音离和学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了房门,接着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魏知画俯身为酒精炉里加了一块固体燃烧块,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望着呆若木鸡的韩音离,嫣然笑道:“姐姐们回来了?前些日子是小妹不懂事,冒犯了姐姐们。小妹知道错了,特地从食堂带回来点吃的。以此赔罪。希望能得到姐姐们的原谅。” 宿舍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显然已经被用心的打扫了一遍。宿舍里仅有的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桌上摆满了新鲜的蔬菜,切成片的肉。野战携行炉架在桌子正中,一锅汤正在沸腾,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散发着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魏知画站在桌前,眯眼笑着。“这一桌饭菜,是按照我们那边的习俗亲手做的,希望姐姐们喜欢。” “转……转性了吧?”韩音离喃喃,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睛。‘这是幻境!’她告诉自己,但再次睁开眼睛后,她看到一切依然存在。 “有没有什么阴谋?”叶蔓显然也不相信这一切,她走上前去,低头嗅了嗅蔬菜和肉,又仔细的检查了锅里的调料和汤。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她不敢置信的看了魏知画一眼,走到自己的床前,猛地掀起铺好的被子。 被褥干干爽爽,显然也没有什么花招藏在里面。 “说!你在搞什么花招?”韩音离沙哑着嗓子质问道。 “哦,对了!”魏知画轻轻点着自己的额头。“我还弄到了酒。”她从自己的床下掏出几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瓶子,献宝似的摆在了桌上。 韩音离如获至宝,走上前去,抢过酒瓶。“啵”得一声拔出瓶塞,酒香四溢。她更加迷惑了,这些酒显然没有任何问题。那她到底意欲何为?真的想要休战吗?要知道这几天的交锋,可都是她在吃亏啊。难道她如此宽容?眼看获得胜利的时候,却拱手放弃了一切?她不相信。这内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说实话吧。我们不把你怎样。”韩音离在魏知画面前踱了几步,慢悠悠道:“如今你是救火英雄,而我们马上就撑不住,向你输诚了。你却在宿舍里搞这一出,想要我们都臣服在你的裙下么?还是想让我们输掉所有,卷铺盖滚蛋?” “不。你们想多了。”魏知画摇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单纯的陪个不是而已。” “陪个不是?这也太庄重了吧。是有反常即为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叶蔓走到韩音离的身边,昂头望着魏知画质问。 “我的诚意就在这儿。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魏知画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也挡不住她们的怀疑。索性坐了下来,端起酒瓶给每一个杯子都斟满了酒。她端着酒杯,纵鼻嗅着芬芳的酒香。似乎已经醉了,迷离的眼神望向韩音离,“连一点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我看不起你,韩音离。” 韩音离被她一激,就想不顾一切的走上去。叶蔓死死的拉住了她。“别去,也许她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如果我们喝了,说不定会……也许会拉一晚上的肚子。”叶蔓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可怕的后果。 “如果我要报复你们,只是让你们多跑几次茅房那也太没挑战性了。”魏知画抿着酒水,扬眉冷笑。“我亲手毒死过羯人王庭的王女,我知道毒药的种类,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没胆子的人,就不配做我魏知画的朋友。” 韩音离拼命想要摆开叶蔓的拉扯,两人正在纠缠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哟呵!这是在聚餐吗?” 众女学兵齐齐回头,看见秦霜站在门口。她们顿时就有些忐忑,不知道秦队正会怎么收拾魏知画。 “正好还没有吃晚饭,带我一个。”秦霜的话却让她们大跌眼镜。一行人正迟疑的时候,又听秦霜说道:“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当然欢迎。”魏知画站起身来,拉开一只板凳,请秦霜坐下。桌子前只有两人坐着,秦霜夹了一筷子蔬菜,浸在汤锅里。她抬头看着正在尴尬中的韩音离和叶蔓,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们都吃过了吗?食堂已经关门了喔。” “哈哈,当然没有。我们正准备吃!”韩音离搡了叶蔓一把,领着众学兵入座。 一群人其乐融融,秦霜端起酒杯,嗅了嗅酒香。赞道:“这酒不错,从哪儿弄到的?” “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魏知画干笑了几声,举杯把自己的慌乱掩饰过去。 “是吗?”秦霜低声道:“今天庞大师傅的食堂遭了贼,连巡逻队都惊动了。你听说了吗?” “哈?哈哈……”魏知画擦了擦额上渗出来的冷汗,“安宁堡也不安宁啊哈哈哈……” “是啊。有些小贼就是不想让这里安宁。”秦霜似是别有所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不错,在安宁堡有钱也买不到的。” 姑娘们的仇怨本就没有那么不可转圜。适量的酒精再加上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就让魏知画和韩音离之间的矛盾烟消云散。晚饭后,韩音离和叶蔓带着女学兵们包揽了饭后收拾的杂活。魏知画很是喝了一点酒,斜斜依靠在墙边,托着下巴想心事。 “魏知画,你跟我来。”秦霜走过她的身边,脸色阴冷的吩咐道。 “……是。”魏知画像被弹簧弹起来一样,笔直的站起来,跟着秦霜走了出去。 叶蔓看到走出去的两人,不知为何,下意识的悄悄跟了过去。 旗杆下,魏知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位人如其名的学兵队正。 “从仓库里拿了多少东西?”秦霜背着手,在她面前转了几圈,淡淡的问道。 “也……不多。”魏知画支支吾吾道:“三十几瓶酒,还有一些肉……我留下钱了。父亲给我的生活费,我都留给大师傅了。” “呵呵。”秦霜面无表情的笑了几声。“你知道今天我们喝的这些酒,有什么来历吗?” 魏知画摇了摇头。 “大约三年前,安宁堡第一批学员离开这里,奔赴前线时,庞大师傅连夜酿了一些酒,给他们饯行。那天下着大雪,学员们踏着雪离开了这里。谁也没有喝到酒,大师傅就把那些酒装瓶,存在了仓库里。一个人对应一瓶酒。他等着他们全回来的时候,就把那些酒打开了痛饮。” “……”魏知画嚅喏道:“我……我知道错了。” “大师傅说了,酒本来就是给人喝的,而且还留下了钱。你倒也没有错,不过为了补偿大师傅,我觉得你得有所表示。” “我什么都愿意做。” “哦?”秦霜对她的直爽有些惊讶,转过身来望着少女道:“那好,从明天开始,专门为大师傅的小食堂洒扫,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期一个月,用来抵那些酒钱。事情到我这里为止,你有什么异议吗?” “我甘愿受罚。” “好。这是你留下的酒钱。拿好了。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就去物资处打报告。上面会酌情给你批复的。”秦霜说完,便背着手离开。 “为什么要帮我!”魏知画站在她背后不解问道。 “你那天救了的人里,还有我弟弟。”秦霜转过身,微笑着欠了欠身。“谢谢。” 第六十一章 觉醒同盟2 翌日。姑娘们梳洗打扮准备新的一天,韩音离走到魏知画床前,轻轻推了推床上睡得正酣的少女。 “喂!你还不起床?要迟到了。” 魏知画睁开睡眼,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有从床上爬起来。 “大师傅酿的都是假酒。”她咕哝了一声,放弃了从床上起来的想法。 “你说什么?”韩音离没听清她的自言自语。 “我说……”魏知画搂着被子翻了个身。“帮我向教员请假。” “好吧,好吧。”韩音离无可奈何的叉着腰,“那你好好休息,小懒猪。我去帮你请假。” 宿舍里再次恢复到静悄悄的状态,魏知画打了个哈欠,继续蒙头大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 几个女兵走到了她面前,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魏知画努力睁开了眼睛,疑惑问道:“谁呀?” “魏知画!我们是安宁堡治安保卫处的,有些事情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魏知画猛地打了个激灵,直到此时她才完全的醒了。 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抬头看着眼前威严的中年军官。她回忆了许久,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记得自己朝那几个想要把床上拉起来的女兵吐了一口口水,因为她们的动作太粗暴了。然后就只穿着睡衣被拖到了地上,连拉带拽的带到了这里。 她掐了掐头皮,脑袋依旧痛得发木。宿醉的后遗症在她身上显现着威力。这人是谁来着?他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少女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了许久,才隐约明白了此时的处境。这里是治安保卫处,搁在外面,似乎就是属于巡捕房或者城卫队一样的机构。而面前这个中年军官,似乎就是保卫处的头子。姓什么来着? ‘对了,姓叶!他说他姓叶!’ “魏知画,我们接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举报了你在昨天中午的时候,偷窃了安宁堡庞大师傅小食堂里的酒。而根据我们巡逻队在你房间里的搜查,也确实找到了贼赃。你这个可耻的小贼,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叶姓军官冷冷质问道。 “姑奶奶喝你们安宁堡几瓶酒怎么啦!再说也是给了钱的,你们安宁堡收了我三百万金币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这些!”魏知画叉腰怒道:“庞大师傅都说不追究了,你们这狗拿耗子是几个意思?拿了钱就不想认账就直说!我就知道,你们秦人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叶姓军官不怒反笑,他双手拱起下巴,冷冷的注视着魏知画。“你这小丫头好不晓事。你说给了安宁堡三百万金币,收据呢?拿来啊。没有收据什么都是白扯。庞大师傅的酒价值连城,是给出征的将士们留着的。而被你偷走了。以偷窃罪论处,你准备服劳役还是关禁闭?” “我哪一样都不接受,我要见孙铿!我要见女皇陛下!” “孙铿院长和女皇陛下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来人,带她去禁闭室。” 上来两个女兵,按住了魏知画的肩膀就要往外拖。魏知画岂肯轻易就范?拼命挣扎,三人扭成一团。叶姓军官看得不耐,拍着桌面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小丫头都解决不了?把刑具给她用上!” 当即有执法的士兵带着枷锁上来,要给魏知画套上。魏知画拼命挣扎,但哪儿是五大三粗的士兵的对手?被戴上了枷锁,朝门外拖去。 正当魏知画以为这次在劫难逃的时候,治安保卫处的大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了。 叶姓军官站了起来,阴沉的望着门外进来的几人哼道:“什么人?敢擅自闯进我的办公室?” “院长卫队副队正十万。”进来的青年站定了脚步,“你知道是哪个院长,就不需要我多介绍了吧?” “原来是孙铿院长麾下……我只认识薛汉臣薛队正,十万?抱歉我没听说过。个十百千万,是草原上的贱姓。院长的卫队也会容留这种人?我不信。” “你不需要相信,接受就可以了。”十万低头看了魏知画一眼,“这个人我要带走。麻烦通融则个。”他嘴上说得是通融,却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 叶姓军官从办公桌后走了过来,向十万伸出手道:“我要看你的证件。” 十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的本本,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尽管时间很短,但叶姓军官也已经看清了上面印着的名字,衔级和职务。他微微点头,道:“明白了,人你可以带走。但是必须要签署一份保释文书。” “保释文书?”十万皱眉,“叶处长,您欺负我在安宁堡呆的时间不长,对堡里的规矩不熟吧。这文书签了,就等于这小姑娘的罪行已经确定了。” “她的罪证确凿,有什么异议吗?” “庞大师傅现正在院长的住所里,他已经亲口向院长表示,对此事不追究事主的任何责任。明白?” 叶姓军官嘴角抽动了几下,“即使失主不追究责任,那也不行。把我们治安保卫处当成了什么?即使是院长阁下,也得遵守他自己制定的规则吧?若不然,安宁堡现在有数万人,人人都跟魏知画一样,去找了各自的熟人来说情。我这治安保卫工作也没得做了是不是?” 十万被他说得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干巴巴道:“院长给我的命令,是要我把人带走。保释文书签不签,他没有告诉我。人我必须带走,文书我肯定不会签。你说得道理我都懂,但是……很抱歉。”说着,提起魏知画的衣领,就要朝外走去。 叶姓军官微微眯起眼睛,熟悉他的手下都知道,这是他即将爆发前的征兆。十万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夷然不惧,动作也没停。 “真当我这地方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叶姓军官摆了摆手,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冲上来,把十万围在正中。“带把破刀就觉得自己很牛了?我告诉你,出了孙院长的院门,你在安宁堡什么都不是。”他的目光落到十万腰间的柴刀上,刀刃上布满了缺口。 “我的刀向来不砍自己人。”十万冷哼,把魏知画向前推了一步,空着手昂然向前走去。 “今天先把人给我留下!”叶姓军官咆哮道:“让孙院长亲自找我来要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兵虎吼了一声,朝着十万扑来。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失去了平衡。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倒在地上。转头一看,同伴也摔在身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快!太快了!” “什么快啊!” “这小子的动作啊!”同伴无可奈何的道:“咱们不是对手!” “你们是不是蠢!”叶姓军官怒道:“单打独斗是想成就他的威名吗?给我一起上!” 众卫兵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爬了起来。一哄而上,拳脚横飞,看上去威势非常。谁知道对于十万来说,这样的拳脚功夫却像给他挠痒一般,软弱无力。只是一扭就钻出了人圈,拉着魏知画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叶姓军官气得脸色铁青,“你们这群饭桶!给我抄家伙上!把他留下来,是非曲直就是我说了算!” 众卫兵纷纷去抄了兵器,治安保卫处跟外边不太一样,最多也就是对付喝醉了的学生之类。用得武器中,威力最强的也就是木棍,还得再棍头上包一层棉布以防把人打死了。剩下的就是兜网,两股叉一类以捕捉为主的道具。这时十万已经带着魏知画冲到了院子里,他走得不紧不慢,似乎在刻意等着叶姓军官带人过来。 倒不是他故意挑衅,而是觉得要是走得快了,也显得自己理亏不是? 十万的思维很简单,长官交待的命令,必须完成。道理在军令之后,天大地大,军令最大。治安保卫处错了吗?或许错了,或许没错。但这跟他没什么相干,他只要过来,把人带走就完了。非要来拦路,自己找没趣。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闪开!”十万瞪着两个手持包棉木棍,如临大敌的士兵。缓缓朝前跨了一步。 士兵向后退,感受到了自家长官森寒的目光。对视了一眼,高高举起木棍朝他扑了过来。 十万侧身避开锋芒,伸手已经抓在了棍身上。顺势一带,就将人带的偏离了方向。再一拧,那士兵就拿不住棍子,眼睁睁的看着棍子落进十万的手里。十万随意挥舞了一下,将冲上来的几个手拿兜网,两股叉的士兵逼退,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们?” 叶姓军官不假思索,从腰间抽出了手枪,枪口对准了十万。 “你敢拒捕?我打死了你也没人说我的错处!”说着,手指已经勾住了扳机,只需要稍微用力,子弹就会从弹膛中喷出来。 “动枪了……”十万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横身挡在魏知画面前。“你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叶崇秋!你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威严的呼喝打破了当前剑拔弩张的局面,章淼夫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手搭在叶姓军官的手腕上,将枪口压到了地面上。 “犯人拒捕,难道我不应该把他就地击毙以儆效尤吗?” “那也得看他犯了什么罪!你这是小题大做!事主都已经不追究责任了,你还想怎么样?” “但偷窃的行为还在!”叶崇秋毫不示弱,“不能因事主不追究,就忽视它的存在。” “那你想怎样?”章淼夫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道。 “签保释文书,交由军纪处处理。”叶崇秋的回答理所当然。 “好!你也不用难为孙铿的卫士,这个保释文书我来签!”章淼夫垂下眼帘,沉静的回答。“我的身份保释一个学员足够了吧?” 第八十一章 雪绒花9 秦历720年6月12日,雷阵雨。长安,未央宫。 又是安静的一天即将过去,江流伸了一个懒腰,从办公桌前直起身来。 自从秦历718年帝国接连在桑梅草原和南大陆取得决定性胜利以来,帝国边境线上就进入了一个相对缓和的状态。边境和平并不意味着国内也一样安定。 蜀郡失陷,庸亲王反叛导致国内发生了内乱。在女皇陛下压制性的力量面前,庸亲王的军队节节败退。终于在720年初,输了至关重要的一场会战。庸亲王主动放弃荆州,退回出发地,把桂郡和黔郡经营的铁桶一般。加之风暴洋诸国的野心蠢蠢欲动,海军部总长闫长顺在719年秋天,率军发起了对风暴洋诸国的征讨战争。战争已经进行了十个月,风暴洋上战火喧天,捷报频传。不过那毕竟距离帝国太远,捷报只出现于报端。 对于大多数秦人而言,深渊人发起的侵略战争,有史以来第一次爽约未至。提心吊胆的秦人等了几年之后,发现深渊确实已经不复当年强盛的模样。便又慢慢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全国大小城市,人流量正在上升,因为战争阴影而凋敝的各行各业也在快速的复苏之中。得到财税收入补血的帝国,终于挺过了最为艰难的关口。成功的完成了从和平状态到战时状态的转化。 帝国的控制力进一步提升,也让这个庞大的帝国有了足够的精力来进行物资的储备。全国上下万众一心,都在紧张的为着最终的战争进行着准备。 这样的情况下,已经成立年余的内阁的工作并不轻松。战时状态下,治政方略比平时严格万分。江流等人的工作也更加的繁重。基本上每天只要一坐下,就没有了再站起来的机会。往往低头抬头之间,一天已经过去了。 内阁办公厅中,江流是首相,当之无愧的坐在首位。在他的对面,是有图章副相之美称的姜上云;两人的旁边,是最近刚升了内阁书记官的贺惯;再往办公厅的门口,是财政、内务、刑罚、吏政、民生、文教各部的部正和副官。部正需要在办公厅中常署办公,副官来往奔走于各部和内阁之间,承担着传令官的职责。除此之外,还有军部设在未央宫的联络处以及特勤部的联络处两所机构。不过在那里值守的军官一般情况下不会进来,除非有紧急情况。 江流朝女皇陛下旁边的位置上斜了一眼,那里原本是孙铿的地方。现在,内阁众人已经默许了帝婿参政的事实。有帝婿在的情况下,也确实能够抵得上一个贺八方。能够让内阁众官的负担大大减轻。 不过今日却是有点异常,孙铿接到特勤部传令官的报告后,就立刻离开座位进了内厅。过不多时,一脸凝重表情的闫峰也快速赶到。江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办公时就已经注意到了闫峰的到来。不过闫峰并没有进办公厅,而是径直进了内厅。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流有些好奇。但他也知道,自己重返内阁是有条件的。特勤部的事务和军部的事务,没有女皇陛下的允许,他是一点都不能过问的。军部和特勤部都是女皇陛下和孙铿的自留地,暂时情况之下,江流也没有心思过去搀和。他此时只是好奇而已,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能让孙铿在内厅里呆一整天的时间。他虽然猜不到情况,但能够料想的到,发生的一定是一件大事。 休沐的钟声响起,内阁官员们三三两两的走出了办公厅。孙铿站在窗前,透过单向玻璃窗望着官员们的背影。目光在江流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感觉到背后目光的注视,江流顿步回头。他当然看不到站在内厅的孙铿。但却是准确的找到了孙铿所站立的位置。两人的目光隔着单向玻璃交汇在一起,江流眼中惊异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平静下来,转身毫不停留的朝外走去。 “在看什么?”闫峰抬起头,疑惑的问着。 “没什么。”孙铿收回目光,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又到了联络的时间,如果依然没有收到回复消息,那么就可以肯定是出事了。现在就需要制定计划。丢在那边的几个人都是我们现在不可或缺的,必须要把他们都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闫峰沉声道:“您考虑过营救任务的难度了吗?中间隔得不是海洋,而是一个强大的狼族部落。听说格里高利那家伙已经自封为王了,在并不久远的未来,这个部落是我们的劲敌。我们该怎么过去?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一路杀过去吗?” “当然不行。”孙铿道:“那样跟犯蠢有什么区别?至少需要动用十五个卫的兵力,半年以上的筹备……有这半年时间,黄花菜都要凉了。我们需要的是马上做出反应。” “我们没有能力马上做出反应。”闫峰道:“抹香鲸号的遭遇已经证明了,远程兵力投送就是个笑话。” “难道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孙铿闷哼道:“我无法坐视不管。吕耀明,金辉,狐九重,特侦十一,魏知画……这些人我们能够放弃哪个?我意已决,不要再劝了。立刻召见齐武、李小楼、王戎、吕琛还有十三区的贺铭……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一个远程兵力投送的计划。计划准备出动一支以鲸级战略飞艇为核心的中型远程投送兵力,执行搜索救援任务。我将亲自担任行动指挥官。” “如果您真的准备这样做,就请带上我。”闫峰道:“我担心您脑子一热,又会犯上次犯的毛病。” “……在你们眼中,我就那么不靠谱得吗?”孙铿失笑道:“你和老林留守,你们在帝都,我放心。”他似是意有所指,话也只说了半截。 “林光一和闫峰你至少要带走一个,否则不放心的是我。”羽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孙铿看了他一眼,沉思了几秒钟之后断然道:“林光一留下,闫峰跟着我。侍从长官交给萧孟,谷雨……”孙铿沉思了几秒钟,“留下。让林光一进来。” 几分钟后,林光一施施然走了进来。 “听说你又要走?”他毫不客气的坐在沙发上,“我们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特殊作战任务还是相信我自己比较好。帝国国内无人能出我之右。”孙铿这话透着满满的自负甚至狂妄,但很奇怪的是,林光一和闫峰两人都没有办法反驳他。 “那好吧。我替你守家。”林光一道:“不要在外面太久,我会想你的。” 孙铿打了个激灵,“你还是不要想我的好。老薛我带走了。谷雨和陈全留下帮你。你看看还需要什么人。” “谁留下你自己定。”林光一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他顿了顿,深深望了孙铿一眼。“把谷雨带上,你用得上。” 孙铿摇头。“她还是留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就这么定了。”说罢丝毫不给林光一反驳的机会,摆手命令闫峰去召集人手。 瓢泼大雨中,一辆黑厢马车穿过街道,驰进未央宫的拱门。 身穿一身便服的吕琛从车厢中走出来,一个箭步就冲进了避雨的凉棚下。饶是如此,上身还是湿透了。卫士给他递过一条干爽的毛巾,他接过来胡乱擦拭了一把脸。 “会议开始多久了?”他随口问道。 “已经开始一会儿了。”卫士接过毛巾,顺便为他打开了房门。“里面处在戒备状态,请您自行过去。” 临时召集起来的人手占据了内阁办公厅,把值守的官员撵到另外一间办公室。吕琛进来时,看见本来排列有序的办公桌被搬到正中,一张巨幅地图摆在桌上。房间里烟雾腾腾,让人怀疑是不是发生了火灾。他随意扫视了一眼,从桌旁还看到了吃完来不及收拾的餐具以及堆成小山一般的烟蒂。但这会儿没人在意这个,大家集中精神修改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制定出一份最完美的计划。 吕倩正想找一个地方先坐下看看情况,然后再加入讨论。谁知道他的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正好吕琛过来了,你们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他!” 现在帝国国内能够直呼他名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会儿屋子里正好有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把他从草莽中简拔出来的孙铿。虽然后来两个人因为各种原因有些疏远,但过去的老感情却还没淡。听见孙铿如是招呼,他忙笑了笑走进烟雾最密集的办公桌前。恭谨的道:“诸位都是军内人士,我属于民间组织,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吕某听着就是。” “什么军内军外!”孙铿皱眉道:“从整个帝国来看,飞艇方面最资深的艇长和艇队指挥官非你莫属。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任命你为特遣艇队指挥官,先把职分定下来,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说。” 第二百零九章 盛世华章15 皇甫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包厢里转来转去。第一次以带队学长的身份率队出来,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万一学员有什么闪失,他的前途就不要想了。 李珂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冷笑着看皇甫云在她面前转悠。皇甫云停下脚步,森然道:“你不要那幅样子,这件事情我们两个的责任半斤八两。秦雪出了事情,我们谁也跑不掉。快来想想办法,这死心眼的丫头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她不是跟你眉来眼去的吗?小两口吵架玩个失踪,干嘛把我牵扯进去?”李珂冷嘲热讽道:“有本事去找啊!要么下命令停车,给学院发紧急电报,全车大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后果么……你懂得。” “你!”皇甫云怒极语塞,指着李珂的鼻子道:“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善妒的女人!当初真是看错了你。” “我们还没成婚,你后悔还来得及!跟那个小妖精去鬼混啊!我绝对不拦着你!”李珂毫不示弱,反唇相讥。“早就发现你看她的眼神不对劲,没想到为了她你竟然敢威胁我。老娘告诉你,秦雪死了更好,也断了你这份念想。她要是没死,我会当着你的面整死她。不信——走着瞧!”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皇甫云道:“她真的要出事,恐怕你那老师也救不了你。” “那就同归于尽咯,反正我不亏。”李珂冷笑,抱着肩膀扭过头去。 皇甫云气得牙痒,却无可奈何。抓起军帽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坐着,哪也不能动!秦雪要是胆子正,就死一个给我们瞧瞧!这样玩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不归队,老娘就上报一个逃兵给她看看!是国法硬还是她皇族的身份硬!” “泼妇!”皇甫云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出。可他还没出去这个门,就听见身后劲风袭来。紧接着一双纤细的手就死命扼住了他的脖颈,硬生生将他拖回了包厢之中。 “敢骂老娘是泼妇?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个怎样的泼……”她话音未落,皇甫云已经忍无可忍,挥拳朝着她小腹上打去。李珂也毫不示弱,反手给了皇甫云一个响亮的耳光。两人各自愣了一秒钟,接着便扭打成一团。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隔壁包厢中,一群女学员侧耳倾听着另一边的动静。一人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连忙跑到眼睛哭得红肿的秦霜面前,雀跃道:“霜姐,皇甫学长和李学长打起来了,咱们要不要去劝劝?” “我劝他做什么?他们找不到我妹妹,我回去就跟章院长和王总教官报告。今天这个事情不能算了。”秦霜道:“他们打死了算,关我什么事情?” “可是皇甫学长人那么和善,长得又一表人才。霜姐您就舍得他被李珂那个老巫婆打死?” “他长得俊俏,你心疼你去劝。找我出头干什么?”秦霜这时正在气头上,冷哼着噎了那女学员一句。女学员面上一红,也不敢再劝。众学员面面相觑,知道这两位学长打架已经是常态,平常只要霜姐一出马,打得天翻地覆的情况下,一句话就能让两人分开。可是现在不行,事关秦霜最亲爱的小妹,自然就懒得管他俩的破事了。 一群女生正惶惶不安的时候,忽然听见包厢的门被人敲响了。一个学员走过去,拉开了房门。看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双手托着一个少女站在门前。 “我在车顶上巡查的时候,捡到了这只醉猫。正巧下午又遇到了皇甫队正,想想就知道,是你们女生队丢了的那位学员。就给你们送回来了。麻烦腾一个床,让我把她放下如何?” 女学员低头一看,只见秦雪躺在那陌生男人的怀里,醉的不省人事。她惊呼了一声,秦霜、乔丽等一干学员闻声立时围了上来。 “你是什么人?”秦霜挡住他的去路,冷冷质问道。 乔丽检查了秦雪的装束衣着,暗暗向秦霜点了点头。秦霜心中稍微放松,却不愿意轻易放走了这个男子。 “鄙人王易。是这车上的乘客。”络腮胡子男子平静的回答道。 “身份证件呢?拿来!”秦霜不为所动,依旧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里……”王易伸手入兜,将证件亮了出来。 “原来是你!”乔丽不认识改变了装扮的王易,却认识那本证件。立即上去,附耳对秦霜说了几句。秦霜的面色缓和下来,款款行礼道:“不好意思,原来是雪儿的恩公。” “恩公不敢当,只是不想招惹麻烦罢了。”王易心中暗赞,这个姐姐就是比妹妹漂亮且更加的知书达理。不过也更加不好欺骗,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又客气了几句之后便溜之大吉。 人虽然找回来了,可隔壁包厢的战斗却没有停止。已经打出真火来的两人都不会轻易的收手,非得打个精疲力尽才能消停。秦霜的怒火早已经随着妹妹平安归来而烟消云散,可是刚刚话说得太绝,又不好意思主动去劝架。 正犹豫的时候,乔丽走了上来劝道:“霜姐,打也打了,气也该消了。要不就去劝劝,让他们收手吧。要不明天皇甫学长脸上带着伤给咱们训话,他可怎么带队?” “你这么替他说话,看上他了?”秦霜忍不住打趣道。 “咳咳……怎么会?”乔丽俏脸一红,干笑道:“我可打不过李珂学长。” “算了。”秦霜叹了口气。“你帮我照看着妹妹,我去劝劝他们。” “拜托。”乔丽点头,接过秦霜手里的冷毛巾。神色复杂的目送着她离开了包厢,来到隔壁包厢的门前。 “我的眼中只有他,他的眼中却只有你,而你的眼中唯有你妹妹而已……”乔丽喃喃着自语道:“真乱。” 秦霜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她侧耳听了听,然后猛地将包厢的门推开。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一切如同她从前看到的那样,皇甫云在战斗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李珂被他压在床上,双手死死的攥着皇甫云的手腕。而皇甫云的手,则死死的掐着李珂纤细的脖颈。两人狠狠的对视着,尽管这个时候李珂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依然不改其凶狠的作风。可是她发紫的嘴唇和急促起伏的胸膛无不证明,这姑娘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凭一口气在死撑而已。 ‘再晚来一会儿怕是要出人命了!’秦霜后怕的想道。“住手!皇甫云,你闹够了没有!” 皇甫云慌忙松开了李珂,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惊慌的道:“秦霜!谁让你进来的!” 秦霜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李珂面前。李珂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白眼一翻就昏死过去。秦霜皱了皱眉,从随身衣兜里拔出一根银针,扎在李珂的人中上。 李珂剧咳了一声,悠悠缓过神来。睁开双眸,看见秦霜的侧脸。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双手攥住她的手腕。“霜儿妹子,皇甫云……皇甫云这混账想杀了我!” “好了,好了……”秦霜虽然气她欺负妹妹,可是几个人现在缠在一起都是还不清的人情债。暂时把气放在一边,拍着李珂的后背道:“一会儿我狠狠训他给你出气。你先歇一会儿吧,今晚去我们宿舍去休息。” “是哪个先动手的!”皇甫云气不过,恼怒的还嘴道。 “你给我少说一句会死?”秦霜回头怒斥道:“出去!”形似护崽的老母鸡。 皇甫云见秦霜动了真怒,只得退出房门,重重把门关上以示抗议。 感觉到额头的清凉,秦雪缓缓睁开了眼睛。乔丽脸上的雀斑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她感觉自己头晕,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表情痛苦的翻滚了一会儿,又抱着乔丽的手臂沉沉睡去。乔丽轻点着她的后背,喃喃道:“傻丫头,要是你早听我的,喝点酒润润喉咙,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这么痛苦啊……” 说归说,还是要帮她减轻酒醉后的症状的。那个自称叫“王易”的男人当真是个君子,虽然笑起来邪里邪气的,总有点不正派的样子,但人不可貌相…… “人不可貌相!”巧儿和秦风两人的包厢中,一场无声的争论正在进行。秦风用三个感叹号来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和重要性。然后在巧儿诧异的目光中,拿过一张白纸,写下王易的名字。最后又想了想,提笔写道:“徐徐图之,不能轻举妄动。” 巧儿重重摇了摇头,抢过秦风的笔头写道:“不行!我说什么时候报告就什么时候报告,你应听我的。” 字迹娟秀,书写流畅。一手小隶端得是漂亮。这让秦风深深的怀疑,这女子自称以前不识字的事情,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必须听我的。”秦风抢了几下,没能成功的把笔抢回来。于是只能用口型告诉巧儿自己的坚持。 巧儿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的坚持。又在纸上写道:“小家伙,现在我是你妈,必须听我的。否则,一拍两散。我会在西京,向闫总长直接报告。” ‘向闫总长直接报告’这几个字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秦风的心口上。他再也无力与巧儿争夺主导权,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巧儿想了想,又写道:“听我的。升官发财,功劳都给你。我只要复仇。” 抬起头,看着秦风。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要他死。” 第十六章 贼喊捉贼5 “秦风现在在哪儿?”情报站中,林瑞逼视着乔丽,低声质问道。 “他有些事情来不了。”乔丽道:“临来前托付我,让我找您要十里坡事件的所有文件。” 林瑞面露难色,摆手道:“你这小丫头还是张口就来。这东西现在关系重大,我一个人说话不顶用。得等着长安总部来人看了以后才能给你。” 倒不是他推诿,而是事关重大,他现在确实做不了主了。 乔丽眼珠一转,已经有了定计。“给我一份复印件也成。”她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背包,道:“我有情报员的装备,你快去准备吧。” 林瑞目光落到她的腰间,暗暗点头道:“要只是借阅的话,我倒是还能给你想想办法。跟我来!”说完,朝乔丽招了招手。两人一先一后的去了后院机要室,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双阴戾的目光紧紧追着他们。 与此同时,十里坡。 秦风很是费了番周折,才走进了十里坡的案发现场。此时他穿着一身国防军军部机要军官的制服,脸上表情不怒自威,看上去还真像是那回事。 给守卫军官的证件上写着西京驻大通国防军部机要军官闵子全,当然真货此时被捆得结结实实搁在附近一座民居里。大通郡最近一年来人事变动纷杂,谁也不认识这个姓闵的军官,不过证件倒是真的,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帝国官兵一向都是只认证件不认人,北边的石湖关还曾经传出过没带证件的将军被卫兵在门岗上堵了一晚上的故事。事后将军不仅没有惩罚卫兵,反而还发了一个嘉奖通报全军。从那以后,各部队的卫兵对证件这个事情就格外的关注了起来。 两个跟着过来接洽的士兵点头哈腰,赔笑道:“闵校尉,咱们看过以后就该走了。您好去西京报信,我们该上哪儿上哪儿。这地方昨天才刚死了人,这会感觉阴气森森的,怪瘆得慌。” “你们也是当兵的。怎那么不禁吓?”秦风哂笑道:“不想跟着就在外面等,我看看就去西京报信。”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上面交待了现场要好好保护的,怎么能轻易就让外人随便勘验?可是这地方确实有点吓人,两人想起已经被一地死人吓疯了的商队头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那咱们就去外面等着。闵校尉,您可不要轻易离开我们的视线啊。要不然别怪我们的枪子不认识你。”一个士兵告诫了一句,忙拉着同伴躲到人多的地方去了。 秦风嘲弄得看了他们一眼,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一圈白石灰画出来的空地上。他学过现场勘验的课程,知道这里是勘验官和仵作认为的案发地点。 他并没有贸然走进去,因为现在进行的指示第一轮初步的勘察,贸然把自己的脚印留在勘验区是很愚蠢的事情。站在白石灰圈外,他观察了一遍。现场除了留下杂乱的拖动痕迹外,还有一些被掩盖的血迹。他想这些细节一样瞒不过那些专业的勘验官们,文件上一定会有所显示。他决定去找一些并没有多少人关注的细节,希望能从那些东西的上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了此处,他离开案发现场,来到马棚外。在跟看守交谈的过程中,他知道了商人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一场惨案的端倪。第一个发现者是可悲且无助的,因为受到了太多血腥的视觉冲击,整个人直接精神错乱。据说恢复希望渺茫。秦风现在看去,除了井水还有些浑浊之外,其他已经没有什么异常了。 马棚里的牲口已经牵走了,勘验官并没有放过这里,把马棚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来袭击者与被袭击者都把这个地方忽略掉了。秦风绕过马棚,来到了驿站后。驿站是一排单薄的房屋,前后门贯通着。从后门出去,经过一条缓坡之后就会看到不远处的麦田。 不过这里距离村子的距离还是有些远,这也许是驿站发生的异常并没有被村民们发现的原因之一。秦风沿着破败的土墙走到驿站唯一的后门处。他顿住了脚步,看到枯草下藏着一滩干涸的血迹。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被勘验官列为案发现场,也并没有标示“生人莫入”的石灰线。 秦风站在门口向驿站的屋里望去。前门后门都拉上了麻绳以示警戒,告诉人们不要擅自进入。他想起跟士兵们交流得到的信息,事发后他们从驿站的屋里清出了几具尸体,是卫队和一个中了流弹的倒霉平民。是什么情况下导致卫队和他们需要保护的目标分开了呢?少年凝视着那摊血迹,下意识的循着枯草向山坡下望去。 东倒西歪的野草指示出了一条并没有被注意到的小路,秦风心中一动,循着那小径向山下走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在一处杂乱的草丛中,发现了另外一滩血迹。如果没猜错,两滩血迹属于同一个人。少年只是略一思忖,就已经猜到了这里倒下的人是谁。 就是那个在事件中唯一遇害的平民,身份是驿站里的伙计。面对战斗的时候,军人只会迎难而上,也只有平民会逃离现场。秦风又想到:为什么要杀他?难道他是知情人?想到这儿,少年微微点头确认了自己的推断,仔细的在杂乱草丛周围搜索起来。 一个灰扑扑的事物映入少年的眼帘,他心中一动,弯腰探手将那东西拿起来放到眼前。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用纱布缝成的布袋。布袋中装着几片心型草叶,看上去惹人生疑。秦风把它们放在鼻端,小心的嗅了嗅。除了一股青草的腥气之外,并没有其它异味。他将这难得的证物收进怀里,又寻了一阵。终于再也没有什么收获了。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便有了回去的打算。 …… …… 暗室中,乔丽操作那台精巧复杂的仪器时,林瑞一直都好奇的站在一旁观察。一方面是因为职责所在,另一方面是因为艳羡少年营获得的重视。当特勤部的情报人员还在使用沉重的银版相机时,少年营里派出的学员使用的照相器材已经轻便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地步。 不过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东西现在恐怕也只能看看就好。要是能够大批量的装备,那个男人对于特勤部也绝不会亏待的。毕竟少年营是尚未成才的树苗,而他们才是孙铿手里最锋利的战剑。这话是他的头儿说得。 几十页的文件很快就拍摄完了。乔丽收起照相器材,将它揣回腰间的皮包里。“林长官,您把东西收起来吧。我已经弄好了。” 林瑞点点头,忠告道:“你们这几天最好都小心点。特勤部的同僚们都在忙碌,可能顾不上你们了。” “知道。”乔丽回答。 “那就不送了。你回去路上自己小心。”林瑞说完,便推开了房门。“从偏门走,正门人多眼杂。我让人送你出去。” 乔丽道了声谢,跟着一个勤务兵走了出去。林瑞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之中,轻轻叹了口气,收拾起所有的文件,继续投入进工作之中。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真是一刻功夫都耽误不得。 勤务兵推开了一扇偏门,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乔丽朝外一望,见是一条冷清僻静的小巷。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从门中闪身而出,辨明了方向朝车马店走去。刚刚走出十几步远,她就察觉了异常。 有人盯梢! 少女摸了摸挂在肋下的手枪,加快了脚步朝着前方的繁华街道走去。一旦让她进入了那里,危险就少了大半。可是她身后的那人也随即加快了步伐,而且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乔丽心中微惊,探手入怀已经攥住了枪柄。这里距离特勤部并不远,如果传出枪声的话,增援会很快赶到的。果然,身后那人看到了她的动作,明显放缓了脚步。 她沿着墙根向前快速走着,安全的彼岸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向前一小段路,她就能回到安全的活水之中。但是少女忘记了一点,越是接近安全的时候,她的警觉性就越低。当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逃离的时候,对身后的关注也降低到了最低。而跟在身后那人很明显是个追踪的好手,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紧走几步朝着乔丽的背后抓去…… 少女听到劲风袭来时,就知道已经晚了。匆忙之中,她一手护住腰间的皮包,一手已经把手枪拔了出来。对准身后的男人,不假思索的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之后,男人捂着脸颊向后飞退。但他已经得手,抓住了少女腰间的皮包。乔丽只觉得手背一凉,低头望去,只见手背上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男人抓着皮包拼命奔跑,少女端着手枪又连连扣动了几下扳机。枪声在僻静的小巷中尤为刺耳,但那个男人轻易的几个变向便让乔丽的攻击无功而返。 等到特勤部闻声赶来时,只看到了受伤的少女孤零零的站在巷子口,脸色苍白的望着那男子消失的方向。 第十七章 贼喊捉贼6 王易慌不择路,捂着受伤的脸颊奔进一幢院落之中。 他站在门后,从门缝中朝外望去。追兵们并没有追来,这让他松了一口大气。那个小妞的枪法真是得了特勤部的真传,出枪毫不犹豫,他险些就着了道。 不过再多的付出也是值得的,他从那小妞的皮包里得到的这样东西,也许就是能够了解特勤部侦办方向的钥匙。若是能够在了解敌人的基础上施以自己的影响,那么让事情最终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就会轻而易举。不过现在还不是解开谜底的时候,王易捂着脸颊怒骂了一声,悻悻的走进房屋之中。 “死人!你还知道上我这里来啊!” 王易一只脚刚刚迈进屋门,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一声娇嗔。红鸾大床上,樊东美用一个充满诱惑的姿态仰卧着,美目在他身上游移。看到他脸上的伤口,不由露出假惺惺的关切之色。“呀!怎么受伤了?” “知道爷受伤了还不赶快过来包扎伤口。”王易怒道:“万一老子死了,你的报仇大计可就全泡汤了!” “报仇什么的,我现在早已经不想了。”樊东美言不由衷道:“我只想着跟个可靠的男人过一辈子。”说着,她款款下床,从床头柜里取了一只药箱来。凑到王易面前,嗔道:“死人!还不赶紧把手拿开?” 王易听话的放下手,脸上却是冷厉依旧。“我可不是你的良配。受不起。还是找陈行那种富家翁去吧。” “陈行?还是算了。”樊东美笑道:“那个银样镴枪头,有心没贼的老匹夫可不是我的菜。本小姐要是跟了他,才是瞎了眼呢。”她拿出棉球蘸饱了酒精,在王易脸上轻轻擦拭着。“还是你,最合我的心意。” 王易咬着牙忍痛,怒声道:“好了没有,别磨磨蹭蹭的。” “快了,快了。”樊东美曼声安抚着,手却不老实的在男人身上滑动。王易捉住她纤细的手腕,阴声道:“皮又痒了是吧?” “心痒难耐,等着易爷鞭挞呢。”樊东美柔媚的笑着,驯顺的像是一头绵羊。 王易这才想起自己来到大通之后,还从未尝过荤腥。他心中烧起了一团火,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口还没包扎。饿虎扑食一般把樊东美扑倒在床上…… 黄昏时分,秦风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车马店中。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他眉头皱了皱,手已经放到了腰间。但是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了他的手背,将他的手缓缓推离了枪柄。少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心中猜思着这男人的身份,快速的转着念头。 “别紧张。是我。”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院长麾下侍从官陈全。你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 秦风快速转身,退到了角落。警惕的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沉声道:“信物呢?” “我就是信物。”薛汉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抱着膀子,漫不经心的道。 秦风看到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收起枪来,疑惑问道:“为什么是你们,乔丽呢?” “那丫头被人袭击,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再战了。”陈全走到窗前,观望着四周的动静。淡淡道:“跟院长联系过后,我们决定过来找你。你不是还有一个下属么?她在哪儿?” “不是和乔丽在一起吗?”秦风一脸莫名其妙道。 薛汉臣皱了皱眉,“要是她和乔丽在一起,乔丽就不会受伤了。她是谁?她到底去了哪儿!” “她叫齐巧儿,是王易的老婆。”秦风简短的将巧儿的来历说了一遍,皱着眉道:“她真的没跟乔丽在一起?” 薛汉臣不耐烦地道:“我骗你这个干什么!你去哪儿了?” “我觉得没必要跟你汇报这个。”秦风毫不客气的回答。 “好了,不要吵了。”陈全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朝秦风伸出手道:“院长的命令,暂时把你的信物交给我们保管。” 少年摇头。“这事我得亲自跟我姑父确认了才行。在那之前,谁也别想把它从我这儿拿走。” “你愿意拿着也无所谓。”陈全道:“但你得听从我们的指挥。” “恕难从命。你们干你们的,我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互不相干。” 陈全也对这油盐不进的少年着实无奈了,望了薛汉臣一眼,只见对方一幅好整以暇的表情,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不由得有些气馁,摊着手道:“我说两位,咱们能不能暂时凝成一股绳把正事先办了。” “我没兴趣跟小屁孩合作。过来通知你一声是看在你身份的面子上。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合作的意图,那就各自行事好了。”薛汉臣完全没有理会陈全的建议,毫不在意的道:“你继续追查王易的行动,我们调查十里坡事件。先暂时就这样吧。你的手下目前一个也没有了,我的建议是最好稳一稳,徐徐图之。等乔丽出院以后,你们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我说完了,再见。” 说完也不理会秦风,调头就走。陈全看了薛汉臣一眼,无奈的追了上去。“咱们不是说好了,跟小秦合作搞王易这件事情。” “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在说,我什么时候跟你好了?”薛汉臣冷冷道:“要合作你自己去,老子才懒得跟那臭脾气的小家伙在一起呆着。” “可是十里坡这件事已经被特勤部接管了,我们就算插手也没什么余地了。” “那就玩呗。”薛汉臣耸肩,眉毛一扬。“正好休假。我去泰州找老车,你随便咯。” “你——”陈全指着薛汉臣的鼻子,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汉臣一点动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嘻嘻道:“事已至此,孙铿那家伙的大卒子不屑跟我们合作;小卒子不愿意跟我们合作。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只好给自己放个假,玩去咯!” 说完把陈全晾在一边,双手悠然插进口袋里出了车马店。陈全愣了半晌,又朝楼上看了一眼。秦风慌忙躲开了他的目光,退到窗户后面。陈全见他的态度就知道,妄想这小子跟自己精诚合作是不可能的。他摇摇头,颓然走出门去。人海茫茫,到底下一步该怎么走,他自己竟然毫无目标。 …… …… 疯狂过后,王易躺在床上,悠然点燃了一枝烟卷。樊东美揽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酣。如果只看她沉睡的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人骨子里的疯狂。当初她就是凭借着这幅平静时柔婉的外表骗过了嬴子严,一跃成为皇妃,上演了一段佳话。不过她豪放的作风和不知检点的个人行为,却让这段佳话最终成了笑话。 王易摸着脸颊,伤口已经被仔细的包扎起来了。这个女人对待他自己,究竟几分真心?是把他当成了解闷的床伴还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他看不透她的心思,因为看不透,所以才警惕。但她在床笫之间的驯顺和狂野,却让他无比的迷醉。就是在这两难中,他不断的摇摆;不断的否定自己的判断;不断的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小心的起身,把一条薄衾盖到她的身上。拿起那只几乎舍了性命才得到的皮包,走出了卧室。他前脚刚刚离开,樊东美就挣开了双眼。伸出皓白如玉的纤细手腕支着下巴,望着那男人留在房间里的衣衫。她沉默了许久,方才幽幽得叹了一口气。 暗房之中,陈放着全套的银版相片洗印工具。不过,王易这次的试探并没有成功。乔丽视若珍宝的特种装备已经被他拆的七零八落,那枚造价不菲的镜头碎成十几片散落在地上,再也没有办法组装起来。王易看着一长条不明材质的半透明材料,颇有一种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无力感。 他正沮丧的时候,暗房的门突然开了。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王易愤怒的咆哮着,仿佛受伤的凶兽。 樊东美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扫视着一地狼藉的暗房。“我让文君去买点小菜,今晚别离开了。你脸上有伤,要是被特勤部的暗探看见,肯定会露馅的。这东西我见过,是孙铿那厮的杰作。事先为什么不问问我?要是问了,你……” “闭嘴!臭xx!”王易扬起手臂,狠狠一耳光抽在她的脸上,恶毒的骂道。 一丝殷红的血迹从樊东美嘴角流淌出来,她望了王易一眼,不仅没有动怒,反而愈加的柔顺。“是啊。这件事我应该先告诉你才对。” 见她如此态度,王易反而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他沉默了半晌,哼了一声。“你继续说。” 樊东美垂下眼帘,“晚上我再慢慢告诉你。我让文君去买点菜。”说完,垂首敛衽一礼,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暗房中只留下王易一人怅然若失。 第六十六章 觉醒同盟7 大约秦历715年前后的时候,“他们”也曾创建了一个与此同名的组织。不过那样一个组织在孙铿的那个阴谋家眼中,只能算是小儿科似的玩闹。与“他们”的本体相比,那个组织太过于扁平且之间联系太过于紧密,很快就被打压的什么也没剩下了。就在几年后,孙铿却创建了一个名字相同的组织。这到底是嘲笑他的对手,还是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谁也说不清楚。 觉醒同盟在安宁系的势力范围中,地位高于青年复兴联盟,人员遴选和审核都要严于后者。唐翀将这些内幕一一道来,江流顿时如获至宝,提笔将唐翀说得事情都记录到了一本小册子上。 唐翀知道他这是要留个记录,好回去与他们的同党分析对策。他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把闫峰告诉自己的另外一桩喜事说了出来。 “江先生,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沉吟着,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分?”江流笑道:“有话直说就是,吞吞吐吐的算什么。” 唐翀不好意思一笑,低声道:“今日接见我那人,话里的意思提及让我加入那个组织。我到底是加还是不加?” “你明明都已经是坐冰窖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加入那里去?”江流面色一肃,沉声道。 “那我就推辞了他……” 唐翀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流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怎么不加?先答允了他,反正后面还有为期一年的考察期。你有这样一个身份,闫峰总不好意思让你在长安县呆一辈子。他有说让你什么时候答复了吗?” “明天履新前,务必给他一个答复。” “那就答应了他!”江流断然道:“最近我们内部正在推举一个年轻人,可是我对那小子很不信任。你要是能够加入进去,获取一个重要的地位,我们也好多一个查证的渠道。” 唐翀凛然答应,心中自然是知道那位被推举的年轻人应该是打进“他们”核心的另外一位同行。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对“他们”感到些许的同情。“他们”真的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不知道等以后知道真相时,会露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江流送走了唐翀,拿着唐翀报告的资料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他本已经对这个棋子失去了信心,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闫峰居然拱手送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只是这个“觉醒同盟”的准入条件极为苛刻,让他的一些计划被迫做出了更改。不过能够有一个间接了解安宁系的途经就很知足了,关键时刻这条线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掐掉。总比自己亲自去冒险要强出很多。 现在“他们”残余的势力内部已经彻底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与安宁系和皇族彻底和解,另一派则主张维持己方的超然独立性,先寻求合作然后再伺机东山再起。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的合作风潮都已经甚嚣尘上。因为敢于反抗的人不是被抓进了监狱就是变成了荒郊野外的冰冷尸体。即使他们的后台靠山极为强大,但在目前这种态势下,也只能暂时保存自己的实力。存活下去成了与安宁系对抗更加紧要的目标,因为如果不能够存活下去的话一切皆休,而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 现在组织在全国方面与安宁系的对抗已经基本结束,各种软硬实力,组织都被安宁系全面压制。最后一个战场,反倒是一开始并不被双方重视的飞羽书院。自从墨飞羽去世之后,墨飞羽的亲传弟子庄成飞快的背离了向组织靠拢的脚步,转身抱紧了女皇陛下一系的大腿。试图借助女皇陛下的力量,重新掌控飞羽书院的话语权。 而组织内部绝对不愿意让这最后一块阵地失陷。因为话语权丧失的话,那就意味着组织与安宁系的战争全面失败。面对庄成和女皇一系咄咄逼人的态势,郑昌的势力进行的对策就是引入萧十三与之对抗。 萧十三如今已经成为了组织内部用来抗击安宁系的唯一希望,但是郑昌和江流两人对他都有些疑虑。其一就是他的扑朔迷离的家人问题,其二则是他的身份——毕竟他的妻子是萧若的妻妹露丝。 萧若的影响力虽然已经微乎其微,但很难以此为依据就相信他。因为萧南里是坚定无比的保皇派,他家的四个孩子都在安宁系和女皇派中担任要职。就算是他自己,如今也和陈暮一起组成了帝国在桑梅草原上的文武柱梁。只要桑梅和南大陆这两头不乱,女皇的根基就稳固如山。 但危急时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因为庄成反身把组织卖得彻底,更是把自己所有的资源都陈列在安宁系的面前,以换取自己的进身之阶。安宁系正在通过庄成的关系,向飞羽书院大肆注水。也许用不了多久,飞羽书院这个全国吏员最主要来源地就将成为女皇陛下的禁脔。 这个结果无论对于江流还是郑昌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江流对萧十三的来历再怀疑,但这时候也只能捏着鼻子让他上了。 不过现在,江流总算有了一个可以旁证的途经。唐翀这颗闲棋冷子,也许能够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也不一定。 江流打定了主意,站起身轻轻摇了摇铃铛。 秦历720年4月4日,寒食节。咸阳,飞羽书院。 最近几个月来,飞羽书院的人事变动频繁,局势动荡不安。最新一个学年的招收计划已经出来了,20年学届的招收学员人数比上一年减少了六成之多。这也意味着目前在飞羽书院任教的教员们,下半年的生计将会面临一个艰难的困境。 与帝国国内大多数的学院不同,飞羽书院因为墨飞羽本人的关系,自从成立之初,就没有接受过来自于国家财政体系一分一毫的支持。教员收入的高低,完全与当年招收的学院人数有着直接的关系。书院最为鼎盛的704--714年这十年间,每年入学的学员人数都在一万五千以上。多出来的学员无处安置,不得不启用了咸阳的老院用来给学员进行授课。不过随着孙铿的到来以及安宁堡新式陆军学校的成立,飞羽书院的处境每况愈下。715--718年还能够维持,到了719年初,墨飞羽兄弟相继病逝之后。学院的顶梁柱都已不在,当年兄弟二人花大力气招募的优秀教员也随着庄成和萧十三争权夺利的举动星散。昔日一呼百应的影响力已经成了昨日黄花,720年初,最新的招收计划出来,新一届学员人数出现了自从书院建立以来的第二低端。只有不到四千人愿意入学,至此,飞羽书院的长安分院关门已成定局。 书院山长庄成为了降低开支,不仅宣布长安分院关门,甚至还在酝酿着更加激烈的计划。飞羽书院此时面临的,是它自从成立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危机。 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一个青年背着简陋的行囊,从长安出发,一路来到了这个冷冷清清的咸阳分院门前。 如今,书院已经陷入了事实分裂的状态。萧十三继承了他的师尊墨鸣镝的武科和刑吏科;庄成则掌握了墨飞羽遗留下来的遗产,书吏科和账吏科是他的天然领地;而诸如冷门一些的机关科和机械科,则保持着中立的状态。 青年走到紧紧关闭的铁门前,放下行囊,从兜里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推荐信。然后,他敲了敲门房的小窗。 过了许久,小窗才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无神的望着他,懒洋洋的问道:“你来是做什么的?” “我受了自家先生所托,前来刑吏科进修。”青年毕恭毕敬的将推荐信递了上去。 小窗里伸出一只苍老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将推荐信接了过去。 “江流?江流是谁来着?怎生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门房疑惑的自言自语道:“你家先生是何许人也?” “我家先生目前在内阁任职……” “居然是那个江流!”门房腾地站起身来,将推荐信折好还给了青年。“这样,我放你进去。萧山长正好在办公,让他接待你好了。正好你也要去刑吏科,正好那里是萧山长的辖地。” 门房说着,就将大门打开,又热心的指明了去路。青年谢了,重新背起行囊往里走去。 此时已经到了暮春时节,天气十分暖和。只不过春天的脚步似乎没有走进飞羽书院,道路两旁的翠柏依旧灰扑扑的绿色,仿佛已经很久都没有打理过。道路上学生也很少,偶尔可以见到几个,但都眉宇紧皱,神情紧张。面对这个新来的学生,也视而不见。这样的气氛,让青年感到很是疑惑。不过,转念一想就了然了。如今萧十三和庄成势同水火,连带着书院内部也彼此视之为寇仇。这样长此以往,学生之间的气氛能好了才怪。 幸而山长办公室并不远,进了大门经过一条道路就是。青年走到办公室门前,认准了房门然后敲了敲门。随即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进来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尾声 剧院枪声(下) 天色渐晚,恰同楼外的停车场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停放着车辆。今夜是《满江红》的第三百场公演,这场一经公演就声震长安的台剧,已经创下了一连串的记录。迄今为止,每十个长安人中,就有一个人看过一场《满江红》。 街头巷尾,坊间闲话热议的也是这一出剧。剧里剧外的人物,哪一个的命运让观众津津乐道,哪一个的命运让观众扼腕叹息。但凡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据说已经有观众到恰同楼外请愿,请求台剧作者再写一部续集,让众人圆了那场曲终人未散的幻梦。 萧十三代表台剧的作者收下了观众们的心意,但观众们也明白续集再出的时间已经是遥遥无期。无非心中一个执念罢了。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台剧的原作者露丝,已经在动笔准备开始写《满江红》的续集了。只是这个时间…… 萧十三从外边进来,轻轻关上了房门。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用下巴上坚硬的胡茬蹭着露丝光滑的额头。 “别闹……我正在想呢。”露丝挣扎不动,索性赖在夫君的怀里不肯动弹。“让我想想,解下来该如何安排他们的命运……” “他们的命运以后再慢慢的想,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我们该出去迎接客人了。”萧十三道:“不然的话,昌叔又该絮叨我们两个。” “这么快?”露丝惊讶的朝外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是啊。昌叔在大厅里找了你好几圈都找不到,就把我指派到房间里了。他说你肯定在这儿……偷懒。” “才没有。”露丝狡辩道:“我只是在担心小言的未来,他离开了大叔,在举目无亲的蜀郡,该如何生活下去。” “小言不是有夫君么。”萧十三笑道:“现在你的任务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去门口迎接客人。你不是想要看见女皇陛下么?还有你萧冰姐姐,还有帝婿、还有统帅部大将军王素……他们今天晚上全部都会来。” “哇!真的!萧冰姐姐真的会来吗?还有女皇陛下……女皇陛下也会来看我写的台剧!!!”露丝欢呼雀跃,匆忙从萧十三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奔去梳妆台梳洗打扮了。 萧十三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略显忧愁的笑容。今夜的演出,恰同楼发出了三百张请柬。再加上前来看剧的女皇陛下以及她的臣僚,从各地过来述职的将军和地方官。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五百的上限。 此时恰同楼外面,数千军警正在为今天的演出提供保障。而他这样的内部人士,也一样领受了来自特勤部总长闫峰的命令。 “一旦出现意外,必须保证孙铿的安全。即使暴露身份也在所不惜!你明白吗!”闫峰用少有的严厉口吻说道。 “明白!用我的命换院长的命!” “放松些!局势还没有险恶到以命换命那一步。”闫峰察觉了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是,但是……”萧十三想趁机把自己的请求提出来。 “你的事情稍候再说。”闫峰匆忙摆了摆手,“我给你最大的行动权限,一切都由你自己做主,事后备案就行了。” ‘能够得到这句话也行。’萧十三心想。关于改姓的事情,下次再提出来时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改变姓氏可以提升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大不了过去这段时间,再去向特勤部备案,想办法把他的父母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夫君……在想什么呐?”露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萧十三猛然一惊,随即笑了起来。“你今天太美了,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骗人!”露丝虽然知道丈夫说得不一定是真话,但对方的夸奖还是让她心中有点小甜蜜。她高兴的挽起萧十三的手臂,“那我们就去迎接客人吧。” 恰同楼外的两处大门同时打开,一个入口专门接待女皇陛下和她的臣僚们;另一个入口则供收到请柬的长安各界市民进出。 丁保走到门前,刚刚递出请柬,就看见门前两个黑衣青年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对不起,请接受检查。” 丁保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严密的搜身,他顺从的跟着黑衣青年走到一旁,解开披在身上的风衣,随手挂在旁边衣架上。伸展双臂让对方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没问题。”一个青年点点头示意,另一个青年也检查了他穿着的那件风衣,点点头表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不好意思。”黑衣青年挥手放行,他已经记住了请柬上写着的名字。“房掌柜,您的座位在第四排二十二号。请对号入座。” 丁保矜持的点点头,真正的房掌柜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为了今天晚上的行动,这两天他可是出奇的忙碌。白天一切保持正常的营业,昨天晚上换了一身装束在恰同楼里转了两个小时,把所有的路径都摸熟了以后才回来。黎明前又去了请柬主人的家,把那干瘦中年人的脑袋按在水桶里泡了半个小时才提出来。 干完一切之后,他从容的清理了一切痕迹,又顺了原主人的一件风衣出了门。两人身材仿佛,这件风衣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丁保感觉非常满意,于是在心里道了声:“谢谢。” 丁保在座位上坐下,台剧已经快要开场。他的左右都坐满了人,一个脸上涂着脂粉的中年男人手里已经攥上了手帕,眼珠红红的仿佛兔子。感觉到有人注视,那中年男人老脸一红,涂的厚厚的脂粉都挡不住那层红晕。丁保看得恶心,转过头去看自己左手边的那个胖子观众。 “房掌柜今天没来?”那胖子端详了他片刻,拱了拱手道:“阁下跟老房是什么关系?面生的很啊。” 丁保干笑道:“远房表兄。昨天听说公演三百场,特地跟表兄说了的。表兄已经看过一场,就把这次机会让给了我。” “小老弟,别怪哥哥啰嗦。”那胖子观众拍着丁保的肩膀道:“如今帝都的局势可是紧张的很啊!你这样冒名顶替,不出事还好,一出事你表兄都脱不了干系。” 丁保从兜里摸出几块金元,悄无声息的塞进胖子观众的衣兜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老哥哥你高抬贵手……这出剧实在太好看了,容我看完再告发也不迟。” “都是爱看剧的人。告发你显的我不那么地道不是?”胖子观众捏了捏衣兜,满意的点了点头。宽慰道:“今天我就全当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丁保千恩万谢了,再也不敢左顾右盼。就等着台剧开始前的锣响。他俯身摸了摸座位下面,枪和子弹早就在昨天运进来了。绑的结结实实的,让他躁动的心安分了一点。 头顶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观众们闻声站起身来,转头向后看去。只见一身盛装打扮的女皇陛下出现在包厢外的走道中,紧随其后的是她的丈夫孙铿。孙铿两只手都占着,左手拖着嬴雨,右手拖着孙窈。看见观众们的目光丛集过来,忙轻咳了一声向羽衣示意。 羽衣停下脚步,双手扶着栏杆。俯瞰着在场三百余名观众。 “女皇陛下万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万岁”呼声不绝,羽衣也微微抬手,向台下观众挥手致意。 欢呼过后,羽衣走进观剧位置最好的包厢之中。脸上已经写满了疲惫,她坐下身来,轻轻摩挲着小腹。 “休息一会儿吧。”孙铿把两个小家伙交给随行的谷雨,站在羽衣身侧柔声道:“等台剧开始了,我再叫你。” “说起来你可能想不到。这部台剧我已经看过一次了。” “哦?”孙铿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不过随即就释然了。几个月前她曾经在恰同楼和晏雨樱谈判,算算时间的话,那个时候正是这部台剧排演的时候。不过晏雨樱倒也真的大胆,敢把帝国不愿意轻易示人的疮疤揭出来给帝国的统治者看。 “你看上去不那么惊讶的样子。怎么,事先已经通过气了么?”羽衣似乎在冷笑。 怀了孕的女子总是过于敏感,孙铿也不欲与她争辩,笑了笑便坐到她的身边,帮她揉捏着酸胀的双肩。 “我的心思在哪儿,你还不明白?” “哼……”羽衣想再为难他几句,可又被他的态度软化,仰着头享受这难得的旖旎温存。微微靠近他的怀抱之中。 台下观众席,趁着众人都在欢呼的时候,丁保将绑在座位下的手枪取了出来,揣进怀里。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胖子观众狐疑的眼神。 “刚才咱们都在祝福女皇陛下,你在那干啥?” “我……”丁保道:“我们那儿的规矩,看见女皇陛下是要下跪的。无处可跪,只好跪在地上。” 胖子观众看到他膝盖上果然有尘迹,疑心去了大半。却是不肯轻易放过了他,捉着下巴道:“哪儿还有下跪的规矩?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丁保心中杀机顿起,但此时台剧开演的锣声响起,众人忙收敛了心神全神贯注的看剧。胖子观众也暂时忘了这茬,双手搭着前座的靠背,一头扎进精彩的剧情之中无法自拔。 《满江红》这部台剧,讲的是蜀郡一个普通的孩子小言在血色新年那段无法言说的悲惨过往中,父母为了救他而丧身战火之中。他独自一人踏上流浪的路,先后遇到了为国殉城的军人,为民殉身的官员以及无数有名无名的各色人等,最终逃出生天,迎来秦军收复失地的故事。因为大多数事情都在蜀郡真实的发生过,所以当官员殉国的时候,当军人百战不回的时候,台下便发出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丁保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打湿了脸颊。他想多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唯恐别人看到他这幅囧样,忙左右偷眼瞧了瞧。只见那涂脂抹粉的男人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而右边那胖子则悠闲的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感觉到丁保的目光,胖子观众哂笑道:“哪有那么凄惨?都是假的。编出来哄你这种乡巴佬儿流猫尿的。我可是听说了……”他说到这儿,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去蜀郡收复失地的军队,都赚得盆满钵满。光是从那些死人身上,就能淘弄成斤的金子……蜀人富得流油啊!哈哈……”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丁保怒哼道。 “还能怎样?”胖子观众恼羞成怒道:“你也不是个干净的东西,冒名顶替!哼哼,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出现在这儿,怕不是想要刺杀女皇陛下吧?” 丁保心中快速转着念头,知道这个聒噪的胖子肯定不是什么好货。他心中早已经动了杀机,此时正是动手的好时候。脸上作出一副惊慌的模样,拱手道:“这位老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举报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长大的孩儿。不过是看一场戏剧,要是被抓了,一切就全都完了。我是出海做买卖的,有的是钱。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定当重重感谢。” “不举报你当然没问题,但我要看到你的诚意。”胖子气定神闲的道。他已经偷偷看过丁保给他的金元,个个分量十足。要是能敲上一笔横财,那也不枉来看一场戏。 这时台剧的第一幕已经演完,观众们纷纷离席。该补妆的补妆,该放水的放水,卖零食的小贩也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周围乱哄哄的。 丁保道:“官人请随我前来,我把全部的身家都给你。只要您能饶过我,什么都能给你。”说这话时,脸色惨白,神情惶恐。胖子心中得意,道:“你可不要耍花招,周围都是暗探,抓住你就送去吃牢饭!” “自然,自然……”丁保带着胖子走进了茅厕,把兜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在胖子面前晃了晃。胖子顿时被这金灿灿的金元晃花了眼,伸手就去抢夺。却是抢了个空。他挺身怒道:“快把钱给我,出门以后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各走各路!” “想要钱?”丁保冷笑,慢条斯理把钱袋塞回衣兜里。“下辈子吧。”话音未落,已经飞起一脚把胖子踹进粪坑之中。 片刻之后,丁保从茅厕中出来。第二幕剧已经开演,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回到座位中去。心中微微叹息着注定看不完的台剧,揣着衣兜,慢悠悠的走上一楼与二楼交界的楼梯口前,转头看看四周无人,一猫腰便钻进楼梯后的暗屋中去。昨天他已经看好了位置,这里是一个监控的盲区。只需等到演出结束,他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包厢中,羽衣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来。” “什么?”孙铿道:“有什么事情比我们难得一刻的清闲更加重要?” “是给你的礼物。还有一些我自己的疑问。”羽衣从软座上站了起来,“来不及看完了,等过去今天,我让戏班子给你演一百遍。” “可是孩子们……”孙铿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羽衣拉出门去。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闫峰微微侧头吩咐随从去查看。几分钟后,随从回来,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和院长已经提前退场了。” “知道了。”闫峰轻松了一口气。“让弟兄们都提起精神来,陛下退场了,咱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第三幕剧结束的时候,所有演员出来谢场。观众席上欢声雷动,不少人都在大声喊着,“再来一个!” 但是长达三个多小时的戏剧演下来,演员们的体力早已经透支了。因此再来一场只能是美好的愿景。 演员们还在谢场的时候,要员们已经开始准备离开了。他们从包厢中出来,在卫队的保护下,沿着走廊下了楼梯。丁保听到了脚步声,已经屏息静气,进入到了待命的状态。 “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时间算的刚刚好,他猛地站起身,裹紧了风衣包住了头脸朝外走去。穿过熙熙攘攘的护卫人群,快步接近刚刚出门的几位臣僚。警卫警觉的看向了他,伸展臂膀就要阻止。可是此时他已经变成离弦的羽箭,三步两步绕开了阻拦,奔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后。掏出手枪,狠狠的扣动了扳机。 “砰!砰!” 贺八方刚刚把老迈的姜上云扶上马车,就感觉到自己的后心一热,紧接着听到了枪声。他回转身,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浑身的力气像流水一样消失了,他的身体晃了晃,勉强朝满脸惊慌的姜上云露出一丝笑容,接着仰天倒在地上。 趁着众人慌乱的时候,丁保快速没入正在离开的人群之中。朝着剧院的大门逆流而上,人潮汹涌,把追兵阻截在背后,众人只看到了他的身影晃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是日深夜,帝国左相贺八方去世于赶往医院的马车上,时年仅五十四岁。 (第六卷·完) 第六十八章 书院风云2 武科学生无处可逃,被那浑身正气的老者挡着路。谁也没胆子将那老人推倒了夺路而出。尽管他看上去那么的弱不禁风,仿佛风强一阵就会被吹倒似的。 教室里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那老人怒视着武科学生们,“如果萧十三只想用这种方法让飞羽书院归附到他的门下,那我阚大成第一个不答应!那少年郎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一番话掷地有声,武科学生本就心里有鬼,谁也不敢接腔。这时书吏科的学生才敢哭出声来,几个女学生围着那挨了打的教员哭叫。 “王教员,王教员……” “呜呜……王教员没气了。” 鹿小丘循声偷眼望去,只见那教员的脑袋无力耷拉着,嘴角流出来的鲜血和呕吐物沾湿了他的浅色制服。他不断的大口吐着气,四肢不断的无意识抽搐,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书吏科学生全情激愤,又有阚大成为他们伸张正义,将武科学生包围了起来。“交出杀人凶手!” “交出杀人凶手!” “交出杀人凶手!” “……”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狠狠推了鹿小丘一把,鹿小丘冷不防一个踉跄从人堆里跌了出来。气愤填膺的书吏科学生哪儿管的上这个是不是真的,只想杀一个人泄愤。眼看鹿小丘就要丧命在乱拳之下时,教室门口又来了一人。 “你们若是挥拳打死了人,岂不是与那些畜生们一样?” 他的面色青白,形销骨立。说出每一句话也仿佛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保持自己的稳定,似乎已经病入膏肓的样子。 “王教员不能就这么白死了,把这个杀人凶手带走!让法律对他做出公正的判决。” 他看事情倒是清楚,知道今天这事不可能把所有的武科学生都扣下,只能抓住罪魁祸首重点关照。至于这个“罪魁祸首”是不是真的,他才不愿意深究。只要学生们满意就行了。 “我……我不是。我没有!”鹿小丘慌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动手,这杀人犯的帽子扣到头上来,他可是感到天大的冤屈。 “少他妈废话!”几个书吏科的学生冲上来,把他的胳臂反扭,按着他的头,得胜的公鸡一般从武科学生面前走过。 阚大成似是想要为他辩白,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他看了那憔悴的中年人一眼,淡淡道:“今天也是一个契机,虽然代价实在惨重,但你们两个这样斗下去总不是什么好办法。飞羽书院怕是要毁在你们两个的手里。庄成啊,安排一个人去请萧十三山长吧,飞羽书院要活下去,需得你们两个放下成见,通力合作才行。” 鹿小丘感觉自己这一天的经历要比他之前一辈子经过的事情还要惊奇。入学,被分配到武科,被分了大棍棒参加武斗,打死了教员…… 不,不对!打死教员那一棒子不是自己动的手。鹿小丘拼命的摇着头,山长办公室很快就到了,庄成和阚大成两人与押着鹿小丘的两个书吏科学生在山长办公室门前停步下来。庄成掏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嘶哑着嗓子冷笑道:“萧学弟来得好快,看来已经得到消息了。我告诉你,今日之事休想善了。我已经准备着人去城卫队报案,你就等着去城卫队捞人吧!” “哦?那还真是不幸。”萧十三冷笑,丝毫不畏惧庄成的恐吓。“这位可是江流先生的高徒,今天才刚刚进了我武科没有半天的时间,就被你当成杀人凶手报官。可以想见,江流先生会很愤怒啊。” “哪个江流先生?”庄成脸色惊疑不定,迟疑着问道。 “整个长安乃至帝国,还有哪位江流先生?庄学兄,羽师已经不在了,你就算抱紧了孙铿的大腿,我想他也不会因为一桩小事为你出头。更何况,现在的长安士农商学各大部类还是要听这位的。你恶了他,是想把明年的招收名额一起削减掉才肯安心吗?我真为你感到失望。” 这看上去貌不惊人的小子竟然是江流的学生。可是江流的学生不去安宁堡镀金跑他这小破庙来干嘛?这个萧十三听说跟“他们”走得很近,那个江流的学生今天适逢其会,不是特意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吧。庄成心里转着千百个念头,心里为那枉死的教员张目的心思也就淡了。死了个教员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多得是,再招就是了。可这两个书吏科的学生却还是要把他们诳走,跟教员们比起来,这些学生才是一个个会走路的金猪。 他心中计议已定,脸上装出威严的神色。“你们两个把人捆结实了,稍等我就派人去巡防队报案。你们回去保护现场,莫要被心怀不轨的人给破坏了。 ” “庄成学兄不愧是羽师得意门生,刑吏一科的精髓学得透彻。”萧十三讥诮道。 “哼哼。”庄成只当听不见他的揶揄,把两个学生打发走了以后,这才道:“帝国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管你是宰相门徒还是皇亲国戚,只要违反了法律,都要被法律惩处。今日我定不会轻易放人,一切只能等巡捕处过来以后有了一个定论之后再说。否则一切休要再提。”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必要了。”萧十三拱了拱手,“我祝庄学兄官运亨通。”说罢转身也不听阚大成的挽留,竟是扬长而去了。 庄成还想留下鹿小丘待价而沽,没想到萧十三压根不上套。他不由得感到有点棘手,忍不住就想要孤注一掷把这小子丢去巡捕处。可是他不怕并不代表别人不怕,阚大成却是已经怕了。 阚大成是墨飞羽的首徒,同时也是飞羽书院成字辈中最年长的一位。常年掌管书吏科,本来算是庄成的铁杆同盟。不过自从庄成傍上了帝婿的高枝之后,对于他曾经同气连枝的学兄学弟就没有那么依赖了。如今飞羽书院神仙打架,阚大成这只无依无靠的池鱼遭殃。书吏科是双方斗争的主战场,谁也没有办法把书吏科彻底吃下来。即使庄成依靠师尊的遗泽,也只能让五成的班级听从自己的指挥。 分家自立之心,阚大成早已经在酝酿了,只不过没有合适的大腿可以投靠。萧十三的背后,是羽师当年加入的那个神秘组织。虽然近年来被帝婿打压的不成样子,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与帝婿好歹达成了同盟,双方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庄成更是了不得,先是靠上了帝婿,现在又成了特勤部眼里的红人。他随便动一动手脚,特勤部便为他铺平道路。双方斗法最激烈那阵时间,甚至传言有特勤部的一支小队专为庄成提供人身保护。至于其他成字辈的教员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带上今天被武科学生打死的王二成,前前后后已经有五六个不明不白的死了。 如今,天上掉下好大一条腿来。他要是不紧紧抱住,那他阚大成就真的老眼昏花了。这个机会,一定要稳稳的拿在手里。阚大成低低咳了一声,轻声凑在庄成耳边道:“庄山长三思。以江流现在的身份地位,不是咱们能够轻易抗衡的。若是你觉得不好处置,不妨把这个人交给我。我有办法料理他。” 庄成哂笑一声,“大成学兄莫不是想要去傍江流先生的高枝?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没用的。且不说江首相这时老老实实当着女皇陛下的忠犬,就算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虽然人品不行,但眼光还是一等一的。阚大成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一眼就看破了。 阚大成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气得脸皮紫胀。“庄山长你这是哪里话?你别忘了死的教员可是我们书吏科的人!这个小贼是萧十三拿出来输诚的,你不敢拿去做法,我就想办法感化了他!江流乃是帝国内阁的首相,就算羽师当年也攀不上的高枝。你怎么能空口污人清白?” 庄成早就嫌这老头聒噪繁冗,如今听他恨不得张开一百张嘴撇清关系,耳朵里早已经起了茧子。随意摆了摆手道:“罢罢罢,你愿意把人带去就带去吧。我现在是不敢再招惹什么敌人了。等我先处置了萧十三,再回头跟江流先生冰释前嫌。在那之前,要是你能跟他缓和关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别把我的大局给败坏了。” 庄成知道,以他现在的影响力,想要完全控制住飞羽书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引入第三方势力来分这块本已经微薄的蛋糕,那等同于要他的命。此时见阚大成如此袒露心迹,显然早已经跟他不是一条心了。他心中打着杀人放火的主意,嘴上自然就不再设置障碍。 就算死前让大成学兄再高兴一场罢了。庄成心中冷笑着,将鹿小丘踢到了阚大成面前。 “这个人就交给你发落了。记住,别让你手下的学生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阚大成心中兴高采烈,哪儿还管的上那些死了老师的学生?随即满口答应道:“你放心好了,我会给他们上上课,让他们把仇恨的矛头对准萧十三那小子。一点麻烦都怪不到你头上。” 第一章 凶案余波1 距离信件发出已经有五天时间,而闫峰确定自己并没有接受到设立在那个情报站的任何报告。也就是说,那间情报站也许早已经被“他们”盯上了。五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去做很多事情。也许等郑昌回来的时候,就是要对萧十三开刀的时候。 那样的话,还有没有必要把萧十三放回去?闫峰陷入了沉思之中。“你暂时在特勤部呆着吧。等情况差不多明了以后,再放你回去。” 说罢,也不等萧十三回答,就径直走出了车厢。过了一会儿,几个表情阴沉的特勤部特工走了进来。看见萧十三之后,各自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就是他!带走吧!”为首的一人微微颔首道。 “等等!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萧十三心知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在特勤部暴露,若是太配合的话,说不定会让别人起疑。是以例行挣扎了一下,就被重新戴上眼罩,从车厢中拉出来,推进另外一辆马车中。马车绝尘而去,国防军士兵这时才姗姗来迟。忙着建立警戒线负责维持秩序。 “都散了吧!没你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事情。”一个军士懒洋洋道:“再看热闹,小心特勤部把你抓进黑牢里去!” 黑牢是特勤部用来关押“他们”中的骨干分子和反叛分子的代称,在坊间传说中,是一个白骨成山的人间地狱。听闻军士这样一说,看热闹的民众顿时作鸟兽散。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退出人圈,七绕八拐之后,寻了个不注意,钻进一条幽深的小巷。 等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他已经换了一副装束。手里挟着牛皮缝制的公文包,身穿一件灰色的秦装。脸上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玳瑁眼镜,沿着街边房檐行色匆匆的走进乐民坊的一进院落中。 “昌公,昌公……我回来了。”中年人推开紧闭的房门,轻声唤着。 “嗯。打听到了什么?”郑昌从门后闪身出来,将一柄锋利的短刀揣回腰间,回身紧紧关上房门,目光闪烁的打量着中年人,沉声问道。 “我去的时候,刚刚看到特勤部的鹰爪抓了十三公子。据说要押去黑牢审讯,怕是凶多吉少了。恰同楼这边,军警二十四小时都在封锁,每个岗哨都是双岗,附近还有特勤部的装甲车在巡逻。轻易不能进去。”中年人欠着身回答道:“十三公子是咱们看好的对象,要不要动用其他方面的关系,营救一下?” 郑昌面色奇异的望了他一眼,“闫峰那贼厮现在把恰同楼当成了钩子上的香饵,看见谁上钩了就一阵扑咬。我们的盟友剩下不多,你是打算让他们惹祸上身么?” 中年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深深弓腰。“小人知错,昌公勿怪。” “我知道你们渴盼新血的加入,但这事还急不得。十三……十三我对他还有些疑虑,他接触不到最核心的东西。特勤部对他也是无可奈何。至于小姐和公子,更不用担心。闫峰再丧心病狂,总还不至于向妇孺下手。” “那……”中年人沉吟半晌,道:“昌公,那边让我问问您,这次过去的甄别效果如何?如果没问题的话,他们就准备启动引入程序了。” “正因为我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才对十三产生了疑虑。”郑昌沉吟道:“先等这次的风波过去,然后我对他进行最后一次测验。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开始准备引入程序吧。” “那我就原话转给那边说清楚。”中年人道:“昌公你且在这里好好歇息,小人告退。”说完,倒退着出了房门。 郑昌从窗口看到他离开了院子,长长叹息一声,寻了张摇椅坐下。萧十三告诉自己的家世,他早已经打听个清楚。于是就在出事前三天特意出了长安,一来为了打消帝都方面的嫌疑;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彻底弄清楚萧十三的来历。 结果这两点目的一样都没有搞清楚,反而让事情更加复杂了。也不知道丁保那家伙怎么搞的,人倒是成功解决掉了,可是恰同楼也成了黑暗中唯一亮着的火炬,任何跟他们扯上关系的人都被调查。连带自己也上了孙铿的黑名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出来。 另一方面的行程,则更加让他感到棘手。他提前赶到了萧十三的家乡,到了以后才知道,萧十三的父母早已经在几年前就搬走。搬去哪里都不知道。搬家这种大事不会向他的儿子说明?这是郑昌对他的第一个怀疑的地方。 而第二个疑点就是,载着信件的邮车赶到这个小地方时,意外的发现了特勤部鹰爪的踪影。如果萧十三不是特勤部的人,那就是也上了特勤部的黑名单。但后者显然是不合逻辑的,萧十三不过晏家的一个普通管事,怎么会被录入特勤部的黑名单?难道特勤部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他们会把十三列为重点引入对象? 于是他连夜召集了人手,突袭了那座情报站。一场战斗之后,那封向父母家人禀报改姓事宜的信也落到了他的手里。信还没有开封,他翻来覆去的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惜的是,特勤部里的情报人员都是死硬死硬的。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郑昌也只好带着一肚子的问号秘密回到长安,才刚刚回来,就接到了特勤部对恰同楼进行封锁的消息。 “萧十三、萧十三……”郑昌低声喃喃着,举棋不定。他感觉到了危险,可是却狠不下心去辣手除掉他。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组织在这几年的斗争中,损失已经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曾经他以为妥协能够换来和平,但最终等到的却是特勤部更加残忍的绞杀。 刺杀贺八方也是为了江流进入内阁扫平最后一块拦路石。他们本来以为这样做会换来帝国高层的认同,没有想到的是,反而让特勤部这只老虎找到了彻底爆发的理由。所幸在行动之前,温和派的核心已经全部进入静默状态,现在死的都是极端派的人。 “让风暴赶快过去吧。”郑昌喃喃着,微微阖上眼睛。 …… …… 对恰同楼的封锁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白发女子牵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孩儿出现在恰同楼的门口。 在门外驻守的特工们顿时紧张起来,有人开始慢慢接近,警惕的望着母子两人。 几分钟后,白发女子沉声道:“我要见孙铿!” “楚王殿下已经于昨日离开长安,前往荆州监督平叛战事。”闫峰从马车背后闪身出来,沉静的道:“临行前已经将对恰同楼的封锁行动授权于我。您跟我谈,也是一样的。” “那好。”晏雨樱道:“撤除封锁,释放我的管事。我们恰同楼所有人接受你们的调查,我相信他们都是无辜的。” “实际上,夫人您并没有注意到……”闫峰戏谑道:“对恰同楼的封锁今天九点将正式结束。我们的人正在撤离。我部正准备派遣工作组入驻恰同楼,对每一名侍从和雇工进行全方位的调查。很高兴夫人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但是很抱歉,在调查结束之前,您和衍儿公子还是不能离开长安。” “我暂时没有远行的打算。”晏雨樱淡淡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十三放回来?他是萧若的妹婿,对他多少要客气一点。” “这个自是省得。”闫峰道:“只是例行调查而已,调查结束之后,自然会把人放回来。”说完,他缓缓伸手虚邀。“夫人还是请回吧,深秋露重,还望保重身体。” “你能拦得住我?”晏雨樱目光闪动,不冷不热道。 “想必夫人也觉得我们大男人身上的味道挺重的。”他说着,抬起手指轻轻摇了摇。随着他的指示,一排没有任何武装的大汉从马车后闪身出来,组成三面人墙,潮晏雨樱挤了过来。 “你!”晏雨樱杏目圆睁,一丝红晕染红了脸颊。被这冲鼻而来的男人味道熏得后退了几步,又退回到恰同楼的门里。 “请夫人稍候,很快就有消息传过来的。到时候自然把自由还给您。”闫峰微微欠身,轻笑了一声便消失在车身后面。 晏雨樱牵着衍儿,表情阴晴不定的看着面前三堵厚厚的人墙,一腔怒火竟是一点都发泄不出来。恨恨得跺了跺脚,转身又回了楼上。 一个小时后,槐树街,姜府。 姜上云从床上起来后,觉得头晕眼花。稳了稳神才披上薄衫,趿了一双木屐走到卧室的门口。 贺八方去了以后,他心中惊慌劲儿过去,还是有些暗喜的。如今的内阁,几乎是贺八方的一言堂。他这个双相时代的人形图章在内阁时代继续,这样的生活确实不是他想要的。老天爷兴许是听到了他的祷告,才会排出枪手,在自己的面前把那人的命收去。 久违的忙碌生活又让他陷入了疲惫之中,可是这样的生活让他无比充实。他开始有点爱上这种生活,结果昨日忙碌过度,以至于今天起得有点晚了。 “给老爷我更衣,内阁如今缺少人手和重臣坐镇。我得赶快行动才行。”姜上云神完气足的喊了一声,却久久没有听到回音。 “这帮偷懒的奴才都跑哪儿去了?”姜上云恼怒的想着:看来这帮劣仆几天不教训就会忘记自己姓什么!他猛地拉开了房门,却看见两个身穿黑色秦装的青年堵在门口。 他愣了愣,阴怒道:“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 “不好意思。早晨来得有点着急,姜副相又醒的有点早了。”闫峰从手下背后闪身出来,笑吟吟道:“昨夜睡得还安好啊?” 第二十二章 若如初见5 樊文君走进客厅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男人。他的脸颊上包着一块纱布,阴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着。 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战战兢兢的走到那男人的面前。微微躬身道:“又见面了,王长官。” “不是什么王长官了。”王易冷淡得道:“我杀了你的兄长,你一点恨意都没有?” “你别忘了樊东来还曾经是逼疯我的那个人。他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王易面无表情的冷笑了几声,“看来樊东来真是该死。没有一个人为他伤心。对了,我找你来是有点事情要请教。”说着他站起身来,在前带路走进暗室之中。 樊文君迟疑了几秒钟,她想退缩。回头却看见姐姐期待的表情,以及面容阴冷的侍女。她知道现在由不得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王易关上暗室的门,点亮了房间里的灯。他指着一张桌子道:“文君小姐,我请你进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东西的妙处到底在哪儿。” 樊文君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桌上一件方方正正的器材吸引住了。这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机械,她走到桌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 “这是……” “我猜测它的功用是和银版相机一样的。但是实在搞不清楚它的原理。我想请你来帮忙。” “我可是个疯子。”樊文君自嘲道。 “我没忘记当时为你买的那些机械钟表的零件。”王易抱着膀子催促道:“如果您想隐瞒什么,我保证今天从这里出去的只有我自己。” “有什么好隐瞒的?”樊文君利落的拆开了这台仪器,将它分解成一个个单独的零件。“看好了,王长官。您猜测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件与银版相机功能相似的照相器材。不过,它的成像机制却不是用银版底片。而是……恕我见识浅薄,没有见过这种透明轻薄的材料。” “能有办法恢复原状吗?”王易没给她时间继续说下去,急迫的问道。 樊文君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有在专业技师那里或许才有一些可能。您也知道,我只是对这些东西有点兴趣。” “那好吧。”王易随手将那件照相器材扫进垃圾桶里,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物件,摆在樊文君的面前。“如果你能帮我把这件东西按照比例复原出来,今天就没什么事情拜托你了。” 樊文君凝视着王易手掌中的东西,它是由十几个铜管组成的类似于管风琴一样的乐器之类。但她明白这没有那么简单。她把它放在手里仔细的摆弄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它的用途。这是一种在军队序列中早已经被淘汰的枪械。不知道王易倒腾这样的物件到底有什么用。难道他想借着这个东西去攻打大通郡府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不介意送他一程。 “给我纸和笔,我想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够完成。” “好,我等你。”王易拿出纸笔,真的就站在一旁等着。 樊文君疲惫的从暗室中出来,发现客厅里已经摆满了饭菜。樊东美坐在桌旁,望着她笑吟吟道:“妹子,快来坐下。一起吃了再走吧。” 樊文君只感觉跟她们多呆一秒都恶心的想吐,她摇摇头,径直朝外走去。 樊东美冷哼了一声,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移步挡住了文君的去路。 “文君小姐,今天这个饭,你必须吃。” “我若不吃又如何?”樊文君对她毫不假以辞色。 “奴婢亲手喂你吃。”侍女恭谨的笑着,神色中却一点恭敬都没有。 樊文君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只得坐了下来。侍女殷勤的为她斟满了一杯酒,阴笑道:“请吧,文君小姐。” 酒液有些浑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秀眉微蹙,抬头望向樊东美。“姐姐,没想到你已经荒唐到这种地步了。” 诡计被拆穿,樊东美脸上流露出尴尬慌张的表情。她轻轻摇着扇子,咬着嘴唇道:“妹子,听我的,找个男人吧。我们女人是这世界上的寄生藤,并不是谁都跟女皇陛下一般有那样好的命。” “呵。要玩二女共侍一夫的把戏来试图留住一个注定不会跟你长久的男人么?姐姐,我不会就范的!宁肯死,也绝不!” “你这么可的人儿,我怎么舍得你死呢?”樊东美脸色阴冷下来,望着侍女道:“你喂她!” 侍女早就等着这一刻,摩拳擦掌的过来。樊文君想要抗拒,可如何是这强壮女人的对手?眼看就要被灌进嘴里时,猛然听到一声怒喝。 “你们在搞什么鬼!” 樊东美回头,看到王易阴着脸怒视着她。她心里一颤,强笑道:“是想让文君死心塌地的跟着易爷你。” “我对你们姐妹没兴趣。不要乱想了,我们不过各取所需,不要强求更加亲密的关系。” 樊东美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失神的坐在椅子上,茫然道:“真的只是各取所需吗?” “没错。”王易点点头,望着文君,沉静的道:“你可以走了。” 樊文君如遇大赦,推开了侍女,跌跌撞撞的奔出门去。王易朝侍女使了个眼色,拈起筷子皮笑肉不笑道:“吃饭。”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樊文君依然躺在床上,形同一具尸体一般。巨大的哀伤将她的身心笼罩,她庆幸又感到恐惧。老虎或许今天只是没有兴趣,但难保他每天都如同圣人一样。她想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但这个城市到处都是这男人的眼线,逃出去不过死路一条罢了。 如果是在一天前,她了无生意的时候,死就死了。可是现在,她重新遇上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怎么能轻易就死了?所以,就算这里是狼窝,她也要呆下去。因为那个男人,她要坚强!坚强的活下去。她深信,幸福的生活就在明天等着自己。 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文君挣扎着坐了起来,侧着耳朵去听。是王易身边那个狠毒的侍女?还是巧儿?白天时候,那杯掺了狼毒藤和其他催情毒药的酒水还是沾了唇。若是全数喝下,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就算仅仅沾唇,她也感到浑身一阵阵的无力。躺了一天才稍稍回复过来。 双腿绵软无力,仿佛满地堆着软软的棉花。她喘了几口气,扶着床帮往前走了几步。房门已经推开一条缝,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身溜了进来。看见她虚弱的样子,忙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摇摇欲倒的身体扶住。 来人正是陈全,扶着文君坐在床上,满脸关切之色。“你怎么了?”他返身回去关上了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你!不要来,快走。”樊文君喃喃着,一脸焦急之色。“王易就在隔壁,他随时会过来杀了你的。” “你放心,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他敢出现,就让他好看。”陈全冷笑,伸手攥住文君纤细的手腕。皱眉道:“你病了?” “我的傻全哥。”文君无奈的笑了笑,“我是中毒了好不好?是狼毒藤,用量少的话,是能够当做麻醉剂来使用的。但是这个用量只有我知道,我那位姐姐下在酒里的药,差不多能毒死三个我了。” “樊东美这蛇蝎心肠的女人!”陈全目光闪动,“你得跟我离开,这里不能久留。我们的人已经在附近布控,他们一个都逃不掉。我们商量好了,先把你从这里带走。” “他逃不掉,我更不能走。”文君气喘吁吁道。如果之前只有她自己,还能够压制催情药剂的话,那么现在亲眼得见心上人在面前,她感觉到自己一阵心浮气躁,情不自禁的往陈全身上依靠。 陈全不知就里,直到摸到文君滚烫的身子才发觉出了问题。文君媚眼如丝,仰头索吻。“全哥,我日日夜夜的盼着,盼着你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如今,真的让我美梦实现。我……我就算今天死了,也心甘情愿了。”说着拼命抱住了眼前的男人,想要变成一滩水,溶进他的身体里去。 混乱中,陈全被推倒在床上。男人心中柔情万千,却知道现在万万不是儿女情长,柔情蜜意的时候。他们处在危险之中,随时都会有生命的危险。一念及此,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带着同伴一起过来了。 “咭……”黑暗中,突兀的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陈全猛然惊觉,推开了文君滚烫的身子,沉声喝问道:“谁!” 后窗打开一条缝隙,巧儿像只灵猫一样跃进屋中来。戏谑的看着陈全和文君。“总长担心你一个人进来会出问题,就让我在后面跟着。果然……” “少废话。”陈全哼道:“帮我一下。” “要不我进来干嘛?”巧儿低笑,走上前去按住了文君的身体,扳开她紧闭的牙关,将一粒药丸推进她的口中。 与药物抗衡了一整天之后,文君早已经身心皆疲。此时身边紧挨着最爱的男人,她的心情无比松快。药物入体,一股清凉的感觉快速冲散了体内的燥热。她扭过头,紧紧抱着陈全的手臂沉沉睡去。 陈全这才松了口气,整理好衣衫站起身来。“都安排好了?” “周围设了三个布控点,特勤部麾下的行动队就在附近的房间里随时待命。只要他敢出现对文君小姐不利,立刻就会抓他。”巧儿道:“那我们走吧。” “嗯。”陈全点头,帮文君掖好了被角,跟着巧儿从后窗穿了出去。 第三章 凶案余波3 萧十三悠悠醒转,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闫峰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老师……您终于来了。”萧十三挣扎着起身,随即被闫峰按住。 他迫切的想说什么,可是闫峰却摇了摇手指,讥讽的道:“那种药毒性很大,你倒是不怕自己被毒死。” “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萧十三道:“老师,您成立了思情处这个机构?您可知道这样的机构根本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吗?” “若是我成立的,倒还好了。”闫峰没好气道:“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我不打算完全按着她说的做就是了。事情仅仅止于恰同楼,我的想法,是让对手把这招学走。尤其是那位昌叔。” “昌叔那种老狐狸,怎么会上这种当?”萧十三道:“若是其他的,倒也还罢了。可是这方面的事情,任谁都不会相信人的思想还能被控制这种神话传说的。” “我不是还有你吗?”闫峰笑眯眯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使郑昌相信我们的思情处是有效的,一旦他们自己进入思想控制这样的深渊中,就再也难以抽身了。” “交给我?”萧十三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闫峰认真的回望,重重点了点头。 “对了,十三啊!今天我还接到了一个坏消息。”闫峰猛地想起什么,虽然说得严重,可是脸色一如往常。 “难道是情报站?” “猜对了。”闫峰道:“我们的人传来消息,那个情报站被彻底摧毁了。所有人员殉职,情报站里的文件被一扫而空。其中就包括你那封家信。对了,你在家信中写了什么没有?” 萧十三摇了摇头。“除了您能看得懂,其他人看了都会以为那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闫峰道:“我担心郑昌现在已经在怀疑你了。你要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现在正在节骨眼上,千万不能错过这个节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只要能够进入他们的核心成员层,我们就能够更加精确的掌握他们的动向。刚才跟你说得那个办法,也许是个契机。” “让我想想办法吧。”萧十三沉吟道。 “这边我们会全力配合你。”闫峰道:“但是下次不要用这么危险的手段了。如果失去了你,我会很心疼的知道吗?” 萧十三又感激又惭愧,低头道:“是的。老师。” “因为培养你不容易,欠下太多的财政拨款,你死了我没办法跟孙铿交代。”闫峰的后一句补充随即把萧十三的感激冲的烟消云散。 他看着对方瞬息万变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十三的肩膀,轻声道:“毕竟带了你这么多年,就算是阿猫阿狗也应该有感情了。不要想太多,尽一切努力把他们彻底铲除掉。等大功告成的时候,我亲自给你接风!在长安摆十八天的庆功酒!” “嗯。一定!”萧十三满怀期待的道。 “我该走了。”闫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你的那位师弟据说从西京发现了另外一头狐狸的踪迹,今天晚上会发电报来。我还得赶回去,看看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要是不能满足我的胃口,我可是要打他屁股的。”他又看了看萧十三,面色古怪的笑了几声。“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交谈过,所以就只好委屈你了。” “什么?”萧十三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念头,他惊愕的望着闫峰,只见对方掏出一支精巧的黄铜注射器。尖锐的针头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乖,痛一下就好。把这当成一场梦吧。”闫峰笑眯眯的把药剂注射进他的体内,看着萧十三的眼皮轻轻阖上。在他耳边轻声叮嘱道:“醒了以后去长安义民坊庞氏布艺店,店掌柜会告诉你更加安全的见面方式。我走了,保重。” 萧十三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他只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视野越来越黑暗。终于陷入了漫长的无梦酣眠之中。 “总算……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叹息了一声,放下了身上所有的 防备。 …… …… 秦历719年九月十一日,晴。西京,西南区第五大街。特勤部驻西京第十一情报站。 秦风坐在电报机前,忍着倦意,紧紧盯着不时闪烁着的绿色信号灯。 此时已经是深夜,距离他发出请示电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长安那边,却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回应。秦风有点担忧,手放在发射机上,迟疑着是不是再发出一份请示电文。 几天前那场震惊天下的刺杀案发生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待最新的指示。丁保的过往都是透明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他将自己本职任务完成之后,按理说就应该回去待命。巧儿和王易的恩怨他不应该再搀和下去。但直觉告诉他,巧儿一个人恐怕很难应付王易那头狡诈的狐狸。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秦风打算帮人帮到底。所以才有了那封请示电报。 这样的情绪,在以往是根本不会出现在秦风的心里的。帮助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虽然她长得很美,但那并不是秦风要帮助她的主要理由。 “到底为什么?”在他的心中,也在不断的询问着自己。他没法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答案。 正当他等的心急火燎的时候,绿色的信号灯突然闪烁了起来。他精神一振,知道来自长安的指示即将发来。而这就是决定性的时候。决定着他是否能跟随着下去,亲手把那头狡诈的狐狸送上审判席。 那将是他最完美的成人礼物。 收发报机接收到了讯号,连接的打印机将讯号转变为文字。他来不及等译电员将电文破译出来,一手提着纸张一面看了过去。 “鉴于长安特派情报员秦风原任务已圆满完成,兼之发现重要目标代号‘北方狐’的行动迹象。兹命令:秦风结束原任务,就地执行北方狐的抓捕任务。长安,闫峰。” 一块大石轰然坠地,秦风长长松了一口气。此时译电员也将电文破译了出来,交到情报站长官那里备案。秦风这时睡意全无,在电讯室里不断转来转去。心中生出了无数的念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大通那里把王易那头狐狸绑起来,送到闫峰的面前。 这样激动的情绪在他的身上持续了几秒钟,他随即冷静了下来。这样简单的任务是不可能的,他意识到了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而他为了最终的胜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再狡猾的猎物也斗不过好猎手,他必将凶狠残酷的敌人绳之以法。 几分钟后,情报站的长官匆匆来到电讯室。 “秦侍从官,我们已经接到了上级的通知。您在西京活动期间,一切行动要接受西京近卫军总部和西京情报处的双重辖制。您的直属上司明天上午要见您,我希望您不要爽约。” “我的直属上司?”秦风狐疑道:“老师……不,闫总长明天会赶来西京吗?” “不是闫总长。”情报站长官笑道:“是您在这次行动中的直属上司。这是一个漫长的行动,最早的追查甚至要追溯到三年前。可以这样说,从孙铿院长的侍从官萧显长官北上的那一天,行动就已经展开了。闫总长本来的意思是不想让您搀和进来,但事已至此,您的直属上司认为您的加入能够让整个行动获益。这是我能够告诉您的全部,具体的事情,还要等明天见到您的直属上司之后才能知道。” “那么我的直属上司到底是谁?”秦风满头雾水,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桩浩大的工程之中。他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情报站长官却摇了摇头,爱莫能助的笑道:“对不起,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官的身份属于最高机密。” 他一定是知情的,但就是不告诉自己。秦风沮丧的想到。可转念一想,随即又开心了起来。他说自己的直属上司是整个行动的最高指挥官。那么也就是说,他拥有的是仅此于最高指挥官的权限。这对于他以后的行动而言,将是非常巨大的便利。 “那么明天我自己去还是跟巧儿姐一起?” “是您自己。”情报站长官神秘的笑道:“齐巧儿情报员身负其他重要的任务。你们将在西京修整三天,三天之后便会赶往大通郡。” 翌日。西京中心区,近卫军总部大街,七十三号。麦记茶食店。 刚过十点整,一个身穿绸制秦装的纨绔少年推开店门,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掌柜,掌柜呢?”少年四处张望,机警的目光却是将店里的每一个人都观察了一遍。 他自然是接到任务前来与直属上司会面的秦风,而巧儿自从昨天晚饭后分开,就再也没见面。今天早上出门时,她的房间里空荡荡的。秦风寻思,应该是接到任务已经离开了。他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三天后两人又会重逢。立刻就把这失落的情绪抛到九霄云外。 接受任务,然后前往大通。秦风如是想着,只想快点见到那位神秘的上司。 “哼!装神弄鬼的。难道不知道特勤部里我老师才是最大的?你就算再嚣张,也只不过是个过河卒子……” 他自言自语的等着接头人主动过来跟自己接洽,谁料走到他面前的人,却是让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你很意外?” “你你……您不是去了荆州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四章 天罗地网1 “嘿!小子,你这是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秦风身边站了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纨绔的青年,老实不客气的拍着他的肩膀教训道。 “啊!抱歉。”秦风慌忙道歉,却被那青年揽住了身体。 “算了算了,院长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你这小孩下次注意点儿。”那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拉了他走去店的里间。 秦风想了许久,才想起他的名字。压低了声音问道:“薛长官,我姑父他不是去荆州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来跟秦风接头的,自然就是原本应该在荆州前线督战的孙铿了。只是这次他没有带着一贯跟着的林光一,而是破天荒的单独带了薛汉臣来担任自己的侍从官。 “嘿嘿……”薛汉臣笑道:“所谓术业有专攻,老林要是走正规路线,现在的级别不比没出事的皇甫华低。再说是去督战,又不是让他亲自去前线拼杀。荆州那边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老林一个人足够了。这边却是要命的事情,稍有不慎,让他们把咱的补给线给截断了,桑梅那地方又没什么产出,危险可就大了。” 秦风点点头,北边的事情他约略知道一些。也知道正是因为特侦十一接到了消息调到这边,才导致特勤部独木难支,最终被刺客钻了空子。 能让特侦十一调走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情。这事秦风心知肚明,西京这边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涌重重,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产生的后果可是要比荆州那边更加严重。 两人一个说,一个想。从店面走到里间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走到里间外时,薛汉臣推开了房门,示意秦风进去。他则站在门外,担当看门护院的守卫。 孙铿走过来,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走进去,站在秦风面前。薛汉臣在外面把门关上,孙铿自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随意抬手指了指道:“自己找地方坐下。时至今日,你恐怕下不了这条贼船了。后悔吗?” 秦风摇摇头。“大丈夫当建功立业!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实在没什么后悔好讲的。” “那你把今天说的话记下,以后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就想想今天跟我说过的话。不过,我也有话要告诉你。今天你参加的这个行动,是庞大计划中的普通一环。在这之后,还会有无数的行动展开。我们或许会让你继续跟随,也许会让你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节奏中去。但是选择权在我,而不在你。退出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亡。我不会管你姓嬴还是姓秦,知道吗?” “知道。”秦风慨然点了点头。 “当然,一旦你的任务成功,收获还是会很丰厚的。作为嬴雨的长兄,你将会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和靠山。我想你会喜欢这个角色。” “嬴雨是个小屁孩,我都没见过他。”秦风撇了撇嘴,不屑的道。 “呵呵。以后会认识的。”孙铿笑了笑,“你们兄弟之间多见见面,还是有好处的。闲话时间结束,下面我们说正事。” 秦风忙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听着。 “三天后,你会前往大通郡。你在公开活动,你的搭档在暗中行动。因为她不能被王易看见,否则很可能有性命之忧。王易本人也是非常警觉的,如果发现巧儿的追踪,那么他很可能就会轻易推测出我们正在调查他。而一旦被他逃出我们的视线,那么再把他找回来就会非常困难了。你明白吗?” 秦风点点头,然后等着孙铿继续说下去。 “你可能会很疑惑我为什么要对一个蝼蚁一样的小卒子投注这样巨大的精力。现在我们来说说这个人可能做的孽。因为他可能是导致萧显背叛帝国的直接诱因。一切都要把证据链完善之后才能下结论,现在我们的所有结论都是建立在假设之上的。一定要活捉到他,最后才能解开一切谜团。你也知道,现在萧显已经成了深渊方面非常重要的人物,如果能够策反他,那么将对我们与深渊的战争中,产生非常巨大的影响。他为什么离开我们,还不是因为他认为我就是害死他妻子的幕后黑手?” 秦风这才知道,原来这之中牵扯着多少人和多少事。可以这么说,要是能把萧显重新策反回来,那对于帝国来说,意义堪比对深渊获得一场会战的胜利,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必须活捉他。让他亲口把一切都交待出来。然后全须全尾的送到深渊去。交给萧显发落。”孙铿双手抱胸,目光灼灼的望着秦风。“这就是我的最终要求。你——能帮我完成吗?” 秦风“啪”得一个立正。“一定!” “我相信你。”孙铿站起身来,“你可以离开了。我会一直呆在西京,直到你们这个组找到一切证据,把他抓住送到我的面前来。在行动期间,你和你的行动组拥有最高程度的权限,直接向我负责。拿着这个!附近所有部队甚至包括特侦十一你都有权调动过来协助。去吧!我等你胜利归来的消息。” 秦风见孙铿掷来一个黑黝黝的物事,忙伸手接住了。定睛一望,竟然是孙铿随身的王印。 “这……”秦风拿着沉甸甸的王印,有点不敢接手。 “拿着就是。一个信物而已。”孙铿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什么执掌天下的权柄。” “嘿嘿……”秦风干笑几声,道:“姑父,你把这个给我就不怕我把你的心头宝贝特侦十一给拐走了?” 孙铿略有点惊奇,这是秦风第一次用这么亲热的口吻称呼他。这感觉……出乎意料的有些亲近。他笑了笑道:“要是特侦十一真的这么傻,那被你拐走我也不伤心。你姑父我最大的价值在这里,军队、权柄、钱财……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尔。” 秦风看着他将手指指向自己的脑袋,瞬间便懂了。垂首道:“谢谢您的信任,风必以国士报之。”说完,郑重将王印揣进怀里。举手敬礼,然后快步退了出去。 “等等!” 即将出门时,孙铿又叫住了他。 “去跟薛汉臣把你的装备要来。特勤部外派的情报员每人都必备一个工具箱,想必你也接受过那些装备的使用培训了。” “嗯。”秦风点头答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再次从麦记茶食店出来时,秦风已经拎了一个手提箱。这手提箱在特勤部第一代职员的口中传得神乎其神,号称只有精英才会配给,关键时刻拿出来可以以一敌千的神器。 而实际上,秦风对箱子里的秘密清清楚楚。其实并不稀奇,在这个只配给一线作战人员的手提箱中,配有一柄连发手枪,淬毒短弩,信号枪和配对的弹药,内伤、外伤处理药剂,兴奋剂以及致命和非致命型毒剂各一瓶,在手提箱的早期型号中甚至还配有炸药和手投炸弹这类大杀器,也有匕首或者短剑这类冷兵器。不过随着技术的发展,匕首和手枪已经成了特工们的标配。手提箱中就不再配备了。而那些危险程度极高的炸药和手投炸弹,则被放置在就近的情报站中,视任务类型而选配。 至于特勤部里那个以讹传讹的传说,则是因为早期少量试用,加之产能不足的原因。没有条件配给每个一线战斗人员。但是现在,长安、西京、玉门和桑梅四个郡里,各有一个兵工厂专门生产连发手枪。产量逐年翻倍,从七一六年的不到一百枝到现在的逼近三十万枝手枪。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攀升之中。在孙铿的宏图中,这种发射方式便捷,射速快威力大的单兵近战武器将会取代匕首和刺刀,成为帝国国内军警情一线作战人员的标配。 对于这个宏远蓝图,年产量三十万枝的速度是远远不够的。据说第五个兵工厂将在南大陆上开始建设,秦风从父亲写给孙铿的信件中见到过。闫峰在这方面,从来都不避讳他。因而到了现在,秦风反倒成了五姐弟中消息最灵通的那个。 站在西京的街头,秦风突然有了一种无处可去的感觉。倒不是真的无处可去,而是因为他暂时不想回到情报站那个狭窄逼仄的卧室,而是想要提着手提箱,在西京的街头体验一把不普通的普通人的生活。 他正站在那里犹豫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惊呼。 “咦!” 秦风闻声回头,接着便看到了一个身穿铅笔裙,脸上画着淡妆的姑娘。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的手提箱上。 “你好。”铅笔裙姑娘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这一瞬间,他认出了她的身份,她也自以为认出了他的身份。在茫茫人海中,可以亲近的两个人,就这样意外的相遇了。 “有没有兴趣陪我走走?”秦风笑了笑,发出邀请。 “正好刚刚下班,也不想回宿舍歇息。”铅笔裙姑娘欣然答应了少年的邀请。“可以啊。” 两个人沿着石板路走了十几步。铅笔裙姑娘觉得这样隐隐有些不妥,于是侧转头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风南。你呢?” “我叫乔乔。”铅笔裙姑娘轻轻咬了咬嘴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傻姑娘!被人一套就说实话了。’秦风心中讥讽着,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他继续朝前走去。 “刚刚下班,不如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吧?我知道有家店挺不错。” “你说得是麦记茶食店吗?那里的早点确实很不错,但是已经过去吃早点的时间了呢。” “管他早点午点,能填饱肚子就行了!”乔乔雀跃道:“我们走吧!” 第二十五章 若如初见8 秦历719年10月11日,晴。大通郡府,郡守府。 “来来来,喝茶。”李渊殷勤的给闫峰端来一杯香茗,笑吟吟道:“赵煜特地邮寄来的泉州铁道君,我一向都不舍得喝。” “我也不敢喝啊。喝了就免不了帮你的忙。”闫峰将那杯散发着香气的茶推离了自己,暗含深意的道:“现在上面那位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去凑这热闹。” “可是我那位同姓,已经在我这里呆了快十天了。”李渊苦笑道:“你们不是朋友吗?他不去找你,却来找我,你说是什么居心!” “那是他自己找的。”闫峰冷笑,“院长没当场枪毙他,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还能让我怎么办?顶风作案,给他一张入伍通知书?我还没活够呢。” “总得想个办法吧。这可是一员虎将,真就这么荒废了?”李渊摊着手道:“一个合格的装甲卫指挥官有多难找,您可是知道的。” “他不过是提前走了几步而已,合格的装甲指挥官?”闫峰继续冷笑,笑得腮帮子都生痛。“没有院长的提携,他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吃沙子呢。” “算我求你还不行?”李渊道:“多少想个辙吧,自从十天前看到那个文件以后,这人就算是废了。” “现在没什么办法。”闫峰心中早已经痛惜,可是却不能明说出来。“不如让他先回去住着吧。说不定,能有什么转机呢。” 李渊现在就像是个溺水的人,抓着什么算什么。听闫峰说出这句话来,也不管是不是靠谱,点头道:“我这就去跟他分说清楚。让他好好表现,争取在院长面前得到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很难。”闫峰摇着头道:“让他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送走闫峰之后,李渊摇摇头回到后衙。李忠已经在他这里住了数日,自从那日收到孙铿亲自送到的“退役通知书”后,他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也许这罪过根本就没有办法弥补。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歪歪扭扭的到了郡守府。若不是郡守府的官吏都认识他,说不定就要被当成惹事的醉汉丢到大街上去了。 不过这几天来,李忠整日也是在酒精里泡着。他苦恼,他懊丧,却不知道该去向哪里请求原谅。也就是李渊够朋友,终日管着他。可是这总不是办法,也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李渊的夫人过来问安,又说起李忠的事情。李渊心中正烦着,听夫人说起这事,不免恼怒异常。摆着手训斥道:“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赶快回屋呆着去!李忠的事情今天就有分晓,我这就去见他。”说完,站起身气冲冲的走出了卧室,来到客房门外。 一把推开门,就看到一只醉猫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满屋乱滚着酒瓶子,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气味,令人闻之欲呕。 李忠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是李渊。他哼了一声,又直挺挺的躺了下去。脑袋跟地面接触,发出“咣”得一声巨响。 李渊在房间里硬是没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索性站在门口,冷冷道:“你是打算醉死吗?要是,我今天就把你扔出去,要死给我死远点。” “我多想就这么死了。省得再让你们操心。”李忠呻吟道,两眼无神的望着房顶。 “起来!醉猫!”李渊怒道:“收拾一下,回你的安乐窝里住着去。” “好。”李忠干脆的回答,声音中平板空洞,仿佛灵魂并不在,留在这里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李渊看得怒上心头,冲过去飞起一脚,把李忠踢得飞起,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好。”李忠似无所觉,挣扎了半晌之后终于爬了起来,睁着迷茫的眼睛四处寻找。 “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一个人吗!”李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每天买醉,要是买醉有用,那还要军人干什么?” “我错了。我没有责任心,我没担当,我是胆小鬼。”李忠丧气得道:“但是谁能告诉我,这件事该如何补救?我该怎么回到那个地方去?” “做好回不去的准备吧。”李渊道:“就算孙铿有心想把你召回去,看到你这副颓样也会打消想法。收拾整理一下,跟我走!你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想有用吗?”李忠死气沉沉的望着他。 “也许……”李渊不确定的道:“这件事情,你必须要好好的想一想。错了,是!你确实错了。但为什么错,我想你还需要深刻的反思自己。” “还有救吗?”李忠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他死死抓住李渊的手,激动的问道。 “……可能吧。”李渊迟疑道。 一辆马车停在大通铁厂附近的小屋旁,过了许久之后,李忠才提着简易的行包,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望着这幢荒废的居所,有点迟疑。 “你现在这里住下。”李渊在车厢中道:“等想明白,想清楚了我再来找你。到时候去见院长,是死是活,都在他一言一念之间。吃得喝得都在车厢后斗里了,就是没有酒,水也需要你去铁厂那里打。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望着朋友远去的车影,李忠怅然若失。曾几何时,同样的痛苦也降临到他的身上。任何一个前途远大的军官,在面临突然退役的时候都会陷入彷徨和焦急之中。但他们两人的反应实在是天壤之别。 李渊曾经痛苦过吗?李忠心想:应该是的。但是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变,不仅如此,甚至还更加努力犹有过之。一年时间把大通郡的文官系统打造的如同水桶一般,王易多次想要插手进去,都没有成功。如果他也像自己一样,消极怠工,麻木避事。那大通今天的乱局恐怕不能像现在这样容易就恢复平静。 错了吗? 错得离谱。 李忠心里如是想着,提起行包走到小屋前,推开了房门。几天没有回来,屋中陈设依然还和那天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这里曾经是他的世外桃源,在面对着繁重的文案工作,想要逃离一张张需要盖章、批阅的文件时,他会离开那座压抑的、曾经发生过火灾的军部大楼,到这里来住上三四天。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位名义上的老师,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也在一幢如同蜂巢一样的格子楼里伏案工作过。但是他呢?说不上甘之如饴,但总是没有逃避。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逃避,为什么他要逃?为什么他要视之为畏途?他很特别吗? 这一切答案都是否定的。 李忠痛苦的抓紧了头发,十月下旬的风,吹在他的身上已经有些冷意。他的身体和心都一样的冰凉,凉透了之后,连思想也变得无比尖锐起来。像一把剑,刺得他遍体鳞伤。 就在李忠站在他曾经的安乐窝门前吹冷风的时候,一场关于他的谈话也在他曾经的办公室中展开。一年之中,曾经的国防军总部大楼,现在的边防军总部大楼内遭遇了两次血光之灾。两次的始作俑者都是以孙铿为首的特勤部下手,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于第一次是针对于敌方的无差别杀戮,而第二次则是有计划,有目的的甄别。就如同松鼠挑选坏果子那样。留下好的继续工作,剔除坏掉的送他们该去的地方。 后果都是一样的,面对孙铿和闫峰两人的到来,边防军总部大楼里的军官们无不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上次的抓捕名单中,还有一人漏网。”闫峰低声报告道:“正是王易的铁杆同党陈行。林瑞他们随即去了他的家里搜捕,同样没有抓到人。不过起获了一些东西,很值得我们去关注。” “哦。”孙铿淡淡应了一声,翻检着李忠的办公桌。他似乎没把陈行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小卒子而已,于大势没有丝毫影响。 闫峰却像没有察觉一样,依旧用平静无奇的口气报告了下去。“六月份时,本地装备处处长突发暴病身亡。后来我们调取了大通军医院关于死者的检查报告,发现死者的死因似乎有些蹊跷。问过白小神医和樊医师,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报告属实的话,那么装备处处长根本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孙铿的动作顿了顿,从抽斗的最下层翻出一份文件来。他抽了抽文件上的浮土,把它摆在桌面上。“说下去。” “是。”闫峰恭谨的欠了欠身,接着道:“秦风在十里坡事件发生后,曾经去了案发现场进行过勘验。结果在山坡下的草丛中,发现了疑似投毒者使用的药包。被我们命名为一号证物。这个证物出奇的地方在于它使用的材料,经过我们的人检查,发现这些材料大概率属于军用纱布。因为纱布是军事管控物资,普通的平民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 “唔。”孙铿翻开了那份尘封的文件,目光凝在某处。“我觉得你应该再谈谈这一年时间里,李忠一共为王易做了多少事,安排了多少人手。” 闫峰干笑,没有理会孙铿的诘问。“我们在搜查陈行的家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闫峰说着,弯腰把手边的提箱提起来,摆在孙铿面前。“纱布和十里坡事件以及装备处处长神秘死亡事件中的主角——狼毒藤。” 第二十六章 若如初见9 “你不要避重就轻。”孙铿眉毛一扬,却是站起身来朝皮箱中看了过去。巷子里摆着一卷纱布,以及几根已经干枯的藤状植物。 “孰轻孰重,属下分得清。”闫峰欠身道:“陈行是一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后勤军官,他的家里藏了一大卷纱布没有任何用处。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个细节。您看这卷纱布的断口处,是不是缺了那么一块?” “嗯。”孙铿顺手拿起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说结果。” “是。”闫峰似是如释重负,他挺直了胸膛道:“我们把一号证物和这卷纱布上的断口进行了比对,严丝合缝,证实陈行就是十里坡事件的主要参与者。特勤部向您请示,王易事件和十里坡袭击军官团事件是否可以并案处理了?” “王易……”孙铿阴着脸哼了一声。他坐回高背椅上,凝视着闫峰的眼睛。“我要他全须全尾的站在我的面前,把他所有的罪行全部交待清楚。” “请您放心,定不辱命。”闫峰嘴角露出一丝笃定的微笑。“渔网已经撒出,就等他自己钻进来了。” …… 石湖关南三十五里,大石官道附近山坡。 两天前刚刚降下一场大雪,把所有的痕迹都埋在了积雪下面。车善行踩着齐膝深的积雪,气喘吁吁的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子。 “薛头儿,没有找到!”车善行累得够呛,背在身后的长枪都歪到屁股上去了。他毫不顾忌形象的蹲在雪窝子里,没精打采道:“这帮混账玩意真是滑溜,就愣了那么一会儿,人就找不见了。” 薛汉臣摇头不语,目光从手下队员们的脸上扫过。“马廉!你过来!”他朝远侦队的队正招了招手。 “什么吩咐,薛长官。”马廉麻利的跑到两人面前,干脆的道。 薛汉臣沉吟了一会儿,“这附近你熟不熟?” 马廉环视四周,摸着后脑勺道:“以前跟七十八卫驻训的时候在这儿呆过,至于熟不熟么……”他摇摇头,“每天都是营房训练场两头跑,谁关心过这个?” “队里前七十八卫的老人还有吗?”薛汉臣追问了一句。 “都换了两茬人了。七十八卫的渣滓,我是最后一个。”马廉的回答轻松又痛快,可那背后藏着什么,在场三人谁也不愿意深究。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薛汉臣发狠道:“通知电讯员,呼叫附近部队!搜山!” “早就该这么干了!”车善行哼唧道。 “就你废话多!”薛汉臣怒踢了他一脚,“扎营去!” 车善行屁股上捱了一脚,居然什么都没敢说。爬起来去带队了。 马廉看得想笑,这两位真是对活宝。 薛汉臣看了他一眼,“想笑就笑吧,没人拦着你。放心,我在这儿,老车他不敢炸毛。” 马廉摇了摇头,忽然转了个话题。“薛长官,您是安宁堡的人?那您认识梁大珠吗?” “闹呢。”薛汉臣不满道:“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御前卫队,跟安宁堡不沾。梁大珠?是了,那小子是从这儿出去的。” 听他的口气,跟梁大珠很熟似的。马廉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几声。“那您见了大珠给他带个好,我们无名山的老弟兄可都想他想得狠了。上次他在西京跟百里雄见了一面就跑了,天南海北的,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薛汉臣肚子里憋着坏,梁大珠这会儿在哪儿,他心里清楚的很。特侦十一就在左近,最远没超过五秦里去。不过么,看在马廉这么想知道的份上,他还是等等再告诉他吧。省得老想着其他事情再分心。 “对了,还有十万。”马廉道:“十万是从我们无名山选派到安宁堡去学习的,别人都早早回来了,就他不见影子。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十万?”薛汉臣皱了皱眉毛,“这个人倒是没听说过。这样吧,我回去给你们打听着点儿。要是有信,就告诉你们卫指挥。对了,你们卫指挥可是院长眼前的红人,他想要谁,那还不是一封电报的事儿!” “这您就不知道内情了。”马廉道:“我们无名山,根底不干净嘛。虽然说石柱山一战打出点名堂,可是在那些大人物眼里还是不够看。我家将军虽然有心想要把人要回来,可是在院长他老人家面前还是开不了口。那样总有些分家另过的意思,无名山上上下下这么些人,都记着院长他老人家的好呢。咱们虽然过去是罪人,但也不敢忘恩。” 薛汉臣盯着眼前这个憨厚的汉子,心中却在快速的转着念头。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向孙铿表明自己的态度么?如果是,那还真是个好消息。他现在无论愿还是不愿,都跟孙铿牵扯的越来越紧密。如果孙铿的势力强大一分,那么他的安稳日子就好过一分。想到此处,不禁对无名山上的那位将军又佩服又警惕。自己一句不说,却找了个最憨厚的家伙跟自己聊这个。这份深沉的心计,着实可怕。 “幸好他是我们这边的。”薛汉臣不由自主的喃喃了一句。 “您说什么?”马廉没听清。 “我说,营地扎好了,咱们进帐子去喝一杯。等兄弟部队过来把口子扎紧了,咱们再出发!” “好嘞!”马廉一听有酒可喝,也来了精神。献宝似的把掖在腰里的酒囊提了起来。“泰州最好的酿酒师傅那里换来的。一会儿让您也尝尝。” 山下营地中喝酒吃肉烤火,不亦乐乎。山上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人却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而且已经持续了数日之久。 “梁头儿,咱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身上都快长毛了。”一株灌木丛后,雪下面传来低低的抱怨声。 “急什么?这才多久就受不了了?”梁大珠冷哼道:“你们这批新丁还是欠练。等回去我给你们加餐。” “别别别……梁头您的加餐兄弟们可受不起。还是夏队正人好,从来都不给咱加餐。” “行了,周围有人过来了。应该是兄弟部队的。你过去接洽一下。记住!不许给我戏弄他们!现在是实战状态,你和下面的小崽子们都给我老实点。” “放心了您吧。我老赵从前好歹也是国防军里有名的军官。” “咳咳,确实很有名。连狐长官都认识你。” “哈哈……那糗事咱就别提了好吧。” 雪团子动了动,从灌木丛下“变”出一个人来。他披着一件一尘不染的轻薄披风,四处张望了一眼之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那我过去了。”他冲着“灌木”嚷嚷了一声,然后循着山下传来的声音,跑了过去。 山坡下走来一队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兵,带队的军士队伍中间。他们并没有按照战斗队形行进,神情间,也显得有些懒散。 看到前面来人,走在前面的士兵紧张了起来。他们端起枪吼道:“站住!再往前就开枪啦!” “我是罪军营远侦队的赵煜。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我们的营地。” “原来是远侦队的兄弟部队。”军士拨开身边警惕的士兵,走到队列前面来。“我们是边防军四一一卫的,接到特侦十一的命令,过来进行梳篦式搜索行动的。这就绕路!”说完,挥了挥手,命令手下向另一个山头走去。 赵煜看着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咕哝道:“真受不了这群金手指。”说完,就要转身回去继续潜伏。 “你在加入我们之前,也是这样的金手指。”树梢上突然传来一个冷峭的声音。赵煜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心道这位还真是神出鬼没。他抬起头,脸上堆满了笑容。树梢上立着的女子,不是狐九重又是何人? “头儿,您回来了!快下来歇歇吧。火头军已经烧好了热水,就等您了。” “无事献殷勤。”狐九重冷冷瞥了他一眼,轻巧一跃,站到了他的面前。 赵煜提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脸上却陪着笑容不敢动弹分毫。任由女子犀利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过了好久,她才转过头去。“告诉梁大珠,收队。休息半小时后我们继续前进。” “是!”赵煜如遇大赦,连忙答应道。这才发现军装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心想自己也是昏了头,怎么会选择到特侦十一来服役。打死他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狐九重手下。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年的事情,这好记仇的狐狸居然还记得。 事情要追溯到半年前,赵煜那时候还在安宁堡里过着快乐的单身汉学员生活。有一天,教员突然吹响了紧急集合号。军官速训班全员三十人便火速冲到了操场上。教员的身边,站着两个身穿近卫军制服的军官。 “跟我来。”教员破天荒的没有宣布集合原因,而是冷着脸直接下达了命令。 一群人跟着来到土楼的地下一层,走进一间空荡荡的大房间里。房间里不多不少,正好有三十张椅子。赵煜刚刚坐下,就看到那近卫军军官走过来,给每个学员发了一张薄纸和一枝削得很尖的铅笔。他接过来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份考卷。 “考试时间三十分钟,计时开始。”教员说完,就踱步走下了讲台。 军官学员们看着纸和笔开始犯难,纸极薄,笔极尖,一笔下去戳一个洞那种无力感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赵煦在把大腿戳痛了三次之后,他停止了答卷的行动,目光在房间里梭巡着,最终停留在了那张讲桌上。他站起身,走上前去用力把讲桌拖到了自己的椅子前。 所有人侧目,但也得到了启发。于是靠墙写,趴在地上写……总之把考场弄得一团乱糟糟。 第七十五章 雪绒花3 似乎猜到魏知画心中所想,狐九重轻笑了起来。 “小丫头,你这么着急想要复国?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破,魏知画却松了口气。她昂起头,自信的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好大的口气。”狐九重道:“我们不会帮你,找到那支失踪的小队后就会立刻回返。你确定要一个人留在这片土地上?虽然这里是你的家乡,但没有帝国的支持,你什么都不是。” “我……”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有勇气混进飞艇只是凭着一时血勇,实际上在被赵煜抓到之前,她就已经气馁了。没有计划,没有后援,这时候又听到狐九重亲口将她想要而没有说出口的请求无情拒绝。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滴眼泪滴落下来,竟抱着膝盖在床上无声饮泣起来。 狐九重看了她一眼,“我不是孙铿,心肠没那么软。你就是把眼泪哭干,我的意志还是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除非……” “除非什么!”魏知画慌忙擦掉眼泪,激动的问道。 “你以为呢?”狐九重似笑非笑看着她。“小丫头,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不要跟我耍心机。” 魏知画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快要被狐九重勾出来了。她像一只逗弄老鼠的猫儿,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直撩拨的她如同百爪挠心,抓耳挠腮恨不得狐九重立刻就拒绝了她,好让她断了这份念想老老实实的跟着飞艇回去帝国。接受命运的安排,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她都心甘情愿。只求不要被狐九重再这样折磨下去了。 飞艇在空中安静的航行,从早晨到晚上,从疾风骤雨到晴空万里。到了黄昏时候,地平线的尽头之处已经能够看到皑皑的雪山。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狐九重翻了个身,懒洋洋的道:“丫头,去问问有什么事情?” 魏知画点头应是,下床走到门前,把门打开。门外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他身穿一套必听的天蓝色制服,看见魏知画明显的呆了一呆。 “狐队正难道没在这个房间?” “在的。有什么事情?”魏知画魅惑一笑,倏地板着脸问道。脸色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呃……”那年轻军官迟疑了几秒钟,“我需要当面向狐队正报告。” “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就是了。”魏知画小脸一板,郑重其事道:“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她的气场够强,居然真的把这年轻军官糊弄住了。只不过狐九重及时发现了异常,轻咳了一声道:“知画,让那位郎艇长进来说话。你去驾驶舱给我端一杯水来。” “嘁!”魏知画瘪了瘪嘴,知道关键时刻把自己支开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些内幕消息,但看上去狐九重并不想要给自己这个机会。 无奈之下,她只得故作洒脱,让开身后的位置欠身道:“请,郎艇长。”说罢体贴的为他们带上房门,双手抄兜施施然走向飞艇的前舱。 说实在的,这条飞艇的后舱和下舱对她已经没有了什么秘密。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前舱,前舱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能够让这条飞艇像鸟儿一样轻盈的飞翔?无时无刻不在搔抓着她的好奇心。此时此刻,正有一个机会摆在她的面前。如果不去看看,那才可惜呢。 心中转着念头,她已经走到驾驶舱与中后舱隔开的舱门。也许是那位郎艇长刚刚离开的缘故,舱门并没有关死,只是虚掩着。她心思一动,推开舱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飞艇从它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身上就背负了浓厚的军用风格。最早期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的舱段分隔。前后一笼统,艇员和乘员是混在一起的。随着飞艇的吨位越来越大,功能越来越繁复。艇员舱和乘员舱的分离也就变得势在必行。尤其是当氦气成为了飞艇的主要浮载气体,金属成为它的主要结构材料之后,飞艇已经突破了原来的桎梏,朝着更大更强的方向发展。时至今日,现存帝国最大的一条飞艇已经有了上百个舱室,能够运载数百乘客的庞然大物。 特侦十一搭乘的这艘飞艇虽然不是帝国最大的那条,但也能够得上大型飞艇的级别。所以艇员舱是单独一个舱段,占据了整个客舱的前三分之一。艇员舱中又分为驾驶舱、休息舱和艇长室。当然这些情况对于魏知画而言,基本上属于秘密。魏知画被狐九重警告之后,也不敢胡乱推开一扇她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的舱门。只是沿着通道一直向前,走了没有十步,就来到了驾驶舱中。 艇组人员与海洋中的轮船相比,职责相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升降舵,其他都依照海军的编制。甚至因为帝国飞艇艇长初代军官大都来自于海军的原因,连驾驶舱中的布置都与海军舰船的舰长室一模一样。透明的舱壁上,挂着帝国皇帝嬴羽衣和飞艇的缔造者孙铿的银版相片,地板、玻璃窗一尘不染,每天艇员们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清洁他们的工作休息场所。 中间台子凸起,是艇长的位置。艇长面前有方向舵和升降舵,紧急时刻,可以独自来操作飞艇。除此之外,艇长面前的指挥台还有高度表,航速表、风速表、气压表和温度表以及刚刚投入试运营的有线通话系统——现在除了早期的飞艇上还有旧式的传话筒装备之外,大多数新式飞艇都已经装备了帝国这种最新的“黑科技”。 这些仪表在领航员的控制台前,同样也有一套。飞艇驾驶舱中,配备有领航员,方向舵正副舵手,升降舵正副舵手,值星官,瞭望手,通讯员,译电员和枪械师、机械师这些职位,规模最小的艇组也有十一人。像这种大型远程飞艇,还要配备另外一套班子和必要的损管人员。全部加起来,足足有近三十人之多。只不过在没有值班的时候,他们在飞艇前部的下舱室休息。只有到了换班的时候才会出来。 魏知画站在艇长指挥台前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聊。天空中的景色一成不变,大地上也是一样。西大陆的中东部地带贫瘠无比,有数的几座城市都已经被跨越了过去。现在呈现在魏知画眼前的是一片广袤而古老的土地。在数百年之前,这里似乎还曾经有人类居住过。但是现在它留下来的只剩下野兽和野草,至于人类,不是被抓到奴工城去做奴隶,就是变成了肥沃土壤的肥料。 就在魏知画在驾驶舱中参观的时候,单人客舱中,狐九重也在对自己执行的任务进行最后的策划。 郎艇长过来告诉狐九重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机密,只是告知她:飞艇将没有办法在雪山附近降落。因为那里没有合适的起降场。这种大型飞艇对于起降的条件非常苛刻,与那个时候一条绳索就能将飞艇固定的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他们在执行完运载任务后并不会马上回返,而是要在空中游弋。毕竟跟人类糟糕的机动能力相比,飞艇是天生的侦察利器。他们可以居高临下的发现目标的踪迹。这一点优势是其他各兵种无法与之匹敌的,唯一有机会超越他们的,大概就是目前在咸阳十三区秘密进行最后试验的飞行机部队。 随着飞行机的项目趋近完善,这个秘密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讳莫如深。安宁系达到一定级别的军官都已经知道帝国将会有一个崭新的划时代的兵器加入现役。而且不是像飞艇那样从一艘,两艘这样一点点的摸索着前行,而是一次性的投入至少一个大队的飞行机,以便用最快的速度顶替飞艇的战略作用。 两人参详着一张地图,这张地图的详细程度与帝国当年在桑梅草原测绘的地图相差仿佛。空军部自从蜀州之难后,就一直在进行着西大陆中东部区域的布局。高精细度的地图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有必要,帝国甚至能够借助这个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空中运输力量短时间在中东部区域部署至少三个卫的兵力。 狐九重终于从几个备用起降场地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她伸出纤指,在那个点上指了指。“就这里了,与白朗雪山的直线距离最短。郎艇长,有难度吗?” 郎艇长摇头,“院长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是尽全部力量支援你们。大鹰号是远程飞艇,一次加满氦气的话,可以在敌区活动一个月的时间。而且如果情况比较紧张的话,我们也能够给你们提供必备的火力支援。” “火力支援是必须的。”狐九重淡淡道:“对了,郎艇长。你们艇组最远的距离到过什么地方?在白朗山脉以西,是不是还有一个人类执掌政权的自由国度?” “那倒是从来都没有听说。”郎艇长满头雾水道:“白朗山脉已经是我们能够达到的极限了。翻越白朗山脉最高峰白朗山的壮举还从来都没有人完成过。” “原来是这样。那就算了。”狐九重自言自语道:“那么你就去准备吧,我们希望能够在天黑之前抵达宿营地。准备一夜时间之后,明天一早正式出发搜索救援任务。” 第八章 天罗地网5 当房间里只剩下将军和他的新晋侍从官两人之后,章英夫站起身来,走到秦雪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你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隐瞒。说罢,我不会斥责你。” “我……”秦雪低着头,迟疑了很久才说道:“他是我弟弟。” “唔……看来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章英夫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走到茶几前,给少女倒了一杯热水。“说罢。” “我的父亲是子严……父亲把我们姐弟五人都送到了安宁堡……”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但进程却是波澜不惊。章英夫听完少女的讲述,杯中的水已经凉了。 “我与亲王殿下的关系一般,但和孙铿那家伙么……还多少能说上几句。”章英夫淡淡道:“你有什么要求么?如果有,不妨跟我提出来。我去找孙铿让他签单子放人。” 秦雪窘迫的笑了笑,然后摇头拒绝了章英夫的好意。 “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为什么不趁机离开呢?” “因为我的姓氏不允许我当逃兵。虽然不喜欢,可还是要在这里坚持下去。” “一个让我出乎意料的回答。”章英夫坦然道:“那么好,我尊重你的选择。继续在我身边担任侍从官吧。” “我非常愿意在您身边工作。” “那合作愉快。”张英夫说完这句话,抬了抬手,示意秦雪已经可以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将军自己,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了,他坐在深重的夜色中沉默了许久,低声自言自语道:“孙铿……你这家伙不去荆州,反倒跑到我的地盘上来。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 …… 翌日,西京西城门附近马车店。 秦风背着手在马棚前转来转去,煞有介事的看着马棚里的几匹驽马。当他把手放到一匹儿马的鼻子上时,店伙计忙谄媚道:“公子爷真是好眼力,这匹儿马的血统纯粹,是匹能拉车,能骑乘的好马。您相中了吗?相中了就请随我移步账桌,请账房先生跟您签订租赁合同……” “别着急,我要的不是这匹。”秦风淡淡道:“我要的是你手边那匹。” 店伙计的脸色变了变,原本以为这贵公子哥不像个识马的行家里手。可是不出声则已,出口就把马棚里最好的一匹驽马选到了手。他有些不服气,躬着身道:“公子爷好眼力,不知道为何却选中了这匹马呢?” “我虽然不认识马,却会看人。”秦风笑了几声道:“这匹马的毛色虽然不好,你却一直都把缰绳藏在身后,不想让我看见。心里若没鬼,怎么会在意我选什么?快把马车套好吧,钱不会少给你们的。” “公子真神人也!”店伙计心服口服,忙领着秦风去账房签署租赁合同。等秦风签了合同,交了押金出来,便看见店伙计已经将马车套好,倒提着鞭子站在车厢旁边。 “公子爷需要马夫么?小店还经营马夫的生意,若是……” “不需要。”秦风从伙计手里把马鞭要了过来,一口回绝了他。在伙计失望的目光中,飞身跃上了车夫的位置。他高高扬起马鞭,扬声喝道:“得儿~~~驾!” 马车绝尘而去。 秋高气爽,正是出行野游的好时节。去年冬季的一场内乱,让西京、大通一带陷入战火之中。所幸最后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斗,才让百姓免除了背井离乡之苦。饶是如此,也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缓过劲儿来。 马车慢悠悠的载着三人一路行去。马道上车辆并不太多,都是些货运马车或者附近乡里的短途敞篷马车。乔丽扒着车窗,向窗外眺望。城市在她们的身后越来越远,一片广袤的天地如同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她感到欢欣雀跃,憧憬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未来,不管它有多凶险。 “为什么坐马车?”巧儿敲了敲车窗,疑惑问道:“坐火车的话,难道不能更早一点到达大通吗?” 秦风笑而不语,只是挥动着马鞭催促马儿快点跑。马铃叮当悦耳,巧儿大惑不解。“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为了安全。”乔丽在车厢中淡淡接过话茬。 “安全?坐火车不是更安全?” 乔丽摇摇头,耐心解释道:“搭乘火车旅行固然对我们的人身是安全的,但是在火车站,如果潜在的敌人知道我们会来,你想他会在什么地方设岗盯梢?” “难道……会在车站?” “没错。车站的出入口只有几个,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都把这里视为重点关照对象。而通过城门就不一样了。每天进入城市的马车多不胜数,他们总不能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看过去。这就为我们的保密性提供了最大的可能。” “原来是这样。”巧儿若有所思。 乔丽却笑道:“怎么,你原来都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吗?你是怎么加入特勤部的?” “我……”巧儿摇头道:“我加入特勤部时,只接受了文化培训和一些初级的东西——因为时间太紧了,所以一共加起来也没上几节课。” “那把你接收进特勤部的官员应该被问责。”乔丽道:“太不负责任了,怎么能让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的菜鸟去执行这种艰巨的任务呢?” “我建议你最好收回刚才的话。”秦风的耳朵很灵,回头很不客气的道:“巧儿姐是闫总长亲自吸纳进特勤部的。你可以想一想,这话传进我老师的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 “这里只有你我她三人,巧儿姐是不会说的。要真让你老师知道,那一定就是你告密。”乔丽分毫不让。 “嘿嘿。”秦风耸肩道:“你最好长点心,你也知道,我在特勤部是拥有那么一丁点权力的。如果你不想未来在某个暗无天日的电讯室里呆着,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 “哼!谁怕谁?” 巧儿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拌嘴,时光就在这吵吵闹闹中慢慢过去。 两天后,大通郡西城门外十里坡。十里坡设有茶棚和货栈,为来往的旅人提供短暂的休息。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早晨就到了这儿,但一直都没有离开的迹象。车上似乎是一家三口,母亲和兄妹两人。家里唯一的男孩提着水桶冲刷车厢,而他的家人就在不远处的草坡上享受着秋日里和煦的阳光。 男孩忙碌的满头大汗,把剩下的水泼到地上。又提着一桶水回来,却看见少女已经从妇人身边离开,叉着腰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还不出发吗?” “哦,这就可以走了。”秦风站在一旁,看着焕然一新的马车,又看看满脸憔悴的乔丽。“我认为你最好应该也打理一下,好配得上这辆崭新的车。” “说什么呢!”乔丽道:“本姑娘难道还配不上这两匹马吗?” “最好打扮一下,否则反差过大也是破绽。别忘了我们的身份是从乡下到城里游玩的农户。” “说得也是呢。可是水呢?” “这不是为你们准备好了吗?”秦风笑着把水桶放到乔丽的面前。“半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城里吃午饭。” “然后呢?”乔丽追问道。 “然后找地方住下。”秦风一脸不以为然。“你以为怎样?” “难道不是抓住那个家伙,然后把他的胆汁捏出来么?” “呵。”秦风冷笑道:“你要想那么干可不行。我是头儿,你得听我的。” “哼!婆婆妈妈。”乔丽道:“哪有那么麻烦?找到他,抓住他就完了。你这样畏首畏尾的,这任务怕不是要拖上大半年?” “这叫谨慎,不是畏首畏尾。你要是不习惯,随时都可以退出。我安排这里的同事护送你回去。” “你——”乔丽杏眼圆睁,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秦风道:“服从命令或者离开,你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没有第三个选择。” 乔丽沉默了几秒钟,知道自己拗不过这固执的小长官。只好屈服,忍着气道:“我服从命令还不行?” “那就听我的。”秦风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话。王易见过你,肯定也记得住你的声音。扮演好你的角色就行,到你说话的时候,我让你说个够。” “我觉得你就是故意的。”乔丽提起水桶,从秦风身边走过。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 “你猜对了,不过没有奖品。”秦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冷漠无情道:“三十分钟后我们准时出发,过期不候。” …… …… 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曾经笼罩在大通这座城市上空的战争阴云早已经消散无踪。街道上人来人往,比樊东来执政时期,更加的繁华。 大通郡郡府,悦来茶馆。 王易坐在临街的窗边,支着下巴朝窗外望去。他已经坐了很久,久到伙计端给他的茶从滚烫变得冰凉。 木制楼梯上传来“噔噔”得脚步声,王易听见声音,缓缓转回头来。望着他笑而不语。 “伙计,再换一壶新茶来。”来人顿住脚步,招呼了一声。然后走到王易的桌前,激动的道:“等得你好苦。你终于来了!” 第九章 天罗地网6 来人正是王易的铁杆跟班陈行,两人自从去年在大通一别,已经快要一年时间没有见过了。 他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王易赶紧把他从大通捞出去,没料到的是,王易自身都难保,更遑论其他人? 夹着尾巴在大通生活了几个月,陈行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直到有一天,王易重新取得了跟他的联系。他下定决心来经营自己的基本盘,留在大通的陈行意外的成了一招妙棋。借着陈行的关系,他在大通又重新找到了从前猎兵队的旧部,拉起一支兵马来。 这支兵马在桑梅与内陆的交通线上兴风作浪,连续伏击运送物资的商队,赚得盆满钵满。这样的行径也引起了帝国的高度关注,最终下定决心派出特侦十一前去剿杀。 但帝国只有一支特侦十一,难免顾此失彼。这也成了首相贺八方遇刺的间接原因,如果演出当日特侦十一负责要员护卫任务的话,刺客恐怕很难得手的。 不过要是让王易自己来选,他才不乐意特侦十一来对付自己。特侦十一过来之后,陈行立刻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所幸他还算聪明,没有选择跟特侦十一硬钢。而是全体进入了静默状态,等着风头过去再出来作乱。但是这样一来,士气难免就开始浮动。陈行眼看队伍有崩溃的风险,连忙发电报求王易来稳定局面。 王易知道自己贸然过来,肯定会招来特勤部的猜疑。他便让陈行放出风去,言说在大通北部有樊东来党羽的余孽在活动。特勤部接收到这个情报之后,果然信以为真。逐级上报到了闫峰那里,闫峰考虑到对樊东来最熟悉的人便是王易,且王易为了脱罪,对樊东来党羽也是杀得最狠的那个。于是便做出了让王易暂时北上,帮助特勤部驻大通情报站铲除樊家党羽。 此举正中王易下怀,忙连夜北上。只不过他虽瞒得过闫峰,却瞒不过自己的枕边人。巧儿早就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可是自己也没机会报告闫峰,拆穿王易的伎俩。索性冒险追踪过来,也就有了后面发生了一系列事情。 不过这个时候王易对此还一无所知,他的内心沉浸在与陈行重新见面的兴奋之中。也难怪,能够在特勤部的重压之下还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确实值得自己骄傲。但是局势依然紧张,对于王易自己来说,他只不过稍微把处境改善了一点点而已,还远没有到自己放松的时候。 王易抿了一口茶水,转头机警的朝四周望去。悦来茶馆是特勤部设在郡府的半公开情报点,每一个人都是值得自己注意和小心的。此时正值一天之中最为冷清的时候,二楼的座位上没几个茶客,连伙计都懒懒的趴在柜台上打盹。他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晚上,我会去见这里的情报长官林瑞。你把东西都准备好,我要让林瑞觉得留我在这里还能让他又更多的收获。” “你放心,都准备妥了。”陈行道:“不仅有人,还有钱财。而且我们已经实地去看了那个地方,是个打伏击的好场所。要是能趁着这场战斗把帝婿的命根子留下来,我们以后在这儿,差不多就能为所欲为了。” “还是别想得那么顺利。”王易一口把茶水喝干,冷声道:“那支部队要是能这么轻易就被我们解决掉,就不会被人称为地上最强的超级王牌了。总之不要贸然动手,须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是我们唯一的本钱,输了的话……你知道后果。” 陈行悚然一惊,知道自己是想当然了。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他本来是个军需官,做些后勤上的工作还能胜任,真要涉及到行军打仗,十个他绑起来也不如王易一只手。他连忙堆起笑容,谄媚道:“你放心,我省得了。弟兄们都盼着你来,你来了,大家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对了,小姐也知道你来了,今天晚上你就去她那里住。我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王易的脸色冷了下来。连忙闭上嘴巴,忐忑不安的望着对方。 “你脑子进水了!”王易阴怒道:“我这次来,不想跟这个女人有任何交集。我不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只告诉你一点——那是条美女蛇,你这样子,小心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陈行连连点头应是,过了好久才自证清白似的苦笑道:“易少,我说句大实话。就东美小姐那般随时都会很饿的女子,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消受不起的。” 王易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怎么?饥不择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这样的女人真是留不得,迟早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陈行见他发狠,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称是。王易也没理会他此时真实的想法究竟如何,自顾自站起身来会了账,淡淡道:“我们出了门便分头走,晚上我会去找你,别睡的太死。” 两人一先一后从二楼上下来,陈行走出十几步远才敢回头去看王易。可是街上人海茫茫,哪儿还能看到他的身影?他站在街上怔了许久,才继续往前走。不过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商行,而是转进了一条小巷,行色匆匆的走进了城市深处的一座普通小院之中。 陈行叩了叩门环,等了不一会儿,一个丑脸丫鬟出来给他开门。 “原来是陈大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丑脸丫鬟谄媚的道。 陈行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急匆匆道:“东美小姐起身了没有?” “小姐还在午睡,要不您先去客厅里等她一会儿?” “也行。”陈行看了一眼时间,离天黑还早得很。也就不那么心急了,跟着丫鬟走进去。院门刚关上,王易的身影就从巷子一角闪了出来。他深深望了一眼,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等我收拾完手头一切,回头就收拾你们这对狗男女。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 …… 城市边缘一座车马店前,秦风刚刚把马车交给车夫代管。 “放心吧,小少爷!”车夫道:“一定不让您的爱马掉一两膘,要是掉了,我不收您一个铁板。” “那就好。”秦风淡淡道:“那我便把它们都交给你了。”说完这话,施施然回到车马店内,又跟掌柜闲聊了会天,这才踩着楼梯来到后面的客房。 “母女”两人包了一间,秦风自己独占一间。不过让乔丽很不解的是,他们并没有选择前往特勤部下属的旅站去休息,而选择了这样一家冷冷清清的旅社。 秦风对此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跟巧儿交待了几句之后,便走到乔丽的面前。 “别跟来,有用到你的时候自然会吩咐。”秦风特别跟乔丽说了一句,然后便扬长而去。 “这什么态度嘛!”乔丽不满道。她摇着巧儿的手臂道:“巧儿姐,您也不说说这个自大的家伙!” “他是闫总长的得意门生,有点小骄傲也是正常的。”巧儿反倒为秦风开脱了起来,“反倒是你,初出茅庐不怕虎。却不知道那个狐狸到底是个多奸诈狠毒的人。听秦风的没错。” “那你能跟我说说,王易这个人吗?”乔丽对王易的印象依然停留在火车上时寥寥几次见面。她只觉得这人虽然笑起来不那么正经,但行事还算正派。岂料这次执行任务,要对付的对象竟然是他。真是让她感到不敢相信。 “我懒得跟你说这个人。你只要记住他不好对付就是。”巧儿倏地冷了脸,给乔丽吃了颗不软不硬的钉子。 乔丽一头雾水,却又不敢追问。只得闷闷不乐的守着窗边,望眼欲穿的等着秦风回来。 却说秦风,从车马店离开之后,便径直朝郡府的城中心走去。他从小就在这城市长大,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了然于心。轻车熟路的摸到自己从前的家门口,却发现这里已经成了大通郡郡府所在地。 他怔了半晌,终究是没有心思进去跟这里的地方官见面。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边防军指挥部。自从樊家的势力垮台后,西京就将大通的防御级别升格了一级。外人只以为是为了铲除羽翼,安定地方。但秦风自己却明白的很,因为孙铿要借着这个地方编练一支全新的部队。 如今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这支部队也已经准备停当。只等来年春天的时候,就将南下参加平叛之战。他这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抓捕王易,还是孙铿的信差。他要见的那人,在特勤部和安宁堡,也可以算是一个传奇了。 秦风在边防军指挥部里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人。李忠在收到那张只盖了一枚印章的白纸之后,立刻便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快步赶到会客厅里。 秦风看见他,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恭谨的道:“李将军,下午好。” 李忠打量了他几眼,觉得面生得很。便伸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支开了身边的卫兵,将会客厅的门紧紧关上。 “院长让你过来,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他回过身来,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这让秦风略微呆了一呆,过了几秒钟才醒悟过来。心道:此君当真有意思,换了旁人怎么也得先问问孙铿的近况,寒暄一阵再进入主题。谁知道这人说话行事就像跟人拼刺刀,一点弯都不肯绕。 这直耿性子到现在都还没变,也难怪他当年被王易坑得极惨。要是没有那回事,说不定现在第三卫的卫指挥早已经非他莫属了。 第七十八章 雪绒花6 这念头一旦生出来,就无可抑制的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疯狂生长。梁大珠死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把那股不切实际的冲动按压在心中的最深处。等了许久之后,才把这些狼族步骑兵让了过去。他松了一口气,轻轻摆手示意。一行人从棱线上退了下来,来到了藏身的反斜面处。 “安排人抄近道追上去找夏队副报信,其他人继续往回走去找魏知画。”梁大珠安排了任务,便准备带队继续前进。 “这么多狼崽子一股脑的涌过来,那丫头怕是早就变成狼粪了吧。”跟在身边的一个军士长小声咕哝着,有点不情愿的往前挪动着脚步。在他看来,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赶紧追上大队,去山里寻找那支失踪了的第三中队。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找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狼王格里高利和其他的魔族人不同,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吃过特侦十一的亏,说不定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大军是冲着他们来得。 一旦被这帮狼崽子包围住,那才真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算孙铿院长有能力在七天时间内投送三个卫过来增援,但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毕竟兵力相差太悬殊了。 梁大珠听见了这声牢骚,他不动声色环视四周,发现士兵们大都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他便知道这军士长既然敢说,就一定是得到了其他士兵的认同。他知道士兵们大都对魏知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感到不满,但是他却不能因为魏知画任性而放弃对她的救援。不仅仅是因为她跟自己有点交情,更不因为她是魏溪的养女。 可是他却不是善言辞的军官,若是换了赵煜,恐怕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解决,让手下们心悦诚服跟着自己卖命。梁大珠则是风格全然不同的军官,他讷于言而敏于行,更擅长的是用自己的行动来带动周围的士兵。大家对他的脾气也都了解了,见梁大珠似乎没有听见军士长的嘀咕一直埋着头向前走,就知道自家的头儿一定有更加必要的原因和理由。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跟着走下去就是。头儿是不会把他们带进沟里的。 那发牢骚的军士长讪讪一笑,知道自己这次怕是又猜错了长官的心思。也不吭声,跟在梁大珠屁股后面很是欢实。官各有各的作风,下面的兵也跟着各有各的特点。特侦十一直属的这三个小队,夏八方中正平和,赵煜机巧聪明,梁大珠稳重踏实。各自小队的军士长的职责也大异小同,都是连接长官和士兵的桥梁,工作方式却根本都不一样。 避开魔族军的大队人马之后,梁大珠和他的小队的行军速度开始加快。走出十余里时,路边突然跳出一个人来。朝着梁大珠便扑了过去。可还没等她接近他的身边,就被前后的士兵按倒在尘埃里。魏知画慌忙叫道:“别……别杀我!我是魏知画!” 士兵们只当没听见,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推推搡搡的押到梁大珠的面前。 “你倒是聪明!”梁大珠阴着脸哼道:“看见狼崽子还知道把自己藏起来。” “长官,我有重要的情报要报告!”魏知画迫不及待道:“这群狼崽子要去攻打白朗谷地的自由城邦!” “编!接着编。”梁大珠现在是一个字都不打算相信她。挑了挑眉道:“人已经找到了,收队!” “长官我说的都是真的!”魏知画想了许久都没有想起这个军官的名字来,特侦十一的士兵虽然把她捆得挺结实,但也没对她采取更进一步的强制措施。她蹦蹦跳跳的追着梁大珠哀求道:“你还记得我对不对!当时在飞艇上我喝光了你的酒,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听到了他们的谋划,他们的指挥官里,有一个是狼王格里高利的嫡亲儿子……” “够了!”梁大珠猛地站定了脚步,转头过来怒视着她。“你编故事的才能很强大,真的应该去长安做一个故事家。士兵!押着她一起赶路。如果她再絮叨,就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魏知画捱了一顿毫不留情的训斥,这才有点后悔。当初她骗了太多的人,而没有遇到什么严重的后果。这样的侥幸让她沾沾自喜,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同一个错误。终于像妈妈讲给她的那个故事中的孩子一样,没有人再相信她哪怕一句话,即使她说得全都是真的。 自此一路无话,梁大珠小心的绕开了在大路上行军的狼族步骑兵大队,沿着前哨留下的记号一直向前,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特侦十一的临时营地。夏八方和他的小队正在这里等着他们。 “头儿和赵煜呢?”梁大珠环绕四周,发现临时营地中少了三分之一的人手。 “她们已经提前一步进山了。必须要赶在狼崽子前面找到第三中队。否则第三中队只有死路一条。”夏八方道:“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等着抹香鲸号,把那个落跑的丫头送走,然后就追上去支援头儿。” “时间能来得及?”梁大珠沉吟道:“我不建议这么做。” “带着这个累赘会严重拖慢我们的速度。”夏八方道:“抹香鲸号并不是一去不复返,他们返回长安后就会立刻带着重装备回来。往返需要七天的时间,而我们的能力,在山里跟这些狼崽子们周旋十天都没有问题。” “……”梁大珠隐隐觉得夏八方的这个计划有些不妥,未免太过托大了一些。七天时间内没有任何的外援,对于任何一支部队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万一出现突发情况,他们连个应变的后手都没有。但在特侦十一里,夏八方是仅次于头儿的最高长官。他似乎只能接受这个命令。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夏八方低声道:“但是长安需要这个丫头。”他压低了声音,在梁大珠耳边道:“她除了是魏溪的养女之外,还是智月国的唯一继承人。帝国不能在那个小国还没有完全掌控的情况下,把他们的继承人放回去。那样会让我们的布局出现漏洞——帝国也不允许这样计划外的情况出现。” 梁大珠沉默了,如果在夏八方还没有说出以上的话之前,他对这个命令还有些抵触,试图说服夏八方收回成命的话;现在他虽然情绪依然,但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意志。特侦十一是帝国的剑,或者说是孙铿的意志。完成现有的目标固然重要,但也要为更高层级的目标而付出牺牲。况且,这只是让他们冒险。他无比相信特侦十一的能力,七天时间足够了,只要小心一点就能够让狼崽子们无功而返。 “好吧。”梁大珠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凌晨两点。”夏八方道:“附近有狼崽子在活动,他们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靠近,要不然这么巨大的目标,怕是会暴露的。” 白朗谷地附近上空,抹香鲸号。 钟云蜷缩在底舱临时改造成囚室的角落里,饭菜摆在他的面前,他一动都没动过。自从得知了死刑的判决之后,他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几岁。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闹剧,凭借她的身份,足以庇护自己回到国内。谁知道,上面人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死刑——多么残酷的现实! 他还年轻,才刚刚从一个学院的学员兵转职为正式军官。难道就让自己的人生轨迹就此戛然而止?他不甘心,可是不甘心能有什么办法?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最后的生命时光,换上囚服,走出飞艇。在面无表情的军法队的押送下,坐进一辆四面无窗的囚车,被押赴刑场。背对着行刑队,等待那声枪响。 “不!我不要就这么悄无声息,毫无价值的死了!”他在黑暗中四处张望着,想要看出一条生路来。 这条飞艇的结构,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现在他呆在飞艇的底舱之中,抹香鲸号分为上中下三层,这里是最下一层。也是距离地面最近的地方。他当然能够从这里逃出去,但是那又能如何?还不是死路一条? 打穿底舱甲板逃生根本就是在自杀,他才不要那样干。他要活着,就得另寻出路。可是在这条空中监狱里,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想到此处,他无力的靠在舱壁上,后脑与舱壁相碰,发出“空”得一声。 听到这声音,他顿时如梦初醒。从底舱甲板逃走是死路,但他可以打穿舱壁离开这间囚室。抹香鲸号为了减轻自身重量,所有的舱壁都使用了轻质的桦木薄板。这种板子是挡不住自己的,只要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猛撞,就一定能够撞开。 但撞开之后又该怎么办?钟云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能够早一点脱身,就有更加宽裕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未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走出那一步,就已经站在了这个他曾经为之奋斗,为之憧憬的帝国的对立面。到底何处才是真正能够收留他的地方。也许那位智月国的未来国主需要一位从遥远秦国来的国师…… 钟云如是想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向往的微笑。 第三十一章 若如初见14 王易翻过栅栏,大步走到陈行的面前。 “你做的很好。”他低声道:“但这个女人我们还不能放还给他们。得等到安全了以后再说。”说话之间,眼神中尽皆杀意。 陈行读懂了他的心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已经依约把人放了。陈行,你也该守诺放人了吧!”林瑞在栅栏后高声喝道。 “那可不行。”陈行道:“我们放了人,你们的兵围上来我们最后还是个死。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 林瑞哼了一声,脸色阴沉下来。“陈行,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我不知道什么寸什么尺的。我只知道,你不给我们备车,这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可就要死了。” 林瑞急的团团直转,眼看陈行把枪口对准了秦雪,只得屈服。“给他们备车!” “可要备足草料啊!”陈行嬉笑道:“易少,等马车来了,咱们就离开。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还好。就是饿得够呛。”王易道:“能弄到点吃的吗?” “这荒郊野岭的,哪弄吃的去?”陈行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逃脱了他们的包围圈再说。” “也好。马车来了!”王易狞笑道:“等我们逃出此地,就杀了这匹马来吃。” 陈行只道他饿得昏了头,却没有想到王易此时真的打着这样的念头。车票只有一张,以现在他的能耐,绝对不可能再弄到一张票的。到时候,陈行也只能忍痛放弃。大不了等自己回来时,再把他的仇恨一起报了就是。 马车缓缓驶了过来,林瑞果真履约,在车上挂了满满两口袋草料。不过,这车上没有车夫,也就意味着必须要留下一个人驾车,否则马车驶走不了的。王易便用眼神示意,让陈行去坐到车夫的位置上去。陈行如何肯答应? “易少,我可从来没侍弄过这玩意儿。不如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迎上了王易森寒的目光。连忙住口,心中却大为不满。 “去驾车,这个公主在我们的手里,他们不敢把我怎样。”王易故意提高了声音,“他们若敢杀你,冲过来这段时间,就足够我掐死她了。” 陈行只得跟王易分开,自去前面驾车。秦雪与王易对视了一眼,毫不畏惧此时自己的处境。王易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忍不住冷笑道:“怎么,以为我不敢杀你不成?” “你是个畜生。你骗了所有人,只为了你自己。” “说得对。”王易坦然承认,并不觉得任何不妥。“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逃不掉的。等待你的只有断头台!” “能让你给我陪葬,我认为也值了。”王易冷哼。“跟在我身边,别耍花招!”说着就要爬上马车。 他一只脚刚刚跨进车厢,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他认得那枪声,特侦十一标准配备,秦九式精准步枪。他曾经也有那么一枝,正是陈行通过自己的渠道给自己搞来的。可惜的是,枪好寻,子弹难找。而且那支枪还执行过见不得光的任务,弹药打光了以后就不得不忍痛丢弃了。 此时他正和秦雪并排站在一起,特侦十一的枪手肯定不敢攻击自己。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把陈行手里的枪要来,否则现在手里多少也能有点依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把秦雪当成盾牌挡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外,什么也做不了。 ‘但愿他们不要杀马!’王易扒着车窗,朝外望了出去。 只见陈行倒在车夫的位置上,捂着伤腿,痛得说不出话来。瞥见王易窥视的目光,伸出手哀求道:“易少……救我。” 王易冰冷的眼神望了他一眼,轻轻吹了声口哨。 悠扬的口哨声中,两匹军马突然奋蹄疾奔。车身颠簸起来,陈行一个倒栽葱摔下马车。“易少,易少!别丢下我……” “王易!我拼了老命来找你,你不要丢下我!不要……”尘埃中,陈行向前爬了几步,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绝望的哀求道。 王易充耳不闻,伏在车厢前部。回过头来望着秦雪,“特侦十一的人肯定还在盯着我,你——去驾车!” 秦雪定在车厢里,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命令。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我掐死你!” 秦雪看出了他的虚弱,猛地站了起来。一步就冲到了车厢前,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纵身跳下车厢。王易没想到她如此刚烈,可是这会儿已经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尘埃之中。 马车已远去,陈行却依然哭号着。他忘了伤痛,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 面前出现了一双锃亮的军靴。他抬起头来,鼻涕眼泪抹了一脸,模糊的视线中,林瑞森寒的表情若隐若现。 “被人抛弃的滋味如何?” “我后悔不该相信他!” “听着!想要余生过得舒服一点,就把关于他的一切私密事情都坦白出来。”林瑞冷道:“给他治伤,我还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 …… “王易逃跑,特侦十一已经跟上去了!”一个传令兵小步跑到马车前,大声报告道:“秦侍从官只是脚踝有些扭伤,目前已经在军营中接受治疗了。狐长官命令我转告您,一切万无一失,都在按计划进行中!” 闻听此言,闫峰顿时重重松了一口气。“我们赶去大通吧,估计到不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他似是别有深意的望了李忠一眼,“到时候你们也好上路。” 上路! 这不是一个吉祥的词。李忠神色一动,刚想说什么,就被孙铿的话打断了。 “说得我好像杀人魔似的。”孙铿皱眉道:“你那么怕,当初就不该把真相告诉我。” 闫峰讪讪道:“总不能让他东躲西藏一辈子。这事还是要解决的。” “你也知道!”孙铿冷笑一声,径直起身拂袖而去。只把两人留在车厢里,相视苦笑。 “我认命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端,都是我一人的罪过。”李忠自暴自弃道:“只是难为了你,在院长面前不好做人。” “我有什么难为的。”闫峰咬牙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有责任。你放心,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一定要让此事有个让我们所有人满意的结果。” “所有人满意?只怕很难。”李忠轻轻摇头道:“我只求能继续为帝国效力。至于名誉、地位还是其他什么的,都可以不要。” “我尽力而为。”闫峰说完,轻轻敲了敲车窗。马车开始缓缓前行,追上了正在前面步行的孙铿。 “这里距离大通有三十多秦里,您走到明天也看不见大通郡府的北城门。上车吧!” “我懒得理你们!”孙铿兀自生着闷气,闫峰对李忠的回护之心,他如何看不出来?可是这件事情,要想处理的妥当,势必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他的处罚决定,会对闫峰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万一让这位对自己无比忠诚的朋友产生的不满,那这个藏在他们心中的暗刺将会影响以后无数的决策。也许现在,就要看李忠自己的觉悟了。 孙铿不肯上车,马车只得在后面跟着。似乎感到了无形的压力,李忠感觉自己臀下的椅子长满了硬刺。他坐立难安,望着闫峰道:“我想我还是离开吧。” “今天的事情解决不了,谁也别想离开。”闫峰摇头固执的道:“我为他鞍前马后的这些年,竟然连你的回护不了?哼!今天一定要有个说法才行!” “闫峰!”李忠听出了一丝不祥的意味,他猛地喊了一声,霍地站起身来。“你这是恃宠而骄!千万不要为了我做傻事!现在事情已经很糟糕了,你就不要肆意妄为了行不行?无论孙铿怎样处罚我,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闫峰心中的邪火猛地爆发了出来。“跟我无关你找上我,让我想办法调动特勤部帮你遮掩行迹?跟我无关我会巴巴的从咸阳赶到这里来,替你分担孙铿的怒火,帮你在大通郡府铲除异己分子?跟我无关我会连你 的侍从官也狠心杀了,就因为他代替你作出了一些错误的决定,而实际上,没有你的授意,他会那么做?你不仅仅是逃避责任的问题,在这件事情上,大是大非你根本都拎不清。你肆意的相信王易,却不相信我。如果我离开,你信不信下一秒行刑队就会冲进来,你连大通郡府的城门都进不去,这里的荒野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李忠听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顿时脸色苍白,缓缓回到了座位上。“你都知道了?” “我可以这么说,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情,还没什么能够瞒得过我。”闫峰阴冷的告诉了他一个冰冷的事实。“如果没有我,孙铿对你的处罚就只有一个结果……就地枪决。根本不会有那张退伍通知书,更不会让你参与进这个脑残的计划里。” “我愿意用死来赎买我的罪行。”李忠决然道:“我已经坑了太多的人,不能再把你也拖进来了。” “你都已经坑了太多的人,还差我这一个?” “你和他们不一样!”李忠怒道:“这个世界上我唯二的朋友!无论哪一个,宁肯牺牲我自己,也不能让你们为了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闫峰所有的说辞都被噎了回去,过了许久才阴声问道:“你不怕死?” “我甘心领死。”李忠说完这话,拉开车厢门飞身跳了出去。 他刚刚落在地上,就看到林瑞朝他走了过来。 “得罪了。”林瑞冷道。 第八十章 雪绒花8 天空中转悠的那只苍蝇,豪威尔已经注意了好几天时间。只不过它一直都在很高的空中喝风饮露,豪威尔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看着它暗自磨牙。 “你要是敢下来,就让你尝尝我的狼骑兵集团冲锋的厉害。”他暗暗发着狠,却难以掩饰自己的无力。狼人族的领地并不像北方那样防御森严,秦人的空中部队现在已经越来越猖獗了。从前他们都不敢出现在白天,自从试探出己方的虚实之后,它们就开始在自己的头顶上耀武扬威。 “有本事你别下来,就在天上飘着!我看你能飘多久!” 豪威尔暗恨,又有点艳羡北方部族们拥有的法师和巨型飞禽。就算是最弱的兔族,都有一些新族法师为他们效力。而格里高利大帝的治下,法师都是稀缺动物,更不要提那些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巨鸟了。 他正想的出神,忽然看见那条飞艇一个猛烈的向下俯冲动作冲了下来。地面上的狼人步骑兵队伍立刻就溃散了,带队的军官拼命的维持秩序都无计可施。原来盯着天空那条飞艇的人不仅仅是自己,豪威尔不由得有些恼怒,挥舞着鞭子想要冲上去鞭打那些不遵守纪律的士兵。 “狼神在上!看啊!”一个士兵指着天空惊叫道。 豪威尔闻声望去,只见那条飞艇的尾部突然喷出一股浓烈的黑烟和火光。他想了几秒钟,突然醒悟过来。也许狼神听到了他的祷告,终于要让这条飞艇坠落到自己的面前了。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满心兴奋。 “小的们给我听好了!”豪威尔挥舞着皮鞭大声吼道:“把天上的那条飞艇给我盯紧了,一旦他落地,就给我冲上去!要是有活人,谁也不许偷吃!送到本王子的面前,本王子要亲自好好的料理他!抓到人的,我封他做我的亲卫百夫长!” 豪威尔是格里高利大帝的嫡亲儿子,未来最有可能继任大帝王位的人。能够成为他的亲卫,那就等于是一步登天。众狼人士兵满脸兴奋之色,纷纷听令。正当豪威尔洋洋得意的时候,卡夫已经骑着巨狼从队伍前列赶了回来。他正好听见豪威尔的那句命令,忍不住就有些恼怒。 “豪威尔殿下!”卡夫沉声道:“秦人都是危险的,您怎么能冒险让他们接近到你的面前?” “秦人就算再危险,从那么高的天空掉下来也得丢半条命去。”豪威尔讥笑道:“卡夫大人你太谨慎了!瞧好吧,这次我们一定能有非常巨大的收获。”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半空中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抬头望去,只见飞艇的中段瘪下去一大片,碎裂的木片和人的躯体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落在附近的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附近的狼骑飞驰过去,不多时便从树林里出来,刀尖上挑着几颗人头。飞马送到卡夫和豪威尔的面前。豪威尔检查着那几颗血肉模糊的头颅,笑着道:“卡夫大人,您看我没说错吧。” 卡夫看过之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豪威尔的看法。“没想到殿下居然料敌先机,是卡夫错怪殿下了。” “其实是我试过。”豪威尔无声一笑,凑在卡夫耳边低语道:“在领地的时候,我曾经命人搭起一座三杆(注:狼族人的长度单位,一杆约略相当于五公尺)高的木塔。把奴隶从塔顶推下来,十个里面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这条飞艇所处的高度岂止有三杆?三十杆都有了。掉下来的若是还能活,那才奇怪了哩。” 卡夫想起格里高利大帝对这位殿下的评价:喜欢新鲜事物,尤其喜欢研究秦人文明。也许这一点特质正是大帝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想通了此节,也就不再阻挠豪威尔的想法和行动。躬身道:“既然殿下喜欢,那去做就好了。卡夫愿意辅佐殿下,让事情变得更好。”说完,命跟在身后的传令兵去传达自己的命令。过不多时,前方行军的狼族步骑兵大队分成了数个稍小一些的队列,将飞艇可能坠落的区域严严实实的控制了起来。 豪威尔看着卡夫前倨后恭,对自己的态度从不屑改变到了支持。他心中微微有些得意,便任由卡夫去施为。自己骑在巨狼背上,满怀期待的等着那条飞艇缓缓坠落在附近的山坡上,激起一杆高的尘土。周围的狼骑兵涌了上去,将那条飞艇团团围住。豪威尔见状,顿时忍耐不住。驱赶着巨狼也朝那座山坡奔去,还没有到跟前时,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欢呼。 “抓到活的了,抓到活的了!” 豪威尔大喜,勒停了巨狼,挥斥方遒,志得意满。“那个秦人呢?带来给我看看!” 众狼兵闪开一条通路,从山坡上抬了一个担架下来。豪威尔翘首望去,只见担架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四肢软踏踏的耷拉在担架边缘,胸前也都塌陷了下去,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显然没多少时候了。 豪威尔大声喊道:“快叫法师队过来!我要他活着!” “一个微不足道的秦人而已,只要我们进去秦国的国境,要多少就有多少。”卡夫不解道:“为什么要为了这一条贱命而浪费我们宝贵的法师资源?” 豪威尔却是不理会他,在巨狼背上坐立不安。直到看见随队的法师赶来,对那秦人展开救援时,才松了一口气。“卡夫大人,我问问你,前方山坡上是什么?”他的心情好了一点,也开始有了跟卡夫开玩笑的兴致。指着山坡上的飞艇残骸问道。 “那是秦人飞艇的残骸啊!一堆废品而已。”卡夫不解的回答道。 “你错了。那是一座宝山!”豪威尔道:“这个秦人就是解开宝山的秘密的钥匙。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他的性命的原因了吗?” “秦人多重气节,肯降者甚少。就算救活了他恐怕也是白费力气。”卡夫担忧道。 “放心。卡夫大人。”豪威尔胸有成竹道:“这个秦人也许跟其他秦人不一样。总之,先把他救活了再说。” 两人正交谈着的时候,法师已经结束了对那伤重秦人的诊治。他走上前来,对着豪威尔和卡夫躬身一礼道:“人虽然能救活,但全身骨头断碎太多,恐怕这辈子休想能行动自如了。除非能够送到深渊之城去,请任意一位金袍法师施以大治疗术,才能得到一个健康的秦人。否则……”他摇摇头道:“就只能一辈子躺在担架上。” 豪威尔瞥了那秦人一眼,只见他已经在担架上睡着了。他嬉笑一声,不以为意得道:“我要他健康有什么用?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卡夫大人,还是要请您帮忙,能不能把这条飞艇的残骸运回我的领地去。”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卡夫笑道:“一千名士兵就能够做得很好。” “这个人,也先给我送回去。”豪威尔沉吟了许久,还是没有把他留在身边的打算。“好吃好喝的先供养起来,等我们胜利回来,再好好的料理他。” …… 白朗谷地特侦十一临时营地。 电讯员耗尽了电池中最后一点电能,无奈的停止了呼叫。他脸色难看的转过头来,望着夏八方和梁大珠两人道:“依然没有得到抹香鲸号的回应,结合我们观察哨的消息,他们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满含沉重和隐忧。如果抹香鲸号真的坠毁,那就意味着特侦十一这只飘在外面的风筝断了线。 因为有抹香鲸号作为中转站和临时后勤基地的缘故,此行特侦十一并没有携带大功率无线电台。现在他们处在的位置也已经远远超出了帝国设在西大陆的三部大功率接收器的信号范围,结果就是当国内作出反应的时候会在数天以后。这个空窗期,该如何应对实在是一件让人头痛的问题。 当下能做的也只有接受现实,先按照原定计划找到那支生死未卜的中队。两支部队汇合之后,生存能力也会大幅度上升。帝国肯定会发现异常,因为抹香鲸号每隔二十四小时都会向国内发送信号,最晚到明天这个时候,国内就会发现特侦十一出现问题。 “等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梁大珠提议道:“我们还是离开此地,赶上头儿他们吧。” 夏八方道:“也只有如此了。带上那个惹祸精,我们出发!” 黄昏时分,特侦十一夏小队和梁小队离开了临时营地继续向西前进。在入夜后赶到位于白朗峰脚下的特侦十一先导营地。 魏知画在经历过一段急行军之后,夏八方宣布放松了对她的管制。虽然还是有专人看守,但已经可以松掉大部分的绳索,并且把说话的权利还给了她。她倒也乖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这一路行来老实无比。直到了营地之后,被关进一间帐篷,才开始有些着急。 “我能见狐教官吗?我有重要情报要向她报告!”她站在帐篷里,乞求的看着看守她的士兵。 “不能。”士兵冷漠的拒绝了她的请求。“头儿正在商议上山搜索的事情,你老实在这里呆着!” 魏知画没有办法,只得老实缩回帐篷里。这些军人和她理解的那些军人完全不一样,他们冷漠无情,更加像是一台台运行严谨的机器。她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口子,只好像只被困住的小兽一样,无助的在帐篷里团团乱转。 第八十一章 雪绒花9 秦历720年6月12日,雷阵雨。长安,未央宫。 又是安静的一天即将过去,江流伸了一个懒腰,从办公桌前直起身来。 自从秦历718年帝国接连在桑梅草原和南大陆取得决定性胜利以来,帝国边境线上就进入了一个相对缓和的状态。边境和平并不意味着国内也一样安定。 蜀郡失陷,庸亲王反叛导致国内发生了内乱。在女皇陛下压制性的力量面前,庸亲王的军队节节败退。终于在720年初,输了至关重要的一场会战。庸亲王主动放弃荆州,退回出发地,把桂郡和黔郡经营的铁桶一般。加之风暴洋诸国的野心蠢蠢欲动,海军部总长闫长顺在719年秋天,率军发起了对风暴洋诸国的征讨战争。战争已经进行了十个月,风暴洋上战火喧天,捷报频传。不过那毕竟距离帝国太远,捷报只出现于报端。 对于大多数秦人而言,深渊人发起的侵略战争,有史以来第一次爽约未至。提心吊胆的秦人等了几年之后,发现深渊确实已经不复当年强盛的模样。便又慢慢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全国大小城市,人流量正在上升,因为战争阴影而凋敝的各行各业也在快速的复苏之中。得到财税收入补血的帝国,终于挺过了最为艰难的关口。成功的完成了从和平状态到战时状态的转化。 帝国的控制力进一步提升,也让这个庞大的帝国有了足够的精力来进行物资的储备。全国上下万众一心,都在紧张的为着最终的战争进行着准备。 这样的情况下,已经成立年余的内阁的工作并不轻松。战时状态下,治政方略比平时严格万分。江流等人的工作也更加的繁重。基本上每天只要一坐下,就没有了再站起来的机会。往往低头抬头之间,一天已经过去了。 内阁办公厅中,江流是首相,当之无愧的坐在首位。在他的对面,是有图章副相之美称的姜上云;两人的旁边,是最近刚升了内阁书记官的贺惯;再往办公厅的门口,是财政、内务、刑罚、吏政、民生、文教各部的部正和副官。部正需要在办公厅中常署办公,副官来往奔走于各部和内阁之间,承担着传令官的职责。除此之外,还有军部设在未央宫的联络处以及特勤部的联络处两所机构。不过在那里值守的军官一般情况下不会进来,除非有紧急情况。 江流朝女皇陛下旁边的位置上斜了一眼,那里原本是孙铿的地方。现在,内阁众人已经默许了帝婿参政的事实。有帝婿在的情况下,也确实能够抵得上一个贺八方。能够让内阁众官的负担大大减轻。 不过今日却是有点异常,孙铿接到特勤部传令官的报告后,就立刻离开座位进了内厅。过不多时,一脸凝重表情的闫峰也快速赶到。江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办公时就已经注意到了闫峰的到来。不过闫峰并没有进办公厅,而是径直进了内厅。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流有些好奇。但他也知道,自己重返内阁是有条件的。特勤部的事务和军部的事务,没有女皇陛下的允许,他是一点都不能过问的。军部和特勤部都是女皇陛下和孙铿的自留地,暂时情况之下,江流也没有心思过去搀和。他此时只是好奇而已,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能让孙铿在内厅里呆一整天的时间。他虽然猜不到情况,但能够料想的到,发生的一定是一件大事。 休沐的钟声响起,内阁官员们三三两两的走出了办公厅。孙铿站在窗前,透过单向玻璃窗望着官员们的背影。目光在江流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感觉到背后目光的注视,江流顿步回头。他当然看不到站在内厅的孙铿。但却是准确的找到了孙铿所站立的位置。两人的目光隔着单向玻璃交汇在一起,江流眼中惊异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平静下来,转身毫不停留的朝外走去。 “在看什么?”闫峰抬起头,疑惑的问着。 “没什么。”孙铿收回目光,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又到了联络的时间,如果依然没有收到回复消息,那么就可以肯定是出事了。现在就需要制定计划。丢在那边的几个人都是我们现在不可或缺的,必须要把他们都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闫峰沉声道:“您考虑过营救任务的难度了吗?中间隔得不是海洋,而是一个强大的狼族部落。听说格里高利那家伙已经自封为王了,在并不久远的未来,这个部落是我们的劲敌。我们该怎么过去?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一路杀过去吗?” “当然不行。”孙铿道:“那样跟犯蠢有什么区别?至少需要动用十五个卫的兵力,半年以上的筹备……有这半年时间,黄花菜都要凉了。我们需要的是马上做出反应。” “我们没有能力马上做出反应。”闫峰道:“抹香鲸号的遭遇已经证明了,远程兵力投送就是个笑话。” “难道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孙铿闷哼道:“我无法坐视不管。吕耀明,金辉,狐九重,特侦十一,魏知画……这些人我们能够放弃哪个?我意已决,不要再劝了。立刻召见齐武、李小楼、王戎、吕琛还有十三区的贺铭……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一个远程兵力投送的计划。计划准备出动一支以鲸级战略飞艇为核心的中型远程投送兵力,执行搜索救援任务。我将亲自担任行动指挥官。” “如果您真的准备这样做,就请带上我。”闫峰道:“我担心您脑子一热,又会犯上次犯的毛病。” “……在你们眼中,我就那么不靠谱得吗?”孙铿失笑道:“你和老林留守,你们在帝都,我放心。”他似是意有所指,话也只说了半截。 “林光一和闫峰你至少要带走一个,否则不放心的是我。”羽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孙铿看了他一眼,沉思了几秒钟之后断然道:“林光一留下,闫峰跟着我。侍从长官交给萧孟,谷雨……”孙铿沉思了几秒钟,“留下。让林光一进来。” 几分钟后,林光一施施然走了进来。 “听说你又要走?”他毫不客气的坐在沙发上,“我们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特殊作战任务还是相信我自己比较好。帝国国内无人能出我之右。”孙铿这话透着满满的自负甚至狂妄,但很奇怪的是,林光一和闫峰两人都没有办法反驳他。 “那好吧。我替你守家。”林光一道:“不要在外面太久,我会想你的。” 孙铿打了个激灵,“你还是不要想我的好。老薛我带走了。谷雨和陈全留下帮你。你看看还需要什么人。” “谁留下你自己定。”林光一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他顿了顿,深深望了孙铿一眼。“把谷雨带上,你用得上。” 孙铿摇头。“她还是留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就这么定了。”说罢丝毫不给林光一反驳的机会,摆手命令闫峰去召集人手。 瓢泼大雨中,一辆黑厢马车穿过街道,驰进未央宫的拱门。 身穿一身便服的吕琛从车厢中走出来,一个箭步就冲进了避雨的凉棚下。饶是如此,上身还是湿透了。卫士给他递过一条干爽的毛巾,他接过来胡乱擦拭了一把脸。 “会议开始多久了?”他随口问道。 “已经开始一会儿了。”卫士接过毛巾,顺便为他打开了房门。“里面处在戒备状态,请您自行过去。” 临时召集起来的人手占据了内阁办公厅,把值守的官员撵到另外一间办公室。吕琛进来时,看见本来排列有序的办公桌被搬到正中,一张巨幅地图摆在桌上。房间里烟雾腾腾,让人怀疑是不是发生了火灾。他随意扫视了一眼,从桌旁还看到了吃完来不及收拾的餐具以及堆成小山一般的烟蒂。但这会儿没人在意这个,大家集中精神修改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制定出一份最完美的计划。 吕倩正想找一个地方先坐下看看情况,然后再加入讨论。谁知道他的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正好吕琛过来了,你们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他!” 现在帝国国内能够直呼他名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会儿屋子里正好有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把他从草莽中简拔出来的孙铿。虽然后来两个人因为各种原因有些疏远,但过去的老感情却还没淡。听见孙铿如是招呼,他忙笑了笑走进烟雾最密集的办公桌前。恭谨的道:“诸位都是军内人士,我属于民间组织,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吕某听着就是。” “什么军内军外!”孙铿皱眉道:“从整个帝国来看,飞艇方面最资深的艇长和艇队指挥官非你莫属。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任命你为特遣艇队指挥官,先把职分定下来,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说。” 第三十四章 礼物与信使2 李忠敬谢不敏,跟一头巨龙聊天这种事情,对他而言还太过玄幻。正好力工已经装好了行李,菲迪斯也吃完了草料。振翅准备起飞。沈一行吩咐力工将梯子架好,把他送进了轿厢里。 他才刚刚坐稳,就感觉身体一震。沈一行抱拳道:“我已经跟老掌柜说了,菲迪斯会送你在都堡城外降落。耐心等待就可,切勿乱跑乱撞。” 他话还未说完,巨龙就已经腾空而起。它长吟了一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扑闪着一对肉翅向北方飞去。 巨龙飞行的速度非常之快,须臾功夫就将艾泽城远远的甩在身后。李忠并不是没有飞过,他坐过飞艇,而且不止一次。但是飞龙的背么,却是第一次。也许只有目前在长安试飞的飞行机才能够跟这种感觉相仿。李忠不由得想起自己临来之前在孙铿那里看到的绝密文件,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那些东西在短时间内还是不要想了,他自己亲手放弃了光明的未来,就得在荆棘中寻找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人类~俺发现你似乎并不恐惧飞行。”巨龙菲迪斯转过头来,用棕色的瞳仁盯着这个奇特的客人。“俺挺好奇的,难道你从前也飞过么?” 巨龙的生命周期漫长,各种语言也都还算熟悉。用深渊语言说了一遍之后,发现没反应,便换了秦语来跟他搭讪。这次李忠才听懂了,讶异这条巨龙当真是博闻识广,连秦语都能说得这么顺溜。忙点了点头道:“也可能是我天生胆子大些,并不害怕高空,反而觉得有点兴奋。” “哈哈……”菲迪斯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问话得不到回应的准备,他的搭讪很少能够成功,因为寻常的生物单单看到它们,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能够忍住不尿在他的背上,就已经是相当罕见的勇士了。“你说话挺有意思的,菲迪斯喜欢你。能说说你的见闻吗?菲迪斯的生命中,还从来都没有去过东方那个神秘的国度哩。” “那你想听什么呢?” “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客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了。菲迪斯是个耐心的听众,什么都可以听,什么都听得下去。” 李忠便把自己家乡的事情,捡着能说的给巨龙说了几段。 “又有了新的素材,菲迪斯的编年史也可以继续下去了。”巨龙没头没脑的咕哝了几句,方才又道:“难道碰到健谈的客人。记得上一个健谈的客人也是个秦人,最近深渊与秦国的战争停了么?为什么我最近时间遇到了太多太多的秦人?” “呃……”李忠怔了怔,“是暂时停火了。” “暂时停火……还真是恰当的说法。”菲迪斯摇头晃脑的道:“客人是个读书人吧?我总感觉你和上一个健谈的秦人不一样,他自称是个丘八。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这到底是个什么职业。你能告诉菲迪斯吗?” “丘八……是对军人职业的鄙称。他若真的这么自称,那他就是在说谎。我国的军人,都是很珍视自己的名誉的。”李忠忽然住口,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我这么说,你不会反感吧?”他对这条龙有着莫名的好感,也许是因为沈一行的话让他产生的先入为主的态度的缘故。 “菲迪斯为什么要反感?”巨龙疑惑的反问道:“军人应该有这样的态度。这是两个平等的国家,而不是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关系。” 真是条奇怪的龙。李忠心中默默的想着:也幸亏它是条龙,要是什么其他的种族,说不定就要因为这种想法被诛杀了。在他接受的教育中,巨龙一直都是恐怖的战争兵器。没想到也有这样的异类存在。 时间就在一人一龙的随口交谈中快速流逝,太阳才刚刚偏西一点,菲迪斯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扑闪着翅膀缓缓着陆,然后又用一根撬棍将背上的货物卸了下来。 “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菲迪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奇怪的铃铛,递到李忠的手里。“菲迪斯认为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客人,这只龙铃就请你收下。每隔十天俺会从这里经过一次。在俺经过的时候晃动龙铃,俺会来接你去深渊的任何地方。但是要备足差旅费用,菲迪斯的旅费是深渊大陆上最公道的。再见。”它说完这一长段话,然后振翅冲上了蓝天,把李忠自己留在一片空地上。 李忠拍了拍身边的箱子,在一旁安之若素。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波来接引的向导,带他去想要去得地方。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一支马队从林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秦人,带着十几个精神抖擞的少年战士。 李忠在异国他乡,乍一见到黑发黑瞳的秦人,总是感到莫名亲近。他站直了身体,向那秦人挥动着手臂。 “接到长安的命令,马上就出发了。”为首那秦人面色沉静的道:“尚有光,现任都堡赤旗军团军团长。”他的目光落在李忠身旁那只看上去很是沉重的木箱上,“装载货物的车马上就来,请稍安勿躁。” 李忠知道这事急不得,就安心在那里等着。顺便打量着尚有光带来的少年战士,只见他们大多金发碧瞳,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这让他有点好奇,便问道:“赤旗军团的成年战士呢?” “没有成年战士。”尚有光平静的回答道:“你看到的这支赤旗军是第三次惨败后的余烬,现在我们还剩下不到一千人,年龄最大的战士也只有十六岁。他们这里的习俗,十二岁的孩子就算成年了。” 奴隶义军与深渊人的战争何其残酷?从尚有光淡淡的口气中就能够闻到硝烟和血腥的味道。李忠不由得对这些年轻的战士们肃然起敬,他们明知道自己所选择的是一条遍布荆棘,随时都与死神为伴的道路,却依然没有放弃抵抗。 “很佩服您!以及您麾下的战士。”李忠情不自禁的用上了敬语。 “我只是帮助他们前进的人,他们自己才是最伟大的那一群。”尚有光说着,朝远处大陆上指了指。“车来了,我们走吧。” 七天后,李忠终于带着这只沉重的木箱赶到了深渊之城。这个时候,他早已经远离都堡城,搭乘的是一支进城运送烈酒的商队。第一次见到这座北方的雄城,李忠站起身来,贪婪的望着街道两边的风景。他想把这座城市的一切细节都记在脑海里,等着能够再次带领军队的时候,就要把这座城市当成穷尽毕生之力都要攻克的目标。 但他还没有站稳,背上就捱了轻轻一记鞭子。 “坐下!”赶车的大叔淡淡教训道:“我不想惹麻烦,这里的哨兵最喜欢找商队的小错。到时候你的任务失败是小事,连累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们。” 李忠悚然一惊,忙老老实实的坐下。再看这座城市时,已经充满了警惕。 “大叔,我们下一站要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大叔慢条斯理的把烟叶塞进烟锅子里,不以为然的道。 李忠苦笑,这话等于没说。他现在迫切的想要把任务尽快交了,然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正走着神,突然前方道路上传来一阵骚动。大叔的面色突然变了,把烟锅子别进腰里,从犼兽车上跳了下来。 “你坐在车上不要动,无论他们问你什么都不要开口!”大叔匆匆交待了一句,便向前方疾奔了过去。李忠的嗓子眼突然提了起来,悄悄将手伸进怀里。一旦出了问题,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毁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否则那才真的叫养虎遗患呢。 赶车大叔刚刚奔到车队最前面,就被几个魔兵逼住。一个身披大氅的男子从路旁缓步走来,冷冷的望了李忠一眼。 李忠如遇雷殛,突然想起大叔交待的事情来。像尊塑像一样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只见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转头说了句深渊语。立时就有两个魔兵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将他狠狠的拉到地上,拖了两条腿就走。又有魔兵搬着箱子跟在后面。商队众人谁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这男子带着人和箱子离开,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路行来,把李忠撞得昏头脑胀,揣在怀里的手枪都险些掉了出来。他死死按着胸口,任凭被魔兵拖进一间囚牢之中。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见“哐”得一声大响,原来是自己一路带来的箱子也被魔兵扔了进来。那男子跟着进了囚牢,低声跟魔兵吩咐了几句。魔兵垂首听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李忠躺在地上装死,眼角余光却打量着那男子脸上的表情。 “别装死了。给我起来吧。”萧显嘿然冷笑,转身踱到囚牢中冰冷的床边,四平八稳的坐下。“给我说说,孙铿到底让你给我带来什么新鲜物件?” 李忠从地上爬了起来,沉声回答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我只负责把箱子带到给你亲自处置。完成这项任务之后我会立刻离开这里。现在货已经带到,请放我离开吧。” “孙铿真当我这里是他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萧显眼神森冷,淡淡道:“现在囚牢里呆几天,等我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后,再来解决你的事情。”说完,走到李忠面前,动作利落的将他怀里的配枪取走。揣进自己的怀里。“这东西你留着就是个祸害,等放你离开的时候自然会还你。”萧显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随即厉声招呼来几个魔兵。把那只箱子从囚牢中带了出去。 第十五章 贼喊捉贼4 大通城西十里坡,坡上坡下灯火通明。接到消息赶来的城卫队和特勤部特工已经将这片区域围的水泄不通。 薛汉臣和陈全爬上山时,特勤部的人已经将所有的尸体都整理了出来。一排刺眼的白布担架摆在驿站门前的空地上,让人心情沉重。 仵作刚刚检查完尸体,捧着一叠报告走到林瑞面前报告道:“”在山上一共发现了三十四具尸体,其中三十三具是军官团的,一具是平民的。军官团的死因多为枪伤和刀砍伤,怀疑是战败被俘后杀人灭口。平民死因是枪伤,从体内挖出来的弹头证明是属于近卫军军官团的。应该是被流弹击中。” “没有敌人的尸体吗?”薛汉臣插了一句。 仵作摇摇头,“现场被破坏的很彻底。我们发现的尸体,有一些是在水井中打捞出来的,还有一些直接堆在了驿站里。至于袭击者的尸体,我们没有发现。应该是被他们带走了。” “这个作战风格倒是跟咱们的军队很像。不太像是流寇之类。”薛汉臣淡淡道:“这话传回西京,英夫将军的面子多少还好受一点。” “英夫将军震怒,已经发文质询闫总长和楚王殿下。认为大通方面的情报机构负有主要责任。并且命我们限期破案。”林瑞道:“明明是近卫军跟边防军的沟通出了问题,却来找我们的不是。闫总长和特勤部当真冤屈得很。” “那你们怎么办?难道还能抗命不成?”薛汉臣听他发牢骚,忍不住刺了一句。 林瑞苦笑,“岂敢。薛长官来这里,算是来对了。刚刚收到楚王殿下的急电,命你二位以特使身份进入调查组参与调查。” “那还真是来对了。”薛汉臣道:“那就别愣着了,咱们开始工作吧。” 十里坡上彻夜不休的时候,大通郡府中也有人睡不着。不是别人,正是一到大通就发现自己陷入僵局的秦风三人组。 王易像个缩头乌龟,轻易不肯现身;好不容易找到了李忠这条线索,第二天李忠却失踪了。 秦风想去拜托旧日父亲的关系在大通打开局面,可是大通郡已经被王易像梳篦一般梳理了多次,残存的旧时代官员不是被抓就是被杀。他来到这里竟然跟到了异乡一样,举目无亲不说,连一个可以信任的旧友都找不到。 三人在车马店蜗居了数日,一点头绪都没有。乔丽头几天还嚷嚷着要把王易从大通郡府找到直接杀了,可是人海茫茫何处寻。乔姑娘一身的蛮力都找不到去处使出来。只好呆在店里生闷气。 巧儿倒是出去过几次,不过对她的去向讳莫如深。秦风问过一次,被明确拒绝了以后就知机的再也不管。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说了西京派遣军官团在十里坡上被截杀,全军覆没的事情。 他精神一振,觉得这也许是个可以突破的口子。但是三人来此地,并没有得到任何官方的承认。等同于是暗探。如何到十里坡去勘察现场,找出关键的线索呢? “秘密潜入吧!”乔丽沉声道。 “秘密潜入?在一众特勤部同僚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事怕不是找死。”秦风无奈摊手。“也许我们直接去找林瑞要检验报告还好一点。” “他会给你?再说,老师告诉过我们,只看报告是无法了解实情的,只有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心去体会才能了解一些报告上看不到的东西。” “那……”秦风挠了挠头,为难的道:“只有这样了。明天我们兵分两路,你去特勤部找林瑞长官要一份报告的复制件回来;我去十里坡勘验现场。” “为什么你去十里坡?”乔丽不满道。 “我是长官,你应该听我的。”秦风凑到乔丽面前,不容置疑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危险的事情,交给我们男人。” 浓厚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喷吐到少女脸颊上,即使如同乔丽这种几乎要把男孩当哥们的粗大神经都受不了。少女一颗芳心乱跳,红晕染红了双颊。 “巧儿姐,您看看您儿子。他又在欺负我!”乔丽慌忙从秦风身旁跳开,冲着巧儿娇嗔道。 “这一点上,我倒是跟小风不谋而合。”巧儿笑吟吟道:“稍微安全一点的工作就交给我们。至于现场勘验这种又脏又累的力气活,还是让男人去做吧。” “那好吧。”乔丽听巧儿也如此说,就没再坚持己见。三人准备停当,在天亮以后就离开了车马店。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昨夜在十里坡忙了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特勤部的大队人马才回到了情报站。不过现在的辛苦只是这场漫长会战的序曲,还有更加艰苦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们。 林瑞和薛汉臣、陈全三人都是急匆匆的洗了把脸,就再次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之中。下属们见长官如此拼命,又岂敢偷懒? 正忙碌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赶到了情报站。不是别人,正是秦风苦苦追踪多日而不可得的王易。 王易和林瑞当年也算有过一段同僚之谊,不过随着后来林瑞从闫峰那里知道了内情,林瑞对这个人便不敢有丝毫的小觑之心。脸上笑嘻嘻的对付着,心里却从未放松过提防。 王易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林瑞接到下属的通报之后,在前往会见的路上,心中转着念头。 推开会客厅的门,就看见房间里坐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正是王易本人无疑,他满脸倦色,似乎刚刚跑了一趟远路回来。林瑞心中一动,探询道:“王老弟这是去了什么地方?” “刚刚从铁厂以北回来。”王易叹了一声,“还没坐稳屁股,就听说你这出了事。我觉得咱们有些情报可以互通有无,就赶过来了。” 林瑞知道他此时负责的事情是追踪还没有落网的樊家余孽,听他主动说起此事,不由得心中一动。“王老弟有心了。前日闫总长还发电过来关切你的事情,怎么样?进展如何?” “托闫总长信任的福,有了些许的进展。”王易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到林瑞面前。“这是兄弟这些天来的从北部各郡收集到的情报,里面有几支比较大的武装组织很值得关注。我怀疑——他们才是截断北方交通线的幕后黑手。” “哦?还有这事。”林瑞忙拆开油纸包,打开一份手抄的文件一路看了下去。越看越是心惊,在他没有注意的角落里,如今竟然已经滋生出了如此之多的流寇。听王易的口气,这还仅仅是规模较大的几支,那么小一点的岂不是更多? “大通北方的情况糜烂如此?”林瑞沉声问道。尽管强自镇定,口气中已经有些惶急。 “确实。这些匪寇白日老老实实做着帝国的顺民,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以号角为令,整个村寨无论老幼倾巢而出。壮年男女是突击商队的主力,老幼负责搬运物资,分工明确。重利之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王易这句“重利之下,无一人无辜”这句话,让林瑞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再也藏不住真实的心思,表情凝重的道:“王老弟,你跟我说说都有哪些村落,我好派人去查实。” “月亮寨、石坑……”王易也不含糊,张口就说了七八个村寨的名字。末了又道:“其实这些举村为匪的村寨还好对付,难对付的还有一种匪寇。他们跟前者一样,也是白天为民,夜间为匪。却是以户为单位。夫妻、父子、兄弟……或者色诱、或者用毒……” “等等!”林瑞打断了王易的话,皱眉道:“用毒?怎么个用法。” 王易略一沉吟,随即道:“我在大通郡带了好几年的兵,率队在野外拉练的时候,偶发兵员中毒事件。从军医那里听说过的。我们这边野外有一种植物,名为狼毒藤。形似香叶,炊事兵一时不察就会将其当做香料与食物同煮。其叶甚苦,但煮出来的汤却无色无味。危害性很大,误服几乎无救。” “还有这种事。”林瑞喃喃道。 王易笑着回答道:“山野愚民常把此毒视为神药,少量服用可有致幻效果。因此常常会添加在烟草里服食,多有不甚吃多而丧命的例子。” “那便明白了。多谢王老弟为我解惑。”林瑞道:“你来告知的消息很有用处,我这就向长安总部发电,请示上级是否择期对大通北部一带进行清剿行动。” 王易忙站起来告辞道:“那就不烦扰林长官了,王某先行告辞。” 林瑞也无心挽留,起身相送。毕竟此时多事之秋,特勤部大通站几乎人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他实在没什么心情留下王易跟自己叙旧。 送到门外,两人分别。林瑞正要往回走,却被一个少女拦住了去路。 “你是何人?”林瑞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沉声喝问道。王易本待远去,听见林瑞这声喊,忙侧身躲进墙角,警觉的看着与林瑞对话那少女。 只见那少女的背影有些熟悉,不知从哪里见到过。她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纸,伸展开来在林瑞面前晃了晃。林瑞脸上的惊色一闪即逝,随即拉住了少女的手臂。 “莫声张,你随我来。”他低声吩咐了一句,带着少女走进情报站之中。 第十六章 贼喊捉贼5 “秦风现在在哪儿?”情报站中,林瑞逼视着乔丽,低声质问道。 “他有些事情来不了。”乔丽道:“临来前托付我,让我找您要十里坡事件的所有文件。” 林瑞面露难色,摆手道:“你这小丫头还是张口就来。这东西现在关系重大,我一个人说话不顶用。得等着长安总部来人看了以后才能给你。” 倒不是他推诿,而是事关重大,他现在确实做不了主了。 乔丽眼珠一转,已经有了定计。“给我一份复印件也成。”她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背包,道:“我有情报员的装备,你快去准备吧。” 林瑞目光落到她的腰间,暗暗点头道:“要只是借阅的话,我倒是还能给你想想办法。跟我来!”说完,朝乔丽招了招手。两人一先一后的去了后院机要室,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双阴戾的目光紧紧追着他们。 与此同时,十里坡。 秦风很是费了番周折,才走进了十里坡的案发现场。此时他穿着一身国防军军部机要军官的制服,脸上表情不怒自威,看上去还真像是那回事。 给守卫军官的证件上写着西京驻大通国防军部机要军官闵子全,当然真货此时被捆得结结实实搁在附近一座民居里。大通郡最近一年来人事变动纷杂,谁也不认识这个姓闵的军官,不过证件倒是真的,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帝国官兵一向都是只认证件不认人,北边的石湖关还曾经传出过没带证件的将军被卫兵在门岗上堵了一晚上的故事。事后将军不仅没有惩罚卫兵,反而还发了一个嘉奖通报全军。从那以后,各部队的卫兵对证件这个事情就格外的关注了起来。 两个跟着过来接洽的士兵点头哈腰,赔笑道:“闵校尉,咱们看过以后就该走了。您好去西京报信,我们该上哪儿上哪儿。这地方昨天才刚死了人,这会感觉阴气森森的,怪瘆得慌。” “你们也是当兵的。怎那么不禁吓?”秦风哂笑道:“不想跟着就在外面等,我看看就去西京报信。”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上面交待了现场要好好保护的,怎么能轻易就让外人随便勘验?可是这地方确实有点吓人,两人想起已经被一地死人吓疯了的商队头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那咱们就去外面等着。闵校尉,您可不要轻易离开我们的视线啊。要不然别怪我们的枪子不认识你。”一个士兵告诫了一句,忙拉着同伴躲到人多的地方去了。 秦风嘲弄得看了他们一眼,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一圈白石灰画出来的空地上。他学过现场勘验的课程,知道这里是勘验官和仵作认为的案发地点。 他并没有贸然走进去,因为现在进行的指示第一轮初步的勘察,贸然把自己的脚印留在勘验区是很愚蠢的事情。站在白石灰圈外,他观察了一遍。现场除了留下杂乱的拖动痕迹外,还有一些被掩盖的血迹。他想这些细节一样瞒不过那些专业的勘验官们,文件上一定会有所显示。他决定去找一些并没有多少人关注的细节,希望能从那些东西的上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了此处,他离开案发现场,来到马棚外。在跟看守交谈的过程中,他知道了商人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一场惨案的端倪。第一个发现者是可悲且无助的,因为受到了太多血腥的视觉冲击,整个人直接精神错乱。据说恢复希望渺茫。秦风现在看去,除了井水还有些浑浊之外,其他已经没有什么异常了。 马棚里的牲口已经牵走了,勘验官并没有放过这里,把马棚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来袭击者与被袭击者都把这个地方忽略掉了。秦风绕过马棚,来到了驿站后。驿站是一排单薄的房屋,前后门贯通着。从后门出去,经过一条缓坡之后就会看到不远处的麦田。 不过这里距离村子的距离还是有些远,这也许是驿站发生的异常并没有被村民们发现的原因之一。秦风沿着破败的土墙走到驿站唯一的后门处。他顿住了脚步,看到枯草下藏着一滩干涸的血迹。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被勘验官列为案发现场,也并没有标示“生人莫入”的石灰线。 秦风站在门口向驿站的屋里望去。前门后门都拉上了麻绳以示警戒,告诉人们不要擅自进入。他想起跟士兵们交流得到的信息,事发后他们从驿站的屋里清出了几具尸体,是卫队和一个中了流弹的倒霉平民。是什么情况下导致卫队和他们需要保护的目标分开了呢?少年凝视着那摊血迹,下意识的循着枯草向山坡下望去。 东倒西歪的野草指示出了一条并没有被注意到的小路,秦风心中一动,循着那小径向山下走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在一处杂乱的草丛中,发现了另外一滩血迹。如果没猜错,两滩血迹属于同一个人。少年只是略一思忖,就已经猜到了这里倒下的人是谁。 就是那个在事件中唯一遇害的平民,身份是驿站里的伙计。面对战斗的时候,军人只会迎难而上,也只有平民会逃离现场。秦风又想到:为什么要杀他?难道他是知情人?想到这儿,少年微微点头确认了自己的推断,仔细的在杂乱草丛周围搜索起来。 一个灰扑扑的事物映入少年的眼帘,他心中一动,弯腰探手将那东西拿起来放到眼前。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用纱布缝成的布袋。布袋中装着几片心型草叶,看上去惹人生疑。秦风把它们放在鼻端,小心的嗅了嗅。除了一股青草的腥气之外,并没有其它异味。他将这难得的证物收进怀里,又寻了一阵。终于再也没有什么收获了。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便有了回去的打算。 …… …… 暗室中,乔丽操作那台精巧复杂的仪器时,林瑞一直都好奇的站在一旁观察。一方面是因为职责所在,另一方面是因为艳羡少年营获得的重视。当特勤部的情报人员还在使用沉重的银版相机时,少年营里派出的学员使用的照相器材已经轻便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地步。 不过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东西现在恐怕也只能看看就好。要是能够大批量的装备,那个男人对于特勤部也绝不会亏待的。毕竟少年营是尚未成才的树苗,而他们才是孙铿手里最锋利的战剑。这话是他的头儿说得。 几十页的文件很快就拍摄完了。乔丽收起照相器材,将它揣回腰间的皮包里。“林长官,您把东西收起来吧。我已经弄好了。” 林瑞点点头,忠告道:“你们这几天最好都小心点。特勤部的同僚们都在忙碌,可能顾不上你们了。” “知道。”乔丽回答。 “那就不送了。你回去路上自己小心。”林瑞说完,便推开了房门。“从偏门走,正门人多眼杂。我让人送你出去。” 乔丽道了声谢,跟着一个勤务兵走了出去。林瑞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之中,轻轻叹了口气,收拾起所有的文件,继续投入进工作之中。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真是一刻功夫都耽误不得。 勤务兵推开了一扇偏门,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乔丽朝外一望,见是一条冷清僻静的小巷。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从门中闪身而出,辨明了方向朝车马店走去。刚刚走出十几步远,她就察觉了异常。 有人盯梢! 少女摸了摸挂在肋下的手枪,加快了脚步朝着前方的繁华街道走去。一旦让她进入了那里,危险就少了大半。可是她身后的那人也随即加快了步伐,而且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乔丽心中微惊,探手入怀已经攥住了枪柄。这里距离特勤部并不远,如果传出枪声的话,增援会很快赶到的。果然,身后那人看到了她的动作,明显放缓了脚步。 她沿着墙根向前快速走着,安全的彼岸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向前一小段路,她就能回到安全的活水之中。但是少女忘记了一点,越是接近安全的时候,她的警觉性就越低。当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逃离的时候,对身后的关注也降低到了最低。而跟在身后那人很明显是个追踪的好手,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紧走几步朝着乔丽的背后抓去…… 少女听到劲风袭来时,就知道已经晚了。匆忙之中,她一手护住腰间的皮包,一手已经把手枪拔了出来。对准身后的男人,不假思索的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之后,男人捂着脸颊向后飞退。但他已经得手,抓住了少女腰间的皮包。乔丽只觉得手背一凉,低头望去,只见手背上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男人抓着皮包拼命奔跑,少女端着手枪又连连扣动了几下扳机。枪声在僻静的小巷中尤为刺耳,但那个男人轻易的几个变向便让乔丽的攻击无功而返。 等到特勤部闻声赶来时,只看到了受伤的少女孤零零的站在巷子口,脸色苍白的望着那男子消失的方向。 第十七章 贼喊捉贼6 王易慌不择路,捂着受伤的脸颊奔进一幢院落之中。 他站在门后,从门缝中朝外望去。追兵们并没有追来,这让他松了一口大气。那个小妞的枪法真是得了特勤部的真传,出枪毫不犹豫,他险些就着了道。 不过再多的付出也是值得的,他从那小妞的皮包里得到的这样东西,也许就是能够了解特勤部侦办方向的钥匙。若是能够在了解敌人的基础上施以自己的影响,那么让事情最终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就会轻而易举。不过现在还不是解开谜底的时候,王易捂着脸颊怒骂了一声,悻悻的走进房屋之中。 “死人!你还知道上我这里来啊!” 王易一只脚刚刚迈进屋门,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一声娇嗔。红鸾大床上,樊东美用一个充满诱惑的姿态仰卧着,美目在他身上游移。看到他脸上的伤口,不由露出假惺惺的关切之色。“呀!怎么受伤了?” “知道爷受伤了还不赶快过来包扎伤口。”王易怒道:“万一老子死了,你的报仇大计可就全泡汤了!” “报仇什么的,我现在早已经不想了。”樊东美言不由衷道:“我只想着跟个可靠的男人过一辈子。”说着,她款款下床,从床头柜里取了一只药箱来。凑到王易面前,嗔道:“死人!还不赶紧把手拿开?” 王易听话的放下手,脸上却是冷厉依旧。“我可不是你的良配。受不起。还是找陈行那种富家翁去吧。” “陈行?还是算了。”樊东美笑道:“那个银样镴枪头,有心没贼的老匹夫可不是我的菜。本小姐要是跟了他,才是瞎了眼呢。”她拿出棉球蘸饱了酒精,在王易脸上轻轻擦拭着。“还是你,最合我的心意。” 王易咬着牙忍痛,怒声道:“好了没有,别磨磨蹭蹭的。” “快了,快了。”樊东美曼声安抚着,手却不老实的在男人身上滑动。王易捉住她纤细的手腕,阴声道:“皮又痒了是吧?” “心痒难耐,等着易爷鞭挞呢。”樊东美柔媚的笑着,驯顺的像是一头绵羊。 王易这才想起自己来到大通之后,还从未尝过荤腥。他心中烧起了一团火,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口还没包扎。饿虎扑食一般把樊东美扑倒在床上…… 黄昏时分,秦风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车马店中。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他眉头皱了皱,手已经放到了腰间。但是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了他的手背,将他的手缓缓推离了枪柄。少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心中猜思着这男人的身份,快速的转着念头。 “别紧张。是我。”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院长麾下侍从官陈全。你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 秦风快速转身,退到了角落。警惕的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沉声道:“信物呢?” “我就是信物。”薛汉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抱着膀子,漫不经心的道。 秦风看到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收起枪来,疑惑问道:“为什么是你们,乔丽呢?” “那丫头被人袭击,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再战了。”陈全走到窗前,观望着四周的动静。淡淡道:“跟院长联系过后,我们决定过来找你。你不是还有一个下属么?她在哪儿?” “不是和乔丽在一起吗?”秦风一脸莫名其妙道。 薛汉臣皱了皱眉,“要是她和乔丽在一起,乔丽就不会受伤了。她是谁?她到底去了哪儿!” “她叫齐巧儿,是王易的老婆。”秦风简短的将巧儿的来历说了一遍,皱着眉道:“她真的没跟乔丽在一起?” 薛汉臣不耐烦地道:“我骗你这个干什么!你去哪儿了?” “我觉得没必要跟你汇报这个。”秦风毫不客气的回答。 “好了,不要吵了。”陈全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朝秦风伸出手道:“院长的命令,暂时把你的信物交给我们保管。” 少年摇头。“这事我得亲自跟我姑父确认了才行。在那之前,谁也别想把它从我这儿拿走。” “你愿意拿着也无所谓。”陈全道:“但你得听从我们的指挥。” “恕难从命。你们干你们的,我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互不相干。” 陈全也对这油盐不进的少年着实无奈了,望了薛汉臣一眼,只见对方一幅好整以暇的表情,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不由得有些气馁,摊着手道:“我说两位,咱们能不能暂时凝成一股绳把正事先办了。” “我没兴趣跟小屁孩合作。过来通知你一声是看在你身份的面子上。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合作的意图,那就各自行事好了。”薛汉臣完全没有理会陈全的建议,毫不在意的道:“你继续追查王易的行动,我们调查十里坡事件。先暂时就这样吧。你的手下目前一个也没有了,我的建议是最好稳一稳,徐徐图之。等乔丽出院以后,你们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我说完了,再见。” 说完也不理会秦风,调头就走。陈全看了薛汉臣一眼,无奈的追了上去。“咱们不是说好了,跟小秦合作搞王易这件事情。” “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在说,我什么时候跟你好了?”薛汉臣冷冷道:“要合作你自己去,老子才懒得跟那臭脾气的小家伙在一起呆着。” “可是十里坡这件事已经被特勤部接管了,我们就算插手也没什么余地了。” “那就玩呗。”薛汉臣耸肩,眉毛一扬。“正好休假。我去泰州找老车,你随便咯。” “你——”陈全指着薛汉臣的鼻子,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汉臣一点动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嘻嘻道:“事已至此,孙铿那家伙的大卒子不屑跟我们合作;小卒子不愿意跟我们合作。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只好给自己放个假,玩去咯!” 说完把陈全晾在一边,双手悠然插进口袋里出了车马店。陈全愣了半晌,又朝楼上看了一眼。秦风慌忙躲开了他的目光,退到窗户后面。陈全见他的态度就知道,妄想这小子跟自己精诚合作是不可能的。他摇摇头,颓然走出门去。人海茫茫,到底下一步该怎么走,他自己竟然毫无目标。 …… …… 疯狂过后,王易躺在床上,悠然点燃了一枝烟卷。樊东美揽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酣。如果只看她沉睡的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人骨子里的疯狂。当初她就是凭借着这幅平静时柔婉的外表骗过了嬴子严,一跃成为皇妃,上演了一段佳话。不过她豪放的作风和不知检点的个人行为,却让这段佳话最终成了笑话。 王易摸着脸颊,伤口已经被仔细的包扎起来了。这个女人对待他自己,究竟几分真心?是把他当成了解闷的床伴还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他看不透她的心思,因为看不透,所以才警惕。但她在床笫之间的驯顺和狂野,却让他无比的迷醉。就是在这两难中,他不断的摇摆;不断的否定自己的判断;不断的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小心的起身,把一条薄衾盖到她的身上。拿起那只几乎舍了性命才得到的皮包,走出了卧室。他前脚刚刚离开,樊东美就挣开了双眼。伸出皓白如玉的纤细手腕支着下巴,望着那男人留在房间里的衣衫。她沉默了许久,方才幽幽得叹了一口气。 暗房之中,陈放着全套的银版相片洗印工具。不过,王易这次的试探并没有成功。乔丽视若珍宝的特种装备已经被他拆的七零八落,那枚造价不菲的镜头碎成十几片散落在地上,再也没有办法组装起来。王易看着一长条不明材质的半透明材料,颇有一种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无力感。 他正沮丧的时候,暗房的门突然开了。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王易愤怒的咆哮着,仿佛受伤的凶兽。 樊东美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扫视着一地狼藉的暗房。“我让文君去买点小菜,今晚别离开了。你脸上有伤,要是被特勤部的暗探看见,肯定会露馅的。这东西我见过,是孙铿那厮的杰作。事先为什么不问问我?要是问了,你……” “闭嘴!臭xx!”王易扬起手臂,狠狠一耳光抽在她的脸上,恶毒的骂道。 一丝殷红的血迹从樊东美嘴角流淌出来,她望了王易一眼,不仅没有动怒,反而愈加的柔顺。“是啊。这件事我应该先告诉你才对。” 见她如此态度,王易反而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他沉默了半晌,哼了一声。“你继续说。” 樊东美垂下眼帘,“晚上我再慢慢告诉你。我让文君去买点菜。”说完,垂首敛衽一礼,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暗房中只留下王易一人怅然若失。 第十八章 若如初见1 华灯初上,大通郡府繁华喧闹的一天又进入了尾声。昨日那场发生在十里坡的惨剧在街头巷尾喧嚣了一阵子之后,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一来是长官们严禁谈论,再来人们忙于生计,实在懒得关注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的事情。 自从上次战乱之后,郡府的夜间宵禁状态就一直没有解除。直到最近新军快要编练完成,才重新开了夜市。不过百姓们的舒心日子没过多久,十里坡上就又发生了这种恶性事件。城卫队重新上街,百姓们也只得在宵禁之前,抓紧时间采买生活用品,以备衣食住行所需。 宵禁制度在摧毁人们过往的生活习惯的同时,也催生了新的生活习惯和职业。沿街叫卖的菜贩就是最后一群回到家的人。他们聚集在居民区门前,不看到宵禁的巡逻队,是不会离开的。樊文君就是在这时候走出了家门,提着菜篮来到了菜贩们面前。 她是樊东来的二妹,樊东来死后,她也从那个冰冷的家里搬了出来。跟姐姐的家毗邻,过着虽然清贫却淡然的日子。少年轻狂,长大成人后,才愈发的觉得生活的清苦。不过让她自己来选择的话,她宁肯选择现在这样的日子,而不愿意回到过去。强势的长兄和大姐仿佛两座无法被翻越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甚至于连自己的人生都被他们操纵着,没有一点自由。 终于,两座大山倒了。樊家这个维系了数百年的世家,也如同纸扎的灯笼一样,随着烟雨变成了糊在地上的烂泥。面对着面无表情的士兵,她摘下了插在头上的金钗,脱下了价值不菲的罗裙。随手从院子里的灌木上折了一根树枝挽起长发,穿着素白的长裙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长姐再次找到她,她已经在一家布衣坊重新开始了生活。长姐经此大变,早已经不复当日的跋扈骄横模样。文君忖思着这时间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人艰难求生,也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从布衣坊辞了工出来,在姐姐家的旁边重新安家。 闲来无事时给富贵人家做一套刺绣,有时也会收点其他人修不了的钟表机械之类。没人记得曾经医画双绝的西京府学院小才女,人们只认识樊家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樊疯子。人们不知道她不仅对医画有着极深的造诣,还是大通铁厂的总工技师;人们只记得樊疯子发病起来会爬上大通最高的城墙大喊“我爱你”。 她的爱人在哪儿?没人说得清楚。 姐姐新傍上的男人常常会来家探望,有时候也会留下吃一顿饭。但从来都不肯过夜。那中年男人常用色眯眯的眼神望着自己,不过文君却不害怕他。感觉到目光投射到身上时,她会缓缓起身,把一盆脏水泼到那男人的脚面上。反正她是疯子,没人跟疯子一般见识。 不过现在,连樊疯子这个名号都没有多少人能想起来了。 樊文君选了几样青菜,又叫肉贩包了两块驴肉。提着篮子就往回返。她很少跟人交流,也从不跟贩子们砍价。即使贩子们卖得贵了,也不多说半句。小贩们喜欢这样的主顾,可是又期待她能跟自己聊上几句。谁也没听过她说上一句话,她的声音到底如黄莺般清脆还是如寒鸦般沙哑。这对于小贩们而言,是个亘古难解的谜团。居民区前的小贩换了一拨又一拨,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把肉和菜交给姐姐的侍女,樊文君提着篮子回到家中。她并不跟姐姐一起吃饭,姐妹俩各过个的日子,关系疏离无比却又像双生藤蔓一样纠缠不清。 关上了破败不堪的院门,她松了一口气。长时间的封闭生活,已经让她产生了跟人交流的障碍。哪怕是面对姐姐的侍女,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但是这个家还必须要她抛头露面,因为人人都识得前王妃,却不记得樊疯子。若是让人们知道前王妃还活在世上,怕是明天她就要被特勤部的暗探押进牢狱里再也不要想自由。 她将青菜随便摘了摘,然后准备去院子里捡几块煤生火。大通北面就是铁厂,自从有这座城市时开始,居民就一直习惯用煤炭而不是木柴。尽管每年常常会因为密封太严而出现死伤的惨剧,但大通人却无法抗拒煤炭给他们带来的温暖和光明。 刚刚走到碳堆前,她就看到了一双闪着寒光的眸子。紧接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就抵在她纤巧的脖颈上。 “别动!动就让你死!”一个满含杀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闪着寒光的眸子绕到她的背后,再也看不见了。 “我不动。”樊文君喃喃回答,手中的煤簸箕跌落脚边。‘苟且偷生了一年多,如今报应终于来了么’她暗暗想着。 “你是文君小姐?”那声音顿了顿,惊讶的低呼了一声。匕首倏地一下,也从她脖颈下消失不见了。 “是故人?现在还记得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多了。”樊文君回答道:“叫我看看你的脸好么?” “你可以转过身来了。”那声音重新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樊文君满怀期待的转身,却看到了一张蜡黄臃肿的陌生脸庞。除了那双眸子湛然,闪烁着灵动的光芒,五官平庸,甚至有些丑陋。 “你是……”她试探着问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那人虽然收起了匕首,可眼神中还是满满的敌意。 “果然是文君小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您怎么会住在这儿?传闻中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人生来是受苦的,想死哪儿有那么容易。”樊文君轻叹了一声,“你既然认识我,那出现在我面前就一定是有任务的。你来找谁?” “找一个男人。”那人道:“我看你正在做饭,待会给我做一碗。” “好。”樊文君没想以后,弯腰捡起煤簸箕,拾了两块煤回到灶前。她的维生技能比之姐姐不知道强出多少倍,过了没多大会功夫,几碟青菜和一锅两掺米饭就端上了桌。进屋时却看见那人已经点亮了灯,坐在窗前书桌上,看着满眼的机械钟表出神。 “饭好了,过来吃吧。”樊文君招呼了一声,坐下来帮她盛了一碗饭。 “你在饭里下了毒?”那人走到桌前,却不肯吃。指着樊文君的碗道:“我们换换。” “好。”樊文君一点也不反抗,顺从的听从了她的指示。两人默默扒饭,不多时米饭和青菜就吃得干干净净。那人起身,却浑身无力的坐了下去。怒视着对方道:“你还是下了毒!” “我是医师,怎么会杀人呢?”樊文君道:“只是一点点狼毒藤罢了。这种草药用得多了是毒药,用得少的话,就是能救命的良药。就是有点副作用。” “我杀了你!”那人挣扎着要拔刀冲上来,可是浑身力气尽失,哪儿有能力伤到樊文君半根寒毛? 樊文君大着胆子走上前来,伸手在那人脸上搓了搓。一层黄面皮应手而落,一幅绝世的容颜呈现在她面前。她看得呆了,迟疑了许久才道:“竟然是你!”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杀了我吧。”巧儿面如死灰,沮丧的道。 “我说过了,不会杀人。”樊文君断然拒绝,顿了顿又吃吃笑道:“竟然没有想到巧儿姐姐是个如此美貌之人。那时在府上,可从未见过如此。” “那时素面朝天,也不怎么会打扮。”巧儿见她确实没有恶意,懒懒的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听……人说,不是樊家的人都死绝了么?” “是听你相公说得吧。”樊文君道:“他是骗你的。樊家还是有人活下来了。虽说他杀了兄长,可是我一点都不恨他。要不是心有所属,我都想跟你抢一抢了。” “那种男人,你爱要就要去。反正我是懒得再要了。”巧儿恨恨道:“他为了我的身子,整整骗了我数年。我夫君明明未死,却在他口中成了死人。无可奈何,我才委身于他。如今,我恨不得生吞了他的肉,好解我心头得恨意。” “姐姐这话就差了。”樊文君正色道:“你心里有他,最后才会跟他。要是没有这个人,又怎么会多看他一眼?凡事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味归罪于他人,总之是不对的。” “知道你才高八斗,懒得跟你分辩这歪理邪说。”巧儿挣扎道:“你看也看过了,现在该放我走了吧?” 樊文君却是不回答她的话,把玩着她的匕首,轻声问道:“我还没问姐姐为何会回到大通郡来?姐姐为何急着要走?” “我……”巧儿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她虽然接受过一段时间的特务训练,但终究是半路出家。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对王易的恨意在支撑,比之正规出身的特务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被樊文君的目光逼视良久,好险才没有把自己的真话吐露出来。哼了一声道:“还不是那个混蛋!他背着我出门,说是去采买年货,谁知道却回来大通。这几年不知道在外面养了多少狐狸精,把老娘挣得钱都送给这些女人花用去了!” “没想到姐姐竟然身怀绝技。”樊文君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淡淡道:“我记得国内精通易容的人倒是有一个。不过那人却在长安。你的老师是不是就是她?” 巧儿摇头如拨浪鼓,故作痴傻的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这本事是自己琢磨的。” 第十九章 若如初见2 “呵呵。”樊文君笑了几声,知道对方对自己还有疑虑,说得肯定不是实情。她也懒得逼迫,既然知道自己在这儿,她肯定还会再来。便起身倒了一杯药茶,喂着巧儿喝下。说来也怪,茶到症除。巧儿感觉力气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她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樊文君手里的匕首要了回去。 “已经宵禁了,姐姐还是快些走吧。”樊文君淡淡道:“我知道姐姐还会回来的。你放心,关于你的行踪,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就算被人知道了,你的来历我也不会说的。” “我的来历?我能有什么来历?”巧儿干笑。 “麻烦下次姐姐行事的时候,换一柄没什么出处的匕首。”樊文君低垂着眼帘,挡住眼中的笑意。“你的武器已经把你的根底全都出卖了。” 巧儿大惊失色,低头去看匕首。果然看见匕首柄部印刻着一行数字,那数字跟自己从闫峰那里得到的联络号码正是一致。樊文君没理会她,起身径自去收拾碗筷。巧儿有心想要杀人灭口,可是她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更不要提杀人这种高难度的技巧了。掂着匕首试量了很久,都下不了狠心出手。 樊文君心如玲珑,如何察觉不到巧儿的两难?她笑了笑,催促道:“姐姐还是快点走吧。你要是有心想要问些他的事情,就留下一个地点,我自会去找你。不过今日今时,你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大通城西吉氏车马店。” 巧儿留下这句话,带着满心的挫败感灰溜溜的从樊文君家离开。她随身携带着特勤部的证件,倒也不畏惧巡逻队的盘查。 樊文君送走了巧儿,心情复杂的在书桌前把玩了一会儿那些收来的钟表。听见梆子声敲响,知道已经是深夜了。她叹了一声,自去卧室休息不提。 翌日。樊文君早早起床,提着菜篮子出了家门。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了姐姐侍女的声音。 “二小姐这是要出门逛街吗?” “我去哪里,还用不到向你报备吧。”樊文君顿住脚步,冷森森道。 侍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闭上嘴巴,目送着她施施然走出小巷。等她走远,才气鼓鼓的回到樊东美的家中,把事情告诉了主人。本以为自己的遭遇能得到主人的同情,谁知道樊东美脸一沉却道:“我是你主人,我妹妹就不是了吗?好一个放肆的奴婢!” 侍女这才觉得大祸临头,忙跪在地上求饶。樊东美也不理会她,自顾自道:“自去院里掌嘴,直到你想起对我们家还有尊敬的时候。” 王易是在一阵耳光噼啪之声中醒来的,他推开窗,看见樊东美的侍女跪在院中,木然的抽打着自己的脸颊。心中好奇,趿拉上木屐走到客厅里,却看见樊东美坐在客厅里独自生着闷气。 “这是怎么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悍仆欺主,家里已经越来越没个样子了。”樊东美怒道:“小妹出门去,这奴婢都大胆过问,还回来告她的刁状。” “文君是不常出门的。”王易沉吟道:“是有反常即为妖,你应该感谢有个警惕性高的奴仆才是。” “怎么!你连我妹妹都要怀疑吗?亏我还想着把她也送给你。你若是不信任她,干脆杀了就是,何必还留着性命徒惹人怀疑。” “你的妹子,何至于杀了?”王易不动声色道:“这事不要再提了,还是让你那奴婢进来吧。再打下去,就该出人命了。” 樊东美寒着脸白了他一眼,这才叫侍女起来。侍女这一会儿时间已经不知道抽了多少耳光,神思都有些恍惚。摇摇晃晃走到王易面前,敛衽道谢,又屈膝跪在樊东美面前,哭诉道:“奴婢只是奇怪文君小姐,并无其他意思。还望主人饶了奴婢,再也不敢随便过问了。” “你且起来吧。”樊东美淡淡道:“当初谁雇你来的,现在去找谁负责。我又不是你真正的主人,找我何故?”这话说的自相矛盾,她的目光却都落在王易的身上。 王易只做视而不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站起身道:“文君若回来,叫她过来吃饭。我有事情要请教她。”说完起身,摇摇晃晃的回到卧室里去。 樊东美不快得哼了一声,却是感觉自己离不了他。也站起身来跟了进去,把侍女一人晾在客厅里。 大通郡府街上人来人往,在战争阴云远离之后,人们快速的迸发出极大的生活热情。樊文君却游离在世界之外,太久离开的她,感到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有着强烈的疏离感。她穿过长街,穿过繁华的街道,穿过曾经属于自己的家,来到城市的西半部分。 这里比之市中心稍微荒冷,只有行商愿意在此逗留。穿过一辆辆货运马车组成的狭窄巷道,樊文君终于找到了巧儿告诉自己的那座车马店。 她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秦风和巧儿正冷冷的对视着。 “昨夜你去了哪里?” “要你管!”巧儿把玩着匕首,不住朝窗外张望,似是等待着什么。 秦风微怒,面色森然道:“乔丽昨日遇袭时,你在什么地方!” “乔丽那丫头昨日从偏门出来,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上她。可是还发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巧儿自得道,似乎没把乔丽受伤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你为什么不帮她?” “能有机会抓住他,为什么要帮?”巧儿道:“你难道不想顺藤摸瓜,把王易那个混账抓住吗?” 秦风这才意识到,巧儿似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急迫的问道:“是王易!王易抢走了乔丽的东西。他为什么要抢?” 巧儿正待分说,忽然听见房门动了一下。急忙住嘴,走到门后。“谁!” “是我。”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秦风面色大变。 巧儿松了口气,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你真的来了!小风,就让我们……咦?”她回过头去,惊讶的闭上了嘴巴。房间里哪儿还有秦风的踪影?只有窗扇微微摇晃着,也不知道他跑到了哪儿去。 巧儿只道这小子要在外人面前保持神秘感,也没有多想。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将樊文君放了进来。 文君打量着房间,忽而笑道:“姐姐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怎么会?还有两个同伴,不过已经出去了。”巧儿挡住房门,淡淡道:“你先坐下,我给你倒碗水喝。” “姐姐这里的水我可不敢喝。”樊文君抿嘴笑道:“我出来时被姐姐的侍女看见,要长话短说,说完了我还得回去……” 巧儿见她甚是警觉,也就没了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心思。她知道自己无论才识还是心计都远远不如这精灵剔透的女子,找了地方坐下,静等文君向她分说自己想要知道的情报。 文君忖思了一会儿,平静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要找的那人。他现在正在我姐姐家里住着。他们现在图谋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我那位花心的姐姐,这次是把心思都系在你相公身上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她得知了背叛的真情后,还是心中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如此爱他,甚至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他却如此对我……” “你以为他之前对你就是真心吗?”樊文君低声笑道:“我的傻姐姐,且不说当初我兄长送他的女人,就是后来他在国防军部任职的时候,至少跟三个不同的女人维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虽然疯,却不傻。” “这狼心狗肺的畜生!”巧儿恨声道:“当初为了得到我,不惜伪造我丈夫的死讯。我以为他是一生良配,没想到却是……” “王易应该是十天前到大通郡府的,虽然他本人没有到姐姐府上,但是他那个手下陈行却是去了。姐姐的侍女也是他的人,可怜姐姐以为自己用身体绑住了他,却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早晚要被他害了性命。” 两女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巧儿虽不怎么憎恨樊东美,但也不要提同情她。如今已经证实了这个男人对自己不忠,但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却没了主意。上门抓奸吗?那样显然太蠢了。正犹疑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沉下了脸色。 “巧儿!这是什么人!” 虽然他刻意改变了声线,但巧儿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不知道为什么落荒而逃的秦风。她忙站起身来,指着樊文君道:“樊家的二小姐,樊文君。这位是……” “特勤部风南。”秦风知道巧儿词穷,且不善于说谎。及时接过话头,注视着文君,冷冷道:“我以为樊家的人都死绝了。没想到还有余孽苟活在世间。” “一条贱命而已,你们想拿去随便。”樊文君丝毫不惧,冷冷道:“我早已经对这世间没什么留恋了。” 秦风冷笑,“胡言乱语。我问你,你知道王易在哪里。也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却为什么不去官府告发?告发之后,你们姐妹至少还能保全性命。且你姐姐有前王妃身份傍身,郡府人等虽然是院长的属下,总也要顾及一下她曾经的皇室身份。” “那有用吗?”樊文君道:“你以为王易只是个无名卒子吗?他在大通境内几乎可以一手遮天,党羽密布。就算去告发了又如何?不过自取死路罢了。” 第二十章 若如初见3 “不过乌合之众。也能与郡府相抗衡?”秦风冷道:“你不愿不想,就不要拿这个当借口。” “你家帝婿若是无所畏惧,上前抓了就是。何必派你们来,偷偷摸摸行事?”樊文君道:“若不是他养寇自重,王易一个无名卒子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师没有养寇自重,老师只是……”秦风话说了一半,随即醒悟。用阴冷的表情瞪着文君,“你要是想活命,我劝你最好离那个男人远一点。” “我倒是想离开,但在这大通郡府,除了王易和他的手下,没人能依靠。”文君眼圈一红,不知为何在这小胡子男人面前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想离开这里,你们能不能帮我?” 秦风冷漠的摇了摇头。“你还不能离开。不过,要是扳倒了王易,我也许可以向老师给你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你能跟帝婿说上话?我不信。” “我说的人不是帝婿。而是特勤部总长闫峰。相信我,王易没几天好蹦跶的了。特勤部要他死,他就活不过明年。” “我暂且信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需要你……”秦风沉吟了几秒钟,断然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搞清楚王易所图的到底是什么。还有樊东来旧部猎兵队的首脑到底是谁。” “好。”樊文君没有犹豫,干脆的答应下来。 “我会紧紧盯着你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敢透露我们的消息……我会亲手杀了你。” “你放心。能够脱离樊笼的机会,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你可以走了。巧儿!送她出去!” 巧儿迎上秦风不容置疑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两女刚刚出门,秦风的脸色瞬间便垮了下来。这意外出现的情况让他六神无主,他以为早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和小姨都还活着,这真的是一个让人惊吓的消息。 他觉得这件事需要尽快向闫峰报告,不知道王易留下他们姐妹的性命,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小姨说得没错,以母亲遗留下来的人脉,王易可以轻易的在大通郡府获得人力物力资源。樊家虽然倒了,但留下的枝蔓却一直都没有被彻底铲除。 正快速思索着的时候,巧儿已经回来了。她望着陷入沉思中的秦风,轻声问道:“你认识那个女人?” “是啊。她是我亲戚。”秦风随口说了一句,随即醒悟过来。目光森冷的望着巧儿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是吗?”巧儿却是明显不信,因为她从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情。“没事,我不会告发你的。” “无所谓。”秦风道:“闫总长和孙铿都知道这些事情。我有点开始怀疑老师把我派到这里的恶趣味了。是要斩断所有我过去的亲情吗?”他摇摇头自失的笑笑,疲惫的道:“姐,我有点累了。” “好,你休息吧。”巧儿这时也是心乱如麻。自己猜疑的事情被樊文君一一证实了之后,她对于那个男人的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现在她无比想要把这个男人送进深渊之中,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且不说车马店中的两人各怀心思,一手造成如此局面的樊文君却一点都没有自觉。感觉到光明未来在向自己招手的她,只感觉秋天的阳光如此明媚。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享受到如此轻松和谐的气息了。 正徜徉在和煦的秋日时,冷不防跟一个人重重撞上,手里提着的篮子掉落在地。 “真抱歉。没有看到这里有人。”那男人歉疚的道。俯身把篮子捡起来,递到文君手里。却看到女子眼中蕴满了泪水,他怔了怔,凝望那熟悉的面庞。使劲咬了咬嘴唇,确认了眼前情景的真实性。 “是你。你不是已经……” “我记得这声音。”文君喃喃道:“他曾经无数次的响起在我的梦里。麻烦您再说一遍好吗?” “文君。是我。我是陈全。”那男人走上前来,伸出手轻轻抿了抿她的鬓发。“不是做梦,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我感觉这个世界那么美好,我有点留恋,不想那么早的离开了。因为有你。” 陈全警觉的四处望了一眼,牵住她的手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说完,拉着痴痴的女子走进一间旅店之中。 “进展这么快吗?我还没准备好……不,我早就为这一天准备着。”樊文君脸上抹过一丝羞涩,她望着陈全,语无伦次得道:“不买一对蜡烛吗?这样简陋是不是对我……算了,这世界上只要有你就足够了。”她扔了篮子,站在陈全面前,认真而专注。“有你就足够了。” 陈全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没那个意思,只是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你最近……好吗?” “不好。”樊文君摇头凄然道:“长兄把我和你强行分开,我就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后来清醒了,他们管我叫疯子。后来,没人管我,更没人敢跟我提亲。兄长倒是想把我嫁出去,不过谁家的公子哥一来,我要么会扑咬他们,要么就把屎尿倒在他们头上。反正我疯了,无所畏惧。为了守住我自己的身子,我不在乎。再后来,兄长死了,家也没了。我自己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和姐姐住在一起。” “东美小姐没有死?”陈全眼神一冷,“王易骗了我们。” “今天我听这个男人的名字听厌了。不说他好不好?”樊文君道:“说说你自己吧。” “我自己?”陈全笑道:“遇上了一位贵人,他让我离开了桑梅那鬼地方。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见到我。” “那样很好了。”樊文君多少清醒了一些,自动离陈全远了一些。凄然笑道:“你还是走吧,忘了我。樊家已经倒了,虽然没有兄长阻拦我们,可你那位贵人也承受不了娶我回家的代价。会毁了你的。” 陈全感觉有点苦涩,他想带她离开,但现在明显不可能。‘处理完这里的问题后,就回去向院长请示跟她结婚。’他心中如是想着。“你再忍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带你走。” “无论我去了哪里,我的身份也是一堵墙。你没有前途的。” “交给我,让我想办法。”陈全道:“留下一个让我找到你的地址,对了,你认识王易?” “说过了今天我不想提除了你之外的任何男人。”樊文君固执的摇摇头,只字不愿意吐露。 陈全心想她在樊府住了那么长时间,认识王易也不奇怪。也就没往深处想。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她往外送去。“给我一个地址,我回去想办法,等解决了就回来接你。” “我住在英烈祠附近。能找到我时你自然会找到。”樊文君随口报了个假地址,心如刀绞,脸上却柔情万千,留恋的看着她深爱的男人。 ‘此时离别即是永诀。’她默默对自己说,望着那男人,想把他的脸庞印在心里,想把他的气味记一辈子。 陈全却是没想那么多,认真记下了地址之后,宽慰道:“你安心住下,等我去找你。” 两人在旅店前分手,各自奔向了自己的目的地。陈全径直走进吉氏车马店,却迎上了刚刚从房里出来的秦风。 “陈……哥,正要找你。”秦风脸色惶急道:“你就来了。”此时两人都在外面,人多眼杂,秦风没敢称呼他的职务。 “我也正想找你。”陈全道:“你母亲可能还活在人世。”他是知道秦风身份的,因此也没那么多的顾忌。 秦风何其聪明,陈全只说了一句,他就猜到了对方可能跟自己的小姨已经见过了面。点点头道:“我知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妈还活着。可是现在我想说的是我小姨……” “她找上门来了?”陈全心中一惊,忙低声问道。 “我的那个同伴……昨天落到她手里,不得已把我的落脚点告诉了她。”秦风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们先上去,上去再说。” 半个小时后,巧儿终于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讲述完毕。房间里两个男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许久,陈全才断然道:“文君不能在那里久待。以我们所知的,王易的凶残,她一定会有危险。” “提前行动,把她救出来。抓住王易!把他送到特勤部去。严刑逼供之下,一定会有收获。”巧儿提议道。 秦风却是摇了摇头。“他抵死不认,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除非我……樊东美能够指认他。但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连樊东美也一起抓了!”巧儿冷然。对这个水性杨花的前王妃没有丝毫的好感。 “樊文君说得情况我们也必须考虑到。如果这个男人的势力真的很大,那么我们也只能等待更加强力的武装团队来解决问题。单单靠我们三人是不行的。” “薛汉臣应该快回来了。”陈全道:“他去泰州搬救兵,就是担心这里的局势有问题,光靠我们解决不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文君从火坑里带出来。至于那两个自寻死路的人,就让他们在去往深渊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吧。” “对了。”秦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掏出从十里坡找到的证物,递到陈全面前。“陈侍从官,你看看这是什么?” 第二十一章 若如初见4 “这是什么!”陈全看着那脏兮兮的纱布口袋,打开来看到几片快要碎掉的叶片。 “从十里坡现场捡到的。”秦风回答,“应该是那个死掉的平民的东西。” “何以见得?”陈全小心的拈出叶片,对着阳光看了一眼。“你不知道的是,在现场的一张饭桌上也捡到了同样的东西。十里坡的军官团应该是先中了毒,然后又被流寇组织袭击的。” “流寇组织?”秦风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就算中了毒的近卫军,流寇组织也不是他们对手。如果我能够拿到全套的十里坡勘验文件就好了。那样就能够和我的一些推断相互印证。” “等等!”陈全将那纱布口袋提了起来,“我认为我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不正确的地方去了。你不觉得这纱布口袋有些眼熟吗?” “嗯……怎么说?”秦风看不出什么端倪,疑惑问道。 “纱布可是一种重要的军用物资,一个平民身上,怎么能有这种东西?”陈全将那口袋揣进了怀里。“我要把它带走,你没意见吧。对了,下午从西京会有人来,你最好去见见,听听他们的意见。” “是帝婿吗?”秦风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是。是院长手下一个擅长用毒的行家。” 如果白静炘知道自己成了陈全口中的那个“擅长用毒的行家”,说不定用不了到大通郡府,就会被这厮气死。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医者,并且深信不疑。但让人无奈的是,自己在孙铿身边被人记住却是因为那个见鬼的“曼陀罗”,以讹传讹变成了用毒的行家,真是一场冤案。 此时马车刚刚经过十里坡,十里坡驿站因为发生了惨案,被城卫队严密的封锁了起来。所以他们一行四人也就没有停留,径直向大通郡府驰去。 车行到铁道线附近,忽然拐了个弯,停在了一个岔路口前。萧孟望向已经换了装扮的少女,沉声道:“就送到这里吧。我们在城中再会。” 秦雪心中如同敲着小鼓,忐忑不安的看着萧孟。 “别害怕,我会在附近保护你。”谷雨轻轻攥住秦雪冰冷的手,宽慰道。 “嗯。”秦雪点头。这时汽笛声隐隐从远处传来,萧孟面色一肃道:“来了!你们出发吧。”说着拉开了车厢门,请两人下车站在铁道口前。 萧孟倚着车窗,紧张的盯着两人的背影。白静炘不解道:“会有什么风险吗?” “不会……”他沉默了几秒钟,“但愿吧。” 谷雨和秦雪两人手拉这手,站在铁轨旁。 “已经跟车上的人员交待过了,车速会在经过道口时减速。看到我上车后,你就跟着火车的方向跑,我会想办法把你带上去。记住,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而且千万要小心与列车保持距离。一旦被带进铁轨底下,神仙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秦雪慌乱的点头,脸色变得苍白。尽管事先已经演练过多次,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慌张。 “别怕。”谷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车来了!跑!” 全身漆黑的庞然大物沿着铁轨向目的地飞驰,铁轨旁边,两个女子飞快的跟着它一起奔跑。仿佛轻盈的蝴蝶一般,谷雨轻巧的一跃,便跳上了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处。她向秦雪伸出手,厉声喝道:“把手给我!” 秦雪向她伸出手臂,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冲撞过来的车厢。巨大的推力让她失去了平衡,两人的指尖在空中错过,她尖叫了一声,向下飞跌而去。 惊呼声中,飞速转动的车轮在少女视野里越变越大。时间仿佛无比缓慢,仿佛一刹那,又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正当她以为必死的时候,腰间猛然被一条柔软的长索拦住。紧接着,她身不由己的飞身离开了地面,稳稳的落在谷雨面前。 “你、你……”秦雪顾不得感谢,而是吃惊的望着谷雨袖筒里正在往回缩的东西。那东西通体粉红色,顶端似有一只眼睛,恍如活物一般。 “保持沉默。小女孩。”谷雨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牵了她的手,推开门走进一间车厢之中。一个列车员装扮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了那里。他将两张车票递了过去,恭谨的道:“二位的车票是相邻的,这样车子到站之后也不容易走散。这趟列车的乘客有些多,辛苦两位了。” “谢谢。”谷雨道了声谢,将车票分给秦雪一张之后道:“从现在开始,我们素不相识。下车以后你自去见想见的人,不要考虑其他的事情。我会在你身边,只管放心。” 秦雪点头,接过车票走进车厢。却发现谷雨并没有跟着进来。她有些疑惑,如果是几分钟前,她可能还会感到担忧,但是在那一刹那看到的一幕,却让她对这女子的身份产生了一丝怀疑。她感到畏惧,她离自己远一点之后,这样的畏惧才慢慢消失。 大通郡府,特勤部驻大通情报站。 陈全站在林瑞面前,为他引见道:“这位是白医官,”又指了指萧孟,“萧侍从官。” “院长高徒。见过。”林瑞淡淡恭维了一句。“事不宜迟,那么我们开始吧。” “好。”四人走进密室,密室中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萧孟看见两人时忍不住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不知道秦风知道多少内情,自己刚刚把他的姐姐送进火坑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幸好秦雪跟这件事的关系不大,他心中转着念头,沉声道:“现在开始十里坡事件的第一次鉴定分析讨论。我想在开始之前,请白医官帮我们了解一下盗匪使用的这种毒药的效果。” 白静炘听到提起他,忙站起身来,走到灯光下,将一株藤蔓展示在众人面前。 “各位请看,这就是十里坡事件中,从遇难的近卫军军官体内检出的毒株。我们叫它狼毒藤。这是一种北方常见的毒草,少量使用的话,有镇痛消炎的效果……” “现在我们来传看秦侍从官从十里坡找到的一号证物。除此之外,我们的勘验官还在现场找到了一些不属于近卫军护卫队使用的弹壳。经过鉴定之后确认,是属于目前正在本郡编练的边防军部队。至于进一步的来历,我们正在紧张的排查之中。” “是否有新军部队参与的迹象?”黑暗中突然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这声音传进秦风的耳朵,少年的心突然突突的猛跳了一阵。他想往黑暗中看一眼,但还是强自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 “没有迹象。”林瑞恭谨的半转身,朝着黑暗中行了一礼后回答。 “你们继续。” “是。”林瑞答应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根据我们的痕迹学专家来判断,这伙盗匪的攻击力十分强悍。当军官团卫队基本因为中毒而丧失了大部分抵抗能力之后,他们也只是用了最多三轮射击就消灭了卫队的主要反抗力量,剩下的就是行刑式的射击。其实他们不打那些枪,这些军官也都会死。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为了掩盖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解决敌人的手段太过简单。而想故意把难度提升一些?形成一个经历过鏖战的假象。” “到底是谁会那么做呢?”众人陷入沉思之中。 “北方交通线现在是什么情况?”黑暗中那人打破了沉寂,淡淡问道。 林瑞悚然一惊,正色答道:“自从特侦十一抵达之后,曾经有过几次交手。重创了一伙盗匪后,现在北方的交通线恢复了正常。但依然有零星盗匪在活动。” “特侦十一都抓不住他们的尾巴吗?能联系上狐队正吗?” “能。”林瑞简短的回答道。 “联系特侦十一,让他们回来修整。” “但是我们没有对他们的指挥权。”林瑞面带难色道:“我们只负责情报提供和后勤支援。” “那个藏在暗中的敌人,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法,到底是为什么呢?”黑暗中那人沉吟道:“现在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循着这两条线索继续查下去。对了,秦风说有重要情况报告。到底是什么?” “报告……长官。”秦风站起身来,“是陈全侍从官发现的。一号证物的材质,很显然并非平民身份能够拥有。事后我们也检查过,认为这种东西曾经在忠于樊家的军队中装备过。所以卑职认为,我们主要怀疑的对象,应该针对于那些曾经忠于樊家的部队。” “现在大通郡府还有忠于樊家的军队在服役?” “是。”林瑞道:“大通铁厂征募的卫队就是那样一支部队。由前樊家军队中的一些经过甄别的军人组成。但是他们的活动范围有限……我们已经派出人员进行甄别,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结果。” “把那支部队替换掉。”黑暗中的声音毫不迟疑的命令道。 林瑞和秦风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点头答应了下来。 “十里坡的事情暂时先告一段落。王易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我们高度怀疑,那天尾随攻击情报员乔丽的人就是王易,但这人行踪诡异,很少会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秦风回答道:“有可靠证据表明,他目前和樊东美住在一起。到底是抓捕还是继续观察,还需要您以及院长阁下的指示。” “樊东美、忠于樊家的军队或者前军人、王易……”黑暗中的声音沉思了一会儿,“现在抓他也是可以的。但是和我们要查明的那件事没多大关系。先放在一边吧。” “长官,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报告。王易报告的那件事情……” “以西京近卫军总部的名义向大通北部的驻军发布命令,让他们就地转入对大通北部直至石湖关一带进行搜剿盗匪的行动。没什么事的话,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吧。” 第二十二章 若如初见5 樊文君走进客厅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男人。他的脸颊上包着一块纱布,阴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着。 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战战兢兢的走到那男人的面前。微微躬身道:“又见面了,王长官。” “不是什么王长官了。”王易冷淡得道:“我杀了你的兄长,你一点恨意都没有?” “你别忘了樊东来还曾经是逼疯我的那个人。他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王易面无表情的冷笑了几声,“看来樊东来真是该死。没有一个人为他伤心。对了,我找你来是有点事情要请教。”说着他站起身来,在前带路走进暗室之中。 樊文君迟疑了几秒钟,她想退缩。回头却看见姐姐期待的表情,以及面容阴冷的侍女。她知道现在由不得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王易关上暗室的门,点亮了房间里的灯。他指着一张桌子道:“文君小姐,我请你进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东西的妙处到底在哪儿。” 樊文君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桌上一件方方正正的器材吸引住了。这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机械,她走到桌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 “这是……” “我猜测它的功用是和银版相机一样的。但是实在搞不清楚它的原理。我想请你来帮忙。” “我可是个疯子。”樊文君自嘲道。 “我没忘记当时为你买的那些机械钟表的零件。”王易抱着膀子催促道:“如果您想隐瞒什么,我保证今天从这里出去的只有我自己。” “有什么好隐瞒的?”樊文君利落的拆开了这台仪器,将它分解成一个个单独的零件。“看好了,王长官。您猜测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件与银版相机功能相似的照相器材。不过,它的成像机制却不是用银版底片。而是……恕我见识浅薄,没有见过这种透明轻薄的材料。” “能有办法恢复原状吗?”王易没给她时间继续说下去,急迫的问道。 樊文君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有在专业技师那里或许才有一些可能。您也知道,我只是对这些东西有点兴趣。” “那好吧。”王易随手将那件照相器材扫进垃圾桶里,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物件,摆在樊文君的面前。“如果你能帮我把这件东西按照比例复原出来,今天就没什么事情拜托你了。” 樊文君凝视着王易手掌中的东西,它是由十几个铜管组成的类似于管风琴一样的乐器之类。但她明白这没有那么简单。她把它放在手里仔细的摆弄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它的用途。这是一种在军队序列中早已经被淘汰的枪械。不知道王易倒腾这样的物件到底有什么用。难道他想借着这个东西去攻打大通郡府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不介意送他一程。 “给我纸和笔,我想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够完成。” “好,我等你。”王易拿出纸笔,真的就站在一旁等着。 樊文君疲惫的从暗室中出来,发现客厅里已经摆满了饭菜。樊东美坐在桌旁,望着她笑吟吟道:“妹子,快来坐下。一起吃了再走吧。” 樊文君只感觉跟她们多呆一秒都恶心的想吐,她摇摇头,径直朝外走去。 樊东美冷哼了一声,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移步挡住了文君的去路。 “文君小姐,今天这个饭,你必须吃。” “我若不吃又如何?”樊文君对她毫不假以辞色。 “奴婢亲手喂你吃。”侍女恭谨的笑着,神色中却一点恭敬都没有。 樊文君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只得坐了下来。侍女殷勤的为她斟满了一杯酒,阴笑道:“请吧,文君小姐。” 酒液有些浑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秀眉微蹙,抬头望向樊东美。“姐姐,没想到你已经荒唐到这种地步了。” 诡计被拆穿,樊东美脸上流露出尴尬慌张的表情。她轻轻摇着扇子,咬着嘴唇道:“妹子,听我的,找个男人吧。我们女人是这世界上的寄生藤,并不是谁都跟女皇陛下一般有那样好的命。” “呵。要玩二女共侍一夫的把戏来试图留住一个注定不会跟你长久的男人么?姐姐,我不会就范的!宁肯死,也绝不!” “你这么可的人儿,我怎么舍得你死呢?”樊东美脸色阴冷下来,望着侍女道:“你喂她!” 侍女早就等着这一刻,摩拳擦掌的过来。樊文君想要抗拒,可如何是这强壮女人的对手?眼看就要被灌进嘴里时,猛然听到一声怒喝。 “你们在搞什么鬼!” 樊东美回头,看到王易阴着脸怒视着她。她心里一颤,强笑道:“是想让文君死心塌地的跟着易爷你。” “我对你们姐妹没兴趣。不要乱想了,我们不过各取所需,不要强求更加亲密的关系。” 樊东美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失神的坐在椅子上,茫然道:“真的只是各取所需吗?” “没错。”王易点点头,望着文君,沉静的道:“你可以走了。” 樊文君如遇大赦,推开了侍女,跌跌撞撞的奔出门去。王易朝侍女使了个眼色,拈起筷子皮笑肉不笑道:“吃饭。”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樊文君依然躺在床上,形同一具尸体一般。巨大的哀伤将她的身心笼罩,她庆幸又感到恐惧。老虎或许今天只是没有兴趣,但难保他每天都如同圣人一样。她想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但这个城市到处都是这男人的眼线,逃出去不过死路一条罢了。 如果是在一天前,她了无生意的时候,死就死了。可是现在,她重新遇上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怎么能轻易就死了?所以,就算这里是狼窝,她也要呆下去。因为那个男人,她要坚强!坚强的活下去。她深信,幸福的生活就在明天等着自己。 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文君挣扎着坐了起来,侧着耳朵去听。是王易身边那个狠毒的侍女?还是巧儿?白天时候,那杯掺了狼毒藤和其他催情毒药的酒水还是沾了唇。若是全数喝下,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就算仅仅沾唇,她也感到浑身一阵阵的无力。躺了一天才稍稍回复过来。 双腿绵软无力,仿佛满地堆着软软的棉花。她喘了几口气,扶着床帮往前走了几步。房门已经推开一条缝,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身溜了进来。看见她虚弱的样子,忙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摇摇欲倒的身体扶住。 来人正是陈全,扶着文君坐在床上,满脸关切之色。“你怎么了?”他返身回去关上了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你!不要来,快走。”樊文君喃喃着,一脸焦急之色。“王易就在隔壁,他随时会过来杀了你的。” “你放心,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他敢出现,就让他好看。”陈全冷笑,伸手攥住文君纤细的手腕。皱眉道:“你病了?” “我的傻全哥。”文君无奈的笑了笑,“我是中毒了好不好?是狼毒藤,用量少的话,是能够当做麻醉剂来使用的。但是这个用量只有我知道,我那位姐姐下在酒里的药,差不多能毒死三个我了。” “樊东美这蛇蝎心肠的女人!”陈全目光闪动,“你得跟我离开,这里不能久留。我们的人已经在附近布控,他们一个都逃不掉。我们商量好了,先把你从这里带走。” “他逃不掉,我更不能走。”文君气喘吁吁道。如果之前只有她自己,还能够压制催情药剂的话,那么现在亲眼得见心上人在面前,她感觉到自己一阵心浮气躁,情不自禁的往陈全身上依靠。 陈全不知就里,直到摸到文君滚烫的身子才发觉出了问题。文君媚眼如丝,仰头索吻。“全哥,我日日夜夜的盼着,盼着你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如今,真的让我美梦实现。我……我就算今天死了,也心甘情愿了。”说着拼命抱住了眼前的男人,想要变成一滩水,溶进他的身体里去。 混乱中,陈全被推倒在床上。男人心中柔情万千,却知道现在万万不是儿女情长,柔情蜜意的时候。他们处在危险之中,随时都会有生命的危险。一念及此,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带着同伴一起过来了。 “咭……”黑暗中,突兀的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陈全猛然惊觉,推开了文君滚烫的身子,沉声喝问道:“谁!” 后窗打开一条缝隙,巧儿像只灵猫一样跃进屋中来。戏谑的看着陈全和文君。“总长担心你一个人进来会出问题,就让我在后面跟着。果然……” “少废话。”陈全哼道:“帮我一下。” “要不我进来干嘛?”巧儿低笑,走上前去按住了文君的身体,扳开她紧闭的牙关,将一粒药丸推进她的口中。 与药物抗衡了一整天之后,文君早已经身心皆疲。此时身边紧挨着最爱的男人,她的心情无比松快。药物入体,一股清凉的感觉快速冲散了体内的燥热。她扭过头,紧紧抱着陈全的手臂沉沉睡去。 陈全这才松了口气,整理好衣衫站起身来。“都安排好了?” “周围设了三个布控点,特勤部麾下的行动队就在附近的房间里随时待命。只要他敢出现对文君小姐不利,立刻就会抓他。”巧儿道:“那我们走吧。” “嗯。”陈全点头,帮文君掖好了被角,跟着巧儿从后窗穿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若如初见6 黑暗中,王易斜倚在椅子上。听侍女回报文君的情况。过了许久,才淡淡的问道:“你确定特勤部的人已经盯上我了吗?” “东美小姐和文君小姐都已经是死蛇,对于特勤部而言没有任何价值。他们唯一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公子您。所以……我认为有必要把这两人杀了转移视线,我们趁机离开大通郡府,跟我们的队伍在一起。” 王易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低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就说明这个时候院外已经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杀了她两人容易,想要趁机脱身就难了。” “那她们当成人质……” “你都说了,她们已经是死蛇。特勤部会为了两条死蛇,而停止行动吗?”王易哂然,“那个男人是谁?能进樊文君的闺房,还不会被樊疯子赶出来。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吧?” “公子您一定猜不到,是陈全。” “呵呵。孙铿的人也插手进来了。还真是阴魂不散。”跟樊文君不一样,王易却是对陈全近年来的生活轨迹了若指掌。他冷哼了一声,“正绞尽脑汁想要处理掉那只特别讨厌的狐狸,没想到孙铿本人却给我送来了枕头。也罢,就用他的桥梁,送那狐狸最后一程吧。”王易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微笑。“你不要在去监视樊文君了,明天早晨我会去找她。等我回来,你就把消息传到北方去。小崽子们该开工干活了!就把狐狸的人头,送到孙铿的面前。我看他会不会伤心欲狂。” 翌日。樊文君缓缓挣开了双眼。昨夜的相逢仿佛一场梦境,亦真亦幻。她能感受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这让她无比安心。 “你醒了。”一个阴沉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她粉色的幻想,惊慌的转过头去,看见王易站在窗前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出去!”文君脸色瞬间转冷,坐起身来,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剪刀,横在胸前。 “别紧张。”王易举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昨天你姐姐下的毒,是能毒死人的。我不放心,今天早上特地来看一眼。你没事最好,我今天就要走了。” “你爱走就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呵。”王易笑道:“这次我离开,大概会走一段时间。我要去石湖关南三十里的石塘寨。在那里有一支听命于我的小队,又到了狩猎季节了,没有银钱的话,又怎么能养活你们姐妹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呢?” “那就祝你一路平安。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 “好好跟你姐姐说一说,别让她再有那种想法了。我是有妻室的人,不会跟她长久的。”王易道:“走了,你好好将养身体,钱不要省着花,这次回来以后,我会给你足够的嫁妆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说完,也不等文君的冷言冷语,转身便干脆的走了出去。 文君隐约觉得王易这次来这里,像是特意跟她告别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决意离开,奔向那让她心情安宁的乐园。她站起身,把几件贴身的衣衫放进包裹里,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几分钟后,小巷里,两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毫不惊慌,沉静的道:“我要见陈全,我有重要的情报要向他报告!” 两个年轻人微微点头,将她带到一幢民居里。进了门才发现,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幢堡垒。十几个干练的青年正在房中走动着,表情严肃的望着她。一个披着深灰色大氅的男子笑吟吟的看着她,然后朝身后的陈全指了指。 “你找他?” 樊文君不认识这个男子,但从周围人对他的恭谨态度上,能够猜出这个男人的超然地位。她曾经是樊家的二小姐,对这种大人物又一种天然的免疫力。点了点头,沉稳的道:“我和他情投意合,望大人成全。” “你知道我是谁?”男子脸上的笑容不减,侧头望了陈全一眼。 陈全心虚的低下了头,嗫喏道:“院长,我……” “确实是良配。很不错。”这男子,自然就是秘密赶到大通郡府的孙铿了。他淡淡评价了一句,便将目光投到文君的身上。 “您是谁,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的?好,我记住了。”孙铿哑然失笑,“陈全,去安抚一下,别让文君小姐回去了。行动队准备抓捕。王易应该已经警觉了。” “他应该还不知道你们已经来了的消息。”文君想起早晨王易说得话,忙扬声道:“他说今天就会出发,前往石湖关南三十里的石塘寨。那里有听命于他的一支小队。还说要狩猎什么的。” “你怎么不听话?”陈全将她拉到一边,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得是真的!他今天早晨进了我的房间。” “王易主动把屁股露出来让我去踢?”孙铿冷笑道:“不管是真是假,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先把这里控制住,有什么事情,在樊东美家里说!” 一群如狼似虎的暗探冲进院里,樊东美还没从美梦中醒来,就已经成了孙铿的阶下囚。她望着周围一圈表情阴冷的暗探,撑着臂膀坐了起来,浑然不在意自己的上身未着寸缕。 “想看吗?”她冷笑道:“我让你们看个够。”说完就要撩起盖在身上的薄衾。可是她的动作还没开始实施,就被两个强壮的女特工死死按在床上。一把已经推上子弹的手枪从她身下滑落出来,樊东美尖叫道:“王易你这死没良心的!老娘真心待你,你把老娘玩够了就走?我要交待,我要坦白!我要告诉天下人,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 忍无可忍的暗探用一块抹布堵住了她的嘴巴之后,一切都重归于安静。孙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嘿然冷笑道:“要是输在这个男人的手里,岂不是显得我太愚蠢了?陈全,你对于文君报告的情报有什么想说的吗?” “雕琢的意图太明显,应该是个圈套。”陈全恭谨的回答道。 “有些人总是自以为聪明绝顶,把别人当成猪。薛汉臣到哪儿了?” “带着罪军营的远侦队昨夜已经抵达了石湖关。”陈全回道。 “通知北方各卫,向大通到桑梅的交通线运动。争取一次性的将所有反抗势力全部消灭掉。”他冷笑了一声,哼道:“他想跟我玩猫鼠游戏,我偏不如他所愿。从这群死耗子里查,看看有没有十里坡事件的凶手。如果没有,就再过一遍梳篦。清扫干净为止。” “但是还有一支部队的风格很像特侦十一,我们怀疑就是那支消失的猎兵队。一般的部队对付不了他,万一让王易跑了。后果很难预料。” “给薛汉臣发电报,让他全力配合特侦十一的行动。必要时,不惜牺牲他的小队,也要保全特侦十一的安全。”孙铿沉吟了一会儿,还是下达了一个双保险的命令。岂不知,这个命令发到石湖关,却直接被两人无视了。 薛汉臣光着脚坐在床铺上,懒洋洋的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子,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孙铿终于是怕了。这个命令,我要坚决执行。”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狐九重冷着脸回了一句,走到窗前看着白雪皑皑的世界。 十月的石湖关,已经是天寒地冻。营房中生着炭火,却是春意融融。车善行缩着肩膀,蹲在营房门口。后背暖洋洋的,眉毛上却凝上了冰碴。 “车长官,你咋不进去暖和暖和?”一个远侦队士兵疑惑的问道。 “闹呢。进去找死啊!”车善行回望了两人一眼,“我还是在这儿呆着吧,最起码舒坦。” 车善行的感觉很敏锐,薛汉臣和狐九重两人的心情,确实不好。 “我无条件听从你的指挥。”薛汉臣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狐九重望了他一眼,“叫你送死也去?” “毫无怨言。”薛汉臣坦然回答。 “那好,我们互换。从现在开始,你们是特侦十一,我们是远侦队。” 薛汉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点头道:“好计策。那我们连夜行动,把这件事情搞定,然后回家休假。” 大通郡府,闹市中。陈行急匆匆走到一条长街的拐角处,四处张望了一眼。他并没有看到想要见到的人,不免有些心浮气躁。正待离开的时候,胳臂却被人拉住了。抬头一看,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王易穿着一件破烂的秦装,脸上也满是油污。从前的倜傥模样早就丢进南大洋里去了。 “别出声,跟我来。”王易低声吩咐了一句,拉着他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之中。 陈行忐忑不安的跟在他的身后,心中泛着嘀咕。 王易猛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道:“早就知道当初闫峰收我进特勤部就没按什么好心。他们行动太快,樊东美家已经回不去了。” 陈行微微点头,道:“趁他们还没有全城搜捕你,我想办法送你离开。” 王易摇摇头,“逃有什么用处?这是他们逼我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我这就往石湖关那边过去,跟猎兵队汇合。这次一定要把孙铿的牙也敲下来一颗,否则不知道他易爷不是好惹的。” “你要对特侦十一下手?”陈行吃了一惊,心道:王易这是烧糊涂了,拿猎兵队去碰特侦十一,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第二十四章 若如初见7 王易却不那么想,冷森森道:“你别被特侦十一那凶狠的样子吓到,他们厉害,是因为有特勤部全力支持。现在我给了他们一个虚假的情报,去石塘寨抓我。却不知道我在那儿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们进了圈套,就休想从里面活着出来。” 陈行见说服不了他,也只得作罢。稳了稳神道:“易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王易低声道:“我那外甥女今天应该已经到了。你去接接她,把她控制在手里。万一我要失败了,你就带着她去跟我交换。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要是死了的话,孙铿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我不信他敢豁出去。” “知道了,包在我身上。”陈行阴狠回答道:“我找几个可靠的弟兄去做这件事。” 王易道:“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们从孙铿那里敲一笔钱然后远走高飞,等到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回来报仇。放心,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我要留着慢慢的杀,杀到他们胆寒为止。” 陈行心中自是不信,陪着干笑了几声。王易见他表情,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多话。“就此别过,有缘再见吧。要是我没回来,你就把人质随便处理了。杀了,卖了都行。随你喜欢。” “你放心吧。”陈行敷衍着,隐隐萌生退意。可是这心思无论如何都不敢表露出来,唯唯诺诺目送着王易远去,才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已经是一片迷茫惶恐。陈行并不知道,这场不愉快的会面无形之中救了他的性命。就在他离开边防军总部大楼之后不久,杀气腾腾的特勤部特工突然赶来,控制了楼里的军官们。 闫峰带着林瑞,缓步走到大楼前的水池旁边。慢条斯理的从兜里抽出一张名单,递到林瑞的手里。 “照单抓人。”闫峰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句,然后点燃了一根烟卷。 林瑞表情阴沉的点点头,朝着手下们挥了挥手。后勤部和军需处成为重灾区,特勤部的暗探离开以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个两股战战的低级军官和满地狼藉的文件。这场风波同样波及到了李忠的卫队和侍从官们。尉迟恭被从房间里带了出来,来到闫峰的面前。 他很平静,似乎早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 “能给根烟吗?” “老尉,我真没想到这名单里还有你。”林瑞递给他一根点燃了的烟卷,言不由衷的叹息了一声。 “我姓尉迟,不是姓尉。”尉迟恭淡淡说道:“第二,长官不想承担责任,不屑同流合污。那就得有个人替下面人撑着。这事我不后悔。” “明白你的难处。”林瑞拍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代价也太沉重了。走好啊!”说完,他绕到尉迟恭的背后,掏出手枪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闫峰的眉毛动了动。转过身来,看着林瑞提着手枪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解决了?” “是。”林瑞收起枪,肃然回答道:“首恶拒捕,已经就地击毙。六月份枉死的那位装备处军官,如今沉冤得雪了。” “那他以后再也做不成铁匠了。”闫峰低声咕哝了一句,“收队。” 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陈行一个哆嗦,他顿住了脚步,站在路边朝不远处的边防军大楼观望着。 不多会时间,十几辆马车驶了出来,车厢两旁站满了特勤部的暗探。陈行打着哆嗦,站在路旁望着车队远去。他知道自己的家恐怕也回不去了,毫不迟疑的转头就跑,奔向另外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 情报站审讯室中,樊东美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清楚的知道,签署完这些文件之后,她将面临的是永无穷尽的牢狱之灾。这是她出卖下属的酬劳,也是对于自己最严酷的惩罚。从此铁窗之内独自终老,红颜给谁看?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有些忧愁,轻轻叹了口气。 “我可以走了吗?” “还要再等一会儿。”负责审讯的特工回答道。 “等什么等?老娘累了,要休息。” “恐怕您以后会没时间休息了。”特工不软不硬的回了她一句,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铁门外,秦风倚着墙根站得笔直。他低着头,似乎在犹豫什么。 “听我一句劝,里面那人可是你亲妈。这次不见面,以后说不定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闫峰低声劝道:“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不用半个小时,我现在就跟你走!” 闫峰为之气结,微怒道:“你心怎么能这么硬!” “她早就不要我们了,我见她又有何用?”秦风扭着头,恨声道。 “我命令你,必须去见。你是情报员不假,但还是一个有父有母的人。如果心里没有亲情,那你的性格会有缺陷的。” “我不会去的。” “你……”闫峰气得抿起了嘴唇,师徒两人正互不相让的对视之时,忽然听见审讯室中传来了一声令人不安的闷响。 闫峰面色一变,夺路奔了进去。樊东美躺在地上,气若游丝。鲜血顺着墙壁缓缓滑下,令人触目惊心。闫峰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微松了一口气。“叫医师来!”抬起头,他望着站在门口的手下吩咐道。 秦风呆呆站在门前,望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动物啮咬似的痛,那痛楚并不强烈,却持续了很长时间。 他突然想起,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正是这个女人牵着他的手,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徜徉;他突然想起,他应该叫这个女人一声……“母亲。” 不管她犯了什么错,终归是他的母亲。 特工们蜂拥进来,七手八脚的把樊东美抬了出去。闫峰走到少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应该感到庆幸。” “嗯。”秦风点点头,心中仿佛像打翻了五味瓶。 大通军事医院,抢救室门前。 “哪个混蛋擅离职守?审讯室里不能离人这种事情还需要我一遍遍的重复吗!”林瑞暴跳如雷,在手下面前厉声咆哮道。 这时候,没人敢说是因为要安排一场特殊的会面,所以提前撤离了全部的人手为他们母子创造时间。 闫峰知道因为这件事情苛责下属是不必要的。抬了抬手示意林瑞停止他的表演。“差不多就行了。事情已经发生,应该考虑的是我们应该怎样预防这类事件。” “是!这就回去进行深刻反思。”林瑞擦着冷汗道。 闫峰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他踱步到少年面前,低着头审视的望着他。 秦风自从事发后,一直呆呆的坐在长椅上。似乎受了不轻的打击,又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这时候知道后悔了。大夫说她没事,一会儿你可以进去看看她。” “老师……” “嗯。” “您为什么……”秦风欲言又止,眼神中迷惑不解。 “想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是吗?”闫峰哑然失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秦风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这些学生里,有一个算一个,只有你最像我。”闫峰道:“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他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唯一不同的,我是孤儿,而你有父亲母亲。” “……似乎懂了。”秦风低声回答。 “懂了就好,时间还不晚。”闫峰道:“你进去见她一面吧,今天晚上还有任务。” “是。”秦风点头答应,站起身来,驯服的走进抢救室中。 樊东美悠悠醒转,看到雪白的房顶和雪白的墙。她咕哝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头顶。 “敢不让老娘休息,这就是下场!”她哼了一声,转过头来,顿时如遇雷殛。少年支着手臂,倚着床帮。他已经困倦至极,却强撑着不肯趴下多睡一会儿。头一点一点的,可爱又可怜。 忘却已久的母性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望着别离已久的儿子,缓缓伸出手来,牵引着他躺在自己的怀里。那感觉充实而温暖,她摸着他头上刺手的短发,不知不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 …… 大通铁厂附近,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路边,几个骑马的卫士翻身下马,在四周警戒。陈全推开车门,下了车环望四周。这里远离城市和乡村,一栋孤零零的房子矗立在原野里,显得孤单而冷峭。 “安全!您可以出来了。院长阁下。” 随着陈全的声音,孙铿走出车厢,一眼就看到了那栋房子以及窗后闪动的身影。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许久之后,门开了。露出李忠那张满是惊慌的脸。 “在这里住的可还安好?”孙铿笑吟吟问道。 李忠低下头,羞愧的道:“我错了。”他伸出手,邀请孙铿进屋。但是对方并没有理会他,背着手仰起头来。 “我来只是看看故人。看他心安理得,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院长……请您让我离开这里,这里并不属于我,您让我去大草原,去当普通一兵都行!” “普通一兵?你太高估自己了。”孙铿冷声道:“帝国的军队里不需要胆小鬼和不敢担负责任的人。从今天起,你爱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只是来给你送通知书的。” 说完,将肋下挟着的一张薄薄的文件递到李忠的面前。 李忠早已经做好了接受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这份文件时,还是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 文件上赫然印着五个黑体字——退役通知书。 第二十五章 若如初见8 秦历719年10月11日,晴。大通郡府,郡守府。 “来来来,喝茶。”李渊殷勤的给闫峰端来一杯香茗,笑吟吟道:“赵煜特地邮寄来的泉州铁道君,我一向都不舍得喝。” “我也不敢喝啊。喝了就免不了帮你的忙。”闫峰将那杯散发着香气的茶推离了自己,暗含深意的道:“现在上面那位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去凑这热闹。” “可是我那位同姓,已经在我这里呆了快十天了。”李渊苦笑道:“你们不是朋友吗?他不去找你,却来找我,你说是什么居心!” “那是他自己找的。”闫峰冷笑,“院长没当场枪毙他,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还能让我怎么办?顶风作案,给他一张入伍通知书?我还没活够呢。” “总得想个办法吧。这可是一员虎将,真就这么荒废了?”李渊摊着手道:“一个合格的装甲卫指挥官有多难找,您可是知道的。” “他不过是提前走了几步而已,合格的装甲指挥官?”闫峰继续冷笑,笑得腮帮子都生痛。“没有院长的提携,他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吃沙子呢。” “算我求你还不行?”李渊道:“多少想个辙吧,自从十天前看到那个文件以后,这人就算是废了。” “现在没什么办法。”闫峰心中早已经痛惜,可是却不能明说出来。“不如让他先回去住着吧。说不定,能有什么转机呢。” 李渊现在就像是个溺水的人,抓着什么算什么。听闫峰说出这句话来,也不管是不是靠谱,点头道:“我这就去跟他分说清楚。让他好好表现,争取在院长面前得到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很难。”闫峰摇着头道:“让他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送走闫峰之后,李渊摇摇头回到后衙。李忠已经在他这里住了数日,自从那日收到孙铿亲自送到的“退役通知书”后,他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也许这罪过根本就没有办法弥补。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歪歪扭扭的到了郡守府。若不是郡守府的官吏都认识他,说不定就要被当成惹事的醉汉丢到大街上去了。 不过这几天来,李忠整日也是在酒精里泡着。他苦恼,他懊丧,却不知道该去向哪里请求原谅。也就是李渊够朋友,终日管着他。可是这总不是办法,也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李渊的夫人过来问安,又说起李忠的事情。李渊心中正烦着,听夫人说起这事,不免恼怒异常。摆着手训斥道:“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赶快回屋呆着去!李忠的事情今天就有分晓,我这就去见他。”说完,站起身气冲冲的走出了卧室,来到客房门外。 一把推开门,就看到一只醉猫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满屋乱滚着酒瓶子,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气味,令人闻之欲呕。 李忠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是李渊。他哼了一声,又直挺挺的躺了下去。脑袋跟地面接触,发出“咣”得一声巨响。 李渊在房间里硬是没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索性站在门口,冷冷道:“你是打算醉死吗?要是,我今天就把你扔出去,要死给我死远点。” “我多想就这么死了。省得再让你们操心。”李忠呻吟道,两眼无神的望着房顶。 “起来!醉猫!”李渊怒道:“收拾一下,回你的安乐窝里住着去。” “好。”李忠干脆的回答,声音中平板空洞,仿佛灵魂并不在,留在这里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李渊看得怒上心头,冲过去飞起一脚,把李忠踢得飞起,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好。”李忠似无所觉,挣扎了半晌之后终于爬了起来,睁着迷茫的眼睛四处寻找。 “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一个人吗!”李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每天买醉,要是买醉有用,那还要军人干什么?” “我错了。我没有责任心,我没担当,我是胆小鬼。”李忠丧气得道:“但是谁能告诉我,这件事该如何补救?我该怎么回到那个地方去?” “做好回不去的准备吧。”李渊道:“就算孙铿有心想把你召回去,看到你这副颓样也会打消想法。收拾整理一下,跟我走!你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想有用吗?”李忠死气沉沉的望着他。 “也许……”李渊不确定的道:“这件事情,你必须要好好的想一想。错了,是!你确实错了。但为什么错,我想你还需要深刻的反思自己。” “还有救吗?”李忠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他死死抓住李渊的手,激动的问道。 “……可能吧。”李渊迟疑道。 一辆马车停在大通铁厂附近的小屋旁,过了许久之后,李忠才提着简易的行包,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望着这幢荒废的居所,有点迟疑。 “你现在这里住下。”李渊在车厢中道:“等想明白,想清楚了我再来找你。到时候去见院长,是死是活,都在他一言一念之间。吃得喝得都在车厢后斗里了,就是没有酒,水也需要你去铁厂那里打。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望着朋友远去的车影,李忠怅然若失。曾几何时,同样的痛苦也降临到他的身上。任何一个前途远大的军官,在面临突然退役的时候都会陷入彷徨和焦急之中。但他们两人的反应实在是天壤之别。 李渊曾经痛苦过吗?李忠心想:应该是的。但是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变,不仅如此,甚至还更加努力犹有过之。一年时间把大通郡的文官系统打造的如同水桶一般,王易多次想要插手进去,都没有成功。如果他也像自己一样,消极怠工,麻木避事。那大通今天的乱局恐怕不能像现在这样容易就恢复平静。 错了吗? 错得离谱。 李忠心里如是想着,提起行包走到小屋前,推开了房门。几天没有回来,屋中陈设依然还和那天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这里曾经是他的世外桃源,在面对着繁重的文案工作,想要逃离一张张需要盖章、批阅的文件时,他会离开那座压抑的、曾经发生过火灾的军部大楼,到这里来住上三四天。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位名义上的老师,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也在一幢如同蜂巢一样的格子楼里伏案工作过。但是他呢?说不上甘之如饴,但总是没有逃避。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逃避,为什么他要逃?为什么他要视之为畏途?他很特别吗? 这一切答案都是否定的。 李忠痛苦的抓紧了头发,十月下旬的风,吹在他的身上已经有些冷意。他的身体和心都一样的冰凉,凉透了之后,连思想也变得无比尖锐起来。像一把剑,刺得他遍体鳞伤。 就在李忠站在他曾经的安乐窝门前吹冷风的时候,一场关于他的谈话也在他曾经的办公室中展开。一年之中,曾经的国防军总部大楼,现在的边防军总部大楼内遭遇了两次血光之灾。两次的始作俑者都是以孙铿为首的特勤部下手,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于第一次是针对于敌方的无差别杀戮,而第二次则是有计划,有目的的甄别。就如同松鼠挑选坏果子那样。留下好的继续工作,剔除坏掉的送他们该去的地方。 后果都是一样的,面对孙铿和闫峰两人的到来,边防军总部大楼里的军官们无不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上次的抓捕名单中,还有一人漏网。”闫峰低声报告道:“正是王易的铁杆同党陈行。林瑞他们随即去了他的家里搜捕,同样没有抓到人。不过起获了一些东西,很值得我们去关注。” “哦。”孙铿淡淡应了一声,翻检着李忠的办公桌。他似乎没把陈行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小卒子而已,于大势没有丝毫影响。 闫峰却像没有察觉一样,依旧用平静无奇的口气报告了下去。“六月份时,本地装备处处长突发暴病身亡。后来我们调取了大通军医院关于死者的检查报告,发现死者的死因似乎有些蹊跷。问过白小神医和樊医师,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报告属实的话,那么装备处处长根本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孙铿的动作顿了顿,从抽斗的最下层翻出一份文件来。他抽了抽文件上的浮土,把它摆在桌面上。“说下去。” “是。”闫峰恭谨的欠了欠身,接着道:“秦风在十里坡事件发生后,曾经去了案发现场进行过勘验。结果在山坡下的草丛中,发现了疑似投毒者使用的药包。被我们命名为一号证物。这个证物出奇的地方在于它使用的材料,经过我们的人检查,发现这些材料大概率属于军用纱布。因为纱布是军事管控物资,普通的平民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 “唔。”孙铿翻开了那份尘封的文件,目光凝在某处。“我觉得你应该再谈谈这一年时间里,李忠一共为王易做了多少事,安排了多少人手。” 闫峰干笑,没有理会孙铿的诘问。“我们在搜查陈行的家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闫峰说着,弯腰把手边的提箱提起来,摆在孙铿面前。“纱布和十里坡事件以及装备处处长神秘死亡事件中的主角——狼毒藤。” 第二十六章 若如初见9 “你不要避重就轻。”孙铿眉毛一扬,却是站起身来朝皮箱中看了过去。巷子里摆着一卷纱布,以及几根已经干枯的藤状植物。 “孰轻孰重,属下分得清。”闫峰欠身道:“陈行是一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后勤军官,他的家里藏了一大卷纱布没有任何用处。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个细节。您看这卷纱布的断口处,是不是缺了那么一块?” “嗯。”孙铿顺手拿起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说结果。” “是。”闫峰似是如释重负,他挺直了胸膛道:“我们把一号证物和这卷纱布上的断口进行了比对,严丝合缝,证实陈行就是十里坡事件的主要参与者。特勤部向您请示,王易事件和十里坡袭击军官团事件是否可以并案处理了?” “王易……”孙铿阴着脸哼了一声。他坐回高背椅上,凝视着闫峰的眼睛。“我要他全须全尾的站在我的面前,把他所有的罪行全部交待清楚。” “请您放心,定不辱命。”闫峰嘴角露出一丝笃定的微笑。“渔网已经撒出,就等他自己钻进来了。” …… 石湖关南三十五里,大石官道附近山坡。 两天前刚刚降下一场大雪,把所有的痕迹都埋在了积雪下面。车善行踩着齐膝深的积雪,气喘吁吁的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子。 “薛头儿,没有找到!”车善行累得够呛,背在身后的长枪都歪到屁股上去了。他毫不顾忌形象的蹲在雪窝子里,没精打采道:“这帮混账玩意真是滑溜,就愣了那么一会儿,人就找不见了。” 薛汉臣摇头不语,目光从手下队员们的脸上扫过。“马廉!你过来!”他朝远侦队的队正招了招手。 “什么吩咐,薛长官。”马廉麻利的跑到两人面前,干脆的道。 薛汉臣沉吟了一会儿,“这附近你熟不熟?” 马廉环视四周,摸着后脑勺道:“以前跟七十八卫驻训的时候在这儿呆过,至于熟不熟么……”他摇摇头,“每天都是营房训练场两头跑,谁关心过这个?” “队里前七十八卫的老人还有吗?”薛汉臣追问了一句。 “都换了两茬人了。七十八卫的渣滓,我是最后一个。”马廉的回答轻松又痛快,可那背后藏着什么,在场三人谁也不愿意深究。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薛汉臣发狠道:“通知电讯员,呼叫附近部队!搜山!” “早就该这么干了!”车善行哼唧道。 “就你废话多!”薛汉臣怒踢了他一脚,“扎营去!” 车善行屁股上捱了一脚,居然什么都没敢说。爬起来去带队了。 马廉看得想笑,这两位真是对活宝。 薛汉臣看了他一眼,“想笑就笑吧,没人拦着你。放心,我在这儿,老车他不敢炸毛。” 马廉摇了摇头,忽然转了个话题。“薛长官,您是安宁堡的人?那您认识梁大珠吗?” “闹呢。”薛汉臣不满道:“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御前卫队,跟安宁堡不沾。梁大珠?是了,那小子是从这儿出去的。” 听他的口气,跟梁大珠很熟似的。马廉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几声。“那您见了大珠给他带个好,我们无名山的老弟兄可都想他想得狠了。上次他在西京跟百里雄见了一面就跑了,天南海北的,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薛汉臣肚子里憋着坏,梁大珠这会儿在哪儿,他心里清楚的很。特侦十一就在左近,最远没超过五秦里去。不过么,看在马廉这么想知道的份上,他还是等等再告诉他吧。省得老想着其他事情再分心。 “对了,还有十万。”马廉道:“十万是从我们无名山选派到安宁堡去学习的,别人都早早回来了,就他不见影子。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十万?”薛汉臣皱了皱眉毛,“这个人倒是没听说过。这样吧,我回去给你们打听着点儿。要是有信,就告诉你们卫指挥。对了,你们卫指挥可是院长眼前的红人,他想要谁,那还不是一封电报的事儿!” “这您就不知道内情了。”马廉道:“我们无名山,根底不干净嘛。虽然说石柱山一战打出点名堂,可是在那些大人物眼里还是不够看。我家将军虽然有心想要把人要回来,可是在院长他老人家面前还是开不了口。那样总有些分家另过的意思,无名山上上下下这么些人,都记着院长他老人家的好呢。咱们虽然过去是罪人,但也不敢忘恩。” 薛汉臣盯着眼前这个憨厚的汉子,心中却在快速的转着念头。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向孙铿表明自己的态度么?如果是,那还真是个好消息。他现在无论愿还是不愿,都跟孙铿牵扯的越来越紧密。如果孙铿的势力强大一分,那么他的安稳日子就好过一分。想到此处,不禁对无名山上的那位将军又佩服又警惕。自己一句不说,却找了个最憨厚的家伙跟自己聊这个。这份深沉的心计,着实可怕。 “幸好他是我们这边的。”薛汉臣不由自主的喃喃了一句。 “您说什么?”马廉没听清。 “我说,营地扎好了,咱们进帐子去喝一杯。等兄弟部队过来把口子扎紧了,咱们再出发!” “好嘞!”马廉一听有酒可喝,也来了精神。献宝似的把掖在腰里的酒囊提了起来。“泰州最好的酿酒师傅那里换来的。一会儿让您也尝尝。” 山下营地中喝酒吃肉烤火,不亦乐乎。山上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人却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而且已经持续了数日之久。 “梁头儿,咱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身上都快长毛了。”一株灌木丛后,雪下面传来低低的抱怨声。 “急什么?这才多久就受不了了?”梁大珠冷哼道:“你们这批新丁还是欠练。等回去我给你们加餐。” “别别别……梁头您的加餐兄弟们可受不起。还是夏队正人好,从来都不给咱加餐。” “行了,周围有人过来了。应该是兄弟部队的。你过去接洽一下。记住!不许给我戏弄他们!现在是实战状态,你和下面的小崽子们都给我老实点。” “放心了您吧。我老赵从前好歹也是国防军里有名的军官。” “咳咳,确实很有名。连狐长官都认识你。” “哈哈……那糗事咱就别提了好吧。” 雪团子动了动,从灌木丛下“变”出一个人来。他披着一件一尘不染的轻薄披风,四处张望了一眼之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那我过去了。”他冲着“灌木”嚷嚷了一声,然后循着山下传来的声音,跑了过去。 山坡下走来一队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兵,带队的军士队伍中间。他们并没有按照战斗队形行进,神情间,也显得有些懒散。 看到前面来人,走在前面的士兵紧张了起来。他们端起枪吼道:“站住!再往前就开枪啦!” “我是罪军营远侦队的赵煜。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我们的营地。” “原来是远侦队的兄弟部队。”军士拨开身边警惕的士兵,走到队列前面来。“我们是边防军四一一卫的,接到特侦十一的命令,过来进行梳篦式搜索行动的。这就绕路!”说完,挥了挥手,命令手下向另一个山头走去。 赵煜看着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咕哝道:“真受不了这群金手指。”说完,就要转身回去继续潜伏。 “你在加入我们之前,也是这样的金手指。”树梢上突然传来一个冷峭的声音。赵煜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心道这位还真是神出鬼没。他抬起头,脸上堆满了笑容。树梢上立着的女子,不是狐九重又是何人? “头儿,您回来了!快下来歇歇吧。火头军已经烧好了热水,就等您了。” “无事献殷勤。”狐九重冷冷瞥了他一眼,轻巧一跃,站到了他的面前。 赵煜提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脸上却陪着笑容不敢动弹分毫。任由女子犀利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过了好久,她才转过头去。“告诉梁大珠,收队。休息半小时后我们继续前进。” “是!”赵煜如遇大赦,连忙答应道。这才发现军装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心想自己也是昏了头,怎么会选择到特侦十一来服役。打死他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狐九重手下。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年的事情,这好记仇的狐狸居然还记得。 事情要追溯到半年前,赵煜那时候还在安宁堡里过着快乐的单身汉学员生活。有一天,教员突然吹响了紧急集合号。军官速训班全员三十人便火速冲到了操场上。教员的身边,站着两个身穿近卫军制服的军官。 “跟我来。”教员破天荒的没有宣布集合原因,而是冷着脸直接下达了命令。 一群人跟着来到土楼的地下一层,走进一间空荡荡的大房间里。房间里不多不少,正好有三十张椅子。赵煜刚刚坐下,就看到那近卫军军官走过来,给每个学员发了一张薄纸和一枝削得很尖的铅笔。他接过来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份考卷。 “考试时间三十分钟,计时开始。”教员说完,就踱步走下了讲台。 军官学员们看着纸和笔开始犯难,纸极薄,笔极尖,一笔下去戳一个洞那种无力感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赵煦在把大腿戳痛了三次之后,他停止了答卷的行动,目光在房间里梭巡着,最终停留在了那张讲桌上。他站起身,走上前去用力把讲桌拖到了自己的椅子前。 所有人侧目,但也得到了启发。于是靠墙写,趴在地上写……总之把考场弄得一团乱糟糟。 第二十七章 若如初见10 之后又经过了一连串的考试和筛选,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筛选,因而摩拳擦掌。赵煜自己感觉,成绩并不是太好。但是到了最后,他却得到了那份通知书。 “兹命令:安宁堡一八学届军官快速培训班学员赵煜,即日起进入帝国特种侦查大队第十一中队服役。咸阳新式陆军学院,章淼夫。”面无表情的年长军官用一成不变的语气念完了服役通知,然后望了赵煜一眼,嘴角扯出一丝声音的微笑。“恭喜。我代狐教官向你问好。” “能问一下吗?帝国特种侦查大队第十一中队是个什么机构?”赵煜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举起手,弱弱的问道。 “哦,她还有另外一个简单的代号——特侦十一。” “我还有一个问题,狐教官……是谁?” “你一定还记得桑梅草原上的那声口哨吧。”年长军官笑得更加畅快,他伸出右手。“欢迎加入特侦十一。我是夏八方。” 于是,赵煜的噩梦开始了。他深切的体会到了一个女人能够多么的——记仇。 …… “老赵,你的水!”梁大珠推了他一下,让赵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讪笑了一声,接过暖融融的杯子。 “咱们头儿呢?”赵煜捧着水杯,四处张望着。 “头儿的行踪你不用问,她想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梁大珠没好气道:“告诉你这么多次了都记不住,活该被头儿收拾的这么惨。” “嘿嘿。”赵煜心想:还不是那声口哨惹得。可这话不能说,有一次他不小心抱怨了出来,结果就是被收拾的更惨。 赵煜进队后,被分在了原来林摘星所在的第二分队。第二分队是目前特侦十一伤亡最大的一个队,在某次行动中,更是连队正都损失掉了。这次等于是推倒重来。原第二分队的人员或者分流到了二线部队去做教官,或者就直接退役了。 按照特侦十一的传统,新丁入队的欢迎仪式向来是地狱难度级别的。不过这样也是好事,经过半年时间的锤炼,赵煜已经成功的从一个普通部队军官转职成了一个优秀的帝国特种部队指挥官。 即使如此,在特侦十一那些老人的眼中,他还是那个随时都会被收拾的咸鱼以及有史以来最没有存在感的分队队正。 特侦十一在夏天的时候离开了咸阳,前往大通北部执行剿匪任务。这三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在交通线上转悠,却一直都没有找到那个作乱的敌方小队。倒是收拾了不少没长眼睛的其他盗匪团伙。直到十天前,从西京发来的消息告诉他们,敌人将会在石湖关南的石塘寨附近对他们设下埋伏。 这对于骄傲的特侦十一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向来都只有他们打别人伏击,成为猎物可是建队以来第一次。狐九重决定给这些人一个沉重的教训。但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却不愿意再次把特侦十一陷入危险之中。严令无名山远侦队与特侦十一进行身份互换,用一支假的特侦十一吸引敌人的视线。被人保护的滋味,是很难受的。但特侦十一必须听从这个人的命令。因为他不仅是这支部队的缔造者,还是他们的最高长官。 头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特侦十一连夜从石湖关出发,在冰天雪地间搜索了十天时间。一直都没有找到这支部队的踪影。如果今天再不能找到的话,那么他们就将执行原定的计划,前往石塘寨进行最后的猎杀。 其实在一天前,远侦队已经抓到了敌人的尾巴。两支特种部队衔尾直追,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在距离石塘寨还有五秦里的山地中,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狐九重趁着这个时间,跟薛汉臣见了一面。两人商量了许久,终于达成了一致。再搜索一下午的时间,太阳落山前要是还不能找到敌人,那么就在晚间开赴石塘寨。远侦队进寨当诱饵,特侦十一在外围待命准备反猎杀。 看着狐九重不情不愿的样子,薛汉臣苦笑道:“狐长官,是我们当诱饵呐。您这样子要是被院长看到,说不定会以为咱们把您当成诱饵了呢。” “以特侦十一的骄傲而言,被敌人看上一眼都是耻辱。”狐九重冷道:“更何况是这种赤裸裸的挑衅。如果不能在正式的决斗中把他们彻底打服,实在是有堕他的威名。” 薛汉臣心道:你们要秀恩爱也别拿我当靶子啊。一个拼命回护,甚至不惜调动大量兵力为特侦十一保驾护航;另一个却不领情,总想着要跟敌人拼命,原因也很值得商榷,就为了那男人的尊严。 他很想说:这是打仗啊!打仗动刀动枪,是会死人的。无论死的是边防军,还是远侦队亦或特侦十一……都会让人心疼的。 不过这话只能想想,要是说出来就等着被双重惩戒吧。他现在虽然隶属女皇陛下的御前卫队,但大多数时间还是要在孙铿手底下办事的。那家伙的心胸越来越小,万一被他盯上,那后果可不那么令人舒服。而且羞怒的狐长官更不是好惹的。 “我们会抓紧时间在附近搜索的。”薛汉臣道:“实际上我的心情比你们还要迫切。如果能够兵不血刃的消灭他们……那真是善莫大焉。” 此时附近山头上已经遍布了附近调动过来的士兵,他们正在展开的是一场既是训练,又是实战的拉网式搜索。可以想见的是,在他们即将奔赴的前线作战中,这样的搜索战将会成为主要的作战方式。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逐渐偏西。这一整天的时间已过去大半,搜索部队依然一无所获。 “狐长官!薛长官!”一个边防军军官朝着薛汉臣和狐九重敬礼,面色沉静的道:“我部的搜索任务已经完成,目前依然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想请示一下二位,我们的下一站是否按照原定计划前往石塘寨?” 薛汉臣沉默了几秒钟,“你们可以向石塘寨运动了。我们稍晚一些时间会赶过去。在运动过程中,要注意保持自己目标的隐秘性,不要被他们发觉了我们的意图。” “明白。”边防军军官答应了一声,便回去复命。薛汉臣望着一言不发的狐九重道:“狐长官,我们是不是也该动身了?” “我不明白追踪部队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他们的踪迹。大雪过后,人的痕迹很难通过技术手段彻底消除。但他们就是凭空消失不见了。你想一想,有什么原因么?” “这是我们一开始考虑到的。敌人最有可能的,是通过了某条地下通道脱离了我们的追踪。而我们一直也在搜索可能存在的地下通道入口。这里距离石塘寨足足有五秦里那么远,变成土方作业的话,是一桩大工程。所以他们想要快速脱离,一个数十人的小部队,入口肯定不会小。” “带我去他们最开始消失的地方。快。”狐九重显然想到了什么。 “但是那一带什么都没有。”薛汉臣道:“除了一条河……一条河!”他突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惊叫了一声。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两队人马赶到了官道旁的林地边上。河水潺潺,并没有因为此时的季节而结冰。 “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狐九重站在河边淡淡道:“帝国北方这条河流,在冬天是从来都不封冻的。当年卡蒂也是消失在这条河水中。” 薛汉臣听她突然提起萧显已经过世的妻子,心情也有些复杂。不过大家总算及时醒悟了过来,这个时候还不算太晚。 “两位长官,这是地图。”梁大珠道:“这条河确实是从石塘寨附近流经。难道他们是通过水路逃过了我们的追捕?” “几十个人,目标绝不会小。他们若是乘船离开,恐怕还走不远就被咱们发现了。”薛汉臣哂然道:“王易应该没那么傻。” “泅渡的话……”梁大珠看着奔腾不息的水面,河水虽然没结冰,但温度可想而知。正常人下水,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冻僵的。 “下水看看就知道了。”狐九重望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淡淡应道。 “我去!”梁大珠扒掉上衣,就要往水里跳。 “你去不一定能找到。这里水性最好的是我。”狐九重道:“而且我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你去了不一定管用。”她说完,望了在场几个大男人一眼。“警戒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说是警戒,其实是让他们避嫌。薛汉臣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摸了摸鼻子道:“没问题,就交给我们了!”说完带队清场,不多时,河边已经走得一个人都不剩。 狐九重在河边漫步,将身上军服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紧身的衣衫。忽然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面色一寒,短剑已经攥在了手里。 “谁!” “队正!别开枪!是我。”草丛里跌跌撞撞的奔出一人来,正是赵煜。只见他头上罩着一条黑布蒙上了眼,手中却捧着一条松软厚实的毯子。 “弟兄们猜思您得亲自下水侦查,这天儿可冷。”赵煜四处乱摸,终于找到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卵石。把毯子放上去,往回走去。边走边说道:“就把毯子带来,给您取暖。” 狐九重看他耍宝,心中却是一暖。横剑移步,挡在赵煜面前。 赵煜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先行绕开了她。干笑道:“侦查任务紧要,卑职先告退了。” 狐九重轻笑,伸手挑飞了他那条名存实亡的蒙眼布。“其实我身子也没那么金贵。只是有些族里的秘法,不能给你们看罢了。” 赵煜乍见光明,看见眼前丽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忙移开了视线,就要落荒而逃。狐九重也不阻拦,微笑了片刻,面容一肃,赤着脚踩进冰冷的河水之中。 第二十八章 若如初见11 这条大河的深度,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的浅。狐九重才刚刚走出几步,水面就已经没过了胸口。她记得那男人说过,在河岸觉得水浅是因为光线的折射作用。 到底是折射还是反射,她不怎么记得。现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却无端想起了那男人温暖厚实的怀抱。她幽幽叹了口气,心中念道:“卡蒂,若你在天有灵,就请给我明示,抓住害你的凶手。” 她默默祈祷完毕,伸指朝水面一弹。一颗碧绿如玉的晶珠从指尖飞出,没入河水之中。刹那间,水面仿佛贴了一层极薄的碧玉。 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冰冷湍急的河水之中。那一刹那,她突然想起来,这条河的名字,似乎叫做晶河。 在水下,狐九重睁大了双目。她沿着河床寻了许久,直到憋不住气时,才浮上水面换气。天地间似乎一刹那间就冻住了,她打了个寒噤,在寒意侵袭到脑海之前,咬着牙又沉入水下。 双足踩到了被水流冲刷的光滑的鹅卵石,她抓住水下飘摇的水草,沿着河床一路看了过去。此时天色将晚,气温快速下降,水中的光线也随之变暗许多。她在河岸边,一步步的摸了过去。却还是一无所获。此时体内的气息再度耗尽,不得已第二次浮上了水面。 岸边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一堆篝火,不用说,自然是特侦十一那帮手下做的好事。即使远远看着那火苗,她也能感受到足以暖透人心的温暖。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却毅然决然的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已经接近强弩之末,在接近极限的寒冷中,即使她坚强如铁,也不能与天地的意志对抗。 “但愿这次可以找到。”她心中默默念叨着。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意,河面上那层极薄的碧玉,也散发出幽幽的青光。 青光照射下,水面下仿佛变成了一个遍地碎玉的晶莹世界。她忘却了寒冷,一股火热的感觉从体内涌出,身体也变得无比灵活轻盈。心中仅余的一丝警讯告诉她,这时恰是最危险的时刻。 碧绿之中,突然闪过一点金光。她凝神朝那里望去,只见河床正中摇曳的一丛水草中,挂着一条金色的丝线。她忙游了过去,伸出手,抓住了那条金线。顺着金线牵出一只耳环。她隐约觉得那只耳环有些眼熟,却不暇细想。因为更加重要的情况就在她的眼前。 不远处的河岸下方,一个黑黝黝的孔洞被草丛挡在后面。正面是看不到的,只有绕过茂密的水草丛,才能够从特定的角度发现它。狐九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暗暗记下的位置,双腿一蹬,已然浮上了水面。 半个小时后,河边营地。 狐九重紧紧裹着鸭绒毯子,瑟缩在火堆旁。很多年她都没有如此狼狈过,但在今天,她却把小时候的体验重温了一遍。 薛汉臣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钦佩敬服的神色。他站起身,从烤架上把煮的滚烫的烈酒拎了下来。斟满了杯子,递到狐九重的手里。 “狐长官,喝点暖暖身子吧。” “谢谢。”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狐九重小口抿着烈酒,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团红晕,娇艳不可方物。 薛汉臣看得呆了,忙转开视线。心中怒骂着某个暴殄天物的混蛋。他站起身,叉着腰把怒火都发泄在了河边忙碌的下属们身上。 “弄好了没有!你们这帮痞懒玩意,这都半个小时了,还不如狐长官一个女人!”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河面上水花四溅,“哗啦”一声之后,梁大珠带着一身冰碴子冒出了水面。也顾不得身上只穿着遮羞的短裤,奔到火堆旁端起酒囊就是一通豪饮。 “哈哈!痛快!”梁大珠咆哮了一声,回头望着对岸喊道:“薛长官!头儿!幸不辱命,弟兄们已经把入口整理出来了。” 随着他的喊声,赵煜也升上了水面,与梁大珠一样也是一顿好灌。 赵煜是南方人,此时已经冻得口唇发紫。饶是如此,嘴上却不肯认输。“痛快,痛快!好似三伏天吃了一桶冰块,真是透心的凉爽。”他望了只穿着短裤的梁大珠一眼,讥笑道:“梁头儿你这亮鸟给谁看呢。别忘了对面还有咱们头儿,小心她割了你的鸟儿喂鱼去。” “头儿从来都没把自己当女人。”梁大珠接过手下送来的毯子,顺手分给赵煜一条。朝河对岸望了一眼,淡淡道:“泥水里摸爬滚打,头儿从来都是冲在第一个。她最像女人的时候,反倒是今天。嘿!院长他是个混蛋。每次看到头儿这个样子,都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顿。” “我也这么觉得。”赵煜幽幽道,说着抿了一口酒。 狐九重不知道,她的两个忠心属下这会儿心痛的已经快要把孙铿给吃了。她把玩着从河底捡到的金耳环,若有所思道:“已经可以确定了,王易他们应该就是从这条河下的通道逃走的。分配一下任务吧。” “当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薛汉臣不假思索道:“我们走正常路线,前往石塘寨。在石塘寨安营扎寨,等鱼上钩。你们……”他抿了抿嘴唇,劝道:“还是不要走密道了。我担心……” “如果王易真的有这么聪明,能够算到我们会从密道下过去。那也是命。”狐九重晃了晃那只耳环,轻笑道:“不过我现在更相信,是上天要收走他的命。” “何以见得?”薛汉臣不解道:“就凭借这只无人认领的耳环么?” “我从卡蒂的首饰箱里见过,她当初还说过要送给我的。”狐九重微笑,似乎回忆起那段日子。“你相信鬼魂索命吗?”说出的话却冰冷森寒无比。 薛汉臣打了个激灵,随即干笑起来。“怕了你了!狐长官,你们走密道,我们走正常路线。石塘寨汇合!” “好,石塘寨汇合。” …… 石塘寨附近。 一行人出了地道之后没敢进寨,而是直奔附近的伏击阵地。这里早已预设好,就等猎物上钩。但是王易没想到的是,自己率队出去转了一圈,就被特侦十一死死的咬住了。要不是他知道附近有一条直通石塘寨的密道,恐怕走不到这里。 王易把手下安排着去休息,自己则走到伏击阵地前最后检查了一遍那些装备。如果不是装备处的处长要价太高,他也不会舍得让那家伙就这么死了。现在导致他自己只能使用已经被正规军淘汰的装备,不过对付一支只有轻型装备的小分队,应该是足够了。 前段日子陈行托大车运往北方的零件被他们成功截获,根据图纸,他们连夜组装了十架排枪。石塘寨的地势非常开阔,这十架排枪几轮齐射打下去,足以让对手吃不了兜着走了。想必那帮自视甚高的所谓地表最强的特侦十一,经此一役之后,会夹着尾巴回去找他们的主子哭诉。 可惜的是,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回长安那个繁华之地了。他没有想到这次普通的出行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可惜了巧儿和自己的孩子,可惜了自己积攒起来足可以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的财富,可惜了自己在特勤部蒸蒸日上的事业……此战之后,全都变成泡影。 王易扶着那些排枪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走进了窝棚里面。猎兵队的士兵们见到他们的长官进来,慌忙让出一个地方,顺手递给他一瓶烈酒。王易坐下,抿了一口酒道:“做完这一票,我们就到桑梅草原去。那边地势广阔,总比在这小地方跟强敌周旋的好。” “头儿说得是。可是那边也是地广人稀,咱们恐怕没那么容易获得这么多的资源了吧?” “你懂什么!”王易不屑道:“就我知道的,桑梅特区上有两个重要的交通干道。一个是天海到熊顿的路线,另一个是熊顿到深渊的路线。我们就在深渊附近做剪径的强盗,抢了大秦就进去深渊那边避难,抢了深渊就到大秦来销赃。多好的日子等着咱们呐。” 众人听他许诺,不由得将信将疑。但也知道自家这位头儿,心胸极为狭窄,若是当面驳他的面子,恐怕活不过今天晚上。是以没人敢吱声,闷闷的听着王易在那里自吹自擂。 王易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把瓶子里的酒喝干了。他环望四周,干笑道:“都休息吧。安排好瞭望哨,我估计特侦十一不傻的话,下半夜前就能赶到石塘寨。到时候咱们给他迎头一击,我准许你们——特侦十一里的那位狐长官,你们可以随便享用!石塘寨里的女人,只要看上,就是你们的!” 听见王易如此许诺,众人不由得兴奋至极。窝棚里一片欢腾,人人脸上都散发着兴奋的光芒。王易微微一笑,趁热打铁道:“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特侦十一里全部的男人,我都要他们死!” “头儿你放心,为了那个天底下最辣的妞儿,咱们也要打起精神来给他们一个好看!” 在樊东来手下做事时,他深谙激励士气的重要性。尤其是现在,除了用他自己的个人威望压制和重利引诱,女人就是这些非兵非匪的武装分子们的兴奋剂。 第二十九章 若如初见12 王易转过身去,离开了喧嚣的窝棚。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做部队长官的时候。第三卫严明的军纪和高昂的士气让他心生艳羡,可是无论自己把所有的知识都回忆出来,用在猎兵队上时,猎兵队的士气却怎么也提不起来。不得已,他只得使出了最后一招——放纵。 放纵是一柄双刃剑,他能让士兵的战斗力倍增,但也能让士兵变成只为赏金和女人而战的佣兵。如果有一天能够遇上昔日第三卫的长官们,他一定要好好的再请教一次。第三卫的高昂士气,究竟是如何保持下去的。 石塘寨附近山路上,一支小部队正在快速行军。 “薛长官,前面就是石塘寨了。咱们要不在外面休息一下再进寨?”马廉从队尾追到前面来,气喘吁吁的问道。 “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薛汉臣断然道:“我们路上耽误的太久,万一让王易那兔崽子起疑就不好了。不要停,加速进寨!” “好嘞!”马廉爽利的答应了一声,到后面去传达任务了。可是才刚走了几步,就又被薛汉臣叫住。 “那个……假人都准备好了吗?” “都随身带着呢。”马廉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布袋来,苦着脸道:“就是一会儿得现吹才能鼓起来。” “为了活命比啥都强。”薛汉臣松了口气,摆手道:“去吧,一会儿扎营的时候,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布置。上面怀疑他很有可能弄到了跟火神同等级别的连射武器。所以告诫大家,不要不当回事儿!” “嗯!知道了。”马廉重重点头,一一交待了下去。 野草从中,传出低沉的脚步声。赵煜放轻了步伐,蹑手蹑脚的从洞口探出了脑袋。昏暗中,看到一个身背着步枪的武装分子正在洞口踱步。远处十余米外挂着的一根火把为他提供着有限的照明。 赵煜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上面有一个游动哨,没看到潜伏哨的位置。” “我先出去解决暗哨,游动哨交给你们处理。”狐九重冷冷命令,然后也没等两人答应,就从洞口摸了出去。 “头儿一直都这样的么?”赵煜苦笑。 “现在好多了。”梁大珠道:“从前连招呼都不打的。她会自己出去,把人全部杀光然后回来告诉我们过去收尸……” “好凶悍的头儿。”赵煜打了个激灵,“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火候差不多了,我们走!”梁大珠长身而起,从洞口中扑了出去。 赵煜赶忙跟在身后也爬出了密道,却见狐九重和梁大珠两人都站在那儿。他走过去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低头便看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哨兵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脖颈上留下两个幽深的血洞,伤口处却只流出少量的鲜血。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这人皮肤干瘪,显然体内的血已经被吸干净了。不禁用恐慌的眼神望着狐九重,想要看看她的嘴角是否留下了血渍。 狐九重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赵煜的注视,只淡淡的道:“现在你们还不相信鬼魂索命的事情吗?” “您是说……萧显夫人的鬼魂?”赵煜感到自己脊梁骨一股凉气蹿了上来,周围冷飕飕的,仿佛真的有那么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不会把咱们的命也索了去吧?” “看你们的表现了。”狐九重道:“待会都给我麻利点,不要让下面顶替我们的弟兄有一个受伤。行动吧!” “头儿!只要您吩咐了,小的们就一定办到!”赵煜豪气干云,气冲斗牛。如果硬要拿敌人跟自家长官相比的话,还是自家长官更可怕一点儿。跟在她身边,总是提心吊胆的。这要是时间长了,他都担心给吓出病来。 一行人杀气腾腾的摸去敌人的营地,梁大珠却没跟上。 狐九重望着已经追随了她数年的忠心下属,脸上的表情平静。 “吓到你了。” “能理解头儿的苦衷。”梁大珠垂首躲开了她的目光。 “身体有些虚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狐九重似是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替我保密。”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以我的种族特性而言,你们不过都是猎物而已。”狐九重清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但我选择了与你们同行,这句解释和请求都是必须的。” “如果长官不放心,可随时将我调离。”梁大珠道:“我毫无怨言。” “……去吧。”狐九重沉默了许久,终是没有作出决定。 梁大珠敬了一礼,转身离去。 狐九重眨了眨眼睛,抬头仰望着天空。星空壮美,她独自默泪。 王易的梦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醒了。 当他看到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士兵冲进营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时间扣动那些已经上膛的排枪扳机。也幸亏他没有跟士兵们在一起,他没有选择抗击到底,而是转身就往密林深处逃走。赵煜和梁大珠都没有注意到还有漏网之鱼,等到这些匪兵为了保命供出了他们的头目还没有落网时,王易早已经逃之夭夭。 三天后,大通郡府。 猎兵队覆灭的消息已经散布开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曾经在大通郡府还有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人物。幸好英明神武的特勤部把他及时消灭了。要不然等他再祸害一次大通,说不定又要有多少人家遭殃了。 秦雪已经在约定的接头地点等了三天的时间,她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王易这个名字时常在耳边提起,但她却没有把这个名字跟在列车上遇到的那个男人联系起来。他还会不会来?她的任务该如何进行下去?这是时常萦绕在秦雪脑海中的两个关键问题。 又一天的等待就这样过去了,秦雪叹了口气,拿出钱包把零钱丢在桌上。她站起身,准备回住处去。 “不坐下喝杯茶再走吗?”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少女愣了愣,转头望着这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你是谁!”她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我奉你舅舅的命令来接你。”中年男人怡然喝了一口茶,怡然望着惊慌的少女。这当然就是陈行,他已经观察了足够长的时间。确定了这周围确实没有特勤部的暗探,也不是那位帝婿的圈套。 “我不认识你!我舅舅已经死了很久了。” “那真是个让人伤感的消息。不过你还是要跟我走。”陈行从肋下掏出一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他的枪法虽然不是很好,但这样近的距离,只要不是瞎子,都不会射失。 少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不敢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乖乖的跟着陈行走出茶楼。 两人刚刚离开不久,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年轻女子就从暗处走了出来。跟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同样身穿黑色秦装的青年。 “去告诉闫总长,鱼已经上钩,该收网了。” 大通铁厂附近。王易从林子里朝外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倚着树干坐了下来。 他承认,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孙铿和特勤部。这三天时间,他试图向北方逃亡。但是帝国北方曾经的第一雄关让他寸步难行。拉网式铺开的散兵漫山遍野,挤压着他的生存空间;特侦十一和另外一支不知名的部队像跗骨之蛆一样追逐着他,把他像赶鸭子一样往南方驱赶。 他不敢进村,不敢靠近大路,甚至听见一声鸟叫就像惊了的兔子一样一口气跑上数里。从大通离开的时候,他踌躇满志,而回来的时候,却像丧家之犬。 不知道帝婿和闫峰想要怎样处置他?难道是想要让自己在惊惶失措中死去吗?不!没那么简单。这之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他们到底想要让自己做什么? 王易百思不得其解,又没有自杀的勇气。他现在需要休息,需要食物和水。可是他入眼所及,除了冰冷的土地就是阴暗的树林。这里没有什么能够给他。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就只有冒险。王易挣扎着向前走,突然一阵惊喜。他忘记了一切危险,朝前方狂奔而去。 视野边缘,一座孤零零的房子矗立在荒野之中。 “但愿不要有人。”他心中如是想着,攥紧了身上唯一的武器。 靠近房屋的时候,他闻到了久违的食物的芬芳,心也沉了下去。煮熟的食物,说明屋里有人。不知道他是否强壮,是不是可以被自己杀死?他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来了?坐吧。”屋子里传出一个声音,让王易如遇雷殛。 他转身想逃,可是看到身后出现的场面时,迈出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重重的关上门,也把杀气腾腾的追兵挡在门外。 李忠刚刚做完午饭,他解下围裙,挂在墙边的钉子上。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望着这个不速之客憨厚得笑了笑。“饿了吧?” 王易情不自禁的吞了一口唾沫,他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却在这里等着他。这背后一定还有一个大阴谋等着自己。那个男人心中究竟是什么想法?如果想让自己死,怕是随便一个动念就能实现吧。但很显然,他还不想让自己死。否则在这里等着的应该是行刑队,而不是这个可以随便欺骗出卖的前长官。 第三十章 若如初见13 房屋外面,一直缀在后面不紧不慢追赶的追兵已经把这里包围的水泄不通。王易听见了整齐响亮的口令声,他隔着门缝朝外看去,看到了闪亮的枪刺和晃动的人影。 “别妄想了。你今天从这里出去,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李忠坐下来,拿起一块炊饼,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眉宇间露出一丝满足之色。“投降吧,能少受点罪。” 王易有些恼恨的看着他,不让自己吃也就罢了,为什么他要吃得那么香甜? 他攥住匕首,估量着冲到对方面前,提起匕首刺下去的时间和需要调动的力量。杀死他之后再怎样?他不愿意想下去。那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麦面炊饼让他心痒痒。要是能咬上一口,让他马上死了,也值了。 “别忘了,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李忠看出了他的意图,并没有在意。“你投降,我可以让你吃一顿饱的。这是我最大的仁慈了。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 “何苦呢,队正。”王易道:“这一年来,我也没有亏待你,所有的事我都替你扛下来了。一个炊饼的事儿,干嘛跟投降扯到一起?” 李忠突然笑了,“确实。郡府也被你搞的乌烟瘴气。装备处的老陈是被你害死的吧?你没有想到的是,他在临死之前,给我交了一份报告。” “老陈?”王易道:“我们只是谈崩了。内部矛盾而已。他给你的那个报告,不能把我怎样。队正啊,给个炊饼吧。先让我有口吃的,也有力气好跟你说说过去这一年里,我是怎么帮你扛事的。不听你话的,对你阳奉阴违的,不是赶走了,就是被我杀了。这些人命,难道不值一个炊饼?” 他知道李忠是难得的老好人,轻易不会对自己恶语相向。留在这里等着自己,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主动来的。好劝自己幡然悔悟,然后诚心诚意的投降,去刑场上领死。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若王易能像他一样,何至于此?若他能像自己一样,大通早已经被他两人经营的天衣无缝了。 “我宁肯把炊饼拿去喂狗,也不愿意让你吃了。”李忠突然变了脸色,站起身开了窗,把满筐的炊饼掷了出去。 “哟!过了那么多年,我那位好队正如今终于学会骂人了。”王易冷笑道:“看来我把你害得不轻啊。已经恼羞成怒了!来啊!让我看看您这些年的手艺落后了没有。让我看看您这当师傅的本事是不是比我这不成器的学生更胜一筹!” “你搞错了。我从来没觉得你把我害到怎样怎样。我只是做的错了。如果我再负责一点,如果能够再多尽到一些为人师的责任。你不会像现在这样。” “少他妈废话!”王易怒道:“不要假惺惺的在那里装什么好人。这个世界上无论谁都是肮脏的,谁都是为了自己。不为自己活着,生而为人有什么意义!” 李忠没有驳斥他的话,只是悲悯的望着他。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吧!你就是个伪君子,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就是个不敢承担责任,不敢面对事实的胆小鬼!懦夫!”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不敢承担责任,不敢面对事实的胆小鬼。我就是个懦夫。”李忠脸上的怜悯之色消退而去,他的声音冷静而坚定。“但人是可以改变的。我现在准备改,还不算晚。今天你不投降,没关系。我会亲手把你活捉,送到院长面前!” 王易心中冰冷,把匕首掏了出来。狞笑道:“那就看看,今天谁能让谁服!别看你是我的队正,但是现在的你,还能剩下多少当年的锐气!” “那就试试。”李忠空着双手走了上来,面色坦然。“我坚信和你不一样,因为我始终坦荡。” 话未说完,两人便纠缠在了一起。 “哆”得一声,王易手中的刀子飞了出去,钉在墙上。李忠反拧着他的胳膊,用力将他的脸按在冰冷的地上。王易忍痛拼命挣扎,但那双手依旧如同铁铸一般牢牢的锁着自己。 “队正!队正!饶了我吧,饶了我!”恍惚间,王易撕心裂肺的叫喊了起来。 李忠死死的压制着他,听见这喊声,似乎回到了数年前的训练场上。 “队正,我错了。饶了我吧。” “这个训练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胜负。再来!” “再来?”那青年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当然!” “那该我攻击了!……” “我错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王易痛哭流涕,鼻涕眼泪浸湿了他破烂的领口。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忠哼了一声,心已如磐石般坚定。 屋门被人推开了,特侦十一的士兵冲了进来,把他按倒在地上。 王易拼命的挣扎,但无论他如何逃避,都挣脱不了钳制他身体的手臂。 “还没死心?”孙铿冷笑道:“李忠啊,看来你的说服工作不怎么见效啊。” “学生向来嘴拙,还望院长见谅。”李忠垂头认错。 “不过嘴笨而已,有什么错处?”孙铿哂然,示意士兵把王易从地上揪起来。 王易阴狠的瞪着孙铿,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最好把所有该说的事情在心里过一遍,省得等会受罪。” “我就是不说,你难道能杀了我?” “没关系。我会把你全须全尾的送到深渊那个人的面前。他到底怎么处置你,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好好想想,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谁。” 王易沉默了许久,才摇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会懂的。带走。”孙铿站起来,朝门外站着的闫峰使了个眼色。闫峰会意,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林瑞低声道:“通知外围部队打开个口子,把人给放进来。” 林瑞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安排去了。 与此同时,大通铁厂外围的官道上,陈行押着秦雪,正朝出事地点赶去。他已经得知了消息,王易被围在了大通铁厂附近的那间小屋里。按照他的本心,他原本想着应该什么也不管,就这么远走高飞。但他还是来了,他觉得欠这人太多,总得想办法还了。否则他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良心? 想到这儿,陈行忍不住低声冷笑。这东西太高贵,他可没有。 听见他的笑声,秦雪惊慌的转回了头。陈行阴着脸用枪指了指她,“别停,接着走!” 那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呢?他苦苦思索着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对了!一定是这样没错。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军官,想要逃出这天罗地网一样的大通简直难如登天。必须要用最后一张筹码跟他合作,那样才有活路。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陈行想到此处,不由得沾沾自喜。他也安心了不少,加快脚步赶到了那座小屋的附近。 “什么人?站住!”哨卡前的士兵端起枪来,瞄准了陈行和秦雪。 陈行躲在秦雪背后,高声叫道:“告诉里面的人!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要找的陈行是也。我手里里的这个姑娘,是帝国的公主。快把王易放了,否则大家一起完蛋吧!” 士兵慌忙去报告,过不多时,林瑞快步赶来。他望了陈行一眼,冷道:“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我劝你还是赶快投降,还能死的舒坦一点。” “少废话!快点放人!”陈行咆哮着,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好,答应你。”林瑞道:“这就把王易带来,只要你能让秦雪小姐安然无恙。” 林瑞和陈行谈判的时候,孙铿和闫峰两人正坐在一辆马车里朝外观望这一手设定好了的场面。陈行兀自不知,他一路行来如此幸运,竟然是孙铿策划好了的。 “我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干脆抓了这两人了事。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李忠坐在两人对面,疑惑问道。 “王易这个人,是极聪明的。”闫峰回答道:“他的求生欲望很强,轻易不会放弃希望。我这样做,就是为了彻底把他的脊梁骨打断。先是你——你们师徒决裂……” “我跟他算什么师徒?”李忠悻悻得道。 “算的。”闫峰肯定的道:“在他给特勤部交待的那份自首报告上,你的名字被他写上又涂抹掉了。我由此可知,你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一定位置的。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的同党被我们当面铲除掉。特侦十一的神射手早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王易出来,就会在他面前射杀陈行。最后么,王易就会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南下的列车上。在那里,我为他准备了最后的节目。” “巧儿一个人在火车上面对他,是不是会有些危险?”孙铿尽管知道闫峰肯定会留足后手,但还是关照了一句。 “当然不是她自己。还有秦风和乔丽。这次的事情,他们两个的表现都不错。我准备回去以后就跟王戎要人,他要是再不放人,我可要掀桌子了。” 孙铿笑道:“你尽管要人就是,我给你撑腰。” 三人笑谈间,王易已经从后面车上押了出来。他骤一看见陈行,便知道自己预先留下的后手已经奏效了。狞笑一声,心头发狠道:“等我逃出生天,立刻向南逃了去投奔庸亲王殿下。到时候回过头来再想办法报仇……” 林瑞亲自过来给他松绑,不动声色间,却是将一张车票塞进他的口袋里。 “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你以后好自为之。” “你的恩情,我记下了。他日必将厚报。”说着,大摇大摆的朝生还之路走去。却没看到林瑞森寒的表情。 “我不要你的恩情,我只要你自投罗网。” 第三十一章 若如初见14 王易翻过栅栏,大步走到陈行的面前。 “你做的很好。”他低声道:“但这个女人我们还不能放还给他们。得等到安全了以后再说。”说话之间,眼神中尽皆杀意。 陈行读懂了他的心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已经依约把人放了。陈行,你也该守诺放人了吧!”林瑞在栅栏后高声喝道。 “那可不行。”陈行道:“我们放了人,你们的兵围上来我们最后还是个死。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 林瑞哼了一声,脸色阴沉下来。“陈行,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我不知道什么寸什么尺的。我只知道,你不给我们备车,这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可就要死了。” 林瑞急的团团直转,眼看陈行把枪口对准了秦雪,只得屈服。“给他们备车!” “可要备足草料啊!”陈行嬉笑道:“易少,等马车来了,咱们就离开。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还好。就是饿得够呛。”王易道:“能弄到点吃的吗?” “这荒郊野岭的,哪弄吃的去?”陈行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逃脱了他们的包围圈再说。” “也好。马车来了!”王易狞笑道:“等我们逃出此地,就杀了这匹马来吃。” 陈行只道他饿得昏了头,却没有想到王易此时真的打着这样的念头。车票只有一张,以现在他的能耐,绝对不可能再弄到一张票的。到时候,陈行也只能忍痛放弃。大不了等自己回来时,再把他的仇恨一起报了就是。 马车缓缓驶了过来,林瑞果真履约,在车上挂了满满两口袋草料。不过,这车上没有车夫,也就意味着必须要留下一个人驾车,否则马车驶走不了的。王易便用眼神示意,让陈行去坐到车夫的位置上去。陈行如何肯答应? “易少,我可从来没侍弄过这玩意儿。不如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迎上了王易森寒的目光。连忙住口,心中却大为不满。 “去驾车,这个公主在我们的手里,他们不敢把我怎样。”王易故意提高了声音,“他们若敢杀你,冲过来这段时间,就足够我掐死她了。” 陈行只得跟王易分开,自去前面驾车。秦雪与王易对视了一眼,毫不畏惧此时自己的处境。王易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忍不住冷笑道:“怎么,以为我不敢杀你不成?” “你是个畜生。你骗了所有人,只为了你自己。” “说得对。”王易坦然承认,并不觉得任何不妥。“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逃不掉的。等待你的只有断头台!” “能让你给我陪葬,我认为也值了。”王易冷哼。“跟在我身边,别耍花招!”说着就要爬上马车。 他一只脚刚刚跨进车厢,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他认得那枪声,特侦十一标准配备,秦九式精准步枪。他曾经也有那么一枝,正是陈行通过自己的渠道给自己搞来的。可惜的是,枪好寻,子弹难找。而且那支枪还执行过见不得光的任务,弹药打光了以后就不得不忍痛丢弃了。 此时他正和秦雪并排站在一起,特侦十一的枪手肯定不敢攻击自己。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把陈行手里的枪要来,否则现在手里多少也能有点依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把秦雪当成盾牌挡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外,什么也做不了。 ‘但愿他们不要杀马!’王易扒着车窗,朝外望了出去。 只见陈行倒在车夫的位置上,捂着伤腿,痛得说不出话来。瞥见王易窥视的目光,伸出手哀求道:“易少……救我。” 王易冰冷的眼神望了他一眼,轻轻吹了声口哨。 悠扬的口哨声中,两匹军马突然奋蹄疾奔。车身颠簸起来,陈行一个倒栽葱摔下马车。“易少,易少!别丢下我……” “王易!我拼了老命来找你,你不要丢下我!不要……”尘埃中,陈行向前爬了几步,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绝望的哀求道。 王易充耳不闻,伏在车厢前部。回过头来望着秦雪,“特侦十一的人肯定还在盯着我,你——去驾车!” 秦雪定在车厢里,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命令。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我掐死你!” 秦雪看出了他的虚弱,猛地站了起来。一步就冲到了车厢前,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纵身跳下车厢。王易没想到她如此刚烈,可是这会儿已经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尘埃之中。 马车已远去,陈行却依然哭号着。他忘了伤痛,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 面前出现了一双锃亮的军靴。他抬起头来,鼻涕眼泪抹了一脸,模糊的视线中,林瑞森寒的表情若隐若现。 “被人抛弃的滋味如何?” “我后悔不该相信他!” “听着!想要余生过得舒服一点,就把关于他的一切私密事情都坦白出来。”林瑞冷道:“给他治伤,我还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 …… “王易逃跑,特侦十一已经跟上去了!”一个传令兵小步跑到马车前,大声报告道:“秦侍从官只是脚踝有些扭伤,目前已经在军营中接受治疗了。狐长官命令我转告您,一切万无一失,都在按计划进行中!” 闻听此言,闫峰顿时重重松了一口气。“我们赶去大通吧,估计到不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他似是别有深意的望了李忠一眼,“到时候你们也好上路。” 上路! 这不是一个吉祥的词。李忠神色一动,刚想说什么,就被孙铿的话打断了。 “说得我好像杀人魔似的。”孙铿皱眉道:“你那么怕,当初就不该把真相告诉我。” 闫峰讪讪道:“总不能让他东躲西藏一辈子。这事还是要解决的。” “你也知道!”孙铿冷笑一声,径直起身拂袖而去。只把两人留在车厢里,相视苦笑。 “我认命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端,都是我一人的罪过。”李忠自暴自弃道:“只是难为了你,在院长面前不好做人。” “我有什么难为的。”闫峰咬牙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有责任。你放心,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一定要让此事有个让我们所有人满意的结果。” “所有人满意?只怕很难。”李忠轻轻摇头道:“我只求能继续为帝国效力。至于名誉、地位还是其他什么的,都可以不要。” “我尽力而为。”闫峰说完,轻轻敲了敲车窗。马车开始缓缓前行,追上了正在前面步行的孙铿。 “这里距离大通有三十多秦里,您走到明天也看不见大通郡府的北城门。上车吧!” “我懒得理你们!”孙铿兀自生着闷气,闫峰对李忠的回护之心,他如何看不出来?可是这件事情,要想处理的妥当,势必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他的处罚决定,会对闫峰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万一让这位对自己无比忠诚的朋友产生的不满,那这个藏在他们心中的暗刺将会影响以后无数的决策。也许现在,就要看李忠自己的觉悟了。 孙铿不肯上车,马车只得在后面跟着。似乎感到了无形的压力,李忠感觉自己臀下的椅子长满了硬刺。他坐立难安,望着闫峰道:“我想我还是离开吧。” “今天的事情解决不了,谁也别想离开。”闫峰摇头固执的道:“我为他鞍前马后的这些年,竟然连你的回护不了?哼!今天一定要有个说法才行!” “闫峰!”李忠听出了一丝不祥的意味,他猛地喊了一声,霍地站起身来。“你这是恃宠而骄!千万不要为了我做傻事!现在事情已经很糟糕了,你就不要肆意妄为了行不行?无论孙铿怎样处罚我,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闫峰心中的邪火猛地爆发了出来。“跟我无关你找上我,让我想办法调动特勤部帮你遮掩行迹?跟我无关我会巴巴的从咸阳赶到这里来,替你分担孙铿的怒火,帮你在大通郡府铲除异己分子?跟我无关我会连你 的侍从官也狠心杀了,就因为他代替你作出了一些错误的决定,而实际上,没有你的授意,他会那么做?你不仅仅是逃避责任的问题,在这件事情上,大是大非你根本都拎不清。你肆意的相信王易,却不相信我。如果我离开,你信不信下一秒行刑队就会冲进来,你连大通郡府的城门都进不去,这里的荒野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李忠听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顿时脸色苍白,缓缓回到了座位上。“你都知道了?” “我可以这么说,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情,还没什么能够瞒得过我。”闫峰阴冷的告诉了他一个冰冷的事实。“如果没有我,孙铿对你的处罚就只有一个结果……就地枪决。根本不会有那张退伍通知书,更不会让你参与进这个脑残的计划里。” “我愿意用死来赎买我的罪行。”李忠决然道:“我已经坑了太多的人,不能再把你也拖进来了。” “你都已经坑了太多的人,还差我这一个?” “你和他们不一样!”李忠怒道:“这个世界上我唯二的朋友!无论哪一个,宁肯牺牲我自己,也不能让你们为了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闫峰所有的说辞都被噎了回去,过了许久才阴声问道:“你不怕死?” “我甘心领死。”李忠说完这话,拉开车厢门飞身跳了出去。 他刚刚落在地上,就看到林瑞朝他走了过来。 “得罪了。”林瑞冷道。 第三十二章 若如初见15 大通郡府,大通客运站。 还是来得时候的那趟班车,还是那节车厢,连座位号都一模一样。 只不过来的时候踌躇满志,回去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王易缩着脖子进了车厢,寻到了座位坐了下来。他朝车厢里望了过去,这节车厢没几个人,另一头坐着几个面露凶光的大汉,大汉的对面,坐着母子两人。 谁是追捕自己的暗探?谁又是普通的路人?王易把目光从同车的乘客脸上一个个的审视了过去,终究是没有寻到什么破绽。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把身体缩进座椅的角落里,微微阖上了双眼。 恍如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当神经终于有少许的放松的时候,他竟然梦到了曾经那个温馨的家。巧儿坐在窗前,怀里抱着他心心念念的儿子。他站在院子里,摘下沉重的帽盔,向她们露出微笑。 “饭在锅里,洗脚水正热着。快坐下来歇歇吧。” 王易不知怎么就走进了房间,巧儿温柔的呢喃在他耳边回响,他点了点头,心安理得的伸出双脚,放进洗脚桶中。 水并没有想象中滚烫,反而冰凉的刺骨。他低下头,没有看到滚水而是看到满桶粘稠的鲜血。一颗人头在洗脚桶中载沉载浮。人脸翻滚过来,赫然是早已经死去的樊东来。他龇牙咧嘴的朝他微笑,“想我了没有?我在下面等着你来。” 王易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双腿想要避开那择人而噬的大嘴。再一抬头时,却又看见巧儿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走了过来。 “相公饿了吧?我给你盛饭。” 女子巧笑嫣然,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端到他的面前。 王易感到自己饥肠辘辘,他端起饭碗,拈起筷子伸向桌上丰盛的菜肴。眼前却忽然变得阴气森森,一个男人手中提着襁褓朝他走来。 “饿了吧?我来给你切脍。”说罢,把那襁褓放在砧板上,举刀挥下。婴孩的哭声中血肉横飞,王易依稀认出了那襁褓正是自己在西京给他心爱的孩儿买的。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闫峰。 “吃吧,别饿着。”一盘切的细细的肉脍摆在他的面前,男人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筷子失手掉落到桌上,他愤怒的望着对方。“你敢害我的孩子,我跟你拼了!” “你害别人的孩子失去母亲的时候,你猜别人会怎么想?”闫峰冷森森道:“别想逃,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王易猛然摇了摇头,眼前一切幻境全都消失了。家还在,孩子还在,巧儿还坐在床前。 “是梦,都是梦……”他喃喃着,走到巧儿身边。还没开口,就看见那女子变了容颜。 “还记得我吗?我们无冤无仇,你却戕害于我……河水好冷,此生我再也见不到夫君和孩儿。要不,你来陪我?” 王易定睛望去,只见那女子正是他曾经射杀过的卡蒂。 “不,不!”王易向后飞退,身后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堵墙。他眼睁睁看着卡蒂向他逼近过来,伸出尖利的爪,向他的胸膛抓来。 “我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不,不!” “不用看了,十有八九是颗黑心,跟我一样。”樊东来提着脑袋走了过来,龇牙咧嘴的笑着,声音从无头的胸腔中传了出来。 “不,不是。我是无辜的!” “无辜的?”黑暗中走出无数枉死的人,凌将军,还有那个被他砍掉脑袋的士兵,无数双手把他包围在中间,撕扯着他的身体,让他痛苦不堪,拼命想要逃离。 远处传来一点光亮,巧儿站在人群外静静的望着他。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手里牵着另外一个。 “等等我,带我一起走。”王易不知道从哪儿涌上来力气,挣脱开了人群,奔到巧儿面前。 脚下的土地龟裂开来,他失足坠了下去。匆忙中,只来得及抓住了巧儿的衣袂。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他大喊着,死死攥着那一丝可以把他带离黑暗的衣角。 巧儿低头看了他一眼,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村姑居然可以这么美。从前总有一种离奇的魅力吸引着他,现在他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痴迷。 “求你,别走。” 王易苦苦哀求道。 巧儿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撤走了衣襟。他向深渊中坠落,耳边响起一阵阵狂笑。他在坠落中绝望,在绝望中恐惧,在恐惧中走向最后的灭亡。深渊最底端是什么?他不敢想,所以,他挣开了双眼。 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浑身散发着酸臭的味道。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坐直了身体,朝车窗外望去。夕阳西下,列车已经不知何时开始追逐着太阳开始前行。耳边传来单调的“哐哐”声,那是车轮在敲击着铁轨。这声音不知有什么魔力,让他紧张的心情莫名平和了下来。 车厢中那几个大汉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那对母子依然还坐在那儿。车厢里除了他们三人,剩下所有的座椅都空荡荡的。他探头朝车厢两头望了望,只见其他车厢中,也像自己所处的车厢一样,只有寥寥几个乘客。人都去了哪儿?他心中突然又被不安攫夺,站起身来准备去其他车厢看看。 “卖花啦,谁要鲜花?美丽的鲜花,先生要不要来一朵?”车厢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女。她提着一个花篮,向他走来。 看到她的面容,王易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同一班列车,同一个车厢甚至同样的一个座椅。只是车厢里没有了容易被误伤的乘客,卖花姑娘赫然就是自己在来时遇上的安宁堡少年营的学员……林瑞给自己的那张车票不是让他逃出生天的踏板,而是让他堕入深渊的铁桥。一瞬间,他完全明白了过来。脸色也变得惨白。 “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的一切行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么?”王易冷哼着自语,转身就要破窗而出。 “别动!”卖花姑娘扔了花篮,手里攥着一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动就死!” 车窗外,滑下几个全副武装的大汉,黑洞洞的枪口同样对准了他。他们没有打破车窗进来,但眼神中的表情告诉他,他们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王易心想:还有什么后手?都一起使出来吧! 他正如是想着,忽然看见那对母子也缓缓站起身来。那妇人缓缓在脸上搓动了几下,露出一张熟悉的容颜来。 “没想到吧?王易。” “是啊。没想到。”王易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巧儿背后的少年身上。秦风同样端着手枪,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你们早在咸阳就跟上我了,为什么没动手?” “因为要看看你这个畜生到底想要做什么!”巧儿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尽管她曾经委身于他,曾经跟这个男人耳厮鬓摩,如胶似漆。 “我是畜生,你岂不是眼瞎?” “我确实眼瞎。但你欺骗我在先。齐大志没有死,他在长安好端端的做着伯。你怕他回来夺走你的一切,所以,才会往北逃离。” “哦。齐大志。”王易似乎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个男人。“是了,当时也是我弄丢了他的文件,让他变成了一个黑人。但他也害了我全家,我父亲的性命,我家万贯家财,都损于这人之手。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的。” “那我呢?” “巧儿你听我说,我是真心待你。对你的爱,才驱使我这么做。” “那好,我说几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巧儿冷冷的说出了几个名字,每一个在他耳边响起,王易的脸色便苍白一分。他兀自强辩道:“你不要听别人的一面之词!你不相信我,却去相信别人在那里胡说……” “那……樊东美又如何?” “我……”王易语塞,后悔没有在临走前把那女人杀了。 “你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后悔看错了你。”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巧儿。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这真心始终不渝。难道忘了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苦日子吗?” “闭嘴。你不配提真心这个词。我回去就会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是个人渣。” “那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对他们这样做!” “他们会恨你,会以你为耻。不会有人记得你,人们只会记得一个上蹿下跳,试图用别人的痛苦来建立自己幸福家园的渣滓。” 王易心如死灰,望着义正辞严的巧儿。他的嘴角抽搐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秦风上来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死死捆起来的时候。他才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来。 “你们会怎么处置我?” “你想呢?”秦风恶狠狠道:“最坏也不过是个死而已。但是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比死可怕的多。慢慢承受吧。混蛋!你完了!” 列车在一个岔道口停下,特侦十一将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王易带到马车上。他抬起头,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男子,面露恶魔一般的笑容。这笑容让他感到恐惧。哆嗦了很久才把话说得完整。 “你早就想对我下手了,为何要拖到现在。” “有几件事情搞不清楚,所以也只好把你放在那里。天可怜见,一桩尘封已久的迷案终于水落石出。” “闫峰!你不会有好下场。我肆意妄为,但我为的是自己。而你,不过是条被人驱使的狗!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人毫不留情的抛弃,就像今天的我一样。” “那你就等着吧,在深渊里。”闫峰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挥挥手道:“把他带到西京去,我要亲自审讯他。” 第三十三章 礼物与信使1 秦历719年11月14日,大风。西京近卫军总部。 时值初冬,南下的冷空气如期抵达帝国北方重镇。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暖意融融。孙铿捧着茶杯,神态轻松的坐在高背椅上。大通郡府的事情解决完以后,他第一时间就回到了西京。而闫峰则在稍早一些时间回来,同时带来的还有从石湖关附近抓到的原猎兵队漏网的杂鱼以及陈行、王易等一干重要犯人。 “事情已经基本查清楚了,王易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也供认不讳。”闫峰站在孙铿面前,平静的道:“此人确实恶行累累,716年石湖关发生的化学兵卫指挥部失窃案也与他有关,此外还是萧显的夫人卡蒂被刺杀的真凶——扣在特侦十一和您头上的帽子现在可以摘下来了。他犯下的最后一桩罪恶是大通郡府十里坡的近卫军官团遇袭事件,在那次事件中有三十四名军人被害。”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章英夫认真的听闫峰说完,然后将目光投到孙铿的身上。 “自然是验明正身,明正典刑。”孙铿阴怒道:“但我总觉得一颗枪子太便宜他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置才好?”章英夫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追问了下去。军官团死的都是他的人,这个犯人的最后下场是他必须过问的事情。 “枪决。”孙铿的回答不容置疑。“让他的那些手下陪他一起上路。” …… 特勤部驻西京情报站的地牢里,王易对这房间的感觉很熟悉。不过待遇却跟上次有很大不同,当他把一切都交待完之后,就被关在了牢房之中。为了防止他自杀,不仅二十四小时有专人看护,还给他戴上了重重的枷锁。 他知道,隔壁就是曾经追随他的手下们。他只见过陈行一次。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陈行见了他,居然不怎么恨他。 “我知道你的难处,易少。我早该看清你这个人的。”陈行如是说着,“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紧要的了,我把一切都说了。认了。” 也就是这句话,把王易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磨灭掉了。自己在闫峰的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秘密,也许他们缺少的,就是一点细节问题。那能够让自己逃过死劫吗?显然不能。于是他就放弃了抵抗,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同时对着一个巨大的喇叭把自己的罪行进行了冗长繁复的自白。 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悔意的,只可惜不是对他做过的事情,而是对陈行这个自己的铁杆跟班。如果当时他能再狠心一些,那么现在有些秘密就只属于他自己所有,只要他不开口,谁也没办法奈何他。 门外传来脚步声,过了不久之后,沉重的铁门打开了。闫峰披着大氅走进来,冰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你的日子到了。”闫峰对着他下达了死亡通牒,然后转头道:“卫兵,今天晚上给他加菜。” “我有个请求。”王易急迫的对着闫峰喊道。 “我知道。不过……没门。”闫峰笑得可恶,他欣赏着王易脸上绝望愤恨的表情,摊了摊手道:“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那个你想见的人,压根就不想看见你。她说:看到你就会感到恶心。我没骗你,真的。” 说完这话,留下表情复杂的王易,转头走了出去。王易悲号了一声,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当他独自咀嚼着绝望的时候,隔壁的牢房中,陈行也收到了噩耗。不过,他见到的人不是闫峰,而是自己的老熟人林瑞。 陈行的腿伤还没好利索,且他在特勤部的审讯室里是最机警也最识时务的那个。身体上并没有受到多少折磨,反而是因为长时间的囚居生活,身体已经有些发福了。 “好久都没睡过好觉了。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睡个安稳,没想到在这里倒是吃得香,睡得酣。”陈行端着酒杯喃喃,举杯一饮而尽。“该做个了断了。” “你的老婆孩子前几日已经返乡了。所有的财产充公,特勤部给她们母子拿了路费。”林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递到陈行的面前。“这是你老婆跟你断绝关系的文书,就等你签字了。” 陈行放下酒杯,伸出肥短的手指触到那张纸上。他犹豫了良久,终究是没有勇气打开它。林瑞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喝着酒,等他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们娘俩儿恨我吗?” “……”林瑞抿了一口酒,淡淡道:“到时候你女儿女婿会给你收尸。身后事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陈行终究是没有看那张文书的勇气,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瑟缩在囚室的一角沉沉睡去。林瑞收拾了食盒,拿着文书走到陈行面前,拿起他的食指沾了印泥按在文书下面。醉梦中,陈行兀自在哭泣,鼻涕泪水糊了满脸。林瑞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凌晨时分,西京西三里刑场,响起了整齐的枪声。枪声过后不久,一辆黑色厢式马车驶出西京城,向城南新建成的飞艇起降场驰去。 七天后,深渊。艾泽城。 一辆犼兽车沿着大路驶到了城门前,手持着长矛的兔人士兵晃晃悠悠的走上前来。坐在车夫位置上的年轻人,神色紧张的看着他们。沈一行不慌不忙的从口袋里掏出路条和几枚铁币,塞进为首那个兔人士兵的怀里。 兔人士兵顿时眉开眼笑,操着半生不熟的秦语跟他招呼道:“沈掌柜,大方。放行!” 沈一行拱了拱手,吩咐犼兽车驶进了城中,丝毫没理会过来要求帮忙的力工,径直驶向不远处的冒险者酒馆。 车夫位置上的年轻人倚着身后的木箱,好奇的打量着两侧道路上的风景。沈一行见多了第一次从内陆过来的同乡,微微一笑也不觉得稀奇。 犼兽车在酒馆后院停了下来,沈一行召来了几个力工,把车上装着的沉重箱子搬进仓库里。打发走了力工,又走到那年轻人的面前。 “李长官,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客房,请随我来休息。”沈一行毕恭毕敬的道。 “沈掌柜,叫我李忠就可。我现在已经不在军方了。”年轻人憨厚的笑着,从犼兽车上跳了下来。 “总长特意发电报交待的事情,是一定招待好你。”沈一行道:“进屋说话。” 两人走进一间密室之中,沈一行脸上伪装出来的平静之色便丢到了门外。他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道:“你要往深渊之城去,这路途可有点远。我最多能安全送你到都堡,那边是赤旗军的地盘,要是没有过硬的关系,很难过去。不知道闫总长可有什么安排吗?” 目前在深渊进行渗透的情报组织分属不同的系统,沈一行虽然知道赤旗军那边也是帝国的势力,但无奈并没有能说得上话的势力。故而有此一问,倒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这倒不劳烦沈掌柜操心。”李忠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尽快把货物平安送到深渊之城去。” “明白了。”沈一行了然道:“你先在酒馆里休息一夜,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他顿了顿,又解释道:“冒险者酒馆雇了一条飞龙,也只有这个,才能完成闫总长的要求。” 听他如此一说,李忠显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帝国在深渊的势力已经如此强劲了?沈一行见他吃惊,就知道他误会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跟你想的情况不太一样,飞龙这种生物,应该也算是深渊种族里的一支。这条飞龙只是比较特别而已。” 尽管如此,也足够李忠惊叹了。对于第二天的旅途,他也开始有些期待起来。 翌日一大早,沈一行带着李忠和货物出了门。在艾泽城外的荒野里等了许久,才听到沈一行喊了声,“来了!” 李忠站在车上朝远处望去,只见天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不多时就飞到了眼前,扑腾着翅膀落下。这是一条红色的巨龙,让李忠惊叹的是,它的背上还架着一个轿厢,只不过轿厢里此时空荡荡的,一个乘客都没有。 “这条龙的名字叫菲迪斯。”沈一行吩咐力工把李忠携带的行李装到飞龙的背上,又将旅费揣进巨龙脑袋下的一个巨大的口袋里。“原来的主人死了以后,不知怎的就爱上了担任南北交通的使者。有些贵重物品需要又快又好的运走的话,我们也会用这个渠道。它对人类的立场还算良善……嗯,也许众生平等才是它的世界观也不一定。” 李忠点头,原来如此。 “沈掌柜,这次的目的地是哪儿?”巨龙棕色的瞳仁映出了沈一行和李忠的倒影,居然口吐人言。说话之间的态度还非常的客气。 “送这位客人去都堡。”沈一行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晶莹透亮的水晶球,放进巨龙的口袋里。“这是帮他卸货的价钱。” “看到了。这次不要再拿你们人类的玻璃球来糊弄俺了。”菲迪斯道:“俺受够了你们的愚弄了。” “放心,这是最纯净的水晶。”沈一行道:“如此就赶紧出发吧。” 菲迪斯兀自喋喋不休,“你们人类真是太坏太坏了,已经很多次用玻璃球来戏耍俺了。要不是俺脾气好,肯定会把他们烤个七分熟,再撒点孜然。” “别被它吓住了。”沈一行笑着低声道:“据我们多年的观察,这条龙好像是以素食为主的。只不过它的体型太过庞大,乘客也很少会主动跟他交流。时间长了,难免有点话痨的特性。当然,路上也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你要是很闲,不妨跟他聊聊。” 第三十四章 礼物与信使2 李忠敬谢不敏,跟一头巨龙聊天这种事情,对他而言还太过玄幻。正好力工已经装好了行李,菲迪斯也吃完了草料。振翅准备起飞。沈一行吩咐力工将梯子架好,把他送进了轿厢里。 他才刚刚坐稳,就感觉身体一震。沈一行抱拳道:“我已经跟老掌柜说了,菲迪斯会送你在都堡城外降落。耐心等待就可,切勿乱跑乱撞。” 他话还未说完,巨龙就已经腾空而起。它长吟了一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扑闪着一对肉翅向北方飞去。 巨龙飞行的速度非常之快,须臾功夫就将艾泽城远远的甩在身后。李忠并不是没有飞过,他坐过飞艇,而且不止一次。但是飞龙的背么,却是第一次。也许只有目前在长安试飞的飞行机才能够跟这种感觉相仿。李忠不由得想起自己临来之前在孙铿那里看到的绝密文件,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那些东西在短时间内还是不要想了,他自己亲手放弃了光明的未来,就得在荆棘中寻找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人类~俺发现你似乎并不恐惧飞行。”巨龙菲迪斯转过头来,用棕色的瞳仁盯着这个奇特的客人。“俺挺好奇的,难道你从前也飞过么?” 巨龙的生命周期漫长,各种语言也都还算熟悉。用深渊语言说了一遍之后,发现没反应,便换了秦语来跟他搭讪。这次李忠才听懂了,讶异这条巨龙当真是博闻识广,连秦语都能说得这么顺溜。忙点了点头道:“也可能是我天生胆子大些,并不害怕高空,反而觉得有点兴奋。” “哈哈……”菲迪斯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问话得不到回应的准备,他的搭讪很少能够成功,因为寻常的生物单单看到它们,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能够忍住不尿在他的背上,就已经是相当罕见的勇士了。“你说话挺有意思的,菲迪斯喜欢你。能说说你的见闻吗?菲迪斯的生命中,还从来都没有去过东方那个神秘的国度哩。” “那你想听什么呢?” “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客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了。菲迪斯是个耐心的听众,什么都可以听,什么都听得下去。” 李忠便把自己家乡的事情,捡着能说的给巨龙说了几段。 “又有了新的素材,菲迪斯的编年史也可以继续下去了。”巨龙没头没脑的咕哝了几句,方才又道:“难道碰到健谈的客人。记得上一个健谈的客人也是个秦人,最近深渊与秦国的战争停了么?为什么我最近时间遇到了太多太多的秦人?” “呃……”李忠怔了怔,“是暂时停火了。” “暂时停火……还真是恰当的说法。”菲迪斯摇头晃脑的道:“客人是个读书人吧?我总感觉你和上一个健谈的秦人不一样,他自称是个丘八。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这到底是个什么职业。你能告诉菲迪斯吗?” “丘八……是对军人职业的鄙称。他若真的这么自称,那他就是在说谎。我国的军人,都是很珍视自己的名誉的。”李忠忽然住口,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我这么说,你不会反感吧?”他对这条龙有着莫名的好感,也许是因为沈一行的话让他产生的先入为主的态度的缘故。 “菲迪斯为什么要反感?”巨龙疑惑的反问道:“军人应该有这样的态度。这是两个平等的国家,而不是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关系。” 真是条奇怪的龙。李忠心中默默的想着:也幸亏它是条龙,要是什么其他的种族,说不定就要因为这种想法被诛杀了。在他接受的教育中,巨龙一直都是恐怖的战争兵器。没想到也有这样的异类存在。 时间就在一人一龙的随口交谈中快速流逝,太阳才刚刚偏西一点,菲迪斯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扑闪着翅膀缓缓着陆,然后又用一根撬棍将背上的货物卸了下来。 “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菲迪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奇怪的铃铛,递到李忠的手里。“菲迪斯认为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客人,这只龙铃就请你收下。每隔十天俺会从这里经过一次。在俺经过的时候晃动龙铃,俺会来接你去深渊的任何地方。但是要备足差旅费用,菲迪斯的旅费是深渊大陆上最公道的。再见。”它说完这一长段话,然后振翅冲上了蓝天,把李忠自己留在一片空地上。 李忠拍了拍身边的箱子,在一旁安之若素。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波来接引的向导,带他去想要去得地方。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一支马队从林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秦人,带着十几个精神抖擞的少年战士。 李忠在异国他乡,乍一见到黑发黑瞳的秦人,总是感到莫名亲近。他站直了身体,向那秦人挥动着手臂。 “接到长安的命令,马上就出发了。”为首那秦人面色沉静的道:“尚有光,现任都堡赤旗军团军团长。”他的目光落在李忠身旁那只看上去很是沉重的木箱上,“装载货物的车马上就来,请稍安勿躁。” 李忠知道这事急不得,就安心在那里等着。顺便打量着尚有光带来的少年战士,只见他们大多金发碧瞳,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这让他有点好奇,便问道:“赤旗军团的成年战士呢?” “没有成年战士。”尚有光平静的回答道:“你看到的这支赤旗军是第三次惨败后的余烬,现在我们还剩下不到一千人,年龄最大的战士也只有十六岁。他们这里的习俗,十二岁的孩子就算成年了。” 奴隶义军与深渊人的战争何其残酷?从尚有光淡淡的口气中就能够闻到硝烟和血腥的味道。李忠不由得对这些年轻的战士们肃然起敬,他们明知道自己所选择的是一条遍布荆棘,随时都与死神为伴的道路,却依然没有放弃抵抗。 “很佩服您!以及您麾下的战士。”李忠情不自禁的用上了敬语。 “我只是帮助他们前进的人,他们自己才是最伟大的那一群。”尚有光说着,朝远处大陆上指了指。“车来了,我们走吧。” 七天后,李忠终于带着这只沉重的木箱赶到了深渊之城。这个时候,他早已经远离都堡城,搭乘的是一支进城运送烈酒的商队。第一次见到这座北方的雄城,李忠站起身来,贪婪的望着街道两边的风景。他想把这座城市的一切细节都记在脑海里,等着能够再次带领军队的时候,就要把这座城市当成穷尽毕生之力都要攻克的目标。 但他还没有站稳,背上就捱了轻轻一记鞭子。 “坐下!”赶车的大叔淡淡教训道:“我不想惹麻烦,这里的哨兵最喜欢找商队的小错。到时候你的任务失败是小事,连累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们。” 李忠悚然一惊,忙老老实实的坐下。再看这座城市时,已经充满了警惕。 “大叔,我们下一站要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大叔慢条斯理的把烟叶塞进烟锅子里,不以为然的道。 李忠苦笑,这话等于没说。他现在迫切的想要把任务尽快交了,然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正走着神,突然前方道路上传来一阵骚动。大叔的面色突然变了,把烟锅子别进腰里,从犼兽车上跳了下来。 “你坐在车上不要动,无论他们问你什么都不要开口!”大叔匆匆交待了一句,便向前方疾奔了过去。李忠的嗓子眼突然提了起来,悄悄将手伸进怀里。一旦出了问题,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毁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否则那才真的叫养虎遗患呢。 赶车大叔刚刚奔到车队最前面,就被几个魔兵逼住。一个身披大氅的男子从路旁缓步走来,冷冷的望了李忠一眼。 李忠如遇雷殛,突然想起大叔交待的事情来。像尊塑像一样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只见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转头说了句深渊语。立时就有两个魔兵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将他狠狠的拉到地上,拖了两条腿就走。又有魔兵搬着箱子跟在后面。商队众人谁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这男子带着人和箱子离开,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路行来,把李忠撞得昏头脑胀,揣在怀里的手枪都险些掉了出来。他死死按着胸口,任凭被魔兵拖进一间囚牢之中。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见“哐”得一声大响,原来是自己一路带来的箱子也被魔兵扔了进来。那男子跟着进了囚牢,低声跟魔兵吩咐了几句。魔兵垂首听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李忠躺在地上装死,眼角余光却打量着那男子脸上的表情。 “别装死了。给我起来吧。”萧显嘿然冷笑,转身踱到囚牢中冰冷的床边,四平八稳的坐下。“给我说说,孙铿到底让你给我带来什么新鲜物件?” 李忠从地上爬了起来,沉声回答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我只负责把箱子带到给你亲自处置。完成这项任务之后我会立刻离开这里。现在货已经带到,请放我离开吧。” “孙铿真当我这里是他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萧显眼神森冷,淡淡道:“现在囚牢里呆几天,等我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后,再来解决你的事情。”说完,走到李忠面前,动作利落的将他怀里的配枪取走。揣进自己的怀里。“这东西你留着就是个祸害,等放你离开的时候自然会还你。”萧显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随即厉声招呼来几个魔兵。把那只箱子从囚牢中带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自由军团1 王易缓缓挣开双眼,发现自己被牢牢的困在一根木柱上。周围光线昏暗,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房间的边缘一个男子背对着他站着。 他想起孙铿曾经冷冰冰告诉自己的那件事情,一阵寒冷突然从自己的脚底板涌上来,遍及全身。那句咸阳人常挂在嘴边的老话在他耳边响起。 “现世报,现世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想喊两声撑撑门面,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事到如今,还是积点口德吧。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那男子转回身来,慢条斯理的点着了身旁的火把,露出一张沉静的脸庞。他们曾在安宁堡有过数面之缘,不过那个时候他是第三卫的普通一兵,而他则是安宁堡的缔造者身边的侍从官。 原本,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奔驰,直到终点。但造化弄人,那个黄昏的一枪,最终让他们成为仇敌,不死不休。 “说实话,我跟了孙铿这许多年,唯有这一次他送我的礼物,深得吾心。”萧显缓缓踱到王易的面前,嘿然冷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你会怎么怎么被我折磨到死,只当熬刑一样,咬紧牙关撑过这段日子。眼睛一闭,两腿一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不得不告诉你,让你先做好十足的准备。”他沉默了几秒钟,欣赏够了王易脸上阴晴不定的忐忑表情。方才淡淡的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这里是深渊,不是能护佑你,给你安全感和尊严的大秦。我已经准备好了节目,等待你精彩的演出。” “你……你杀了我吧!”王易呻吟着哀求道。 “杀了你?我怎么舍得?”萧显扳开了他的嘴巴,借着亮光打量着他光秃秃的牙床。“很好。看来我的那位长官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所以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正省了我一点力气,能做更多的事情。”说着,他轻轻扬起手拍了几下。牢门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走了进来。 “显大人,就是他吗?”那男人用冷漠无情的表情望了王易一眼,王易就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浑身都无法动弹。 “处理的干净一些,我可能要用很长时间。”萧显松开了手,嫌恶的把王易的口水擦在他的衣衫上。 “都是一样的流程,您是法师协会的贵客,请在十五天后过来取货。”矮小男人谦恭的道。 “就全权交给你们处理吧。”萧显正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来。他捏住王易的牙关,轻而易举的将他的舌头从口腔里拽了出来。接过矮小男人递来的匕首,手起刀落。 “嗷——” 地牢里响起一阵非人的惨叫声,王易随即痛得昏了过去。萧显这才放心,将匕首递还给那矮小的男人。“谢谢。”他彬彬有礼的向他致谢,施施然走出阴暗的地牢。 “请您相信法师协会的职业操守,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妨在这里住下。亲眼看着自己的玩物一点点改造成功,也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矮小男人知道萧显担心着什么。 “这么阴气森森的地方,我担心呆的久了会变得和你们一样。”萧显摇摇头,对此敬谢不敏。 “那真是太可惜了。”矮小男人叹了一声,转过头来用严肃的表情面对着王易。 王易悠悠醒转,口腔里的剧痛让他又惊又惧。刚刚跟矮小男人的目光汇合在一起,就听见他沉声对自己说道:“我们开始吧。” 牢门关上,把王易含混不清的惨叫声挡在门后。萧显沿着昏暗的走廊朝远处的一点光亮走去。走廊的两侧,立着一些开着盖的棺木,每一副棺木里,都有一个人形安静的立着。 尽管来过很多次,但他从来都不肯把自己的视线投注到那些人形的身上。他清楚的知道,他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甚至——有的还是秦人。是他的袍泽,他的兄弟。 “我救不了你们,也就不打算扰乱你们的安宁。在此安心沉睡吧。”萧显心中默默祷告着,不知不觉把脚步放得很轻很缓。 “萧……” 死寂之中,一副棺木中突然传来轻声的呻吟。 萧显顿住了脚步,狐疑的四处望了一圈。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举步准备向前走。 “萧……萧……” 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声音是从右手边一副较为新鲜的棺木中传出来的。干瘪的嘴唇翕动着,迸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萧……萧显。” 感受到萧显的目光,那具尸傀无神的眼眶中,闪过一丝灵活的神采。他努力的张大嘴巴,把完整的名字吐露出来。 萧显走到他的面前,目光落在棺木一旁刻着的来历。 “王沉睡次年,捕获于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附近。无名军士。” 他努力的辨认着这张严重变形的脸庞,遗憾的是,并没有在记忆之海中寻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是留下来,还是继续探究下去?他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他只是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一个身穿灰袍的学徒小步跑了过来。 “尊敬的蕾吉蒂·显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能问一下,这具尸傀目前有主人吗?”萧显和颜悦色的问道。 “请稍等。”学徒翻阅着记录,点点头道:“是萨明大人和塞恩斯大人在王沉睡次年捕获到的猎物,如果您想把它购入,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以及付出一万金币的赎买费用。” “包起来。”萧显豪气的挥了挥手,“钱我会吩咐家奴给你送过来,至于征得塞恩斯和萨明的同意的事情,你认为蕾吉蒂家族的信用如何呢?” “这……”学徒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蕾吉蒂家族的信用当然是金字招牌。”矮小男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萧显转过身来,笑容可掬道:“那就多谢了。” “实际上,能够用于制作尸傀的材料非常难以寻找。我们法师协会手下的法师们非常感谢您的慷慨。” 学徒很快回来,带着几个机械傀儡帮忙把棺木抬到萧显身边。 “就让昆索跟你去吧。他会帮你把这具尸傀清理干净的。”矮小男人又跟那学徒交待了几句,就跟萧显告别。兴冲冲的奔进牢房,去整治更加新鲜的材料了。 莉莉丝看到夫君一大早神神秘秘的出门,又带了一具尸傀回来。她心中疑惑了片刻,很快就释然了。夫君曾经是深渊的敌人,肯定会有战友遗落在这边,被做成尸傀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他能够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的身边,带回几个尸傀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她还是要去过问一下的。 款款走到萧显身边,挨着他的身体柔柔问道:“夫君这次在法师协会有了什么收获?” “找到了杀害你姐姐的真凶,交付给法师协会制作尸傀去了。等到制成之日,就带回来好好料理他。”萧显神色淡淡道:“为了防止不小心玩死了,先给那边借了一具尸傀回来熟悉一下。” “是杀死姐姐的真凶?!”莉莉丝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我真想现在就看见他。” “半个月以后,让他尝尽人世间的所有苦痛。否则我的恨意永远都不会消除。希望能有一天,把孙铿也带到我的面前,如法炮制。” “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莉莉丝垂下眼帘,也顾不得打听萧显带回来的这具尸傀的来历,匆匆的离开了。萧显暗暗松了一口气,却见影猫依然站在自己的面前没有离开。 “猫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萧显心中警讯连连,脸上却疑惑的很。 “你知道尸傀有多好玩吗?”影猫不怀好意的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猫爷爷,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那么贪玩,真不知羞。”宝儿突然开口道:“宝儿弄到了一株猫薄荷,不如我们一起去快活?” 影猫发现自己最大的软肋大概就是这猫薄荷了,偏偏只有能在宝儿那里才能弄到。这东西让他心痒难耐,至于自家姑爷有什么疑点,还是下次慢慢再分辨去吧。他如是想着,跟着宝儿一起离开了萧显的房间。萧显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他打开棺盖,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庞。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是谁?” “不……不记得了。”尸傀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 “萧……萧显。”尸傀再次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又张开嘴,喃喃得数出了一大串人名。“孙……空(铿)、皇甫……甫华、皇甫罡……” 不用他再说下去了,萧显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他被捕获那一年,正好是罪军营成立前后。他们活动在九号奴工城附近,时间、地点人物都对的上,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就成了一个难题。萧显心中想着事情,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手枪来。 这些尸傀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痛苦的折磨,让他们真正的死去是对他们的最大尊重,也是让他们解脱的唯一办法。 看到黑洞洞的枪口,那具尸傀眼中竟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不……不要。”他吃力的扬起双手,“要活着。要活着。”他喃喃的哀求,眼神中流露出乞求之色。 第三十六章 自由军团2 李忠在深渊之城的地牢里过了几天吃喝不愁的日子,正当他开始忧心自己会不会被萧显关一辈子的时候,萧显却突然来了。 站在牢房中巴掌大的窗口前,萧显背着手沉声问道:“箱子里装着什么,你真的不清楚?” 李忠摇头道:“院长只是让我送来,其他的都没有交代。” 他不知道就让他闷着吧。萧显心想。“今天我就要放你出去,你不会深渊的语言,最好不要在这里做异想天开的事情。如果你敢胡作非为,我会第一个杀死你。” “你放心。我不是疯子,也不是傻瓜。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也不要去赤旗军那边。”萧显冷声道:“那里是四战之地,而且我们准备对他们用兵,出动兵力会在十万左右,他们以卵击石,熬不下去的。” 李忠听得心中暗笑,谁再说这位已经投靠了深渊他第一个不服。居然明目张胆的在牢房里传递消息。如果说赤旗军团之前可能会有些风险的话,那么当他把消息传到之后,赤旗军再输就显得己方太蠢了。不过赤旗军团也并非自己的去处,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了对方。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后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萧显从深渊之城那边也好给自己支援。 “我准备去深渊东南的羯人部落,去投奔我的老长官。” “是那里啊。”萧显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若是李忠去了赤旗军团的话,坐拥两大战将的赤旗军团将会是非常难于对付的对手,非得逼着他使出浑身解数来不行。刀枪无眼,万一伤到一个可就罪莫大焉了。不过现在就好说了。他和尚有光之间的默契,是深渊人所无法理解的。他们甚至不需要通过情报渠道,只是在行军作战中作出调动,另外一方就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到时候打出一个皆大欢喜的战果来,他在深渊之城的地位又将再次稳固,直到无人可以撼动。 “那倒是个好地方。羯人蠢得很,又特别的排外。只要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是非常轻松的事情。”萧显笑着转身道:“既然知道你的去处,那我就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请说。”李忠沉默了几秒钟,小心翼翼的探询道。 “你带着人进了深渊之城,说不得还要带着人从这里出去。有一个落难的袍泽,需要通过你的渠道送回帝国去。敢不敢接这个活?” “救助袍泽是分内之事,有何不敢?”李忠慨然答道。 萧显赞许的点了点头,“那你出去以后先不要离开深渊之城,在高地酒馆十三号房住下。等我这边准备停当,就会派人通知你。” “明白。” “高地酒馆是我们的人在做幕后老板,但前台和侍应的成分很复杂。你自己要小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明白。” “那好,你现在就离开吧。”萧显说完,竟不再理他。李忠只得一头雾水的走出去。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讶异的看着这座曾经被称为“人类禁区”的城市。而现在随着萧显成功的潜入,这座城市已经不再那么神秘了。他曾经在特勤部给他的秘密快速培训中,见过这座城市的一些资料,想必应该就是萧显的杰作。 在资料给出的数据中,他得知这座城市的人口有几十万。大概相当于秦国一个内陆郡府的规模,当然,像咸阳、长安、蜀州那种超级城市,恐怕很多年都难以望其项背。他还知道,在深渊的版图中,真正的城市人口只占到这个巨大社会组织的千分之一,即使是在人类面前以主人自居的深渊各种族,也是住在低矮破旧的小房子里,过着被人类奴隶供养的生活。 每一个深渊的城市周围都有一个以上的奴工城伴生在侧。奴工城顾名思义,住的都是人类的奴隶。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辛辛苦苦的工作,最后得到的劳动果实却没有他们一点。那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也是李忠此行来要解救的终极目标。 “是李忠大人吗?”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是熟悉的令人眼眶发热的母语。他转回头来,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金发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我家主人请您过去一下。” “你是……”李忠警惕的朝四周望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他所谓的主人在什么地方。 “请随我来。”金发少年指了指远处停着的一辆角马车。 李忠跟着他来到角马车前,金发少年在车窗旁低声禀告了几句,车窗撩起一角,露出一张属于东方人的年轻面孔。 “你好。上车再说。” 李忠看到这张脸,就知道这是一张最为保险的证件。他没有丝毫犹豫,放下了一切戒心。走进车厢中,坐了下来。 角马车开始向前缓缓行进,车厢中的青年朝他笑了笑道:“自我介绍一下,百里春江——我现在的名字,也是我去少年营之前用过的名字。隶属特勤部深海大人麾下,首席情报员。现在是高地酒馆的幕后老板,也是以后你的联络人。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可以了。没必要去麻烦到他。” “百里春江……”李忠在脑海中快速的思索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也能猜到他的家世,没想到百里明阳将军的家人现在也为院长所用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事情。 “你不要误会,我跟原来的家族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如果能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更愿意用我母亲的姓。”百里春江淡淡的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和立场,又从座位下掏出一个布袋,放到李忠的面前。 “这里是一百个深渊金币,大概相当于80个帝国金元。在深渊,没有金币的话基本很难融入有钱人的圈子。如果你去雇佣马车,一枚金币的作用甚至比一百个银币更加管用。你也能够挑到更好的骑兽。” 这个知识是他在培训班时没有学到过的,李忠慌忙默记了下来,顺便把钱袋子收进自己的怀里。他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那些传闻中的帝国金币。发现他们金光熠熠,在窗外雪光的照耀下显得比帝国金元华丽得多。 百里春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因为深渊金币的含金量并没有帝国金元的高。他们之中有一些杂质,可以对魔法产生较强的反应。所以好看,但没有帝国金元值钱。” “原来如此。”李忠暗暗点头,听百里春江继续解释下去。 “你未来还是叫这个名字,对外的身份是高地酒馆南方商队的队长。兼任南方义军和深海的联络员,等你们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后,再找人来替代。你去南方的理由我也找人开了条子,就是去羯人部落开拓高地酒馆的南方市场。用深渊语来回答我,让我看看你跟人交流的能力。” “……”李忠紧紧的抿起了嘴唇,局促的望着眼前的青年。 百里春江无声的笑了笑,“这样不行。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把你派出来。他随便派一个专职的情报员都比你出色的多。这样吧,我会给你配备一个专职的深渊语教师。你要抓紧时间学习。深渊语是这个地方的通用语言,东部还看不出来问题,等你到了南方和中部,就会发现多学一门外语对你的旅行有多么重要。”他说完这一句,角马车也停在一幢房子的门口。 “我们到了。”百里春江道:“我带你进去客房住下,管好你自己的嘴巴。除了我亲自带去的人,你不要与任何人交流。这是纪律,明白吗?”说到此时,他的表情异常严肃。李忠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心中凛然。 “其实也不用那么紧张,大多数深渊人的脾性还是十分冷淡的,跟我们那里的人不一样。”百里春江安慰了他一句,带着他走出车厢,径直走到了酒馆里面。 高地酒馆沿用了大多数深渊传统酒馆的布置,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前部是大厅,容纳普通客人;中部是狭窄的单间,一般在酒馆常住的客人和稍微阔绰一点的人会在这里呆着;后部狭长的房间,就是客房了。客房通常都住不满,因为高昂的房价,导致普通人根本住不起而富人们却不屑来住。反正高地酒馆最主要的业务并非住宿,而是它远近闻名的醇香酒液,客房有没有人,住了多少人,住的什么人这类问题,从来都没有人关注过。 百里春江带着那个金发少年走进客房,推开一扇门道:“这是你的房间。这位是兰斯·洛蒂,我的骑士侍从。她以后就是你的深渊语教师。”他又望了兰斯·洛蒂一眼,“你要好好的教导他,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会影响你以后的很多事情。不要偷懒。” “我不会啦。”兰斯·洛蒂红了脸颊,“没有其他的要求吧?主人大人。”说着,又是暧昧又是恐慌的看了李忠一眼。因为他们两人都是用深渊语在交流,所以李忠并没有察觉问题,只是觉得这少年害羞的过分,这要是他的手下,先得把胆子练出来再说。 “想哪儿去了?我们国家不兴这个。不过你自愿献身的话,没人会指摘你。(哪儿有!我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呐。)”百里春江哑然失笑。 “对了,他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指挥官。你如果想以后去安宁堡深造的话,可以跟他请教。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又看了李忠一眼,点头微笑以示告别,带上门施施然离开。把李忠和兰斯·洛蒂两人留在了房间里。 第三十七章 自由军团3 “呐……”兰斯·洛蒂迟疑了几秒钟,“李忠大人您吃过午饭了吗?如果没吃过,我给您叫上一份。话说高地酒馆的菜色很不错,特别是肉类,很有特色呢。” “这——”李忠迟疑着,久久不肯做决定。原因无他,快培班的教员曾经严厉告诫过他:在深渊的饮食要尤为注意。如果是素食或者面食还好说,一旦涉及到了肉类,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吃。能够拒绝的尽量拒绝。因为深渊人的食性问题,他们的平民阶层以上大多数将人类视为可以随意捕猎的食物。也是主要的脂肪来源。若是一不小心吃了,不仅仅是觉得恶心的问题,甚至还会传染上可怕的,难以治愈的疾病。 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每个被长期派往深渊的情报和军事人员都要接受系统的食物辨别训练。 “你放心,不会是奴肉的啦。”兰斯·洛蒂宽慰道:“主人大人对食材的选择非常严苛,他在深渊之城特别建了一处农庄,专门饲养酒馆使用的肉类,种植蔬菜。现在除了麦面还不能自给自足以外,其他的食材都已经是高地农庄的产品啦。” “原来如此。”李忠这才没有了顾虑,微笑道:“那就把你们这里的肉类做一份给我尝尝吧。” “好啊!”兰斯·洛蒂把手掌伸到李忠的面前。“盛惠!一个金币!” 李忠吃了一惊,这么高昂的物价,简直没人能吃得起。难怪酒馆里的客人那么少。想归这么想,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枚金币,放在少年的手里。指尖与掌心相碰,少年触电似的缩开了手。脸颊再次泛起红晕,看得李忠大摇其头。这少年没有一点男儿该有的气概,若是南方的奴隶都跟他一样,那么真的就很让人挠头了。总不能带着一群雌儿去跟羯人对拼吧? 要是兰斯·洛蒂知道李忠此时的想法,恐怕会先笑出声来。不过她现在没工夫这么想,而是陷入了帮助主人大人赚到了钱财的喜悦之中。这是她挣到的第一笔钱,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主人大人的助手,帮他赚到更多的钱呢?如果有那么一天,主人大人因为她的优异表现,而告诉自己。 ‘兰斯·洛蒂,这段时间你表现很好,今天晚上就不要离开了,留下来陪我吧?’ 幻境中,百里春江微笑着向自己说道。 “留下来?陪您?”兰斯·洛蒂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烧。“您说的是让我给您侍寝吗?太好啦……不,不!妈妈告诉我女孩子要矜持呢。我不能给您侍寝,除非您愿意娶我做妻子。” ‘做妻子也没什么问题啊!’百里春江理所当然的回答。‘我的小洛蒂那么能干,百里家族会因为你的加入而更加辉煌的……’ ‘不要,不要……好幸福,好幸福的感觉呢!’兰斯·洛蒂娇羞无限,轻轻摇了摇头。 “唉!这个可怜的小洛蒂啊。”伙夫大叔摇头,拿起三角铃在她的耳边重重敲了一下。 “叮咚!” 眼前的幻境全部消失了,没有什么要娶她为妻子的百里大人,只有面色慈祥的伙夫大叔和一盆热气腾腾的肉汤拌饭。 “赶紧给客人送过去吧。” “好吧。”兰斯·洛蒂端起盘子朝客房走去。 以此为发端,李忠就在深渊之城中的高地酒馆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还算平稳的日子。他仿佛回到了安宁堡的军官快培班,每天的生活规律而死板。上午是语言交流课,下午是书写算术课,晚饭过后是对兰斯·洛蒂的军事素养训练。那个可怕的误会终于在有一天解开了,李忠也得知了对方的真实性别。他总算不再为自己即将统率的士兵素质而感到担忧,但对于兰斯·洛蒂的要求却愈发严格起来。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而特地放宽要求。 但兰斯·洛蒂并不怨恨他,甚至连该收的饭钱也从一个金币减到了半个金币。免单是不可能免单的,少女的心中还存有为主人大人挣钱的想法。象征性的征收半个金币,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非常实惠的优惠了。 时间飞快的流逝着,转眼已经一个月过去。冬天到来之后,深渊之城的气温更低,每天都坚持晨跑锻炼的李忠也时常在街道的角落里看到冻僵的尸体。有人类也有酩酊大醉的深渊族人。他也只能看着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如果有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够亲自领军解放这座城市。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才会真的让这个饱蘸了人类血肉的城市重新恢复光明。 这一天,他刚刚从外面跑步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客房的浴室中洗一个澡。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他走到门后,沉声喝问道:“谁?”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让他心安的声音,他拉开房门,将百里春江让了进来。 “休假结束了,李忠大哥。”百里春江向他宣布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李忠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萧显叫我带走的那位袍泽也一起吗?” “说得就是这个事情。”百里春江沉声道:“事情可能有点麻烦,我们那位失散在这里的战友目前的状态很糟糕,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你带他离开的话,倒是不会受到什么阻碍。但是这一路上,你可能会有危险。他现在只能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还是要靠着本能在行事。所以,我特地来问问你。你是否自愿接受这个委托?” 任务变成了委托,而且百里春江说得话里含含糊糊的,让他觉得有些疑惑。“如果我不接受,那谁会来完成这个任务?” “没有人。我们也只能让他死。结束他受的折磨。”百里春江面无表情的回答。 “但是你们有必须要送他回国的理由。”李忠道:“我无法拒绝一个战士要回家的想法,而且事先我也已经向他承诺过了。所以,我责无旁贷。” 百里春江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微微点头道:“深海大人对你表示感谢。行李和物资已经准备好了,今天你就要出发。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吧,到了艾泽城以后,把他交给沈一行掌柜就算你任务完成。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希望能共事愉快。”说着,百里春江伸出了手,跟李忠轻轻一握。 李忠感慨万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这是我给那个孩子留的学习笔记。剩下的东西来不及再教了,让她对着这个笔记本上的东西自学吧。” “这……”百里春江翻开笔记本,看了看扉页上的题字。摇头又交还给对方。“这上面有院长和老师的题字,对您来说也是一件很珍贵的信物吧。洛蒂不能要。以后我准备抽时间送她回国继续深造,在那里能学到跟您一样的知识。” “收下吧。”李忠坚持道:“你这里情况复杂多变,她要去深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习这种事情,万万不能半途而废。这也是我对那个孩子的期许。希望她能尽早成才,辅佐你完成更多更加严峻的任务。” 百里春江没有过多的犹豫,将那只笔记本收了起来。“那便带他谢谢你。大车和货物都在外面,这是我请人给你开具的路条,最好配合金币一起使用。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 李忠告别了百里春江,从高地酒馆里走了出来。发现还是自己带来的那个箱子,只不过箱子盖敞开着,一个人形怪物端正的坐在箱子里。尽管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人”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正常的人类,皮肤湿润而富有弹性,但是于他而言,皮肤就像是他身上的一张风干了的兽皮。眼窝深陷,透过半透明的脸部皮肤能够看到他灰白色的颅骨。他的眼眶中,闪烁着一丝原始的凶残的红光。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眯着眼睛的。这让李忠对他的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让他以为这是一个人,而不是被深渊残酷改造的怪物。 角马天生就对这种黑暗生物有着抵触的情绪,百里春江没有办法,只得给李忠配了一匹智力没那么高的犼兽。犼兽面对这个怪物,单纯的只剩下了恐惧。 “跑起来很可能会情不自禁的加快速度最后导致失控,所以请你一定要全神贯注的驾驭他。”车夫跟他交待了几句,然后远远的逃开了。这只黑暗生物不仅仅形态可怕,身上也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洗澡的酸臭味,很难让人在他的身边呆的时间长一点。 李忠倒是没在乎这个,他接过犼兽车的控兽杆,牵着犼兽让他不要那么着急离开。用探询的目光望了那人形怪物一眼。那人形怪物感受到了他目光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瞳的男子。 他思索了许久,终于想起那个已经被自己遗忘到垃圾堆里的表情。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嘴角上翘,朝李忠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 正是这个笑容,让李忠确信了百里春江告诉自己的事情。无论他现在变成了什么,但他的心还是人。是人,就是自己的兄弟。是兄弟,那他就要—— 李忠跳上了犼兽车,回头望着他低声道:“兄弟放心,我带你回家!” 第三十八章 自由军团4 车出深渊之城,在雪原上不停不歇的奔行了几日。越往南来,白日就越长。起初无论早晚都只能看到太阳在地平线上徘徊,到了后来,已经能够在正午的时候看到太阳挂在树梢了。李忠算了算日子,此时应该已经过了秦历719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秦历720年的第一天。 他想起自己曾经度过的二十多个春节,除了年少时期跟在父母身边之外,从军以后竟然对春节失去了所有的印象。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战场。如今更加夸张了,他居然在国境之外,跟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欢度春节。 说他是怪物只是针对他的外表,恐怖的外形下,还隐藏着一颗人心。这几天的旅途中,他一直都很安静。大部分时间,眼中总是露出思索和回忆的神色。李忠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无论生熟冷烫,张开大口填塞进去就算完事。倒是好养活的很。 无聊的时候,他也曾试着跟他交流过。但得到的只是几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名词,再有就是些人名了。除了耳熟能详的那几个之外,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皇甫兄弟和孙铿是他提到过的最多的字。不知道他是不是认识这几人。要是能有更多的线索,说不定国内的组织能够了解他更多情况。说不定能够帮助他找到家人或者朋友。但是,对于那个无限光明的人类社会来说,他已经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个道路上去了。 这是一种悲哀,但何尝不是幸运?如若不然,他早已经变成不知名荒野中的一抔黄土或者无定河边累累的白骨了。 归途没那么紧张,时间还早,今天李忠也不想走了。索性把犼兽车停到路边,随便拾了点木柴。从车上找到些吃的喝的,点起篝火准备吃过这一餐再走。 据说深渊的森林中遍布吃人的野兽,但他不知道身边这个算不算百兽之王。一路行来,野兽的毛都没有看到一根。许是被他吓走了也说不定。口袋里林林总总装了很多吃的,李忠把几根肉条架在火上烤。那个“怪物”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眼睛顿时就亮了。他从又是床,又是座位的箱子里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李忠的面前。 和大多数怪物不同,他并不惧怕火焰。这也是李忠认为他还有人性的一个方面。而且这几天时间,随着吃到的熟食越来越多,他已经逐渐开始放弃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起初盛放肉条的口袋还会失踪几块肉,到了现在,就算把口袋放到他脚边,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肉、不错。”怪物走到火堆面前,蹲了下来。并拢双膝伸长了手臂作出烤火的模样。但李忠心里清楚的很,成为这种怪物之后,曾经的冷热痛痒全部消失。这只不过是他曾经作为人类的另外一种本能罢了。他还得担心着对方,不要被火焰灼伤了身体。 “你也知道不错?这几天都是我做你吃了。当然不错。”李忠笑着调侃,伸出铁签子把架在火堆上的肉块翻了过来。油脂滴进火堆里,火苗大盛,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怪物对他的调侃无动于衷,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快要熟了的肉块。他喉咙间的喉结不断的上下游动,显然对这种香味没有任何的抗拒能力。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尽管知道问了可能毫无结果,但李忠还是忍不住。万一哪天突然这家伙突然想起来了呢? “妹妹。有……家里。”怪物似乎想起了什么,扬着头望着夜空。星河璀璨,他闪烁着红光的眼睛幽幽出神。又念叨了一句。“妹妹。” “你有个妹妹?你今年多大了?”李忠急忙追问,能够遇上这家伙清醒的时候是可遇不可求,要趁着这机会多问出一点东西来,否则的话,等他迷糊了以后又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了。 “妹妹。”怪物的思绪似乎被卡在这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词,情绪也变得紊乱起来。李忠隐隐注意到有些问题,暗中做着戒备。 “妹妹!” 猛然间,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他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伸出双爪朝李忠抓去。李忠横着铁签子,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趁着怪物研究自己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时,转身向前疾奔,钻进了附近的草丛中。 这已经是几天来怪物不知道第几次发作,从前几次还算温和,一击不中后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回箱子里睡觉。但是这次显然有所不同,他咆哮着钻进草丛,显然对李忠非常不爽。想要把他从草丛中找出来,再斗个三百回合。 李忠不敢直撄其锋,这种怪物是魔族人制作出来专门用于战争的兵器。但他们也有个致命的缺点,视野非常狭窄,只能看到正前方。所以李忠也小心的在他周身绕着圈子,跟他捉迷藏。 一人一怪追逐了很久,怪物仿佛不知道疲倦。李忠却是有些累了,动作有点变形,好几次都差点被这家伙抓住。他气喘吁吁的钻进一片蒿草中,暂时松了一口气。怪物还在另一片草丛里转悠,他的嗅觉时灵时不灵,灵敏的时候会很快找到自己。 李忠从怀里把手枪抽出来,将子弹推进弹膛。尽管他不忍心将枪口对准他,尽管他曾经许诺要带他回家。但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绝不会坐以待毙。草丛中悉悉索索的步伐突然停了,李忠侧起耳朵,小心的向不远处观望。这个怪物的战斗嗅觉非常灵敏,而且跟自己的追逐战中,似乎让他觉醒了关于这方面的能力。这也是李忠在战斗中越来越落入下风的主要原因。 对面草丛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难道他回去了?’李忠心中转着念头,拨开一片蒿草,小心的向前迈出脚步。 “呼!”得一声,身侧跃出一个长大的身影,从侧面猛烈的撞击,把李忠撞翻在地。李忠爬起身来,举起了手枪,却迟迟不肯扣动扳机。怪物在他面前嘶吼着,箕张着爪子想要向他扑来。李忠向后飞退,冷不防绊到一根枯枝,仰天倒了下去。下一秒,怪物已经扑了上来,伸出两根尖利的爪子,双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眼中闪烁着凶残的红光,死死盯着李忠的眼睛。似乎下一个动作就会张开大嘴,咬断他的喉咙。他没有注意到,李忠手里的枪一直都没有脱手,枪口始终稳稳的对准了他的头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扣下扳机,终结这一切。 一人一怪默默对视了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正当李忠感觉到冷的时候,怪物眼中的红光终于消失了。他双臂较力,硬生生的把李忠从地上提了起来。稳稳的放在自己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目光停留在李忠垂下的手臂上。那柄闪着幽蓝光芒的手枪,映入他的眼帘之中。他思索了几秒钟,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来。 “肉焦了、吃。”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火堆。 李忠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愈发看不透这个怪物,不知道他内心此时残留的人性到底还有几成。 当夜无话,翌日两人相安无事。一直向南走,直到都堡附近才重新遇上了一队巡逻的赤旗军战士。李忠把从萧显那里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他们,然后经过都堡继续向南。在与菲迪斯商定的地方耐心等候。算准了这天正是菲迪斯在这里经过的日子,李忠拿起龙笛,放在嘴边吹了一阵。 过不多时,天际传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红巨龙从天而降,看到李忠之后,声若洪钟的笑道:“从东方来的朋友,再次见到你可真高兴。”不过,他的笑容没持续太久,双爪还没接触地面就重新又腾空而起。 “该死!这又臭又脏的低贱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我的朋友,如果你说不清楚原因,菲迪斯是不会让你坐上我高贵的背的。”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李忠无奈道:“你接受什么原因呢?” “双份路费,否则免谈。” 李忠一听气得发昏,这条贼厮鸟龙当真是坐地起价的高手。不过看在它能载着自己快速抵达艾泽城的份上,也是认了。从腰间提出钱袋子,晃得叮咚作响。“下来吧,双份路费我给你!” 菲迪斯这才重新降落在地面上,也许是因为之前抬高物价的原因,这次回程路上有些沉闷。巨龙飞行极快,太阳还没落山,就已经到了艾泽城的附近。 迫不及待的把一人一怪放在地面上,菲迪斯就没命的逃了。把李忠看得目瞪口呆,只得带着那怪物去城里找沈一行。所幸他还认识路,走到城门口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他循着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光头少年正站在城墙上俯瞰着他们。 李忠觉得有些不妙,但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只得硬着头皮往城里走,刚刚穿过城门,就感觉到眼前一暗。抬起头来时,看见这光头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三十九章 自由军团5 “客人从北方来的吧?”光头少年淡淡笑道,一口秦语说得无比纯熟。“不知道怎么称呼?” 李忠皱眉,却是用深渊语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一会儿你就能听懂了。”光头少年说完,抬起手指指了指他们。登时就有一队士兵扑了上来,将一人一怪围在正中。 李忠毫不退让,怒目瞪着对方。心中却在快速思索着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 “老老实实的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就放你离开。”光头少年冷笑道:“如若不然,我就把你做成和他一样的尸傀。” 他的话音刚落,李忠的脑海中就闪过一道灵光。尸傀!是了,问题出在这儿。他竟然大意的忘记了,艾泽城里还有一个大敌存在。这个光头少年模样的魔族人,正是被特勤部列为最高级别危险目标的萨明。 ‘不能被他们活捉,否则那片海就会面临危险。’李忠心生退意,脚步轻轻向后移动。 萨明看出了他的打算,脸色阴沉下来。“上!抓住他!” 他说完这句,挥手掷出一颗光球。退到了士兵的身后。长枪攒刺过来,眼看就要把李忠刺出无数个透明窟窿。危急关头,他身后的尸傀猛然动了。伸出一对利爪,硬生生的将刺来的长枪悉数拦了下来。 李忠已经拔出了手枪,站在尸傀身边对着那些士兵扣动了扳机。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枪响人倒。大着胆子冲上来的士兵被挨个点名。一管子弹射空,他们两个面前也只剩下了萨明自己。萨明的脸色倏地苍白,抱着脑袋向后没命的逃走。李忠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扯了那尸傀朝城外退去。两边人各自退却,等到援兵听到枪声赶来的时候,哪里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萨明阴怒的哼了一声,“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他们的去向,你们就不用活着回来见我了。”说完,怒气冲冲的回头,直奔城中的冒险者酒馆中去。 沈一行老神在在的坐在酒柜后面,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哆嗦了几下。忙派出个心腹去打探消息,心腹才刚刚出门,就被萨明堵了回来。一队凶神恶煞的犬族士兵涌进店里,簇拥着萨明来到沈一行的面前。 “沈掌柜,别来无恙啊。”萨明阴森森道。 “萨明大人安好。”沈一行不卑不亢的躬身一礼,“不知到小店来有什么吩咐?” 萨明打量着沈一行,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但胖胖的秦人养气功夫很不错,一张肥腻的胖脸上波澜不惊。反而笑吟吟的回视自己,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 “就在刚刚,我们的巡逻队在艾泽城西门发现了一个秦人想要趁着混乱进入城内。经过一场战斗之后,已经把他打死了。”萨明淡淡道:“他在临死之前,说要到你这里来取一样东西。我看着他可怜,就答应了他。现在,你可以把东西给我了。” 沈一行面露冤屈的神色。“萨明大人!冤枉啊!小人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怎么会跟那个秦人有交集?店里从来都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委托,若是您不信,大可以将小店翻检一遍。沈某拿脑袋担保,要是有一件违禁物品,就甘心凭你处置。” “这可是你说的!”萨明等得就是这句话,他早已经对冒险者酒馆怀疑很久了,如今逼得沈一行要他搜查,他不抓住这个机会,那才是傻。他却忘了,若是对方有什么东西担心被他搜出来,怎么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不过这会儿,萨明还没有寻思过来这个道理,自以为得计,挥手厉声喝道:“给我搜!” 顿时酒馆里一阵鸡飞狗跳,犬族士兵的鼻子灵巧,不多时就把酒馆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不过除了找到几个旅客随身携带的违禁刀剑之外,其他一无所获。 萨明不死心,又跟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看了过去。一样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对这家店的怀疑去了几分,却不肯轻易的将信任赋予他人。阴森森望了沈一行几眼,怒声道:“还请沈掌柜自重,萨明会随时盯着你的。” 沈一行躬身行礼如仪,“欢迎萨明大人常来玩耍,定有酒有肉相待。” 萨明哼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沈一行等他们走的远了,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出门去打听动静,就让酒馆里一切如常。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从房间里鬼鬼祟祟的出来,走到酒馆最后一排的茅厕旁,掀开了一个如厕坑的盖板,转头四顾一圈,蹑手蹑脚的溜了进去。 如今的冒险者酒馆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简陋,这一年多的时间,特勤部的技术人员已经将这处秘密情报站的地下几乎挖空。茅厕旁的入口只是其中之一,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条通道。怕的就是被魔族人盯上,从这里进来。他沿着地下通道手足并用的走了很远一段距离,此时已经离开了冒险者酒馆的地上。一直走到一处地下仓库时,才停下了脚步。他在此地安心等候了几分钟,一直听到暗中有人低声对他说道:“没事,你可以继续往前走。” 沈一行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推开面前的一扇暗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早已经有个人在等他,听见门响,转过头来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道:“沈掌柜,你身上的味好大。下次能不能换条通道进来?那只小兔子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不要被他的阴沉吓住了。” 沈一行苦笑道:“吕处长,小心总无大错。您看,这本来是一场万无一失的任务,谁知道最后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失差点搞砸了。现在冒险者酒馆已经没有办法给您提供帮助了,要想把那个尸傀从这里带走,我看咱们还得想其他的办法才行。” “吕处长”拧亮了油灯,照出一张俊朗的脸庞。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荣升特勤部技术处处长的吕耀明。如今他已经显得成熟稳重了很多,除了眸子里偶尔会流露出些许戏谑的神采。 “对付他们还用想办法?”吕耀明冷笑道:“惹急了我把放在你们仓库里的毒气开上几瓶,保证艾泽城鸡犬不留。那个萨明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需要我请示闫总长,对他进行一次斩首行动吗?” “那倒不至于。”沈一行听得头大,连连摆手道:“萨明这个人,对于帝国很重要。上面的命令是在斗争中求和平,即使对方做出了过分的举动,我们这边的首要对策也是忍字当头。” “这是哪个白痴下达的命令?还忍字当头!”吕耀明嗤笑道:“真当咱们在外跑情报的都是不死的超人么?” 沈一行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他轻声道:“是孙铿院长亲自下达的命令。” “不就是孙铿吗?……”吕耀明随口一说,马上醒悟了过来。他伸手捂住嘴巴,望着沈一行道:“老沈,你刚才是不是什么都没听到?” “是。卑职刚才什么都没听到。”沈一行苦笑,躬身道:“总之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们应该尽快想一个办法,把尸傀带回帝国去。” “我知道了。”吕耀明淡淡道:“我来想办法。你先派人出去,把他们给找到,不要落到敌人的手里。我给你们开火权,一旦他们有可能落进敌手,就先于敌人抓住他们之前,杀死他们。” “晓得。”沈一行凛然答应了下来,便要离开。吕耀明却叫住了他。 “等等!老沈啊,有个东西要交给你。”他说着,从面前的办公桌里,抽出了一个手臂长短,拳头粗细的小型钢瓶。 “这是……”沈一行看着钢瓶表面上漆着的骷髅头,觉得很是危险。他疑惑的望向吕耀明,低声询问道。 “这个叫做光气。”吕耀明阴声道:“这次出去执行任务,找机会用一下,然后把使用效果做成一个报告交给我。” “光……光气?”沈一行哆里哆嗦的将钢瓶抱进怀里。“吕处长,能不能告诉我一声,这玩意要是在我怀里炸了,会有什么后果?” “密闭空间内所有人无救,你会死的无比痛苦。”吕耀明平静的道:“明白了吗?” 沈一行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冒险者酒馆还是兼顾着帮技术处进行武器测试的任务。所以他连推拒都没资格,只得苦着一张脸抱着钢瓶走了出去。吕耀明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笑了笑,重新将油灯的光亮拧暗,躲进黑暗的空间之中。 油灯旁,放着一张采用最新技术复刻的相片。相片上的女孩子笑得甚是灿烂。吕耀明借着昏暗的灯光,望着那个女孩,如今她已经离去了很久,但她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愈发的清晰起来。 “现在我在你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这里有你的味道,很熟悉。也是一件很有意思,很有挑战性的工作。安心在这里陪我,等到做完这一单任务,我们就回去。你也许已经知道了,老闫给我批了请假的条子,我们今年春节的假期,去南大陆那里怎么样?我那位老姐也在,她可是很想见你的。” 冥冥中似乎有个女子充满柔情的注视着他,吕耀明感受到了温暖。他倚在靠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们都说我几乎没变。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我知道,我的心里无比清楚。因为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没离开过。” 第四十章 自由军团6 此时此刻,李忠还不知道,同事已经对自己下达了不能援救就地格杀的命令。他和那个倒霉的尸傀两个,躲了一整天的追杀,如今正藏在城市附近的密林中,紧张的看着周围的动静。 追兵对他们紧追不舍,他们的体能和精神在快速的消耗着。这时正值隆冬,没有取暖物又不能进入房屋的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处境。长夜漫漫,万一逃过了追兵的追捕,却没有逃过这能把人冻僵的寒风。那对于李忠本人而言,实在是太亏了。 那个怪物倒是没把寒冷当成一回事。他坐在枯草从中,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在刚刚结束的一场战斗中,他连撕了数个魔兵,敌人无不胆寒。浑身浴血,恍若战神降临。这幅情景,让李忠更是惊心。如果深渊人制作出大量有这种战力的尸傀,那对于帝国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萧显的苦心。帝国需要这样一个尸傀作为研究的对象。只有了解对手才能击败对手。 北风飒飒,钻进草丛,钻进李忠的衣领袖口之中。他打了个哆嗦,瑟缩着身体以减缓热量流失的速度。但这样不是办法,现在他需要一间可以挡风的屋子,最好还能有一锅热汤,几个麦面炊饼。要是能有肉,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擦了一把口水。肚子饿的时候更加不能想吃的,想了以后会更加的饿。他回头看了那尸傀一眼,发现他正坐在地上,无所事事的仰望着夜空。残存在他身上属于人的记忆,让他能够听懂简单的战斗命令。正是这一点,才让李忠感觉到他们的可怕。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看到尸傀猛然警觉了起来。眼中露出凶光,虎视眈眈的望着远处的小路。 李忠这才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按住跃跃欲试的尸傀,朝他摇了摇手指,做了一个暂缓进攻的手势。尸傀发出不耐的低吼声,却还是遵守了他的命令。 几秒钟后,五六个身穿秦装的人类从草丛中搜索出来。 “根据那个魔兵小队说得情况,就是在这个地方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到底在哪儿?” “不管了,以此地为圆心,向周围搜索前进吧。”为首那人道:“天色越来越晚,现在的天气,我们的那位兄弟肯定是撑不住的。” 李忠听得心中一喜,这个时候能够听见乡音,也只能说明是艾泽城里的同事们找过来了。他站起身道:“来的是哪位兄弟?我在这里。” 几个人吓了一跳,纷纷拿起了手中的刀剑戒备。“是谁!谁在那儿?”为首的一人沉声喝问道。 “你们找谁,那就是谁了。”李忠笑道:“敌兵已经退了吗?” “……”为首那人沉默了一下,随即道:“是啊,退了。那位尸傀兄弟呢?” “他自然是在我身边了。”李忠道:“是来接应我们的么?我们现在又饥又渴,能不能找个地方先让咱们兄弟填饱肚子?” 为首那人干笑道:“自然是没问题,跟我们来吧。”说完命令身边人放下武器,“我们在山下给你们准备好了吃食。” 李忠这才放心带着尸傀走出来,只见这几人手里都拿着刀剑一类的冷兵器,他心中一动,疑惑问道:“特勤部的装备什么时候这么简陋了?莫非你们的头儿克扣了你们的物资?” “啊!哈哈,是啊。”为首那人擦着冷汗笑道:“带着刀剑出门方便,省得被魔兵搜检。” “原来如此。”李忠心中疑窦丛生,细细打量这几个来救援的“同僚”,却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金发碧眼,一个秦人都没有。什么时候特勤部雇佣的“外族人”这么多了?他暗暗冷笑着,不动声色的道:“那就带我们下山吧,找点吃的东西填饱肚子。” “那是自然。咱们小队已经在山下给你们准备好营地和吃的了。跟我走吧。”说完一马当先在前带路,仿佛李忠身边藏着只魔鬼似的。 李忠故意让尸傀走在前面,结果,几个“特勤部”的人脸色大变,手中紧紧攥着刀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尸傀朝他们咧开了嘴,露出寸许长的獠牙。“呛啷啷”几声,刀剑同时出鞘,对准了这只向他们发出敌意的尸傀。 “这是什么意思!”李忠怫然不悦道:“看不起我们兄弟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首的人赶紧小跑了回来,连踢带打的让手下们把武器收起来。赔笑道:“弟兄们第一次见这么可怕的怪物,有点紧张过度了。长官大人,咱们下山吧,营地就在前面了。” 李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山脚下果然有一处营地。营地中火光熊熊,显然是点了一堆巨大的篝火。他此时心中已经了然了这些人的身份,但表面上却浑然未觉的样子。紧紧跟着那个头目一起走到了山下。 营地里空无一人,只有篝火在熊熊燃烧着。篝火架上烤着几条动物的大腿,油脂低落在火焰中,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一股肉香扑鼻而来,李忠皱了皱眉,转头望着周围的人。只见他们看见快要熟的烤肉,一个个馋涎欲滴,恨不得马上就开怀大嚼。只是看到那个头目,很是惧怕的样子。似乎头目不下令,他们是没有什么资格吃的。 头目热情的邀请李忠坐到了篝火堆旁,“山下营地条件简陋,长官大人将就些吧。明天一早,我们回城里吃一顿好的。沈一行掌柜大人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住处和换洗的衣服,就等你们了。” 李忠微笑道:“沈一行是谁?” 那头目显然一愣,低声自语道:“难道不是?” “什么?” “没什么。请放心食用吧。我们已经洗了两遍,一点血水都没有留下。用最纯正的国内手法料理的。”说着,拿起一条腿递到李忠的面前。 李忠却是不接,只是笑吟吟的望着对方。 头目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笑道:“长官大人莫非嫌这伙食不好?” “伙食挺好的。”李忠淡淡道:“不过不是我们秦人吃的。” “哦……”头目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说完从腰里取出一只酒囊,摆到李忠面前。“这是酒,最纯正的深渊葡萄烧。有酒有肉,齐了。” 李忠却还是笑,望着那条烤的金黄的腿道:“还差点盐,不放盐怎么能吃呢?”说着,探手入怀摸索了起来。 头目连连点头,翘首等着李忠拿出来的盐。 谁知道,李忠掏出一把手枪来,枪口指着头目道:“见过这东西么?” 头目就算再蠢,也知道自己的行藏败露了。他霍然而起,正要向周围人下令。却见李忠一个虎扑上来,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按进了火堆之中。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头目捂着半熟的脑袋着地乱滚了起来。李忠嘿然冷笑,望着那尸傀道:“都杀了,不要留活口!” 尸傀等得就是他这句话,长身而起,如同虎入羊群。这帮金发碧眼的“假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把人杀得精光。尸傀干完了活儿,自顾自走到篝火堆前。却是和李忠一样,对那些动物的腿不屑一顾。飞起一脚将烤架踢入火中。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道。 李忠蹲在奄奄一息的头目身边,伸出枪管拨拉着他的脑袋。“到底是生吞还是活剥呢?” “不要,不要杀我!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头目嚷嚷着,拼命想要从这个恐怖的秦人身边逃走。 “这个不是人,你吃了吧。”李忠没有了玩弄他的兴趣,站起身来指着头目对尸傀吩咐道。 尸傀哼了一声,向他伸出了手。“盐。” 李忠忍俊不禁,这厮现在已经越来越像一个人了。或者说,他已经找回了自己一点属于人类的习惯。掏出盐包,递到尸傀的手里。“省着点用。艾泽城恐怕回不去了,咱们未来好长一段路可能都没有补给。” 尸傀没理会他,扛起那头目走进了一间帐篷。不多时,帐篷里传出头目凄厉的惨叫声。李忠没理会那边的动静,翻检着另一间帐篷,找到了一把合用的手弩和一袋弩箭,又把头目丢下的战刀捡了起来,挂在腰间。如今冒险去艾泽城跟沈一行会和明显是不智的决定。既然城里的魔族人已经开始怀疑沈一行,那么他就有义务打消他们的疑虑。而最好的做法就是带着尸傀南下,暂缓送他回国。相信这个尸傀到了南方以后,也是一大强劲的助力。 李忠把营地付之一炬,带着尸傀消失在黑暗之中。他辨明了方向,向着南方前进。天亮的时候,萨明才带着援兵赶到了这座被烧成平地的营地。 魔兵沉默的把烧焦的尸体从废墟中抬了出来,除了头目还没有找到,他派出的小队都已经在这里了。吉尔伯特在废墟中施展了招魂术。把头目残缺不全的灵魂召唤了出来。 出现在萨明视线中的最后画面,就是一个面露凶光的尸傀开怀大嚼的情景。头目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点点的分食,灵魂早已经混乱不堪。 饶是如此,萨明还是得到了一些可靠的消息。他微微闭目沉思,这个秦人出现在艾泽城,显然不是来找沈一行的。他们的目的地在南方羯人的部落。既然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那就随他们去了。也许此行最大的价值就是这支覆灭的小队和排除了沈一行的嫌疑。这对于他的下一步行动非常有用。 “收队。”他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声,转身背着手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一章 自由军团7 出了艾泽城兔人族的领地,李忠和他的尸傀兄弟又向南走了十余日。越向南走,就越暖和。等到了一处平原时,李忠已经热的连身上的皮衣都脱掉弃之不用。这一路走来,他既不进城,也不投村。因为这里是敌境,举目皆敌。 没有粮食了,就去最近的村落打劫。以村子的自卫程度,根本抵挡不了他们的攻击。因而一路行来,各地也留下了残暴尸傀和驱使他的邪恶法师的传说。吃穿不愁,日子也过得相当的悠闲。只是暂时失去了跟祖国的联系,让李忠稍微有点担忧。 日上三竿,林子里李忠正倚着树干酣然而眠。尸傀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出不耐的哼哼声。他没有疲倦的感觉,若是三五日不吃东西,也没有什么大碍。因此是最好的哨兵和警卫。李忠累了的时候,就放心的把警戒任务交给他。连日来虽然风餐露宿,但他的精神一向很足。这一点上,比那些单枪匹马出行的同行要好很多了。 根据特勤部的记载,部里最长的单人狩猎记录是一个少年营的小子创造的。他在野外坚持了二十三天,昼夜不息的向一支魔族部队发起攻击,最终把那支部队拖垮。这其中固然有很多不确定的外界因素,但人的意志力也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尸傀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李忠面前,一拳擂在树干上。松针哗啦啦的落了下来,一颗松果落在他的头上,把他砸的痛叫了一声。 捂着头捡起松果,李忠耐心的把硬壳剥下来,递到尸傀的手心里。尸傀转手把松仁扔出很远,目光凶狠的瞪着他。 “稍安勿躁啊,兄弟。”李忠无奈的道:“这里不是那些怕事的兔子了。昨天要不是我见机的快,咱们今天都被那伙狼骑兵剁成肉馅了。” “吃!”尸傀还是只能用单个的音节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连贯说话的能力自从体液流失殆尽后,就彻底消失了。他的体液是一种很特殊的物质,李忠寻思,只有在国内才能找到差不多的替代品。不过现在么,还是需要因陋就简,能凑合就凑合了。 “白天我们不行,到了晚上再动身。”李忠哼道:“还是那个村子,这次你放风,我来动手。” “不!” “我是军官,你什么也不是。”李忠试图用地位来弹压他,但效果显然不佳。尸傀眼中的讥讽告诉他,这不可能。 他无奈的摊了摊手,“兄弟,除非你动手时不发出任何声音。要不然今天晚上必须是我行动。” “不、”尸傀隔了好大一会儿,才把自己的第二个字吐了出来。“……难。” 也只有李忠这种很有耐心的家伙才能把他的意思听完全。“那好吧。我信你一次。” “哼!”尸傀给了他个后脑勺,懒洋洋的回去休息了。 李忠无力的叹了口气,自从离开了兔族的部落以后,随即进入的就是狼族的领地。日子也过得艰难了起来。狼族可不像那些看见血腥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兔子们,连续三次入户打劫都以失败而告终。最后这一次,要不是他跑得快,就被集中起来的狼骑兵包饺子了。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让他在这一战中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现在他的手里,只有一把从那个倒霉的头目身上拿到的战刀能用了。 那把刀显然是从秦国走私过来的机加工制品,放在从前,李忠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现在,这却是他手里最后能用的家伙事了。每天都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打磨保养,否则就会在南方湿润温热的气候条件下,锈给他看。 李忠寻思,自己的刀和这尸傀一样,都是傲娇的脾气。得小心应付着,否则有他好受的。 吐槽归吐槽,日子还是要过。李忠把干粮袋拿出来,掏出最后两个杂面干粮,走到尸傀面前。 “吃饭了,填饱肚子今天晚上啃狼腿。” 尸傀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不屑。这厮被兔子们养刁了嘴巴。已经连着吃了十几天的血食,哪儿能看的上李忠的干粮? “不……吃。” 李忠硬塞进他手里,转头咬了一口干粮回去。为了防止这家伙再次发疯,他主动跟他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尤其是现在这样,他除了一把战刀以外,什么防身的家伙事都没了。 ‘要是有一把打不光子弹的枪就好了。’李忠不切实际的想着,随即又摇了摇头。就算是那个男人都没有办法吧。 时间过得很快,西大陆的太阳沉到了平原尽头。气温缓缓降了下来,李忠和尸傀两个也歇息过来,从林子中出来,向不远处的那座村庄走去。 西大陆的村庄,比秦国的村庄更加有侵略性。以李忠自己的眼光来看,秦国村落的南北风格各异,北方更加彪悍一点,大一点的村子甚至还会装备老式火炮,挖掘护城河来加强防御。而南方的村子最多就是建一圈高墙。这也是北方和南方的生存环境造成的原因。 但是到了西大陆这边,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个村落就相当于是城堡的缩微版本。村子里的贵族住在一座简陋的城堡里,甚至有时候都不是城堡,只是一座稍微坚固一点的房子。而随着等级的降低,村民们围绕着城堡向外延伸。住在村子最边缘的人,一般都是奴隶或者最贫穷的村民。 在这些人的家里,李忠很难找到能够果腹的食物。要想得到更多的回报,他只能带着尸傀向村子的深处进发。这一次,他准备对村子的主人下手。 狼族人的警觉性比兔族高出不知道哪儿去。李忠也没指望自己能一路好运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只求能够通过那些没什么油水的贫民区就好。一般只有那些狼人才是反抗意志最强的,那些大腹便便的狼人贵族们,也只是比最强的兔人士兵强那么一点。 一人一尸傀这次的运气不错,幸运的通过了贫民区。不过他们的好运到此为止,尸傀踩碎了一个陶罐。陶罐碎裂的声音在沉寂的村子里显得尤为刺耳。李忠和尸傀对视了一眼,村子里沸腾了起来。家家户户的门打开,手里掂着刀枪棍棒的狼人杀了出来。远处还有狼族人骑上了巨狼,李忠咬了咬牙,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帮子不讲理的家伙打服了才行,要不然他们又要回到那个没得吃没得喝的时候去了。 长刀划破夜空,指向远处的那幢破旧的城堡。 “杀——”李忠从嗓子眼里喷出一声嘶吼,一人一尸傀迸发出了最强的作战力量,向朝他们汹涌而来的狼人集团冲杀了过去。利爪上下翻飞,狼人纷纷倒下。尸傀杀出一条血路,挡者披靡。趁着众狼人愣神的功夫,他们居然一鼓作气冲进了堡垒。李忠返身砍到了一个壮实的狼人,将门闩紧紧关上。尸傀冲他咧嘴笑了笑,大步冲进堡垒内部,又带起了一路血雨腥风。 李忠松了口气,总算暂时能把杀机挡在外面了。以狼人们简陋的装备,贵族家的大门是不那么容易能敲开的。等到两人吃饱喝足,趁着村子里改朝换代的混乱劲儿再杀出去。这些深渊的族群大都没有同仇敌忾之心,老狼王死了以后,新狼王上位从来都不是和平的交接过渡。不杀个肝脑涂地是看不出分晓的。李忠在深渊领地打劫惯了,早已经把他们的本质都看得清清楚楚。 城堡里喊杀声逐渐平息,这只尸傀进去,基本上就是无敌的存在。李忠放下心来,提着刀在自己的临时营地里随便转了一圈。堡垒门外传来轰隆隆的撞门声,他也不去理会。径直把一个藏在桌子底下躲过杀劫的小狼崽子提溜出来一刀两段,然后踩着血泊走到了壁炉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楼梯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李忠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的道:“你自去填饱肚子,等会歇息好了咱们就开门杀出去。” 尸傀闻听此言,转身又走了回去。李忠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儿,总觉得心里不安宁。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似的,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除了那小狼崽子的尸体,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皱着眉,提着刀在屋子里戳了一遍。一直走到壁炉前时,才发现了自己的不安源于何处。壁炉上有个孔洞,孔洞内一只眼睛炯炯望着他。那黑如墨染的瞳仁让他心中一动,提着刀准备刺下去的手也软了下来。他打量着周围,终于看到了机关。那是一扇尺余长短的小铁门,门上挂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锁链。 李忠挥刀劈下,拼着把刀刃砍出一连串的豁口,才把那条铁链子砍断。他刚刚把铁门拉开,就看到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从铁门后滚了出来。他暗道一声“好险”,把差点砍下去的刀子收了起来。 这几个孩子浑身赤裸,散发着奇异的香气。落地之后,也不急着逃跑,而是奔到李忠的面前,齐齐跪下磕了十几个响头。 “谢谢秦大人施手相救,咱们兄弟这次算是想明白了,以后再也不自己单干蛮干,要铁了心跟秦大人一路走到底。” 为首那黑瞳孩子抬起头来,满怀感激的说道。令李忠啧啧称奇的是,他说的不是深渊任何一族的语言,而是一口字正腔圆的秦语,听起来如同珠落玉盘,脆生生的让人浑身舒坦。 第四十二章 自由军团8 “你先起来说话。”李忠抬手指了指他。只见那孩子起身,把李忠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去,七手八脚的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那孩子的头上。 “你先把衣服穿上,再跟我说话。” 李忠听她自称兄弟们如何如何,只道这是个男孩。谁知道站起来看仔细了,是个女娃无疑。难怪声音那么好听,李忠如是想着,也闹了个大红脸。他不是没见过女人身子的雏儿,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秦国礼仪之邦从小的教育让他感到有些羞耻而已。 那女孩嘻嘻一笑,倒不觉得自己有多羞怯。穿上李忠那件散发着酸腐味的长袍,这才说道:“秦大人可以回头了。” 李忠松了口气,慌乱中打量她一眼。只见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瞳仁如同点漆一般透亮有神,眉目如画,巧笑嫣然。一双玉足浑然天成,又白又嫩,仿佛刚从池中摘出来的莲藕。幸亏年纪还小,长大了肯定是个能迷死人的妖精。他呼出一口气来,稳了稳心神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懂我们那边的秦语?” “我是草原人,本来没名字。但是收养我的秦大人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魏知画,我不喜欢,嫌太书卷气。” “你也知道书卷气?”李忠打趣了一句,随即觉得不对劲。瞪大了眼睛道:“你刚刚说你姓魏?” “为什么不知道?妈妈说的。爸爸姓魏,我自然也跟着他姓了。”这女孩理所应当的回答。 “你爸爸可是叫魏溪?”李忠压抑住满心的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老长官的消息。 “果然是爸爸派来的救兵。”魏知画听他叫出自己养父的名字,立刻就误会了他的身份。‘也许能用爸爸的名头压着他去做那件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带来了多少兵马。要是少了,恐怕还不能成事。总之得先拉起人手来才行。’她心中如是想着,却没注意到李忠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 李忠狂喜了一阵子,随即冷静了下来。只是找到了一个丫头而已,不值得如此兴奋;再说,他们现在还陷在敌人的重围之中,光他们两个还好逃脱,要是再带上这帮半大小子,就不太好应对了。‘要是能借着她老爹的名义,让这小妮子听我指挥那就可以了。到时候找到魏溪之后,再跟她道歉——唔,虽说魏溪是我老长官,但是我好歹也是她叔叔辈的。怎么能跟她道歉?’ 两人各怀心思,却想到了一处去。因为一个共同的名字,让这两个人的距离天然拉近了很多。李忠沉吟了几秒钟,便问道:“你是怎么落到这里的?你爸爸知道你的处境么?” “我……”魏知画稍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李忠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现状。那么,这件事情就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了。她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便滴落了下来。双膝一软,跪倒在李忠的面前。 “叔叔!我父亲……父亲大人他……” 李忠看这如花似玉的小娃儿一哭,心中顿时沉到了谷底。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攥住魏知画的手腕怒喝道:“你爹爹她怎么了!” “哇……”魏知画只感到手腕像被铁钳子钳住了一样,怎么挣都挣不开。连着痛加自己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沾湿了衣襟。“爹爹他战败,已经……已经身死。” 如同旱地里一声惊雷,把李忠炸得睁不开眼睛。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云雾中飘着,两条腿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落地的地方。“魏溪……死了?他怎么能死?” 魏知画有些害怕,看见李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有点后悔。可是现在自己已经箭在弦上,回不了头了。当下一咬银牙,硬着头皮道:“叔叔请不要过分伤悲,此时我们还在重围之中,要赶紧杀出去才是。” 李忠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是的,现在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一定要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南方义军已经失败,现在更加重要的是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早日重新建立起忠于帝国的义军组织,继承老长官的遗志。 “那我们先从这地方冲杀出去。等安全了再说。”说着,嘬唇发出一声长啸。还在二楼的尸傀闻声,立刻将收罗到的几颗头颅系在腰里,又提起啃了一半的狼尸走下楼去。 魏知画和几个小兄弟听见声音,纷纷转头看去。结果就看到这么一只凶神恶煞出现在他们面前,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再看李忠时,心中已经不知不觉的把他和魔族人挂上了钩。原来这叔叔不是秦人。小丫头心中如是想着,一颗敌意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李忠冷脸望着尸傀道:“杀出一条血路来,咱们上山。” 尸傀刚刚吃饱,一身的力气正没地方施展。当下嘿然冷笑了一声,大步走到门前,双臂较力把沉重的门闩掀了起来。城堡的门缓缓打开,众狼人看到这么一尊大神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吓得纷纷向后退却。尸傀从腰间把村落主人的头颅解下来,挨个抛在众狼人的面前。 “此地领主已经被我杀了,堡垒里的东西都分毫未动。你们之中有能力者自取之。”李忠从尸傀身后踱到众狼人的面前,用纯正的深渊语向狼人们喊道。 此时他带着尸傀行走,除了黑发黑眼有些可疑之外,行事作风都像个深渊人而不是秦人。众狼人只把这家伙当成了没事出来找乐子的深渊贵族,这么一说之后,敌意消退,贪婪之心却升了上来。又听说村主的财富还在,谁还把他们当成目标?朝着堡垒蜂拥而入,就这么让李忠和尸傀堂而皇之的走出了村落。 带着一帮孩子一路狂奔,径直来到野外林中。李忠给他们搭好了宿营地,又安排尸傀去警戒。点起篝火,把魏知画带到自己的面前。沉声道:“你跟我详细说说,你爹爹是怎么死的?” “我……”魏知画嘴巴一瘪,低着头抽泣道:“爹爹去南方攻打羯人部落,临走之前把我们这些妇孺留在后方。他自带着大军南下。出兵不过三天,就中了羯人的埋伏。全军好几万将士,都被羯人杀了。爹爹带着残部逃了回来,羯人衔尾追杀,又荡平了我们的大营。我们就四散而逃,爹爹和妈妈都失散在了乱军之中,听说……是被人杀了。” “先前还信誓旦旦,这会儿又变成了听说。”李忠听她这样一说,心中忍不住狐疑。这小丫头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虽然是个老实人,却不傻。这小丫头鬼精鬼灵的,谁知道是不是借着她爹的虎皮想干什么事情? 心中有了怀疑,就开始仔细打量魏知画的表情。这一看之下,果然发现了疑点。其他人若是丧母丧父,悲伤愤恨在所难免。可是这丫头,除了脸颊上挂着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之外,哀戚之色只是浮于表面的面具,眼底里还藏着一丝谎言过关的窃喜。 尽管有了定计,李忠却没打算拆穿她。他估摸着这丫头应该是不服他爹妈的管教,自己偷跑出来的。他且假装信了她的蛊惑,再慢慢想办法把她劝回去。至于劝回去以后会被她爹竹板炒肉还是篾条炒肉的收拾,就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大小姐下一步想要如何行事?”李忠随口问道,觉得还是先把这丫头的目的给搞出来。否则老是被她牵着鼻子走,早晚有一天得给她带沟里去。 “羯人部落势大,我想先不替父母报仇。下个月羯人族王女北上与狼族新狼王和亲,我想先把送亲的车队给截了,那样我们就有钱招募新军,把咱们的部队重新壮大起来。”魏知画侃侃而谈,目光炯炯的望着李忠。又觉得有点不对,好奇道:“叔叔为何叫我大小姐?” “你父在帝国已经是贵族。”李忠淡淡道:“权势滔天,从者甚众。你是他唯一的后人,我不叫你大小姐,又该叫谁大小姐呢?” 若是魏溪和闫峰两人在这儿,听见他如此说的话,肯定要跳起来,又惊又喜的称赞:好你个李忠,终于学会哄人了! 不过李忠自己倒没觉得,也许是他从内心眼里就没以为自己是在哄人。笑话!现在跟他斗心眼的是个还没满十四岁的小孩子,他要是再被人哄了,还是洗巴干净找块豆腐撞死去比较省心。 魏知画一听,心中喜不自胜。没想到她的便宜爹爹竟然真的在秦国有这样庞大的影响力。那她对于进一步的计划就更加的有信心了。先借着父亲这个部下的力量在南方统管一支得力的武装部队,等到时机成熟,就正式西进,夺回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深信,有她的爹爹为自己撑腰,就不信那些坐井观天的家伙们会再次把自己从那里驱赶出来。想到这里,魏知画心里就充满了勇气。她紧紧攥住自己的小拳头,在心中跟自己打气道:“你一定能行的!魏知画,要让智月国重新回到你的掌控之下。” 第四十三章 自由军团9 这次从狼族人村子里出来,李忠就来得及背了半袋子粮食。尸傀这一路上来回,早就把肚子填饱了。他和这群孩子却都还饿着。当下取了点清水,把粮食浸湿了捏成面团,就架在火上烤了起来。几个孩子馋涎欲滴,面团子还没熟就想去拿来吃了。看来是真的饿得狠了。 魏知画狠狠的瞪了他们几眼,几个孩子这才收敛了一些。李忠笑道:“让他们先休息会儿吧,知画大小姐,我有点事情想要问问你。” 两人自始至终都是用秦语在交流,除了他们两个,其他孩子似乎并不懂得这种语言。饶是如此,李忠也不愿意让他们把话听去。 魏知画懂他的意思,随即站起身来用一种很拗口的语言吩咐了几句,那几个半大孩子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离开了火堆,钻进李忠给他们搭好的窝棚里休息区了。 李忠等她吩咐完了回来,抱着膀子打量这个小女娃儿。心里忖思了许久,才淡淡开口道:“大小姐准备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回南部去收拾旧部如何?大军若是被打散了的话,肯定还会有幸存者的。以你的号召力,随便就能收罗几千人。有这几千人在,也很容易跟秦国国内建立有效的联系。到时候要军援有军援,要装备有装备。怎么样?” 魏知画心里有鬼,哪儿敢回去?她眼珠转了转,却是摇头道:“羯人部落现在已经在他们领地的边缘组建了快速巡逻队,咱们的人都已经被赶到更加靠南的地方去了。贸然过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跟他们的巡逻队碰上。叔叔虽然有尸傀傍身,可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知画的意思是,不如我们先在这里征召兵员,等聚集起一定的力量之后再南下去收罗旧部。而且,您忘记了和亲的车队的事情了吗?等我们截了羯人部落的车队,就会有更多的钱财和物资来招募更多的勇士。到时候知画就推举叔叔来做义军的头领,相信以我的影响力,那些义军旧部肯定也是支持您的。不是吗?” 李忠心道:好聪明的丫头,似乎比院长的养女孙窈都丝毫不弱的样子。这次老魏可有的头疼了。他不动声色,点点头道:“那样也好。就先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等咱们的力量壮大了,再南下也不迟。” 魏知画见他改了主意,也是松了口气。正好面团子都烤熟了,她就借口给那几个半大小子送吃的,从李忠身边离开。再也不敢过来。李忠见她跟那群男孩子挤在一起,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把她从窝棚里拉了出来。 “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跟男孩儿们一起睡觉?”李忠道:“今夜你先在火堆旁凑合一夜,明天我再想办法解决你休息的问题。”说着也不由她分辩,径自把她推到了火堆旁。魏知画看到地上早已经铺好了一张毛毡,上面还摊着李忠的长袍。她心中有些感动,轻声道:“我占了叔叔的地方,不知道叔叔又该如何休息?” “那你就不用管了。”李忠淡淡道:“我跟你爸爸有过命的交情,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事情。等着明天一早就搬到新窝棚里休息。” 魏知画却没听见他的话,刚刚得脱大难,又靠近了这么温暖的火堆旁。她早已经疲惫的身心再也支撑不住。手拄着下巴就这么睡着了,眼光迷离中,似乎看到李忠在林子旁边忙碌了很久很久…… 与此同时,艾泽城。 任凭萨明千般算计,都没有办法阻止秦人把艾泽城渗透的如同筛子一般。他自以为盯住了沈一行就等于是按住了秦人情报部门的七寸,却不知道艾泽城的地下,一个更加重要的机构早已经投入运行之中。这就是代号为“枢纽”的特勤部西大陆分局。 “滴滴滴……”深达五米的地下空间内,一连串无线电波声传了过来。过了不久,一个面色苍白的电讯员从电讯处走了出来,在地下呆的时间长的人总是这幅模样。 他将一份刚刚接收到的电报递到面前年轻人的手里,恭谨的禀报道:“长官,这是我们刚刚收到的南方义军发来的电报。请您过目。” 吕耀明随手接过那封电报,凑在油灯下看了一遍。忽然笑道:“南方义军还真是会给咱们添麻烦。”他虽然这么说,可对于那边发来的电报却没有什么抗拒的能力。毕竟在西大陆四支反抗派系中,枢纽尚且排在南方义军之后,位列第三。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处在深渊之城的“深海”小组,然后就是虎踞南方,现在已经发展成十余个卫的南方军团,然后才是他们,忝居最末的是都堡附近活动的赤旗军团。 “赤旗”和“南方”两大军团的主要作用是撬动西大陆深渊一族的统治地位,“深海”的作用是提供战略级情报,而“枢纽”的作用,就是居中传递信息,担任国内与西大陆情报反抗机构的沟通桥梁。再往下细分的话,南方义军因为指挥机构和主力作战部队都是从国内派出去的精锐部队,加之帝国全力支持,所以说发展的速度很快。无论军援还是人力资源,都无限制的向他这边倾斜;赤旗军的待遇就稍差了一些,但现在尚有光和绍沙他们跟“深海”小组的联系非常紧密,看来有发展成“深海”小组外围武装的趋势。若是两股合流的话,那么在国内的地位自然另当别论。仅就现在而言,还是南方义军的权重最高。有了什么需要,也是列在第一要被处理的序列。 “发电给长安。”吕耀明把电报还给电讯员,靠在高背椅上淡淡道:“枢纽已经明了南方义军的情况,即将派出搜索分队前往事发地点。明。” 电讯员快速记录了电文,回去准备发报。吕耀明却兴奋的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手臂,做了个标准的扩胸运动。“南方义军可真是给力,这么快就让我有机会出去逛逛了。” 他拉开办公桌下的抽屉,把自己的装备一样样的都拿出来。又拿起专门配给他使用,却从来都没有机会用过的专用提箱,把自己的珍藏一件一件的放了进去。 他的动作忽然顿住,又摇了摇铃铛把在门外守候的机要军官叫了进来。 “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通知沈一行处长,即刻让他给我准备一个合适的身份和交通运输工具,我要执行长安分配给我的任务。”吕耀明压抑着兴奋之情,努力平静的对着他的下属说道。 十几分钟后,沈一行掌柜挟着一身的屎气冲进了他的办公室之中。吕耀明马上捂住了鼻子,并且命令机要军官打开全局排风系统。 “沈处长,如果你下次还从安全通道过来,我一定会在通道里安装捕兽夹!”吕耀明瓮声瓮气的道,皱着眉望着沈一行。 “时间紧迫,没来得及。”沈一行面带愧色的解释了一句,随即变了脸色。“长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怎么,有难度?”吕耀明揶揄道:“要不你再给我变一支搜索队出来?” 沈一行顿时语塞,他就是有天大的能耐,现在也变不出一支搜索队来解燃眉之急。“但您也没有必要亲身犯险啊!” “我在这里呆着气闷。”吕耀明道:“我想念长安温暖的阳光,休假开始前我迫切的需要到地面上去一趟。去去我满身的霉味。你知道吗,老沈!我觉得现在已经快要长出蘑菇来了。再不放我出去,我会发疯的。” “好吧,好吧……”沈一行只得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高高举起双手道:“怕了你还不行?我这就给您去安排。” 沈一行自己也知道,枢纽现在刚刚建立起来,严重缺乏合适的武装人员。刚刚派出一支搜索队去寻找跑路的李忠和尸傀,现在又要去找南方义军军团长魏溪的千金。要是一般普通的千金也就算了,据说这个女孩子还是西大陆中部一个独立小国逃难出来的王储。长安已经准备把这个独立小国列为必须要争取的联盟对象了,这个王储更是要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行。 可是现在,枢纽能有用武之地的真正武装人员就只剩下了他和吕耀明两个,要么他出去,要么就是吕耀明出去。他可是被萨明重点关照的对象,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不能动弹。所以能机动的就只有吕耀明了。 “我就知道老沈你是最体贴我的。”吕耀明雀跃道:“那我现在就准备出发,身份和车准备好了么?” “我的大少爷啊!”沈一行无力道:“就算你着急,也不能这么急吧。稍安勿躁,天亮后肯定让你如期出城。且容我一样一样解决你的问题先。” “那就赶紧的。”吕耀明连推带拉的把沈一行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办公室里转着圈子。好容易要出去一趟,一定要在外面野够了才能回来。他拿出相片放在眼前端详了一阵,用询问的口气道:“囡囡,我们第一站要去哪儿呢?说实在的,在这块大陆上我最想去的城市就是深渊之城,但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唉,我真的很羡慕你曾经的那位啊,他现在在深渊之城,已经是帝国举足轻重的力量了呢。若是当初闫总长没有把他的死讯跟你瞒着,想必你现在还很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吧。我宁肯失去你,也想让你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的活着。真的,这不是假话。” 他知道的事情,她一定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就这么简单。吕耀明轻轻吻着相片中女孩子的额头,似乎看到她羞涩的笑容如同花儿一般在他眼前绽放。 第四十四章 自由军团10 秦历720年1月31日,晴。西大陆深渊控制区,中部平原。 李忠在此地已经算是安稳了下来,暂时没有往南方迁移的打算。在那次打劫之后,他又跟尸傀出击了几次,把魏知画和孩子们留在营地看家。林林总总又解救了三四十个奴隶,把人数提升到了五十来个。他们征召人手,壮大力量的行动这才算是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这虽然只是一小步,却是通往自由的一大步。魏知画如是说。 “那大小姐您的目标是什么呢?”李忠蹲在火堆旁,耐心照看着锅里的食物。营地的边缘,尸傀安静的望着远处天边的云彩。 “自由呗。”魏知画不假思索的回答,一脸的理所当然。 “那你知道这两个字的重量吗?”李忠依旧笑着,只是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 魏知画指了指尸傀,“尸傀叔有多丑,自由就有多重。” 尸傀闻声转过头来,挤着眉毛朝魏知画露出一张鬼脸。只不过他的鬼脸太过惊悚,很容易就会把孩子吓哭。魏知画也是习惯了很久,才熟悉了他的一举一动。现在已经是比李忠还要了解他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尸傀对魏知画的态度也很是不错——甚至有些宠溺。 也许是因为他妹妹的原因。李忠心中如是想到。无论如何,现在班底已经有了,目标也已经有了,接下来需要的,就是队伍的名号了。该把这支部队称作什么名字,李忠和魏知画两人进行了深度的探讨。最终决定,用最重的那个词,作为军团的名字。她叫做——“自由”! 这对于自由军团是特殊的一天,未来在西大陆三足鼎立的义军军团自由军团,在这一天正式成立了。当然,若仅限于此还不能显示她的重要性,因为在这一天里,这支军团最为重要的人也来到了距离他们仅有一秦里的小路上。 吕耀明背着行囊,灰头土脸的在路上行走。果然理想是丰满的,现实一定是骨感的。枢纽分局局座的带薪休假之旅异常艰难,出门第三天犼兽就被一条红色的巨龙给叼走了。吕耀明不得不把没了御兽的大车低价卖给了一窝兔子,继续搜索着向南。完全是撞天碰运的搜索,要是能找到才有鬼了。 他一边诅咒着那条混账强盗龙,一边继续向南寻找。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兔人族的领地,来到了狼人族的控制区域。狼人族比兔人族更加的凶残,看到这个行商独身一人在旅行,一窝狼崽子就生了邪念,想要把这行商连人带货一起吞掉。结果却没有注意到这个行商实际上是个浑身带着刺的毒蒺藜。不说他身上携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但是暗中尾随保护吕家二公子的吕府卫队就不是吃素的。 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之后,吕耀明用一钢瓶光气为代价,送那窝狼崽子去见了他们狼族的祖神。但他也彻底的迷失了方向,来到了一片他完全不熟悉的地带。暂时是回不去了,他索性打发了卫队自行返回搜索,而他自己则继续南下,看看能不能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完成独自一人穿越西大陆的壮举——尽管这趟行程已经被人帮着完成了一半。吕二公子的起点比其他情报员都要高出不少。 他一走进这片密林中,就已经感觉到了暗中有人在盯梢。感谢两年的安宁堡受训生涯,培养出了他坚韧不拔的作战意志和敏感的战斗嗅觉。他故作没有察觉这些窥视者的意图,继续背着包向目的地进发。根据特勤部最新的地图显示,现在他的位置距离南方义军的控制区域非常近。也许这样的行程再持续几天,他就能够在魏军团长的营帐里边洗脚边聊聊人生了。 但命中注定的是,他这趟行程不会那么早的就完成。窥视者们终于耐不住,向他发起了攻击。结果吕耀明毫不费劲的打倒了这两个袭击者,正要逼问出他们的来历时,第三个袭击者从背后蹑手蹑脚的上来,一闷棍就把吕耀明放倒在地上。 枢纽分局的局座就这样在昏迷中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俘记录。尽管他从来都不愿意提起并且坚持认为那只是一次失败的产生了误解的交流。 “大人,大人!”三个袭击者抬着昏迷的旅行者来到了李忠面前。“咱们抓住了一个新族探子!还缴获了他的装备。” 李忠闻声望去,顿时吃了一惊。西大陆上可没有黑发黑瞳的新族人,这样差异性的容貌,可是秦国人的独特标志。也就是说,这位所谓的“新族探子”搞不好是他们自己人。他感觉到冥冥中有一支黑手在操控着他的运气,正当他发愁跟祖国失去联系时,上天就在他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把使者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屁的探子!”李忠一脚把手下踢到了一边,没好气的骂道:“以后给我记住,遇见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就给我客气点。” 手下不知道为什么头儿不仅不赞赏他们,反而要狠狠的责骂。一个个缩到一边,唯恐这位能够驱使尸傀的黑暗法师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喂了尸傀。李忠这会没工夫搭理他们,从净水桶里打了一瓢冷水,兜头浇在那昏迷的旅行者的头上。 吕耀明悠悠醒转,喃喃道:“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完了,已经被这帮家伙打成傻子了。”李忠跌足叹息。魏知画却不那么认为,蹲在吕耀明面前,伸出玉指勾起吕耀明的下巴道:“你是我的奴隶,这里是自由军团的营地,你已经被我俘虏了。” “喂!丫头片子。把你的爪子放开。”吕耀明不满的哼哼道,虽然他承认这丫头片子长得挺俏的,但自己的下巴可不是谁都能摸着玩的。 “哟呵!还挺横是吧?”魏知画冷笑,“盘他!” 一帮半大小子早就在旁边摩拳擦掌了,听到大小姐的命令,立马就扑了上来,把吕耀明往地上一杵,七手八脚的就摸了上去。 十几双手在吕耀明身上游走,吕二公子只道这次进了贼营,处男之身不保了。谁知道,这帮半大小子只是摸走了他身上的零碎物件,对他珍若性命的贞操弃之不顾。 不多会功夫,李忠和魏知画的面前就摆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半大小子们四散而去,把失魂落魄的吕耀明丢在地上不管。 李忠低头望去,只见小瓶小罐中装着五颜六色的药水,煞是好看。魏知画觉得好玩,伸手上去就拿。却被李忠一巴掌拍了回来。 “你干嘛!”魏知画痛得眼泪汪汪,娇声嗔道。 “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否则不仅仅是名誉受损的问题……” “嗯?”魏知画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忠,不明所以。 “还有可能丢命。”李忠抬头笑道:“你说是吧?尊贵的情报员阁下。” “你是什么人!”吕耀明的神经紧绷,沉声反问道。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李忠。帝国前装甲指挥官,现在么……任自由军团军团长。我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是南方义军军团长魏溪的养女魏知画。明白了?现在你可以说出自己的身份了,都是自己人。”李忠别有意味的笑着,拿起从他身上搜检出来的银质星徽道。银色星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是安宁堡外行走的同行们相互之间辨别的信物,采用特殊的方法铸成,基本没有仿造的可能。 吕耀明张大了嘴巴,能塞下一个鸭蛋。这叫什么?枢纽找他们找的好苦,几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艾泽城周围辖区内翻了个遍。结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在艾泽城领域时,每天得到的都是糟糕的消息。这样的折磨直到他进了狼族领地后才获得了平静,因为暂时接收不到枢纽的坏消息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一行绞尽脑汁都找不到的人,他一天之内就全部都遇到了。这就是命。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哈哈!”他欣喜若狂,“找的你们好苦。我是吕耀明。西大陆驻艾泽城枢纽分局局长,出现在这里,正是来找你们的。” “没想到还抓了个大官。”魏知画皱眉道:“不知道能跟秦人换多少赎金?” 李忠还没来得及说话,吕耀明听见之后脸色就变了。这画风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是松绑,然后迎进营地之中好酒好肉的侍候着吗?换赎金是几个意思? 李忠笑着拍了拍魏知画的肩膀,“先把他放开吧,吕耀明的名头我听说过。他的爹爹可要比你父亲有权势的多,你能换到很多好玩的东西,要钱有钱,要武器有武器。是不是啊,吕公子?” 对方绝口不提自己的官方身份,这让吕耀明有点害怕了。“我现在是帝国官派人员,特勤部——你明白?赎金是没有的,你们要是敢绑架我,我敢打赌……” 他话还没说完,就接受到了李忠向他投来的目光。李忠向他眨了眨眼睛,吕耀明随即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支小部队中还有自己没有了解的内情,可以确定的是李忠肯定是自己这边的,那么问题也许就出在那个魏知画的身上了。他的口气软了下来,赔笑道:“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只要给我自由。” “自由?”魏知画接过话茬,在吕耀明身旁转悠着。“多么奢侈的名词啊。你想要自由,那价钱很贵哦。你确定要买?” 第四十五章 自由军团11 自由的代价,在眉目如画的少女口中,竟然如此昂贵。“你确定要买吗?”她掩口轻笑道。 “自由是买不来的。”吕耀明正色道:“除了这个以外,说什么都行。” 魏知画望着他义正言辞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怔。这秦人真好看。她暗暗想着,因为懂得的秦语词汇太过匮乏,她除了好看之外就想不到别的什么词。吕耀明本来也是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虽然被绑成了粽子样有点狼狈。可眉宇间的神采,却不是轻易能抹消掉的。 岂不知道,男男女女之间的有些情感,正是从“他(她)真好看”这句简单普通的话作为发端的。人类最基本的选择配偶,延续后代的本能,就是从容貌上开始选择。所以才有了对美好容貌的追求。 撇开魏知画的少女心思不提,书归正传。李忠扯开关于“自由”这个过于沉重的话题,提出建议道:“不如先把这位吕局长放开,我们先看看他能够为我们带来些什么。” “好吧。”魏知画朝身边的半大小子们勾了勾手指,半大小子们一拥而上,解开了吕耀明身上的绳索,把他放在了地上。 吕耀明活动着麻木的肢体,弯腰把地上的零碎物件捡了起来。“还好你们什么都没动,这些看上去像颜料一样的东西,如果混合起来的话,瞬间就能把我们周围的人全部烧成焦炭。”他庆幸的道:“感谢你,李忠阁下。感谢你的冷静。” 李忠听得浑身冷汗,心道特勤部的情报员还真是不能招惹,这浑身带着要命的玩意,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造成伤亡事件了。看着他把东西都收了起来,才感觉稍微平静了一些。邀请他走到营地一角,吩咐手下人给他端来了清水和食物。魏知画也凑了过来,手里把玩着吕耀明的身份星徽。不知为什么,魏知画把这东西私藏了下来,并没有还给他。 “营地里的情况有些简陋,先将就一下吧。”李忠道:“我本来是要去南方义军那里去寻找我的老长官,结果在这里遇上了魏知画小姐。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暂缓向南。因为我们通过知画小姐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羯人部落的和亲公主送亲车队准备在最近一段时间前往新狼王格里高利的领地。送亲车队上载着大量搜集的民脂民膏,而且我们觉得破坏这次和亲,对于南方义军的战略生存环境也是一个利好。能够避免羯人和狼人联合对南方义军施压。而我们一旦发展壮大之后,也可以在狼人族领地上给新狼王以压制。无论南下还是西进,都可以打开新的局面。能说得只有这些,我们希望能够获得国内的支持,包括但不限于军事援助,后勤、物资和人员的资助。总之南方军团需要的我们也都需要。我们希望您能够尽快将消息传递回国内。” “你说得事情我都记下了。但作为枢纽分局的长官,我觉得还是有一点要告知给你的。我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无论西进还是南下亦或留守在狼人领地都太困难了,对于你们自由军团来说,武装力量还是太羸弱。我个人的建议是你们向艾泽城靠拢,截了和亲公主以后,新狼王肯定会对你们进行一场围捕。而狼族人的战斗力,可不像兔子和羯人那样。在帝国国内对狼族的评估之中,他们和都堡的虎族人一样,都是属于二级高危种族。我希望你们军团干部层,能够慎重的考虑自己的未来。因为自由的火种一旦点燃,面对的就是连绵不绝的高压态势。一旦被扑灭,对于西大陆民众的反抗信心将是沉重的打击。这个负面影响,我们在都堡已经体会到了。赤旗军团到现在都只能招收童子军加入战斗,成年奴隶根本都不相信我们有能够改变世界的能力。要想获得长久的坚持,你需要做很多;但毁掉他们的信心,一次失败就够了。” 李忠微微点头,他是有战争经验的军官,对于深渊各种族都有一个深刻的认识。对于吕耀明说得也大致同意对方的看法。对于新成立的自由军团来说,理应找一个安全的根据地来作为发展的根基,但那个地方绝对不是艾泽城。 “艾泽城我们是绝对不会去的。因为艾泽城是沟通帝国和我们的关键桥梁,一旦在那里出现了活动的义军,很容易就会把火苗烧到你们的头上。所以艾泽城,我们必须要保持它的平静。现在距离和亲公主抵达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准备在获得国家支援后,派出小分队往西走一走,看看那些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有没有什么能够长期盘踞的险地。如果有的话,我们就准备更加深入一点。一旦那样做,唯一的困难就是补给线延长了,所以,我们请求国内能够赋予我们自造能力。至少要有能力自制一些简单的火药武器,以形成对深渊人的装备优势。” “自造能力恐怕会很难拿得下来。”吕耀明坦言道:“院长他老人家是不会允许一支可能不受控制的独立武装出现的。更何况,还有……”他下意识看了魏知画一眼,截住了说下去的话头。“既然找到了你们,那我就放心了。我暂时留在这里,帮你们建立通讯线路。” “你什么都没带,怎么跟上面联络?”李忠不解问道。 吕耀明神秘一笑,“帮我找一个开阔地带,黄昏时分,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黄昏时分,密林之中的一片开阔草场上,李忠吩咐人们点燃了篝火,又把吕耀明邀请了过来。吕耀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把里面的液体倒进篝火之中。随着他的动作,篝火发出的浓烟从黑色转为诡异的粉红色。浓烟直冲天空,形成一条稳定的烟柱。 过不多时,李忠看见天际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舰影,不用多说,那自然是帝国的标志性装备——飞艇。他不由微感惊奇,没有想到帝国在深渊东部地带已经有了如此强悍的行动能力。如果这不是因为吕耀明身份特殊而特地执行的规矩,那么就说明帝国对于深渊东部的控制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水平。 魏知画在南方义军的营地见多了飞艇起降的场景,倒还不觉得稀奇。其他人就不同了,对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视若神明,惊为天人。 尸傀倒是没那么惊讶,他倚在草场边缘的树干上,眯着眼睛望着那条缓缓下降的飞艇。李忠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把注意力投到飞艇上面。来的是谁?是一机卫还是孙铿最为珍视的特侦十一? 这是一条李忠没见过的型号的飞艇。通体漆黑的涂装,在白天会非常的显眼,却是夜晚的神明。等到它降落之后,李忠才通过更加近的距离看出了他的细节。它的艇舱周围,覆盖着一层金属板甲,在天空中还看不真切,走近十步之内后,能够看到金属的微弱反光。前部只有一个驾驶舱门,没有中部舱门。这意味着飞艇的防御能力得到进一步的提升。李忠自己知道的情况,在被深渊的巨鹭骑士近身后,不少中部舱门的强度达不到要求,而会被巨鹭骑士破门而入造成伤亡。看来飞艇部队自己已经形成了独特的系统,在惨烈的战争中不断进行着改进,以让自己的特性更加适合这个战场。 他想再往前走几步看个分明,但是从艇尾蚌式舱门中走出来的黑衣战士,面无表情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级机密,禁止前进。” 李忠微微点头,站在了那儿。吕耀明不受这方面的限制,他走了上去,朗声道:“枢纽分局召唤的你们,请问飞艇上有大功率电台吗?我要跟长安直接联络。” “有的。”带队的军官点头回答道,他伸手邀请吕耀明走进飞艇,吕耀明走出几步,回头望了李忠一眼,凑在带队军官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带队军官微微点头,朝李忠招了招手。 李忠获准登上飞艇,一进舱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正朝着他微笑。 “没想到是你!姜锐!”李忠大喜,迎了上去。 “我也没想到是你。”姜锐透过单面舷窗向外望去,看到了人群中等着的魏知画。“知画大小姐在你这里啊,这个惹祸精,差点没把头儿给急死。” “怎么,需要把她带回去吗?”李忠从他口中听到了“头儿”的近况,微微松了一口气。 “暂时让她安稳在这儿吧。我需要回国一趟。”姜锐道:“南方军团的一点事情……”他没有明说,也许是因为吕耀明还在这儿的缘故。几人互不统属,各自之间都有一点小秘密。 “了解。”李忠点头,又道:“见了院长给带个好。就说我在这边挺好的。” “我估计吕局座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把这件事情做了。”姜锐戏谑的指了指吕耀明的背影,吕耀明正伏在电报机前,耐心的听着从长安传回来的电波信息。 两人寒暄了几句,吕耀明就兴奋的走了回来。看着两人道:“好消息!今天晚上还有一条飞艇会在这里降落,姜策士长的原定任务不改变,您继续回国休假的行程。等到今天晚上武装小队赶到之后,我们就展开对和亲公主车队的伏击行动。另外,院长也同意了自由军团编入序列的请求。暂定为西部反抗军第三军团,人员装备的运输计划会在近期给你们制定。到时候可能还会派来电讯人员,教官以及后勤,医疗、教育人员。”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李忠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一旦自由军团正式进入帝国军队的序列,就是他大展宏图的时候到了。 第四十六章 自由军团12 入夜,一条飞艇缓缓降落在林间开阔地上。蚌式舱门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黑衣士兵鱼贯而出。李忠和魏知画迎了上去,篝火发出昏黄的光把脸上涂满了黑灰的士兵照的光怪陆离。为首的军人胸前横挎着步枪,望着李忠道:“第一机动卫第三中队队正金辉奉命前来报道。是李忠长官吗?” “是。”李忠咂摸着这个名字,感觉自己似乎从哪里听说过。“来得果然是一机卫。”他欣喜道:“你们能来,我感觉放心多了。” “是的。我们来,你们就可以放心了。”金辉面露笑容。“有吃的和热水吗?这一路过来可有点惨。” “哦?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吗?” “一机卫永远与麻烦同行!”金辉笑道:“是的没错。来的时候遭遇了从北方过来的冷锋气流,弟兄们都冻坏了。” “热水和吃的管够,就是没有酒。那玩意可是稀缺货,只能从敌人的手里拿来。” “那我们就去敌人手里拿。”金辉目光一转,落到魏知画的身上。惊叹于对方的美丽,情不自禁的吹了一声口哨。“好美丽的小妞!” “我爸爸是魏溪!大胆贱奴,还不赶快向我下跪?”魏知画双手叉腰,摆起了贵族大小姐的傲气。 “秦国人人平等,可没有下跪的规矩。”金辉摸着鼻子笑道:“不过魏溪大叔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女儿?莫非是私生女?嘿嘿……” 他少年时候没少在孙铿家里蹭过饭菜,对于魏溪的认识可不像魏知画想得那样陌生。 “你!”魏知画虽然秦语词汇匮乏,可还是能听出“私生女”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话。指着金辉的鼻子,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用得到他们的地方还很多,终于硬生生的把气给忍了下去。 “我想起来了。”李忠终于把脑海中的印象跟眼前这个瘦削的青年军官重合在了一起。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金辉笑道:“小的时候倒是挺胖,怎么长大了以后如此清减了?” “李忠……可是第三卫那个小忠哥?”金辉想了许久,又惊又喜的问道。 “可不是嘛小胖子!” “小忠哥,真的是你!”两人笑着拥抱了一下,感觉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没想到您居然也到了这里了。”金辉吩咐手下自去休息,拉着李忠叹道:“如今帝国将重心西移,你们第三卫的老人差不多都到这里来了。” “要不是途中出了些事情,这会儿我应该也在南方义军麾下,继续追随老长官了。”李忠遥遥指了指不远处的少女,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女孩子是魏溪的养女,听说身份还挺尊贵的,是个什么小国的王储。难免有点娇娇小姐的脾气。以后要在一起共事的,先容忍着点。等到结束这边的工作之后,你就把她带回帝国去接受更加系统的教育。” “晓得。不过……咱们秦国真正的王女都没她的脾气大。”金辉道:“夜郎自大的小国王储,等到了帝国之后,就知道自己的渺小和浅薄了。” “你是说咱们的女皇陛下吗?”李忠显然会错了意。轻声道:“萤火虫的亮光怎么能跟日月争辉?总之这小妮子以后一定要送到帝国去的,小小年纪就撒谎骗人,险些连我也一起给蒙了。要不是碰上了吕耀明……对了,吕耀明也是少年营出来的,一会你们见了面多聊聊。” “吕耀明啊。我知道他。”金辉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他也在这儿吗?” “是啊。我跟你介绍一下咱们自由军团现在的情况。军团长是我,副军团长是魏知画。策士长兼情报处长官是耀明,还有一个……算是编外人员吧。以后也要送回国内的。现在这边缺人,就把他带到身边。” “是从咱安宁堡出来的还是这边的?”金辉好奇问道。 “这个……”李忠干笑道:“见了你就知道了。” 篝火堆旁,第三中队的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大喇喇坐着的尸傀。他们倒不是害怕,而是多少觉得发生在面前的一幕有些诡异。人魔不两立,没想到他们这些与魔族人战斗到底的战士,居然也有一天跟一个魔族人共桌吃饭。 金辉满头冷汗的看着李忠,又看了看尸傀。“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李忠简单的把他的来历介绍了一遍,只是隐瞒了“深海”小组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非常强大的战士,这一路走过来,要是没有他,我想我会艰难十倍。”李忠对这样的战争机器赞不绝口,隐在其中的,却是对尸傀们深深的忌惮。 “对于从前的我们来说,的确是有点强悍。”金辉不以为然道:“不过我有信心,这位尸傀兄在我小队的火力下,活不过一刻钟。” “这只是单兵,如果人数与你的小队等同呢?两倍于你小队的兵力呢?”李忠严肃的道:“不要迷信火力,总有火力不能解决的问题。” 金辉不怎么认同他的观点,虽然对方在安宁堡的时候,就已经是卫将级的军事将领。看事物的角度肯定跟自己不一样。他自从716年从军,打拼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中队的队正而已。而这位将军在最辉煌的时候,可是能够统领十几个卫的会战级指挥官。 “没有火力光靠战术的话,恐怕也不能抗敌于外吧。”金辉亢声辩道:“火力至强,强到一个无法阻挡的地步。自然而然就能让敌人尸横遍野。” “火力至强?以现阶段水平,能够强到什么地步呢?我可以告诉你。”李忠悠悠道:“在桑梅草原,陈暮大将军麾下的近卫第七卫,目前已经属于帝国有数的超编卫编制。这个卫的火炮数量是帝国第一的。能够达到每一平方秦里二十门火炮的密度。但即使如此,大将军麾下的策士部在兵棋推演中得出的结果是。第七卫如果在熊顿城面对深渊全盛时期军队的冲击,仅仅能够抵抗七个小时。以孙铿的话来说,帝国若是想要达到对深渊进行全面压制的地步,至少要等到种出蘑菇蛋的那天。遗憾的是,他老人家说得蘑菇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至今他也不肯透露分毫。” “也许是一种超级武器,装进炮弹中一发打出去,就能够毁灭一座城市那种。”金辉脑海中灵光一闪,随即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异想天开。讪讪的笑了笑,便停止了这个话题的进一步讨论。 晚饭过后,吕耀明才姗姗来迟。看见一群围着篝火堆休息的黑衣大兵,他显然也是愣了一愣。走过来看了一圈,最后目光钉在金辉的身上。 “如果我没猜错,带队过来的是金辉师兄吧?” 金辉闻声迅速的起身一个立正。恭敬的向他敬礼道:“吕长官晚上好。” 一旦进入特勤部之后,吕耀明的衔级就像坐上了一式火箭。枢纽分局的级别相当于国内郡级情报站,郡级情报长官的衔级一般都是卫将级。可怜金辉在军中打熬了四年,身经大小战役十余场。如今不过刚刚摸到了卫将级军官的边缘。远远不如吕耀明这种一步登天式的升迁速度。 吕耀明一丝不苟的回礼,这才亲热的凑了上来。“金辉师兄好久不见。” “也不是太久,区区半年时间而已。”金辉道:“正好跟第二机动卫换防,我就向上面打了申请,主动带队过来了。” “话说你们机动卫的规模扩展的好快,这才多长时间,已经有第二机动卫了吗?”李忠插话道。 “掺沙子又不是什么技术活,谁都会的。”金辉回了一句,看上去满腹牢骚的样子。也幸亏在场的都是熟人,且关系不错。如若不然,又要因为自己的不恰当言论而招致麻烦了。 “这话你就不对了。”李忠义正辞严的教训了一句,“虽然统帅部是急功近利了一些,但是只有一个一机卫是不可以达到战略级别效果的。再说,现在是难得的和平时期,这个时候不扩军而等到战争时代再扩军的话,那样消耗的代价就大多了。” “道理我都懂,可一机卫是我一从军就呆过的地方。时间长了,已经有了感情。现在看它面目全非的样子,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心痛归心痛,但牢骚不能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有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一辈子的道理?你现在说的这话,往严重里说叫做诋毁上级,惑乱军心。战争时期是要吃枪子的。” 金辉悚然一惊,这才知道了自己错得离谱。低头受教,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李忠见敲打的差不多,当事人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和缓了自己的口气,“有错改之,善莫大焉。这件事到这里就过去了,咱们还是来商量一下,自由军团该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吧。” “说得也是。”吕耀明道:“这是我们的情报人员测绘的中部平原地图,结合了战情分析中心的测绘地图搞出来的。精度比较高,我们来看一下。”说着点亮了汽灯,拿出一根小棍点在地图某个区域上。“这里就是我们的位置,位于狼族聚居区的几座城市较远,好处是交通便捷,就处在深渊纵贯南北的大路边上。但坏处也很明显,这周围都是平原,非常不利于我们进行机动。所以,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作为永备基地势在必行。” 第四十七章 自由军团13 从地图上来看,西大陆的东部地带是一片坦荡的平原。狼族人对于这片平原的利用率并不高,主要集中在山脉东部聚居,而把适宜种植,与秦国接壤的大片平原让出来,作为未来的战场。在山脉的西部,狼族人显然也懒得过去开拓,所以在地图上表现出来的形势就是,他们犹如一条懒懒的蛇,在东部平原上横着,把方块形的东部平原分成两段。 东部不适宜发展,中部被狼族人占领,那就只有在西部去寻找一点机会了。而且在西陆平原中西部,有大片区域出于空白状态,那里应该还会有残存的人类居住,对于自由军团在未来征募兵员的计划,也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金辉和李忠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山脉背后的区域,“也许只有这里了。”李忠道:“但是一旦在这里扎下根来的话,将远离国土。” 吕耀明两人尽皆默然,远离国土的后果,就是他们将面临长期的恶劣局面。缺乏后勤,甚至没有后勤。 “怎么了,先生们?你们怕了?”李忠望着两人轻笑道。 “军人的词典里没有怕这个字。”金辉道:“说罢,什么时候出发?” “我只是在考虑选择什么地方落脚而已。”吕耀明道:“根据李忠军团长的要求,我们的新落脚点要具备以下特点。第一,易守难攻。符合这个特点的地方很多,就不一一赘述了。我们直接说第二个要求,物产丰富,可以自给自足。这样一来,可以选择的地方就少得多了。综上所述,我们最终为自由军团选定的地点是这里……” 青年军官修长的手指点到地图上某处。在所点位置的旁边,一座险峰高耸入云。 “这里是白朗峰,旁边的这个小山叫做白朗谷地。现阶段我们的情报员最远抵达的地方。根据他带回来的情报说,这个谷地里,有十几个不受奴役的人类城镇……” “是那个智月国吗?”李忠神色一动,低声问道。 “不是。但这里距离智月国已经很近了。我们推测智月国的领土在白朗峰的南麓。一个名叫伤心岭的地方。”吕耀明道:“当然,那位魏知画小姐很可能知道更加具体的位置。” “如果我们能够在这里为帝国占领一块飞地,那么对于帝国未来的大战略会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李忠道:“就确定是这里了。明天就出发。第三中队留下一部分人帮我们拦截羯人部落的和亲公主,剩下的人就跟金辉你去寻找那个地方。先打好前站,等我们带着物资过去。就正式在那里扯起抗击魔族军的大旗。” “我认为在那里没有形成规模之前,还是不必要把全部的本钱都压进去。”吕耀明道:“可以用双根据地的形式。在这里设置一个据点用于牵制,以便让敌人没有机会去骚扰那边的发展。” “同意你的看法。”李忠对吕耀明的神来之笔击节赞赏。“而且这里有一个据点存在的话,还可以把我们的后勤补给线给续起来。” “甚至可以隐藏我们真正的根据地,只把这个露在外面。白朗谷地只作为练兵和训练的场所使用。甚至如果我们开始西进战略的时候,白朗谷地那边瞬间就是我们钉进西大陆中部地带的一颗钉子。” 几人越谈论越是兴奋,直到很晚才各自回了营地去休息。翌日清晨,金辉留下了三中队的一部分之后,与吕耀明一起,继续向西进发。留在营地中的李忠和魏知画则在两天之后,得到了来自南方义军的情报——羯人部落的和亲公主车队已经出发前往狼族领地。 消息是通过刚刚建立起来的大功率电台接收到的,拥有无线电网络的秦人在通讯上目前与敌人是处在同样一个水平——据传言,在深渊一些人士的推动下,深渊军队正在将他们的水镜法术普及到千人队级别。不过那看起来无论如何都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深渊现有的紫袍法师数量再多一百倍。 收到电报后,李忠立刻召来了魏知画和第三中队留守的分队队正侯华辉,列席的还有尸傀,这位除了灵魂属于人类,其他哪儿都已经不算是人类的特别编外人员。他环视了三人一眼,知道这就是未来他在这片土地上大展身手的班底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已经被孙铿枪决了的尉迟恭来,如果他没死就好了。李忠伤感的想着,很快收拾起心情来,沉声道:“接到通知,羯人的和亲公主已经上路了。兄弟部队那边侦查到的情况是,有三个千人队随行保护。如果这支力量一直不离开的话,那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吃下来的。所以今天的会议不是如何攻击他们,而是如何放弃以及放弃了之后……” “狼族人的领地不允许外来种族随意进入,所以护卫部队会在抵达狼人族和羯人族的边境后主动撤回。”魏知画打断了李忠的话,信誓旦旦道:“而且,狼人族对于自己的武力非常相信,所以直到街人族和亲公主抵达狼人族新王的领地前,都不会有任何的护卫部队出现。” “你确定吗?”李忠虽然相信她没有说谎,但还是要确认一下她说话的真实性。 “无比确定。” “那好。”李忠道:“我们就按照知画说得来布置战斗计划。预计他们明天中午就将抵达狼族的领地。去除掉护卫部队之后,和亲车队剩下的人员在一百五十到二百之间。即使如此,这个数量也是目前我军的数倍。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第三中队的弟兄们和尸傀兄弟。有什么好办法吗?” “如果有一个合适的伏击地形,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利用这次携带的重型武器对对他们实施火力覆盖。但是要想全歼的话恐怕会有点难度。” “我建议用毒。”魏知画高高举起手道:“羯人族虽然长着羊的脑袋,但并不只吃草。他们的饮食习惯与我们相似,特别喜欢食用把嫩叶加上佐料调来吃,并且配上面食和肉食。我知道有一种毒药特别容易制备,而且不致命。” “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毒剂师?”李忠意外的笑道。 “不敢当。”魏知画虽然是在谦虚,表情却得意洋洋。“这种植物叫做骆驼蓬,是一种野草,也是羯人族最爱吃的蔬菜。” “他们经常吃,却不知道有毒。”李忠道:“可靠吗?” “当然可靠!”魏知画道:“骆驼蓬有毒的位置在根和种子上,羯人族从来不吃这两个部位,因而鲜少有吃了中毒者。现在正是骆驼蓬结籽的季节,我们将它碾碎,然后掺到食物里去。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骆驼蓬的苦味,根本尝不出区别来。” “但我们该如何把这些喂毒的食物送给羯人吃呢?”侯华辉为难道:“贸然送过去的话,恐怕会招致怀疑的吧?”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就好了。”魏知画狡黠一笑,托着下巴道:“到时候你们就等着抓俘虏,抬金币吧。” “要真是那么简单,倒还好了呢。”侯华辉打趣了一句,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第二天,中部平原地带。羯人领地与狼人领地交界处。 刚刚到了边境,前来护卫的头领就找了个借口溜走了。带头的一走,剩下的兵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三五成群的脚底抹油,只把羯人族的和亲公主——卢鲁娜·阿洛伊西亚气得七窍生烟。 可是又没什么办法,自古羯狼两组就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如今要不是羯人族被突然冒出来的南方义军逼惨了,羯人族和狼人族的通婚根本就是连想都不要想就知道不可能。而狼人族这边,与其说是看上了自己,还不如说是看上了自己带来的这三百万金币——这只是双方联盟的第一笔费用,等到狼族人向南方出兵,并且平息叛乱之后,羯人王庭将会向新狼王支付尾款——高达七百万金币的巨资。如果叛军做大,羯人王庭将会以每年三百万金币的费用向狼人族雇佣军队保卫王庭的安全。 卢鲁娜·阿洛伊西亚根本就不是什么和亲公主,活生生的就是一个会走路的扑满。狼族的新狼王格里高利要是拒绝,那才是脑子进水了。 现在目的地还没有到,护卫的部队就走得一个都不剩。卢鲁娜没什么办法,只得下令车队继续前进。好在已经进入了狼族人的领地,安全方面的问题还不用担忧。狼族人的领地跟羯人那边不同,就算去年遭到秦人的攻击,新狼王格里高利都险些被连窝端了。但后续跟风起来的几伙义军都被残酷的扑灭,格里高利的狼骑兵们杀起那些造反的人崽子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只是这一路行来,实在是太疲惫了。上午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进入狼族人的领地,大半个半天过去,和亲车队都没有看到一座成规模的城镇。满眼都是破败的废墟和荒废的农田。 据说在狼人族刚刚占领这一带的时候,中部平原可以说是整个西大陆东部最富饶的地方。然而,只过了一百年,这些不事生产的狼族就把能够种田供养他们的人类奴隶吃光了。没有了人类奴隶帮他们制造财富,狼族整体衰退的厉害。不得已,全族向西迁移,一直迁移到了白朗山脉脚下。而中部地带大片肥沃的土地就这样让他们荒着,年复一年,骆驼蓬子都成了这片土地上最为茂盛的植物。 看到骆驼蓬子,卢鲁娜感觉自己有点饿了。她扶着角马车的栏杆,朝远处眺望。她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人烟,可是入眼所及之初,除了荒凉就是荒凉。她不由得慨叹:这样好的草场要是让给他们羯人,又怎么能被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崽子欺负到现在这个地步? “通知下去,在前面那片林子停下,稍微歇一会,到路边采点骆驼蓬子做午餐。等到了格里高利王的领地,我们再吃一顿好的。” “遵命,公主殿下!”随行卫队长躬身答应,然后下令车队加快速度前进。 看林跑死马,看着那片林子距离并不远,可是距离公主下令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那片林子才到了眼前。一行人上到都累得半死,刚刚听到卫队长下达停车休息的命令,就放了羊。也不管什么队列,什么警戒,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卢鲁娜公主看得恼怒,抬手指着卫队长骂道:“看好你的手下,你这头傻羊膘子!如果这时候被人崽子突袭,我们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卫队长唯唯诺诺,正想要大发脾气把手下撵回来的时候,突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卢鲁娜公主皱眉问道。 卫队长连忙离开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带着几个亲兵奔进了密林。稍许之后一个亲兵奔了出来,到了公主殿下的角马车前,躬身禀报道:“公主殿下,前方密林中发现了一个狼族的迎亲队,说是奉了新狼王格里高利殿下的命令而来。” 第四十八章 自由军团14 密林中,所有的羯人都在放肆畅饮,敞怀大嚼。他们心中对新狼王格里高利的印象一下子就改观了。这个高傲的守财奴,没想到对他们羯人的殿下那么重视。虽然说派出来的小部队有点寒酸,除了两个真正的狼人之外剩下的都是奴隶了。可他们带来的粮食和酒水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啊!唯一需要抱怨的,大概就是这些酒水了。根本比不上他们羯人自酿的青草酒,更不要提现在风靡南北的深渊葡萄烧了。尝在口里,就像是水里兑了酒那么淡。 李忠身穿一件花团锦簇的长袍,总觉得自己头上戴着的这对耳朵不太对劲。他按捺住想要把它们端正一番的心思,用眼角余光打量了魏知画一眼。只见魏知画也戴了一幅同样的假耳朵,鼻头就是用面团粘上红颜料做的,看上去拙劣无比,但魏知画自己却洋洋得意。 “我们的行藏不会让他们看出来吧?”李忠压低了声音,用只能让两人听到的声音怀疑的道。 “这是我跟妈妈学来的手艺。”魏知画傲娇的晃了晃自己的尾巴,“你敢不相信侯爷夫人的本事?” “嘿嘿。”李忠干笑一声,揶揄得看着她。魏知画自知理亏,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丫头,自从那天见了姜锐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自己的谎言。不过也没提自己什么时候回去的事情。反倒是老缠着李忠,问她养父在国内的事情。李忠被她缠的没有办法,就把关于魏溪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她。反正她以后要去帝国呆几年的,提前告诉她一些事情,也是为将来做打算。 两人短暂的交谈刚刚结束,和亲公主的卫队长就从角马车里走了出来。他看了李忠一眼,用纯正的深渊语而不是他们羯人族的土语,向李忠说道:“尊敬的迎亲使大人,卢鲁娜殿下召见你们二位。” 李忠见这人跟自己说话没有任何异常,算是相信了魏知画的话。他也同样用深渊语回答道:“就请卫队长大人代为引见。”说着与魏知画一起上前几步,走进了角马车中。 这辆角马车就像是一幢可以移动的房子,卢鲁娜公主高大健壮的身躯就横卧在车厢中的长条软榻上。李忠站到她的面前,依旧是躬身行礼,朗声道:“小使奉格里高利殿下的命令,前来为和亲车队接风洗尘。殿下辛苦,请用完酒饭后就随我上路。”他直起身时,刻意的望了端进来的食盘。盘中的面食和瓯中的水酒都吃的干干净净,也就是说,这位公主殿下用不了多久就真的可以上路了。 卢鲁娜刚刚吃完,觉得有些饱了。心中慨叹着这些狼人真是慷慨,居然在这样简单的饭菜里加了那么多的盐。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精力,南方缺盐,缺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就算是王庭,每个王族成员的盐配给量也是有数的。不能有一丁点的浪费,否则就不够吃的。不够吃的,就会在下半年浑身乏力,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 吃的饱了,想得就有点多。看眼前这个年轻的狼人,也就觉得他眉清目秀起来。卢鲁娜殿下娇笑了几声,朝着李忠招了招手道:“迎亲使大人客气了,你且走上前来,让本殿下好好的看上几眼。” 李忠本以为这就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接见,见过、谢过之后,就算完事了。谁知道节外生枝,这位春心萌动的和亲公主殿下居然想要看自己几眼。自己可是西贝货,万一给看破行藏了那可不得了。他正犹豫的时候,卢鲁娜已经等得不耐。摇着折扇道:“莫非接亲使大人瞧不起我们羯人?” 魏知画不怀好意的推了他一把,李忠踉跄了一下,走上前来。“当然不是。”他欠身道:“只是觉得唐突……” “唐突什么?”卢鲁娜拿扇子掩着口声如洪钟的娇笑道:“接亲使大人长得可真是俊气,别说在狼族里了,就算深渊各个种族加在一起,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李忠听得浑身都是冷汗,也幸亏他在来深渊之前做足了功课。知道这些深渊种族除了新族之外,其他各族都是兽头人身。小时候还好,除了耳朵,尾巴之外,其他皆与人类无异;但是长大成人后,就开始出现差距。一般而言,阶级越高,血统越纯粹的深渊种族,面部就与人类越接近。比如一些极品的深渊种族,除了耳朵和尾巴之外,就是一张人类的面孔无疑。 也就是在这种风潮的影响下,毛发甚多的深渊男女早已经不是深渊人的主流审美观念。深渊人的美丑,就是脸上毛发的多寡。简言之,一句话:越干净,越能够得到青睐。李忠此时除了脑袋上戴着的假发套之外,就在鼻头上顶了一块红面团。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近在眼前,这帮羯人族也看不穿他们。反倒是觉得李忠好看。 李忠苦笑,情不自禁的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魏知画已经大摇大摆的出去了。而刚刚在门前还尽忠职守的卫队长,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卢鲁娜并没有发觉自己中了毒,她只觉得能够看到的景物显得光怪陆离,眼前的狼族俊男突然长了一张羯人族典型的三角形大长脸。她感觉自己一颗春心都快要融化了,摇着折扇道:“来嘛,别害羞。让本殿下好好的看看你……” 她话还未说完,魏知画就从后车窗跳了进来,一刀砍掉了她的头颅。可怜卢鲁娜公主殿下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一缕香魂就飘进了祖神的怀抱。 “你怎么就这么砍了?”李忠皱眉。 “怎么?舍不得啦。” “啐!”李忠没好气道:“我觉得这好歹也是个公主,不如抓起来要个赎金啥的。” “赎金不是带着呢吗?”魏知画指了指窗外,不屑的指着低上身首两端的尸体道:“你以为羯人的公主跟你们大秦一样金贵?羯人族的王是个特别能生的,一胎能下十几个崽儿。王女不值钱,王子遍地走。走了,走了!跟我抬金子去!”魏知画丢了刀,亲热的挽住李忠的手臂朝外拉去。 李忠跟着走到车厢外面,反手一刀插进了卫队长的心窝。眼看着卫队长气绝,才放心的从大车上下来,加入了这场狂欢之中…… 两天后,一队精锐狼骑赶到了事发地点。看到满地尸骸之后,大惊失色。过不多时,只听号角连连吹响,平原的尽头涌出无数披坚执锐的狼族士兵。 格里高利身穿一套金甲,骑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缓缓来到林间。泰罗侍候在他的身边,也穿着一身镔铁打造的重甲。紧紧跟随着他的,是格里高利亲卫的狼骑士团。无论狼王走到哪里,这个骑士团都寸步不离。 他脸色阴沉,望着过来禀报的千夫长。千夫长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看到的说完。 “你是说,钱都被拿走了。羯人公主也死了?”格里高利平静的问道。 “是……殿下。”千夫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你起来。狼族没有膝盖发软的勇士。”格里高利道:“再说,这件事有你什么过错?” “这……”千夫长仔细想了想,觉得格里高利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站起身来,却依然躬着身,等候他的王发落。 “有人把我们的钱抢走了,再抢回来就是。”格里高利道:“把尸体扒光了,送回羯人族的王庭。告诉他们,钱我没有收到。想让我出兵,就再送一个公主和两倍数目的钱财来。泰罗,你来跑这一趟。” “遵命!我的王。”泰罗躬身,翻身上了巨狼就奔进密林之中。 格里高利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这个麻烦,目光落到了那千夫长的身上。“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请殿下放心,我一定把那些贼人都抓回来,把他们带走的钱,如数不少的送到您的帐下。” “嗯?”格里高利不动声色得看了他一眼,那千夫长的冷汗瞬间流了出来。 “我尊贵的殿下,您忠诚的仆从萨列里一定把那些贼都抓回来,丢了的钱,也一分不少的送回到您的帐下。” “我记住了,等你的好消息。”格里高利这才满意的微微点头,骑着巨狼掉头离开。 萨列里站在密林边缘,左思右想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正巧看到泰罗已经忙完了事情,正带着羯人族的尸体准备出发。他立刻就有了主意,来到泰罗面前,双膝一软,膝行到泰罗面前哀求道:“泰罗大人救我!” “这不是小萨列里吗?”泰罗道:“为什么说要我救你呢?这明明就是一桩肥差啊!” “事情已经发生两天了,犯案的人崽子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上哪儿弄钱?” “此地不是有奴工城吗?”泰罗笑眯眯道:“还有几个不忠心的部落。萨列里,你还需要说更多吗?” 萨列里恍然大悟,顿首道:“谢谢泰罗大人指点!请您放心,小的一定给您丰厚的报酬。” “报酬什么的,多见外啊。”泰罗道:“不管你搜刮了多少,我只要三成。”说完,背着手飘然而去。把萨列里晾在了那儿。 第四十九章 自由军团15 密林中草创的自由军团还不知道一股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这两天来,他们一直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经过紧张的清点,他们在这次打劫行动里,一共获得了三百万枚金币,还有若干盔甲、兵器等高昂的陪嫁品。 不过在李忠的眼里,羯人族的盔甲只配丢进高炉里回炉重造。帝国现在早已经摒弃了盔甲的装备,但如果打造的话,一定不会弱于他们就是了。 对于这笔钱的用途,李忠和魏知画两人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魏知画倾向于留下自用,用以招募新军。但李忠的却想把这些钱送回国内,以换来国内军工的支持。如果能够送来一条完整的枪械生产线就再好不过了。 魏知画对于他的想法表示难以理解,叉着腰不满道:“只有武器却没有使用武器的人,那有什么用?” “那些手里拿着木制长矛,连狼人皮毛都捅不穿的士兵,我宁肯不要。”李忠毫不示弱,皱眉道:“你听我说。征召兵员的事情,你不要操心。” “我的军队我为什么不操心?” “听我把话说完!”李忠怒道:“带着钱回国去,顺便去找你爸爸的朋友孙铿。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给我们一条完整的枪械生产线。有了这条生产线和合适的工人。不要说智月国的女王,你就是想当西大陆的女王我也可以给你想办法!” “你怎么知道我……”魏知画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望着李忠。她最为珍视的秘密,竟然早已经让这个男人知道了。那么自己的那些小伎俩岂不是也…… 李忠却没工夫理会她的心思。“可以想见的是,最近这段时间,狼族人肯定会对我们所处的区域进行一次扫荡。你是非战斗人员,抓紧时间带着金币回国。把自由军团交给我,我在这里跟他们周旋。等你学成归来,一支强大的军队就可以完整的成型。到时候我们带着生产线和技术人员继续向西,在那里安定下来继续发展。这就是我的打算。你不是相当智月国的女王吗?有我在,没人能阻止你的想法。” “忠叔……你效忠的不是秦国吗?为什么要如此为我着想?” “这不冲突。而且我在他眼里,已经是个罪人。非裂土封王的伟绩不可以赎罪。”李忠道:“再说,你的爸爸是魏溪。我为什么不为你着想?” “但是如果我带走了所有的钱,你靠什么征兵?” “用钱买来的永远都不是真心。”李忠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只要把信心交给我就行了。” “信心?” “是的。”李忠道:“你把信心给我,我还你一个奇迹。” 魏知画再也没有了说辞,只得接受了李忠的建议。李忠通过大功率电台向长安发电,说明了这边的情况。十五分钟后,长安回电。 “同意你的请求,可遣魏知画赴长安斡旋。孙铿。” 又过了几分钟,李忠再次收到了来自长安的电报。 “运金艇队已经出航,尽快安排着陆地点。接到枢纽的报告,狼族可能近期对你所在区域发动攻势,望谨慎应对。” 李忠把两份电报交给了魏知画,魏知画看了以后,惊讶道:“这么快?那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长安到这里的话,估计也就是三五天时间吧。”李忠沉吟道:“这两天你就做好准备,把需要呈给那个男人的东西都准备好。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务必要记在心里。这个名叫孙铿的男人,是你一切希望的关键之关键。你可以不理会任何一个人,但这个人,你一定要让他支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都要让他支持你。” “他是谁?很重要么?”魏知画伸手点了点电报纸上的名字,半真半假的问道。在养父身边时,这个男人的名字常常在他的嘴里出现。她也曾好奇的问过,但得到的都是一些讳莫如深的警告或者逸闻笑话之类。 “他是安宁堡的缔造者,一切奇迹的发端,给我们指引道路的明星,女皇陛下的男人。” “好多的称号啊。我有点心慌呢。”魏知画嘻嘻笑着,“他我爹爹相比,谁更厉害一点?” “你爹爹是他的朋友,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你爹爹是他最看重的人,所以不要辜负了这份友情。” “我能做到哪一步呢?”魏知画眼珠一转,似笑非笑的望着李忠。 李忠却没有看到她的表情,郑重的道:“尽你所能。” “明白了。”魏知画低低回答,却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但是尸傀的去留还是让人头痛。李忠考虑很久以后,决定还是要把尸傀留下来。毕竟接下来面对的是一场大考,如果能够留下他,对于己方也是一大助力。如果运用得当,尸傀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一个中队,甚至更多。 营地之中,众人在紧张和沉默中等待了三天。这三天里,果然接到了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一个名叫萨列里的狼族人出现了,他带领凶悍的狼骑兵,从兔族和狼族领地的边界开始出发,向沿途的所有部落,村庄发布了通告。要求他们在十天之内,缴纳一千个金币的保护费用。如果不服从命令,就会前来攻打。 一千个金币对于大一点的城镇来说,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但对于那些小一点的村落,就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了。无论部落的首领还是村落的村主,在咬牙掏出自己的私藏之后,又返身过去,向自己旗下的领民和奴隶眦出了獠牙。奴隶已一无所有,就献出生命。被结成长串,绑得结结实实送到附近的人市上发卖。 一时间,中部地带的边缘陷入了恐慌之中。奴隶们开始逃亡,而这正中萨列里的下怀,派出捕奴队把这些逃亡的奴隶统统抓了起来。老弱就地当做军粮,而青壮则送到了艾泽那边的城镇,与所有感兴趣的买主交易。 中部平原荒瘠的土地上,上演了一幕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歌。 黄昏时分,一个侥幸逃进密林的奴隶在草丛中直起身来。远处大路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一支捕奴队追上了他们一家,父亲,祖父都被捆了起来带走。而他的母亲和姐姐,则被按在路边公然轮番凌辱。他趴在草丛里一动都不敢动,直到母亲和姐姐的惨叫声渐渐低落下去。变成了两块没有任何知觉的肉。 捕奴队们不急着离开,而是就地生火做饭,把那两块“肉”分割了架在火上烤熟。吃饱喝足之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泪早已经流干了。眼中只剩下了血,心中只剩下了滔天的恨。他痛恨自己,没有冲上去跟那些恶魔拼命的勇气;他痛恨那些毁灭了他家园的恶魔,他们明明已经如此驯服,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吃掉,被卖掉的命运。 他低声饮泣着,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血滴落在干枯的草叶上,凝结成珠。他的声音渐渐停息,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让他蒙羞的土地,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深夜,自由军团宿营地。尸傀微微眯起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不远处的林地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下一秒尸傀已经从栖身的树杈上消失了,只剩下树枝微微的摇晃着。在没有风的夜中,显得异常诡异。 他在林子里乱跑乱撞,终于迷失了方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要活下去,要找回爸爸和爷爷,要为姐姐和妈妈报仇。但世上的事情并不为他的意志而转移,他越走越累,步履蹒跚。喘着粗气活像妈妈做饭时拉动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发出令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声音。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林中仿佛有回声,就出在他的身后。 蓦地,他停止了脚步。隐约的感到背后有人在恶意的窥视着自己,还模仿自己发出同样的喘息。他暗暗攥紧了自己最后的武器——拳头,紧紧的咬着牙关。这是祖父、父亲用自己被卖的命运,母亲、姐姐用自己被凌辱,吃掉的命运换回来的一条命,他不容许自己再退缩下去了。如果是狼崽子,他拼死也要换对方一条命。 大不了一死罢了,那样多少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他如是想着,猛地转过身。背后除了密密的树林,什么也没有看到。 “幻觉?”他皱了皱眉,又转回身来。可是自己的肩膀很快就被人轻轻点了几下。仿佛是用枯树枝,戏谑的跟自己开着玩笑。他猛地抓住那根“树枝”,恼怒的回过头去。 这是一张可怖的脸,高高凸起的颧骨,干瘪的眼球挂在眼窝里,闪烁着一点红莹莹的光;他满脸都是褶子,上下两片嘴唇恍如两片破烂的麻袋片。舌头直挺挺的架在嘴巴里,满口黄牙倒是一颗都不缺。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戏谑嘲弄的眼神,嘴角上翘露出令人心悸的笑容。 他呆了几秒钟,干脆的两眼一翻仰天倒了下去。 尸傀本来已经准备迎接他的攻击,没想到的是竟然直接昏了。摇摇头发出叹息的声音,俯下身将这个人扛在肩上,走向密林的深处。 第五十章 300万女王1 李忠和侯华辉两人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年。他自从醒来之后,就一言不发。只是对着烤架上的烤面团发起进攻,一口气吃了七八个之后,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李忠微微摇头,知道饥民饿极了以后,很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活活撑死的不在少数。他弯下腰,劈手把少年手里的面团打落在地上。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捡起那沾满了泥土的面团继续往嘴里塞。再次被打飞,这次落进了火里。营地中顿时弥漫着食物的焦香气,他没再动弹,而是用仇恨的目光瞪着眼前这群给了他食物的人类。 “这小子眼神很不对啊!”侯华辉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侧头朝着李忠说道:“按说咱们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不感激涕零,好歹也得给个良善的脸色啊。” “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咱们当成同类。”李忠倒是能深刻体会到他的心思。“我们穿的好,吃得好,队伍里又有尸傀跟着……这个事情,得让魏知画出马。他已经有了戒心,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魏大小姐怎么还没有出来?”侯华辉有点发急,能早一点知道魔崽子最近的动向最好。 “她?哈哈。”李忠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昨天晚上非要尝一尝在金币上睡觉的滋味,我估计今天浑身上下都已经酸痛了。我已经让尸傀去找她了,很快就会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魏知画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了过来。很奇怪的跟身后的尸傀步调一致,要不是两人差异实在过大,外人肯定会以为尸傀和魏知画大小姐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听说营地里来新人了,就是他吗?”魏知画走到李忠两人身边,懒洋洋的道。 “我们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也只有拜托你了。”李忠道。 “包在我身上。”魏知画大大咧咧的点点头,蹲在少年的面前。用西大陆奴隶们特有的奴语说了几句什么。少年的眼神瞬间就活了过来,他不敢置信的望了望李忠和侯华辉,又回头惊恐的看了尸傀一眼。尸傀回他一个恶意的笑容,立刻就把少年吓得面色苍白,扭过头来。 他快速的跟魏知画交谈了几句,这才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来,朝李忠和侯华辉跪倒在地道:“我叫维特莱·巴林。是沧澜奴工城的奴隶。” 这次他用得是半生不熟的深渊语,不过好歹李忠能听懂了。秦人掌握的深渊语,是深渊族人的通用语言。而对于西大陆上居住的奴隶来说,擅自用深渊语交谈,严重的时候会被奴隶主鞭笞致死。因此他们就用流传下来的古西大陆语来进行交流,也被深渊种族蔑称为奴语。 掌握奴语是一门很特别的技巧,秦国情报部门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这也导致了魏知画敝帚自珍,把这门外语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眼看魏知画就要离开了,李忠暗暗有点发愁,没有了懂奴语的奴隶,该怎么壮大自己的队伍呢? 也许眼前这个维特莱是一个契机。李忠心里想着,温声吩咐道:“你起来吧。我且问问你,你是为什么跑到这处密林里来的?” 维特莱听懂了李忠的话,却没办法用深渊语回答他。他的深渊语只能说是略通,他家只是沧澜奴工城的普通奴户,三代人都没什么机会学习深渊语。这几句,还是跟在沧澜城做工的姐姐偷偷学来的。一直都没什么机会使用,没想到在这里倒是用上了。可是亲人都已不在,不由得泪水涟涟,连说带比划的用奴语把自己的遭遇跟魏知画讲述了一遍。 魏知画虽然是见多了奴隶们的惨状,可是这一家的悲惨遭遇还是让小姑娘的同情心无限的泛滥。转述给李忠听时,也忍不住哭了两三次。 李忠看得心情沉重,心中却知道:现在正是发展自己,壮大队伍的好机会。深渊狼族自掘坟墓,把这些奴隶往自己的身边驱赶。要是能够趁这个机会给这伙作威作福的狼族人一个教训,把自由军团的旗号打出来,一定能够吸引更多的奴隶来参加义军的队伍。到时候就有的是跟他们周旋的资本了。 但现在还不行,他的首要任务是把魏知画和这些金币送到帝国去。只有把这些累赘送走了,自由军团才能够轻装上阵。又按住维特莱的肩膀,宽慰了几句。便吩咐其他士兵把他送到营地里去休息。 “这是咱们征募到的第一个奴隶义军,一定要好好的培养起来。”李忠拉着魏知画的衣袖往前走,一边低声给她面授机宜。“把他竖立成我们的标杆,以后有了新的奴隶想要投奔我们,才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总不能让我下嫁给他吧。”魏知画撇嘴道:“一个奴隶而已,给他点钱,然后赏他做个小官就得了。还能怎么对待他?” “这你就不对了。”李忠正色告诫道:“如果只是给他们钱,你想想你的军队以后会是一幅什么样子?你有钱的时候他们是你的虎贲,没钱了以后呢?他们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吊死?一支为了钱而作战的军队,永远都不能成为大陆上的一流军队。士兵们的心里,必须要有信仰,信念和信心才对。” “那就都交给忠叔你吧。”魏知画道:“我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当女王就行。我封你为……智月国大将军。只需要听我一人的命令。” “哈哈……”李忠只把魏知画的话当成了小孩子的玩笑。“当女王可不是什么安稳的事情,你这次回国,会去觐见我们秦国的女皇陛下。等你见了她,就知道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有多么难了。” “我爸爸也跟我说过,那时候在那个……孙铿家里吃饭的时候,经常会见到女皇陛下。那时候女皇陛下还没有登基,只是一个如同邻家姐姐一样娴静的女子。” “这真是你爹爹说得?”李忠不敢置信的道。 “……”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后才不情不愿的道:“是妈妈说的,但爹爹也没有反对。” “原来如此。”李忠似是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了一句。两人走出几步,李忠又道:“我准备先给士兵们竖立信仰。你是未来自由军团的灵魂人物,这个信仰一定要有,而且一定要坚定。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他破天荒的用了“请求”这个词,郑重的样子让魏知画的气息为之一窒。她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那……你听好了。”李忠站定了脚步,正色道:“我说一句,你要跟着一句。” 魏知画不由自主的点着小脑袋,被这突然庄严起来的气氛给镇住了。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 “忠于祖国,热爱人民!” “忠于祖国,热爱人民!” “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土不让,至死方休!” “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步不让,至死方休!” “宣誓完毕!” “宣誓完毕!” “好了,魏知画同志。”李忠用一个让少女很陌生的词,来称呼对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组织中的一员了。我接下来向你讲解一下咱们这个组织里的纪律。” 魏知画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我们这个组织,是向全人类效忠的。也就是说,不仅仅限于秦人,西大陆人,南大陆人……是所有的人类,所有的愿意跟深渊人战斗的人类。” “我们这个组织的总部,目前设在秦国的咸阳,一个名叫安宁堡的地方。” “我们这个组织缔造者的名字,叫做孙铿。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一个创始人。现在还有九个人活在世上。” “我们这个组织,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属于秘密机构。你不能够对无法确定本组织的成员透露你的身份。如果你的身份泄漏,你的上级部门会酌情对你处以开除直至处死的处罚。” “我们这个组织,一经加入,就永远都不能背叛。背叛者将遭到我们组织内部行刑队的终生追杀。无论你在哪儿,无论你是否忏悔。” “我们这个组织的名字,叫做‘觉醒同盟’。从今天起,你就是其中的一员了。” 魏知画努力的听,努力的记忆。到了最后,脑子已经乱糟糟的,记住了什么,她完全都没有印象。 李忠一口气说了如许多的话,终于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他喘了口气,笑道:“你的爹爹和妈妈都是组织中的高级成员,特别是你爹爹——等你以后长大一点了,会知道他更多的事情。当然也可以去南方当面问他。不过现在么,你的任务是去长安,见那位组织的缔造者。聆听他的教诲。我保证,会让你感觉到物超所值。” 两人又说了很多,时间过得飞快。正当魏知画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的时候,忽然一个哨兵朝他们奔了过来。李忠马上住口,少女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忠长官!刚刚接收到飞艇编队的电报通讯,他们即将抵达我们上空,让我们做好登艇准备。” “明白了,你去吧。”李忠挥挥手打发走了他,又叫住想要溜之大吉的魏知画道:“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没有转交给你呢。” “啊?那是什么?”魏知画疑惑问道。话音刚刚落下,手心里就被塞进了一颗温暖的硬物。她把那东西举到眼前,定睛望去。 只见这是一枚古旧的银徽,银徽的背面阴刻着一行数字--零一三。 “拿着。等孙铿把你的信物造好之后,再还给我。”李忠温和的微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祝你一路顺风吧。” 第五十一章 300万女王2 秦历720年2月3日,咸阳,帝国中心起降场。 中心起降场是帝国国内第一座飞艇起降场,迄今已经有了快五年的历史。也是发展建设最为完备的起降场。 魏知画扶着舷窗朝下方眺望,这几天来,她看厌了漫无边际的黄沙,看厌了白雪皑皑的荒原,终于来到了帝国的中心地带。这个曾经让她无限神往的地方。 实际上当她登上飞艇的那一刹那,曾经有过那么一丝后悔的意思。但是李忠事先已经用温和而无可阻挡的动作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不得不跟着巨额的财富一起来到帝国。 “魏知画小姐,还有十分钟飞艇就将降落。”一个身穿天蓝色制服的军官走到了她的身边,不卑不亢的道:“请你回到座位上去,系好安全带。” 魏知画不满的嘟了嘟嘴巴,显得可爱至极。但她的媚眼显然丢给了瞎子,那位年轻的军官没有任何表示,微笑的点头致意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十分钟后,运载飞艇稳稳降落在中心起降场的一号升降平台。魏知画随着人流走下舷梯,遥遥望着远处正在卸货的其他几艘货运飞艇。她知道,自己这次来,意味着她辛辛苦苦谋划得来的金币从现在开始,已经不再属于她了。这些宝贵的财富将会从秦国这个古老的帝国换回枪炮和武器,再用来狠狠的打击深渊狼族。 完成他们的最高目标,驱逐这些强占了他们家园的侵略者。 可是魏大小姐还是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我的钱啊!” 她的心情还没有转好,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她闻声转头,便看到了一个兔耳女性走了过来。她身穿一件黑色的秦装,肩膀上的两颗银星熠熠闪光。少女不由的想到,在帝国这边,居然能够看到兔耳的女性也可以从事职业。而在深渊,兔族的女性除了生育后代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发展的前景。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仅仅比奴隶稍微高一些。 “是魏知画小姐吗?你好,我是女皇陛下身边的侍从官美景。”她正胡思乱想着,那个兔耳女性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微微欠身,礼貌的笑道。 “女皇陛下?为什么不是孙铿?”魏知画道:“我是来见孙铿的。” 美景微笑的看着她,丝毫不以为忤。“可能出了一点误会吧。但是女皇陛下和孙铿院长两人是在一起的,你见了其中一位,另外一位也肯定能够见到。” ‘糟糕!’魏知画这时才想起自己错在哪儿了。李忠第一次跟自己介绍孙铿时,就曾经说过这个事情。那个男人不仅仅是什么安宁堡,什么组织的缔造者,还是帝国国内最有权势的男人——他是女皇陛下的丈夫! 脸上挂着微窘的笑容,魏知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美景姐姐吧,真的不好意思啊。我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是因为来到这个新的地方,还有点不习惯的原因。请姐姐见谅。” “没关系。但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叫我美景侍从官。”美景的笑容依旧迷人,但态度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明白!我会注意的。美景侍从官。”魏知画郑重回答,从善如流。“但还需要再等一等,因为我的收据还没有拿到手。” “那倒不需要你操心了。起降场方面会在卸完货物后,把收据送到安宁堡。请放心,他们不会漂没你的物资的。” “那……好吧。”魏知画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有多做抵抗,乖乖的跟着美景走出了起降场,登上了一辆马车。 自此一路无话,美景径直将魏知画带到了一片繁华的“城市”之中。魏知画扒着车窗好奇向外望去,惊讶的发现秦人的城市之中,竟然到处都是身穿制服,荷枪实弹的军人。 ‘难怪秦国的实力那么强,原来是实行了全民皆兵的制度。’魏知画自以为然的想道。不知不觉跟着马车下了盘山公路,来到了一片楼宇之中。最为显眼的是两座如同谷仓一般的巨大楼阁,“谷仓”的旁边,还有一块四四方方的草场,也不知道秦人是为了饲养什么骑兽而建立的。草场上草坪茂密,平整的如同一张毯子。只把魏知画看得摇头不已。 “这样短的草茎,能喂养多少骑兽?”她喃喃自语着,又将目光投到马车的另外一边。这边是一条显眼的红石小路,红石小路上,照例走着一队队的军人,还有只穿着单薄的长裤,裸着上身,肩膀上扛着圆滚滚的巨木的奴隶。看来他们是为了给远处那座谷仓运送建材的人了。魏知画撇撇嘴巴,这秦国还真是吝惜御兽的力量,空有如此平整的道路,却不用马车来运载物资。一时之间,她对于那位统治者的印象也随之大坏。 美景饶有兴致的暗暗打量着这位从遥远西部小国来到帝国的王女殿下,知道她此时大概心中对秦国这个伟大的国家充满了误解。但她没有解释的打算,只准备到时候给她一个强烈的冲击。 下了山之后,就没有再多走多长时间,马车在一号土楼门前的小广场停下,美景利落的跳下马车,拉开了车厢门。“魏知画小姐,请下车吧。院长和女皇陛下都在里面等着你。” “哦,好。”魏知画恋恋不舍的下了马车。这马车的软座真是让人感到舒服,比深渊人最豪华的车子都舒适。这样一段不短的路程坐下来,居然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而深渊人的马车,简直就像坐在一根滚动的木棍上一样,不用走多远,就要连五脏六腑都颠簸出来了。 下了马车,就是一座五六人宽的大门,身穿黑色秦装的军人进进出出,见到魏知画这个身穿西域服装,满脸好奇之色的绝色少女也毫不惊讶。美景带她走到门口处,向哨兵出示了证件。一个身穿秦装,皮肤白净的秦国男子站在门后,望着美景背后的魏知画多看了几眼。 魏知画高傲的昂起头,故意将他的目光无视。美景忍俊不禁,也不点破。朝那男子微微一笑,便欲离开。 “等等。”男子叫住了她们。“美景,这个就是魏溪家的那位大小姐?” “是啊。”美景抿着嘴唇压低了声音道:“闫总长,她把您的关注给无视了呢。” “死丫头……不,魏溪那个混蛋。居然没跟他女儿提起他的朋友的事情。李忠也是个混蛋。”闫峰哼哼着,“你进去吧,我一会就去觐见女皇陛下和孙铿,帮我通报一声。” “好。”美景回答,带着魏知画一路前行,来到一号土楼中间的小院门前。 她让魏知画在门口等待,自己进去通报。魏知画站在院子里,依然好奇的四处张望。心中自言自语的做着评价。“没想到这里居然是秦人的皇宫,太太太……太简陋了。这是秦人的传统吗?住在这如同鸽子笼一样的小房子里。唔……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什么的,也太小家子气。就算不能像深渊之城中那样,满城居民都住在高大恢宏的宫殿之中;也得跟羯人王庭一样,拥有千里草场,逐水草而歌啊。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这宫殿的落地窗了,这样一大块水晶,怕不是能够把沧澜城都买下来?” 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看到落地窗后有人在活动。忙定睛望去,只见一对青年男女军官似乎接受了命令,朝外走了出来。她料想那是来接引自己的人,忙收束心神,站得标准了一些。等着他们的到来。 房门从内部向外打开了,两人走了出来。魏知画打量了他们一眼,只觉得那个女子太过柔弱,而男性倒还是自己喜欢的类型,面白如玉,五官分明;身材匀称,个头不高不矮。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中的温润表情。他并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门前,将房门拉开。那女子军官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柔柔的笑了笑道:“是魏知画小姐吗?我是令狐谷雨,请随我来。” “请叫我知画殿下。”魏知画觉得自己在觐见秦国最高统治者的时候,应该保证自己的地位,不要跟对方拉得太远。 “抱歉,帝国对于没有备案造册的国家并不承认。而且魏将军义女的身份比你的王女身份要高不知道多少。你确定要舍弃吗?”谷雨虽然还笑着,但神态意志都告诉她,一个大国的意志不容侵犯。 魏知画立时就慌了,她可不想放弃自己养父那块金字招牌。连忙摇头道:“我爹爹没说不要我,你们谁也不能剥夺。” “那称呼您知画小姐,还有什么异议吗?”令狐谷雨微笑道。 “没有了。”魏知画心中暗暗腹诽这规矩贼大的帝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那好,请随我来。”令狐谷雨道:“脚步请放轻一些,霓裳正在休息,她的睡眠很轻,要是被吵醒就糟了。” “霓裳?”魏知画心里刚刚升起一个问号,就被领进那间在她看来比窝棚高不了多少的小屋之中。 进了房间之后,她四处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样的一座“宫殿”之中,给她的感觉竟然是温馨的如同家一样。房间不大,里面用屏风分出两个隔间,外面显然是僚属们的休息区,几个人坐在那里,最显眼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军官。感受到她的注视,那中年军官抬起头来,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表情。那表情分明是在告诉魏知画:我不喜欢你。 魏知画心里一惊,连忙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眼神,随着令狐谷雨的指引,一侧身走进了内侧的隔间之中。 第五十二章 300万女王3 进了屏风之后,那如同实质一样的森冷感觉才从背后消失。魏知画心中转着念头,被那军官一吓,脚步都放轻了好多。 令狐谷雨却似没有察觉的样子,走到一个女子的背后,俯身附耳嘀咕了几句。那女子微微点头,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站起身来,缓缓绕过落地窗前明亮的地面,来到了阴影之中的办公桌前。 魏知画待看到她的容颜之后,便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滞了。美丽而又威严,美的让她不敢直视,让她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丑陋的小鸭子,骄傲的在美艳的大白鹅面前炫耀着自己。她的表情恬静,眼中似乎带着笑意。但落在少女的眼中,却没有半分轻松。她并不需要介绍自己是谁,也不需要表现出高傲来抬高自己的身份,更不需要用严厉的表情来展示自己的威风。 她就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这一点无需任何修饰。魏知画只凭一个眼神,就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 “你就是魏知画?”羽衣把怀里的婴孩递了出去,房间里都是女人,没有必要遮掩什么。她慢条斯理的系上了纽扣,微微侧头,让如水般柔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是,是。女皇陛下。”魏知画强自压抑着身体的颤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堪。她低下头来,用最谦恭虔诚的声音回答道。 羽衣淡淡道:“你父亲已经在电报里把你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来这里就耐下心来好好的接受教育,等学业有成之后,下面的人自然会信服你。” “是。” 羽衣又慰勉了几句,便结束了谈话。谷雨带着魏知画出了门,少女只觉自己满脑子都似乎是空白的。跟女皇陛下交谈的事情历历在目却又没办法完整的叙述出来。这奇妙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头,直到谷雨叫了她好几声之后,才恍然回过神来。 “啊!谷雨侍从官,请问您有什么吩咐?”魏知画再也没有了刚来时候那种目空一切的态度,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一次见面之后,自然猜度出秦国人喜欢自己什么样的表现。温柔、有礼貌、有自知之明…… 她恭顺的态度让谷雨感到还算满意,笑了笑道:“知画小姐,女皇陛下按照孙铿院长之前的安排,已经把你分到了少年营一九年届的培训队里。因为二零年届还没有开始招生,所以你就先在那里学一学基础的知识。等到少年营夏季招生开始,再让你去二零学届培训队学习。” 魏知画听得满头雾水,自己来不是跟孙铿和女皇陛下做交易的吗?怎么变成学习了?她可不想在什么学校里学习知识,西大陆还有一个国家等着自己回去掌权呢,李忠叔的部队还在等着她回去做精神领袖呢! 似乎看出了她不情愿的心思,谷雨又道:“是你父亲的决定。怎么,你要质疑他的决定吗?” 魏知画慌忙摇头,对方似乎抓住了自己的痛脚,动辄便提起自己的父亲。可又没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举目无亲,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那好,请随我来。我带你去见见新同学们。”谷雨微笑,望着她吃瘪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两人刚刚走出去,闫峰就出现在她们的背后,若有所思的望着魏知画的背影,心中忖思了片刻,走进小屋之中。 霓裳已经醒了,躺在摇篮里手舞足蹈。还没三个月大的小婴儿,只能老老实实的躺着。闫峰站在房间里的一角,耐心的等着女皇陛下逗弄完霓裳,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陛下。”闫峰微微欠身,探询道:“不知道我那位朋友的义女,会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羽衣道:“帝国早就有先例的。自然是不会让她回去了。留在国内直到成年,结婚生子后,选一个孩子回去继承王位。除非她放弃智月国独立的权力,老老实实做大秦的顺民。” 帝国不需要第二个人类文明的中心,处在秦国文明的辐射圈里,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吞掉,要么被同化。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手段也是激烈和怀柔的区分而已。 “明白了。”闫峰欠身道:“但臣以为,智月国的情况不能与东部的几个属国同等处置。那里距离太远,如果操之过急,恐怕会成为一块飞地。孤立无援,容易成为累赘,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原本也没想操之过急。等十年战略成功之后,西大陆东部区域都归入国土。智月国就是抗击深渊的前线了。那个时候,留给她的就是一道选择题。要么被我们吞掉,要么被深渊人吞掉。” “但陛下没有考虑到魔王苏醒的问题。”闫峰直言不讳。 “魔王就算苏醒,也很难挽回颓势。”羽衣淡淡道:“大势已成,短时期内祂恐怕没有回天之力。等到魔王整合自己的势力的时候,我们就会坐以待毙吗?” 闫峰身上的冷汗冒了出来,他无法回答,只好欠身表示保留自己的意见。贺八方去世后,女皇陛下以及内阁的立场趋于强硬。不仅对深渊的策略开始变化,连针对以前盟友的态度也从平等合作转为了咄咄逼人的攻势态度。近期对风暴洋诸岛发起的战争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也许这个难题只能留给孙铿去解决了,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当人们发现劫掠土地可以获得红利的时候,积极性就被空前的调动了起来。桑梅、南大陆都是现成的例子,秦人就像一只饥不择食的饕餮,想要吞下所到之处的所有东西。全然不管吃下去以后,能不能消化的问题。 如今南大陆的红利已经被瓜分殆尽,还没有得到利润的人们就把贪婪的目光投到与秦人隔海相望的风暴洋诸岛上。长安、咸阳的茶楼酒馆里,已经开始有一些喝多了稠酒的学生在谈论这些事宜,甚至还有人凑趣搞了一个名为《如果我是帝国皇帝》的演讲大赛。 幸好最后特勤部查封了那家茶楼,把几十个喝多了的学生送去醒酒。否则非得惹出大乱子来不可。特勤部沿着线索顺藤摸瓜,居然还发现了青年社在其中活动的迹象,还有八大姓的人,以及一些不入流的,空有钱财却没有赶上南大陆开发红利的商人。 闫峰翻检在搜查中找到的演讲稿,最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十个演讲的学生里,竟然没有一个主张和平共处的,入眼所及尽是:征服、奴役以及灭绝。其中一人甚至还喊出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口号。 可以想见,这话如果在演讲比赛当日宣扬出去,对于帝国而言会有什么后果?秦国若是只有秦人,那便还好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自从子婴二年发生的魔灾之后,世界各地都把秦国视为最后的桃源。此后沿袭七百余年,直至今天,都没有改变接纳外族皈依秦国正统的步伐。根据714年民部编制的《秦帝国民族统计图册》(714年版)中显示,直至714年,帝国国内入籍的国民中,共有一百五十七个民族。至于没有达到国民等级的民族,更是有不下数十之多。 若是真的按照那个混账学生所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帝国就先要崩溃一下给朝堂上的诸君看看。漫长的时间里,秦国早已经形成了以秦民族为核心民族,其他各民族紧密团结在核心民族周围的民族政策。喊出这口号的人,怕是脑子里都灌满了水。 闫峰将那写出演讲稿的学生从监狱里提了出来。严诫申斥一通之后,革去学籍和国民籍,连夜送去了桑梅草原改造。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必须要严厉对待,否则一哄而上,帝国就算不想乱,也要自乱阵脚了。 如今举国上下都在连番胜利的狂热情绪中,采取更加激进的对外开拓策略。这就如同一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在下坡上一路狂奔。车速提升起来,再减速就困难了。谁来担当这个制动器,谁让这个国家在最狂热的时候还能够保证清醒的状态。这实在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幸好还有时间,帝国目前已经将战略重心向西移动。根据深海小组传回来的讯息,深渊方面没有十年的时间恐怕无法让他们的王恢复清醒。帝国有十年的时间让自己进入一个平稳发展的状态,以全盛的姿态来面对深渊的攻击。一战而砥定在世界上的局势,两极争霸,甚至对深渊形成战略优势。这都不是空想,而是触手可及,努力就可以触碰到的现实。 闫峰转着念头离开了小院,暂时把朋友的养女抛到一边。而这个时候,魏知画也在一片茫然与慌乱之中,怀揣着三百万金币的收据,开始了她在安宁堡的冒险之旅。 第五十三章 300万女王4 “这是你的收据。”谷雨把刚刚开好的收条递到魏知画的面前,笑吟吟的道:“根据孙铿院长与魏溪将军达成的协议,你将成为安宁堡少年营二零学届女子培训队的学员。学制为两年,所有的学费和一应生活费用,已经打入了安宁堡的财务室。此外,魏溪将军还负责你在未来两年时间的生活费用,共计三千六百金元。也就是说,在未来两年时间里,你每个月都可以领到一百五十帝国金元的零用钱。这笔钱你可以自由支配……” “嘁!这么少。我爹爹真是小气。”魏知画撇了撇嘴,不屑道。 “你可不要小看这笔钱的购买力。要知道,孙铿院长每个月的薪水也不过二百帝国金元而已。帝国目前能领最高薪水的萧南里左相,每个月的薪水是四百五十金元。”谷雨抿着嘴笑道:“总之我的建议是你把这笔钱好好的存起来,等到时候就会发现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了。” “那我提出的要求什么时候会有回音?”魏知画还惦记着自己的军团,迫不及待的问道。 “三百万金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谷雨不紧不慢的回答道:“目前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门的研究组来探讨给自由军团运送的物资。而且主持此事的孙铿院长还没有回来,前后需要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吧。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能够送去的物资一定是自由军团这个时期最紧要的东西。” “那枪械的生产线……” “至于枪械生产线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够亲自跟孙铿院长提。并且征求他的意见。因为生产线直接送过去是不可能直接成型的,还要配套的技术工人,那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谷雨说完这些就礼貌的告辞,把魏知画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这会儿学员们都还没有下课,宿舍里只有她自己一人百无聊赖的呆着。 魏知画并不知道,那位在谷雨口中还在出差的孙铿院长,此时已经赶了回来。正在小院里呆着。北方春天的和煦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屋中,让人昏昏欲睡。 “对于帝国财政而言,三百万金币的进项无异于杯水车薪。”吕谦益摸着短髭摇头叹道:“若是能把羯人族的部落吃下来,兴许还能缓解一下。” “羯人族的部落……深渊东部的局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是零敲碎打,慢慢的撬动那边的大局。”孙铿悠悠道:“想一口吃个胖子,帝国也得有那么好的肠胃才行。” “可惜了。”吕谦益摇头,“自由军团想要什么?你心里可有谱了。” “他们想要的我给不了。过时的生产线给他们无异于草菅人命。还真是难办啊。” “其实,你在南大陆紧急应用那一款殖民地式步枪就可以供给给他们。”羽衣走过来,提出了一个建议。“秦五式的枪管加上秦九式的发射机构。” 孙铿托腮不语,显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实秦十一式步枪最多再有三年就可以小批量的列装部队了,随着我们实力的增强,秦九式也不会永远都是非卖品。”羽衣又道:“这不是你自己的主张吗?本土部队与外围部队的武器装备代差为一代。” “这是我的主张不假。”孙铿沉吟着,依旧犹豫不决。“但南大陆和西大陆不一样,他们需要直面的是深渊人,南大陆的部队,最多就是城卫队级别罢了。” “我不赞成把现役兵器给他们装备。一来不好控制,再者产能也是大问题。就算生产线能腾出来,那成熟的技术工人也没有办法给他们。” “臣附议。”吕谦益微微欠身,恭谨的回道。 “那……”孙铿没有再坚持己见,点头答应了下来。“就给他们一套殖民地式步枪的生产线。”他顿了顿,又苦笑道:“其实你们不用如此防备他们,原材料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就算给他们装甲战车的生产线又何妨?控制一个国家不一定非得要用看得见的手段,适当的怀柔一点,也能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 “你说得很对。”羽衣傲然道:“但是我的恩宠怎么能毫无价值的托付到别人的身上?三百万金币只能算是敲门砖而已,他们想要更好的待遇,那就用忠诚和鲜血来交换。这不是很公平的交易吗?再说你的那位朋友,可是自愿去西大陆那边去开拓局面的。他若是想做妘焕,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友谊能不能把他拉回来。” 这话说出来,已经是有些诛心了。吕谦益尴尬的看了看快要吵起来的两人,显得坐立难安。劝又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可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真的吵起来。正着急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帘一掀,老财相一见来人,顿时大喜过望。 “淼夫,你可算来了!” 章淼夫其实早就来了,听说里面三人正在议事,就在外面跟林光一闲聊了几句。谁知道里面说话声音越来越高,他知道这两人又起了冲突。于是赶紧进来救火,来的正是时候。 “吕相爷,别来无恙。”章淼夫恭恭敬敬的向吕谦益问了声好。如今在女皇陛下的臣子中间,吕谦益已经算是三朝元老了。特别是贺八方去了以后,内阁里人员基本上已经换了一茬。倒是图章右相姜上云还好端端的在内阁里呆着,尽管周围同僚早已物是人非。 “好好的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吕谦益苦笑道:“淼夫,你快来劝劝他们。”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当这家务事中又搀和着国家大事的时候,尤其难断。章淼夫正待开口,却听孙铿撇清道:“没要吵架,你们别太紧张。”说着,起身背着手离开了他们,自去落地窗前生闷气。 章淼夫躬身一礼,朝着羽衣轻声道:“臣在外面也约略听到陛下的一些话。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便是了,我又不是桀纣。你话不好听,还能斩了你不成?”羽衣柳眉一扬,没好气的揶揄道。 章淼夫是方正君子,若是入殿为臣也是敢于直言敢谏的直臣。刚刚说得不过是客气话,就算羽衣拿生死威胁他,该说的还是要说出来的。 “臣为魏溪将军鸣不平。”章淼夫慨然道:“臣敢拿全家老小性命担保,魏溪绝对不会做妘焕,去做张子房还差不多。” “魏溪的本事,怎么能跟张子房相提并论!”落地窗前,孙铿毫不客气的截断了章淼夫的话。 章淼夫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听见孙铿的评价。“昔日先圣皇麾下文臣武将如云,张子房更是其中佼佼者。今日魏溪固然在才学上与留侯相差甚远,但其忠诚,却是远远超过于他的。” 孙铿这才知道章淼夫的用意,他刻意不拿一直追随子婴的秦国老臣相比,而是特意把原来历史中所谓的“汉初三杰”最强一人跟魏溪相比。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在提醒魏溪是跟孙铿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完全没有必要另立门户;第二个,就是张良是降将。年轻时曾经拿大铁椎刺杀过秦皇嬴政,只不过误中副车。 后来子婴掌控朝政,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泗水亭,把刚刚起事还没来得及壮大的刘季义军一锅烩了、原来的汉初三杰其二的张良和萧何二人,便都改弦更张成了子婴的麾下谋士。 孙铿这时才想明白原委,可是羽衣在章淼夫一提起张子房三个字时,就已经想通了前后。虽说疑心不能尽去,可也相信了几分。妘焕那时西去玉门,国内对他的支持还是不够。玉门关几乎就是妘焕带着部队一刀一斧亲手劈出来的。而现在,魏溪在西大陆却是另外一种情况。帝国从吃的穿的用的开始做起,连带着后勤保障都井井有条。魏溪要是还有二心,那真是脑子进水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有不臣之心,就凭着国内与南方军团如此紧密的联系,他也拉不起队伍来。 此情此景之下,她再犯疑心病除了给自己找不自在之外,其实什么作用都没有。还不如听孙铿的,倒还能落个大度。唯一一个不太好的地方就是章淼夫在这里编排张广武家的先祖,要是被张复之知道了,说不得又会起什么波澜。不过,现在这个小院可不是如同漏勺一般的秦宫后殿。君臣一心,如同水桶一般捂得严严实实。话要是能传出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章淼夫自己喝醉了酒说出去的。 羽衣展颜笑道:“孙铿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是淼夫鞭辟入里,解释深得我心。” 章淼夫欠身表示谦恭,“孙铿不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是思虑甚多,来不及细想而已。” “那我就信你们一次。”羽衣懒懒道:“就定一个章程吧,看看给自由军团援助什么东西。以后再有义军愿意投靠,就照此规定办理。” “谨遵圣命。”吕谦益和章淼夫同时肃然答应。 羽衣也不理会坐在落地窗前的孙铿,施施然从谷雨怀里接过霓裳,径自走进卧室去了。自从小院改建之后,原来设在屋后的安全屋已经全部拆除,换成了一家四口的卧室。不过孙铿很少会在那里住下,反倒不如羽衣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一些。 吕谦益见孙铿无动于衷,气得跺脚。章淼夫连连朝着孙铿使了几个眼色,孙铿拗不过这两人的“苦心”,无奈摇头起身,紧随羽衣的身后走了进去。 第五十四章 300万女王5 只不过让章淼夫和吕谦益想不到的是,卧室里此时却是另一副光景。孙铿搂着霓裳,一脸宠溺的望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羽衣坐在床沿上,皱眉道:“真不知道做这场戏给吕谦益看有什么用意。” “如果你我二人同心,那么害怕的就该是他们了。” 孙铿伸出手指,放在女儿唇边。霓裳双手抱住了送到嘴边就嘬,只当是饭后吃点零食了。 羽衣嫌他手指不干净,走过去从他怀里抢过女儿,嗔道:“洗手了没有?” 孙铿摇摇头,接着就被羽衣赶出门去。 吕谦益和章淼夫两人正在商量,听见声音抬头,便看到孙铿狼狈的从卧室里被推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故作没有注意,依旧在研究问题。孙铿呆着气闷,起身朝萧孟勾了勾手指。 “陪我出去走走。” 萧孟见三人打哑谜,也不揭破。他从衣架上取下大氅披在孙铿肩膀上,亦步亦趋的跟着孙铿出了门。 从西京回来之后,孙铿身边的僚属团队又有了些微的调整。 林光一从荆州前线回来修整,暂时担任侍从长官;陈全正式扶正,担任幕僚侍从官兼幕僚长官;薛汉臣又被羽衣从女皇陛下卫队中赶了回来,担任安全侍从官兼卫队队正;萧孟担任第二幕僚侍从官;令狐谷雨担任生活侍从官,不过总是会被孙铿评价为林光一和萧孟的生活侍从官而不是自己的。随军医师由白静炘和樊文君两人带队,有一个七人组成的医疗分队随时待命;除了卫队之外,就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待命的特侦十一了。梁大珠、赵煜和夏八方三个分队队正每十天轮换一次。狐九重有时会出现,但大多数时候都不知去向。孙铿也不怎么过问她的行踪,随她喜欢去了。 现在唯一经常会对孙铿抱怨的人只剩下了薛汉臣,因为卫队的副队正车善行已经调离,他身边还缺一个副手。本来预定了宝儿,可是去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最终导致宝儿现在跑到了深渊,短期内是不用指望了。强力战士本来就难找,有指挥能力的强力战士更是打着灯笼找不着。 正当薛汉臣以为孤家寡人的队正生涯将无限期持续下去的时候,有人却突然给他送来了枕头。一个名叫十万的青年通过罪军营方面发来的一份调派申请,进入到了孙铿卫队候选名单之中。 十万这几年的遭遇简直就像被打入冰窖,三年前随队进入安宁堡深造之后,就出了岔子。皇甫华以为安宁堡早已经将他收留派遣去了他处,安宁堡以为皇甫华早晚会把这个骁将从安宁堡带走,因此也不敢给他安排什么重要职务。直接后果就是十万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明明只有三年的深造学习生涯被他硬生生的拖成了五年,百里雄、马廉等同期军官如今都已经晋升到了卫将级别,唯独他还顶着一个见习军士的衔级呆在安宁堡。该修的学分都修满了,该考到的证件也都考到了,可是皇甫华的征召一直都没有来,十万有时候会绝望的想,他是不是已经被皇甫将军给忘记了。 调派申请发到孙铿案头上时,十万正在安宁堡卫队里兼差。其实这事怨不得谁失职,章淼夫也曾经向无名山发送过电报申请协调。不过对于十万这个属于第一代罪军营的老兵,后来补充上去的新人们鲜少有知道的。安宁堡得到的回应是“查无此人,建议发回原籍处理。” 发回原籍处理?十万是桑梅人,父母双亡,家也被焚烧殆尽。他的遭遇跟现在已经是帝国另外一颗新将星的张千禧何其相似,但是十万却没有碰上张复亭那样的好兄长,只能日复一日的在安宁堡里等待着机会。 如今,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十万的性子比较沉闷,否则也不会在安宁堡安生的呆上五年之久。在得到了章淼夫的召见之后,他看到了那份已经期盼了很久的调派申请。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望着章淼夫了许久,才期期艾艾的道:“章院长,你们打算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不在安宁堡就行。” 五年时间,已经让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长成了沉默寡言的青年。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在这安逸的大后方已经呆够了。挂在腰间从不离身的柴刀也渴望饱饮魔人的鲜血。 “你在安宁堡这五年,已经接受了系统的中级军官的培训。再回去罪军营,已经没有了你的位置。而且罪军营未来没有什么大的作战任务。”章淼夫将一份空白文书推到他的面前。“签了它,有个人对你很感兴趣。” 多年的军人生涯早已经把“服从命令”四个字刻在了他的骨头上,十万没有思索,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章淼夫微笑着看着他签好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那份文件放进了属于他的档案袋里。“从离开我的办公室开始,你立刻赶往二号土楼的护卫军官快速培训队报到。以后为期十天的时间,都会在那里度过。训练时间结束后,自然会有人把你带走。” 十万没有停留,从章淼夫办公室离开后,立刻跑步前往二号土楼。五年时间,他终于给自己换了一个地方。从一号土楼到二号土楼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五百米的距离,而跨越这个距离,他足足用了五年的时间。 孙铿刚刚出门,薛汉臣就追了上来。 “院长,这是干嘛去啊!”薛汉臣殷勤的鞍前马后的侍候着,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知道还问?”孙铿微笑,“这就等不及了?还有三天才能培训完毕呢。” “巴不得他马上到位,我就能好好的歇歇了。”薛汉臣道:“有啥好培训的,弄回来叫我代劳也行啊。” “他之前接受的都是正规军事指挥训练,关于护卫军官的事情,还需要从头开始。”孙铿淡淡道:“车善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教训,以后你们的继任者都会走这样的程序。” “那岂不是越来越无聊了。”薛汉臣道:“高手在民间啊,老大。” “嗯?”孙铿骤然听闻这称呼,明显呆了一呆。过了许久,才哑然失笑道:“我又不是土匪头子,干嘛这么称呼?” “你这样子,真是无趣至极。”薛汉臣笑道:“人生在世,不就是求个有意思么。我叫你院长也好,老大也罢。你还是你,没有任何改变啊!” “随你喜欢好了。走吧。” 孙铿说完,三人便出了小院。穿过一号土楼的北门,径直来到二号土楼的大门外。 一号土楼目前的教育职能基本上已经被二号土楼取代了,少年营、快速培训队以及长期培训队的教室都在二号土楼。在建的三号土楼的规模比前两座土楼都要大,它将承担的任务是即将成立的士官学校和各特种军官学校,其中就包括护卫军官和特种部队的指挥官培训机构。 这个时候快要接近下学的时间,巡逻队的巡逻频次比之正上课的时候还要密集一些。二号土楼与一号土楼相比,取消了土楼中间的建筑而用一个稍微小一些的操场代替。目前土木工程部队正在想办法给二号土楼加一个半透明的盖子,以便让二号土楼内的教工和学员们拥有更加舒适的学习工作环境。 通过了三道岗哨,孙铿一行三人来到了位于最顶层的护卫军官快速培训队的教室。不出所料,护卫培训队的学员只有十万一个,而负责教导他的教员则足足有十个人。这些天的生活对于十万来说,简直如同火狱一般。没有课间休息,没有饭后休息,甚至连睡眠时间都被压缩到了短短的三个小时。十个教官用车轮战的方式消耗着他的精力,用填鸭式的教育方法,把一切需要他掌握的知识灌进了他的脑子里。 孙铿三人在门外站了几分钟,并没有占用十万宝贵的学习时间。然后便离开了这里,朝外走去。 “你感觉怎么样?”孙铿轻声问着。 薛汉臣打了个激灵,斩钉截铁的回答。“毋宁死!” 孙铿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去。 “薛队正,你知道吗?在安宁堡里最被人憎恨的是淼夫院长,而最被人恐惧的就是孙铿院长了。”萧孟似乎回想起了往事,幽幽的解释了一句。 “比之绝域似乎还差点意思。”薛汉臣哼哼了几声,追到孙铿的身后。“你真是个恶魔。居然用这样非人道的方式来训练你的手下。” “过奖了。不过我突然觉得,卫队的素质需要提高……”孙铿微笑,侧转头望着他,似是不怀好意。 “好!”薛汉臣立刻换了个口气。“当我什么也没有说!”他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还轻松的吹了一声口哨。但是萧孟却从他骤然湿透的后背上,看到了他的紧张。 夕阳将三人的身影拉长,向远处延伸而去。萧孟想:他们的路,应该还有很长很长。 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兵队宿舍,魏知画也有同样的想法。她望着几个怒目而视的女学员兵,突然打了个激灵。 “本小姐有钱!有的是钱!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哦!” “……” “救命啊!” 第五十五章 300万女王6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子培训队宿舍门外。 每天放学前后这段时间,都是最热闹的时候。刚刚结束训练回来的学员兵们,让整个宿舍区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毕竟活力四射的少女们和男性有很大不同,一个和十几个女子在一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群女学兵叽叽喳喳的走到了第二分队宿舍的门口,她们需要回到宿舍把训练服脱下,再换上常服去食堂吃晚饭。这种习惯是男学兵一辈子都学不会的礼仪,也是学兵队正和带队教员最头痛的毛病。连续几次矫正无果之后,学院方面只好妥协,把时间压缩到十分钟之内,超过这个时间的,全部按照迟到论处。用严厉的过分的纪律,才压制了这股“歪风邪气”在女学兵队蔓延的趋势。 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地的被褥。再抬头一看,顿时火冒三丈,群情激愤。 魏知画刚刚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就听到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来,正好跟这群愤怒的女学兵来了个脸对脸。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弄乱我们的被褥!”一个短发女学兵向前跨了一步质问道。 “你们的……被褥?”魏知画干笑,“这房间原来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住啊。谷雨侍从官没有跟我说起过欸。” “看来是个不懂规矩的乡下小妹!”另一个女学兵哼道:“把她的头发剃光,看她以后还敢嚣张!” 几个女学兵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捏着拳头走了上来。其中一个,还抄起一把锋利无比的剪刀。 魏知画打了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 “本小姐有钱!有的是钱!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哦!” “……” “救命啊!”魏知画尖叫了一声,冲开人群夺路而逃。一群女学兵接连捞了她几把都没有抓到,被她如同游鱼一般逃出门去。 “糟了!”几个女学兵对视了一眼,面露惊恐之色。“今天是秦巫婆带队!” “快抓住她!要是被秦巫婆知道,咱们今天谁也别想吃晚饭了!” 不用再多说,几人匆忙奔了出去。谁知道刚刚出门,就迎面跟一个面色含霜的少女撞了个满怀。好巧不巧,手里的剪刀直直朝着她的脸上划去。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血溅兵营的时候,却见剪刀毫无征兆的从那女学兵手中飞了出去。“哆!”得一声,钉在门柱上。暗处走出一个表情清冷的女子,正是少年营总教员狐九重。 几个女学兵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闯了大祸,谁也不敢再吱声,自动列成一横队,低着头等待总教员和学兵队正秦霜发落。 闯了大祸的魏知画浑然不觉,从狐九重背后探出身来,朝外观望情况。可是还没有等她看清眼前的情况,就感觉脖颈一紧,接着就被人提溜了起来。 “这小丫头就是魏溪的女儿?”一个疑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转头看去,只见学兵队宿舍门口,站着一个面色温和的男子。抓住自己的人,似乎就是他的卫士。而这个男人,就是她父亲经常提起的那个人——孙铿。 魏知画福至心灵,努力挣扎了起来。“你是孙铿大叔!” “咳……”孙铿绷着脸干咳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终于有一天自己也到了被人叫叔的时候了。 “汉臣,放下她。” “好嘞。”薛汉臣手一松,把魏知画扔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情?”孙铿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情况。觉得这件事还是需要过问一下的。 “这个小丫头……”短发女学兵指着魏知画不忿,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似乎不妥,随即改口道:“咳……这位同学把我们的被褥扔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我以为那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的。”魏知画狡辩道,又望着孙铿甜甜一笑,“孙铿大叔,我代父亲跟您问好。” “你的人?那我不管了。”狐九重脸色一冷,背着手欲走。 “等等!”孙铿眉头微皱,抬手叫住了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是。这事跟我没关系。” “你说得?打死勿论。” “……打死勿论。不过我会追究你的失职。”孙铿毫不退让的看着她。 “明白。”狐九重清冷一笑,“女学兵队处刑现场,你们男人都闪远点。” 孙铿微微颔首,带着薛汉臣和萧孟缓缓退了出去,最后把大门关上之前,他看了魏知画一眼。“如果没打死的话,晚上给我送到小院那边去。” 大门在魏知画面前缓缓关闭,少女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她忐忑不安的望着院里的一圈人,向后退了一步。 狐九重看了她一眼,便没再理会。径直对秦霜道:“该怎么处置?你心里有数吗?” “新学兵魏知画,违反宿管纪律。罚学分十分,关十二小时禁闭,因其主观故意,态度恶劣,故加倍处罚,处二十四小时禁闭,罚学分二十分。禁闭结束之后,打扫卫生区一个月。”秦霜很干脆的下达了处罚决定,然后又望了那几个惹祸的学兵一眼,用平静清冷的语气道:“第三学员分队全员,明知故犯,意图伤害新学兵。行为严重,各自罚学分二十分,打扫卫生区一个月。” 对学兵队少了关禁闭的处罚,因为一九学届学兵队肄业在即,秦霜这时候关了她们的禁闭,等于是亲手毁了她们的前途。 狐九重微微颔首,“我同意你的处罚。军纪官,记录吧。”她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出去。 秦霜面色威严的扫视着面如死灰的学兵们,冷笑道:“欺负新人这种事,你们也做得出来。就别怪我辣手处罚你们。”说完,昂起头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哼!秦巫婆!”短发女学兵恨恨道:“她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实际上谁都知道,她想跟咱们小狐女神学着,可惜只是邯郸学步。学一辈子都学不像。” “还是先想想咱们的未来吧。”另一个女学兵呻吟道:“要打扫一个月的卫生区啊。等咱们打扫完了,估计也到了肄业出去培训的时候了。都怪你,追出去也不知道先把剪刀放下。要是把秦巫婆的脸给划花了,那你这辈子基本上就交待了。” “你以为我想吗?都怪那死丫头。”短发女生哼道:“没关系,咱们明天这个时候就能见到她了。到时候给她好看!” “没看见那是孙铿院长故人的孩子吗?你敢得罪她,不怕小狐女神找你的麻烦?” “她是院长朋友的孩子,我还是淮阴侯之后人呐!”短发女学兵哼道:“谁怕谁啊!” 她这话一出,顿时就没人敢再接话了。学兵队里不乏背景深厚者,不过孙铿一向以来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这次却是因为魏知画的关系,导致一丝小小的不信任感出现。 …… 夕阳下,孙铿和狐九重两人并肩走着。薛汉臣和萧孟远远在一旁警戒。 “那个短发女孩子名叫韩音离,从淮阴来的。据说是淮阴侯韩信的直属后代,她的父亲也在军方服役,去年才晋了上将军。”狐九重对手下这帮学兵了若指掌,自然就是先把拿剪子的那个给报了出来。她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跟周围格格不入,特别是面对秦霜的时候,尤其敌意十足。 “都一视同仁就是了。”孙铿低声道:“抽空把那个韩音离也叫到小院里,一碗水要端平的。” “你知道就好。”狐九重冷道:“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孙铿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他沉默的望着女子的背影与夕阳融为一体,并不刺眼的阳光却让他眼睛生痛。 魏知画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女兵带进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之中,甬道的尽头,点着一盏微弱如豆的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一扇厚重的铁门映入她的眼帘,她突然感到一阵阴风惨惨,心也开始忍不住的下沉。 “救命!救命啊!孙铿大叔,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她的双腿死命的向后踢蹬,想要抗拒这无法违抗的命运。但一切都必然发生,两个女兵厉声呵斥道:“再不收敛就关你一辈子!” 魏知画这才收敛,温驯的像头绵羊。心里却把那个把她害进这里的短发女兵恨到了骨子里。 ‘等我出去,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的恩德!’她紧紧的攥着拳头,转身看着禁闭室的大铁门在她面前缓缓关闭。 一天后,还是那间低矮的小屋子里,魏知画拼命的扒着碗里的饭粒,眼中除了饭菜,已经没有了别的什么。 “父亲,这个小姐姐是谁啊?”孙窈放下碗筷,轻轻拉了拉孙铿的袖口低声问道。 “是你魏溪叔叔的女儿,叫魏知画。”孙铿微笑道:“现在在一九学届女兵培训队跟队学习,有空你们认识认识,多在一起亲近亲近。” “哦。”孙窈乖巧的点头,却把眼底中的敌意很好的收敛了起来。魏知画感到一丝冷意,猛然抬头,却只看到孙窈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魏知画只道自己吃东西的形象太过没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孙铿大叔,我吃好了。” “你远离家乡,就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孙铿吩咐萧孟给她盛了一碗饭,笑眯眯道:“在自己的家里,就不要作假。那样只能委屈自己的肚皮。” 第五十六章 300万女王7 韩音离吃力的掂起泔水桶,摇摇晃晃的朝远处的泔水车走去。义务劳动对每个学兵一视同仁,今天是第一天,她作为“主犯”,要先承受这种特殊的待遇。 一只泔水桶有几十斤重,韩音离只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仿佛有随时跌倒的危险。但韩音离不敢停下,更不敢松手。她怕停下就再也走不动,更怕松手就会造成更加糟糕的情况。 等到她把泔水桶提到泔水车前时,人已经快要虚脱了。往日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泔水车,如今却成了她能够站着的唯一支柱。她扶着沾满了油泥的车辕,努力的平息着自己的呼吸,脑海里一片空白。 “韩音离!”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把她从迷茫中扯回了现实,她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散乱的视线聚焦在一个人的脸上。她认识她,是孙铿院长的侍从官令狐谷雨,也是自己的学姐——她是少年营女子培训队的初代学员兵。 “到!”几乎是下意识的,蕴藏在她体内的军魂复苏了过来。她收腹挺胸,做了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 “跟我来。”令狐谷雨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径直离开。 “是!”韩音离没来得及细想,走出几步才发觉不对。她摊着手看着自己沾满了油污的手掌,有点想退缩,但这个会儿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梳洗打扮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谷雨向前走去,她已经能够猜测到目的地,正是孙铿居住的小院子。 出乎意料的是,在院子里等着她的并不是安宁堡前院长孙铿。一瞬间,韩音离感到热血汹涌,视线也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站得标准笔直,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来。 “安宁堡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子培训队第一分队队正韩音离,向女皇陛下致敬!” 羽衣抱着霓裳,温柔的微笑了起来。“别紧张,士兵。只是一场很平常的会面。站在你面前的也不是帝国皇帝,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是你们尊敬的院长夫人。” 韩音离抿着嘴唇,似乎完全没有把话听进去。羽衣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今天的会面不可能正常了。一念及此,她不由得暗恨出了馊主意的某人。努力的微笑起来,尽量用平易近人的口气道:“请放松。招你过来,是有一点东西要带给你们。”说着她微微扬手,不多时,萧冰捧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布口袋来到韩音离的面前。 “这是……”少女疑惑的望着口袋中的东西。几支唇膏和几盒防止皴裂的油脂,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你们的教员狐九重和学兵队正秦霜用自己的津贴从物资处特别买来的,但她们现在都有要务缠身。正好我没有什么事情,就代为转交给你,由你分发给其他同学们。能做到吗?” “能。”韩音离不假思索的回答,伸出双手接过了布口袋。她心里百感交集,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在羽衣口中要务缠身的两人都在小屋中看着这一切。 “那就回去吧,该接受的惩罚还是要严格执行,但你也要体谅她们的苦心。” “是!” 韩音离说完,羽衣就抱着孩子进了屋。谷雨走过来,示意她跟自己离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几十步远,谷雨突然幽幽道:“你们现在这些女孩子,真是受到优待的。那时候的我们,捱了鞭子就只能受着。哪儿像现在这样?” “……”韩音离听出她意有所指,沉默的抿起了嘴唇。两人渐行渐远,秦霜才把目光从她们的身上收了回来。这时羽衣已经进了屋,把霓裳交给萧冰去带,自走到茶几前倒了两杯水,端到二女面前。 “你们院长的嘱托我已经做到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趁她们现在还没有走远。” 狐九重有些慌乱的摇摇头,接过茶杯放在膝上沉默不语。秦霜的表现还自如一些,知道小狐教员性子清冷,不善跟人交流。 “陛下,麻烦到您已经是我们的失职,冒犯之处,还请您能够谅解。” 羽衣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的侄女,微笑着摇了摇头。“霜儿,”她亲热的喊道:“去跟你萧姨看着霓裳,我跟狐教员有几句话要说。” 秦霜低头称是,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狐九重和嬴羽衣两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狐九重感觉仿佛有一条黏腻潮湿的毒蛇,吐着信子缓缓爬上了自己的脚踝。她微微低着头,注视着依然热气腾腾的水杯。水蒸气氤氲中,能看到她清减了许多的容颜。 “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如今恢复的如何了?”羽衣笑吟吟的问道,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谢陛下关心,我的病已经好了很多。” “听说你生病的时候,我还想让乔老去给你看看。只不过孙铿却说你们狐族,跟其他人不太一样,生了病也会自愈。” 不知为何,狐九重平静无波的心境,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心头竟忍不住刺痛了一下。她依旧低着头,安安静静如待字闺中的秀女。“那是孙院长以讹传讹了。狐族也是天地间的生灵,怎么会有这样逆天的本事?不过是会一点小小的术,聊以祛病疗伤罢了。不值陛下一哂。” “还有这样神奇的术法?我最近因为生了霓裳以后,偶感风寒。不知道为什么,医药调理总是无效。不如狐教官把这个术法教给我如何?”羽衣言笑晏晏,似是无心无意。 狐九重却是心中一动,忍不住有些担忧。‘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倒不是怕她对自己不利,而是单纯的只有自责罢了。 心中转着念头,表面上的反应却一如既往的迅捷。“可以。自然是没什么值得藏私的。只要陛下想学。” ‘让她在危险时,多一些防身的手段也可。’她浅浅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 “那就先谢谢了。”羽衣诚挚道:“最近这几天我一直都住在这儿,到时候你要来喔。” “一定。”狐九重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羽衣忽然轻声叫住了她。 “是,陛下。”狐九重回答,却没有转身过来。这本来是君臣礼仪的大忌,但她们两个都明白,这里不存在什么君臣,有的只是两个女人而已。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顾好他。”羽衣快速的说完这句,疲惫的抬了抬手道:“去吧。明天记得要来。” “是。陛下。”狐九重拉开门,身影消失在嬴羽衣的视线之中。 羽衣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缓缓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萧冰推开暗门走了进来,探询道:“陛下,您的脸色有点难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有什么结果了吗?” “我们的人跟上她很难。”萧冰垂首道:“陛下,我认为……不能让猜疑毁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我也不想怀疑。”羽衣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无法容忍背叛。” “……”萧冰沉默了几秒钟,“但您一味压迫过重,恐怕会适得其反。” “把霓裳抱过来吧。”羽衣轻声道:“我想带着她去休息一会儿。” …… …… 狐九重脚步轻快的出了安宁堡,没入一片密林之中。她在女子培训队转了一圈之后,总是觉得心神不宁。索性把事情托给副官,自己则再一次擅自脱岗了。 在密林中走出几秦里,她果然发觉了身后的异常。有人在盯梢。她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如果让对方跟来,这一次她不想再陪他们躲猫猫了。 她故意加快了脚步,果然感觉到背后的尾巴也随之跟了上来。她向旁边的树干一躲,密林仿佛将她吞噬,再也看不到任何存在的迹象。几分钟后,密林的尽头,果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萧冰扶着树干,急促的喘息着。薛汉臣说得没错,狐九重的实力深不可测,甚至还在林光一之上。她都找不到,追不上的人,手下那帮就更不要去想了。 她刚想放弃,回去随便找羽衣报告一下,把这件事蒙混过去。却感到脖颈一凉,眼角余光看到一泓秋水般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搁在了自己纤细颀长的颈子上。 不用说,对手终究还是技高一筹,悄无声息的绕到自己的背后。 “我就知道,她向来都没按什么好心。”狐九重冷冷开口道:“居然让你亲自来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你杀了我不要紧,但有事情可要被耽误了。”萧冰知道自己命悬一线,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可怕?唯有护崽的雌兽才是最可怕的。她脑子在快速的转悠,想要打消狐九重的杀意。“陛下不知道我追踪你的事情,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的。” “说。” “我不知道你在后山藏了什么,但是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她藏好。因为陛下有可能会找到你最担忧的东西。” “你都知道了什么?”狐九重的声音冷得像冰,搁在萧冰脖颈上的长剑却纹丝不动。 “我什么都不知道……”颈子一紧,萧冰顿时泪如雨下。“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求求你……” 第五十七章 300万女王8 狐九重终究是没能狠得下心,她收回长剑,懒懒的蹲在树桩下,歪着头端详哭得梨花带雨的萧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心如钢铁的女人哭泣。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母亲何苦又为难母亲? 萧冰哭了一阵,突然脸色发白,软软坐倒在地。狐九重脸色一紧,纵身上去将她托住,伸手搭在她的脉门上。仔细感知了片刻,才稍微放下心来。只是心情过于激荡,动了胎气而已。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小心翼翼的抱着萧冰,在树下坐了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我是认真的。”萧冰皱眉道:“陛下有一种特殊的手段,能找到你和你的孩子。她也是个母亲,我很难猜度她会作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谁说我有了孩子?”狐九重脸色冷了下来,紧紧盯着萧冰。 “难道你和他没有……”萧冰话说了一半,随即住口。她看到狐九重在摆弄那柄长剑。也许下一秒就会把那锋利的玩意儿摆在自己的脖颈上。会不会杀了自己,也许就在她一念之间。 如果她此时没有身孕,想必会毫不犹豫的冷笑,然后问问她:为什么爱却不敢大声说出来?敢做不敢说的人,一向都是她所不齿的。 但她不敢。完成了身份上的改变之后,从为人女,到为人妻,即将为人母的时候。她更加要为自己肚里的娃儿活着。毕竟她的肩上担着的,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性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狐九重把长剑归鞘,“但你想岔了。我也知道你想看什么,跟我来,满足你和你身后那个人的好奇心。” 说完,也不理会萧冰,径直向前走去。萧冰咬了咬牙,死死的跟在她身后。 二女穿出密林,来到围绕安宁堡的群山南麓。这些年时间发展,南麓的这几个村子都已经快要搬空了。村子里只剩下几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还有负责维持防线的驻军。 狐九重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穿过几条小巷之后,来到一幢破败的房子面前。门前几个孩童在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她站住脚步,从兜里掏出十几颗糖果分了出去。回头笑了笑,“跟我来。” 萧冰看到这女子的脸上,浮现出母性神圣的光辉。她沉吟了一会儿,迈开脚步跟着她走进那幢破屋。 屋里昏暗无比,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床。一个孩子倚在床前,凝望着窗外绚烂的世界。 “九儿姐姐,你来了。”她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强笑着。 “小豆子,今天出门去了没有?”狐九重摸了摸她的脑袋,俯身把她抱起来,搁在一辆轮车上。 她却抗拒着狐九重的拥抱,别开了头。“九儿姐姐,我今天不想动。” “怎么啦?”狐九重面色一沉,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你在发烧。” “我活不了多久啦。”小豆子黯然泪下。“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 “发烧就抓紧时间送去医院。你有这个能力的。”萧冰不解,嗔怪的看了狐九重一眼。她走到窗前,掀开柔软的被褥,却怔住了。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望着两人。“我知道了,我去找医师过来帮忙。” 说罢嘬唇发出一声尖啸,过不多时,门口出现一个干练的军官。 “萧长官,有什么吩咐?” “医师组跟着来了吗?” “跟来了,就在村外待命。” 干练军官避开狐九重的目光,恭谨的回答。他已经缀了狐九重多次,不过没有一次跟踪成功过。甚至还被遛了几次,险些给带进沟里去。 “让他们马上过来!” “是!”干练军官答应了一声之后,就匆忙去喊人帮忙。 医师组到了以后,两女就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了。在村子里信步闲转,走了许久之后,萧冰心头的烦恶之感才消退下去。 狐九重悠悠道:“我爷爷喜欢找小豆子的爷爷喝酒,大概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小豆子不小心掉进了蒸酒的锅里,从此以后就没有办法从床上下来了。爷爷和我轮流过来,帮她续命。伤势一直不见好转,反而还有恶化的趋势。” “但是他能帮你的忙。为什么不找他?” “我需要避嫌啊。”狐九重似是无奈,轻叹了口气。 ‘若是你们清清楚楚,又何需避嫌?’萧冰心中腹诽着,却不敢说出来。她沉吟道:“既然这事被我遇上了,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小豆子不能移动,其实也是有办法的。我已经让人赶回去了,从起降场调一条飞艇过来。安宁堡的烧烫伤科应该可以解决这样的麻烦。你就放心吧。” “那就拜托你了。治疗金就从我的津贴里扣除吧,反正从来都没有用过。” “应该的。”萧冰莞尔一笑。“又一个不把自己的津贴当回事的人。”她说完就知道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你说得对。我这就想办法花了它们。孙铿花钱雇我替他卖命,我为什么拿着钱不用?”狐九重昂头道:“谢你提醒。” 她如此避讳,自己又有什么好说的?萧冰摇头不语,“我回去之后会向陛下如实言明,有一说一,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清者自清。”狐九重哼了一声,突然加快了脚步,须臾间就走得远了。 萧冰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又折返了回去。 两个小时后,一条飞艇飞抵村子上空,找了一块空地缓缓降落。狐九重站在附近山顶上,看着山下人们忙碌的身影,久久沉吟不语。 “头儿,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夏八方出现在她的身后,“该转移的也转移到安全地带去了。” “看看近期有没有什么需要执行出外的任务,特侦十一不应该在老巢里呆这么久。养你们那么多天,怕是快要懒散成猪了。” “最近没有什么任务需要执行。”夏八方躬身回道:“有的也就是要员护卫,咱们的活儿现在已经被各地成立的特侦队抢了不少。” “那就去深渊那边,杀几个魔族的高层玩玩?” “这……”夏八方迟疑道:“院长的意思是暂时不要刺激那边,让他们自乱阵脚也好。”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狐九重冷道:“确定目标,制定计划。我听说狼族人的领地出了一个新王,去搞定他。” “是!” …… …… 一整天的强体力劳动结束,女子学兵分队的几个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夜已经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推开房门,进了冰冷的屋子。韩音离点亮了油灯,看见魏知画和衣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们,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凭什么她们累死累活,而她却在这里睡大觉?这公平吗?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抄起放在门口的脸盆,将一大盆冷水兜头浇了下去。 “啊呀!”魏知画尖叫了一声,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们——”她指着得意洋洋的韩音离,脸上氤氲着怒气。 “什么你们我们?”韩音离将水盆扔到一边,“叫你这娇娇小姐清醒一下,这里是军营,不是吃喝享乐的地方!” 魏知画的手指颤抖了起来,眼眶里蕴着大滴泪珠。她嘴唇嚅喏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喷薄而出,到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音离盯着她,总算感觉自己心里的恶气释放出来。一群人正幸灾乐祸的时候,忽然听见宿舍门口传来了一声低咳。听声音,正是带队队正秦霜。一瞬间,韩音离的快意都跑到风暴洋去了。冷汗涔涔渗了出来,她惊慌的望了魏知画一眼,机械的转过脸。 “秦秦秦……秦队正……” 秦霜却没理会她,径直走到魏知画的面前。“怎么搞的?”她皱眉问道。 “手臂还是脱力,不小心把水洒到身上了。”魏知画垂眉,避开了韩音离的目光,言不由衷的道。 韩音离暗暗松了一口气,‘算你识相!’ “注意一点。”秦霜怎么会看不出魏知画睁眼说瞎话?不过当事人不欲深究,她也没那个热心肠去强行伸张正义。淡淡关照了一句,又道:“今天你的事情,我已经上报到学院政治处了。估计嘉奖会在明天送过来,记得到时候不要搞得这么狼狈。” “我知道。”魏知画回答。 “明天上午你继续休假,这是你应得的。”秦霜交待完毕,转头深深望了韩音离一眼。“我希望你们能够向魏知画同学学习。今天下午,孤忠营伙房突然发生了火灾。魏知画同学在救援还没有赶到的时候,就靠着自己从儿童房里救出了三十多个孩子。确定他们都安全以后,又悄然离开。我希望你们以后遇到相似情况时,也能够做到这一步。好,鼓掌!” 掌声稀稀落落的响了起来,韩音离不情不愿的看着魏知画,心中却在腹诽着:‘她会救人?是自导自演吧?事情没那么简单。’ 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但也不是像韩音离想得那么阴暗。孤忠营里的确发生了火灾,而魏知画从着火的房子里救出的孩子里,还有章淼夫和王戎的孩子以及当今的小世子嬴雨。 第五十八章 300万女王9 “所以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羽衣看着脸如黑炭般的孙铿,以及低着脑袋,一脸做了亏心事却又不敢跟家长说的嬴雨。 “差点惹下滔天大祸,你自去问他。”孙铿哼了一声,顺手接过萧孟递过来的湿毛巾,擦拭着脸。他有一半是气得,剩下一半就是真的炭灰。 羽衣一眼看了过去,只见跟着他的僚属也都如此模样。显然是刚刚从火场回来的样子。 “到底怎么啦?”羽衣把嬴雨拉到面前,沉下脸道:“你如实说来,我就不惩罚你。” 鲜少有人能管得了这家伙,嬴雨在安宁堡唯二害怕的两人,一个是妈妈,另外一个就是姐姐了。看见母亲沉下脸来,小家伙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怕,一咧嘴巴,仰头哭嚎起来。 萧冰姐弟想要上前去劝,却被孙铿拦住。 “这家伙自从闯了祸就一直憋着,这时候让他把情绪发泄出来也好。否则积攒下来会出毛病的。” 嬴雨干嚎了半晌,总算抽噎着平静下来。羽衣递给他一条湿毛巾,淡淡道:“说罢,到底出了什么事。” 因为孙窈的缘故,孙家的这姐弟俩,自幼就被人冠以“自幼聪慧”四字评语。孙窈自不必说,小小年纪就已经修完了安宁堡孤忠营里的所有课程,授业教员不在的时候,还可以担任小教员帮着管理其他一帮鼻涕娃。而她的弟弟,小世子嬴雨被姐姐终日带着,也算是众位安宁堡夫人们眼里的小神童一枚了。和姐姐真聪明不太一样的是,嬴雨的聪明,不在其超高的智商,而是跟着孙窈耳濡目染得来的。 这天出事情,恰好就是授业教员有事出去。孙窈这个小教员带着大家自由复习的时候,嬴雨弓腰塌背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贼兮兮的看了站在讲台上的孙窈一眼,捂着肚子回到座位上。 “小雨儿,刚才窈小姐还找你,你干嘛去了!”王挺回过头低声质问道。 对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家伙,一心想要维护的是孙窈的权威。嬴雨没理他,自顾自从肚子里掏出一只透明的梨颈瓶来。瓶子里放着一小撮黄色的晶体,嬴雨轻轻吸了一下口水,推了身边的小男孩一下。这个小子也是姓王,单名一个“相”字。是王戎的宝贝儿子,今年比嬴雨稍微大一点,四岁多了。 “今天晚上我们就用它点火烤鸡怎么样?”嬴雨趴在王相耳边嘀咕着。 “这是啥?”王相指着那毫不起眼的黄色粉末问道。 “我从煦子叔的实验室里拿来的。”嬴雨嘿嘿笑道:“小晴这会还在被煦子叔盘问呢。” “可怜的嬴晴,快要被你坑死了。”王相低声喃喃,下意识往讲台上看了一眼,在心里又把孙窈也加了进去。这姐俩把嬴晴欺负的不要不要的,说来也怪了,嬴晴在别人面前冷静睿智,英明神武。可一见到这姐俩,立刻老母鸡变鸭,心甘情愿的被他们俩收拾。 “也许这就是爱吧。”稍微大一点的章柬之显然也跟王相想到一块去了。摇头叹道。章柬之已经六岁了,714年生人,他的爹爹是章淼夫。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连上孤忠营的资格都没,在安宁托儿所呆着。 “你敢乱嚼舌头,小心窈小姐把你的舌头拔下来。”王挺恐吓他们三个。 “你想被孙大小姐坑,可能还没门路呢。”王相冷笑,王挺这小子在孤忠营里,因为是后来的,又老是念念不忘他的爹爹。结果被王相、章柬之和嬴雨有志一同的孤立了。王挺无奈,只得紧抱孙窈的大腿,当起了孙窈和嬴晴的跟班。 小小的孤忠营就仿佛一个成熟的社会,里面的孩子们自发分成了两派,为了权利、道义还有其他的什么好玩的东西,明争暗斗,自得其乐。 几个孩子还在那儿斗着嘴,嬴雨已经忍不住把塞在梨颈瓶口的塞子拔了出来,发出“啵”得一声轻响。一股青烟冒了出来,刺鼻的硫磺味飘满了房间。 嬴雨说到这儿时,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惊慌的看了孙铿一眼。爹爹大人阴着脸,他吃了一吓,险些又咧嘴哭了出来。 “你老老实实的把他放着不就好了?”孙铿哼道:“拔瓶塞做什么?” “那梨颈瓶拿着太夸张,我想把它倒腾到纸包里方便携带。” “没死算你们运气。”孙铿哼了一声,“煦子也太疏忽大意了,怎么会让这小孩轻而易举的把放在实验室里的黄磷偷走。” 嬴雨这才知道,自己偷来的引火物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块黄磷,有剧毒,而且遇到空气后会发生自燃。幸好它的质地并不纯,否则屋里的孩子包括他自己都会因为这场意外而死。 …… “着火啦,着火啦!” 几个孩子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屋子角落里。浓烟弥漫,从梨颈瓶口喷出来的火焰瞬间就把嬴雨的书桌和书点燃了。其实一开始火势并不大,如果孩子们应对得当的话,很容易就能扑灭。然而,这几个孩子看到大火时,第一时间就已经慌了。 等到回过神来,火势早已经开始蔓延,整个孤忠营的房间里都串着浓烟,只有靠近门口的孙窈带着一群小孩跑了出来。跑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弟弟还有章柬之、王相他们几个都被困在了火场里。 “救命啊!救命啊!”孙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巡逻队和其他教员赶到,开始对整个孤忠营进行救援。 “我弟弟还有柬之、王相在里面!” “别慌!救人!” 孙铿摸了摸她的头,瞪着萧孟下达了命令。 火焰已经封住了房门,卫士们裹了棉被试图冲进去,却被热浪驱赶了回来。孙铿看得焦躁,拼命想要挣开薛汉臣的掣肘。 “别去!水车马上就到!” “等水车来了就晚了,致命的是毒烟!” 在场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见玻璃窗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打穿了玻璃窗,冲进火海之中。 …… “捂着鼻子趴下!”浓烟密布中,嬴雨听到一个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接着一块浸满水的抹布就甩了过来。 慌乱中也顾不得那么多,嬴雨紧紧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股混合着各种食物怪味的潮湿水气涌进他的鼻孔。他头一歪,险些就吐了出来。 “想活就给我乖乖的捂着!”嬴雨的脑袋被毫不客气的拍了一下,紧接着就被提溜起来。穿过灼热的空气,走到窗前。“外面的人过来接着!” …… 她在火海中往返了十余次,一次带出两个孩子。最后一趟时,双臂已经脱力。只是咬着牙撑出来的。这时水车已经到了,两条水龙喷出,给她打通了生命之路。 看着孩子逃出生天,在场的一众家长无不长长松了一口气。而那个救人的少女却没事人一样,把几块抹布丢进脏兮兮的水桶里,费力的提起水桶就要离开。 “等等!”孙铿叫住了她。“果然虎父无犬女,谢谢。” “要谢我还不如多给我们自由军团点实际的好处。”魏知画感觉自己的眉毛有点发痒,抬手抠了抠眉毛,烧焦的眉毛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如同黑雪一般。 “两码事,不过我会考虑的。”孙铿道:“你受伤了,让我的医师给你治疗……” “不必。谢谢你的好心。”魏知画侧身,躲开了匆忙上来的白静炘。提起水桶就仓皇溜走了。 孙铿笑着摇摇头,只道她见了男医师有点害羞。却不知道魏知画心中此时已经怒火万丈! ‘爹爹的这个朋友当真是小气!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都不肯网开一面。’ 突然心有所感,伸手入怀把那张收据掏了出来。 高温连续炙烤之下,收据早已经被烤的焦黄。只是稍微用力,纸条便碎成了漫天飞舞的蝴蝶。她欲哭无泪,想要捡回来,可是哪儿还来得及?站在风中凌乱了一会之后,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回去。 …… “你准备怎么谢谢她?”羽衣轻声问道。 孙铿皱眉思忖着,“作为家长,我是要感谢她的。但她要的东西,我没什么兴趣给。这样吧,你出面。毕竟你是小雨儿的母亲。” “为什么又是我?”羽衣无奈。 “我总要避嫌。”孙铿站起身朝外走去。“今天晚上我要去实验区,晚饭你们自己吃吧。” “好吧。”羽衣想想也是,起身拉起嬴雨的小手。“小雨,我们去谢谢那位救人的姐姐。” “母亲,你不会打我吧?”嬴雨这时才晓得似乎闯了大祸。 “你也会怕。”羽衣冷道:“你爹爹躲出去就是不想看这个,回来再说。” 少年营一九学届女子培训分队宿舍。晚饭时间已经过去了,韩音离拍着笑得酸涩的脸颊,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一躺下,她就不愿意再起来。真是如此繁忙的一整夜,安宁堡所有的贵妇人组团来了一遍。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望救了她们孩子性命的恩人。 “今天应该没人再来了吧?”上铺一个女学兵喃喃呻吟道。 “不知道……”韩音离艰难的翻了个身,看着灰扑扑的墙面。“管他呢!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挡不住本小姐休息……” 她话音刚落,房门口突然传来秦霜冷峭的声音。 “全体起立!女皇陛下驾到!” 第五十九章 300万女王10 韩音离担惊受怕的看着羽衣领着小世子从自己面前经过,刚才也不知道自己的牢骚被对方听到了没有。但愿不要听见,否则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女皇陛下。 接见大概持续了几分钟时间,这期间里,女学兵队的所有人都感觉像是站在针毯上一样。嬴雨规规矩矩的跟魏知画道谢,羽衣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母子两人离开之后,秦霜踱到魏知画的面前。 “这是陛下给你的一点心意。”她将一个布袋放下,布袋里发出清脆的叮咚声,灯光照耀下,有金灿灿的光辉从布缝里漏了出来。打开布袋,却不是想象中的金元。一柄黄金打造的左轮手枪和六发金灿灿的子弹,枪柄上镶着两片温润的象牙,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样子。 “看过之后要交给我保管。”秦霜眯着眼睛笑道:“学兵没有配枪的权力,等你毕业的时候,我们会把它正式交给你。你放心,我们会妥善保存,并且进行定期保养的。” 魏知画的口水还没有流出来呢,美梦就醒了。她瘪了瘪嘴道:“你们女皇陛下可真小气。” “对了。是雨世子的邀请。他希望你能够在学习的间隙去找他玩。”秦霜笑着说完,便离开了宿舍。 门才刚刚关上,魏知画就听见韩音离酸溜溜的声音。 “咱们的王女殿下得到了女皇陛下和雨世子的友谊,那还不得飞起来啊。我们可不敢欺负她了,她那把黄金手枪多威风啊!要是给我脑门上来一枪,那……” 魏知画瞪了她们一眼,气鼓鼓的哼了一声躺了下去。 韩音离的见她有推让之意,声音便高亢了起来。“听说知画大小姐在西大陆还有一支军队呢,不知道是靠什么统帅的。” “大小姐这么漂亮,那还能怎么统帅?不知道你们看过《悍匪录》没有?” “《悍匪录》?你说得是绿岛上的那个女匪头子?哎呀,她好厉害啊!冲锋打仗前把小衣一脱,光凭那两座肉山,就能让她麾下的男人们神魂颠倒,更别提为她赴死了。” “嘻嘻嘻……好不知羞啊。” “咱们秦国之外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 “……” 女人如果阴毒起来,那是男人们比不上的。种种带刺的话语刺进魏知画的心头,让少女痛苦不堪。恨不得把秦霜要走的那柄手枪拿回来,给这些女人的脑门上一枪。宁肯是死,也要落得耳根子清净。 她正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时,房门忽然再次被人推开了。宿舍中的窃窃私语声突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门口。只见房门处站着一个身披大氅的瘦削身影,从他的身材来推断,那竟然是个男人。 “魏知画!你出来一下。”一个冷淡的声音打破了宿舍中的寂静,然后他随手打开了宿舍里的灯。光明重回人间,韩音离被那人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险险把尖叫声噎在了嗓子眼里。 孙铿的侍从官林光一——他来这里干什么? 林光一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刚才说的很起劲,我都听到了。现在请你出列,站在院子里说,说到天亮。我很感兴趣。”他说完这句,魏知画已经趿拉着拖鞋走到了他的面前。又望着魏知画道:“外面有车在等你。” 魏知画“哦”了一声,走了出去。宿舍里,只剩下林光一戏谑的望着韩音离。 “还不快去?我在外面等你。” 韩音离吞了一口口水,站起身来穿上了军服。 月光下,林光一站在阴影里。不知为何,韩音离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此时正眯着眼睛,脸上露出戏谑嘲弄的笑容。她心里咒骂了那人一句,然后站在旗杆下面,开始大声背诵。从《悍匪录》的第一课一直背到第十三课,周而复始。 琅琅书声夹着风声传进宿舍之中,宿舍里的其他女学兵无不噤若寒蝉,只想让这难熬的一夜赶紧过去。 …… …… 魏知画上了马车,马车在鹅卵石路上走了许久。窗外昏黄的街灯射进车厢,把少女的心湖也搅得纷乱。她心中忐忑的想着,夤夜来召见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马车在山边的一幢小院前停下,车厢门打开,面孔藏在斗篷下面的车夫冷声道:“魏知画,你下来吧。地方到了。” 少女下车,看着黑沉沉的小院有点退缩。车夫推了她一把,她身不由己,跌跌撞撞的撞进虚掩着的院门之中。 “哐当!”院门无风自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少女心中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的朝前方的小屋走去。 小屋中,一盏油灯突然亮了,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个身影。 “魏知画,你站在院子里等着就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少女心情大定,想起李忠对她说过的话。呼吸也随即平稳了下来。 屋中几人似是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魏知画,你和李忠是什么关系?” “他……是自由军团的军团长。我是他的副手。” “还有吗?” “……”魏知画想了想,有点不确定的道:“他……还是我的恩人,救过我的命。” “说来听听。” “是。”魏知画回答,然后把李忠如何搭救自己的过程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最先开口那人温和的道:“魏知画,你对觉醒同盟……了解多少?” “李忠叔告诉我,那是一个……一个联合所有人类跟深渊人战斗的秘密组织。” “那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你认为所有人都包括谁?是不是包括秦人?” “当然。”魏知画理所应当回答道。 “包括深渊的人类吗?” “是,包括。” “南大陆人,风暴洋诸国的人……都包括吗?” “……是。只要是愿意跟深渊人战斗的,都是我们的同盟。” “好。我的问题问完了。接下来看你们的了。”孙铿站起身,向油灯旁其他两人欠身致意。然后走到了院子里,让魏知画看清楚了他的脸。 “别害怕,一些例行性的小问题。”他解释完,就站在了一边。 这时房间里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接着问道:“你已经进行过宣誓的程序了吗?” “是的。” 见魏知画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年轻的声音又道:“那请你复述一遍我们的誓词。” “从今天起,我立志将成为大陆上的拯救者和解放者。忠于祖国,热爱人民!用手中的剑,捍卫脚下的土地。寸土不让,至死方休!宣誓完毕!”魏知画这几天一直都在偷偷的复诵这个誓词,此时听他问起,立刻毫不滞涩的复述了一遍。 “……”屋里陷入了沉默之中,正当魏知画开始有些慌乱的时候,年轻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复核完毕。我们认为魏知画同志具备加入觉醒同盟的条件,并且提请缔造者从今天开始对她的考验期。” “考验期?那是什么……” “在考验期里,你将会接受到组织高层和平级对你的观察。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在他们的眼中放大,并且如实上报到觉醒同盟总部。考验期的时间是一年,一年以后没有异常情况的话,你就是被我们接纳的一员了。”孙铿解释道。 “如果考验失败呢?” “考验失败?”孙铿微笑起来,“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考验期……” 不知为何,魏知画看到他的笑容,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考验失败的人当然会接受下一轮的考验,直到考验通过为止。不过孙铿不打算把这个事情告诉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似乎唯一担心的就是死亡。 有点让她恐惧的事情也是为了她好,且先让她怕着吧。 “今天讨论的事情,是见习同盟会员魏知画提出的自由军团军事援助物资一事。鉴于此事关重大,特邀同盟三名高级成员进行协商。”孙铿站在院子里低声宣布道:“现告知协商结果,同意向自由军团白朗谷地输送秦九式步枪生产线及相应的技术人员。此命令即时生效。具体输送时间再行通知。” 出乎意料的结果,魏知画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她双手捧在胸前,惊讶的望着孙铿。“您说——要给我们输送最需要的生产线和技术人员,是真的吗?” “是的。但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我希望自由军团能够起到西大陆东部平原旗帜的作用,为抗击深渊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孙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魏知画,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守口如瓶。” “是。” 少年营女兵培训队宿舍院子里,无休无止的惩罚式背诵还在持续。韩音离已经摇摇欲倒,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林光一似乎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站在阴影中,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一点点变得憔悴。 “《悍匪录》你背的很熟啊。” “咄咄”得皮靴声中,林光一踱步到她的面前,伸手托起少女的下巴。惨白的月光照耀下,少女纤巧的下巴似与雪白的手套连在一起。 “但是最后一句为什么不背?你是在嘲笑我?还是觉得这不真实。” “我拒绝。因为这世界上还有爱!” “我不相信。”林光一的声音阴沉的仿佛从深渊底部发出来的咆哮。“最后一句你必须补上,否则惩罚不会结束。” “我拒绝。”韩音离倔强的看着他,侧头避开了他手掌的控制。 “那好,我替你补上。”林光一在她面前踱步道:“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悍匪录》是我的作品。” 此话一出,韩音离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瘦削男人的背影。他已不再年轻,但腰背依然挺直如松。 低沉的声音传来,却似饱含无限柔情。 “我诅咒所有相爱的人,对此我供认不讳。” 第六十章 觉醒同盟1 学习之余,课间生活对于受到惩罚的女学兵来说,是唯一的闲暇时光。此时已经临近肄业培训,每天的课程就剩下了一些考试和复习之类的。 韩音离趴在课桌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昨天在外面练到几点?”一个女学兵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叫叶蔓,睡在韩音离的上铺。 “还好意思说……”韩音离开口欲说,随即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的不像话。她赶忙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我回去你们都睡了,除了魏知画那个死丫头!” “魏知画……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她来上课?” “人家成了救火英雄,救了孤忠营一大帮孩子。小狐女神特批,今天不用参加一切学习和劳动,在宿舍好好休养身体。” “那丫头一个人在宿舍,不会再把咱们的东西都扔出去吧?真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好端端的干嘛没事找事?有本事就让孙铿院长给她安排一间单人宿舍啊,过来祸害咱们算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韩音离懒洋洋的回答,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瘦削的身影。不知怎的,手又摸到了那本已经快要被翻烂了的书上,放到自己的面前,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不过早已经被她涂黑了。其实不用涂黑,她早已经把那句话记在心里。 “我诅咒所有相爱的人,对此我供认不讳。” 书的作者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的在最后加上这句话?这曾经是她认为最难以解释的问题。但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了。“一个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一定在这本书里吧?” 韩音离想着,再次把这本书翻开,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 打扫完卫生,回来时又是披星戴月。宿舍里只点了一盏灯,院子里跟昨天一样,一个人都没有。韩音离和学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了房门,接着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魏知画俯身为酒精炉里加了一块固体燃烧块,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望着呆若木鸡的韩音离,嫣然笑道:“姐姐们回来了?前些日子是小妹不懂事,冒犯了姐姐们。小妹知道错了,特地从食堂带回来点吃的。以此赔罪。希望能得到姐姐们的原谅。” 宿舍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显然已经被用心的打扫了一遍。宿舍里仅有的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桌上摆满了新鲜的蔬菜,切成片的肉。野战携行炉架在桌子正中,一锅汤正在沸腾,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散发着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魏知画站在桌前,眯眼笑着。“这一桌饭菜,是按照我们那边的习俗亲手做的,希望姐姐们喜欢。” “转……转性了吧?”韩音离喃喃,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睛。‘这是幻境!’她告诉自己,但再次睁开眼睛后,她看到一切依然存在。 “有没有什么阴谋?”叶蔓显然也不相信这一切,她走上前去,低头嗅了嗅蔬菜和肉,又仔细的检查了锅里的调料和汤。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她不敢置信的看了魏知画一眼,走到自己的床前,猛地掀起铺好的被子。 被褥干干爽爽,显然也没有什么花招藏在里面。 “说!你在搞什么花招?”韩音离沙哑着嗓子质问道。 “哦,对了!”魏知画轻轻点着自己的额头。“我还弄到了酒。”她从自己的床下掏出几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瓶子,献宝似的摆在了桌上。 韩音离如获至宝,走上前去,抢过酒瓶。“啵”得一声拔出瓶塞,酒香四溢。她更加迷惑了,这些酒显然没有任何问题。那她到底意欲何为?真的想要休战吗?要知道这几天的交锋,可都是她在吃亏啊。难道她如此宽容?眼看获得胜利的时候,却拱手放弃了一切?她不相信。这内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说实话吧。我们不把你怎样。”韩音离在魏知画面前踱了几步,慢悠悠道:“如今你是救火英雄,而我们马上就撑不住,向你输诚了。你却在宿舍里搞这一出,想要我们都臣服在你的裙下么?还是想让我们输掉所有,卷铺盖滚蛋?” “不。你们想多了。”魏知画摇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单纯的陪个不是而已。” “陪个不是?这也太庄重了吧。是有反常即为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叶蔓走到韩音离的身边,昂头望着魏知画质问。 “我的诚意就在这儿。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魏知画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也挡不住她们的怀疑。索性坐了下来,端起酒瓶给每一个杯子都斟满了酒。她端着酒杯,纵鼻嗅着芬芳的酒香。似乎已经醉了,迷离的眼神望向韩音离,“连一点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我看不起你,韩音离。” 韩音离被她一激,就想不顾一切的走上去。叶蔓死死的拉住了她。“别去,也许她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如果我们喝了,说不定会……也许会拉一晚上的肚子。”叶蔓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可怕的后果。 “如果我要报复你们,只是让你们多跑几次茅房那也太没挑战性了。”魏知画抿着酒水,扬眉冷笑。“我亲手毒死过羯人王庭的王女,我知道毒药的种类,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没胆子的人,就不配做我魏知画的朋友。” 韩音离拼命想要摆开叶蔓的拉扯,两人正在纠缠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哟呵!这是在聚餐吗?” 众女学兵齐齐回头,看见秦霜站在门口。她们顿时就有些忐忑,不知道秦队正会怎么收拾魏知画。 “正好还没有吃晚饭,带我一个。”秦霜的话却让她们大跌眼镜。一行人正迟疑的时候,又听秦霜说道:“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当然欢迎。”魏知画站起身来,拉开一只板凳,请秦霜坐下。桌子前只有两人坐着,秦霜夹了一筷子蔬菜,浸在汤锅里。她抬头看着正在尴尬中的韩音离和叶蔓,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们都吃过了吗?食堂已经关门了喔。” “哈哈,当然没有。我们正准备吃!”韩音离搡了叶蔓一把,领着众学兵入座。 一群人其乐融融,秦霜端起酒杯,嗅了嗅酒香。赞道:“这酒不错,从哪儿弄到的?” “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魏知画干笑了几声,举杯把自己的慌乱掩饰过去。 “是吗?”秦霜低声道:“今天庞大师傅的食堂遭了贼,连巡逻队都惊动了。你听说了吗?” “哈?哈哈……”魏知画擦了擦额上渗出来的冷汗,“安宁堡也不安宁啊哈哈哈……” “是啊。有些小贼就是不想让这里安宁。”秦霜似是别有所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不错,在安宁堡有钱也买不到的。” 姑娘们的仇怨本就没有那么不可转圜。适量的酒精再加上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就让魏知画和韩音离之间的矛盾烟消云散。晚饭后,韩音离和叶蔓带着女学兵们包揽了饭后收拾的杂活。魏知画很是喝了一点酒,斜斜依靠在墙边,托着下巴想心事。 “魏知画,你跟我来。”秦霜走过她的身边,脸色阴冷的吩咐道。 “……是。”魏知画像被弹簧弹起来一样,笔直的站起来,跟着秦霜走了出去。 叶蔓看到走出去的两人,不知为何,下意识的悄悄跟了过去。 旗杆下,魏知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位人如其名的学兵队正。 “从仓库里拿了多少东西?”秦霜背着手,在她面前转了几圈,淡淡的问道。 “也……不多。”魏知画支支吾吾道:“三十几瓶酒,还有一些肉……我留下钱了。父亲给我的生活费,我都留给大师傅了。” “呵呵。”秦霜面无表情的笑了几声。“你知道今天我们喝的这些酒,有什么来历吗?” 魏知画摇了摇头。 “大约三年前,安宁堡第一批学员离开这里,奔赴前线时,庞大师傅连夜酿了一些酒,给他们饯行。那天下着大雪,学员们踏着雪离开了这里。谁也没有喝到酒,大师傅就把那些酒装瓶,存在了仓库里。一个人对应一瓶酒。他等着他们全回来的时候,就把那些酒打开了痛饮。” “……”魏知画嚅喏道:“我……我知道错了。” “大师傅说了,酒本来就是给人喝的,而且还留下了钱。你倒也没有错,不过为了补偿大师傅,我觉得你得有所表示。” “我什么都愿意做。” “哦?”秦霜对她的直爽有些惊讶,转过身来望着少女道:“那好,从明天开始,专门为大师傅的小食堂洒扫,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期一个月,用来抵那些酒钱。事情到我这里为止,你有什么异议吗?” “我甘愿受罚。” “好。这是你留下的酒钱。拿好了。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就去物资处打报告。上面会酌情给你批复的。”秦霜说完,便背着手离开。 “为什么要帮我!”魏知画站在她背后不解问道。 “你那天救了的人里,还有我弟弟。”秦霜转过身,微笑着欠了欠身。“谢谢。” 第六十一章 觉醒同盟2 翌日。姑娘们梳洗打扮准备新的一天,韩音离走到魏知画床前,轻轻推了推床上睡得正酣的少女。 “喂!你还不起床?要迟到了。” 魏知画睁开睡眼,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有从床上爬起来。 “大师傅酿的都是假酒。”她咕哝了一声,放弃了从床上起来的想法。 “你说什么?”韩音离没听清她的自言自语。 “我说……”魏知画搂着被子翻了个身。“帮我向教员请假。” “好吧,好吧。”韩音离无可奈何的叉着腰,“那你好好休息,小懒猪。我去帮你请假。” 宿舍里再次恢复到静悄悄的状态,魏知画打了个哈欠,继续蒙头大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 几个女兵走到了她面前,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魏知画努力睁开了眼睛,疑惑问道:“谁呀?” “魏知画!我们是安宁堡治安保卫处的,有些事情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魏知画猛地打了个激灵,直到此时她才完全的醒了。 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抬头看着眼前威严的中年军官。她回忆了许久,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记得自己朝那几个想要把床上拉起来的女兵吐了一口口水,因为她们的动作太粗暴了。然后就只穿着睡衣被拖到了地上,连拉带拽的带到了这里。 她掐了掐头皮,脑袋依旧痛得发木。宿醉的后遗症在她身上显现着威力。这人是谁来着?他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少女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了许久,才隐约明白了此时的处境。这里是治安保卫处,搁在外面,似乎就是属于巡捕房或者城卫队一样的机构。而面前这个中年军官,似乎就是保卫处的头子。姓什么来着? ‘对了,姓叶!他说他姓叶!’ “魏知画,我们接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举报了你在昨天中午的时候,偷窃了安宁堡庞大师傅小食堂里的酒。而根据我们巡逻队在你房间里的搜查,也确实找到了贼赃。你这个可耻的小贼,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叶姓军官冷冷质问道。 “姑奶奶喝你们安宁堡几瓶酒怎么啦!再说也是给了钱的,你们安宁堡收了我三百万金币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这些!”魏知画叉腰怒道:“庞大师傅都说不追究了,你们这狗拿耗子是几个意思?拿了钱就不想认账就直说!我就知道,你们秦人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叶姓军官不怒反笑,他双手拱起下巴,冷冷的注视着魏知画。“你这小丫头好不晓事。你说给了安宁堡三百万金币,收据呢?拿来啊。没有收据什么都是白扯。庞大师傅的酒价值连城,是给出征的将士们留着的。而被你偷走了。以偷窃罪论处,你准备服劳役还是关禁闭?” “我哪一样都不接受,我要见孙铿!我要见女皇陛下!” “孙铿院长和女皇陛下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来人,带她去禁闭室。” 上来两个女兵,按住了魏知画的肩膀就要往外拖。魏知画岂肯轻易就范?拼命挣扎,三人扭成一团。叶姓军官看得不耐,拍着桌面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小丫头都解决不了?把刑具给她用上!” 当即有执法的士兵带着枷锁上来,要给魏知画套上。魏知画拼命挣扎,但哪儿是五大三粗的士兵的对手?被戴上了枷锁,朝门外拖去。 正当魏知画以为这次在劫难逃的时候,治安保卫处的大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了。 叶姓军官站了起来,阴沉的望着门外进来的几人哼道:“什么人?敢擅自闯进我的办公室?” “院长卫队副队正十万。”进来的青年站定了脚步,“你知道是哪个院长,就不需要我多介绍了吧?” “原来是孙铿院长麾下……我只认识薛汉臣薛队正,十万?抱歉我没听说过。个十百千万,是草原上的贱姓。院长的卫队也会容留这种人?我不信。” “你不需要相信,接受就可以了。”十万低头看了魏知画一眼,“这个人我要带走。麻烦通融则个。”他嘴上说得是通融,却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 叶姓军官从办公桌后走了过来,向十万伸出手道:“我要看你的证件。” 十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的本本,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尽管时间很短,但叶姓军官也已经看清了上面印着的名字,衔级和职务。他微微点头,道:“明白了,人你可以带走。但是必须要签署一份保释文书。” “保释文书?”十万皱眉,“叶处长,您欺负我在安宁堡呆的时间不长,对堡里的规矩不熟吧。这文书签了,就等于这小姑娘的罪行已经确定了。” “她的罪证确凿,有什么异议吗?” “庞大师傅现正在院长的住所里,他已经亲口向院长表示,对此事不追究事主的任何责任。明白?” 叶姓军官嘴角抽动了几下,“即使失主不追究责任,那也不行。把我们治安保卫处当成了什么?即使是院长阁下,也得遵守他自己制定的规则吧?若不然,安宁堡现在有数万人,人人都跟魏知画一样,去找了各自的熟人来说情。我这治安保卫工作也没得做了是不是?” 十万被他说得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干巴巴道:“院长给我的命令,是要我把人带走。保释文书签不签,他没有告诉我。人我必须带走,文书我肯定不会签。你说得道理我都懂,但是……很抱歉。”说着,提起魏知画的衣领,就要朝外走去。 叶姓军官微微眯起眼睛,熟悉他的手下都知道,这是他即将爆发前的征兆。十万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夷然不惧,动作也没停。 “真当我这地方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叶姓军官摆了摆手,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冲上来,把十万围在正中。“带把破刀就觉得自己很牛了?我告诉你,出了孙院长的院门,你在安宁堡什么都不是。”他的目光落到十万腰间的柴刀上,刀刃上布满了缺口。 “我的刀向来不砍自己人。”十万冷哼,把魏知画向前推了一步,空着手昂然向前走去。 “今天先把人给我留下!”叶姓军官咆哮道:“让孙院长亲自找我来要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兵虎吼了一声,朝着十万扑来。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失去了平衡。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倒在地上。转头一看,同伴也摔在身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快!太快了!” “什么快啊!” “这小子的动作啊!”同伴无可奈何的道:“咱们不是对手!” “你们是不是蠢!”叶姓军官怒道:“单打独斗是想成就他的威名吗?给我一起上!” 众卫兵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爬了起来。一哄而上,拳脚横飞,看上去威势非常。谁知道对于十万来说,这样的拳脚功夫却像给他挠痒一般,软弱无力。只是一扭就钻出了人圈,拉着魏知画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叶姓军官气得脸色铁青,“你们这群饭桶!给我抄家伙上!把他留下来,是非曲直就是我说了算!” 众卫兵纷纷去抄了兵器,治安保卫处跟外边不太一样,最多也就是对付喝醉了的学生之类。用得武器中,威力最强的也就是木棍,还得再棍头上包一层棉布以防把人打死了。剩下的就是兜网,两股叉一类以捕捉为主的道具。这时十万已经带着魏知画冲到了院子里,他走得不紧不慢,似乎在刻意等着叶姓军官带人过来。 倒不是他故意挑衅,而是觉得要是走得快了,也显得自己理亏不是? 十万的思维很简单,长官交待的命令,必须完成。道理在军令之后,天大地大,军令最大。治安保卫处错了吗?或许错了,或许没错。但这跟他没什么相干,他只要过来,把人带走就完了。非要来拦路,自己找没趣。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闪开!”十万瞪着两个手持包棉木棍,如临大敌的士兵。缓缓朝前跨了一步。 士兵向后退,感受到了自家长官森寒的目光。对视了一眼,高高举起木棍朝他扑了过来。 十万侧身避开锋芒,伸手已经抓在了棍身上。顺势一带,就将人带的偏离了方向。再一拧,那士兵就拿不住棍子,眼睁睁的看着棍子落进十万的手里。十万随意挥舞了一下,将冲上来的几个手拿兜网,两股叉的士兵逼退,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们?” 叶姓军官不假思索,从腰间抽出了手枪,枪口对准了十万。 “你敢拒捕?我打死了你也没人说我的错处!”说着,手指已经勾住了扳机,只需要稍微用力,子弹就会从弹膛中喷出来。 “动枪了……”十万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横身挡在魏知画面前。“你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叶崇秋!你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威严的呼喝打破了当前剑拔弩张的局面,章淼夫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手搭在叶姓军官的手腕上,将枪口压到了地面上。 “犯人拒捕,难道我不应该把他就地击毙以儆效尤吗?” “那也得看他犯了什么罪!你这是小题大做!事主都已经不追究责任了,你还想怎么样?” “但偷窃的行为还在!”叶崇秋毫不示弱,“不能因事主不追究,就忽视它的存在。” “那你想怎样?”章淼夫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道。 “签保释文书,交由军纪处处理。”叶崇秋的回答理所当然。 “好!你也不用难为孙铿的卫士,这个保释文书我来签!”章淼夫垂下眼帘,沉静的回答。“我的身份保释一个学员足够了吧?” 第六十二章 觉醒同盟3 “不管怎样,叶崇秋这事做的没错。”孙铿抱着肩膀道:“淼夫你切不可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唉,是我的错。”庞大师傅愧疚道:“当时只顾着着急,就告诉了治安保卫处。没想到棍子打到自己人身上了。” “你也没错。”孙铿拍拍他的肩膀道:“东西丢了就要报告治安处的人,否则大家都不以为然,安宁堡的耗子就要成群结队了。” “那你说这事是谁错了?”章淼夫摊手道:“魏溪的宝贝女儿现在背了个处分,她找谁说理去?” “不管是谁,天王老子也好。”孙铿阴着脸瞪了十万和魏知画一眼。“来到安宁堡,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猫着。天大地大,规矩最大。记住了没有?” 这话是说给十万听得。十万听得浑身冷汗,忙点头答应了下来。 “魏知画!” “是,院长。我听着呢。”这会儿,魏知画已经不敢把自己的老爹拿出来显摆了。对孙铿的称呼,也从大叔自动更换成了“院长”。 “那天在孤忠营救火,你救下了三十多个孩子的性命。有功劳,安宁堡不会忘记。这次你在庞大师傅的食堂里偷了他的酒,这个错我也不准备包庇你。我个人建议,给予你警告一次,加服劳役一个月。你有什么异议吗?” 救火的嘉奖还没有下来,也是通报嘉奖一次,免去服劳役的惩罚。这样倒好,两相抵消了个干净。 “没有,不敢。”魏知画垂首应答。 “萧孟!”孙铿扬了扬手。“把我的意见做成一份文书,和保释文书一起送到军纪处去。别忘了给治安处也抄送一份。” “是。院长。”萧孟答应,去了办公桌上誊写。他被孙铿熏陶的时间已经足够长,这样的文书简直手到擒来。须臾功夫就把文书写好,交给孙铿过目了以后,就用上了印,装进文件袋里。 “你带着十万和魏知画去军纪处和治安处一趟。”孙铿道:“跟叶处长好好说说。他做的很对,我就不出面了。” “是。”萧孟点头称是,带着文书又朝魏知画和十万招了招手,三人便出去了。 叶崇秋没想到十万和魏知画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一路同行的还有孙铿身边的侍从官萧孟。萧孟例行公事把文书送上,不卑不亢道:“叶处长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叶崇秋看了文书,轻叹了一声。望着十万道:“职责所在,十侍从官还望见谅。另外若是十老弟不介意的话,一些私人的事情,我们私下里解决。如何?” “人生气的时候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言行。我倒是没什么。”十万平静的道:“这是给弟兄们看伤的费用,一点小心意,希望你能替我收下。” 事情完美解决,萧孟把魏知画带回宿舍之后,回来复命。 “叶处长说他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受到了一封匿名信。但是为了保护举报者不受打击,他并不准备把信交给我们。” “小孩子们的事情就不用多过问了。”孙铿道:“魏知画也是咎由自取,让她学一点规矩对她以后的发展有好处。这事就是让魏溪知道,他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夜深人静,魏知画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自己被人阴了,她心里很清楚。但那个人是谁,她接下来还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举动?她自己一点数都没有。 这地方规矩大的让人心烦,要是能离开这儿就好了。少女心中如是想到,沉沉睡去。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安宁堡对于大多数帝国人而言,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去处。如何削尖了脑袋钻进去,已经快要成为一门学科。谁要是掌握了这个诀窍,转手一卖怕是立刻就能成为比肩八大姓的富翁。 此时北上长安的列车上,就有一个处心积虑想要钻进安宁堡的年轻人。这个人,名叫唐翀。 自从跟了江流之后,唐翀可谓官运亨通。在蜀郡郡府熬满了两年时间,终于找了个机会摆脱外派官员的身份,回到帝都这个大染缸。 江流并没有忘记他,在帝都活动了很长时间,托了很多关系之后,终于让他有了一个可以回京述职的机会。而在两人密信的交流中,江流也提及他这一次可以预期的前景——留在长安,做他的左膀右臂。 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一份可以让政敌们相信的履历,加入安宁堡的快速培训班将是最便捷的途经。他只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小卒子,该如何才能进去呢? 唐翀想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把一切都交给自己的谋主,期待他能给自己带来一个好消息吧。 凌晨时分,列车缓缓驶进长安客运站,在站台上停了下来。唐翀提着包从车厢中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仪表堂堂的鹿小丘。 “小丘!没想到是你来接我。”唐翀面露微笑,走上前去跟鹿小丘紧紧的拥抱了一下。 “江先生身边只有我跟他跑腿,不是我还能是谁。”鹿小丘笑着帮他提过了包,伸手虚引道:“走吧,江先生新买了一辆蒸汽车,这是它第一次拉出来用。” “我们去哪儿?难道不应该先找一个地方住下么?”唐翀疑惑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鹿小丘道:“这个点,江先生刚好忙完工作。他最近喜欢上了孙院长发明的可可茶,每天都要工作到四点才休息。”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对他的身体可不是什么好事。”唐翀摇头道:“帝婿那么拼是因为他天赋异禀,江先生可不是那样的人,这么拼下去,怕是会出毛病的。” “那也只能让你劝劝他了。我是劝不下。走吧。”鹿小丘无奈苦笑,领着唐翀走出了站台,来到一辆蒸汽车前。 蒸汽车一直都点着火,这种交通工具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长时间点火才能够维持说走就走的状态,否则光是加热锅炉就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唐翀坐进车厢,闻到车厢里充斥着一股新鲜的皮子味道。看来鹿小丘说得没错,这辆蒸汽车确实处在一个崭新的状态。想到此处,不由得有些同情江流,在这个城市里,他称得上举目皆敌。可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却依然在苦苦支撑着。不论立场,仅对于他的为人和作风,唐翀对他是非常钦佩的。 鹿小丘并没有跟他一起坐在宽大的后座车厢里,而是跟司机班一起挤在前面。不过前后车厢有一个窗口可以交流,唐翀这一路走来,看着沿街已经关闭了的店门,听着鹿小丘对于长安的解说,倒也不怎么觉得无趣。 车子驶得很慢,对于唐翀的疑问,鹿小丘解释道:“这是因为高速蒸汽车越来越多,前几个月经常有权贵子弟半夜喝多了开着车在街上乱逛,引起撞死人的惨剧。长安国防军不得已下发了法令,规定蒸汽车的行驶速度在城内不得超过二十秦里每小时。违反命令的,处以没收车辆,直至发往桑梅草原服劳役的惩罚。这才把这股歪风邪气刹下来。江先生就是首倡者,据他说,还要把这个规定推行到全国范围以内,甚至连国外的领土都要受到咱们这个法规的限制。我也是听他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要发展高速型蒸汽车。”唐翀不解道:“听这个名词,我直觉认为是帝婿的手段。” “你说得一半对一半不对。孙铿院长虽然是蒸汽车的发明人,但是高速型蒸汽车的发明者却另有其人。你猜猜是谁?” “猜不出来。”唐翀由衷道。 “就知道你猜不出。我告诉你吧,是当今财相家的二公子吕耀明。他也正是凭借着这个发明,一举成了特勤部研发处的处长。一步登天啊。”鹿小丘道:“不过他发明这个东西,倒不全是为了好玩……” “哦?还有内情不成?”唐翀虽然早已知道,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想要听听敌人对吕耀明的看法,想必这些看法回到某人面前时,也是很宝贵的佐证。 “是啊。”鹿小丘悠悠叹道:“咱本以为权贵家的子弟都是薄情寡义之徒,谁知道吕家的二公子却是个痴情种子。当时捧着灵牌成婚的举动,咱们在蜀州的时候就听说过了。据说这次发明了高速型蒸汽车,也是为了以后发生在他的恋人身上的悲剧不再重演。” “……”唐翀跟着沉默了几秒钟,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把他晃了一下。他忙坐稳了身体,透过车窗朝外望去。 只见路边出现十几个士兵,带队的是个军士。手中拿着能够在夜间发出荧光的牌子,朝着蒸汽车作出了一个停车的手势。 鹿小丘回头道:“稍等,是夜间巡逻队。”说着从车上下来,朝那军士走了过去。 唐翀朝前方望去,只见鹿小丘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趾高气扬,而是老老实实的拿出了证件,跟巡逻队的军士交涉了几句。 拦车的军士却是没有料到自己网了一条大鱼,连忙吩咐手下撤开路障,挥手放行。 鹿小丘回到了车上,礼貌的向军士致意。回头朝着唐翀道:“久等了。” “倒没怎么觉得。”唐翀道:“我记得这些车辆不是可以在国防军备案的么,为什么不弄一个特别牌照?” “唉。我也跟江先生说过这种事情。不过江先生对于这种搞特殊的行为很不齿。他说长安的特权人士已经够多了,还是节省下来这些力量,去做更加有用的事情。再说,孙铿院长也没有特别为自己申请一张牌照,他要时时处处以孙铿院长为榜样。” 第六十三章 觉醒同盟4 这样的敌人才是最需要畏惧的。 唐翀心中如是想到,由此也不难理解某人对于他的忌惮。只不过这念头只是在脑海中打了个滚,随即就被他掩藏到思维的最深处去了。现在他是江先生培养的得力干将,未来的左膀右臂。这种念头绝对不能够表露出来,那位笑起来温和的像一块美玉的男子,暗地里的手段绝对不像他表面上的那么温和就是了。 车子继续前行,很快就驶过了长安最繁华的街道。来到大槐树巷,这个长安权贵云集的地方。如果有一颗炸弹在这里爆炸,那么炸死的十个行人中有八个在秦宫,还有两个在长安其他要害部门。这样的说法一点都不为过。 大槐树巷只是一个统称,除了帝国重要事件时必须经过的长街之外,还有十余条长短宽窄不等的街道组成。江流的新家就在原来的帝国左相贺八方家的后面,贺八方去世之后,他的儿子贺惯递补进了内阁。这辈子都不要想达到他父亲的高度了。可怜贺家积攒数代的名望,却被那枪手一枪打落凡尘。 从前的江总督,现在的江首相。之中还经过了江县令,江州令这样的称呼上的变化。不过再见面时,这个已经走过了青年阶段,步入中年男人行列的男子却依旧如初见时那样,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他的气质已经开始大幅度的收敛,像一把归鞘的绝世名剑,风华内敛。唯有眼角处的余光,偶可见到当年的锋芒。 江流降阶相迎,唐翀长身施礼,“江先生,别来无恙。翀愿与先生共赴时艰。” “在这里就不要说那些套话了。”江流笑着揽起他的手臂,往屋里走去。“先不说正事,我已经给你温好了酒。长安最有名的李家稠,保准你喝了以后全身上下的疲乏劲儿都消退了。” 两人落座,鹿小丘给他们斟满了酒就在一旁侍候着。江流作色道:“平素里没大没小,怎么今天唐翀来了你又跟我做这些?坐下一起吃!省得让别人以为我外待了你。” 唐翀笑而不语,看着他们主从两人在那儿逗乐。鹿小丘扭扭捏捏的坐下,江流这才笑道:“小丘哪样都好,就这一点不如唐翀你。实在太内向了,以后他早晚要离开我身边的,怎么能这般模样。” “那得狠狠的操练才行。”唐翀抿了一口稠酒,悠悠的道:“送他去军营历练几年,就怕江先生你舍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江流哂然道:“没有经历过军人的一生是不完美的一生,我已经错过了从军的最佳时期,可不能让他也错过去。这事就拜托你了,如何?” “自当为先生效力。”唐翀恭谨顿首,郑重回答道。 “你这样的态度,在家里还可以。出了此门,你我可是生死仇敌。”江流正色道:“切记,切记。” “翀心中自然是省得的。先生待我如己出,我若不懂先生的深意,也不必来帝都这个大染缸丢人现眼。”唐翀恭恭敬敬的回答。 “如此甚好。”江流说完这些,便用眼色支使鹿小丘去门外守着。 鹿小丘知道他与唐翀有机密事交待,当下不发一言起身,走到门外把门关上。 唐翀知道戏肉来了,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半躬下身,凝神准备从江流这里听取最新的指示。 “我已经找好了关系,准备等你过几日述职的时候,让闫峰召见你。”江流嘴唇微动,用极低的语气道:“组织里的关系只能做到这一步,能不能就近留下,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唐翀听完,心中几乎破口大骂出来。让自己从待遇优渥的蜀州跳出来,回到帝都之后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本以为江流已经替他安排好了一切,谁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努力……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一个问题,闫峰确实是把特勤部经营的水泼不进。自己大概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心中虽然转着异样的念头,面上却分毫没有表现出来。“江先生,我知道您肯定不会让我就这样干巴巴的去,我又没有钱财,又没有多么深厚的人脉……” “闫峰不是个爱财之人,他紧紧抱着帝婿的大腿,也不需要任何人脉。”江流道:“你只要表现出来让他欣赏的才能就是。我研究过闫峰这个人,他极度自信,眼光极高。而且对于人才的占有欲望极强,正是基于这一点,他才会对目前孙铿手下爱将齐武发动了攻势,想要一举将他收罗到自己的旗下。” “但是帝婿没有放人?” “猜对了。”江流笑道:“齐武是安宁一系后起的新秀,也是他们那一届毕业生里成就最高的一个。孙铿指望他能当个千里马骨为他收罗更多的人才,怎么会把他扔进特勤部那个暗无天日的特务机构去呢?我自认看人的水准不会弱于闫峰,你的才能比之孙铿竖立的那个标杆相差仿佛。甚至在某些层面还超过于他。所以我对你这次的面见,认为希望非常大。” “江先生如此一说,翀顿如醍醐透顶。”唐翀恭维了一句。 “没那么夸张。无非就是掌握了更多的资源,能够看得更深远一点而已。”江流道:“以后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时,自然也会有这样的见识。” 两人密议已定,江流便催他从家里离开。毕竟两人还是要避嫌,外派官员进京后不住特勤部安排的旅店,却要住在当朝内阁大员的家里,那岂不是给政敌送把柄。 鹿小丘送唐翀回来之后,发现江流书房的灯还亮着。江流自从入阁之后,对于工作的态度已经不能称为勤勉,而是在拼命。白天工作到休沐不止,晚上还会接见各方官员,批阅文件直到深夜,在书房里睡着是常有的事。鹿小丘劝过多次,都没有什么效果。索性由他去,待到江流睡着再把书房的灯关上严防火灾发生。 推开门却发现,江流不仅没有睡着,反而神采奕奕的在房间里走动。鹿小丘有些吃惊,走上去劝道:“主公,天色不早,该去休息了。” 江流摇头道:“天亮以后就是个大日子,我怎么能睡得着?对了小丘,你有没有兴趣进安宁堡一游?” “我?”鹿小丘吃惊道:“我若是进了安宁堡深造,谁来服侍主公?” “那倒无妨。”江流笑道:“你说有没有就是了。如今飞羽式微,能给你披一件好皮的地方也只剩下安宁了。以唐翀的本事,明天面见闫峰有九成九的可能会留下。到时候让他从中活动一下,你进安宁堡深造,几乎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当个帝婿的门生?” “这——”鹿小丘被他如此一说,已经有些意动。可是心中还想着自己是江流的随从,顿时觉得两难抉择。 江流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就不要婆婆妈妈。男子汉大丈夫,人生在世当断则断。去不去?就在你一念之间了。我已经是内阁首相,从帝都找几个仆人还不是轻飘飘的事情?” “那些人毕竟生僻,不如小丘在您身边呆的长久,对主公的习惯也熟悉。”鹿小丘只是稍微抵抗了一下,就沦陷在江流的意志之中。“那就听主公的,小丘愿往。” “那就等你唐翀兄的好消息吧。”江流志得意满,朗声长笑。 翌日。长安特勤部,接待室。 每个工作日,接待室里都坐着几个从外地回来的官员等着特勤部总长的召见。述职,等候调派以及其他一些工作,都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里发生。 闫峰每天用来接见外官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时间里,分润给每个官员的时间就剩下最多十分钟的时间。若是等待的人多,这个时间还要相应缩减。这也意味着每个等待召见的官员及早打好腹稿,省得闫总长那个急性子得不到答案而大发雷霆。 唐翀穿着一件719年式特勤制服走进接待室,在门口登记之后,就找了一个长条沙发坐了下来。还不到点名的时候,官员们都已经到了。接待室尽头的那扇红木大门紧紧关着,待会儿闫总长的侍从官就会从里面出来,把他们一一叫进去询问。那十分钟,将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是留在帝都这个花花世界还是继续踏上旅程,都在那个面色阴沉的特勤部总长的一念之间。 与唐翀神色轻松的姿态不同,坐在另外一张长条沙发上的官员就显得紧张了许多。他和唐翀两个是前后脚到达的,在登记簿上连续划掉两次写错的名字后,他不得不央求女书记给他把这张作废,再翻过一张去另写。 登记簿待会儿是要给闫总长过目的,连续写错两次名字,怕是用不着接见就要惹他生气了。但是对于女书记而言,作废一张登记簿在那官员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上要经过很繁冗的手续。女书记自然是不情愿的,那官员央求了许久,才让她给自己翻了一页过去。他感激涕零的离开,去里面等候。 不过唐翀却看得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女书记阴险的眼神,紧紧的钉在那官员的后背上。她似是不经意的在那官员名字上做了个标记,然后将登记簿推到唐翀面前。 “快点签字,马上就要点名换班了。老娘急等着下班呢。” 第六十四章 觉醒同盟5 特勤部这才成立几年,内部的风气就已经这么败坏了。唐翀心中想着,特地在那官员的名字后方看了一眼。多添的这个标记似乎漫不经心,仿佛就是那位官员自己不小心留下的。然而越是这么漫不经心的一勾一划,其所造成的危害就越大。 她们这些闫峰的身边人,最是了解长官的心思。知道长官的喜好,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在他们的面前进行一次遴选。遴选的标准,自然就是让她们喜欢的人留下而惹她们不悦的人滚蛋。 不知道这年纪不大就自称老娘的姑娘用这个方法赶走了多少本不应该赶走的人。唐翀心中转着念头,在登记簿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其实用不着他多么的谨慎,闫峰看到自己的名字,就会知道该如何去对待。但在还没有安全的见到他之前,一切还需要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从江流给自己透露的信息来判断,那位能够影响到闫峰判断的“自己人”应该就在特勤部中藏身,也许这个时候,正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自己。 至于哪个倒霉蛋军官的名字,唐翀也记下了。他觉得既然都是同僚,那不妨帮一帮小忙。若是能让对方解脱困境,同时也能让那位自以为是的姑娘受到惩罚,最好的结果是结交这位看上去挺实在的官员,自然是善莫大焉。 唐翀心中计议已定,朝着那位正在紧张的绞着手指的中年男人轻咳了一声。“凌峰老兄。” “……”那中年男人猛然抬头,愕然看着唐翀这张陌生的脸。他迟疑了几秒钟,没有从记忆里找到与之相匹配的情节。他准备低下头继续去背那份自己永远都背不熟的腹稿,却又听到对方着重的喊了一声:“姚凌峰老兄!” “什么事!你是谁?”背诵过程被打断,中年男人忍不住有些怒意。口气也不是那么友善。 唐翀微微摇头,叹道:“姚老兄,你要大祸临头了。” 姚凌峰听见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忍不住有些恼火。大早晨起来连着写错两次名字本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如今这个年轻人又挺神棍的告诉自己:‘他要大祸临头了。’还有什么能够比面见总长的时候,被总长嘲讽甚至痛骂更加倒霉?他忍不住回道:“你才要大祸临头呢。” 唐翀继续摇着头,见周围的人对他们的谈话并没有注意,便站起身走到姚凌峰身边坐了下来。“姚老兄写错了两次名字,央求那书记员作废了一张登记簿,又写了一次才写成。问题就出在这儿。” “我已经登记上了,还有什么问题不成?”姚凌峰的怒火过去之后,就冷静了下来。见这年轻人把自己的经历说得如此清楚,立时便想起了他刚才似乎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大家都是外派官员,与特勤部里的职员们格格不入。彼此之间就多了一些亲近。 “那位书记员给你的名字上做了手脚,我想待会总长要是见你,说不定会拿你的登记簿说事。而你一无所知,自然会矢口否认。闫总长眼里不揉沙子,你想想自己的未来……” “那……我再去找书记员改回来?”姚凌峰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唐翀一把拉了回来。 “这会儿已经点名换班,再改恐怕来不及了。”唐翀神秘一笑,凑在对方耳旁嘀咕了几句。姚凌峰听了以后,顿时大喜。也顾不得紧张,感激的道:“还不知道老弟的名讳,要是这次能顺利留京,我必郑重致谢。你这个朋友,凌峰交定了。” “小弟姓唐,单名一个‘翀’字。若是结果不错,姚老兄就在特勤部门口等,说不定还能等到一场好戏。”唐翀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红木大门打开了。一个干练的少年走出来,扫视了诸人一眼。 “姚凌峰进来。”他冷冷的叫出一个人名,然后也不管有没有人应答,自顾自的回去复命。姚凌峰忙起身,着急而恭谨的道:“在呢,在呢。”说完便追了上去,唐翀望着他的背影,得意的翘起二郎腿。耐心的等待下去。 这次接见的时间出乎意料有些长,不过时间拉得越长,对于里面那位就越有利。唐翀心中为那位女书记员默哀了几秒钟,轻轻吁了一口气,想起之前跟姚凌峰交待的事情。 唐翀告诉他的对策很简单,就两个字:坦白。闫峰那个人,他很清楚。甚至比江流对他的了解还要清楚。他喜欢坦承的人,虽然特勤部是个善于搞计谋的机构,但闫峰对自己下属——特别是需要在明面上活动的下属的挑选,只遵循一个要素:诚实。 外圆内圆的人在特勤部其实吃不开,懂得计谋却不屑于将计谋用在自己人身上的人才是闫峰最喜欢的。刚好姚凌峰的坦白对了他的选人思路,而那位欺上瞒下的女书记则对了闫峰讨厌的思路。谁倒霉,谁走运就一目了然了。 正当其他人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红木大门再次打开了来。干练的少年军官走出,叫道:“唐翀进来!” “来了!” 唐翀心中微惊,没想到第二个接见的人就是自己。他起身整了整衣冠,从容的跟在那少年背后走进了红木房门。 经过一条长长的阴暗甬道,再推开门时,唐翀便看到了一间窗明几亮的大办公室。那少年军官并没有跟进来,而是等着唐翀进门之后,就关上了房门等在门外。闫峰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他的脸上露出些微的笑容。 “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唐翀矜持的向长官致意,“闫总长风采如昔。” “少拍马屁。”闫峰起身,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江流花了大力气把你从蜀州调来,想必不是让你陪他喝酒赏月的。有什么需要报告的吗?” 唐翀听他如是一说,就知道自己的一切行踪都在特勤部的监控之下。可怜那位内阁首相机关算尽,还是算不过特勤部这头老谋深算的狐狸。 “江流在帝都的关系只能做到把我送到你的面前,再进一步殊无可能。所以说,谁给您推荐的我,谁就是江流的人。” “若那个人是女皇陛下呢?”闫峰不置可否。 “那怂恿女皇陛下推荐的人就是江流的人。”唐翀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得了女皇陛下的青眼。虽然说这份重视的水分挺大,但能够得到女皇陛下的举荐就已经是一份荣光了。 “就是江流自己。”闫峰冷然一笑,“他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把你的资料夹在文件袋里故意让陛下看到。陛下才破格把你从蜀州调回了帝都。所以说,要感激就感激陛下和我吧,江流现在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了。” “没想到……”唐翀也是摇头,“江流现在竟然已经窘迫到这种地步了。那他召唤我来,恐怕是想要在帝都布局咯?” “应该是这个意思。”闫峰道:“我会把你安排下来,不过为了稍微刺激一下他,你不会去很紧要的地方。帝都下属机构有个长安县。那边的情报站站长一职正空缺着,你先去那里呆一段时间吧。江流肯定坐不住,他还会行动的。一旦他行动,那么他的尾巴就会暴露出来。我就不信,他还能把你的资料再放进文件夹里让陛下看到一次。” “明白。”唐翀凛然垂首。 “去吧。”闫峰摆摆手,“你的任命文书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填好。你带回去让江首相好好的高兴高兴。”说话间,满满都是戏谑之色。 唐翀心里却是左右为难,江流对自己寄予厚望,没有想到最终却是去了长安县的一个情报站去蹲冰窖。留京倒是留京了,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不用闫峰畅想,他现在就能够想到江流的表情。跟老虎耍弄心眼,可是要提着一百个小心的。闫峰这样托大,难道就不害怕江流一脚踢开了自己,再找一个合适的钉子再插入特勤部的核心?可是现在显然已经无法回头,特勤部需要江流再暴露出更多的破绽,而最终难为到的这个人,却只有唐翀自己。 ‘这个双面谍还真的不好干。’唐翀挟着任命文书,长吁短叹的走出了特勤部的大门。 一出门就听到了一个兴奋的招呼声,他闻声转头,看见姚凌峰意气风发的走了过来。 “唐老弟料事如神,果然让愚兄在这里看到了一出好戏。”姚凌峰说着朝远处指了指,就让唐翀看到了一个形单影只的背影。她低着头啜泣,带着一个背包登上了马车。 一时间,唐翀有些于心不忍。他亲手成就了一个人的同时,又毁了一个人。不知道这自称“老娘”的姑娘的未来究竟如何,他只来得及记下了马车的号码,就被姚凌峰硬生生的拖着走了。 十八街的小酒馆子里,姚凌峰一口抽干了杯中浓香的稠酒,热心的为唐翀布菜。 “唐老弟,今天闫总长召见时,果然就拿着那个签名在找了我的麻烦。我就按照你的交待,把一切都坦白了出来。还特别跟他说了我是如何央求那女书记,而那女书记又是如何刁难的我。结果闫总长一怒之下,就去查实了这桩事情。还叫笔迹专家,特地查阅了往前三年的记录。结果发现被这恶毒女人坑害的同僚,竟有不下二十之数。总长勃然大怒,把她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通,当场开革了她的职务,撵回老家。唉,可惜了这个姑娘。”姚凌峰叹道:“若是她不那么为所欲为,也就没有今日可悲的下场。不过还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替我支招,我恐怕还不会留在帝都。又要去哪个地方去蹲冰窖了。” 第六十五章 觉醒同盟6 唐翀闻听他如此说,心中一动。“姚老兄莫非在闫总长面前提及我了不成?” “那当然了。”姚凌峰兴奋的道:“唐老弟你不是说,闫总长最喜坦承之人吗?我受了你的恩惠,自然要跟他提起此事。” ‘老闫喜欢实诚人不假,可那厮更恨人借刀杀人,对自己人使心眼。没想到今天有此下场,却是被老实人给害了。当初真不该帮他。’唐翀心中幽幽想道,面上却是满面春风。 “刚才听闻姚老兄说,这次终于如愿留在帝都。不知道是被派去了哪个部门?” “愚兄只愿留在帝都,无论机构如何都无所谓。是清水衙门也好,炙手可热的地方也罢。我都甘之若饴。”姚凌峰谦虚了几句,却是忍不住自得,压低了声音道:“安宁堡。具体职务还需要面见淼夫院长之后才能分配。” “安宁堡可是帝国国内一等一的好地方。恭喜。”唐翀心中在滴血,脸上却是大喜过望,一副替这位刚刚认识的兄长高兴的表情。 “唐老弟如何?” “总长本来是不想让我留在长安的,不过托你的福,这次也留京了。”唐翀口是心非道:“在长安县情报站任站长一职。” “长安县情报站?”姚凌峰沉吟了许久,“我虽然也是长安人,怎么从未听闻过长安县这个地方。莫不是弄错了?” 唐翀摇摇头,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杯来盏往了许久,姚凌峰终于尽兴而归。两人相约择日再见,便各自分手。唐翀有点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去见江流,就借着酒意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从姚凌峰这里可以知道,那个安宁堡的位置应该是闫峰事先为自己准备的。但是却被自己玩砸了,到手的职务也要飞了。这可如何是好? 但坐冰窖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能让江流为了自己动用更多的关系去努力。唐翀心里如是想着,回到了外派官员的住所。 深夜,江流在书房里心烦意乱的翻着文件。唐翀这个时候还没出现,也许说明了事情的进展并不如意。为了这个年轻人,他已经竭尽全力。如果唐翀没有获得预想中的安排,那么他的未来谋划将会受到损失。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点,也许这个年轻人,是值得自己去相信的。 真是一个让他两难的抉择。如果闫峰真的重用了这个人,那么自己反倒不敢相信他,但对自己未来的谋划布局具有重要的作用;如果闫峰没有重用他,那么这个人也许是可以相信的,但自己的布局恐怕要缓一缓了。 一切都要看唐翀的消息了。江流想了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江流闻声望去,只见唐翀满身酒气,神情沮丧的走了进来。看见此情此景,他的心里不由的一沉。 “情况如何?没有留京吗?” “留倒是留了。”唐翀打了一个酒嗝,冷笑道:“闫总长把我发配到附近长安县情报站。真是……” 总算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江流松了口气,宽慰道:“能在长安也是极好的,等等!你说是长安县?这是什么地方?” 唐翀摇头,“我心若死灰,拿了文书就出来了。竟然没有细问,真是罪过。” “不着急,只要能留京就有希望。明天再去打听一下。”江流耐着性子道:“唐翀,你可曾听说过特勤部内部的一个机构?” “不就是青复盟吗?”唐翀冷笑道:“有什么用!” “不是青复盟。”江流压低了声音,“比青复盟还要高级一层。你只要留京就好,不必关心到底去了哪里。另外,帮我打听一下这个更加高级一些的组织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准入条件。我自有重谢。” “若是能帮助先生做事,翀不敢提什么谢不谢的,必全力以赴!”唐翀郑重回答。 回到住所,唐翀和衣躺在床上。他并没有像江流想象中的那样沮丧,心中如同明镜一般。江流终于向他吐露出了真心,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觉醒同盟表现出不应该有的兴趣。如果把这个消息告知闫峰,想必他也会非常高兴。但是……他真的应该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吗?想了许久之后,唐翀缓缓摇了摇头。 长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到来。长安特勤部。 唐翀一大早就到了特勤部的人事处门前,签了登记簿之后,老老实实的等在门口。直到点名签到后,人事处的工作人员才打着哈欠把他叫了进去,带到一个面色威严的中年军官面前。 “唐翀?”他审视着面前这个年轻军官。 “是。”唐翀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长安县情报站站长。这是你入职的资料,拿好。” “谢谢长官。” “嗯。等等。”中年军官道:“先不要离开,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会是谁呢?’唐翀心中疑惑的想到,拿起资料离开了人事处,就坐在门口等着。过了几分钟,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面前的光亮。他抬起头,惊讶的险些叫出声来。 “闫……老兄。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尽管这人已经做了装扮,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闫峰显然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披着厚厚的披风,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颜料,让他的肤色变成了一种不健康的蜡黄。 “别说话,跟我来。”闫峰看了他一眼,转身径直朝前走去。唐翀心中转着疑惑的念头,跟着他走出了特勤部,坐进一辆黑厢马车之中。 进了车厢之后,闫峰才将头罩摘了下来。“你很意外?”他眯着眼睛朝唐翀笑道。 “确实是。在您的办公室不是更好?”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时绝对保密的。尤其是我们的敌人拥有一些你无法想象的手段。所以我不得不慎重对待我们之间的见面。” “您是指他们?”唐翀迟疑着问道。 闫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你觉得呢?” 唐翀想了许久,总是不得头绪。 “江流自己心里恐怕也清楚,你是一颗明棋。他把你送到帝都,送到我的面前来,一方面也是想要试探一下我对他的控制力度。所以,我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把你直接安排到要害部门去。我就找了个由头,把你送去长安县坐冰窖。” 唐翀这才明白了闫峰的深意,可是对于自己的处境,也是更加的忧虑。“这样的日子会过多久?” “直到江流对你的怀疑消退为止。”闫峰淡然道:“怎么,坐不住了吗?” “倒也不是。”唐翀避过他锐利的目光。“江流的疑心病真有那么重?” “我也不知道,但是万全之策,还是让你的热度稍微冷一点。顺便给另外一颗暗棋让路,等他如愿进入内部之后,我再把你提起来。”闫峰对此坦然以对,丝毫没有顾忌唐翀的感受。 “闫长官,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啊。”唐翀无可奈何道:“对了,有一个情况我觉得得向您报告一下。” “说……”闫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江流昨天晚上,跟我提了咱们内部似乎还有一个组织的事情。他想要我打听这个组织准入的制度。” “你准备怎么回答他?” “我?”唐翀无奈的摊着手道:“我都已经坐冰窖的人了,怎么能够获得更加机密的消息?” “不!你要告诉他。而且我正在准备把你也吸纳进这个组织里。” “……”唐翀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有些摸不清闫峰的想法。 “怎么,怕我害了你不成?” “不敢。”唐翀喃喃道:“我只觉得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敢的?”闫峰阴笑道:“我本以为这颗棋子布在这儿他不敢动。不过他既然敢出招,我就敢接着。反倒是你,恐怕要为难一点。被人当成棋子的感觉可不太好,你要想办法当成棋手,看看我们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 “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在这儿啊。哪儿有棋手明明白白告诉棋子这个道理的?难道长官您不打算顾忌一下棋子的感受吗?” “所以才让你试着去做棋手啊。若是能取而代之,那自然就不用管棋手会把你如何了。” “我……取代江流?” “怎么,不行?还是你不敢亦或不忍?” “我不知道。”唐翀刚刚说完,就被闫峰劈头将一份文件丢了过来。他忙伸手接下,只见文件扉页上标着“绝密”两个黑体字。 “在车里背熟了。”闫峰冷道:“然后拿回去给你的主子显摆。他信与不信,就看你的本事了。” …… …… 是夜,唐翀还没等到宵禁,就急匆匆来到江流的住所。 “先生!先生!” 江流从书房中探出头来,皱眉道:“唐翀,你今天怎么一点都不稳重?” “先生!”唐翀疾步走上前去,兴奋道:“今日终于让我得了消息。那个组织……”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流用严厉的眼神打断。“去客房等我,书房里有客人。” 唐翀想要知道这客人究竟是谁,可是又担心这不过是江流拿来试探自己的伎俩。他不敢多待,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便乖觉的去了客房跟鹿小丘闲聊。一直熬到宵禁的锣声响了,才听见江流的脚步声从客房外传来。 他一进门,就似笑非笑道:“唐翀,你难道不想知道今天晚上来的人是谁?” 唐翀心中微凛,脸上却笑着回道:“先生若愿意让我得知,自然不会瞒我。若不愿,翀也不会强求先生作答。” “说得好。”江流笑道:“今日且容我卖个关子,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对了,你说的那个组织,是有什么进展了吗?” 第六十六章 觉醒同盟7 大约秦历715年前后的时候,“他们”也曾创建了一个与此同名的组织。不过那样一个组织在孙铿的那个阴谋家眼中,只能算是小儿科似的玩闹。与“他们”的本体相比,那个组织太过于扁平且之间联系太过于紧密,很快就被打压的什么也没剩下了。就在几年后,孙铿却创建了一个名字相同的组织。这到底是嘲笑他的对手,还是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谁也说不清楚。 觉醒同盟在安宁系的势力范围中,地位高于青年复兴联盟,人员遴选和审核都要严于后者。唐翀将这些内幕一一道来,江流顿时如获至宝,提笔将唐翀说得事情都记录到了一本小册子上。 唐翀知道他这是要留个记录,好回去与他们的同党分析对策。他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把闫峰告诉自己的另外一桩喜事说了出来。 “江先生,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沉吟着,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分?”江流笑道:“有话直说就是,吞吞吐吐的算什么。” 唐翀不好意思一笑,低声道:“今日接见我那人,话里的意思提及让我加入那个组织。我到底是加还是不加?” “你明明都已经是坐冰窖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加入那里去?”江流面色一肃,沉声道。 “那我就推辞了他……” 唐翀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流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怎么不加?先答允了他,反正后面还有为期一年的考察期。你有这样一个身份,闫峰总不好意思让你在长安县呆一辈子。他有说让你什么时候答复了吗?” “明天履新前,务必给他一个答复。” “那就答应了他!”江流断然道:“最近我们内部正在推举一个年轻人,可是我对那小子很不信任。你要是能够加入进去,获取一个重要的地位,我们也好多一个查证的渠道。” 唐翀凛然答应,心中自然是知道那位被推举的年轻人应该是打进“他们”核心的另外一位同行。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对“他们”感到些许的同情。“他们”真的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不知道等以后知道真相时,会露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江流送走了唐翀,拿着唐翀报告的资料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他本已经对这个棋子失去了信心,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闫峰居然拱手送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只是这个“觉醒同盟”的准入条件极为苛刻,让他的一些计划被迫做出了更改。不过能够有一个间接了解安宁系的途经就很知足了,关键时刻这条线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掐掉。总比自己亲自去冒险要强出很多。 现在“他们”残余的势力内部已经彻底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与安宁系和皇族彻底和解,另一派则主张维持己方的超然独立性,先寻求合作然后再伺机东山再起。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的合作风潮都已经甚嚣尘上。因为敢于反抗的人不是被抓进了监狱就是变成了荒郊野外的冰冷尸体。即使他们的后台靠山极为强大,但在目前这种态势下,也只能暂时保存自己的实力。存活下去成了与安宁系对抗更加紧要的目标,因为如果不能够存活下去的话一切皆休,而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 现在组织在全国方面与安宁系的对抗已经基本结束,各种软硬实力,组织都被安宁系全面压制。最后一个战场,反倒是一开始并不被双方重视的飞羽书院。自从墨飞羽去世之后,墨飞羽的亲传弟子庄成飞快的背离了向组织靠拢的脚步,转身抱紧了女皇陛下一系的大腿。试图借助女皇陛下的力量,重新掌控飞羽书院的话语权。 而组织内部绝对不愿意让这最后一块阵地失陷。因为话语权丧失的话,那就意味着组织与安宁系的战争全面失败。面对庄成和女皇一系咄咄逼人的态势,郑昌的势力进行的对策就是引入萧十三与之对抗。 萧十三如今已经成为了组织内部用来抗击安宁系的唯一希望,但是郑昌和江流两人对他都有些疑虑。其一就是他的扑朔迷离的家人问题,其二则是他的身份——毕竟他的妻子是萧若的妻妹露丝。 萧若的影响力虽然已经微乎其微,但很难以此为依据就相信他。因为萧南里是坚定无比的保皇派,他家的四个孩子都在安宁系和女皇派中担任要职。就算是他自己,如今也和陈暮一起组成了帝国在桑梅草原上的文武柱梁。只要桑梅和南大陆这两头不乱,女皇的根基就稳固如山。 但危急时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因为庄成反身把组织卖得彻底,更是把自己所有的资源都陈列在安宁系的面前,以换取自己的进身之阶。安宁系正在通过庄成的关系,向飞羽书院大肆注水。也许用不了多久,飞羽书院这个全国吏员最主要来源地就将成为女皇陛下的禁脔。 这个结果无论对于江流还是郑昌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江流对萧十三的来历再怀疑,但这时候也只能捏着鼻子让他上了。 不过现在,江流总算有了一个可以旁证的途经。唐翀这颗闲棋冷子,也许能够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也不一定。 江流打定了主意,站起身轻轻摇了摇铃铛。 秦历720年4月4日,寒食节。咸阳,飞羽书院。 最近几个月来,飞羽书院的人事变动频繁,局势动荡不安。最新一个学年的招收计划已经出来了,20年学届的招收学员人数比上一年减少了六成之多。这也意味着目前在飞羽书院任教的教员们,下半年的生计将会面临一个艰难的困境。 与帝国国内大多数的学院不同,飞羽书院因为墨飞羽本人的关系,自从成立之初,就没有接受过来自于国家财政体系一分一毫的支持。教员收入的高低,完全与当年招收的学院人数有着直接的关系。书院最为鼎盛的704--714年这十年间,每年入学的学员人数都在一万五千以上。多出来的学员无处安置,不得不启用了咸阳的老院用来给学员进行授课。不过随着孙铿的到来以及安宁堡新式陆军学校的成立,飞羽书院的处境每况愈下。715--718年还能够维持,到了719年初,墨飞羽兄弟相继病逝之后。学院的顶梁柱都已不在,当年兄弟二人花大力气招募的优秀教员也随着庄成和萧十三争权夺利的举动星散。昔日一呼百应的影响力已经成了昨日黄花,720年初,最新的招收计划出来,新一届学员人数出现了自从书院建立以来的第二低端。只有不到四千人愿意入学,至此,飞羽书院的长安分院关门已成定局。 书院山长庄成为了降低开支,不仅宣布长安分院关门,甚至还在酝酿着更加激烈的计划。飞羽书院此时面临的,是它自从成立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危机。 就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一个青年背着简陋的行囊,从长安出发,一路来到了这个冷冷清清的咸阳分院门前。 如今,书院已经陷入了事实分裂的状态。萧十三继承了他的师尊墨鸣镝的武科和刑吏科;庄成则掌握了墨飞羽遗留下来的遗产,书吏科和账吏科是他的天然领地;而诸如冷门一些的机关科和机械科,则保持着中立的状态。 青年走到紧紧关闭的铁门前,放下行囊,从兜里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推荐信。然后,他敲了敲门房的小窗。 过了许久,小窗才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无神的望着他,懒洋洋的问道:“你来是做什么的?” “我受了自家先生所托,前来刑吏科进修。”青年毕恭毕敬的将推荐信递了上去。 小窗里伸出一只苍老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将推荐信接了过去。 “江流?江流是谁来着?怎生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门房疑惑的自言自语道:“你家先生是何许人也?” “我家先生目前在内阁任职……” “居然是那个江流!”门房腾地站起身来,将推荐信折好还给了青年。“这样,我放你进去。萧山长正好在办公,让他接待你好了。正好你也要去刑吏科,正好那里是萧山长的辖地。” 门房说着,就将大门打开,又热心的指明了去路。青年谢了,重新背起行囊往里走去。 此时已经到了暮春时节,天气十分暖和。只不过春天的脚步似乎没有走进飞羽书院,道路两旁的翠柏依旧灰扑扑的绿色,仿佛已经很久都没有打理过。道路上学生也很少,偶尔可以见到几个,但都眉宇紧皱,神情紧张。面对这个新来的学生,也视而不见。这样的气氛,让青年感到很是疑惑。不过,转念一想就了然了。如今萧十三和庄成势同水火,连带着书院内部也彼此视之为寇仇。这样长此以往,学生之间的气氛能好了才怪。 幸而山长办公室并不远,进了大门经过一条道路就是。青年走到办公室门前,认准了房门然后敲了敲门。随即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进来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六十七章 书院风云1 办公室里昏暗冷清,厚厚的窗帘把温暖明媚的春光挡在窗外,办公桌上焚着一枝线香,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道。青年抽了抽鼻子,拿着推荐信走到办公桌前。双手将推荐信呈到面前那青年面前。 他的年纪与自己仿佛,地位却相差甚远。这念头在青年的脑海里转了一圈,转瞬间就沉了下去。 “鹿小丘?”他轻轻念出了他的名字,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是。”鹿小丘不敢怠慢,微微欠身道:“萧山长有什么吩咐?” “江首相亲笔推荐信推荐的人,我自然是没有不收下的道理。只不过……”萧十三沉吟道:“书吏科今年预收三个班的学员,但是只有两个班收满,第三个班目前还是空置的。我想问问你的意见,是跟其他人一起挤一挤还是单独到目前没有人的第三班去,等着学生招够了再开学?” 鹿小丘本来想着,有江流的亲笔推荐,萧十三断然没有不收下的道理。谁知道,自己遇到的情况竟然是这样一个两难的局面。这位未来大概率将成为飞羽书院山长的青年的态度值得商榷。他这样的处置,是对自己有戒心吗? “全听山长吩咐。”鹿小丘迟疑了几秒钟,轻轻将皮球踢了回去。他虽然忠厚老实,却并不傻。萧十三言语中的戒备和疏离,他已经明确体会到了。如果把自己退货,那么回去也好跟江流交待。 “鉴于你是江首相推荐的人,无论怎么处置都很棘手啊。”萧十三淡淡道:“我倾向于让你跟其他班的学生一起挤一挤。因为第三班招收足够的学员还遥遥无期,飞羽书院今年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鹿小丘微微点头表示明白,等着萧十三最后的决定。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武科二班现在还有几个缺员。不如……你去那里如何?”萧十三沉吟着,提出另外一个建议。 “武科……”鹿小丘迟疑起来,他本来在地方书院时,学得是土工。最想加入的也是飞羽书院的机关科。但机关和机械这两科目前已经失控,两科各自的领袖保持中立,谁的命令都不听。而且,江流让他加入飞羽书院,最大的目的还是让他就近监视萧十三的动向,次要目的就是让他以飞羽书院为跳板,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加入安宁堡……这也是权宜之计,在唐翀没有获得理想的职位的情况下。长安县情报站站长——天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儿。 “我知道你的最终目的没在这儿,但是刑吏与武科相比,加入安宁堡还差一点距离。加入武科的话,能让你有更加合适的理由。”萧十三蛊惑道:“而且武科的一些教员,与安宁堡的关系很近。你好好考虑一下。”萧十三说着,朝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指了指。 鹿小丘考虑了几秒钟,断然道:“既然萧山长您这么说,那我就听您的。” “不需要跟你的先生请示一下吗?”萧十三道:“我这里有电报机,电报发到未央宫,并不浪费多少时间。” “这……”鹿小丘想了想,“那就麻烦萧山长了。” “应该的。”萧十三笑者回答,然后摇铃叫来了一个办事员,让他带着鹿小丘去发电报。鹿小丘离开之后,萧十三脸上从容的笑容消失,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江流此举的目的性很明显,这个青年到来,就是为了监视自己的。既然了解对方的意图,那就不妨把他送到自己的核心区域好好的供起来。 少顷之后,鹿小丘带着江流的回电来到办公室。 “已经得到先生的许可了,我愿意加入武科。”鹿小丘道。 “那便是极好的。”萧十三道:“你这就去报到吧,武科二班的带班教员我已经知会好了,你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商量。” 送走了鹿小丘,萧十三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如今飞羽书院中的斗争如火如荼,权力的争夺方式不仅有文斗还有武斗。武科作为书院中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学科,在萧十三的指挥下,取得了不少战果。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两方的斗争已经撕破了脸皮。鹿小丘和江流都不知道的是,武科学员现在的一个令人恐怖的伤亡率。已经有学生在武斗中伤亡了,只不过萧十三一直隐瞒着消息,除了少数人之外,其他都不清楚飞羽书院此时的真实情况。 如果江流派来的耳目被庄成的人干掉,那么他就能推卸掉大部分的责任。江流身边的人捉襟见肘,这个鹿小丘大概是他唯一可以信任且重点培养的后起之秀了。 鹿小丘丝毫不知道萧十三的险恶用心,在办事员的带领下,来到了武科教室的门前。办事员和武科教员交接了一下之后,就告辞离开了。只留下鹿小丘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过不多大会时间,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教员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就是新来的学员?”他上下打量着鹿小丘,面无表情的问道。 “是。教员您好。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学习?”鹿小丘恭恭敬敬的问道。 “学习?学习什么!”教员冷笑道:“你就在武科二班的三寝室住下吧,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整理一下,然后到这里来找我。” “哦,好。”鹿小丘满头雾水,但还是听从了这位教员的命令。换上了灰色的秦装,人也显得干净利落了很多。他来不及对镜自我陶醉,感叹一下重新回到校园的生活。几个年龄稍大一些的学生从他身后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走,姜教员正在外面等着呢。一炷香的时间到不了,等着被他惩罚吧。” “诶,好!”鹿小丘答应了一声,忙随着人流走到院子里。他好奇的看着周围的学员,低声道:“我叫鹿小丘,几位学长怎么称呼?” “哈?他叫咱们学长!”一个身材短粗的学员失声笑道:“他居然叫咱们学长?” “怎么,是哪里不对吗?”鹿小丘疑惑问道。 “不,很对。对极了!”那个学员冷笑,“等你活过今天晚上再说吧,现在叫咱们学长时间早了点。” “……”鹿小丘还在五里雾中时,突然看见之前跟自己交代过的那个教员走到了队列面前,正在交头接耳的学员们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今天我们的目标是书吏科五班。”那教员冷森森的道:“书吏科昨天下午已经复课,按照萧山长的命令,是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不听他指挥的班级复课。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打,打到他们服为止。好,现在分发武器。” 鹿小丘听着这话,兀自还在想着问题。他感觉自己进错了地方,这不像是一个书声琅琅的书院,而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战场。他面前站着的也不是个教员,而是下达命令要求士兵们冲锋的将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鹿小丘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天刑吏科二班给咱们打掩护,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随着教员的吩咐,几个带队的学生把一根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分发到学生们的手里。鹿小丘也得到了一条木棍,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心中只觉的发冷。这一棍子要是打实了上去,怕不是要出人命。他不由得对自己加入武科的未来感到几分担忧,更加对萧十三的安排产生了重重疑虑。这位山长对自己的忌惮,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没来得及等他细想,那边教员已经下令出发了。一伙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武科的学区,朝另一处学区杀奔过去。鹿小丘跟在队尾,他想退缩,可是脚步稍微一迟疑,就被后面人狠狠的推搡了一把。 他想拧回头看看到底是谁对自己下了黑手,可是肩膀上已经捱了一棍子。打得他半个身子发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给我老实点!” 鹿小丘想起那根手臂粗细的棍子,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他倒不怕死,他怕的是悄无声息,毫无价值的死去。 而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能做的只有活下去,尽全力活下去。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悲春伤秋的资格,才有回去向先生哭诉的资格。就这么简单。 两个学区之间的位置距离并不远,说话间已经到了那学区的门口。迎面就看到一群身穿同样秦装,但是在臂膀上绑了白布条作为标识的学生挥舞着大棍杀了过来。毫无花俏的,两拨人狠狠对撞在一起。棍棒横飞,捱了棒子的人,连哼都不哼一声就软倒下去。 这时候能够看得清楚,武科学生的下手比这伙手臂绑布条的学生狠厉的多,棍棒死命朝着他们的头颅,以及腰背的要害招呼。而那些白布条们,却只敢击打手臂大腿等非致命部位。很快白布条就溃不成军了,被武科学生一头冲进了学区教室,朝着那群躲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教员学生挥舞着棍棒。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鹿小丘茫然了,他目睹着这群魔乱舞的情景,‘我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眼睁睁的看着一根棍棒狠狠敲在白发苍苍的教员的头上,那教员浑身一震,浅色的制服立时就被浓稠的血液沾染。人也像一截木桩一样倒了下去。 正在狂欢接近顶峰的时候,一声厉喝从教室门口传了过来。 “孽畜!看看你们造了什么孽!” 鹿小丘闻声回头,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教室门口。威风凛凛,一身正气。 第六十八章 书院风云2 武科学生无处可逃,被那浑身正气的老者挡着路。谁也没胆子将那老人推倒了夺路而出。尽管他看上去那么的弱不禁风,仿佛风强一阵就会被吹倒似的。 教室里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那老人怒视着武科学生们,“如果萧十三只想用这种方法让飞羽书院归附到他的门下,那我阚大成第一个不答应!那少年郎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一番话掷地有声,武科学生本就心里有鬼,谁也不敢接腔。这时书吏科的学生才敢哭出声来,几个女学生围着那挨了打的教员哭叫。 “王教员,王教员……” “呜呜……王教员没气了。” 鹿小丘循声偷眼望去,只见那教员的脑袋无力耷拉着,嘴角流出来的鲜血和呕吐物沾湿了他的浅色制服。他不断的大口吐着气,四肢不断的无意识抽搐,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书吏科学生全情激愤,又有阚大成为他们伸张正义,将武科学生包围了起来。“交出杀人凶手!” “交出杀人凶手!” “交出杀人凶手!” “……”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狠狠推了鹿小丘一把,鹿小丘冷不防一个踉跄从人堆里跌了出来。气愤填膺的书吏科学生哪儿管的上这个是不是真的,只想杀一个人泄愤。眼看鹿小丘就要丧命在乱拳之下时,教室门口又来了一人。 “你们若是挥拳打死了人,岂不是与那些畜生们一样?” 他的面色青白,形销骨立。说出每一句话也仿佛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保持自己的稳定,似乎已经病入膏肓的样子。 “王教员不能就这么白死了,把这个杀人凶手带走!让法律对他做出公正的判决。” 他看事情倒是清楚,知道今天这事不可能把所有的武科学生都扣下,只能抓住罪魁祸首重点关照。至于这个“罪魁祸首”是不是真的,他才不愿意深究。只要学生们满意就行了。 “我……我不是。我没有!”鹿小丘慌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动手,这杀人犯的帽子扣到头上来,他可是感到天大的冤屈。 “少他妈废话!”几个书吏科的学生冲上来,把他的胳臂反扭,按着他的头,得胜的公鸡一般从武科学生面前走过。 阚大成似是想要为他辩白,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他看了那憔悴的中年人一眼,淡淡道:“今天也是一个契机,虽然代价实在惨重,但你们两个这样斗下去总不是什么好办法。飞羽书院怕是要毁在你们两个的手里。庄成啊,安排一个人去请萧十三山长吧,飞羽书院要活下去,需得你们两个放下成见,通力合作才行。” 鹿小丘感觉自己这一天的经历要比他之前一辈子经过的事情还要惊奇。入学,被分配到武科,被分了大棍棒参加武斗,打死了教员…… 不,不对!打死教员那一棒子不是自己动的手。鹿小丘拼命的摇着头,山长办公室很快就到了,庄成和阚大成两人与押着鹿小丘的两个书吏科学生在山长办公室门前停步下来。庄成掏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嘶哑着嗓子冷笑道:“萧学弟来得好快,看来已经得到消息了。我告诉你,今日之事休想善了。我已经准备着人去城卫队报案,你就等着去城卫队捞人吧!” “哦?那还真是不幸。”萧十三冷笑,丝毫不畏惧庄成的恐吓。“这位可是江流先生的高徒,今天才刚刚进了我武科没有半天的时间,就被你当成杀人凶手报官。可以想见,江流先生会很愤怒啊。” “哪个江流先生?”庄成脸色惊疑不定,迟疑着问道。 “整个长安乃至帝国,还有哪位江流先生?庄学兄,羽师已经不在了,你就算抱紧了孙铿的大腿,我想他也不会因为一桩小事为你出头。更何况,现在的长安士农商学各大部类还是要听这位的。你恶了他,是想把明年的招收名额一起削减掉才肯安心吗?我真为你感到失望。” 这看上去貌不惊人的小子竟然是江流的学生。可是江流的学生不去安宁堡镀金跑他这小破庙来干嘛?这个萧十三听说跟“他们”走得很近,那个江流的学生今天适逢其会,不是特意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吧。庄成心里转着千百个念头,心里为那枉死的教员张目的心思也就淡了。死了个教员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多得是,再招就是了。可这两个书吏科的学生却还是要把他们诳走,跟教员们比起来,这些学生才是一个个会走路的金猪。 他心中计议已定,脸上装出威严的神色。“你们两个把人捆结实了,稍等我就派人去巡防队报案。你们回去保护现场,莫要被心怀不轨的人给破坏了。 ” “庄成学兄不愧是羽师得意门生,刑吏一科的精髓学得透彻。”萧十三讥诮道。 “哼哼。”庄成只当听不见他的揶揄,把两个学生打发走了以后,这才道:“帝国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管你是宰相门徒还是皇亲国戚,只要违反了法律,都要被法律惩处。今日我定不会轻易放人,一切只能等巡捕处过来以后有了一个定论之后再说。否则一切休要再提。”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必要了。”萧十三拱了拱手,“我祝庄学兄官运亨通。”说罢转身也不听阚大成的挽留,竟是扬长而去了。 庄成还想留下鹿小丘待价而沽,没想到萧十三压根不上套。他不由得感到有点棘手,忍不住就想要孤注一掷把这小子丢去巡捕处。可是他不怕并不代表别人不怕,阚大成却是已经怕了。 阚大成是墨飞羽的首徒,同时也是飞羽书院成字辈中最年长的一位。常年掌管书吏科,本来算是庄成的铁杆同盟。不过自从庄成傍上了帝婿的高枝之后,对于他曾经同气连枝的学兄学弟就没有那么依赖了。如今飞羽书院神仙打架,阚大成这只无依无靠的池鱼遭殃。书吏科是双方斗争的主战场,谁也没有办法把书吏科彻底吃下来。即使庄成依靠师尊的遗泽,也只能让五成的班级听从自己的指挥。 分家自立之心,阚大成早已经在酝酿了,只不过没有合适的大腿可以投靠。萧十三的背后,是羽师当年加入的那个神秘组织。虽然近年来被帝婿打压的不成样子,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与帝婿好歹达成了同盟,双方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庄成更是了不得,先是靠上了帝婿,现在又成了特勤部眼里的红人。他随便动一动手脚,特勤部便为他铺平道路。双方斗法最激烈那阵时间,甚至传言有特勤部的一支小队专为庄成提供人身保护。至于其他成字辈的教员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带上今天被武科学生打死的王二成,前前后后已经有五六个不明不白的死了。 如今,天上掉下好大一条腿来。他要是不紧紧抱住,那他阚大成就真的老眼昏花了。这个机会,一定要稳稳的拿在手里。阚大成低低咳了一声,轻声凑在庄成耳边道:“庄山长三思。以江流现在的身份地位,不是咱们能够轻易抗衡的。若是你觉得不好处置,不妨把这个人交给我。我有办法料理他。” 庄成哂笑一声,“大成学兄莫不是想要去傍江流先生的高枝?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没用的。且不说江首相这时老老实实当着女皇陛下的忠犬,就算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虽然人品不行,但眼光还是一等一的。阚大成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一眼就看破了。 阚大成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气得脸皮紫胀。“庄山长你这是哪里话?你别忘了死的教员可是我们书吏科的人!这个小贼是萧十三拿出来输诚的,你不敢拿去做法,我就想办法感化了他!江流乃是帝国内阁的首相,就算羽师当年也攀不上的高枝。你怎么能空口污人清白?” 庄成早就嫌这老头聒噪繁冗,如今听他恨不得张开一百张嘴撇清关系,耳朵里早已经起了茧子。随意摆了摆手道:“罢罢罢,你愿意把人带去就带去吧。我现在是不敢再招惹什么敌人了。等我先处置了萧十三,再回头跟江流先生冰释前嫌。在那之前,要是你能跟他缓和关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别把我的大局给败坏了。” 庄成知道,以他现在的影响力,想要完全控制住飞羽书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引入第三方势力来分这块本已经微薄的蛋糕,那等同于要他的命。此时见阚大成如此袒露心迹,显然早已经跟他不是一条心了。他心中打着杀人放火的主意,嘴上自然就不再设置障碍。 就算死前让大成学兄再高兴一场罢了。庄成心中冷笑着,将鹿小丘踢到了阚大成面前。 “这个人就交给你发落了。记住,别让你手下的学生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阚大成心中兴高采烈,哪儿还管的上那些死了老师的学生?随即满口答应道:“你放心好了,我会给他们上上课,让他们把仇恨的矛头对准萧十三那小子。一点麻烦都怪不到你头上。” 第六十九章 书院风云3 鹿小丘跟着阚大成来到了书吏科学区的核心地带,阚大成等一干书吏科教员住在学区中风景最好的区域。作为书吏科的领导者,阚大成自己当之无愧的霸占了最上档次的院子。 这时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教员们都各回各家歇息,住宅区旁的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一家人在办丧事,蒙着白布的担架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具尸体。死者的妻女跪在担架旁哀哀痛哭,几欲晕厥。阚大成走上去,塞给寡妇一些钱,又安慰了几句。 他故意让鹿小丘跟在自己的身边,暗中打量了这疑似杀人凶手的青年几眼,发现这小子的眼神坦然,浑然没有半点愧疚之色。心想要不是这小子杀惯了人,要不就是真的只是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倒霉鬼。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那位内阁首相收徒,也不可能不看这人的品行。 两人回到了院子,鹿小丘这才发现这位阚大成教授外在的打扮都不过是伪装而已。家里的装饰陈设低调而奢华,比之他的先生家简直是云泥之别。而且家中仆役甚多,男女都有,仔细一看,仆役装内里衬着的,竟然是书院蓝灰色的制服。 公然驱使学生作为自己的仆役,这样的师长,让鹿小丘觉得,这间飞羽书院混到这个地步,并不是偶然。他正如是想得时候,阚大成将他带进了书房。书房中正有一个女学生正在打扫卫生,阚大成不耐烦的训斥了几句,那女学生收拾的稍微慢了一点,老教授已经一脚飞踢了上去,那女学生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污水溅了满身,却不敢吱声,眼里噙着泪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都是些又蠢又笨的愚生,让先生门徒见笑了。”阚大成将鹿小丘推到沙发上坐下,又亲手沏了一杯茶来。“我听说你刚来就赶上了这场风波,还没吃东西吧?我已经吩咐厨子去做了,虽说不一定符合你的口味,但肯定要比书院食堂里吃的好。” 鹿小丘微微点头,“不知阚教授想要我做什么?” “呃……”阚大成没想到鹿小丘居然如此开门见山,他迟疑了几秒钟,干笑道:“岂敢让先生门徒为我做事?只不过想要表达一些小小的善意。飞羽书院现在这个样子,想必你也已经看在眼里了。我知道江流先生当年也与我师有着深厚的情谊,定然不忍让飞羽一系就这么败落下去。他派你前来,估计也是有这方面的想法。阚大愿意为江流先生马前驱,若能留一支香火,羽师在天之灵,定会感念先生的恩德。” 鹿小丘算是听明白了,阚大成弯弯绕绕这一通,是想要投靠啊。也亏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连去世的墨飞羽都搬出来当做佐证。只可惜自家先生确实没有横插一脚的心思,飞羽书院已经烂透了,就让他烂下去吧。 这可是江流对自己说得原话。鹿小丘现在只想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等到唐翀为他打通关节,还是要去安宁堡的。能够成为江流先生和帝婿的双重门徒,那件事想想都能让自己兴奋的睡不着。 鹿小丘苦笑道:“阚教授言重了。我家先生现在政务缠身,就算想横插一脚,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话与庄成说得如出一辙,不过这难不倒阚大成,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先生事务繁忙,恐怕无法抽身过来声援,但有你已经足够了。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书吏科,以你先生门徒的身份在书院行走。我就有办法让书吏科五成以上的学子为先生的有力臂助。足足五成学子啊!可不是随便街上捡来的阿猫阿狗,这些学生毕业出去,未来可都是先生的马前卒啊!” 他这么一说,鹿小丘也有些意动。跟在江流身边时日久了,他早已经被江流独特的个人魅力深深折服。对于自家先生的苦处,也是知道的。江流苦苦支撑到现在,为何没有办法与帝婿抗衡,还不是没有一支力量为他所用。要是能借助阚大成把飞羽书院的书吏科变成己方的禁脔,以后门下奔走的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但我还是要跟先生通个气,先取得他的首肯才能帮你。”鹿小丘到底还是个实在人,虽然说暂时独立出来自己奔走了,可一心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在长安大槐树巷独居的先生。 “那事不宜迟,我们先去电报房给江流先生发一封电报。你放心,先生肯定会同意的。”阚大成心想: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谁不会接着,这好说歹说也是近千生源呢。不是个小数目。他窥着鹿小丘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能,都能在江流身边挂一个门徒的身份。内阁首相身边堪用人手可想而知的窘迫,这样一块大蛋糕分给他,只需要借他一个名头的事情。他不同意才怪。 只不过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请示电报刚刚发出,位于咸阳的特勤部情报站就已经截获了电文。 “佟站长,这是刚刚截获的电文。从飞羽书院发给未央宫的明文电报。发电人落款还是上午的那个鹿。”一个身材玲珑有致的电讯员将电报纸送到佟帆的面前。自从破获冒充国亲案之后,佟帆官运亨通,如今已经是咸阳情报站的站长。 “不就是那个鹿小丘嘛!”佟帆不以为然道:“这次他又有什么屁大的事情要跟他的主子汇报?”说着,接过电报,随意看了一遍。随即陷入了沉思之中。 “飞羽书院今天有什么动静吗?”他轻轻敲着桌面,随口问道。 “国防军城卫队接到了报案,说是书院内有人斗殴,打死了一个王姓教员。城卫队的仵作去了以后,又被萧十三赶了回来,说那个教员只是突发暴病死的。斗殴一事纯属造谣生事。”打扮的流里流气的侍从官回答,他冷笑道:“如今飞羽书院比桑梅前线还要热闹,那群吃饱撑的没事干的学生们每天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打倒某个不听话的教员。这个月已经有三个教员暴病身亡了。长官,咱们是不是该去敲打敲打那个萧十三了?太嚣张了。” “那是国防军的事情,不过你不要指望就是了。恰同楼给国防军喂饱了金元,他们才懒得找事。”佟帆道:“通知情报员跟紧这个鹿小丘,看看这小子有多少斤两。如果确实对庄成造成了威胁的话,就除掉他。” “明白。”侍从官站起身来,去传达命令。刚刚推开门,第二个电讯员就走了进来。 “佟站长,截获了未央宫的回电。江流似乎并不想搀和这里的乱事。” “江流是聪明的。”佟帆冷冷道:“那就去查查那个阚大成,看看有什么黑点吗。要是有,就找个由头把他赶出去。现在飞羽书院正是紧要关头,不要让人坏了我们布设的好局。” 阚大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这会儿他正对着江流发来的措辞严厉的回电发呆。原本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江流却不那么看。只是再三的教导鹿小丘好好进修,对于鹿小丘提出来的事情只字未提。这已经是个明确的信号了,阚大成不由得有些沮丧,但他还是想把这事给办成了。就算借不来真老虎,能拉一张虎皮也行啊。 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小丘啊,别气馁。”阚大成故作轻松的道:“我了解先生的好意,他是殷切盼着你早日学成回去帮他做事。这样,武科没什么好前途,我带你去找萧山长,先把转科手续办了。”说着就要强拉鹿小丘出去。经过这会儿的接触他已经摸透了这小子的秉性,知道他不怎么懂得拒绝,只会被动的接受。他这个脾气正好给了自己可乘之机,既然大家都不接受,他就只好主动出击,往他们身上靠拢了。 “我刚刚答应了萧山长,怎么能出尔反尔?”鹿小丘有些不情愿,毕竟武科才是距离安宁堡最近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学了书吏那一套对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处。可是自己的心思又不能跟这人明说,只好把萧十三搬出来。 “良禽择木而栖。书吏的地位可比武行要高的多。混得好了,担当一郡之守也没什么难度。别忘了,你还有一桩事没了,要是我不管你,庄成山长还要找你麻烦的。”阚大成软硬兼施,神色间满含威胁之意。这副尊荣与鹿小丘初一见到他时的道貌岸然,恍如变了个人样。 “这……”鹿小丘虽然明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但就是说不出口。话说不出口,阚大成就完全无视了他的想法,连拉带拽的把他带进了萧十三的山长办公室,走上前道:“小丘不愿在你那武科呆着了,武科整天打打杀杀的,对江流先生的门徒也不是什么好成长的地方。我跟他聊过,他愿意转到书吏科跟着我进修。萧山长,要不把转科手续尽快给办了吧。” 萧十三似笑非笑的在鹿小丘和阚大成的脸上转了一圈,没有想到自己布下的局这么快就完成了,真的让他有点不敢相信。能够让书吏科分裂是其一,让鹿小丘远离自己的视线是其二。两项布局成功完成,虽然说江流的门徒依然还好好的活在他面前,不过一颗已经远离的棋子等于是颗废子。以他现在的身量,才不会在乎。 第七十章 书院风云4 “良禽择木而栖!当然是好的!办,立刻就办!”萧十三欣然答允,俯身写就了一份转科文件,塞进鹿小丘的文档里,推到阚大成的面前。 “可是萧山长我……”鹿小丘眼睁睁看着自己像被货物一样推来拱去,忍不住开口道:“我的前程怎么办?”他不敢把自己真实意图说出来,只好用了个含糊的前程来代替。 “你的前程就在书吏科!”萧十三朗声笑道:“阚教授是个好师长,跟着他你能学到东西。听我的总没错!” 阚大成只道这是萧十三为了拉拢自己做出的妥协,压根就没想到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见萧十三如此爽快就达成了自己所愿,顿时大喜过望。 “多谢萧山长慷慨!他日若是有用到老朽之处,尽管言声。” “为了学生的前途着想而已,还希望阚教授能好好待他,他是江流先生的门徒,来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我自是省得!你放一百个心就是!”阚大成敷衍着,带鹿小丘离开了萧十三的办公室。心道:你弃之如敝履,自以为得了郑昌等一干老怪物的支持就万无一失。殊不知他们再得势,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也只是个渣而已。舍本逐末,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心中转着念头,出门就碰上了庄成。庄成一见他带着鹿小丘,怎会不清楚这位学兄的意图?恐怕这个时候,一切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了。阚大成有了江流作为后台,书吏科的分裂几乎就在眼前。他脸色阴沉下来,拱了拱手道:“恭喜阚教授得偿夙愿,只是不知道面对江首相时执弟子礼,学兄会不会脸红?”他心中有怨气,说出来的话也懒得维护两人之间的关系。 阚大成却是哈哈一笑,只把这尖酸刻薄的揶揄当成了耳畔春风。“帝婿年岁与庄学弟相仿,学弟岂不也是孙师孙师唤的亲热。彼此彼此罢了。眼看你和萧十三斗得你死我活,羽师留下的遗产怕是要没在你手里了,我此举也不过是为了羽师留下一点香火。” “哼哼。”庄成气得面皮紫胀,“就怕你有心无力。” “我行得正,坐得直,可跟某些滥赌之人不一样。” “那就走着瞧!”庄成冷哼一声,连礼貌的告别都欠奉,径直返身走了回去。阚大成傲然一笑,俨然如大胜的斗鸡,趾高气扬的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之中。如今他手里已经有了杀手锏,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几个跟自己走得近的教员统统拉拢过来。到时候再加上自己跟机关科和机械科的良好关系,跟萧十三和庄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也不是不可以。 庄成安排学生奴仆把鹿小丘安排到偏房住下,现在他还不敢把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送去学生宿舍。萧十三倒是不屑于动手,可是那庄成可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他恼羞成怒,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再者把鹿小丘放在自己家里,庄成那厮万一动手就得掂量掂量。万一误伤了首相的门徒,帝婿是绝对不会为了他而跟江流翻脸的。是以他笃定在自己确定局势之前,只要鹿小丘在家里,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他拟了一份名单,然后吩咐当值的学生去给他报信。自己则端着一杯茶,志得意满的坐在书房之中,等着教员们上门。 报信的学生刚刚出去没多久,阚大成就听见了院门被人敲响。 “来得好快!”阚大成算了算时间,低声念叨了一句。他正想站起身亲自出去迎接,可是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跌份。又缓缓坐了回去,端起茶杯没滋没味的抿了一口。听着那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自觉已经吊足了门外人的胃口。站起身来朝身边服侍的女学生威严的吩咐道:“去!把门开开迎接客人!” 如今他马上就要是足以与庄成、萧十三分庭抗礼的山长,无论如何都要端起架子来才行。女学生答应了一声,便走到院子里打开了大门。 阚大成坐在书房里听见女学生惊叫了一声,就再也没有了动静。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阚大成心说怎么来得人如此之多?难道他们已经得知了消息,相约一起前来? 心里正转着念头,就看见书房的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他的心顿时跌入谷底,愤怒的站起身来咆哮道:“庄成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今日敢杀我,我就是变作鬼也不放过你!” “什么杀他杀你的?”门外走进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青年,脸上带着混不吝的微笑。他淡淡的讥嘲了一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今天想要杀人了?” “你是谁?知道我是谁么?竟然敢私闯我的宅院!”阚大成壮着胆子,色厉内荏的威胁道。 “你是阚大成!至于我是谁么,我想你没必要知道。”青年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整个书房,微微呶着嘴道:“很懂得享受嘛,老家伙。不过你的好日子到此为止了。” “你们到底是谁!”阚大成心中发凉,强撑着书桌喝问。他打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意图,要是能把对方的来历问出来,也好让家人找到门路赶快去捞人。 “特勤部。”青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证件,在阚大成的面前快速一晃又收了回去。体贴的叮嘱道:“这次进去想着多带点衣服,你恐怕要在那里住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你们!”阚大成只感觉心头一阵烦恶,他又惊又怒道:“我无罪,你们怎么能抓我?” “少他妈废话!”青年脸色一沉,“给我带走!” 两个孔武有力的特工走上前来,拧住阚大成的胳臂转了半圈。阚大成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屁股高高撅起,在青年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温柔点,别那么粗鲁。”青年责怪的看了手下一眼,“还等着他给监狱里的犯人教课呢。把他的手给拧坏了,你们替他写字?给他留点体面,怎么说也是飞羽书院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是?” “是。”特工们齐声应答,将他放松了开来,又取过一副沉甸甸的铁镣铐,给他戴在手腕上。 “可惜了。”青年喃喃了一声,伸手在旁边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学生下巴上拂了一下。冷冷下令道:“收队!” 阚大成的山长梦就这么醒了,他被押着走上囚车的时候,茫然回过头望了一眼。只见萧十三和庄成都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萧十三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而庄成脸上沉痛愤怒的表情之下,还隐藏着一丝窃喜。 ‘卑鄙小人!’阚大成的牙齿错动着,发出“格格”得响声。似是恨不得把庄成身上的肉咬下一块来才算解恨。但特勤部的特工们没有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粗暴的推搡了他一把,将他推进冰冷阴暗的囚车之中。 这场未遂的分裂行动就此被意外而来的特勤部彻底破坏,但后续的影响却在庄成无法控制的阴暗地带发酵。当天晚上,偏向阚大成的一些教员决定与庄成决裂,彻底倒向萧十三的阵营。至此,庄成本来就处在弱势的一方更加孱弱,权力被萧十三剥夺只是时间问题。 鹿小丘转了一圈,重新又回到了萧十三的门下。他不由得慨叹命运的雄奇,想必此时他的那位“恩师”也在诅咒着这神奇的命运吧。但无论如何,一切都已经无法更改。 第二天早晨,停课的书吏科几个班与没有停课的几个班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高喊着飞羽书院两位山长的名字的学生,挥舞着桌椅板凳和笔墨书籍与昔日的同窗战成一团。宿舍楼中满地狼藉。 庄成亲自前去弹压,却没有人愿意听他的。书吏科的教员们冷冷站在远处观望,让庄成感到出离的愤怒。他最后看了一眼已经乱成一团的宿舍楼,颓然叹了一声。转身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书房中,把门反锁起来,无论睡来敲门都不理不睬。 鏖战了一上午时间,决定去上课的学生和决定不上课的学生各自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满身的痛楚回到了宿舍之中。书吏科的内战已经进入了高潮,连食堂的厨子都自发分成了两派,锅碗瓢盆,米面蔬菜都成了用来袭击敌人的武器,更不要提有人去做饭了。饿着肚子的学生们已经厌倦了这场无休无止的战斗,但他们却无法抗拒降临在身上的命运。只好继续战斗下去,直到分出最后的胜负。 庄成知道,最后的时刻和最坏的结局马上就要到来,书吏科是他最后一块阵地,一旦战败,刑吏科根本无法与掌控大局的萧十三抗衡。所以,他需要快点借助外力来平息一切愤怒。他需要女皇陛下,帝婿,特勤部的帮助。无论哪一个的势力加入进来,对于那位来历不明的书院接班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想通了此节,庄成终于下定决心。他快速去了一趟书房,把老师留给他的学院文件、地契文书一笼统装进了档案袋,出了门乘上马车,毫不迟疑的驶出了书院。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萧十三等得就是这一刻。他的马车前脚刚出书院,已经养精蓄锐数日的武科班就从自己的宿舍区浩浩荡荡的出发,目标就是庄成最后的自留地——刑吏科。 第七十一章 书院风云5 庄成还不知道自己后院已经起火,依旧在咸阳的街头去寻找愿意帮助自己脱离苦海的强援。只不过他的努力注定徒劳,从吕家对自己避而不见开始,这种念头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 特勤部一样是对他关紧了大门,门卫懒洋洋的告诉他说:接到上级通知,目前所有特勤部的人员都在进行一项紧张而艰巨的任务,实在调不出人来。 至于昔日跟他在赌桌上亲如兄弟的国防军军官们,一个个面有难色的告诉了他。 “不好意思啊庄成山长,不是哥哥不想帮你,而是哥哥们的军权都被临时解除了。特勤部怀疑咱们内部有内鬼,正在各大军部彻查呢。” 偌大一个咸阳城,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施加援手。他下了马车,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举目四顾,沮丧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山长,不如我们再去一趟特勤部,兴许他们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呢。”跟班教员小心翼翼的劝说道。尽管他知道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求援,而是稳定书院里的局势。但他还是要替主子分担一点忧虑,只是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自己的劝说不过是尽尽人事的徒劳而已。 眼看书院就要被萧十三全面占领了,庄成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离开了最需要他的地方,跑出来寻求不切实际的外部支援。谁能够拯救这条到处漏水的破船?与其寻找支援,还不如想办法拉住最后这群忠心耿耿的教员,谋求一个最体面的结局。 但他不敢说,只能等着庄成自己醒悟过来。但愿萧十三还能够给他留下一点反应的时间。 “算了……”庄成意兴阑珊的叹了一声。“回吧。他们都等着书院死了好吃尸体,哪儿还有空管你我的死活。对于羽师的遗产而言,你我算什么东西。” 那跟班教员听他说得凄厉,也无话可说。两人只得泱泱的上了马车,往飞羽书院的方向驰去。车行到书院门口,意外的看见关了多日的校门今天意外的敞开了。门口有身穿灰色秦装的武科学生巡逻,他们手持大棒,冷厉的目光在马车车身上梭巡着。车夫被看得心中发毛,战战兢兢的放缓了车速。 “为什么停车?驶进去!”庄成等得不耐,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催促道。 他不出面还好,一出面顿时就引起了巡逻学生的注意。 “庄成那贼厮在车里!上啊!”一个武科学生挥舞着棒子大吼道。一群人顿时一拥而上,车夫一见事态不妙,从车座上跳下来就抱头鼠窜。把庄成和跟班教员两人扔在了车上。 说时迟那时快,武科学生已经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跟班教员吓得胆战心惊,拍着车窗道:“疯了,全他妈疯了!山长的车驾你们这帮混账也敢阻拦?” “山长有令,看见庄成本人直接打死了算。他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把咱们书院给卖了,诸位同学,羽师辛苦创建的书院如今一朝已经葬送在这竖子手中,同学们,为了给书院报仇,我们今天便做一次恶人!”人群中有人鼓噪着,棍棒挥舞而上,转瞬间就将车前车后的玻璃窗砸的粉碎。 庄成吓得抱着脑袋,心道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骤然听闻学生在说自己出卖书院的事情,他如同溺水的人捞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扒着车窗尖叫道:“子虚乌有之事,你们也敢相信萧十三信口雌黄?书院文书地契就在我手里,送我进去,让我跟萧十三对质!” 殊不知,这正是在他的脖颈上套了最后的绞索。人群中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面露凶光的点了点头。突然振臂高喊道:“天诛出卖书院的蠹贼庄成!同学们,给我打杀了他!”一边大喊,一边拼命向前挤了过去。 其实大多数学生都是喊得山响却不敢动手,被这几人一挤顿时失去了平衡。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冲进了车厢,将庄成逼到了车厢的角落里。 “你们想造反吗?”跟班教员刚刚站起来,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扔到车厢外面,摔得七荤八素。还没等他起身,就被一群闻讯赶来的学生从身上踩了过去。他试图挣扎着逃离这些要命的大脚,但并没有成功。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车厢角落之中,庄成望着这几个面露凶光的武科学生,隐隐感觉自己的大限已到。他心中最后的求生意志爆发了出来,慌乱的从怀里掏出文档袋,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放我离开,只要让我活着,我什么都答应……” 一个学生劈手抢过了他的文档袋,从腰里掏出一柄匕首。“山长吩咐了,今天你必须死。你不死,书院就永无宁日。为了咱们书院的安宁,就只好委屈您了。” 他说完,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进了庄成的心窝。庄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交出了一切之后依然还是无法逃脱萧十三的魔掌。眼睁睁的看着匕首刺了过来,胸口一阵剧痛之后,他喘不上气来,眼前开始发黑,嘴里也弥漫着咸腥的味道。 “饶……饶了我……我不想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那武科学生等到他彻底气绝,才缓缓拔出了凶器。 “你不死,飞羽书院又怎能是萧十三的?”他冷哼了一声,向同伴们下达了命令。“趁着这会儿人多手杂,我们先走!” 一个小时后,佟帆收到了飞羽书院送来的消息。 “萧十三也太大胆了!”佟帆愤怒道:“竟然敢指使杀手在飞羽书院的大门口杀死了庄成!” “那我们是不是要采取行动?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抓回来拷问?”手下军官请示道。 “他们狗咬狗,又关我什么事情。”佟帆掐着额头道:“毕竟萧十三是恰同楼的人,打狗还是要看主人的。” “他们恰同楼不过是个孤儿寡母的,能有什么后台!”手下不解。 “你懂个屁!去吧,这事按照一般的刑事案走个过场就是了。特勤部高高挂起,具体等闫总长的指示下来以后再说。”佟帆说完,又打了个哈欠。“内鬼的事情你也帮盯着点儿,把功课做好。我估计总长过几天就该来了,到时候问起这个,我要答不上来,可是要拿你是问的。” “这个你放心好了,肯定不会的。”手下神色轻松的回答。“抓耗子就是我们特勤部的老本行嘛!” “你知道最好。”佟帆伸了个懒腰,老神在在道:“庄成一死,吕家的谋划可全都打水漂了。就让萧十三先顶住压力,咱们稳坐钓鱼台。看看飞羽书院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 …… 飞羽书院。 实际上,萧十三面临的压力在庄成的死讯传播出去两个小时之后,就已经感受到了。当然他清楚的知道,此时面对的敌人既不是他的老师也不是女皇陛下,而是安宁系最大的金主吕家。帝国国内关于债务的法规,并没有人死债消的规定。很不幸的是,庄成在临死之前,还欠下了吕家一百多万金元的债务。 对于吕家来说,庄成的死活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这笔债务的价值比庄成可要重要的多。因此,在萧十三正式成为飞羽书院的山长之后,等到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庄成的债主,吕家长公子吕耀辉。 “庄成已经死了,这账务怎么算?”吕耀辉翘着二郎腿,面色森冷的看着飞羽书院的新任山长。 “那是庄成的个人行为,欠您的钱,我认为还应该着落在他的家人身上。”萧十三不慌不忙道:“飞羽书院的所有财产是书院师生的共有财产,任何人都无权处置。” 吕耀辉嘴角微动,他阴冷的看了萧十三一眼。“看来萧山长是打算来个一推二六五,翻脸不认人咯?” “不敢。”萧十三微微欠身,不卑不亢道:“此事确实与飞羽书院没有任何关系。” “明白。”吕耀辉道:“你已经把地契文书都拿到自己的手里了,自然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吕家自然不屑将意志强加于别人的身上。但这个咸阳可不仅仅你我说了算。你我头上——还有帝国。” 萧十三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多说无益!”吕耀辉站起身来,缓缓朝门外走去。“早晚有一天,萧山长从此处黯然退场的时候,吕某会亲自前来相送。”他停在门前,深深看了萧十三一眼,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十三脸上笃定的笑容缓缓消失,等在他前面的并不是通衢大道,而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吕耀辉说得没错,他们之上还有帝国。在帝国这个框架下,吕家凭借自己的财富能够给自己制造很多的麻烦。任重而道远啊,他无声喟叹了一句,目光悠悠透过窗外,望向远处的蓝天。 第七十二章 书院风云6 果然如同萧十三所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没过三天,庄成的长子庄子义一纸诉状将飞羽书院告了。同时还在咸阳巡捕处指证萧十三是杀死他父亲的幕后黑手。 咸阳巡捕处立刻采取行动,前往咸阳书院。在没有任何有力证据的情况下,将萧十三羁押。由此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在郑昌的鼓动之下,飞羽书院书吏科和刑吏科的学生十二人集体到长安上书,要求释放他们山长。恢复飞羽书院的正常运转和山长的个人名誉。 这十二人被后世称为“飞羽十二子”,鹿小丘的名字赫然在列。他们为书院,为山长的义举也得到了时任帝国内阁首相江流的支持。咸阳当局迫于汹涌的舆论压力,于两个月之后以没有有力证据为由,将萧十三释放。当然萧十三被释放并非吕家幡然悔悟,而是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拖住了他们的行动。只不过这些秘梓,并不为公众所知。人们记住的只有飞羽十二子,却从来都懒得去寻找背后的因由。 吕家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没有追究萧十三的责任,这对于后世史学家而言并不是一个难以解释的问题。翻开《秦帝国史录》第七卷:七零零--七九九(又名:《帝国最关键的一百年》)就会发现,在秦历720年六月份的安宁堡,有一份电报特别值得人们关注。电文如下: 致安宁堡孙铿院长及各位长官同僚(本电文以明码发送) 这里是白朗谷地,自由军团下属特别先遣队全员三十四人已经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无线电台充电装置在今天的战斗中被损坏,没有配件和备用的电讯员,弹尽粮绝,这将是特别先遣队的最后一封电报。现向自由军团以及安宁堡报告我们发现的情况……(此处省略三百字地形情况报告) 我部于帝国时间720年6月1日,白朗谷地第三高峰发出绝命电文。 落款:特别先遣队全员以及编外队员吕耀明 这封电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安宁堡接收,辗转传到咸阳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 秦历720年6月5日,晴。咸阳,吕氏赛车场。 吕耀辉在见到安宁堡来人后,脑海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人过来不是为了给萧十三讲情的吧。毕竟恰同楼幕后老板娘跟那位的关系,总难免让人多想三分。 “吕公子?”来得人亮明了身份,孙铿身边的侍从官陈全。一个熟悉的身份,陌生的名字。这符合了吕耀辉对来人目的得猜测。他矜持的点了点头,微笑道:“有何贵干?”心里早已经打定主意,失去的东西都要在这一次交锋中统统拿回来,甚至还可以要求更多。 “这是安宁堡最新收到的一封电报,院长认为您有权知情。”陈全将一个文件袋送到吕耀辉的手中。 ‘又在搞什么新花样?’吕耀辉满头雾水的打开文件袋,目光刚刚一落上去,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他抬起头,阴森的看着陈全。“这……是真的?” “很遗憾……” 吕耀辉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豹子似的扑了上来,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我弟弟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就让孙铿知道什么叫后悔!” 陈全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任何的改变。“我会向院长如实转述您的意思。” “不要威胁我,他知道我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这一句话也要加上吗?”陈全扬着眉毛,尽管此时他被按在地上,但看上去他才是占据上风的那一个。 “……不要逼人太甚!” “但您这种态度显然不是想解决问题的。” “我的行事作风不用你来教。”吕耀辉神色沉静下来,他将陈全从地上拉起来,体贴的拍去他背后的尘土。“我会迁怒,虽然我收拾不了孙铿,但打击你还绰绰有余……你老婆快生了吧?” “不知道吕公子可曾听过一句话?”陈全不卑不亢的回答。“匹夫之怒。” “我不信你能做的出来。” “我也不信你能做得出来。这不是为令弟解决难题的态度,看上去您更希望让他死在那边。” “……孙铿身边都是些牙尖嘴利的,他本人倒不会这么尖刻。”吕耀辉完全冷静了下来,他现在的态度确实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态度。“但以他的脾气,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吧。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保守秘密,然后等待消息。” “让我怎么坐得住?”吕耀辉摇头道:“我跟你一起去安宁堡。” “您到了那里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去了总算能安心些。”吕耀辉轻叹了一口气。“走吧。” …… …… 安宁堡,第一起降场。 一行人正沿着平整的水泥道路前行。远处,一艘全身涂装成黑色的大型飞艇正在做着起飞的准备。飞艇旁边的草坪上,几十个身穿丛林绿作战服的士兵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吕耀辉看到孙铿正在进行的准备之后,立刻就安下心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孙铿确实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作出了反应。帝国最锋利的剑——特侦十一准备执行这场超远距离的营救任务,尽管他们这次出击很可能一无所获。但帝国和孙铿都要找一个出口宣泄自己的愤怒。 “长官!特侦十一全员应到三十四人,实到三十四人。等候您的指示。”夏八方跑步来到孙铿和吕耀辉面前,标准的一个立正姿势,大声报告道。 “把人给我安全的带回来。”孙铿沉着脸回答。 “请您放心!”夏八方举手敬礼,又跑步回去。 孙铿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转头淡淡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顺便转告吕相,我已经做出最强有力的回应。如果我的人受到一点损伤,我会让深渊体会到我的愤怒。” 这话似乎另有深意,吕耀辉微微点头,表示听懂了。过了片刻,又苦笑着道:“这件事情暂时不敢跟家父言说,他身体已大不如前,若是再经老来丧子之痛,恐怕……” “……”孙铿悠悠叹了口气,又望了远处的飞艇一眼。“待会就要起航了,我们去塔台等。” 一个小时后,远程飞艇起航,在起降场上空环绕一圈致意后,径直向西航行而去。在夏季季风的吹拂下,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危险的起航阶段过去之后,飞艇来到了一个让人感到安心的高度。夏八方离开了驾驶舱,中间经过队正的单人舱,轻轻敲了敲房门。意料之中的是,没有任何回应。他摇头苦笑,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位于后面的乘员舱。特侦十一这一次出动了所有的一线队员,包括他在内的三个分队队正全部出发,老巢那边只留下了尚未正式加入现役的预备队。所幸现在孙铿没有什么重要的出行任务,所以才敢把他手中的底牌一次性的全部打出去。 乘员舱里,特侦十一的战士刚刚解除身上的安全索,可以站起来活动一下。对于他们而言,乘坐飞艇执行任务已经习以为常。除了第一次正式执行的赵煜有点紧张之外,其他人都嘻嘻哈哈的在座位上轻声聊天,有几个队员倚在舷窗前对着地面上的景物品头论足。 看到夏八方过来,队员们也不以为意,纷纷跟他打起了招呼。 “不要抽烟啊!虽然换了更加安全的气体,但现在这艇舱里还是严禁烟火。”夏八方一一叮嘱着,来到赵煜的身边坐下。 “想什么呢?” “感觉命运之神奇,实在让人难以揣摩。”赵煜笑道:“我在地上跑的时候,从来都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坐在天上飞。” “你没有想到的事情多着呢。”夏八方笑咪咪道:“从前你可是管成千上万人的大军官,现在管的人比之前少了,任务却更重了。” “说得是。从前我更多还是在指挥部里呆着。麾下的士兵对我来说,更像是策士报告的一个战损数字。上级让我进攻一处阵地,我想得是损失多少人能够把他拿下来。现在不一样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肩上的担子似乎沉重多了。” “是啊。沉重多了。”夏八方悠悠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我们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特侦十一和常规部队的区别就在这儿。我们不允许任何的伤亡,或者说我们对人命看得更重。所以就要求你在执行指挥任务的时候,能够更多的为他们考虑一点。而不要把常规部队的习性带进来。那样的话,我们是敢死队,而不是执行关键任务的特殊部队。” “老大,我明白你的意思。”赵煜认真的点头。“如果真的有需要我作出这样选择的事情出现,我会优先牺牲掉我自己……” “你还是没有明白。”夏八方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解释。“每一个人,包括你在内。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我希望你能够遵守这个命令。否则……这里不是你的乐土。” 赵煜想了许久,终于还是艰难的回答道:“明白了。我保证将这个命令执行到底。” 过了许久,才小声的咕哝了一声。“可是我们做军人的,自己不牺牲,难道要指望别人去死么?” “为什么非得死啊死的?”夏八方耳朵很灵,显然听到了他不满的抱怨。他回过头来,笑吟吟道:“在敌人没有威胁到我们之前,把他们杀光不就结了?” 赵煜顿时凛然,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由然升起,转瞬间已经全身都在发冷。夏八方说得简单写意,实则无情森冷至极。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与这支部队格格不入了,大家的思维根本就是一件背道而驰的事情。 “记住——”夏八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沉声道:“一旦加入特侦十一,你就得明白一个根本的问题。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人,而是帝国最锋利的剑。一切行动,都以完成任务为最优先级选项。保护你的队友,杀死一切能够威胁你的敌人。这就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宿命。我不希望你理解,我只希望你能牢牢的把这话记在心里。完毕。” 第七十三章 雪绒花1 秦历720年6月6日,大风。西大陆中部,白朗山脉某处。 尽管此时已经是夏季,但在雪线以上,似乎并没有受到季节的影响。寒风依旧陡峭,积雪如同一顶厚重的帽子,重重压在山顶。 “多灾多难的第三中队,终于有一天被孙铿院长派到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金辉气喘吁吁的爬上一片稍微平坦的山坡,朝身边的士兵吩咐道:“传话下去,走到这里扎营。” 士兵挨个把命令传给了身后的人,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无奈。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在两天前,他们与一支魔族军队遭遇。也说不清是魔族人的大喊大叫还是秦人的枪声作怪,总之引发了一场天崩地裂式的大型雪崩。追击在屁股后面的魔族军队都被埋在雪里,连带着第三中队也有一个小队被拉下去陪葬。背后之忧总算解决,却不是什么好事情。崩落山下的积雪将唯一一条下山的道路阻断,第三中队不得已只得冒险翻越雪山,从另一面寻找逃生的道路。 “为什么说你们是多灾多难?”吕耀明懒洋洋的倚在石壁旁,连日来的兵荒马乱已经让他俊朗的皮囊累脱了型。这多少让金辉的心态平衡了一些。若是这小子比自己拼命,比自己身先士卒,比自己运气好,家境好,最后还要长得比自己帅。金辉害怕哪天会忍不住嫉妒将他推下悬崖——这当然是玩笑话。 “是啊,为什么我们总是多灾多难的呢?”金辉自言自语的道:“正好今天还有一点时间,我就跟你聊聊到底为什么。” 这时攀登上山的士兵已经陆续赶到了宿营地,开始生火做饭。幸亏临从白朗谷地出发的时候,吕耀明让每个人都带足了回程的粮食。要不然这些幸存者们不被凛冽的罡风冻死,也要活活饿死在大雪山上。 吕耀明靠近火堆,摆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金辉很满意他的举动,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压得瘪瘪拉拉的烟盒,小心的抽出一枝,用干裂的嘴唇夹住。他舍不得只剩下几根的火柴,就挑了一根枯枝凑到行军锅下面的火堆里截着了火。 美美的抽了一口烟,悠然叹息道:“这是个历史问题。往前追溯的话,大约是在四五年前吧……” 他说得含糊,心里却从来都没有含糊过。他能忘记那一天吗?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这念头,大概跟吕耀明一辈子都忘不了何囡是一个道理。 事长话短,金辉潦潦草草的把往事跟吕耀明聊了聊,午饭也已经做好了。路上在雪地里撵死的兔子炖汤,每个人再多来一大碗糙米饭,再加上带在身上拧紧了盖子,不到关键时刻不敢拿出来的油脂罐子。掀开盖子,用勺子从罐子里撇一抹猪油膏,抹在糙米饭上。就着这口油星,能让人回味很长一段时间。 容不得他们不如此紧张,如今他们已经接近了这座雪山的顶峰,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的路途将是他们这辈子最难翻越的山峰。但翻越过去之后,前面注定就是一片坦途。走下去活,走不下去死。就这么简单。 吃过饭以后,金辉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纸和笔,挨个分发给身边的士兵。走到吕耀明身边时,迟疑了一下也分了一份给他。 “这是要干什么?”吕耀明拿着纸笔装傻。 “写遗书。”金辉干巴巴的交待了一句,继续朝前走去。故意装作没听到身后士兵传来的低声啜泣。 吕耀明摇头,却是对金辉这种行事作风表示不可理解。他把纸团卷起来,塞进上衣口袋里。“我们还没到完蛋的时候,为什么要写这个劳什子的丧气东西!”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亦或吃饱了撑得?咱们部队的传统就是这样的,怎么,你想挑战一下权威吗?”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吕耀明道:“是!咱们面前挡着的是西大陆中部地带最高的一座山峰,咱们这次行动说九死一生那都是轻的。但是,但是……写遗书这种事情,你这就是等于放弃了自己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了。” 这话近乎诛心,吕耀明看在他是自己学长的份上,给他留着面子。但话里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吕耀明告诉大家,他们队正的选择是个错误。这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是面对危险和挑战缴枪投降。 金辉涨红了脸,“那你说怎么办?长官~~~”他故意拖长了声调,揶揄的看着对方。 “怎么办?凉拌!”吕耀明道:“弟兄们,把纸和笔都给我扔悬崖里去!让这个传统见鬼去吧!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一条通衢大道!你们放心,帝国不会抛弃我们,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来营救我们。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们不要放弃每一分生还的希望。活着回家,而不是把所有的对于生的渴望写在纸上,指望有一天哪个后来者发现我们想说而没有人去听的话。那是投降主义!继续战斗!继续前进!咱们都是大秦的儿郎,死都不害怕还会害怕这座雪山?你们告诉我,怕不怕?” 所有人都摇着头,但吕耀明还想要激发出他们的斗志来。握紧了拳头,声音提高了八度。“怕不怕?” “不怕。” “声音太低我听不到。怕不怕?” “不怕!” “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士兵们不怕,吕耀明不怕,金辉可是怕了。他脸色倏地一变,狠狠推搡着吕耀明的后背。“想死就叫大点声!” “不会再有雪崩了。一看就知道院长当年教的物理你没好好的学。” “什么物理有理,老子没学过。” “这么陡峭的山势,要是能有雪崩才有鬼了。”吕耀明轻笑道:“走吧,金辉队正!现在战前动员已经准备完毕,就等您下命令了!” 金辉看了脸庞通红,气势昂扬的士兵们,又看了看意气风发的吕耀明。他沉思了几秒钟后,松开了手中写了一半的遗书。“妈的!死了怕个毬!就算是雪山,老子也要站在他脑袋顶上放一泡尿!走了!” 吕耀明说得没错,帝国不会放弃他们。前来支援的飞艇经过两天时间的跋涉,已经穿过了西大陆的东部平原,来到了狼人族领地的上空。此时这里阴云密布,眼看就要形成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飞艇艇组决定冒险穿过雨区,能早一点抵达白朗山脉附近,那支失踪的侦察队的生还希望就能够大一些。 在云层中穿行的飞艇很快就吸引了地面上狼人的注意,奈何他们并没有对空的武器,更不要提那些长着翅膀的巨型禽类。派出狼骑兵追了一段距离之后,大雨如注。不得已,追兵只得放弃了追踪,怏怏的回去复命。 夏八方再一次来到队正的卧室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头儿,有个事情非得麻烦到你。”他小心翼翼的在门口陪着笑脸道。 “嗯?”狐九重的目光从舷窗外移了回来,慵懒的哼了一声。 “头儿,这事恐怕有点儿麻烦……”夏八方继续在门外说着,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房门就猛地打开了。 “出了什么事情?” 夏八方指了指不远处的乘员舱,苦笑道:“就是这个事情……” 狐九重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顿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万年不动,如同寒冰一样冷淡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惊容。喃喃的低声道:“魏知画?她是怎么摸上来的?” “刚才咱们的飞艇在地面上暴露了行迹,引得下面狼崽子追踪。我虽然知道狼崽子们没有空中力量,可还是派了赵煜去下层观察舱瞭望。结果就在观察舱里找到了这个丫头。”夏八方简短的把事情解释了一遍,然后走过去像提溜小鸡一样把魏知画从一众大兵围绕之中提了出来,顿在狐九重的面前。“都已经到这儿了,咱们这次执行的是绝密营救任务。要不……扔下去得了?” 魏知画听见这胡子大叔一本正经的提议,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人脸色阴沉,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她顿时吓得胆战心惊,飞艇现在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三四百米,掉下去怕是要跌成肉饼了。哆嗦了许久,终于颤声道:“狐教官救命!” 她这几天在飞艇上吃好喝好,还趁着机会把事情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知道狐九重就是这帮大兵的女神,只要能够抱紧她的大腿,那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狐九重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从夏八方的眼神中没有看到开玩笑的意思。她心中略一转念,随即知道这事恐怕还有隐情。于是不置可否,望着夏八方淡淡道:“这丫头还做了什么孽?” “也没什么,不过把咱们这次带来的罐头都吃光了而已。”夏八方气哼哼道:“还有油脂,也被这小馋猫给喝光了,也不怕腻着!” 狐九重听了顿时忍俊不禁,罐头和油脂可是特侦十一上下的心头好,这丫头把这两样都给吃光了,立刻就把这些大兵们都推到了对立面。 “那就先把身上的油熬出来,然后再丢下去吧。”狐九重淡淡道,一本正经,也是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魏知画一听,这尼玛也太狠了吧。胡子大叔只是把自己丢下去,这位狐教官上来就说要把自己熬油……她吓得双腿一软,花容失色。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惊慌,捂着脑袋呜呜大哭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雪绒花2 “你别哭!”狐九重冷道:“说清楚怎么混上来的就饶过你。” 狐九重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魏知画哭得更响亮了。 “来劲了是吧!”夏八方虎着脸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魏知画的哭声倏地停了,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夏八方道:“我不能说!说了就是害人……哇!” 狐九重看到这个样子,就知道以这丫头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性子,说不定是唬了哪个老实人帮她背锅。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这不是执行普通飞航任务的飞艇。这艇上搭载的是特侦十一! 这么说吧,特侦十一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是一级机密事件。而就是这个一级机密事件,却被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混进了艇舱。这要混进来的不是人,而是一颗炸弹呢? “你放心大胆的说就是,我可以跟孙铿说清楚,不让学院追究你和那个老实人的责任。” “真的?”魏知画喜出望外,不敢置信道。 “我对于孙铿而言,还算略有薄面。”狐九重皱着眉道:“我用人生最重要的人的性命跟你保证,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魏知画点点头,随即又明白过来这时候主动权没在自己手里,扁扁嘴又抽噎了起来。“我只要跟九重姐姐一个人说,那个胡子大叔……我怕!哇!”说着说着,眼泪再也止不住。一半是装的,另一半真是被夏八方吓出来的。 “就让这丫头跟着我吧。”狐九重道:“乘员舱里都是男人,她一个人也不方便。” 夏八方敲门的意思就是让狐九重想办法收留,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做下属的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 狐九重打发走了夏八方,拉着魏知画进了自己的舱室。飞艇上的空间比火车上狭窄多了,这个临时划出来的单人间实际上能住两个人。魏知画这几天吃睡都在下部艇舱,除了浑身滚得脏兮兮的,倒是没受多大委屈。也得亏执行任务的是这种大型氦气飞艇,要是旧式飞艇,恐怕还等不到特侦十一的人找到她,就先已经冻僵了。 狐九重收拾出来了上铺,轻轻巧巧的一跃而上。指着下铺道:“从现在开始你就住这儿。” “那……那怎么行?”魏知画顾左右而言他道:“您是长官……” 狐九重轻笑一声,板起脸道:“别跟我玩花招。我耍心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猫着呢。” 魏知画这才老实,只感觉浑身的疲惫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她就要往床上躺下,可是身子还没挨着床板,就被狐九重伸出来的剑鞘撑住。她睁眼一看,正好迎上狐九重那张面无表情的俏脸。 “身上这么臭,怎么能上床?”狐九重嗔道:“我命令你去洗澡,这是澡票。回来我们再聊聊该聊的事情。别想逃跑,你不知道这里的那扇门是没锁的,万一推开门掉下去,我们找都找到不到你。” 魏知画浑身打了个激灵,怔怔的拿了澡票,推开门走了出去。长距离飞艇上是可以进行身体清洁的,不过对于男士们难免有点苛刻。女人一般不在此列,配备给各条飞艇的女性领航员或者值星官,每次出航都能获得澡票这种特殊福利。这种传统与帝国海上航行的规则一脉相承。 不过尽管可以获得比男性更多的生活用水,飞艇中的清洁条件比之地面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艇舱内严禁生火,吃得用得水只有一种温度——就是凉。魏知画自小就在草原上长大,身子自然没有娇贵到连一点凉水都沾不得的情况。不过这么一通凉水澡洗下来,也是冻得够呛。 她穿上狐九重给她准备的衣服,挽起长发,端着木盆走出了单人浴室。浴室在尾舱,也就是说无论她怎么抗拒,都是没有办法躲开这群汉子们狼一样的目光。 特侦十一的汉子们早已经把他们的头儿当成了女神,半分亵渎的心都不敢产生出来。不过那仅限于头儿,其他人不在此列。晚上睡觉吹牛打屁的时候,连女皇陛下的身子都会拿出来意淫。这里是特侦十一,不是其他什么地方。这里的汉子们才不管女皇陛下是不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他们只要知道这是一个女人那就足够了。 魏知画穿着木屐,从浴室中走了出来。刚刚洗过澡的少女,早已经洗去了身上的尘埃和油脂的怪味。青涩纯真活力四射中,又带着点娇艳不可方物的甜美意味。稚嫩与成熟同时在一个少女的身上呈现出来,共同演绎出一幕致命的诱惑。 一个正在跟同伴打牌的士兵突然怔住了,手里的纸牌纷纷落下也没有察觉;另一个人伸手要去打他,侧头看到这个身材单薄,眉目如画的少女从他身边经过,突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纸牌却飞出去,打在其他人的背上。更多的目光聚集过来,如同一盏盏探照灯,在她身上身下梭巡着。 少女暗自恼怒着,却无计可施。她见过比这更加具有攻击性的目光,有时候甚至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性别来躲避那种直欲把人吞掉的凶狠眼神。但那也会引起另外一种麻烦,长得俊俏的少年与长得俊俏的少女在某些人眼中具有同等强大的诱惑力。 乘员舱的距离不长,短短十几步而已。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头儿的卧室中,汉子们才回过神来。彼此尴尬的对望着,擦掉不知不觉流出来的口水。梁大珠作为少数几个能保证冷静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评价道:“这个时候就如此祸国殃民了,长大以后那还能了得!” “你见过女人吗?”赵煜冷笑道:“她比女皇陛下可差得远了。就算咱们头儿,自从……咳咳,以后也能甩他十万八千里去。” 林摘星故去后,特侦十一里能跟梁大珠说得上话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现在有了赵煜,自动承担了老林原来的任务。插科打诨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他的。 夏八方威严的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几张纸牌,扔到那两个士兵面前的铺上。他转了一圈,然后在众人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晚上,都把自己的手管的严实点。我、大珠和赵煜三个人会查夜,要是被我发现你们在做坏事,哼哼……就让你们当众表演到精尽人亡!我说到做到!” 说完,踱着方步又去了驾驶舱。众人面面相觑,顿时面带苦色。特侦十一作为帝国最为精锐的特殊任务作战部队,他的管理也比普通作战部队更加细致,更加科学化。战前禁欲有利于作战时精神高度集中,虽然现在安宁堡里也有一种奇怪的说法叫做“手手更健康”,可那说法在特侦十一里,被长官发现就是当众表演手到死的下场。 狐九重的卧室中,魏知画对着镜子梳理长发。她那头令人垂涎的长发是在安宁堡里重新长出来的,每个新兵进入少年营后,都会遭遇老兵的教育。老兵们的恶意有多大,就看新兵的表现和亲和力。魏知画刚刚一进少年营,就惹出了天大的祸事。虽说后来又将功补过,但总体上来说,她的亲和力的特点并没有表现出来。结果也是灾难性的,在某天下午,几个老兵以严肃军营纪律为理由,将她的齐肩长发剪成了毛寸。 虽然说后来这几个老兵也被秦霜和狐九重联手收拾了一顿,但长发只能等到再长出来了。好容易等她长到了披肩,魏知画还没有来得及去那个在同寝小姐妹们口中神奇而又充满诱惑的小屋中打理一下自己的秀发,就偷偷搭乘了飞艇,回到了阔别十余年之久的家乡。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回到家乡最后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再等到合适的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魏知画老老实实的坐在床铺上,等着狐九重的质询。心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更多的还是想一个万全之策永远留在祖国的打算。直到狐九重开口,她的思绪才悠悠转了回来。 “说罢,那个送你混进飞艇的人究竟是谁?” “是……庞大师傅。”魏知画重重低下了头,满怀歉疚的坦白道。 “呵呵。我一想就是他。也只有他才可以毫不引起别人怀疑的获得最机密的情报。”狐九重喃喃,脸色转冷道:“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魏知画低下了头,害羞的道:“我答应庞大师傅,等我成为女王以后就安排他的儿子去皇宫当御厨……” “扑哧!”狐九重这次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要是相信那才有鬼了。不过,也完全放下了心来。 人心总是肮脏的,如果出现了她不想看到的情况,那么她就算拼着最重要的人受到损害也要把这个肮脏的人送进深渊。但是,人心也是纯善的。庞大师傅的好心没有用错地方。知道目的和结果就已经足够了,至于更加深刻的细节她不想追究。到时候会有更加专业的部门去评估这个漏洞。 “这么说,你偷渡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家咯?”狐九重一眼看穿了魏知画的本意,似笑非笑的追问了一句。 “……”魏知画猜不透她的心思,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脑海中却在快速的转着念头。 ‘如果我说实话,那么她会不会立刻就杀了我?’ 第七十五章 雪绒花3 似乎猜到魏知画心中所想,狐九重轻笑了起来。 “小丫头,你这么着急想要复国?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破,魏知画却松了口气。她昂起头,自信的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好大的口气。”狐九重道:“我们不会帮你,找到那支失踪的小队后就会立刻回返。你确定要一个人留在这片土地上?虽然这里是你的家乡,但没有帝国的支持,你什么都不是。” “我……”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有勇气混进飞艇只是凭着一时血勇,实际上在被赵煜抓到之前,她就已经气馁了。没有计划,没有后援,这时候又听到狐九重亲口将她想要而没有说出口的请求无情拒绝。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滴眼泪滴落下来,竟抱着膝盖在床上无声饮泣起来。 狐九重看了她一眼,“我不是孙铿,心肠没那么软。你就是把眼泪哭干,我的意志还是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除非……” “除非什么!”魏知画慌忙擦掉眼泪,激动的问道。 “你以为呢?”狐九重似笑非笑看着她。“小丫头,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不要跟我耍心机。” 魏知画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快要被狐九重勾出来了。她像一只逗弄老鼠的猫儿,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直撩拨的她如同百爪挠心,抓耳挠腮恨不得狐九重立刻就拒绝了她,好让她断了这份念想老老实实的跟着飞艇回去帝国。接受命运的安排,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她都心甘情愿。只求不要被狐九重再这样折磨下去了。 飞艇在空中安静的航行,从早晨到晚上,从疾风骤雨到晴空万里。到了黄昏时候,地平线的尽头之处已经能够看到皑皑的雪山。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狐九重翻了个身,懒洋洋的道:“丫头,去问问有什么事情?” 魏知画点头应是,下床走到门前,把门打开。门外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他身穿一套必听的天蓝色制服,看见魏知画明显的呆了一呆。 “狐队正难道没在这个房间?” “在的。有什么事情?”魏知画魅惑一笑,倏地板着脸问道。脸色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呃……”那年轻军官迟疑了几秒钟,“我需要当面向狐队正报告。” “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就是了。”魏知画小脸一板,郑重其事道:“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她的气场够强,居然真的把这年轻军官糊弄住了。只不过狐九重及时发现了异常,轻咳了一声道:“知画,让那位郎艇长进来说话。你去驾驶舱给我端一杯水来。” “嘁!”魏知画瘪了瘪嘴,知道关键时刻把自己支开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些内幕消息,但看上去狐九重并不想要给自己这个机会。 无奈之下,她只得故作洒脱,让开身后的位置欠身道:“请,郎艇长。”说罢体贴的为他们带上房门,双手抄兜施施然走向飞艇的前舱。 说实在的,这条飞艇的后舱和下舱对她已经没有了什么秘密。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前舱,前舱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能够让这条飞艇像鸟儿一样轻盈的飞翔?无时无刻不在搔抓着她的好奇心。此时此刻,正有一个机会摆在她的面前。如果不去看看,那才可惜呢。 心中转着念头,她已经走到驾驶舱与中后舱隔开的舱门。也许是那位郎艇长刚刚离开的缘故,舱门并没有关死,只是虚掩着。她心思一动,推开舱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飞艇从它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身上就背负了浓厚的军用风格。最早期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的舱段分隔。前后一笼统,艇员和乘员是混在一起的。随着飞艇的吨位越来越大,功能越来越繁复。艇员舱和乘员舱的分离也就变得势在必行。尤其是当氦气成为了飞艇的主要浮载气体,金属成为它的主要结构材料之后,飞艇已经突破了原来的桎梏,朝着更大更强的方向发展。时至今日,现存帝国最大的一条飞艇已经有了上百个舱室,能够运载数百乘客的庞然大物。 特侦十一搭乘的这艘飞艇虽然不是帝国最大的那条,但也能够得上大型飞艇的级别。所以艇员舱是单独一个舱段,占据了整个客舱的前三分之一。艇员舱中又分为驾驶舱、休息舱和艇长室。当然这些情况对于魏知画而言,基本上属于秘密。魏知画被狐九重警告之后,也不敢胡乱推开一扇她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的舱门。只是沿着通道一直向前,走了没有十步,就来到了驾驶舱中。 艇组人员与海洋中的轮船相比,职责相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升降舵,其他都依照海军的编制。甚至因为帝国飞艇艇长初代军官大都来自于海军的原因,连驾驶舱中的布置都与海军舰船的舰长室一模一样。透明的舱壁上,挂着帝国皇帝嬴羽衣和飞艇的缔造者孙铿的银版相片,地板、玻璃窗一尘不染,每天艇员们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清洁他们的工作休息场所。 中间台子凸起,是艇长的位置。艇长面前有方向舵和升降舵,紧急时刻,可以独自来操作飞艇。除此之外,艇长面前的指挥台还有高度表,航速表、风速表、气压表和温度表以及刚刚投入试运营的有线通话系统——现在除了早期的飞艇上还有旧式的传话筒装备之外,大多数新式飞艇都已经装备了帝国这种最新的“黑科技”。 这些仪表在领航员的控制台前,同样也有一套。飞艇驾驶舱中,配备有领航员,方向舵正副舵手,升降舵正副舵手,值星官,瞭望手,通讯员,译电员和枪械师、机械师这些职位,规模最小的艇组也有十一人。像这种大型远程飞艇,还要配备另外一套班子和必要的损管人员。全部加起来,足足有近三十人之多。只不过在没有值班的时候,他们在飞艇前部的下舱室休息。只有到了换班的时候才会出来。 魏知画站在艇长指挥台前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聊。天空中的景色一成不变,大地上也是一样。西大陆的中东部地带贫瘠无比,有数的几座城市都已经被跨越了过去。现在呈现在魏知画眼前的是一片广袤而古老的土地。在数百年之前,这里似乎还曾经有人类居住过。但是现在它留下来的只剩下野兽和野草,至于人类,不是被抓到奴工城去做奴隶,就是变成了肥沃土壤的肥料。 就在魏知画在驾驶舱中参观的时候,单人客舱中,狐九重也在对自己执行的任务进行最后的策划。 郎艇长过来告诉狐九重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机密,只是告知她:飞艇将没有办法在雪山附近降落。因为那里没有合适的起降场。这种大型飞艇对于起降的条件非常苛刻,与那个时候一条绳索就能将飞艇固定的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他们在执行完运载任务后并不会马上回返,而是要在空中游弋。毕竟跟人类糟糕的机动能力相比,飞艇是天生的侦察利器。他们可以居高临下的发现目标的踪迹。这一点优势是其他各兵种无法与之匹敌的,唯一有机会超越他们的,大概就是目前在咸阳十三区秘密进行最后试验的飞行机部队。 随着飞行机的项目趋近完善,这个秘密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讳莫如深。安宁系达到一定级别的军官都已经知道帝国将会有一个崭新的划时代的兵器加入现役。而且不是像飞艇那样从一艘,两艘这样一点点的摸索着前行,而是一次性的投入至少一个大队的飞行机,以便用最快的速度顶替飞艇的战略作用。 两人参详着一张地图,这张地图的详细程度与帝国当年在桑梅草原测绘的地图相差仿佛。空军部自从蜀州之难后,就一直在进行着西大陆中东部区域的布局。高精细度的地图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有必要,帝国甚至能够借助这个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空中运输力量短时间在中东部区域部署至少三个卫的兵力。 狐九重终于从几个备用起降场地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她伸出纤指,在那个点上指了指。“就这里了,与白朗雪山的直线距离最短。郎艇长,有难度吗?” 郎艇长摇头,“院长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是尽全部力量支援你们。大鹰号是远程飞艇,一次加满氦气的话,可以在敌区活动一个月的时间。而且如果情况比较紧张的话,我们也能够给你们提供必备的火力支援。” “火力支援是必须的。”狐九重淡淡道:“对了,郎艇长。你们艇组最远的距离到过什么地方?在白朗山脉以西,是不是还有一个人类执掌政权的自由国度?” “那倒是从来都没有听说。”郎艇长满头雾水道:“白朗山脉已经是我们能够达到的极限了。翻越白朗山脉最高峰白朗山的壮举还从来都没有人完成过。” “原来是这样。那就算了。”狐九重自言自语道:“那么你就去准备吧,我们希望能够在天黑之前抵达宿营地。准备一夜时间之后,明天一早正式出发搜索救援任务。” 第七十六章 雪绒花4 魏知画正在艇舱里乱转,突然听见值星官一声厉喝:“全体注意!艇长回到指挥台!” 她闻声向舱门望去,只见郎艇长神色严肃的向僚属们点头致意,然后走到指挥台前坐下。他看见魏知画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转过头跟值星官说了一句什么。值星官会意,来到魏知画的身边,伸出手臂指着舱门。 “请您离开!” 他的态度不容置疑,让魏知画小小吃了一惊。犹记得她走进驾驶舱时,值星官还带着略微腼腆的表情向她微笑致意。长官回来以后,转脸间就把她给丢到一边了。 她瘪了瘪嘴,有些不情愿。可是值星官转过身来,背对着艇长朝她挤了挤眉毛。“大小姐,别让我难做。请吧。” 魏知画眼珠一转,背着手在他面前踱了几步。“我就不离开会怎样?” “咳咳……”郎艇长不悦的低咳了几声。值星官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猛地冲过来,扭住魏知画的手臂。 魏知画虽然学过几下子,但哪儿又是值星官的对手?被反剪着手臂,押到艇舱之外才给放开。 艇舱门关上,魏知画的眼泪才流下来。“疼。”她揉着手臂呜咽道:“你欺负我。” 值星官哪儿见过这俏生生的姑娘流眼泪的样子?一时间手忙脚乱,从衣兜里掏出手帕给魏知画胡乱擦拭着。手却被少女大胆的攥住。值星官一愣,疑惑的看着她。 “你对我有意思。”魏知画冰雪一般的人儿,怎会看不穿值星官的心思?一句话就刺穿了他外强中干的皮囊,让他的本心赤裸裸的表露在少女面前。 “我不是,我没有。”值星官矢口否认道。可是在眉眼弯弯的笑容下,他涨红了脸。 “我晚上来找你喔,我知道很多地方……嘻嘻。”魏知画攥住了他的手帕,将手帕一寸一寸的从他手中抽走。值星官的心乱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到少女的手里。他知道这一步若是迈出去,一旦事情败露了那就是万劫不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却如同偷吃了禁果一样。微酸带甜,那丝甜味儿牵着他想要往前走获取更大的甜蜜。鬼使神差的,他点了点头。 “等我哦,小傻瓜。”魏知画伸出纤指,在他胸口点了一下。飘然远去了。只留下值星官怅然若失,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魏知画提着空水壶回到狐九重的单人舱,给她倒满了一杯水。 “怎么去了那么久?”狐九重随口问道。 “第一次去那条大飞艇的前面,好奇多看了几眼。” “没事不要去那里,他们的职责关系甚大。”狐九重叮嘱了一句,便捧着一本书继续低头浏览。 魏知画好奇,盯着封皮多看了一眼,见是一本少年营关于特种战术的教材。突地掩口吃吃笑道:“狐教官也需要考试么?” “倒也不是。他专为我们写了这本书,多少要看几眼熟悉一下,不负他一番好意才是。”狐九重平静的回答,脸上疏无喜怒之色。魏知画想起那个不知真假的传闻,突然有些艳羡这个女子。她幽幽叹了口气,坐在下铺怅然若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狐九重轻轻推醒了她。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朝窗外一看,原来天已经黑了。 “吃点东西去,回来早睡。”狐九重交待完毕,便自顾自走了出去。 晚餐有些出乎意料的丰盛,过来用餐的人也出乎意料的有点多。不仅有特侦十一的队员,还有不当值的艇员也从前舱过来凑热闹了。厨师穿着干净的过分的白色制服,推着餐车从舱门出现。把一盘盘用特殊方式加热过的食物分发给人们。领到晚餐的人们端起金属盘,在艇舱里随意走动着,各自找相熟的人一边闲聊一边享用这难得的美食。在天上能吃一口热饭,简直是帝王才有的待遇。 这是魏知画第一次正式在飞艇上用餐,尽管她在底舱的时候已经开过所有的罐头品尝了一遍,但是它们在加热了之后的味道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那种白生生,吃起来黏腻腻的油脂。在加热了之后就化为了透明粘稠的液体,赋予了口腔一个崭新的味道;再配合着绿莹莹的青豆,裹着肉汁的肉脯以及晶莹剔透、颗粒分明的白米饭。每一口下去,都让少女怀疑自己之前吃的罐头都是假的。 除此之外,每人还得到了一小杯佐餐的稠酒,而艇员们得到的则是一杯热茶。酒精饮料这种东西,是艇长的专属特权,其他人不可染指。 魏知画端着稠酒走到舷窗前,窗外是一片黑沉沉的天地。她小口抿着那甜兮兮的液体,微微蹙着眉。 “怎么,不好喝吗?”一个轻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我们可以换换。” 魏知画有点意外的转回头,却发现来得人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个。而是把她从底舱揪出来的赵煜。她的脸色倏地就沉了下来,嘟着嘴扭过头。“你那涮锅水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赵煜耸了耸肩膀,端着餐盘吸溜着盘里的“涮锅水”,毫不在意的道:“你知道吗?只要是热乎的,我不在乎它是什么。都能喝下去。” 这话里有语病,不过魏知画不打算别他的苗头。因为他所说的感受,她也深有体会。她觉得自己应该再也吃不下那些固体的油脂了。 “我皱眉头只是因为你们秦人的酒实在太……”她想了许久,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只好粗鲁的道:“像娘们儿喝得!” “噗!”赵煜一口汤没含住喷了出来。他看着魏知画,神色古怪。“小丫头,你一定没尝过我们秦人的烧刀子、闷倒驴以及……” “以及生命之浆。”梁大珠走过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烂银酒壶。鱼鳞状的瓶身在灯光的照耀下璀璨耀眼。“丫头,只要你能把这瓶酒喝下去,这瓶子就归你了。”他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而且我还可以答应你,这样的酒要多少就有多少。” “真的?”魏知画眸子发亮。还没等赵煜出声阻止,就一把把那亮晶晶的瓶子拿在手里。“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拧开瓶塞,端起酒壶一饮而尽。她本以为那酒会极辣极难入口,谁知道一入口却是真的像水一般柔滑。她心中暗喜,只咕咚了几下,就把瓶中酒浆喝得涓滴不剩。 梁大珠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此时倒也真的是人如其名。他那小酒壶特地找东瀛的匠人打造的,看着小巧玲珑,实际上却不是那样。这一壶能装小半斤下去,可是都被这丫头一口给干了。怕是要出问题。一念及此,梁大珠有点慌了。他也顾不得瓶子还在魏知画手里死死捏着,掉头就小跑了出去。 魏知画犹然不觉,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一口浓烈的酒气顺着食道涌进口腔。她咂吧着嘴,只感觉自己如同踩着棉花。“这酒后劲儿倒是挺大,不过……”话没说完,人已经直挺挺得倒了下去。身子还没落地,就被赶来的狐九重双手托住。 梁大珠死死跟在后面,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们真的胆大,那种接近纯酒精的东西也敢让她喝?”狐九重阴怒道:“若是醉死了,魏溪找你们要人,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去。我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头儿罕见的发怒,赵煜和梁大珠两人哪儿敢接话?眼睁睁看着她把魏知画打横抱起,带回了自己的舱室。赵煜才偷偷砸了梁大珠一拳。 “你可是真敢啊!魏溪把这丫头当成了自己眼珠子似的宠,现在倒好,叫你一酒瓶给放倒了。那瓶子我记得花费不菲来着,心疼不?” 梁大珠摸了摸后脑勺,老老实实道:“倒不觉得怎么心疼,就是这丫头估计以后除了我这酒,就什么都喝不下去了。” “你们还有心想这个!”夏八方走过来训斥道:“快去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减轻她的痛苦吧。” “没什么好办法。”梁大珠道:“第一就是多喝水……” “还有吗?”夏八方追问道。 “还有就是……多喝水。”梁大珠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不废话吗!”夏八方气得给了他一个暴栗,“你们两个给我去饮水舱!灌吧!” …… …… 魏知画睁开眼睛,发现夕阳从舷窗外投射进来。她躺在松软的床上想了许久,才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忙浑身上下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床头桌上发现了原来属于梁大珠的心头好。 “嘻嘻……大叔还算是个讲信用的。”她咧嘴轻笑自语。然后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异样的难听。 “你醒啦?”舱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魏知画情不自禁得瞪大了双眼,“你是谁?狐教官呢!” “我是艇上的医师。狐教官今天早晨的时候已经下艇了。” “那现在我们……”魏知画心中发凉,那拼了命抢来的酒瓶也不那么重要了。 “我们现在正在回航的路上,大概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在咸阳降落了吧。”医师温柔的回答道:“你好好将养身体,我们已经通知了咸阳那边的少年营,到时候院长阁下会亲自去接你喔……” 温柔的女医师后面说了什么,魏知画再也没有听。她两眼发直,呆呆的望着被远远抛落身后的夕阳。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里的烂银酒壶,似是想要把它攥出水来。 第九十七章 万国来朝13 孙铿这才似乎刚睡醒。听到魏知画小声对着自己输诚,知道她又把事情给搞砸了。他摇了摇头,抬头望着魏知画道:“你知道错了?我怎么没看出来。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看他们的意思是要把你带走,说不定还会给你安排一个如意夫婿。我看不错嘛,你就跟他们走,叔叔我会祝福你的。” 孙铿的眼光阅历何其老辣,罗森伯格想干什么,他虽然听不懂,却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似笑非笑的看着魏知画,直到小姑娘快要哭出来。 魏知画知道,这事儿是她自己捅出来的,要是孙铿不管,那在场众人中恐怕是没人会管的。她能想象到自己被罗森伯格带走的悲惨下场,什么女王,什么夫婿,都是骗人的。她最大的可能是被幽居在囚牢里,成为罗森伯格的玩具。从身体到灵魂都是。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她才能得到解脱。也许还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自己的王国也落进罗森伯格的手里。她是王女,天然就拥有智月国的继承权。南方军群到时候肯定会听从她的旨意,但把她救出火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想到这儿,魏知画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孙铿面前。泫然泣下道:“叔叔,我真的知道错了。知画在此向您立下血誓!”说完,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在手腕上狠狠一刀划下。刀刃立刻切开了她白皙的肌肤,鲜血滴在地上。她俯身沾了些许鲜血,在额头,胸口各点了一点。目光决然道:“无论身份地位高贵还是卑贱,无论命运坎坷还是平顺。知画此生愿奉大秦为终生之主,视大秦为母国,视大秦皇帝为母上。若有违背之举,必受万年积雪冰封之苦。” 这话斩钉截铁的落下,两滴血液在她的额头诡异的一闪而没。显然是立下的誓言被某种不可知的存在接受,一股看不见的细索,把智月国的命运和大秦的命运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傻孩子。我不是让你立誓。我是让你明理。”孙铿无奈一笑,知道这誓言一成,就等于智月国未来必定是帝国的附庸。这个奇怪的世界有自己的规则,而誓言秩序就是他弄不明白原理却知道存在的规则之一。但也有限定,就是只能特定的人才能够立誓,而其他人就不行。看来在未来还要花费一些力气,好好的研究一下这个奇怪的秩序。 不过,现在还不是畅想那个的时候。罗森伯格的卫兵已经逼近过来,眼看就要碰到魏知画的衣襟了。 孙铿双手撑住桌面,轻轻嘬唇吹了一声口哨。 站在他身后的四个卫士,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将背上背着的步枪拿在手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罗森伯格的卫兵,枪刺闪着慑人的寒光。 孙铿伸手把魏知画从地上扶了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绢帕,裹住了流血不止的伤口。做完这一切,才淡淡道:“我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就在这里,立刻向我俯首称臣。否则,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的人,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魏知画凛然垂首,转头望着罗森伯格,露出不屑的眼神。她平平静静的,把孙铿的话复述了一遍给他们听。 罗森伯格听见这话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仰天大笑。他指着站在孙铿身旁的四个卫士,讥嘲道:“就凭你们这四把小破刀?本城主手中,有五千精兵,两千套盔甲……” 不用魏知画翻译,孙铿就知道这家伙得意思。他眉毛挑了挑,毫不在意的吩咐道:“杀了。” “是!”卫士答应,掉转枪口便扣动了扳机。 “砰!”得一声巨响。乔巴和甘武的耳朵立时感觉像聋了一样,嗡嗡作响。再看罗森伯格,胸口已经被轰出一个巨大的血洞,他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抬手指了指孙铿,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仰天像一截木桩一样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众城主哪儿见过这么霸道的武器?连动都没动一下,就掉转了一下方向,勾勾手指,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所有人连同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士兵,大家哭爹喊娘的朝门外逃去。可还没冲到门口,就看见一群身穿同样衣衫,手持同样武器的士兵堵住了门。只见那密密麻麻的黑管子对准了他们,众人吓得连魂儿都没了。转头又奔了回来,跪在孙铿面前磕头求饶。 孙铿哼了一声。望着甘武和乔巴两人,两人对视了一眼,也软软的跪倒在地。 “收拾你们这群井底之蛙,真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孙铿扯了扯嘴角,“让第三中队跟随各城城主去掌握部队。告诉金辉,把这些城主盯好了,谁敢暗中玩小动作,就跟那个谁一个下场!”他说完这句,懒洋洋的起身朝外走去。魏知画愣了愣,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离开,再也没多看地上跪着的城主们一眼。她知道,该是她的跑不了,不是她的也不用想。以孙铿和养父的本事,一定能够给自己一个美好的未来。 处理完整件事情之后,孙铿又缩回乔巴城主为他安排的房间休息。摆在他面前的,是甘武城主送来的一把炼银弩。他对于这种魔法和科技有机结合的武器很感兴趣,就想趁着战斗来临之前这点时间研究一下。 这把炼银弩自从智月国被送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尚未激发的状态。按照甘武城主所说,这样一把弩,可以进行十八次充能。充能用尽之后,就需要整体送回智月国国都或者由智月国派遣武器师出来给武器重新充能。这样一来,就算这些士兵掌握着西大陆中东部杀伤力最强的武器,也被牢牢的控制在智月国的手里。这样的思路与帝国控制他的附庸何其相似,只不过载体从炼银弩换成了枪械而已。 “我觉得您是不是应该先把这玩意儿的弩箭发射出去?”萧孟小心的建议道:“根据甘武城主派来的高级士兵所说,这种弩箭的射程超过了四百米,我担心您一不小心激发出去,就会把人的胸口射出一个大窟窿来。” “说得也是。”孙铿深以为然。“那就拿些木板来,看看这东西的威力。” 听说孙铿要试验炼银弩的威力,立刻就惊动了薛汉臣和特侦十一的几个军官。他们相继赶来,站在院子边上看着孙铿师徒两人在那里忙乎。只见孙铿指挥着几个卫士把一些肉块排成密集靠拢的一列。而那把炼银弩已经立在架子上,弩口被固定住,瞄准了吊在木架上的肉块。 “院长,要不要给您弄一副盔甲来试试?”薛汉臣在一边道:“打肉块多没意思?”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孙铿指着院子一角,只见那里散落着一具盔甲和几块血淋淋的鲜肉。“把肉块装进盔甲里,待会我有用处。” 薛汉臣本意是想给孙铿多找点事情做,顺便找点乐子。谁知道他却忘记了,他现在和孙铿两位一体,孙铿的麻烦就是他的麻烦。 梁大珠和赵煜见他挖坑把自己埋了,顿时乐不可支。孰料薛汉臣早已经把他俩给捎带进去,一手攀住一个,“我说哥俩儿既然来了,也就别闲着了。要不看院长忙活,你们在一边瞧热闹多不妥帖。走吧!” 几人收拾停当,便等着孙铿开始自己的实验。薛汉臣吹了一声哨子,卫士们慌忙跑到炼银弩的后面,他们跟着孙铿的时候,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在战壕和靶子之间奔跑,有时候还要顶着连天的炮火。武器试验场里有专门的火炮阵地,他们需要从那些危险的地方把他们的院长抓回来。 站在固定炼银弩的架子旁,孙铿这才有余裕仔细观察这件武器。只见它通体都是一种炫目的亮银色,外型像民间常备用来狩猎的猎弩,但是弩腹却要比普通的猎弩更加宽厚,也许问题就出在那儿。他心里转着念头,待会把里面的能量发射殆尽之后,不妨拆解一具看看里面的构造。 心中如是想着,手已经拎着一个小铁锤,重重的敲在发射踏板上。智月国的武器师们并没有想到用扳机来激发这种武器,只是用一种笨重的发射踏板来激发。 一道银光从弩口冲了出去。“哆!”得一声,重重的钉在院墙边上的木板上。孙铿小心的把弩口对准了天空,一路跑过去观察着挂在木架上的肉块。这些模拟人体的模型被强大的冲力贯穿,连续击穿了十多条肉块之后,深深的嵌入木板之中,直没至柄。 孙铿试着用手摸了摸矢尾。预料中它经过高速与空气摩擦之后,温度会很高。但是令人讶异的是,矢尾的温度并不算高,稍微有些烫手而已。 他摇了摇头,又走回到那些肉块前,挨个看了过去。最后走到那把炼银弩前,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怎么了?”薛汉臣不解的问道。 “他们完全不懂得利用这样的威力,用来钻孔是足够了,但作为一种武器来说,实在是不合格。” “可是他的穿透力那么强劲。”薛汉臣道:“我毫不怀疑,如果有十个人站在这里,也一样会被毫不意外的射穿。” “那我问你,在战伤学里,贯穿伤和贯通伤哪一种对人体的伤害更大?”孙铿转头冷问,目光却望向站在远处的萧孟。显然他认为这个问题,薛汉臣是回答不出的。 萧孟沉默了几秒钟,断然道:“后者。” 孙铿道:“空有穿透力,而没有停止力,更不用幻想它会在人体内翻滚,变形,甚至爆炸了。我宁肯跟人对战时,遇上这东西。除了真正的击穿要害部位,否则这玩意儿根本不致命。你会用一个不能置人于死地的武器上战场?” 薛汉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孙铿冷笑道:“真是一种失败的武器。” 第九十八章 万国来朝14 如果让炼银弩的初代技师听见孙铿这话,怕不是羞愤的想要活过来再死一次。魏知画在一旁听了,脸上露出大不以为然之色。 “孙铿叔父,您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对了。”她昂着头抗辩道:“炼银弩是我们南方军群的主力装备,若是真如你所说是一种失败的武器,那么我们又怎么能拿它对付蛇人族?并且一战就是数百年!” 孙铿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也在少年营呆了许久,那你就跟我说说,秦人的武器与你智月国的炼银弩相比,到底孰优孰劣?” 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才道:“你们秦人更胜一筹。” “其实我刚才的言论有失偏颇。武器没有优劣,只有适用与不适用。很显然,炼银弩并不是一种适宜在战场上发挥威力的武器。”孙铿缓和了口气,摊了摊手道:“原因么,自然是它太温和。”说完这句,他朝着薛汉臣打了个响指。 薛汉臣闻声巴巴的跑到他的面前来。 “去把所有的弹药都射空了,然后送到我的办公桌上。”孙铿交待了一句,便准备回房间休息。 魏知画知道他的用意,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您都说这种武器失败而且温和,为什么还要想着破解它的奥妙?” “老师不仅是一位出色的战略战术研究者,还是一个天才的武器发明家。”萧孟站出来在魏知画身后道。 “但这并不是解答她疑惑的理由。”孙铿淡淡道:“这样,等会我拆解炼银弩的时候,你不妨跟来一起看着。顺便让耀明也过来,我需要他。”后面这半句,是对萧孟说得。萧孟点头应是,转身去了。 孙铿前脚刚进书房,薛汉臣后脚就带着射空了弩箭的炼银弩跟了过来。 “这玩意儿的穿甲能力还真是不错。”薛汉臣道:“那个死鬼城主留下的一套镔铁重甲,已经被射成了筛子;里面装了一头羊,也给弄成了血口袋。就是这装弹方式略坑,还得有专人侍候。不知道到了战时,敌人会不会给你们这个充裕的时间。” “我不想多说什么。”魏知画不满的道:“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南方军群对于它的使用早已经至臻化境,有一套完备的使用战术。只不过……” “三段射的变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薛汉臣不以为然的打断了她的话,眉毛微挑。“院长您怎么看?” “虽然南方军群的战场我没去过,但我已经想过了。这种武器只能够在特定条件下发挥威力。由此可以推断,在智月国的南方,应该也是一片山峦围护的关隘。形制上与剑门关相似,属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类型。士兵据险而守,居高临下。敌军进攻的编队必然是密集的,靠人力往上堆积。否则的话,制造这么强的贯穿能力对付散兵是没有作用的。”孙铿弯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戴上一副眼镜做好了拆解准备。似乎没有看到魏知画瞠目结舌,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怎么,院长哪里说错了么?”薛汉臣故意为难了她一句。 “全……全中!”魏知画期期艾艾道,望向孙铿时,眼中只剩下了尊敬和笃信。薛汉臣发现,这丫头此时的表情,已经跟大多数少年营的小拥趸们看到孙铿时的表情相类似。只不过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罢了。 孙铿没有注意到魏知画的表情,他依旧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推断了下去。“所以说,这并不是一件通用型装备,而仅仅只是一种守城工具。”孙铿淡淡道:“在特定战场条件下,能够发挥超水平作用。但是没有普适性,局限性很大。可惜了。” 魏知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孙铿所料没有错,炼银弩确实只能在南方军群镇守的壶关发挥巨大的作用。而在其他地方,就真的只能聊以自卫了。真正与蛇人族野战,靠的还是以冷兵器为主的野战部队。 孙铿已经找到了窍门,用小刀和改锥把炼银弩的外壳撬了下来。金属外壳重重落在桌面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他这才发觉,原来这兵器的外壳一层铜皮,只是表面刷了银漆,让它看起来有银光灿灿的效果。 这种视觉加成除了好看,恐怕也只有在守城战中才能够发挥作用。至于野战还是不要想了,拿着这种武器的士兵,会第一时间被敌方的神射手发现并击杀,休想在战场上多活一分钟的时间。 吕耀明推开门进来,略有些意外的看了魏知画一眼。对于自己曾经落在这丫头的手里的黑历史,吕耀明是讳莫如深,从未对其他人说过。魏知画也是惊奇万分,这个在自由军团里地位不低的情报长官,难道也是她叔父的学生? “你来了?”孙铿抬起头来,把炼银弩和手中的工具推了过去。“你来拆,我看着。” 吕耀明低头一看,顿时失笑道:“这就是智月国人拿着当宝的炼银弩?他们搞那么复杂的构造是嫌后勤死的不够惨么?” 魏知画一听差点气得吐血,气鼓鼓得瞪着吕耀明,正遣词造句准备反驳回去,却听见孙铿慢悠悠开口道。 “他们内线作战,武器造的精密一点无可厚非。”孙铿替炼银弩说了一句公道话,就缓缓坐了下来,望着魏知画道:“你对这东西应该也很熟悉吧?过来帮着一起拆解。” 魏知画自从立下了血誓,就再也没了以往的桀骜心思。对于孙铿也是没有半点想要含糊过关的意思。听见孙铿吩咐,忙走上前去把吕耀明狠狠的推到一边。她对孙铿可以毫无抵触,绝对服从。但对吕耀明这家伙么,就没那么恭顺了。 吕耀明耸了耸肩膀,又看了孙铿一眼。发现自家师长没有半点要替他伸张的意思,也只得暗叹了一声,充当起魏知画的小工,帮她整理工具和零件,顺便端茶递水。 魏知画拆的满头大汗,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把这柄炼银弩还原到了零件状态。孙铿看得仔细,心中也有了定数。他看了两人一眼,暂且把心中的疑问放下不提,只是随口道:“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他说完朝薛汉臣招了招手,等老薛过来之后,抽出了他的配枪。只摆弄了几下,配枪就散乱成了零件,一样摆在桌上。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魏知画汗颜。实际上之前她早已经认为孙铿说得都是正确的,强词夺理只不过是自尊心在作祟。但是现在么,她已经不那么想了。低着头老老实实道:“炼银弩的确太过笨重了,如果简化装配,想必能让它变得更加适用。” “做的如此精密,实际上并不是因为设计师蠢。而是因为他们要拿着他防范被别人仿造的危险。”孙铿道:“毕竟这是一种魔法和科技融合的武器,技术无论是让谁得去,对于智月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您是说,这些冗余的配件是设计师刻意为之?” “是啊。心思倒是机巧,不过格局么……略小气了一些。”孙铿点评完毕,又将配枪组装了起来,抛还给薛汉臣。“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就给你们出个作业,看看谁能把炼银弩的简化版给做出来。”孙铿把他们打发离开,意兴阑珊的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帝国半个多月时间了,也不知道国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国内的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没有情况吧。”薛汉臣道:“我们来的时候一切正常,以深渊现在的实力,想要组织起一次攻势受到的掣肘太多。最多也就是内战,但嬴庸殿下打仗的本事明显没得到先陛下的真传。短时间内虽然输不掉,但想赢……太难。” 薛汉臣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嬴庸叛军现在最大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即使他们发现了也没有办法解决。换掉他们的统帅嬴庸么?那还有谁能顶上。帝国现在不想这么快就解决掉他,主要还是因为一个局势的问题。因为灭掉了这个敌人之后,潜藏在暗处的他们还会竖立起其他的敌人。 下一个敌人是谁?他会从哪里出现?一切都是未知。与其面对不可知的风险,还不如就让眼前这个牵制“他们”的注意力。等到帝国完成布局和整备,无论什么规模的叛乱就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孙铿总是对现在正在进行的布局感到一丝恐慌。诚然,一旦监察网络形成,从上到下严密的控制之下,可以防范任何规模的叛乱。但要是他的猜测成真,敌人真的来自于统治阶级的上层。那样岂不是作茧自缚? 所以他也没有寄希望于现在正在进行的明面布局,而是以安宁堡为核心,制定了另外一个计划。以青复盟为外围组织,觉醒同盟为核心组织的秘密网络。以便在特勤部监察体系失灵或被人控制时,起到自己应该起的作用。 但愿永远不要有自己动用它的一天。孙铿默默想着,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九章 万国来朝15 入夜,吕耀明趴在办公桌上,一件一件的把炼银弩的零件用图纸复原出来。这是吕耀明擅长的方面,也是一个研究人员必备的反向破解的手段。 从一个观赏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武器,吕耀明不得不啧啧称奇。它的每一个零件都透露着美感,拼装起来之后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的破绽。若是一个对它毫不了解的外行来强行拆解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它彻底破坏,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 但从一个研究者的角度去观察就会发现,炼银弩的零件中,有太多的都是没有任何作用,单纯只是维持它的形体和让机体变得复杂难以拆解的功能。也许这就是从前那位天才技师用来对付模仿者的手段吧,吕耀明转着念头。 如果想要让炼银弩变得更加简便适配,其实只需要发射机构,充能机构和稳定机构三个大部件。至于其他的零件,完全可以弃之不用。但是那样一来,最终制造出来的东西肯定面目全非。还能不能称之为“炼银弩”,就很难说了。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房门传来了轻轻几下敲击声。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走到门后,警觉的问道:“是谁!” “是我。”房门外传来魏知画的声音。 吕耀明松了一口气,将门打开。“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如何?” 他的表情里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生硬,这让魏知画有点羞恼。她想转身就离开,但是孙铿给她提出来的那个难题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的神经。她知道想要解开这个魔咒,只能依靠眼前这个冷得像冰一样的男子。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如果我们能尽早一点解决这个难题,我觉得应该能给自由联邦的士兵提供更多的利器,以便他们能够有效的抗击狼族人。”魏知画伸手扶着门框,执拗的劝说着。 吕耀明心中一软,终是没有把门关上的硬心肠。那如青葱一样水嫩的纤细手指,怕是会被沉重的房门夹得血肉模糊。他虽然关闭了心窗,但骨子里还是那个知花解语,怜香惜玉的温润男人。 “进来吧。”吕耀明低叹了一声,让开了道路。 魏知画知道自己赢了一阵,但却是利用了这个男人本身的弱点。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一旦习惯了利用别人的弱点行事,迟早有一天会受到反噬。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只是想要这样做,却很难控制自己的习惯。只好一边痛悔,一边又在使用;一边饱尝它的利好,一边又在接受着良心的折磨。这样纠结的心态,让她沉浸在漩涡其中,难以自拔。 吕耀明倒是没时间想那么多,现在的他更像是一架机器。一架把自己的私人时间填的满满的,被人暗暗从背后评价为帝婿第二的研究机器。他发现只有在面对着这些冰冷、硬朗,没有一点温度的零件时,饱受啮咬的残破心灵才会真正冷静下来。 他们通过零件和金属走到了一起,越走越近。但长夜过去,吕耀明收起图纸和零件后,脸色再次回到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 “啊,好困。”魏知画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靠着椅背。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来说,这种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还是让她消耗过大。现在她感到自己就像踩了棉花,浑身也软软的懒得动弹一步。“我能不能在你这里休息一下下?”她狡黠的笑着,往吕耀明的床铺上挪了过去。 一瞬间,吕耀明的脸色变得很精彩。他接触的女性中,鲜有如此活泼且攻击性强的。秦人女子,还是以脾气内敛的居多。当然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另当别论。他呛了一口水,连着咳了几声之后,面色古怪的放下杯子。“你知道……算了。我去别的地方休息。”他看到魏知画满脸的倦容,一时有些不忍心。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便放弃了自己的领地。转身快步离开了自己的书房兼卧室,将房门轻轻掩上。 魏知画已经躺到了吕耀明的床上,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男人的床并没有想象中的怪味道。干净整洁,而且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愉悦的香味。她拉开被褥,搂着毯子沉沉睡去。 隔壁的房间里,吕耀明打着哈欠坐在闫峰的身边。 “今天这是怎么啦?”闫峰皱着眉道:“又一整夜没睡?” “魏知画昨天晚上过来,跟我一起拆解了炼银弩。”吕耀明困顿不堪,强打着精神道:“现在她在我床上睡觉,我没处可去了。” “你啊!”闫峰哭笑不得,“没想到吕家的二少爷居然还是个君子。我跟你说,这丫头无论哪个身份都能配得上你。不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无奈的摇了摇头。吕耀明已经困极,竟然搂着椅背就这么睡着了。 闫峰叹了一口气,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他站起身走出门去,转头看了跟在身边的秦风一眼。“叫这小子在房间里休息,醒了以后带他来找我。” 秦风点头应是,目送闫峰的背影远去。 目前帝国远征特遣队已经在白朗谷地的自由联邦安然落地,政权过渡也在平和的状态下进行中。五万人的狼族军团想要翻越白朗山脉,需要做的工作可不如孙铿这样简单,粮草、装备、人员缺一不可。虽说狼族军队是众多深渊军种中对后勤依赖程度最低的军种之一,但这毕竟是内线作战,并不能为所欲为的烧杀抢掠。而且深渊中部的荒凉程度,比之三里一村、十里一镇的秦国简直是天壤之别。 两条护卫飞艇轮番出动,针对狼族军团的移动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侦查。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孙铿身边带着的部队已经少了一支。狐九重率领的特侦十一已经在孙铿接管大权之后,悄然离开了雪峰城。他们即将前往前线进行近距离监视,如果有合适机会的话,他们不介意用一次斩首行动让狼族军团无功而返。 目前整个白朗谷地都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尤其是位于谷地东端的几个小镇。为了躲避战火,将平民迁居到了西部大城镇里。而联邦组建的抵抗义军,也已驻扎进去。每天都是训练兵卒,修造工事。所有军事指挥工作,全部由孙铿带来的军官接管。训练和队列水平还能提升,唯一不太妥帖的一点就是装备。联邦义军迫切需要一种足以与敌人抗衡的武器。 而在暂时无法获得帝国国内支援的情况下,孙铿迫不得已把主意打到了简化炼银弩这种不是方法的方法上面。但这样也有难以解决的隐患。就算炼银弩能够简化列装,而为武器充能的魔法师却是稀缺动物。总不能为了充能,再去雇佣流浪法师作为补充吧。再说,在这场深渊与人类的战争中,流浪法师真的会帮助人类?尽管他们与人类同属一个种族,可是在数百年之前,他们就已经和人类分道扬镳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孙铿陷入了思考之中。联邦义军需要大量的中远程武器来确保守城战中的距离优势,在炼银弩不能够保证数量优势的情况下,是否有必要将目标一个更加适合现状的程度——比如一些制造简单的长弓和弩。现在他们拥有黑铁城这样一个盛产铁矿的地方,那么通过熔铸铁矿石,制造一些铁弩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孙铿打定了主意,决定前往黑铁城看一下情况。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萧孟和策士队派往了前线,因为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联邦义军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有效的反应。指挥部前置也是为了应对这种状况。 特侦十一要执行关键的斩首行动,行动队在地面负责配合。孙铿的身边除了白鲸号和巨枪乌贼号飞艇之外,竟然只剩下了薛汉臣和闫峰两个。 听说孙铿要前往黑铁城去现场视察黑铁矿的情况,闫峰第一个强烈的反对。 “别忘了,黑铁城城主的尸体还没运回去,你现在去是找死。” “那你去!顺便把一揽子的解决方案给我想出来。”孙铿冷笑着反驳。 话题到了专业范畴,闫峰顿时就哑火了。他困兽一般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左右为难。现在唯一的全面人才就只有孙铿了。但他若仅仅是个全面人才也就算了,他还是帝国远征特遣队的主心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能击退狼族人,拿下白朗谷地又有什么用处? “你去可以!让老薛当你的替身。”闫峰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你觉得黑铁城的那些阿猫阿狗能要了我的命?”孙铿继续冷笑,“你放心,还没到我死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让我轻易去死的。不需要什么替身,老薛按正常任务分派跟着我就行。” 闫峰拦不住他,也只得由着他去了。雪峰城作为现在的军政指挥中心,必须要留下一条强力飞艇。巨枪乌贼号虽然是飞行母舰,但也有一定的自卫能力。孙铿就把它当成了座舰。所幸雪峰城和黑铁城两地相隔也不远,搭乘巨枪乌贼号的话,只是多半天时间就能打个来回了。 第一百章 万国来朝16 孙铿刚刚离开,魏知画就兴冲冲的来到了他书房的门外。 “闫长官,孙铿叔叔呢?” 闫峰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望着魏知画叹了口气。“他要去黑铁城视察铁矿的产能,刚刚离开。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我听耀明说,你们在挠头炼银弩充能的难题。这个我有解决的办法。”魏知画兴奋的道。 闫峰听见这个称呼,顿时怔了怔。眼前浮现出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他微微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炼银弩的充能机构是白朗谷地和智月国交界处深山里产出的月矿石。这种矿石可以在阳光下进行自充能,只是效率很低罢了。”魏知画道:“耀明说,他有办法把简化炼银弩的能量仓做成半敞开的样子,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利用它的自充能机制来达到大规模的装备水平。只是那样的话,射击速度会非常缓慢。” “会有多慢?”闫峰大感兴趣,连忙追问道。 “大约一分钟可以发射一次。”魏知画想了想,不好意思的道:“这只是我们推测出来的数据,具体还要看月石的外部面积和阳光的强度等多种因素。” “一分钟一发的射速足够了。”闫峰站起身来,“我这就让孙铿回来。” 不过孙铿这只撒出去的风筝,一旦离开就失去了控制。即使闫峰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催促电报,还是没有得到巨枪乌贼号的任何回答。 “那怎么办?”魏知画暗暗打量着闫峰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巨枪乌贼号的自带武备也很充足,他只要老老实实的呆在飞艇里,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闫峰宽慰道:“你赶紧去和耀明想办法,争取今天晚上的时候组装一台出来。到时候我们去边境地带的矿场挖一些矿石回来,然后就开始进行大规模列装前的实验了。” 巨枪乌贼号。黑铁城上空。 “黑铁城是白朗谷地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镇,常住人口有五万多人。”薛汉臣百无聊赖的翻阅着面前特勤部上交的敌情通报,“这座城市因为它旁边有一座露天的黑铁矿而闻名,这是西大陆中部已知的唯一一座黑铁露天矿藏。它的开采时间已经超过数百年,几乎快要消耗殆尽了。” “我们去露天矿那里看看。”孙铿吩咐道。 “我个人建议您不要轻易以身犯险。”薛汉臣道:“据已知消息,上次智月国送来谷地的军事援助物资,大部分都被黑铁城截留了。甘武推测在这座城市里,至少拥有五百部炼银弩。一旦它有一把失去了控制朝您射过来,十之八九是会死人的。无论是我还是您,都是不能接受的巨大损失。” 孙铿皱眉道:“你怕了?” “很怕。”薛汉臣意味深长的道:“返航吧,院长。” 孙铿摇头,“那联邦义军的装备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您不是一个人战斗。您还有手下,把一切都交给他们就好。”他说完这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转头厉声喝道:“你们没听见吗?返航!” 这是薛汉臣第一次违忤了他的意思,让孙铿去冒险的想法完全泡汤。最后回到雪峰城后,孙铿都阴着脸,没有给对方一点好脸色。 闫峰松了口气,亲自接到起降场。 “事情已经解决,您就不要乱跑给我们增加工作负担了。” “我倒成了乱跑了是吧?”孙铿听他如是说,更是恼怒。 “既然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用弩那种较为落后过时的武器了。” 孙铿郁闷了一会,也是无计可施。平静下来之后,皱眉追问道:“充能机构怎么解决的?” “魏知画报告了一些情况,我们准备出动巨枪乌贼号对那个矿脉进行侦查。如果可行的话,我们认为可以带一些矿石回来。根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狼族人翻越山脉的时候遇上了一点麻烦,可能没有那么快就抵达战场。所以我们的时间多少还充裕一点。” “哦?是什么阻挡了狼族人的脚步?” “雪崩和塌方。”闫峰笑得很是快意,尽管这事儿跟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特侦十一发现了一些可以利用的地形优势,只用了很少的炸药,就能让我们得到半个月以上的准备时间。” “太危险了。” “他们生来就是跟危险相伴的。”闫峰道:“对了,魏知画和吕耀明他们两个在您来之前,已经把简化之后的炼银弩送到了你的案头上。你要看一眼么?” “当然。”孙铿哼了一声,径自走去书房。 院子里只剩下闫峰和薛汉臣两人。 “他过后不会打击报复你我吧。”薛汉臣第一次试着违忤了孙铿的意志,不错的感觉消退之后就剩下了后怕。 “不会。总的来说,孙铿除了有时候会有些任性之外,是个好上司。”闫峰道:“今天多谢你了,否则又要为他担惊受怕。不过,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千万不要心软。” 薛汉臣疑惑的看着闫峰,在他的印象里,孙铿是个自制能力很强的人。什么时候该去,什么时候不该去。一向把握的还算可以。虽然有时候会一意孤行,但事后都证明了他的独到之处。 “自从韩康那一代侍从官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接违忤他的意志了。如今有了你,他会时不时的来试探你的底线,作出这种那种脑残的举动。别客气,他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我很好奇林光一担任他的侍从官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样做?” “林光一?”闫峰笑得很古怪,沉默了半晌才摇摇头道:“他不敢。” “哈哈。”薛汉臣干笑了一声,这个答案在预料之中。 “他们两个都是无趣至极的个性,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跟他们一起要么会被同化——你看看萧孟,是不是已经跟林光一和孙铿越来越像了。” “你才只说了一种可能,另外一种呢?” “会被他们烦死。” “你这样一说的话,我突然感觉跟在他身边没什么信心了。” “哈哈哈……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 薛汉臣知道,这是自己被融入一个小团体中的第一步。这个过程有点漫长,漫长到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事实。尽管他已经算是资格够老的侍从官,但面对如此健谈的特勤部长官,还是第一次。 且行且珍惜吧。他心中如是想着,走进孙铿的书房中。 出人意料的是,孙铿这会儿却没有印象中在忙碌,他端着一杯热茶,坐在窗边发呆。 秦人都有喝热水的习惯,而放眼全世界,其他人类阵营乃至深渊都不怎么爱喝热水,尤其是要把水煮开才能下口的习惯。甚至在深渊中都有俗语在流传:分辨这个人是新族还是人类非常简单,给他一杯生水就可以了。 虽然是近乎笑话,可也真切的反应出开水在秦人的生活中根深蒂固。 不过人们只看表象而没有注意到本质,秦人自从普及热水之后,寄生虫和肠道传染病就很难再影响到他们。而在其他国家和地区中过几年就要大爆发一次的痢疾之类的疫情,在秦国国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样的神话。 薛汉臣今天的思绪有点飘,看见一件事情总容易想到很远。太过出神以至于孙铿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听到。直到孙铿放下杯子,站起身想要走过来时,他的思绪才回到身体里。疑惑的望了孙铿一眼,“您有什么事,院长?” “本来想跟你聊聊,现在看还是算了。”孙铿意兴阑珊道:“你去让吕耀明和魏知画过来吧。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们。” 稍顷之后,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并肩走到孙铿面前,在他们带着的木盒里,一把刚刚组装好的简化版炼银弩安静的躺在里面。 “已经试验过了,能够达到每分钟一发的射速。但是连续发射十发之后,就需要充能。如果是发射纯能量矢的话,只能发射一发之后就立刻开始充能。两者的充能时间都是一样的,都是十五分钟。”魏知画对它很熟悉,因此当先开口解说道。 “稳定机构用的是木材,只有发射轨道用的是少量的生铁。所以我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大量制作,而不用再进行熔炼铁矿石的步骤。”吕耀明道:“只要原材料能够满足需求,这样的武器我们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需要看看月石矿的产量了,以及智月国人对月石矿的重视程度。”孙铿皱眉道:“我们刚刚跟智月国人交恶,他们会对我们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 “根据魏知画的解释,月石是一种可以反复利用的原材料。”吕耀明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原材料,这些充能机构就可以无限次的使用。也许我们只需要一次劫掠行动……”他说着突然住口,有点担忧的望了魏知画一眼。那本是她的祖国,在她面前提这个,他担心这丫头会生气。 魏知画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笑道:“这没什么啦,反正现在也不是我的。” “明白了。”孙铿道:“就通知闫峰,让他策划一场针对月石矿的行动。如果我们能够搞到足够的月石,那么对我们接下来的防御战中,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一百零一章 万国来朝17 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离开后,孙铿打开了他们留下的木盒。如果说原版的炼银弩是个美轮美奂的艺术品,那么这具简化版的炼银弩已经将它原来的风格破坏殆尽。甚至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原来的名字了。 简化后的炼银弩分为四个部件,分为最末端的手柄和镂空的充能机构,瞄准机构和发射轨道。没有扳机和发射击锤,操作它的士兵需要把弩箭装填进去,然后等待它自动蓄满能量后发射就可以了。 不过按照孙铿自己的兴趣来说,他对这种神奇的矿石的兴趣比炼银弩本身要大的多。他曾经担心这会是一种放射性的矿石材料,但经过他用自制的辐射计数器测试过之后,月石的放射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是一种完全没有污染的新能源,也是一种他从来都没有认识的矿石。 如果这种月石能源有足够的储量,那么孙铿可以让人类阵营提前一千年进入能量时代。这个诱惑,让孙铿重新提起了对智月国的兴趣。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智月国要想活下去,只有交出月矿石产地这一条路可以走下去。 翌日。巨枪乌贼号再次起航出发。不过这次的目的地已经不是黑铁城,而是在智月国和自由联邦边境的一处矿场。 原本这样的行动是没有必要出动飞艇的,但是此时飞艇是最有效率的交通运载工具。吕耀明精确的计算过,他们并不需要过多的月石,只需要数百斤就足以维持前线近万名士兵的武备了。 在孙铿的案头,就摆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月石。在阳光下它很快就蓄满了能量,用手摸上去,也只是感到微微有些发热而已。 那它激发的机制到底是什么呢?这一点,吕耀明和魏知画都没有说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孙铿没有跟队前往矿场实地考察,而是呆在了书房里对着这块月石琢磨。 孙铿想起自己看到的炼银弩的构造,想起了它那个特别怪异的发射机关。这种能量型武器没有使用火药型武器的击发底火引燃火药的模式,而是将充能机构和弩箭分隔了开来。它的激发机构,更像是一个隔板,难道月石能量的激发靠的只是与金属材质的接触? 想到了这儿,他随手拿过一颗大头钉,小心的与月石放在了一起。“咻!”的一声,大头钉像是装上了弹簧,猛地从孙铿手中弹了出去。他吓了一跳,这才感觉到虎口隐隐作痛。低头望去,只见虎口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大头钉的尖头划破了一条浅浅的伤口。 “原来如此。”孙铿皱眉,恍然自语道。 危险的实验在书房中继续进行,这一次,大头钉和月石之间隔开了一点距离,中间用一根木条隔开。而暂时充当发射轨道的,是两本书籍。大头钉的尖头对准了书房中的墙壁,孙铿把木条抽出,又轻轻将月石向前推了一点。 一道风声之后,月石向后移动了些许位置,而大头钉从轨道飞出,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走上去把大头钉捡了回来,放在手心里把玩。现在发射机制已经搞清楚了,那么该如何设置一个装置来击发弹丸呢?这个装置要完成两步动作。第一,解除月石和弹丸的隔离;第二,让二者接触在一起。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也许需要一个并不复杂的杆轴联动装置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他抽出纸笔,快速的画出了一副草图…… 两天后,第一批月石原矿石从矿场运回。雪峰城的各大木器工坊立刻开始全力运转。在过去几天的时间里,简易炼银弩(孙铿已经帮它取了一个崭新的名字:月弩)的部件已经制作完工,就等着矿石运来,然后进行切割了。 如何将这些大块的原矿石切割成适当的小块,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不过大家集思广益解决了这个难题。在雪峰城附近的河流边,用石锤将原矿石砸碎。因为矿石与金属相遇会发生反应,轻则发热起火,重则会导致金属颗粒像子弹一样飞出去。而在水中就没有那么危险,水温降低了发热的可能,水流的存在也让金属颗粒的脱离速度下降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不少工人在分解矿石的过程中,被小金属粒击伤。幸好没有人死亡,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一批的月弩一共组装出了三千套,快速的通过大白鲨号飞艇运往前线。随艇附送了武器的“使用说明书”——月弩的发明者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 后续的制造工作在孙铿和闫峰的关注下飞速的进行,而前线也抓紧时间,进行大战之前的最后准备。根据大白鲨号和虎鲨号传回来的消息,狼族军团也已经妥善处理了雪崩和塌方导致的道路中断问题,重新踏上了征途。在飞艇上的情报人员观察后,给出了双方接触时间的通报。 预计三天之后,狼族军团的先头部队即将抵达白朗谷地腹地。消息传来,所有人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担任军方总顾问的金辉也顾不得休息,通知下属各个方队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训练。现在联邦义军已经没有办法进行更深层次的配合,他们只进行了基础的射击和队列训练之后就被派上了战场。根据策士队的预计,狼族军团至少要遭受五分之一的损失才有可能退缩。而这个数目,几乎相当于联邦义军的一半兵力。在己方没有遮断弹幕掩护的情况下,指望守城战能够做到这一步简直不异于痴人说梦。 狼族军团肯定会进行所谓的跳跃战术,围住一个城镇后,剩余兵力攻击剩下的城镇。而他们的兵锋将会威胁到包括黑铁城在内的所有大小城镇,这也说明,一开始自由联邦的避难策略是失败的。 在距离战争爆发还有两天的时候,谷地内各城镇开始了最后的动员。除了留下青壮守城之外,老弱妇孺携带着能够支撑七天的粮食和水前往附近的深山中避难。 秦历720年7月2日,大雨。白朗谷地,谷子镇。 谷子镇是谷地中最东部的小镇,也是整个谷地中最有可能先遭遇狼族军团冲击的战场。也正是这个原因,谷子镇的防御设施是所有小镇中最为完备的。也最早的进行了战时转移,除了留下五百名月弩兵和一个秦军小队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到深山里去避难。 瓢泼大雨中,一个骑士冒雨冲到了城堡下方。他叫了几声之后,终于引起了城上士兵的注意。守军匆匆忙忙放下吊桥,将他让了进去。 骑士脱下雨衣,又脱了靴子倒出里面存着的雨水。这时土著守军们才看清,眼前这人黑发黑眼,正是从天而降前来帮助他们守城的秦人。 双方依然还处在语言不通,复杂交流只靠比划的阶段。负责带队的秦人军事顾问,只能让土著守军听懂几个简单的,诸如:进、退、射击这样的词汇。至于其他的更深一点的操作,就只能靠秦人自己身先士卒了。 幸好只是单纯的守城战,联邦守军只图把狼族军团击退为主要目的。若是野战,恐怕还到不了接战的地步,己方就能不战自溃。 守军士兵把这个冒雨过来送信的秦人请进了秦军小队呆着的房间。带队的秦军小队正定睛一看,立时吓了一跳。 “金队正,你怎么来了?” 金辉接过干毛巾,把脸上的雨水擦拭干净。苦笑着回答道:“指挥部前移,院长在松木城坐镇,我在那边呆着也没有什么用处,就讨了个差事到一线来。待会咱们肯定是被围的时间最早,持续时间最长的那个。都做好准备了吗?” 小队正回道:“你放心好了,都做好准备了。咱们提前三天就安排好了一切,咱们中队的发报机也重新给配备了一台。要是有什么难处,能直接联系虎鲨号给咱们提供空中支援。这场仗比前几次的都好打多了。” “你可拉倒吧,这仗就没什么好打的。”金辉给他泼了点冷水,然后走到瞭望台上。“这雨可真大,能见度有二百米吗?” “能有一百米就不错了。”小队正道:“刚才正和他们说这事儿呢,狼族不善雨战,这天气怕是要歇菜。” “他们不善雨战,咱们就擅长了?”金辉冷笑,“月弩在雨天条件下,充能效果不到正常的三分之一。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更糟糕的是,极端天气条件下,咱们的飞艇没有办法提供空中支援。所以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金辉说完,穿上一件雨衣,爬到了瞭望塔顶。他举起望远镜,向远方望去。目镜中,只能看到茫茫雨幕。他徒然观望了一会儿,就被这水泼似的大雨浇得透心凉。放下望远镜,顺着梯子又爬了下来。 “注意观察,瞭望塔上不能少了人。”金辉道:“这天气,能见度这么差,来了也是一场乱战。都打起精神来……” “来了!”小队正徒然脸色发白,指着远处喃喃。 “什么来了?”金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狼——来了!” 雨幕中,走出一片灰色的洪流。这些赤膊的狼人士兵,浑身湿透,眼中释放着嗜血的光芒。 “城市就在前方,占领它,我们在城堡里过夜!杀啊!” “嗷呜~~~”狼族战士仰天大吼,朝着前方这座城堡冲杀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万国来朝18 “准备战斗!” “快快快,列队!上城墙!” 临时担任教官兼指挥官的秦军士兵吹着哨子把士兵从暖和的房间里驱赶到了雨中。 金辉站在瞭望台上向下望去,雨幕中不断有狼族士兵走出来,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挤满了他的视野。唯一的好消息是并没有发现敌军携带攻城器械的迹象,想想也是,以狼族人糟糕的制造水平,全木制的攻城器材休想在大雨中发挥作用。再者敌军这次进军并没有事先派遣斥候,也就是说,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谷地中的人类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 如果面对的是原来那支联邦义军倒也罢了,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一支以秦军精锐部队作为骨干,智月国王牌武器作为爪牙的全新对手。如果不趁机给他一下狠的,金辉都感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雨幕中的城堡静悄悄的,城墙上似乎有人头闪动。冲在前面的狼族十夫长心中转过一丝疑惑的念头,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身后的人群裹挟的向前冲去。 五百米,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站在士兵身后的金辉高喊了一声,“放!”秦军士兵当先扣动了扳机,紧接着月弩兵也相继开火。五十米的距离,对于月弩这种穿透力极强的武器来说,一箭下去,几乎立刻就能够洞穿两到三个狼人的躯体。限于城堡狭窄的城墙,金辉能够摆上台面的防守兵力并不算太多,只有一百余人的样子。但这样的配置也保证了防守一方的火力持续性。 弩箭连绵不绝的从城头上射下来,中间还夹杂着恼人的枪弹。隐藏在城墙上的秦军射手并不屑于击杀小兵,而是将优先打击目标放在了十夫长以上的军官身上。结果就是负责冲击的狼族方阵在第一波攻击中就几乎损失了所有的十夫长和百夫长。在战场上失去了指挥的狼族战士丢下死伤同胞的尸体,乱哄哄的退了下去。 “停止射击!”金辉高喊的声音传进义军士兵的耳朵,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场战斗竟然如此简单就结束了。他们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看着城堡底下死伤的狼族士兵欢呼了起来。 但还不到高兴的时候,秦人军官已经冲了上来,像赶鸭子一样把义军士兵们赶了回去。刚才这一仗仅仅是趁着敌军没有防备的迎头痛击,饶是如此敌军还是支撑到了所有军官都死伤殆尽之后才退出了战斗。狼族人的强悍可见一斑,更加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等着他们。保存体力,把兴奋维持到最低限度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目标。 大雨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卡夫和豪威尔两人从巨狼的背上翻身下来,走到那群打了败仗的先锋面前。两人的脸色都阴沉的可怕,侥幸逃生回来的狼兵们都跪倒在泥水里,面对着军团最高统帅噤若寒蝉。 “派出去了三个百人队,对手是没有丝毫防备而且装备落后的民团。你们居然也敢输的如此悲惨。是自由城邦的实力变强了,还是你们这些人躺在功劳簿上睡得时间太长,以至于养出了膘?让乔达斯出来跟我回话,不用他躲躲藏藏的……”卡夫将军阴着脸哼道。 “卡夫大人明鉴,乔达斯百夫长大人已经阵亡在敌方城堡下了。” “什么?乔达斯竟然死了。那多哥李和斯坦斯呢?” “都……都阵亡了。” 卡夫倒抽了一口凉气,阴怒道:“他们都死了,那你们还活着回来有什么用?都去敢死营候命吧,用敌人身上的血来洗刷你们身上的耻辱。滚!” 他斥退了这帮败兵,回到巨狼的身边。看了豪威尔一眼。“殿下,看来今天住进干爽的房间里的希望要落空了。我们就地扎营,等到雨停之后才能够继续前进。否则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没有攻城器械的帮助,派再多的人去也是送死。” “也只有如此了。”豪威尔打了个喷嚏,突如其来的降雨着实让他这个常年在干旱地带生存的狼人非常不适应。不过狼人们的身体强健,偶尔淋淋雨就权当做洗澡了,倒也不那么难过。 数万狼族人一起努力,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扎好了营盘,安排好了巡逻值哨的人手之后,卡夫和豪威尔两人才回到帐篷里。此时帐篷里已经生好了火堆,架子上吊着一只陶锅,锅里煮着乱糟糟的粥,几块切得四四方方的肉在锅里载沉载浮,帐篷里弥漫着肉粥的香气,让在一旁侍奉火堆的小兵馋的直流口水。 卡夫满肚子怨气,顺势一脚就把小兵踢到外面的雨地里。“谁让你在这儿的?滚!” 他愤怒的咆哮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干爽松软的毛毡子上。看见豪威尔坐在火堆旁,翻越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你又在看那个秦人写给你的东西?叫我说,秦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哼哼,都该被做成烤串洒上黑胡椒喂到狼崽子们的肚子里。” “卡夫将军,你这样说就差了。”豪威尔将那信笺放在火堆旁烤干,又重新揣回贴身口袋里。“秦人还是有愿意依附我们的,比如这一位……他在我的领地生活的非常快乐,你要知道,为了能够让他快乐,我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而现在,回报来了。” “回报?”卡夫疑惑的咕哝了一句。 “是的。钟打算在我的领地开发水车,以提高我的农庄的灌溉效率。我准备答应他的要求,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不过又是个骗吃骗喝的罢。”卡夫对于秦人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厌恶透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兄都战死在东部战场,还因为他的家人购买了秦人的水晶首饰,最后却被法师协会鉴定是低劣的仿制品。这让他大出奇丑,还被格里高利大帝调侃,简直在同僚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认为……不是。”豪威尔淡淡道:“那艘飞行船的残骸,我已经安排人去复原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够得到一个完全的复制品。到时候研究通透他们的飞行原理,这就是我们另外一条发财之道了。” “但愿你不要后悔。”卡夫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只得悻悻的嘲讽了一句,就闭上了嘴巴,专心等着食物烧好。 两人安静了没多大会儿,就又听到了帐篷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卡夫抬眼望去,只见千夫长甘达夫站在雨地里,一副想进来躲雨又不敢迈步的样子。 今天损失掉的三个百人队是他的手下,因为这个,他早在扎营的时候就狠狠的吃了一顿鞭子。不知道这时候过来又想做什么。 想到这儿,卡夫就有点恼怒。张口喝道:“甘达夫,你皮痒痒了是吗?又跑到我这里来挨鞭子了!” “禀报卡夫大人。”甘达夫闻听这话,哪儿还敢进来找死?单膝跪倒在泥水中,垂首道:“我准备今天晚上前去夜袭人类的城堡。请求大人允准。” “为什么要晚上去?等明天雨停以后,我们再堂堂正正的进攻不是更好吗?” “卡夫大人,今天白天的时候我的麾下搞砸了咱们的计划,这让我感到很屈辱。为了一雪前耻,让大人和殿下尽早住进暖和的屋子,我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另外么……人类刚刚获得了一场大胜,今天晚上一定会放松警惕。我们正好趁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请放心,大人!为了准备今天晚上的进攻,我部已经准备好了钩锁和绳梯,而且还选拔了最擅长攀爬的士兵来完成任务。我也会亲自在第一线指挥战斗。一定要把这座桀骜不逊的城堡拿下来,把里面驻守的所有人类都做成烧烤献给大人和殿下!” 甘达夫有条有理的分析让卡夫感到一阵意动,他想了想,觉得这个千夫长今天这顿鞭子没有白挨。于是便道:“那么你便去准备吧,其实不必在乎今晚,明早我能住进城堡也很高兴。” “遵命大人!小人一定会为大人和殿下奉上最鲜美的肉块。”甘达夫重重低头,站起身回去了。 卡夫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笑容,他转头看了豪威尔一眼。“你看,我们狼族也有睿智的将军,这不就是一种进步了么?其实想一想也就得了,我们狼族比秦人并没有差到哪儿去。” “科技和工业差得太远了。”豪威尔摇头道:“如果我们有像秦人那样的枪炮,就不用如此依赖法师协会了。而而且这样的小城堡,只需要几炮就能轰平。那样的话,打仗就真的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柯基和功业?”卡夫满头雾水的听着豪威尔口中发出来的新鲜名词,这听上去像是两个人名,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为什么要给孩子取那么拗口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只得殿下如此批评。不过,后面的枪炮他倒是能听懂。说起来还真是这个道理没错,秦人的强大就在于他们的武器。如果让狼人也掌握这样的武器,那攻进秦人的国度烧杀抢掠不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么? 想到了此处,他也突然了解了殿下的苦心。也许殿下笼络那个软骨头的秦人,正是有这方面的深意也说不定。 雨没有一点想要停的意思,哗啦哗啦单调的雨声从黄昏时分一直响到深夜。卡夫和豪威尔两人躺在帐篷里,豪威尔殿下已经睡得熟了,而卡夫心里惦记着甘达夫的夜袭行动,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突然他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来了!”他精神一振,一骨碌坐了起来。帐篷的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张沮丧的脸。 “卡夫大人!不好了!甘达夫千夫长大人夜袭失败,全军覆灭在敌人的城墙之下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万国来朝19 秦历720年7月7日,大雨。松木城,联邦义军前线指挥部。 瓢泼大雨接连下了五天都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一些地势低的地方开始被水淹没。连续阴雨天气给敌人制造麻烦的同时,也给自己人这边制造了不小的困扰。 首先就是被孙铿视为翻盘杀器的飞艇,不仅不能出动,还要离开雨区。否则木制结构的艇身就会有空中解体的危险。其次是道路,已经有道路被到处而来的山洪冲垮。这倒不是最让人头疼的。最让人头疼的是连续阴雨造成了第伯聂河水面暴涨,两岸的河堤都已经支撑不住,随时都有决口的危险。一旦决口,倒霉的就不仅仅是狼族人了,恐怕连己方的一些城堡都会淹没在水中。 狼族军团在忍耐了两天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开始了进军。他们绕过了已经成了刺猬,难以下口的谷子镇,大军分流向谷地深处进军。这也是在孙铿的预料之中,因为狼族军团的小规模战斗能力极强,但攻坚能力很弱。他们在遭遇了强大的阻力之后,必然会进行分兵,绕过这些铁核桃去攻击那些没有被城墙保护的城镇。 不过,狼族军团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自由联邦非常坚决的执行了孙铿的坚壁清野的战略,所有城镇的居民都已经离开了谷地逃进深山,粮食也被收进了城堡里。狼族军团的进展很快,没用几天时间就已经越过了松木城,到达谷地最深处的黑铁城和雪峰城附近。但让他们抓狂的是,顺利的进军行动并没有收获到丰厚的成果。满地的铁核桃一个个看上去都不是那么好咬的样子,而在城镇附近的村子里,他们连一粒粮食都找不到,更别提大活人了。 一场粮食危机正在慢慢的在狼族军团的身上浮现,此时白朗谷地之中,饥饿的狼骑兵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漫山遍野的去寻找食物。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狩猎最终都两手空空的回到营地里。附近的老鼠、猫以及各种带不走的禽畜早已经吃光了,狼族蝗虫们的第二次扫荡对准了人们留下的谷仓,如果能从谷仓的底部搜罗出一点秕谷,都能够引起同行伙伴的艳羡。 忍耐不住饥饿的狼族军团终于放弃了一切,冒险对陶器城发起了进攻。数千狼族步兵冒雨攻打了一整个白天之后,丢下了数百具尸体狼狈退却。有眼尖的士兵发现,这些狼族人在退却时带走了同伴的尸体。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个消息立刻被上报到了松木城的前线指挥部,传令兵走进指挥部的时候,发现一场争论刚刚结束。 看到传令兵送来的消息,闫峰淡淡道:“毫无疑问,这些狼人已经熬不住了。他们准备享用这些同类的尸体,以度过难关。” “他们一无所得的话,还能够退却。这是在演戏给我们看。”孙铿冷冷的道:“他们想要告诉我们的是,快来抓我啊,我饿得连自己人都开始吃了。但我们要是出城去的话,被吃的就是我们了。” 孙铿模仿狼族人说话的口气有点搞笑,但在场诸人谁都没有笑出声来。 “但你也应该考虑到,我们自己也面临的粮食危机。”闫峰将一份报告丢到孙铿面前的桌案上。“还需要我再向你报告一遍么?这些城镇中,哪个城镇的粮食已经只剩下三天口粮了。三天过后,我们的窘境和狼族人一样。更加糟糕的是,狼族人还可以吃同类的尸体,我们呢?” 孙铿陷入了长考之中,他眉头紧皱,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一场仗,我们输不起。如果输的话,一起输掉的很有可能连我们自己的国运也输掉。” “什么意思?”闫峰疑惑道:“预感?你又不是预言家,你的预感也许只是因为过度焦虑造成的。如果你想早点回国,那就主动出击把这些该死的狼崽子全都赶出去。要不然还能怎样?” “你想得太简单了,吾友。”孙铿摇摇头,站起身来。他在沙盘前踱步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全面反击的决心。“先想办法和国内取得联系吧,这么长时间没有国内的消息,我今天的感觉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那我们只能跟狼人继续耗下去?”闫峰追问道。 “出现缺粮危机的那座城镇,准备出动飞艇给他们运送吧。”孙铿道:“至少我们比狼族人强的一点是,他们不能飞,而我们能。” “如你所愿。”闫峰无计可施,只得答应了他。 松木城外狼族营地。 连续多日的阴雨天,已经让这次出征的狼族人出现了强烈的不适感。粮食危机其实并不算太过致命,在得到了卡夫将军的授意后,有一些千夫长开始布下了钓饵。等得就是让联邦义军上当,然后把人类从铁核桃里面钓出来美美的饱餐一顿了。只是不知道人类方面的统帅会不会上当。 计策使出,卡夫将军竟然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一点点患得患失的纠结感觉。希望人类的统帅不要太聪明,让自己好好的赢下一场吧。他心中转着念头,冒着雨来到了豪威尔的帐篷中。豪威尔开始想家了,这才是狼族军团最致命的麻烦。 还没进帐篷,他就听到帐篷里传出来的剧烈咳声。他心中顿时一紧,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烧了两大堆篝火,把帐篷里烤的热烘烘的。这让属于长毛狼系卡夫将军感到非常的不适。他忍住了这种不适感,坐到软榻旁边,关切的目光注视着病恹恹的豪威尔殿下。 “你今天感觉好一些了吗?” “还是不行。嗓子火烧火燎的。”豪威尔回答,他的脸上不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随队巫医叫过一个侍奉的小兵,让他把便盆塞进他的褥子里。卡夫连忙站起来,躲到一边去。过了一会之后,帐篷里充斥着粪尿的恶臭,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腥臭味道。巫医的脸色变了变,又从怀里掏出了几枚树叶,碾碎了送进豪威尔的嘴里。让他咽下去。 卡夫又跟豪威尔聊了几句,便借口处理军务离开了。出门之后,他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朝着一个巫医使了个眼色。过不久之后,在里面侍奉豪威尔的巫医出现在他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向他躬了躬身子,行了一礼。 “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卡夫冷着脸问道。 巫医大为恐慌,连忙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道:“卡夫大人饶命,殿下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这么严重?”卡夫惊道:“到底是什么病?” “是……翻肠病。”巫医道:“而且已经出现了血便的状况,最多再坚持三天时间,殿下将会彻底的油尽灯枯,药石无效。” “那他现在……” “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他体内的营养还没有消耗,一旦消耗殆尽,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一途。” 卡夫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你把自己的嘴巴管好,任何人都不许说!对了,军营里这种病的人多吗?” “二十个战兵中有一个是这样的病症。” “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巫医颓然摇了摇头。“翻肠病对我们狼族来说,是绝症。只能看得病人的个人体力状况。强健的人活下来,虚弱的人就只能去死。也是狼神大人用来筛选他子民的一种方法。” “哼!”卡夫冷道:“你的意思是说豪威尔不该活着吗?” “这……”巫医不敢接话,只得低着头。 “算了!”卡夫看他的样子,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时候还是要多仰仗这些巫医,虽然他们的水平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也只有他们能够稳定人心了。而豪威尔万一真的死了,他还要早作打算才是。 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吗?卡夫觉得自己非常不甘心。大军劳师远征,不仅什么都没有捞到,还要赔上大帝看好的继承人。这样子回去的话,未免也太过无能了。卡夫在营帐里焦躁的转来转去,事情需要转机,他需要一点值得夸赞的战果回去,以便能够抵挡大帝的怒火。 但到底应该如何去做呢?狼族将军感觉自己想得脑仁子都开始疼痛了。想了许久,都没什么头绪。而窗外的雨一直在下着,让他有了一种这样的日子会无休无止持续下去直到世界毁灭的感觉。难道……退军?这念头在脑海里闪了一闪,随即又像落进水池里的柴火一样熄灭了。 退军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大帝的眼中,退军等于无能,而无能的将军并没有在他的殿堂里生存下去的资格。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已经快要穷途末路,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直到他毁灭敌人或者敌人毁灭他的那一天。 他皱了皱眉头,站起身走出了帐篷。在雨中站了许久,终于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带我去伙夫营!也许我也能从那些食物里,找到几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为我出谋划策!”将军声音阴冷的吩咐着,带着几个卫兵走向营地的一角。 第一百零四章 万国来朝20 再完善的计划也有漏洞,因为执行计划的是人而不是机器。在狼族军团攻打各个城镇的军事行动中,并不是纯粹的一无所获。也有不少人类成为战俘,等待他们的最终命运就是被送进伙夫营,变成营养狼人们的食物。 豪威尔殿下的重病,让麾下各位狼族的头领“忧心忡忡”,他们为了让殿下能够早一点好起来,都“心甘情愿”的把最好的战利品贡献给他。而现阶段最好的营养品,也只有从战场上搜到的战俘了。他们忍着即将流出来的口水,把这些战俘洗吧干净送到了位于松木城下的总营地。 卡夫将军突然来视察伙夫营,让一众伙夫们诚惶诚恐。他们起初以为自己克扣军粮的事情已经败露,正想着一个好说辞来蒙混过关。却发现将军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了伙夫营旁边的木笼。 在成为豪威尔殿下的食物之前,每一个战俘都要接受一系列痛苦的“工序”。他们被断绝了粮食,每天只能饮用一种有着怪异味道的咸水。当伙夫们认为这只“食材”已经被处理干净之后,就会送进脱毛机里——这是雨天环境下,狼人们唯一能够制作出来的机械工具。即使如此,脱毛机也在重重的保护之下才敢使用,每天都会有专人来给齿轮上油,以防止受潮生锈的状况发生。 豪威尔殿下在昨天的时候已经水米不进,因此卡夫将军停止了向殿下进献美食的行动。木笼里的人类暂时活了下来,等待着他们最后的命运。 木笼是悬空的,这样一来可以防止人类的排泄物污染他们干净的身体,二来也可以让伙夫们多一点乐子。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情景更能让人充满干劲了,伙夫营里的伙夫们感觉自己就像蒙着眼睛拉磨的驴子。闻得到香味却永远都吃不到挂在眼前的胡萝卜。 将军毛茸茸的爪子踩进泥水里,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大多数狼族人是拒绝靴子的,对于卡夫这只传统狼族来说,更不例外。他宁肯每天忍受潮湿对爪子的折磨也不愿意承受皮革和木板的禁锢,连日的阴雨,已经让将军的趾根开始溃烂,每走一步都让他感到钻心的痒痛。这样的感觉,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酷刑。 卡夫将军环视着四周,吊笼里的人类用恐惧的目光看着这个又矮又壮的狼族人。他沉吟了片刻,皱着眉头道:“你们想活命吗?” 活命?当然!但是么…… 战俘们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看着那个卡夫,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谁能告诉我,怎样打败眼前的敌人。我就让你们活下去。如果不能……”他咧开了嘴,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我今天晚上还没有吃东西。虽然我的肚量很小,但我的孩子们的胃口却很好。”说着,他恐吓般的指了指远处的砧板,以及伙夫们手中雪亮的剔骨刀。 狼族人的敌人是谁?自然就是抗击他们的联邦义军以及——秦人。他们曾经也是自由联邦中的一员,这个狼人所说的,是让他们背弃自己的人类身份,当一个可耻的人奸。 他们第一时间就是想要拒绝,但拒绝的下场就是死。而且死了以后还不得安宁,身体要变成狼人嘴里的肉食。试问哪一个正常的人类愿意用这样的形式终结一生?而如果出卖了城里的同伴,城里的同伴就要死。他们死和自己死,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的选择题。 但没有人吭声。其实原因很简单,非不愿也,实不能也。他们若是有办法,也不至于被关在吊笼里等着被吃掉了。 卡夫将军在雨地里等了许久,从一双双躲闪他的目光里得到了答案。他的心突然忍不住烦躁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愤怒的低吼。“来人啊!把这些战俘都给我煮了!” 他刚刚下达了命令,就看见一个赤膊的人类拼命摇晃着吊笼。 “大人!大人!不要杀我,我有办法!” 众人齐齐望向这个摇尾乞怜的人类,百感交集。如今,他能够活下来,而他们就要死了。这是什么世道?这不公平。 “杀了他!”一个战俘咆哮了起来。 “这个人奸!不得好死!”更多的人喊叫起来,疯狂发泄着心中的不甘和不满。 “放他下来。”卡夫指了指那个吊笼。立刻就有卫兵走上去,一刀砍断了绳索,木笼摔落到泥水里,那个干净的人立刻就滚成了泥猴子。他浑身泥水的从战俘们面前走过,深深的望了他们一眼。 “我是不会死的了,今天晚上的肉汤倒是能多喝一碗。”他张狂的大笑着,屈膝跪倒在卡夫的面前。他想亲吻卡夫的靴子,但找了半晌都没有看到将军的爪子在哪儿。只好放弃了这个举动,脑袋磕进泥水里,抬起头来时已经满脸脏污。 “行了,别磕头了。”将军冷哼道:“你有什么办法,快点说出来。” “我说可以,但我有一个请求。”年轻人道:“放了我的同伴,我就把最重要的军事情报告诉你们。当然在那之前,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大秘密,真正的大秘密喔。” “是什么?”,卡夫将军饶有兴致的问道。 “指挥义军与你进行作战的人,是秦国的大人物陨星者孙铿哦。” 陨星者!孙铿! 卡夫将军眼睛发黑,想起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长刀落下之夜,大帝的百战雄狮灰飞烟灭。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转身就逃。还是狼族人的骄傲,让他只是呆若木鸡一般站在年轻人的面前,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你说得都是真的?” 年轻人昂然道:“当然!你以为我是谁,身为秦人的骄傲,还能骗你不成?快点遵照你的承诺,把他们都放了吧。” “放了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卡夫将军捉着下巴沉吟道:“但你若是骗我,我又该如何?” “你错了。”年轻人道:“放了他们并不是让他们去逃命,而是要让他们把我的姓名传扬天下。以后将军大人您是要统帅这片谷地的,我只是想要一点小小的回报。把这片土地的管理权给我,让我成为您卑微的仆人。这一点小小的要求,看在我能帮你拿到陨星者的头颅的面子上,还不能答应我吗?” “你有办法……”卡夫将军没有注意到他的深渊语如此流畅,两人的交流几乎毫无滞涩。 “看你表现。”年轻人笑吟吟回答。 卡夫将军沉思了几秒钟,决定赌一把。如果能够成功的拿到陨星者的脑袋,那别说豪威尔殿下的性命了。卡夫将军相信,大帝愿意用他所有儿子的性命去换这个陨星者。毕竟后代没了可以再生,而陨星者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 “好!就信你这一次!”卡夫将军决然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在骗我,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哈哈!跟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比起来,我怎么会为了个人的前途去欺骗你呢。”年轻人道:“放走那些人之前,请容我跟他们说几句话。” “说罢,说罢。”卡夫将军很是大度的摆了摆手。 年轻人走到那群战俘面前,扫视了他们一眼。“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今天晚上的肉汤,你们真的喝不上了。赶快滚蛋!有多远就滚多远!战争结束之前就不要回来了。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钟明。”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写满了认真的表情。“秦人!以后这地盘,我说了算。到时候一定要抢着舔我的靴子。听到了吗?滚吧!” 他说完这话,谄媚的转到卡夫将军的面前。“尊贵的大人,我说完了。您该履行您的承诺了。对了,您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吗?我已经喝了三天那种怪怪的味道的咸水,快要渴死了。” 酒足饭饱之后,钟明惬意的躺在营帐里,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毡子。卡夫将军目光炯炯的盯视着他,就等着他把妙计献出来了。 钟明微笑道:“卡夫大人!孙铿就在松木城指挥作战,有一条地道通往城里。你只要让你骁勇的战士冲进去,孙铿的脑袋还不是唾手可得?他的身边只有不到五十个守军,你只要亲自出马,就能把他的头颅带回来了。到时候把他的脑袋挂在木杆上,无论秦人也好还是联邦义军也好,哪个城池不会望风而降?” “真有这等好事?”卡夫将军一阵心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你是秦人,怎么会知道这个?你不是故意在蒙我吧?” “你爱信信,不信拉倒。”钟明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做不做是你的事。” “我会亲自前去,带上我最勇猛的战士。”卡夫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他不信也要信了。索性把牙一咬,阴森森道:“但是你也别想置身事外,地道在什么地方,你最清楚。你在前面带路。不要耍花招!” “这样么……”钟明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也好。我想我在您身边,一定会让将军您更加安心一点。”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死的更加安心一点。’ 第一百零五章 万国来朝21 天色将晚,松木城。 闫峰急火火冲进孙铿的办公室,神色严肃的道:“接到紧急情报,看来你需要挪个地方了。”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据可靠消息,特勤部前几天失踪的情报员钟明已经叛变,今天深夜将会为城外的狼族军团引路前来突袭。” “钟明?你的手下吗?”孙铿想了许久,觉得这个名字颇为陌生,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见到过。 “他有一个哥哥名叫钟云,是抹香鲸号上的值星官。”闫峰道:“抹香鲸号坠毁,他的哥哥也失踪了。这次来,是为了找他哥哥的下落的。但是人没找到,他也在一次行动被俘。” “松木城防御的滴水不漏,他能找到什么破绽?”孙铿皱眉道:“再说你对自己的手下怎么一点信心也没有?也许这是敌人释放出来的假消息吧。” “以狼族人的榆木脑壳来说,他们还到不了这样的程度。消息是几个同样被俘的联邦义军士兵传出来的,他们遇到了在外面行动的特侦十一,刚好特侦十一携带着电台。” “我可以确定这是一次诈降。”孙铿道:“第一我对我设置的防御非常有信心,没有给狼族人任何机会;第二狼族人不知道我们有无线电发报机,钟明一定是知道的。哪有叛徒在投降之前先报出自己的名字的事情,他躲藏还来不及。特勤部的锄奸手段,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正因为此,他才会把目标放在你身上。只有你死了他才彻底的安全。我认为你还是要防范这次袭击,至少办公地点要换一下。这里太显眼了。” “我倒不那么认为。电令特侦十一,让他们开始活动一下。反突击松木城下的敌军营地,如果他们敢伤害我们的人,就杀十倍的军官报复。”孙铿冷然下令。 闫峰气得跺脚,见孙铿的意志已经无法动摇,只好去下命令了。顺便把负责留守的赵煜叫过来,叮嘱他一定要提高警惕。 “你放心吧,闫长官。咱们一直都在最高戒备状态,管叫狼族人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赵煜信誓旦旦的保证道,看见闫峰不相信的眼神,连忙又加上一句。“若是院长有一点损伤,赵某提头来见。” “你十个脑袋也比不上一个孙铿。他要是没了我们就全完了。”闫峰没好气的咕哝了一声,自去电讯室下达命令了。 十几分钟后,松木城外的一处农庄内。电讯员将破译出来的电文递到狐九重的手里。 “头儿,院长终于让咱们放手大干一场了。”梁大珠兴奋道:“这连阴天可憋死俺了。这时候动手刚刚好,咱们动身不?” “大珠你少说几句能死?”夏八方忍不住泼了一盆凉水,“松木城外的狼族军差不多有一万多,咱们杀进去容易,一旦行踪败露,又没有飞艇替咱们进行空中压制,怕是要全部都陷进去。” “没飞艇还不能打仗了。以前不也是没有,咱们还不照样千里奔袭?”梁大珠不满的辩驳道。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夏八方断喝一声。“现在的头儿不适合行动……告诉院长,头儿身体不适,行动取消。署我的名字!” “老夏!”狐九重秀眉微蹙,挥手示意电讯员离开。“整理装备,今晚准备行动。” “可是你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夏八方欲言又止。 “这就不用你管了。”狐九重嗔道:“你只是我的下属,管好你分内的事就好。” 夏八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拖长了声调道:“遵命,我的头儿!” 说完与梁大珠两人并肩从狐九重的房间中离开,人还没有走远,就听到狐九重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等,夏队正。”狐九重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还是感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夏八方轻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致意。然后退出房间,轻轻把房门带上。 两人走出不远,梁大珠忽然幽幽得道:“夏队正,要不是你跟头儿的年龄相差太大,我都以为你跟她可能有点意思了。” “有个屁的意思!”夏八方气不打一处来,劈手一巴掌拍在梁大珠的后脑勺上。“整天跟着赵煜鬼混,你就没学到一点好去!别管她能耐如何,我一直都是把她当后辈看待的。这一点,我和你们不一样。” “想歪了的人是赵煜,我可没有!”梁大珠捂着后脑勺,不满的咕哝道:“不过话说回来,头儿身体不太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记得这事儿似乎没跟你说过啊。” “咱们队里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夏八方皱眉道:“行了,别想跟我这套话,有本事你把孙铿揍一顿我就全告诉你。” “还是算了。”梁大珠想起暗中去敲孙铿的闷棍,就要去面对他身边常常跟着的那个身手神鬼莫测的薛汉臣。更加延伸性的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以当时他们三人的实力,对付薛汉臣尤为吃力。而自家头儿每次与薛汉臣放对的时候,老薛连五分钟都撑不过去。难道自家头儿的实力,一直都在隐瞒?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特侦十一进行完准备之后,即刻出发前往狼族军团营地。与此同时,钟明也带着由卡夫将军率领的精锐狼族武士组成的特别部队,离开了营地,朝着钟明所指出的地道走去。 天上依然下着雨,这场雨似乎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特侦十一轻而易举的就潜入了狼族军团的营地,这支军团除了少数军官有与秦人作战的经验之外,其他人大多对于秦人都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不过为了防范联邦义军可能的夜间袭击,还是加强了巡逻的密度。对于特侦十一来说,这样的防御强度只相当于裸体与穿了一件睡衣的区别。 营帐外走过一队巡逻兵,在这样的雨天,对在外巡逻的士兵而言是一场难以忍受的折磨,所有人都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赶快结束这场煎熬,回到营帐里好好的睡上一觉。 他们并没有发觉旁边经过的营帐有些安静的过分,营帐门帘的缝隙里,有一双警惕的眸子注视着他们。直到巡逻队走远,梁大珠才放下了门帘。叮嘱士兵守住门口,踱着缓慢的脚步,来到一个还没有死的狼族十夫长面前。 “带我去你们百夫长的营帐,否则他们就是下场。”梁大珠指着满地的狼尸,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的深渊语纯正而没有任何口音。这让十夫长感到莫名疑惑,不知道这群新族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在小命和百夫长大人的性命之间权衡了几秒钟,十夫长果断选择了前者。他点头如捣蒜,一迭声的道:“我带你们去!” 十夫长在前领路,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狼皮裘的“狼族跟班”。正是梁大珠和分队里身手最好的队员。百夫长的营帐就在他锁统管部队的旁边,这样一旦遇到了问题,他也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控制局面。与住的像是牲口棚的十夫长营帐相比,百夫长的营帐干净整洁了不少,而且还是一个单人帐篷。 看到手下的十夫长进来,百夫长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他的惊讶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惊吓。十夫长身后的跟班闪电一般的冲了上来,只一下子就把他控制住。一柄匕首点在他的喉咙上,梁大珠阴森森的恐吓道:“你还要不要命?” 和十夫长一样,百夫长也把梁大珠当成了新族人。‘也许是自由城邦花大价钱雇佣的军队。’百夫长心中转着念头。可是他的念头还没有转过弯来,另一个“新族人”就掏出了匕首,在他面前把十夫长那颗硕大的脑袋切了下来,摆在百夫长的面前。在这样明示下,百夫长要还是不明白情况,就太傻了。他连连点头,忙不迭道:“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带着我们前往卡夫将军的营帐走一趟。”梁大珠冷笑道。与狼族人知道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谁不同,在战争爆发之前,特侦十一已经通过特殊的手段搞到了狼族军团指挥官的一切资料。没有当时执行斩首行动,只是因为他们发现还有更好的手段。毕竟特侦十一冒险突入敌营的话,很有可能会出现不必要的伤亡。而且在山地地形中,飞艇也不利于进行有效的支援。 虽然说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有一个好消息是,前往缺粮城镇运送粮食的虎鲨号飞艇正在回程中。他们可以为特侦十一提供亟需的空中火力支援。只要双方配合得当,就能够完成一次完美的突袭行动。夏分队此时正在军营外面进行无火源指引,这是一场比突击行动更加艰巨危险的任务,虎鲨号为了寻找到地面上潜伏的特侦十一,必须要进行超低空巡航。稍有不慎,就是艇毁人亡,任务失败的下场。 “卡……卡夫将军?”百夫长迟疑了几秒钟才道:“卡夫将军已经率队离开,前往松木城对松木城的敌军首脑发动夜袭去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梁大珠心中一沉,没有想到卡夫将军竟然会亲自出击,想来是对这次行动充满了信心。只是不知道钟明会把他们引到哪里去。“那豪威尔殿下呢?” “豪威尔殿下重病,留在营地里养病。” “豪威尔重病?”梁大珠追问道:“什么病?” “是翻肠症……”百夫长迟疑了一下,立刻迎上梁大珠满含杀机的眼神,吓得立刻和盘托出。“大家都在私下传,将军严禁我们谈论这些事情。” 第一百零六章 万国来朝22 狼王小崽子的病情被严禁讨论,那么也许十有八九就是确定了的事实了。梁大珠心中转着念头。翻肠症对于狼族,犬族这样的犬科动物来说,几乎就是绝症。也许就是这样的原因,才会让卡夫将军铤而走险吧。 “带我去,确认一下。”梁大珠哼道。 “这……”百夫长迟疑道:“殿下的营帐现在已经被隔离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没有资格过去。” 即使匕首抵着喉咙,但百夫长还是强自把话说完了。可见确实并非作假。这难不倒梁大珠,他一把提起百夫长的衣领,“你带我们过去就是了。” 一行人走出营帐,在百夫长的带领下向营地内部走去。沿途遇到不少巡逻队,但巡逻队一看见有军官领头,就不再过问了。在军营之中,军官的地位比他们这些大头兵有云泥之别。万一多嘴问一句,却不小心惹上了机密的事情。轻则一顿鞭子,重则掉脑袋的事情,谁都不愿意招惹。是以一路行来,百夫长无比期盼着有人来过问一下,但一直行到豪威尔殿下的营帐附近时,他们都畅通无阻。 “前面那座帐子就是了。”百夫长不敢靠近,指着远处那座华贵的帐篷说道。火把闪耀中,能够看到身着甲胄的精锐狼兵在持续不断的巡逻,与在营区外围看到的货色不可同日而语。 “嗯。”梁大珠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朝跟随的队员比了个手势。尾随在最后的队员会意,立刻就把早已经抵在百夫长后心的匕首刺了进去。几个人捂嘴抱臂,直到百夫长不再挣扎之后才将他的尸体拖进了阴暗角落里。 梁大珠观察着那座帐篷,终于发现了一个漏洞。也许是对自家营区太过放心,这些精锐狼兵的巡逻区域只是维持在帐篷的三面,帐篷的背后,与另外一座稍微破旧一些的帐篷连接处,并没有任何的巡逻士兵。他不由得后悔自己把百夫长杀得太早了,要是能知道后面那座帐篷中住着什么人,事情应该好办得多。 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按照时间估算,这会儿虎鲨号应该已经与营帐外面的夏八方汇合在一起了。他要尽早完成自己的任务,给狼族军团的营地来一场中心开花,给虎鲨号指明攻击方向。 梁大珠咬着牙沉思了几秒钟,指着两座帐篷的结合部,断然下令道:“从那里潜入!出击!” 分队里都是配合娴熟的同伴,有一个目标就立刻开始了行动。几人绕开了防御森严的正面,来到了后面那座帐篷的外面。梁大珠摸了上来,正要撩开帘子朝内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机警的一矮身,藏在了阴影之中。 刚刚藏下身去,就看见那间华贵的帐篷中冲出一个巫医打扮的人来。他形色仓皇的冲进了后面那座营帐之中,压低了声音喊道:“不好了!殿下的情况危急,请法师们出手救援!” 更多的脚步声传来,从帐篷中走出了五六个白发苍苍的新族老者。梁大珠看得分明,为首的一个,身上穿着紫色的袍子。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刚刚没有贸然冲进去,否则这会儿应该已经陷入苦战之中了。他也早该想到,能够在军营中享有与主将同等待遇的除了法师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他侧耳听了听,便朝手下们招了招手。一行人闪进法师们驻扎的营帐中,打量着四周。除了一些随行的水晶器具之外,别无长物。梁大珠眼珠一转,便有了定计。 “在进门的地方安装诡雷。然后我们就等着打那位小狼崽子殿下的伏击吧。” 随行的爆破队员阴笑了一声,将一根细如发丝的线挂在营帐门口,然后又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正对着营帐门摆好。木盒子的后面,顶上了一块石头。布置好一切之后,一行人割开了帐篷,悄无声息的没入阴影之中。 十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传来。几个疲惫的法师从豪威尔殿下的帐篷中鱼贯走了出来。身心俱疲的他们此刻只想赶快回到床上休息,尽管此时已经知道豪威尔殿下的病情已经无法挽回,但他们还是要尽到自己的责任,能多拖得一刻是一刻。也许熬过了今天之后,就会有奇迹发生呢! 走在前面的紫袍法师撩开帘子,感到了一点阻力。但他没有在意,向前迈了一步,便走进了营帐之中。帐篷里弥漫着一丝奇异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让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丝警惕。这里是最安全的军团营地,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生命呢?他心中转着念头,目光落在正对着帐篷门的一个木盒。他用自己的法师信誉保证,在十几分钟前这东西还没有出现在这儿。这到底是什么?似乎盒子的正面还写着四个奇异的方块字,这种方块字立刻就让他有了不好的联想。传说东面的人类,就使用这种奇怪的文字。刚好,他对这种文字稍微有些涉猎。尽管还不是很纯熟,但比起其他人来,已经算是很渊博的知识了。 “此……敌?” 有敌人进来了!紫袍法师顿住了脚步。挥舞着法杖,法杖顶端闪耀着法术的光辉。这是他最后的法力,到底是发动一个护盾还是一个即死法术?他的心中转着念头,就在他犹疑的时候,那只木盒子猛然爆出一团火花,随即发出了一声巨响。 数百颗钢珠伴随着巨大的冲击波呈扇面状飞射而出,立刻就将紫袍法师的身体射成了筛子。血肉飞溅中,其余的钢珠洞穿了两层帐篷的阻碍,飞溅到了前面帐篷之中。一个正在为殿下擦拭额头的侍从感到了一股劲风从手边掠过,他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来朝旁边的帐篷外望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震惊的心情已经攫夺了他全部的灵魂,他凭着本能问出一句话,当然也没有指望有人会回答他。然后手中的绸布就下意识的朝殿下的额头擦去,却擦了个空。 他低头向下望去,只见豪威尔殿下的半个脑袋已经不翼而飞,绸布上沾满了白色豆渣一样的膏状物。他立时发出了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从着了火的营帐中逃了出去。 “法师们叛变了,他们杀死了豪威尔殿下!” 还在昏沉的法师们听到这声喊,杀了那家伙的心都有。但他们被爆炸震得头晕眼花,紫袍法师为他们挡住了致命的一击,可是冲击波的伤害也让他们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更别提为自己已经注定的命运辩解了。他们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目眦欲裂的狼族精兵。 冲上来的狼兵手起刀落,从爆炸中幸存的几个法师立刻了账。这时火势已经不可阻止,狼兵们拼尽全力也只能从帐篷中把豪威尔殿下缺了半个脑袋的残尸抢了出来。望着营中满地狼藉,带队的狼兵将军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潜意识告诉他,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现场只有法师和他们这些巡逻的狼兵,除了那些法师们作乱,还有什么可能呢? 那些不可靠的新族下贱法师!将军咬牙切齿的冲了上去,挥刀在法师们的尸体上砍了几刀泄愤。 狼兵将领突然感觉到恼人的大雨突然停了。他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仰头向天空望去。黑沉沉的天空中,一艘巨大的战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狼族将军大惊失色,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他扬起沾血的战刀指向天空,又想起被自己视为依仗的法师们此时已经成了他刀下之鬼。 “已经确定目标。”瞭望手抬起头来,望着地面上的敌人报告道。 “还等着干什么?全力攻击!”艇长知道时间就是生命,先于敌人开火,就能够让这条脆弱的战舰从危险的战场上生存下来。 所有的炮门打开,一条条火舌从炮门中喷射而出,将致人死命的弹药倾泻到狼人的头上。顿时地面上的狼人们就遭到灭顶之灾,因为连阴雨的天气影响,适合扎营的高地本来就少。营地之中密密匝匝的挤满了帐篷,也幸亏是雨天,没有火灾之虞。但这会儿被秦人的飞艇从空中打击了一轮下来,立刻就造成了惨重的伤亡。以豪威尔殿下的营帐为圆心的方圆几十米范围内更是无一活口。本来就是高级军官扎堆呆着的地方(好的居住条件是军官的特权),这一下歪打正着让狼族军团的指挥中枢彻底瘫痪。 等到飞艇悬停在半空,把梁大珠和他的手下们接到飞艇上时,地面上近万狼兵早已经胆寒,竟无一人敢上前围堵。眼睁睁目送着虎鲨号冉冉升空,消失在夜幕之中。 幸存下来的狼族官兵如丧考妣,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连续遭遇多日阴雨的狼族军团彻底没了心气。此时军官大都已经战死,留下的最高阶级不过百夫长。大营中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卡夫将军的乖戾脾气。遭遇这样的惨败,连豪威尔殿下都被秦人杀了。卡夫将军要是不杀个狼头滚滚泄愤,那他的名字可要倒过来写了。 “跑吧!”混乱之中有人喊了一声。仿佛就是赛场上的发令枪。数千狼兵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丢了兵器装备,丢弃了守卫已久的营地,抱着脑袋开始了逃亡。但到底逃到哪儿去,此时此刻数千狼人,竟没有一点头绪。 第一百零七章 万国来朝23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雨夜里行军,卡夫将军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了几下。他站定了脚步,向身后望去。但黑沉沉的夜里,除了唰唰的雨声,什么都没有听到。 感觉到身后的狼族将军停下了脚步,钟明也随着停了下来。 “走啊!我们得抓紧时间,要不然让城里的人反应过来,最后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听到他的催促,卡夫将军才往前走去。他们已经在野外走了三个多小时,绕过了松木城防御森严的正面。这倒是符合将军对于人类的一贯看法,逃生的密道出口安排的越偏僻越好,越远越好。 但他从始至终都不信任这个投诚的人类,为了防止他趁着雨夜逃走,他特别安排了四个弓箭手在附近游弋。只要这小子敢逃,立刻就一箭把他射个对穿。 可这个人类一直都在最前面不紧不慢的带路,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将军心中如是想到。 “将军大人,再加把劲儿!前面就到地方了。”钟明的兴致很高,脚步也随之加快了些许。 弓箭手们立刻警惕的看着他,手指也放到了弓袋里随时准备把弓弦取出来挂上。 感觉到凛冽的杀气,钟明尴尬的顿住了脚步。他摊着手抱怨道:“这样可让我没办法好好的带路了。将军大人,您好好的动脑子想一想,我已经把一切都交待给你了,还会傻到逃跑吗?我从前的同僚能放过我?” 卡夫想了想,微微摆了摆手。弓箭手们停止了动作,退到几步以外的地方。他望着钟明,干笑道:“手下也是第一次跟你们秦人打交道,未免不熟悉。以后时间长了就好。”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钟明竟然比他们还要着急的样子,立刻又迈开双腿一刻都不愿意浪费。卡夫将军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与他并肩向前。只听钟明用期待的口气问道:“将军大人准备用什么奖励来犒赏我的功劳呢?” “那要看你喜欢什么。”卡夫沉吟着,不肯明说。这个秦人的深渊语流利的出奇,这让卡夫将军对他很有好感。能够熟练的掌握这么流利的深渊语,看来他一定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秦人。 “我?我喜欢金币,美女和房子。咸阳的低价已经涨到六千钢币一平了,靠我原来的薪水,一辈子都在咸阳买不到房子。” “那你在我的领地想盖多少房子就盖多少房子。我的领地大得很,比十座松木城都大。只要你做得好,分给你十分之一,让你做我的扈从也不是不可以的。”卡夫将军失笑道:“至于女人和金币么……只要你铁心跟着格里高利大帝,这两样东西什么时候都不缺。” “那还要指望卡夫大人在大帝陛下面前为我多多美言几句。”钟明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他猛地顿住了脚步,指着前方一座土坎道:“我们翻过土坎之后就到了,要你的人戒备!大人,我担心地道出口处很可能有敌人在守卫。” “你放心,他们没机会去报信的。”卡夫将军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他挥了挥手,手下精锐的狼兵就猫着腰冲上土坎。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狼兵从土坎上探出头来,朝着卡夫报告道:“大人!这个人崽子没骗咱们,上面果然有守卫,不过已经被咱们杀光了。” “这个以后是你们的同僚,不要人崽子长人崽子短的叫了。”卡夫作色道:“如果这次行动确实有功,回去以后大帝会重重的封赏他。你们都给我客气点!” 钟明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在笼络自己,可脸上还是露出很高兴的样子。卡夫仔细的端详着他,发现他的喜悦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也就没有了顾虑,与钟明一起爬上了土坎。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他们手中拿着造型奇怪的弩具,显然就是钟明预警中的守卫。卡夫环视四周,隐隐听到附近有低沉的水声。他向前走了几步,骇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他转过头,望着四处寻找的钟明厉声喝道:“地道的出口在哪儿?” “别着急!我正在找。”钟明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上次我从里面出来时也是黑夜,总得好好的找找线索。怎么突然又翻脸了?卡夫大人。” “这里是一条大河,有什么地道能在这里修建而不渗水的。我警告你不要蒙我!不要以为我们狼族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但您一定没有听说过陨星者的另外一个绰号。”钟明仰天大笑道:“我们叫它耗子。” “耗子?” “你想想耗子最擅长干什么?”钟明早已经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缓慢的朝着目标靠近。嘴里却在胡说八道,吸引着卡夫的注意。“陨星者想要逃离,自然是用最快的路径。在这条河上,有一条帆船随时候命。一旦收到岸边发来的信号,就会过来接人。到时候你们除了一座空城,什么也得不到。” 卡夫一想也是很有道理,见钟明总是找不到地道入口,不由皱眉焦躁的道:“地道入口到底在哪儿?” 钟明猛地一弯腰,把一个黑黝黝的匣子从草丛里扒出来抱在怀里。他心中大为安定,转身笑道:“就在你的脚下啊!” 卡夫使劲跺了跺脚,发现地面坚实无比。他哼了一声,“你不要耍弄我,过来指指入口到底在哪儿?放心,我知道你们这些秦人每一个都是宝贝,绝对不会因为这点蝇头小利而杀了你的。” “我说的是实话,尊敬的卡夫大人。”钟明挺直了腰杆,手臂按在那铁匣子上面的压杆上。他嘴角勾出淡淡的嘲弄微笑,“在您的脚下,埋着几万斤炸药。只要我按下这个东西,您和您的侵略者们马上就能够见到你们最尊敬的大魔王殿下。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卡夫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想尽办法,最终还是让这个秦人给耍了。他气得脸色发白,拔出腰刀向前逼近过来。“好你个卑鄙的人崽子!你放心,我就算死,你也跑不了。” “跟你们来这里,我就没想活着。”钟明平静的回答道:“你见过投降的秦人?乖乖受死吧。”他说完,狠狠按下了手中的压杆。与此同时,卡夫手中的刀也猛地挥起落下。 他还没有来得及查看自己的战果,就感觉到地面猛地一阵晃动。滔天的巨浪袭来的时候,卡夫竟然隐隐听到了自己领地里牧童的歌声……他在洪峰中打了个旋儿,就沉了下去。 松木城。虎鲨号飞艇悬停在低空,通过吊索将特侦十一的队员卸载下来。这一战,让虎鲨号上携带的弹药消耗掉了一多半,至少在回到帝国之前,他们都要紧着肚皮过日子了。 狐九重留在飞艇上没有下来,她将随艇前往雨区外待命。狐狸也算是犬科动物,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不生病才怪。这也是孙铿对她特别的照顾,至于其他人还要留在城中,等待再次出发的命令。 夏八方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孙铿这里报告行动的情况。这次的斩首作战基本成功,不仅消灭掉了围城的狼族军团,还在战斗中击毙了包括豪威尔殿下在内的十几个高级军官。城外的包围随时可以解除,唯一不太令人满意的是他们并没有解救到特勤部被俘的职员钟明,而钟明带着卡夫将军离开了营地,据说去包抄守军的后路。天知道钟明会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不过孙铿已经基本上明白,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要永远的失去这个下属了。 孙铿和夏八方正在谈着对于未来的一些看法,忽然听见天际边上传来了隐隐的风雷声。孙铿神色一动,沉声道:“天气组不是报告没有强对流天气出现吗?给虎鲨号发电报,询问情况,让他们尽快离开雨区,就近降落。” “不,不像是打雷。”夏八方微微皱眉,站起身来推开了窗。这时一个联邦义军连滚带爬的从院外奔了进来,带着哭腔大喊道:“大人,大人……第伯聂河决口了!” 孙铿与夏八方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讶和恍然。孙铿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个钟明,当真是个狠人。” “幸好我们及时撤出来了,要不非得被他害死不可。”夏八方庆幸道:“您还是赶快转移到高处去吧,通知其他人转移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松木城的城墙挡住了狼族大军,却没有挡住汹涌而下的洪峰。当孙铿转移到城墙上以后,城里积水最深的地方已经达到了两米。幸好此时各城居民都已经逃进深山,否则光是这场水灾,就足以让他们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到了天亮的时候,孙铿站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只见视线所及之处,仿佛泽国。水面一眼望不到边,也不知道这开了闸的洪水肆虐了多少地方。 各城镇也相继发来了报平安的电报,除了少数在城里巡视的士兵没有来得及撤回之外,损失微乎其微。这场人为因素制造的水灾本来是孙铿对敌的终极手段,却阴差阳错的提前发动了。守军因为一直严阵以待,没有任何损失,但是入侵者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各城镇的围困状态一夜之间得到了缓解,被淹死的狼兵不计其数。 三天后,雨势稍停。联邦义军乘着临时打造出来的独木舟驶出了城镇,向最后残余的敌军发起了猛攻。 第一百一十章 尾声3(大结局) 天亮了,梦也该醒了。 王戎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作任何的解释。也许在他看来,不需要。 在卫兵的押解下回到了属于他的办公室里。孙铿站在一号土楼的院子里,回头望着这些用行动支持他的人们。 “都回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孙铿道:“我想静静。” 除了千禧,其他人都听从了命令离开。而闫峰在十五分钟后,也赶到了孙铿的面前。 “抱歉,还得让你赶回来救我。” “没什么需要抱歉的了。”孙铿拉着他走进了小院,转头朝千禧命道:“不管是谁来,都给我把他拖住!半个小时!” “是!他们想要进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千禧面容一肃,拔出手枪站在门前。 “事情有那么严重吗?”闫峰见孙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干笑道:“你们夫妻的矛盾何至于到现在这一步?” “少他妈废话。”孙铿皱眉道:“我可能做不了这么多的安排了,后面的事情你来帮我。今天傍晚以前,务必要把这些人都送出去。” “送出去?”闫峰终于明白过来孙铿的意思,他探询的望着他,“她想要你死?” “我不知道,要做最坏的打算。” 孙铿低头写了一份名单,插进闫峰的上衣口袋里。“至于你自己,看你的选择了。我个人的倾向是特勤部不要丢。我允许你向女皇陛下献出你全部的忠诚。” “那好。我等你回来。”闫峰脸色沉重的道:“事不宜迟,我先去做这些事情了。最后回来处理你这个老大难。” “让我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孙铿自失一笑,“这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了,一天的时间,用来记住这些回忆。” 闫峰微微欠身一礼,决然转身。 与此同时,长安。未央宫。 “他在干嘛?”羽衣逗弄着霓裳,头也未抬一下。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些家常。 “我回来的时候,安宁堡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萧冰沉声回答。“所有……应该控制的人,都已经在控制范围之内。”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谨慎的选择了一个中性的措辞。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对他怎样的。”羽衣站起身,把霓裳放进摇篮里。“毕竟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我宁肯关他一辈子,也不会让他死。” “陛下……”萧冰望着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羽衣轻笑,“到如今,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林光一他……”萧冰话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她想问什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是问问嬴羽衣到底为什么要对他下手?孙铿的手下无数,为什么偏偏是他? “就知道你余情未了。”羽衣淡淡道:“林光一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他效忠谁,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孙铿。光是因为这一点,我也一定要杀他。” “抱歉……”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倒是应该对你说声抱歉才对,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羽衣目光闪烁,低声道:“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愁怨了,你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咸阳,把晏雨樱那个女人和他的孩子一起带到我面前来。” 萧冰从她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杀意,她隐隐有些担忧,却说不出口。迟疑了半晌,才轻声问道:“如果她反抗呢?” “我只要那个孩子平安无事。”羽衣转过身去,声音清冷如冰。 “遵命。”萧冰点头答应,转身走了出去。 萧冰走出去很久,羽衣才转过身来。她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喃喃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有疑惑。但是……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能做的,只是想让少一点人哭泣而已。但愿如此吧。” …… 安宁堡,特侦十一营地。 夏八方、梁大珠、赵煜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们的头儿。狐九重已经脱下了身上那件迷彩,重新穿回了长裙。直到这时候,他们这帮糙汉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的头儿,其实是个很迷人的女子。 “真的心意已决?”夏八方迟疑了很久,才艰难的问出这句话来。 “是啊。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确实应该放下了。”狐九重点点头,语气也不复往日那般冷硬。迷人而且温柔,赵煜想不通这样的女性,为什么会被孙铿那家伙拒绝?一想起这个,他就忍不住想要冲出去打人闷棍的冲动。 “那以后……”夏八方追问了一句,话说出来就开始后悔。他知道,今天既然已经离开,肯定就会是最坏的结果。 “以后我们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敌人了。我可是不会留手的喔。”狐九重俏皮的笑了笑,如释重负道:“该说再见了。再见。很高兴跟你一起并肩作战过。” “再见。长官!”夏八方、梁大珠和赵煜三人肃立敬礼,眼眶竟有些湿润。 狐九重只是挥了挥手,“要是宝儿回来,不要告诉我去了哪儿,就让他跟着你们就是。他的未来在这儿。”说完这句,她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三人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军营门口,彼此凝望无语。 “未来该何去何从,我们也要作出一个抉择了。”夏八方沉声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见?” “我说我的意见是回营房睡大觉,你们两个会不会打我?”赵煜耸了耸肩膀笑问道。 “想睡觉的去睡觉就是。头儿走了,我也镇不住你们。爱咋咋地吧。”夏八方难得轻松一次,情不自禁带上了家乡的口癖。 “你们说,头儿离开咱们,是要去干什么?”梁大珠低声问道。 “你觉得她还能干什么?自然是跟那个人同生共死,想办法把他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啊!”赵煜急道:“火烧眉毛了都,你咋还不开窍呢。” “你也知道他水深火热!”梁大珠不冷不热的刺了他一句。 “我不是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针对我吗?”赵煜故作委屈道:“我是来得晚不假,但我也算是他的人呐。” “这跟是不是他的人无关,只与我们的正义和信念有关。”夏八方昂头道:“我准备集合所有人手,帮头儿最后一次。把孙铿从危险的境地里带出来,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随便,这是我的个人行为。夏分队全员其实在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了。” “梁分队作出了一样的决定。”梁大珠扯了扯嘴角,“我梁大珠这辈子真心佩服的人不多,而且头儿深爱的男人,我不想让头儿伤心。这就是我的理由。” “疯了!都疯了!”赵煜道:“赵分队别无选择,特侦十一四位一体,头儿在哪儿,赵分队就在哪儿。” “那还愣着干什么?”夏八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出发!” 狐九重踢踏着脚步,悠然在路上走着。未来要去哪儿,她还没有想好。但现在的目标很明确,在对手算无遗策的打击下,他一点胜算都没有。但没有胜算并不代表他只能坐以待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话可不仅仅是说说就算了的。 他会跟自己一起走吗? 狐九重心中突然有点没底,那个男人执拗起来,一般人可制不住他。说不得,要采取一些强制手段带他离开了。 她正如是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幽幽叹了口气,索性停步转身,背着手站在路边等着他们赶上来。 “头儿!你走得好快!”赵煜背着一个行军包,一段强行军走得气喘吁吁。奔到狐九重面前,呼哧呼哧的喘了一阵子才调匀了呼吸。把行军包放在她面前,郑重道:“虽然知道你要走,咱们也拦不住。但是……最后再当一次咱们的头儿吧。水里火里,你说了算。” “哪怕带着你们去死?”狐九重微挑秀眉。 “义无反顾!”赵煜快速的敬了一礼,又指了指路边的草丛。“装备都在这儿了,您去那边换。我们就是你的墙!跟那时候一样。” “怕了你们。”狐九重低头看着那沉重的行军包,伸足轻挑。沉重的包裹在她手里,轻若羽毛。她毫不费力的提着转身朝草丛走去,回头轻笑道:“不许偷看喔。” “全体都有!向后转!立正!”赵煜喊了一声口令,自己也标准的转过身去,三十几条长大汉子就这么转身,肩挨肩的靠在一起,合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情景应是春光无限,但他们丝毫没有亵渎的心情,一颦一笑,一怒一愁都在心头萦绕。这样的日子在以后是不会再有了,甚至特侦十一也会因为今天的行动而遭遇一场劫难。但他们心中一点悔意都没有,谁让外人都说他们是帝婿手里的剑?当帝婿即将受到侵害时,他的剑不为他消灾解难又能靠谁? 忠于孙铿的人在行动,他们不想坐以待毙,无论自发的还是有组织的。此时此刻,一号土楼内包围着的小院里,闫峰已经得到了孙铿的最后一个命令。 “保护好自己。”他拍拍闫峰的肩膀,然后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放心,你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拼掉这条命也要保住你所有的孩子幸福安康。”闫峰郑重允诺道。 孙铿忽然想起,也许这就是闫峰和王戎最大的不同。在王戎心里,自己和帝国相比,帝国为上,自己就要位列其下;而闫峰就不一样,他没办法反抗这个帝国,但他有办法让他的仇人难受。 闫峰拉着千禧就要离开,千禧不愿就这么走了。 “那他谁来管?” “这不是你我能搀和的战争,只能让在灾难中受到的损失减少一点。”闫峰解释道:“能减少一点是一点。” “那……”千禧回头看,看见孙铿站在落地窗后面向自己摆手。“那我们……” “我要立刻去咸阳,你去少年营,把这个孩子送到起降场。”闫峰道:“告诉艇组,把人送到自由军团辖地,否则就不要回来了!” “那做完这件事呢?”千禧追问道。 “回家等消息。如果没事,自然没事。如果有事……”闫峰苦笑了几声,“如果有事,接受命运的安排就是了。等他的孩子长大,我们要让他知道他的父亲当年有多么伟大。” 两人分头行事,而此时狐九重所率领的特侦十一也已经迫近安宁堡。安宁堡经过连续两天来的风波之后,表面上安静如常,而内里的人心早已经纷乱。有人觉得对,有人觉得错。有人觉得这个安宁堡如果换一种活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有人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少了孙铿,那光明一定会减少一点颜色。人心惶惶,防御也形同虚设。如果这个时候深渊人能够知悉消息,过来突袭一把,说不准一举就能把孙铿数年的心血消灭了。 但深渊人没来,安宁堡中的人们也只能等待命运的最终审判。 石子路上空荡荡的,这情景让特侦十一的官兵们感慨万千。这条路是联通中心起降场和安宁堡的主干道,若是平常这个时候,来往的车辆,行人络绎不绝。而今天的街道上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走到距离一号土楼不远处时,却见一人站在路旁。看身上的服色,便知道是孙铿身边的卫士。众人心中顿时一松,现在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孙铿已经被对方势力带走。那样的话,他们的枪口将不得不对准自己人。如今能够在这里看到他的卫士,其实也能够旁证此时孙铿并没有什么大碍,还有余裕派出卫士过来送信。 又走近了几步,走在队列之前的梁大珠发现这个卫士竟然还是熟人。正是孙铿身边最没存在感的侍从官陈全。梁大珠心中一动,迎上前去道:“陈侍从官,你在这儿是要等我们吗?” “正是。”陈全沉声道,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视一圈,最后定在狐九重的身上。“狐长官,奉孙铿院长的命令。命令您即刻起解除特侦十一队正兼少年营教员的职务,您自由了。特侦十一另有安排,先行回到营地待命,传令兵此时应该已经在路上。” “这是孙铿的命令还是你自作主张?”狐九重一动不动,声音清冷的问道。 “是孙铿院长的命令。敌人势大,以保护自己为首要目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望各位珍重。”陈全说完这句,又催促道:“请不要让他为难,这不是我们能参与的战争。” 狐九重心中明镜也似,陈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要是还不明白,简直也太傻了。但她明白是一回事,照不照做又是一回事。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向前跨了一步。“我现在就要见孙铿,你带我去。我要听他亲自解释。” 陈全微微喟叹,知道自己的劝阻已经完全没有效用。只好道:“你去可以,特侦十一必须返回营地。否则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之损失。”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投靠了那一边的?”狐九重冷问,陈全脸上镇定的表情突然消散,他强自想要保持镇定,但在强烈的杀意面前,这份镇定功夫立时烟消云散。 他知道,此时说真话或许没事;要是想要瞒天过海,恐怕他活不过一刻钟。 “我一直都是。”陈全避开了狐九重冷湛的目光,低声道:“都是女皇陛下安插在院长身边的钉子。但在这里等你们,并不是受他们两个的指派。这不是你们的战斗,请明白陛下和院长的苦心。”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名堂?”夏八方听完陈全所说,低声自语道。 “谁知道?”赵煜道:“不过听上去好像说得是他们夫妻俩的内战,搞到这样剑拔弩张也是没谁了。这也能说明了为什么王戎会毫不犹豫的投向另外一方。除了帝国皇帝,没有人能有这样强大的,超过了友情和师生情的影响力。” “听我口令!特侦十一就地解散。”狐九重微微点头,表示明白。转身过来望着特侦十一众人道:“夏八方,你即刻前往中心起降场,该去找谁,不用我多说了吧?这是命令,如果你们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你们还是帝国的军人,总不能把枪口对准你们的皇帝。” “那您呢?”夏八方急道。 “我?”狐九重喟叹道:“事不可为,我也只好消失了。” 陈全听见这句话,知道危机的源头又少了一处。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眼前却是一花,面前又多了一人。他定睛望去,却是狐步左。 “他甘心受死,我们还是走吧。”狐步左摇头道:“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们祖孙如女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强行留下,肯定会受到其害的。” “你已经见他了?” “是啊。”狐步左摇头道:“我劝他不住,你也不要多想。他不会听你的。走吧。” 狐九重听完,脸色忽青忽白。沉默了许久,低咳了一声,竟咳出一口鲜血。“我们走。”她黯然说了一声,祖孙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安宁堡。 帝国中心起降场接到了起飞任务,两艘远程飞艇从洞库中推了出来,进行出发前的最后准备。一辆马车沿着道路绝尘而来,无视哨兵的拦阻,径直行到场内。车夫稳稳勒停了马,回头报告道:“千禧长官,已经到地方了。” 车厢门打开,千禧拎着一个少女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正是刚刚回到少年营,以为此生都要从帝国国内渡过的魏知画。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有腿!”少女仿若一只受了惊吓的猫,手足并用想要从千禧的铁掌中挣扎出来。可是哪儿敌得过他的怪力?就这么一直拎着,走到艇舱前。振臂一挥,将她丢进艇舱中。 “把人看好了,送去自由军团李忠将军处。”千禧面无表情的交待了一句,转身就上了马车。 魏知画没想到自己日夜期盼的事情竟然这样简单就实现了,她呆呆坐在艇舱里的地板上,直到艇员关上舱门,才回过神来。 “我们要去哪儿?”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西大陆。”一个艇员冷冷的回答了一句,便再也没有理会她。 “可惜,还没有跟吕耀明那个家伙告别。”魏知画自言自语了一句,扒着舷窗望向窗外。已近黄昏,起降场里另外一条飞艇也已冉冉升起。 “不知道孙铿大叔的未来究竟会怎样。”她轻叹了一声,忧虑的望向远处密集矗立着的建筑群。 咸阳。恰同楼。 闫峰赶到时,恰同楼已经人去楼空。特勤部和国防军的马车停在门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闫峰怒气勃发,揪住一个特勤部职员的衣领喝问道。 “半个小时前这里突然发生了一场小规模战斗。我们的人赶来时,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听说是长安直接来人,至今还不让咱们的人进去。” 闫峰哼了一声,将他放开。整了整衣冠,傲然走向了恰同楼的大门。一溜血迹滴在台阶上,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他隔着门向里望去,只见里面倒着几具身穿制服的尸体。却没发现自己担心的情况发生。 “这不是闫长官吗?”身后猛地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闫峰微皱眉头,转过身去。“唐翀?我不是让你去长安县任职了吗?你这个叫擅离职守!” “托江首相和女皇陛下的福,我已经回来了。”唐翀意味深长的道:“一步登天,在特勤部里的地位,仅在你之下。女皇陛下的钧令,传达命令的人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不过,请您放心。无论您未来是什么地位,永远都是我的长官。”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眼中深处却隐含着坚定之色。 “不要高兴太早。”闫峰阴声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让你背后的收敛点,我早晚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但现在不行了。”唐翀优雅的摆了摆手,立刻两个手下扑了上来。“带他回长安,客气点。” 闫峰毫不反抗的被押上马车,唐翀也懒得再理会,挥手道:“收队!去飞羽书院!” 半个小时后,飞羽书院。 萧十三的办公室门被人一脚踢开,他抬起头来,怒视着这个毫无恭敬之心的年轻人。“你没有手吗?难道敲门这种必备的礼仪还要我教你?” “鄙人唐翀,特勤部副总长官。”唐翀微笑着躬了躬身,“现在是应该称呼你为萧山长呢,还是晏山长?” “你什么意思?”伤疤被人毫不留情的揭开,让萧十三感觉自己的脸皮也被人揭下来放到地上踩。他霍然而起,“特勤部?特勤部就能为所欲为?” “你还真说对了。必备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走的。”唐翀昂然道:“因为怀疑你与秘密组织‘他们’有关联,所以我们觉得有必要请你回去喝一杯茶。你被捕了,萧十三!” “学术的归学术,阴谋的归阴谋,皇权的归皇权。大家好好相处不好吗?”萧十三冷冷道:“闫总长官可是恰同楼的常客,你们这样胡搞,可是对当前大局不利。” “哦!闫总长官还是你们恰同楼的常客,这下好极了。他的罪名又多了一条。”唐翀嚣张的笑道:“大局?你一个家奴知道什么叫大局?老老实实跟我走吧,实话告诉你!变天了。” 萧十三被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唐翀负着手,在人群中看到了鹿小丘。他朝对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这时一个鼻青脸肿的手下溜到他的身边,附耳低声道:“唐长官,闫峰跑了!” 唐翀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手下诺诺不敢言声。唐翀也觉得棘手,知道一旦让闫峰跑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实在难料。他顿足道:“还不快去找!” 手下转身欲走,却又被唐翀叫了回来。 “别又搞出林光一那种事情来!你把他弄死了,孙铿说不定要找我们的麻烦!他明面上弄不死你我,暗地里有的是办法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别怪我把你们推出去顶雷!” “你放心好了,上次真的只是意外,意外……”手下擦拭着冷汗,干笑着解释了一句。 “滚!赶紧去找!”唐翀把人赶走,又想起那天晚上的行动。他想起在人群中看到的孙铿的阴冷眼神,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咸阳客运站。一个老人正站在站台上,慈爱的眼神望向车厢里的女子和小男孩。 郑昌压低了声音道:“那女人已经疯了,不能让她伤害到你们。回去以后记得给我上柱香,要衍儿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就心满意足了。” “昌叔,实在不行就投降。嬴羽衣再狠毒,也不至于杀死他。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都是安全的。” “有的人能投降,我不行。”郑昌道:“再说,那个女人想要用一些人的脑袋来打消孙铿对她的疑虑。这些人中,自然是我的最有价值。如果能用我的命在他们之间亲如一体的关系中撬开一丝裂缝,那么我的死就是值得的。无论对你还是组织。” 列车发出一声长鸣,车轮缓缓的开始转动。 “外公——” 郑衍的呼唤声中,郑昌微笑着朝他们摆了摆手,转身决然走向车站出站口。 在出站口处,已经有人为他挡了宝贵的时间,大家毕竟算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不能让他为自己承担太多的火力。 他掏出手枪,扳开弹轮。把子弹从弹膛里倒了出来,就这么垂在手里。晏雨樱和郑衍的离开,像是抽走了他的魂魄。现在他只想好好的歇一歇,如果能就地躺下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他蹒跚的身影出现在出站口,闫峰松了一口气。他高高举起双手,将随身的配枪扔在地上。 “好了,萧长官。我投降。” 萧冰似是没看到他,目光死死的钉在郑昌的身上。 “妘卅,你还敢回来!” “我回来时杀人的。就问你怕不怕?”说着,他摆了摆手里的枪。萧冰身边的卫士神情紧张起来,数支步枪对准了老人的胸口。 “别开枪,他的枪里没有子弹!”闫峰大喊。 郑昌嘲弄的看了他一眼,举枪瞄准了萧冰。 “砰砰砰……”乱枪过后,老人倒在了血泊里。他仰头望着夜幕降临的天空,知道一个时代已经临近尾声。“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就让我为这个时代划上一个句号吧。”他喃喃着,微微阖上了眼睛。 卫士冲上去,一脚将手枪踢开。检查了他的尸身。闫峰捡起手枪,走到萧冰的面前。 “都告诉你们了,还要开枪。他的枪里没有子弹,真的没有。” “他要求死,我送他一程。求仁得仁,求果得果。你我放走了晏雨樱和她的孩子,总得需要一个人来顶雷不是吗?”萧冰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侧转身望着城市的西部。 “这个时间,陛下应该已经到了。” 萧冰所料不错,经过一天时间的跋涉,女皇陛下的车队赶到了安宁堡。嬴羽衣一来,孙铿刚刚掌控的权力立刻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虚幻。所有教职员工,卫队以及学员站在路两旁,目送着女皇陛下走进了一号土楼。 王戎被赵乙从办公室里放了出来,面带惭色的看着羽衣道:“陛下,属下无能,未能帮您控制好局面……” “不要说了。”羽衣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所有人在外面等着。” 说完,她推开了小院的门。缓缓的走了进去。 孙铿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摆着四色小菜。桌旁温着一壶稠酒,两副碗筷摆在桌上。他听到声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吃过一顿晚饭了。尝尝我的手艺吧,真的挺不错。” “如果你想,我天天都想要吃你做的饭菜。”羽衣坐下来,端起碗吃了一口米饭。她放下碗,淡淡道:“如果你不想,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吃完这餐饭,我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无可厚非。”孙铿微微点头,表示理解。“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再拿回去也是理所应当。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到底为什么?” “天下人哭不如一家人哭。”羽衣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冷笑道:“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们一家人作出了绝大的牺牲之后,天下人依然还是要哭呢?” “我已经努力过了。努力过,就不后悔。无论我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明白。那吃饭吧。”孙铿笑得落寞,拈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些菜放到碗里。 两人各自吃了小半碗饭,羽衣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回家。” “好。”孙铿向前走去,自然的伸出右臂,让她挎着。两人并肩从小院院门走出来,径自上了蒸汽车。一路上无话,孙铿倚着靠背假寐,羽衣只是托腮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夜过去,黎明时分,车队驶进了长安城。不过却没有驶向未央宫,而是驶入了秦宫。自从嬴晚去世之后,这里的议政功能就逐渐荒废了。羽衣像对待其他皇族的宫殿一样,留下了卫士和侍从来负责维护这里的安全和卫生。饶是如此,经过数年的时光,此地与几年前相比,已面目全非。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立在议政殿两侧巨大的堂鼓。只是鼓身上已经蒙尘,看来已经有日子没有打扫过了。 不知道最后等待自己的,是一杯毒酒还是一剑穿心。但无论如何,此时他已坦然。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能再见孩子们一眼。也许霓裳长大以后,记忆里不会有他这个爹爹的印象吧。 孙铿自嘲的想着,冷不防身体一顿。这才发觉,蒸汽车已经停下。他撩开窗帘朝外望去,并没有看见肃杀的行刑队跟进来。除了车组成员以外,偌大的广场上就只有他和羽衣两人。 嬴羽衣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跟我来!”说罢便自顾自在前面领路,经由白玉石阶走向了议政大殿旁的静室。孙铿跟在身后,心情无端的放松。放下一切之后,果然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 嬴羽衣关上静室的门,点上了房间里的油灯。又举着油灯,走进了一条幽深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有一扇石门紧紧关着。她将油灯挂在石壁上,回头安静的看着孙铿。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处么?”孙铿负手四顾,喟然叹道:“倒也幽静。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我没有任何遗憾。” 羽衣却是眼圈泛红,如飞燕投林,张开双臂冲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时间似乎静止。 孙铿低头嗅着她鬓发间的芬芳,意外的发现在她的眼角,竟有一缕细纹爬上。 许久之后,他们才分开。羽衣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将石门推开。 石门开启之后,里面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一瞬间灯火通明。孙铿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灯光来源竟然不是汽灯火烛,而是一种奇特的冷光。他皱了皱眉,心中狐疑的望向房间正中。只见羽衣伸出素手,轻轻在一盏石台上按下。 四周石壁打开,一团闪烁着星光的光圈从地面上浮了上来。孙铿吃惊的望着这熟悉的情景,期期艾艾道:“这就是你说的要送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本意?” “哼。”羽衣轻嗔。“你真当我是蛇蝎心肠?我怎么能忍心杀你。” 孙铿默然无语。 她围着这扇星门转了一圈,望着他道:“自家先祖知道未来不可期。所以留下了一条后路。这里的坐标已经设定了他来时的方位,剩余的能量还能够维持最后一次穿行。只要你走过去,这里的一切事情就再也与你无关。我是这个帝国的王,终战也好,末日也好。由我一力承担。” 孙铿想过酷刑,想过死亡,想过囹圄,想过流放。唯独没有想到的是,羽衣竟然拿出一扇可以回家的门。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严重的惩罚,也是无上的诱惑。终究还是要离开吗?他心中苦涩的想着。回头望了羽衣一眼。 “为何不一起走?”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我是。” 孙铿走上前去,感觉自己的腿脚有千钧重。 过往数年中的喜乐悲欢,历历在目。 …… (全文终) 第八十九章 万国来朝5 萧冰敲打完了魏知画,就回到指挥舱复命。见狐九重呆在孙铿身侧,并没有率队出击。她心中未免起疑,却又不敢多问。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各自避开了目光。 “那丫头老实了?”孙铿并不知道曾经发生在她二人身上的故事,只是淡淡问道。 “毕竟还是小孩子,吓一吓就乖巧多了。”萧冰恭谨欠身,自从下嫁了赵煦之后,她便凭空比孙铿矮了一辈。这才刚刚当了母亲,就被羽衣派出来执行任务。本来考虑着只是来西大陆一趟就回去,谁知道误打误撞之下,也参与到了这场重大事件之中。 “待会劳烦你在白鲸号上坐镇,顺便看好魏知画那丫头。巨枪乌贼号上不能少人,这种关键操作,我还是在那里盯着比较好。”孙铿道:“就让狐队正配合你居中调度。”说着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萧孟亦步亦趋跟在孙铿身后,他是临时的侍从长官,自然是长官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姐弟两人对了一个眼神,便各自离开。 等到舱门关上,狐九重才平静开口。“萧侍从长官请坐,今天你是正职,我作为副手要全力配合你。还望你我这次合作愉快。” 以狐九重的性子,让她主动开口是千难万难。但上一次两人打交道,还多亏了萧冰给她调来了飞艇,才让那个苦命的丫头得到了妥善的救治。狐九重心中自然念叨着这笔情分,此时也打好了主意,就以她为尊,反正这次行动的难度不大,主要还是要在地面上做文章。 萧冰微微一笑,“对于特殊作战任务,还是狐队正的经验较为丰富。冰不欲争夺指挥权,一切都以姐姐为主就好。” 两人推让了几句,便定下了主从。狐九重在行动指挥上,确实要比萧冰经验丰富的多。虽然说萧冰在担任行动处处长的时候,也曾有过辉煌的战绩。 再说另一边,孙铿从联通两条飞艇之间的踏板来到巨枪乌贼号的指挥舱。吕琛和闫峰都已经到位了。临时艇长贺铭这时就回到了他的老本行——巨枪乌贼号上搭载了两架飞行机,这次远航也是在进行飞行机关键的实战实验,贺铭和何虎子两人时十三区能拿出手来的最得力人手,自然是要在这样重量级的实验中担纲主力的。 巨枪乌贼号飞行母舰的结构与白鲸号迥然不同,它的后舱是完全合并起来的。所以虽然有四层楼那么高,但实际上的载运能力远远逊于级别比它小的白鲸号。它的主要任务在运送飞行机,承担飞行机的释放和回收任务。 孙铿刚刚走进巨枪乌贼号的艇首舰桥,吕琛就让出了指挥台,自动来到了艇首升降舵前。值星官高声喝道:“指挥官就位,全体向指挥官致敬!” 飞艇上的规矩和海军一脉相承,把礼节和卫生看得比什么都重。艇首舰桥中一尘不染,孙铿微微颔首回礼,然后面色一肃,沉声道:“值星官报告情况。” “是!”值星官大声应答,“巨枪乌贼号此时高度600米,航速3节;风向东南,风速17节。天气晴好,适宜进行飞行活动。请指挥官示下。” “通知起降舱,进行飞行机释放实验。”孙铿在听取值星官报告的时候,目光已经一一扫过了各个仪表盘进行信息的核准。确认无误之后,便下达了作战命令。此时已经快要接近黄昏,如果再晚一点,就要错过放飞的最佳时机了。 “收到!通知起降舱,进行飞行机释放实验!”值星官大声重复着命令,然后通过通话器把命令传达到了后舱。 此时此刻,巨枪乌贼号的后舱已经打开。两架三翼飞行机做好了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在高空进行收放比在地面上进行起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地面上的起降,需要完备的起飞跑道,否则无法获得足够的升力。但在高空就不一样了,飞行机从舱门滑出之后,不仅续航力大大增加,降落时的风险也随之降低许多。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回收时,避免与母舰相撞的风险就可以了。 而整个实验的关键之处,就在飞行机的回收上。对此,巨枪乌贼号已经做好了妥善的准备。除此之外,没有处罚的特侦十一赵分队也在月城城外找了一处长度足够的平坦地块作为备降机场。一旦回收行动失败,两架飞行机就将前往备降机场降落。以保证飞行机和机师的绝对安全。为下一次回收做好完善的准备。 “鸱鸮号做好出击准备!” “贼鸥号做好出击准备!” 贺铭和何虎子两人分别在座舱里向外部的空勤人员报告。这两架飞行机是属于与首飞型号相同的三翼机,因为要进行的是飞行母舰上的起降实验,所以十三区选用了目前而言升力最大,但速度偏慢的两种侦查飞行机鸱鸮号和贼鸥号,一架对应未来的陆军战略侦察队,一架对应的是未来的海军岸基巡逻队。 不过对于海军总长闫长顺来说,帝国漫长的海岸线并不需要配备岸基巡逻队,他需要更多的战舰来弥补巡防上的漏洞。因此对于海军型号的侦查巡逻型飞行机兴致缺缺。此时十三区也好,孙铿也好都不知道闫长顺的心思,因而研制专用的海岸巡逻型飞行机,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因为是侦查型的飞行机,所以这两架飞行机上并没有搭载更加强大的武器。只是在机首配备了一挺可以由机上引擎驱动的火神机关枪。这又是十三区的功劳,也是帝国第一种自动机关枪。虽然它所做的改动就是由人转动摇柄改为了用传动带来带动摇柄,但这也已经是个决定性的变化了。 和另外一个时空中的蓝星有所不同,在世界性战争中,飞行员们在一开始见面时是非常友好的,不死不休战斗是后来才有的事情。而此位面的大秦却有很大不同。飞行员们最主要的敌人就是那些爪牙锋利,穷凶极恶的猛禽。他们违反自然规律飞上天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与深渊的猛禽进行殊死的战斗,占领人类未来的天空。 巨枪乌贼号尾部的舱门缓缓打开,一股劲风吹了过来,把机库里忙碌的空勤人员们吹得东倒西歪。幸好他们之前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在各自的腰上系了安全索。所以尽管狼狈,却没有性命之虞。 空勤人员抽走了滑轨上的阻木,砍断了系留绳。两架飞行机就沿着稍微倾斜的滑轨一前一后的从机库中滑了出去。在机库中时,两架飞行机就已经打开了引擎空转。脱离了母舰之后,他们都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升力而开始不可遏制的下坠。 但就在下坠的过程中,他们获得了速度。又借助着机翼产生的升力,相继摆脱了下坠的状态,改为平飞姿态,灵巧的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儿之后,掉转航向,与巨枪乌贼号齐头并进。 “目测试飞成功!”吕琛站在位置最好的艇艏升降舵前,兴奋地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开一瓶陈年稠烧庆祝了?” “还不着急,等他们成功回收时再喝不迟。”孙铿微笑,“不过现在可以把它拿出来,泡在冰水盆里了。我喜欢喝点凉的。” 两架飞行机组成一个横队,向前飞行了一段距离之后,鸱鸮号继续向前飞,去追赶先行离开的大白鲨号;而贼鸥号则继续盘旋,围绕着巨枪乌贼号进行绕飞。后者在机舱里安装了更多的侦查设备,需要一一进行调试才能最终交付使用。 在完全形态的贼鸥号上,封闭机舱和三到四名机组乘员是必不可少的要件。十三区甚至还想要把无线电收发报机也装进机舱,但是因为无线电收发报机太过笨重而不得不作罢。 各种技术同步发展的弊端由此可见一斑,固然能够让时代快速前进,但有些事情想要改变就需要另寻蹊径。无线电收发报机现在已经成了陆军的标准配置,但当它有一天需要插上翅膀的时候,在陆军军队里的那些优点就会瞬间变成缺点。 不仅仅是无线电收发报机,全封闭式机舱,更加强大的引擎以及更加先进的侦查器材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它们虽然都已经有了陆海军应用的型号,但对于新成立的空军而言,它们的体格还是太过于笨重。 所以试飞的贼鸥号依然采用的是半敞式机舱,各型设备的操作需要飞行机师自己在驾驶的同时兼顾操作。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何虎子喜欢与危险同行,他认为身为飞行机师,与生俱来的就是与危险共存的。在实验了贼鸥号上各种侦查器材的使用之后,他通过机头上搭载的电子信号灯光系统向巨枪乌贼号发去了灯光信号:我机已经完成所有飞行项目,请求进行最后一项,着舰实验。 稍顷,巨枪乌贼号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准许着舰,后部机库舱门已经为你打开,祝成功! 何虎子骄傲的一笑,拨转机头,绕飞到了巨枪乌贼号的尾部。他与母舰的距离现在有五秦里之遥,而这个距离对于贼鸥号而言,接近只需要不超过三分钟的时间。 在进行着舰培训的时候,孙铿曾经形象的给他灌输这个概念。 “如果把飞行机想象成子弹,而母舰想象成枪管的话。你们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发射的工序再重新做一遍就对了。” 但事实上,端坐在机舱中五秦里开外的地方,观察那艘缓缓飞行着的巨枪乌贼号时,何虎子能够看到的,只是一个窗口。而它需要钻进去的枪口,甚至不比火柴盒大。 “贼鸥号进入着舰位置,做好着舰准备!”何虎子低声喃喃,将手中的舵杆向前推到顶。贼鸥号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加快了航速,朝着最后的目标冲去…… 第九十章 万国来朝6 “咻!”得一声,贼鸥号从巨枪乌贼号下腹窜了出去。带起的气流,让硕大的艇身都在颤抖。舰桥里陷入一阵混乱之中,孙铿死死按着指挥台,脸色铁青的望着信号台喝道:“问问贼鸥,他在搞什么!” “灯光信号他看不到!”信号台惊慌的喊着。 “……还是要让无线电普及到每一架飞行机上。”孙铿哼了一声。 “贼鸥号重新进入着舰轨道!”瞭望台发出指令。 “稳住!稳住艇身。”孙铿喝道。 “稳着呢!”吕琛这时已经顾不得其他,双手死死把住了方向舵。孙铿注视着操控台上的平衡仪,接近于水平状态。庞大的艇身从侧倾状态回到正常,需要时间。但是一切条件必备,唯一缺少的就是时间。 “给他发信号,让他停止着舰!”孙铿吼道:“去找备降跑道降落!” “贼鸥号没有回应!”信号台绝望的喊道。 “要完了!”孙铿喃喃了一声,离开指挥台,疯狂的向艇身后部的机库奔去。 “值星官!给我拦住他!”吕琛双手攥着方向舵,抽身不得。他能猜得到孙铿想要干什么,但现在谁去后舱机库谁死。成功着舰还好,不成功就成仁。飞行机机师和空勤人员,谁也活不了。 值星官和萧孟两人死死把孙铿按在地上,正当他拼命挣扎的时候,贼鸥号如同一颗流星,准确的冲进了飞艇的后部机库。挂在机尾的着舰钩死死的勾住了拦阻索,贼鸥号却像一颗秤砣,毫不减速的向机库顶端冲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撞上舱壁时,拦阻索终于发挥了作用。贼鸥号巨大的惯性被拦阻索死死挡住,透过风声,似乎能够听到那数十根细钢丝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传来的呻吟声。 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直到贼鸥号完全停下来,开始向下滑行的时候,空勤人员才反应过来。按照着舰规程的指导,条件反射似的冲了上去,绑上系留索,垫上枕木,最后手忙脚乱的关上了机库门,把强风和低温关在艇身外。 “这……这就成了?”空勤们不敢置信的面面相觑,一时间忘了欢呼。 何虎子从半敞开的驾驶舱中站起身来,镇定如他,此时双手也还在颤抖不已。最后冲进来的一刻他的心态究竟如何,此时已经没有人想知道。用绝地求生四个字来形容贼鸥号和巨枪乌贼号此时的举动再合适不过了。 “贺铭回来了吗?”他怔了怔问道。声音颤抖的吓人。 众人摇了摇头,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他从机舱里拉了出来,扶到一旁的物资箱上。 孙铿推开舱门,冲进停机库里。看到被空勤人员围住的贼鸥号和坐在一旁依然还没有从紧张情绪中恢复过来的何虎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怒色一闪而没。走到何虎子的面前,沉声问道:“舰桥给你发送的信号没有看到?” “什……什么信号?”何虎子莫名反问道。 孙铿看他脸色不似作伪,便知道这孩子没有说假话。虎子和贺铭不同,贺铭可能真的敢抗命不遵,但虎子的基因里从来都没有这四个字。 “你创造了历史,孩子。”孙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在蒸汽时代,驾驶飞行机成功降落在飞行母舰上。史无前例,史无前例!”他连续说了两遍,仿佛不如此不可以证明他此时心绪的激动。 “你将载入史册。”他大力拍打着何虎子的肩膀,“我很欣慰。当然!最应该感谢的还是你们。”孙铿猛地转身过去,望着空勤人员们。“但现在还不是欢呼的时候,我们还有一个关键的任务没有完成。今天若是成功,我在月城给你们开庆功宴!” 他的话音刚落,机库内的传声器响了。 “请指挥官回到舰桥,鸱鸮号发出灯光信号,请求返航!”吕琛的声音从传声筒里发出。 “我该走了。继续努力!诸君。” 孙铿又看了何虎子一眼,“你休息一下,然后将这次降落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这是宝贵的财富。”他说完,疾步离开。 何虎子茫然点了点头,然后发现以空勤组张钱子光为首的空勤人员们“不怀好意”的把他围了起来。 “你们……贺铭还没回来,老师说任务还没有完成!”何虎子向后退了一步,脊背顶在冰冷的舱壁上。 “先不管那个,要载入史册的小家伙,不庆祝一下吗?”钱子光阴险的笑道。 “庆祝?庆祝什么!”何虎子莫名其妙,随即就被一拥而上的空勤们抓住四肢抬了起来。“喂、喂!会出人命的。” “我们保证把你扔的低一点儿!”钱子光哈哈大笑道:“弟兄们,一、二、三——嗨哟!” 何虎子被高高抛起到半空,这是空勤和飞行机师们在出发前商量好的庆祝项目,一旦着舰失败那自然是玉石俱焚的下场,所以这样小小的打闹一番,发泄一下情绪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虎子第一次感觉机库的顶壁距离自己这么近,它原本那么高高在上,可现在似乎触手可及。 抛接三次之后,钱子光才算放过了何虎子。“弟兄们各就各位!准备迎接小贺机长!等他上来的时候,咱们再给他来一次就收工!” 十五分钟后,贺铭驾机无惊无险的与巨枪乌贼底部的悬钩连接在一起。鸱鸮号的着舰方式跟贼鸥号不同,它是外部着舰。这个着舰操作需要精细,若是失败也不会造成像贼鸥号那么恐怖的效果。 不过关上引擎之后,贺铭还是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头顶的悬钩。要是安全性不佳,那他今天就要死定了。在五百来米的高空重启发动机,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幸好他的恐惧没有持续太久,头顶上一个舱门打开,一条安全索垂了下来。钱子光扒着舱门向下望着他,笑嘻嘻道:“赶紧的系好,咱们要把你拉上来了。脱钩了可不赖我们啊!” 贺铭连忙把安全索和自己紧紧的捆在一起,让空勤组人员把自己从机舱里拉了出去。坐在舱口,俯瞰着脚下大地。他迫不及待的问道:“虎子回来了吗?” “你们两个,真是……”钱子光想了半晌都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干脆嗨了一声,“虎子回来第一句也是这么问的!” “谁叫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机师呢!”贺铭调侃了一句,双手一撑从舱门跃起,回到了让他安心的艇舱内。钱子光慢条斯理的关上舱门,轻轻咳了一声。 黑暗处,涌出一群空勤人员来,把贺铭围在正中。 “你们……这是想干嘛?”贺铭有点莫名其妙,他从人群中看到了眼中带着笑意却默不作声的何虎子。 “弟兄们,盘他!”钱子光带头冲了上去,死死抓住了贺铭的一条手臂。 “等等!”贺铭转头望着钱子光,慌忙问了一句。“舱门关紧了没有?” …… 此时发生在后舱的庆祝活动与孙铿无关,舰桥电讯台再次接收到了从前方传来的消息。大白鲨号已经抵达智月国国都月城的边缘,准备进行艇降。 作战行动定在了夜间,但实际上大白鲨号这样醒目的目标并不能达到秘密潜入的效果。刚一在地平线上出现,就引起了智月国武装力量的注意。 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类国家一样,天空是人类的禁地。智月国能够进行的侦查手段不多,只能是派出骑兵在地面上尾随。他们虽然够不到悬在天空的飞艇,但足以让他们无法正常的实施着陆行动。智月国的军队倒是歪打正着,破坏了孙铿的计划。 前方作战指挥夏八方向白鲸号发电请示,是否取消艇降行动,改为夜间直接突击皇宫,在王宫上空实施斩首行动。 狐九重没有犹豫,答应了夏八方的请求。大白鲨号接到指令之后,向月城城内飞去。而月城在发现这条来历不明的空中飞行物向城内前进之后,立刻就引发了城内民众的大恐慌。 不多时,守城军队拉来了唯一长距离武器弩炮对准了天空。随着带队将军的一声令下,百余发弩箭在啸叫声中飞上了半空。 弩炮即使平射,最大射程也不过二百余米。对空射击的想法倒是出众,不过现实往往很残酷,这些弩箭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纷纷坠落到地面,立刻就造成了平民的伤亡。百余发弩箭坠地的威力,王宫周围的居民区就像被血洗了一般。 “停止进攻!停止进攻!”一个宦官骑着驴从皇宫里出来,气喘吁吁的跑到带队将军的面前。 “吾王命你停止进攻!天上飘来的也许并非凡物,吾王已经命令全城百姓闭门焚香,用诚心请天国使者回返天城。” “你们这帮进谗的奸佞!”带队将军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听此言顿时怒气勃发。指着那宦官的鼻子痛骂道:“自由城邦已经有警讯传来,这种像梭子一样的东西是深渊人最新研制成功的魔法兵器。你们不仅不准备迎战,反而蛊惑吾王焚香?焚香若是管用,就不用我们了。” “但你们的攻击也没有效果,反而造成了王宫周围数十平民死亡的惨剧。”宦官振振有词道:“这明明是天使震怒,却不忍加害我国军队。索性就让那些贱民送命,让吾王和将军警醒!收了兵戈吧,将军!此情此景,还是回军营焚香祈祷的好!” “你——”将军忍无可忍,喝令左右道:“把这个被驴踢了脑袋的阉宦驱赶出去,弩炮打不到它们是因为威力太小了,给我去报告父亲大人,请神威大炮来,一定能把入侵者赶出去!” 第九十一章 万国来朝7 “发现地面敌军正在移动一门可疑兵器。怀疑是火炮。”瞭望台发出警报,大白鲨号上众人立刻紧张起来,数个望远镜转瞬间移动到了瞭望台上指示的位置。 “这不是咱们那边连民兵都不愿意装备使用的神武炮么?”夏八方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这种古董货。不知道这门发射实心炮弹的旧式滑膛炮推出来想要干嘛?打我们吗?艇长!我们现在的高度是多少?” “高度350!”艇长大声回答。夏八方微微颔首,这是一个安全的高度,已知现有所有装备都没有办法伤害到他们。但是为了安全计,夏八方还是准备作出反应。 “上升到四百米高空,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明白!”艇长对夏八方的命令毫不犹豫的执行。 大白鲨号开始冉冉上升,同时地面上的神武大炮也已经推到了战位。望远镜的镜头下,地面上的敌军仿佛触手可及。这门炮显然是对地所用,让它对空似乎有点强“人”所难。不过这难不倒地面上的人类。他们架起沙包来,将火炮沉重的炮管支起来,让它的炮口斜斜对准了天空。 士兵们又赶来了一辆驴车,从车上卸下几个圆滚滚的木桶。士兵们拿出木杓,小心翼翼的将桶盖揭开,然后把黑火药从桶里舀出来,填进炮管里,再用一根潮湿的木杵压实。 这种老旧的前装式火炮的发射准备尤其的繁琐,前前后后需要十几道工序才行。平素里秦国已经看不到这样复杂的操作,即使不被民兵喜欢的改进型神武,也早已经换成了定装药包而不是散装火药。 夏八方一边看着地面上士兵们的操作,一边感叹这样的武器在实战中几乎一点用处都没有。一个小时只能打两发的龟速,恐怕还等不到他们发挥作用,该打的就已经打完了吧。 等到填完了火药,士兵们又把驴车上的一个箱子打开,捧出一颗银光闪闪的炮弹。把它装进炮管,艇舱里有人看到那颗弹丸,不由得笑道:“这个智月国还真是挺肥的,居然用银子制作炮弹……” “什么?”夏八方眉头紧皱,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沉默了几秒钟,转头朝着艇长厉声喝道:“全速上升!上升!” “是!”艇长回答,又问道:“咱们升到多少米高空比较合适?” “五百……不,六百米!”夏八方厉声喝道:“六百米高空!” 他的话音刚落,地面上火光一闪。原来是那门火炮已经做好了发射准备,地面上的士兵毫不犹豫的点燃了引火绳。银色的炮弹挟着风雷之声,直直朝着大白鲨号所在的方位飞了过来。 它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颗实心炮弹。数百米的高度须臾而至,紧接着就在飞艇原来停着的半空碎成了满天烟花。这一下若是挨结实了,大白鲨号上的气囊怕不是要给打成筛子! 飞艇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威力比国内最新列装的对空炮都要猛,这还是他们熟悉的神武炮么? “发现地面有可能威胁到我们艇降的杀伤性武器。”夏八方脸色铁青,朝着艇长怒吼道:“趁着他们还来不及再次发起攻击,下降高度,对敌人地面部队发起攻击!” “明白!”艇长肃然应答,然后操纵飞艇开始下降高度。同时战斗警报响起,所有武装艇员奔向战位,打开禁闭的射击孔,装好弹链。将枪口对准了地面,就等着舰桥上下达开火的命令。 夏八方一个箭步奔到电讯台前,按着电讯员肩膀喝道:“向白鲸号指挥部发电,让他们立刻提审魏知画!问问这个丫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再有什么意外,咱们就都被她坑死了!”他沉思了几秒钟,断然道:“请示狐队正,如有不可预测的情况发生,是否将其杀之以绝后患?” 电讯来去之间,大白鲨号已经降低到了距离地面二百米的高度。地面上的士兵们正在拼命的装填火药,准备击发神威大炮。但是秦人没有给他们再次威胁自己的机会,飞艇掉转了航向,将自己的一侧对准了地面上的智月国军队阵地。 随着艇长的一声令下,十数道火链冲出射击孔,交错着将地面上的智月国阵地覆盖。地面上顿时腾起一溜溜的土花,被弹雨打碎了的石块纷飞,崩到人身上就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更惨的还是那些直接被弹头击中的士兵,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身上的零件从身体上卸下来,残肢断臂横飞,地面上的射击阵地瞬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几挺火神瞄准了那门神武大炮集火射击,第一轮集射后,大炮周围已经没有了站着的人,炮管上血迹斑斑,一只手举着火把朝引火绳努力伸去,带队的将军拼尽全力,想要向敌人发出自己最后的怒吼。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努力恐怕没有任何效果,但他不甘心就这样被敌人像杀鸡一样杀死,毫无还手之力。 火把与引火绳的距离只有一厘米,只要他再向前凑一点,就能够成功的点燃火绳。战场上的枪声似乎停止了一瞬,弥漫的硝烟中,将军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然而下一秒,爆豆一般的枪声再次响起,一颗子弹准确的击中了他的手臂。他依然还做着一个举火向前递的动作,但手臂和火把已经离开了躯体,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后,掉落进了驴车上的火药桶边缘。 拉车的驴早已经被打死了,将军绝望的看着火把引燃了火药桶,绚烂的火星和青烟冒了出来,下一秒,天摇地动。一股浓烈的黑烟从阵地正中腾起。 巨大的冲击波将昂着头的神武大炮整个掀翻在地,大炮旁边的将军顿时就被压成了肉泥。鲜血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而秦人的报复攻击仍然没有停止,顺着驴车来的方向朝王宫旁边的军营飞去。在飞行的过程中,枪声一刻都没有停止,弹雨划过街道,将街上所有活动着的物体割成了碎片。 黑压压的乌云挡住了阳光,年迈的将军抬起头,用手掌做帘朝天空望去。天空中,巨大的黑色梭型飞船向他逼近过来。如山如岳,带着慑人的压迫力。 将军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他推开了要把自己拉走的亲兵,奋起全身的力气拔出腰间的战刀,抖着花白的胡子,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喝道:“全军——突击!” 士兵们张弓搭箭,对准了天空。羽箭纷纷离弦而出,但连天地间十分之一的距离都没有达到就颓然坠下。下落的时候带上了大地的力量,又狠狠贯入无辜路人的身体内。军营中惨叫声连连,谁也没有想到与敌人的第一次交锋的伤亡竟然是自己人造成的。 大白鲨号缓缓转向,将自己的另外一面对准了地面。将军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他没有躲避,拄着战刀不甘的望向天空。这一刻,他在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了。也没有人愿意知道。 艇长面无表情的挥下手臂,射手们摇动手柄,枪声大作。弹雨组成的墙从军营一端向另一端缓慢移动,所过之处,一片血雨腥风。将军就那样站着,直到一发弹片削去了他半片头颅。 从智月国王军向空中开火,到大白鲨号悍然反击。这之中只过了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拱卫国都的精锐部队就这样被彻底击溃。将军父子一死,剩下的人就再也没有了斗志。丢了兵器四散奔逃,须臾间就逃得一个不剩。站在半空的飞艇上朝下望去,整座城也陷入了混乱之中。无论军官民商,全部都疯了一样在逃命,他们不知道自己该逃到哪儿去,但本能驱使着他们远离危险。城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于是人们乱哄哄的涌出了城门,逃进了山野。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座城市就将变成一座空城。 秦人是来征服整个国家的,要一座空城有什么用? 夏八方下达了命令,特侦十一决定临时更改计划,在王宫上空进行艇降。突击行动非常顺利,因为所有人都已经跑光了,他们的进军没有丝毫的阻力。等到特侦十一的战士冲进王宫,发现帷帐里空空如也,不知道这位狡猾的智仁亲王趁着混乱,跑到了什么地方。 眼看一场计划好了的行动最终发展成了这个样子,夏八方的心中就忍不住一股怒气涌上来。 “电询白鲸号,我部下一步行动应该如何?”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如果这次还抓不到智仁亲王,那后面的行动就不好说了。他们得到这座空城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他们真正需要的,是这个国家。可是连这个国家的统治者都抓不到的时候,又怎么能顺理成章的把他们愿意扶持的统治者推上位呢? 消息传到白鲸号和巨枪乌贼号,众人同时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过了许久,孙铿才缓缓下达了命令。 “今夜在月城驻扎,顺便进行补给。明天一早,再看对方反应行事。” 第九十二章 万国来朝8 秦历720年6月25日,晴。智月王国王都月城。 夜凉如水,孙铿趁着夜色将这座规模不小的王宫游览了一圈。 等到后续大部队赶到的时候,城里的居民已经跑得七七八八了。特侦十一攻坚能力是足够了,但缺乏的是控制力。实际上这支特遣队缺的,也是控制力。他们一次突击能让一座城市崩溃,却不利久战。弹药打光了就没有补充的地方,而没有弹药,光靠着天空中的庞然大物是没有办法让敌人退却的。 薛汉臣跟在孙铿身后,亦步亦趋。这会儿孙铿的心情不佳,他是清楚的。不仅仅有任务失败的原因,还有那个烫手的山芋的处置问题。 魏知画终于把她知道的一切都交待了出来,智月国能够在深渊人的腹地建国并且存在了这么多年,并不是靠着深渊人眼瞎耳聋,而是有着自己独特的科技。智月国的先贤,将魔法和科技融合了起来,形成了自己的独门秘籍。这样的武力对付周围的散兵游勇已经足够了,但面对秦国这个科技强国,还是远远不够看。 据魏知画交待,神武大炮并非是唯一能够对空中单位造成威胁的兵器,智月国南方军群装备的炼银弩,最大射高能够达到四百多米。如果她所言真实无误,那么对于飞艇编队来说,至少四百米以下的空域就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了。 智月国三面环山,只有南面与深渊人的蜥族搭界。与蜥族的战争,也是建国多久,战争史就有多久。南方军群身上承担着与蜥族大军抗衡的重任,轻易不可动弹。但是现如今王都陷落,他就是不想动,也得回师驰援。这样一来,孙铿的攻略智月国的计划,基本上就要破产了。到时候南方军群与狼族大军火拼一场,就算能够击退狼族军队,恐怕也没有能力对抗南方的蜥族大军。 一旦让那样的情形发生,智月国的香火恐怕就很难维系下去了。而这悲剧的始作俑者,正是被魏知画欺瞒蛊惑的孙铿。事到如今如此被动,怎么能让他不恼怒透顶? 孙铿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宫的宫墙边上。他仰头望着瓦蓝色的高耸宫墙,长长叹了口气道:“回吧。” “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薛汉臣小心的问道。 “明天一天的时间,如果不能抓住智仁,就只能回缩到自由城邦了。这事是我太相信自己的经验,我们捅出来的麻烦,总得替她兜着。”孙铿悠悠道:“现如今,也只能靠着自由城邦看能不能打一场阻击战了。” “您的意思是……”薛汉臣道:“咱们还得管下去?” “自由军团需要一块稳固的根据地来牵制狼族,帝国也需要一块飞地来增强对西大陆东部的控制力。至于智月国的未来,我看最好的手段就是和平共处了。如果他们还想要求更多,也只有先打服了再说。”孙铿意兴阑珊,在深渊人的大敌还没有除去的情况下,再对自己人动手多少有些不理智的感觉。但事到如今早已经骑虎难下,他和智月国结下的梁子,可是轻易不能化解的。只有非智仁亲王的人在位,才有可能化干戈为玉帛。否则,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死局了。 薛汉臣稍微沉默了几秒钟,又问道:“那……魏知画您打算如何处置?” “乖乖给我回去禁足。”孙铿脸上怒色一闪而没,阴沉着声音道:“能让她活着回去,已经是我看在她爹爹面上最大的仁慈了。” 事已至此,魏知画的命运已经注定。就算孙铿真的抓到了智仁亲王,再竖立起来的新国君也大概率不会是魏知画。就算是她,孙铿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再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事。她太危险,孙铿不知道将一个国家交给她,还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两人再也没有言语,孙铿回到智仁亲王的寝宫,信步走进书房之中。薛汉臣想留在外面,又觉得不妥。忙追了上去,跟着他一起走进书房。 特侦十一在检查了王宫之后发现,智仁亲王并没有从正常的道路逃出,而是经过了一条地道。地道岔口众多,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出口。夏八方只能用炸药把发现的出口炸塌了事。但狡兔三窟,谁知道王宫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孙铿是这支特遣队的头儿,谁都可以出事唯独他不行。所以也用不着别人多说,他自觉的就跟在孙铿左右,唯恐出现什么闪失。 智月国人使用的文字和语言,魏知画不愿意说出。这丫头也是鬼精鬼灵,知道自己铸成大错,此时交待的越多恐怕孙铿对她的杀心就越重。索性就把这些秘密当成了挡箭牌,宁肯孙铿恶了她,也只言片语都不说。孙铿无奈,也只得遂了她愿,一眼都不愿看见她,就把她困在白鲸号上,专门安排了几个女兵看管,以防她再生出事端。 书房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孙铿摸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烛台,正想退出去借一盏油灯再进来时,身后却亮起了如同豆粒一般微弱的火苗。幽暗的火光中,薛汉臣朝他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火柴放进了手边烛台上。光明重回房间,他又拿着这盏烛台一一点燃了其他灯火,直到房间里灯火通明,才长舒了一口气。 “您随便转,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一起找找吧。”孙铿淡淡道:“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也许这个国家早就应该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才是。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找什么?”薛汉臣一愣。 “找……”孙铿想了想道:“找一些我们能看懂的东西。”他说完,走到书架前,从最上一层开始,一本一本的将书架上的书本翻阅了过去。他翻阅的速度极快,打开看过几页之后,确定无用就掷到脚下。不多时脚边就积攒了满地的书。一层看完,接着从第二层翻起,竟是打算一本都不漏过,非要找出个名堂来不可。 薛汉臣有样学样,跟着在另一个书架上翻腾。两人忙活了大半夜时间,才将几个书架都翻了一遍。当然一无所获,孙铿从这些书卷上看到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蝌蚪文。他皱了皱眉,背着手又在这书房中转了几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书架正中一盏没有点亮的烛台上。 这盏烛台挂在两个书架之间,烛碗里落满了灰,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装过什么东西了。孙铿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突然朝薛汉臣招了招手。 “把灯拿来。” 薛汉臣心中微动,忙举了一盏油灯过来,跟着孙铿一起细细打量这盏奇怪的烛台。终于,让他发现了端倪。他指着烛台下方两枚并不明显的指印,沉声道:“院长您看这里,请您后退。”说完,他横身挡在孙铿面前,伸手攥在那两枚指印上。缓缓转动烛台。 那烛台如同铁铸一般,死死长在墙壁上。薛汉臣转了一会,虽是无计可施,心中却愈发的笃定。这个东西在这儿,一定有什么自己没有参透的秘密。 “提!”孙铿看得真切,轻声提醒了一句。 一语惊醒梦中人,薛汉臣福至心灵,握住烛台用力向上一拔。只听见“咔哒”一声轻响,两人面前的书架忽然向两侧横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进去看看!”孙铿一个箭步奔出,就要冲进去探个究竟。 “稍等!”薛汉臣急忙拦住了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只火折子。迎风晃燃了,然后掷了出去。 火折子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最终落在地面上。薛汉臣松了一口气,依旧在前领路,沿途点着了所有的油灯。两人走下十余级台阶,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台阶的尽头,是一扇紧紧关闭着的铁门。薛汉臣只轻轻一推,就把铁门推开。只见这是一间狭窄的斗室,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地方自己似乎从哪里见到过似的。 孙铿走进斗室之中,第一眼就看到了摆在书架上的十几本图书。他走上去,随意抽出一本瞥了几眼。 “果然叫我猜中。”孙铿轻哼道:“你去通知闫峰,让他过来把这里仔细的搜查一遍。” 薛汉臣检查过后,发现这间斗室没有什么危险。于是便上去跟闫峰知会了一声。不多时,闫峰走了下来,皱着眉道:“你这次又发现了什么?有时间关心那些有得没得,还不如给大家鼓鼓劲儿,把咱们从金库里搜出来的金砖金条运到飞艇上去。” “那些死物哪有这些书值钱?”孙铿随意抽出一本,就坐在斗室旁的圆桌前翻阅。薛汉臣和闫峰两人对视了一眼,无奈的苦笑几声。闫峰没有等待太多的时间,稍微离开一会之后,便又带着几个老学究模样的老者走了进来。 “孙院长,都已经深夜了,您又有什么新发现?” “看书架上这些书籍,有没有感觉很熟悉的样子?”孙铿笑着将面前一本书向前推了一点。 刚一瞥上去,那老学究就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爱……爱思普南拓!” “世界语,是世界语!” “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品。”孙铿笑眯眯道:“你们才是研究语言的大行家,把他带走好好的钻研一下。我还有事,稍等一会就离开。” 第九十三章 万国来朝9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特遣队随行带着学者的好处了。原本需要孙铿自己,需要数天才能完成的翻译工作,结果到天不亮就完成了。几个学者用彻夜的工作,为这次远征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仓促之间,难免会有疏漏。”为首的老学究道:“不过与大体阅读无碍,请院长阁下放心批阅就是。” 孙铿微微颔首,翻开一张译文,又拿出相应的原件对照着看了几眼。“辛苦你们了。”他微笑道:“就请回到白鲸号上休息,等有事情了再拜托你们。” 几个学者连忙感谢,不眠不休的忙碌了一夜,也确实是累了。孙铿等他们告退出去,便将手边这几页译文递到闫峰和萧冰的手里。 “都看看,有没有似曾相识的地方。” 闫峰看过之后,默然不语。萧冰却惊讶道:“这……这怎么与我国初期的历史那么像?” “有两个可能。”孙铿笑吟吟道:“第一,智月国的开创者很可能是秦人;第二,他们没有什么历史,就是从东家抄一点,西家借一点生造出来的。” “但是……”萧冰心里还有疑问,但孙铿没有给她把话说下去的机会。 “就按照第一个可能,告诉魏知画。问问她是不是跟我们全面合作。”孙铿不容置疑得道:“把原件也给她看看,省得说我造假。告诉她,合作还有活路,不合作就把她从飞艇上推下去。” ‘也许孙铿只是想要让魏知画那丫头就范。’萧冰心中如是想到,也就不那么纠结。站起身道:“那么我就去找她说说。” “拜托。”孙铿微微欠身,“事不宜迟,应该早让她作出正确的决定。” “我这就去。” 萧冰说完,便走出了王宫书房。房间里,只剩下一直沉默不语的闫峰。 听得脚步声走远,闫峰才抬起了头。 “你这样胡扯,萧冰居然信了。就算现在她没有起疑,过后也一定会怀疑你的用心。”闫峰支着下巴,淡淡道:“需要我为你铲除障碍么?” “我暂时还没有再次给赵煦送结婚红包的打算。”孙铿低咳了一声,“你也发现了问题。这个国家建国之初,与大秦何其相像。” “是啊。成功的例子总是有很多共同点,比如他们都很……幸运?” “这更让我坚定了信心。”孙铿淡淡道:“老规矩,你记录,然后帮我存着。” “你还要接着忘?”闫峰真的无奈了,摊手笑道。 “没办法,这里有东西,每天都要上交的。”孙铿抬手指了指脑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闫峰已经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一个黑皮本,打开来翻了几页,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记载了很多字迹。他拿出笔来,咬着笔头道:“我已经在考虑接班人了,我有预感可能没有你活的时间长。” “嗯。你说得对。”孙铿轻声道:“抓紧时间找到一个合适可靠的人选,以便无缝连接。该交待的事情都要交待清楚。” “你还真的是……”闫峰哑然失笑,摇摇头开始记录。 孙铿整理了一下思路,沉稳开口道:“根据留存文献记载,高度怀疑西大陆中东部人类国家智月国是与我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目前应该已经脱离了控制,进入无序状态。如果没有我们的干预,估计十年以内就会彻底灭亡。接下来的任务,不应该主动寻求该国的实际控制权。以特勤部为主,寻找该国摆脱控制的原因,为以后行动作为参考。完毕。” “记录完了。”闫峰在孙铿说完,就搁下了笔。疑惑的望着他道:“您不打算实际控制这个国家了?” “找到他们摆脱控制的原因,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自由城邦那里地盘够大的话,我们也需要一个可靠的后勤基地。”孙铿说完这句,便不准备再想,他取出一方小镜子,摆在面前。 望着镜子中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他轻声自语道:“我要开始了。一,二,三!” “……” 孙铿的神色迷茫,他沉思了许久,疑惑的望着闫峰。“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您说要准备对魏知画进行最后通牒。如果她不合作,就把她从飞艇上推下去。” “是了。”孙铿若有所思。“那好,你带着我的命令去追萧冰,告诉她我没再开玩笑。一旦造成后果,魏溪那边的问题我来解决。” “遵命。”闫峰凛然回答。 他话音刚落,萧孟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院长,闫长官。”他神色凝重的道:“虎鲨号刚刚回来,他们遭到了攻击。” “带我去看!”孙铿听完,脸色瞬间变了。他霍地起身,与闫峰一起朝外走去。 “当时我们的高度维持在四百五十米左右。进行的正常的战备巡逻,所有人都在战位上。”艇长沮丧道:“发现了地面上有一一小队人,然后闪了几下光。大概十几秒钟后,我们就发现了尾舱气囊漏气的现象。” “很有可能就是魏知画交待的炼银弩。”闫峰道:“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按照战时条例,遭受攻击之后我们立刻就发动了反击。地面上的小队被我们歼灭,然后我们准备艇降的时候,发现了更多的人在靠近。兵力在数百左右。我们担心有可能还有下一轮的袭击,而且尾舱漏气很严重,高度没办法一直保持在安全空域。就没有恋战。” “明白了。”闫峰点头。他望着孙铿,只见对方一直都脸色阴沉,却一言不发。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守一定是守不住的。” “谁说要守了?”孙铿微怒道:“撤退!取消行动。我们回自由联邦碰碰运气。” 黄昏时分,从南方班师回来救援王都的士兵大着胆子走进空荡荡的城门。街上几个游民正在宽敞无人的街道上狂欢,他们饮得烂醉,通红的眼睛望向士兵们。 几个小时后,搜遍全城的士兵们终于确信,这伙来历不明的敌人终于退走了。此时天色已晚,智仁亲王的车驾为安全计,并没有进城。而是放任南方军群在城市里大肆劫掠。实际上剩下的只有一座空城,它就像一个张开双腿的女郎,任君予取予求。每一个进城的军人都拿到手软,满载而归。 与此同时,特遣队的先锋部队大白鲨号,也已经抵达了自由城邦的上空。 自由城邦只是一个泛称,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三十来座城镇,近十万居民。他的繁华地带位于白朗谷地的最西部,剩下的规模稍微小一些的城镇,星罗棋布在谷地之中。 得益于周围高耸入云的白朗山脉为他们挡住了北方凛冽的寒流,谷地内气候四季如春,又有白朗山脉主峰下融化的雪水和丰富的地下水源灌溉农田。这里又是属于狼族权力的真空地带,西部的智月国也多有仰仗他们的地方。自由城邦周围的居民们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从十几天前,就有侥幸从山外面逃回来的流民向谷地里的自由城邦报告了一个可怕的消息。狼族的一个庞大军团正在向白朗山脉移动,也许他们的目标正是已经逍遥自在了几十年的自由城邦。 自由城邦的和平并不长久,他们是这片谷地上的新一代居民。在接近一百年之前,狼族人的一次远征毁掉了上一个自由城邦。现在存在的这些居民,除了继承了上一代城邦的名字,其他并无任何关联。 在得知了自己将被狼族征伐的消息之后,自由城邦的几个大城镇城主就开始了积极的自救计划。他们一面准备了厚礼,派出使者前往智月国求援,痛陈唇亡齿寒的道理;一面向周围各城镇发布紧急战争命令,征召民兵准备誓死保卫家园。 不过他们的自救行动并不顺利。智月国国主智仁亲王毫不客气的收下了城邦送来的礼物,又好言安抚了使者。不过使者的要求么,他是一条都没有答应。最后还是在使者苦苦哀求之下,打开月城的仓库,送了一批快要朽烂的武器给他。算是物资上的支援。 而自由城邦的紧急战争动员令,也遭遇到了寒冬。倒不是说民众们的积极性不够高,而是农耕几十年,骨子里的斗争细胞早就被肥沃的土地和优渥的生活磨没了。各城镇有人出人,有物资出物资,好歹凑了近两万人的军队出来。按照征兵比率,差不多每家每户都出人了。但是这个水准么,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挥舞惯了锄头的农夫,成为为家园而战的勇士,着实有点强人所难。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反抗就要被奴役。能够为了子孙后代有一个祥和的家园,即使战死沙场,也是值得的。 就在战云密布的时候,在月城碰了一鼻子灰的帝国远征特遣队飞抵自由城邦最大的城镇,雪峰镇的上空。 此时已经入夜,尽管自由城邦在几天前就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但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发现高空中游弋的飞艇编队。其实,如果不是孙铿操之过急,现在他们已经能够在月城王宫里公审智仁亲王了。事情已经过去,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那么接下来,应该用一种何等的姿态去面对自由城邦的掌权者呢?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商榷,且应该认真对待的问题。 第九十四章 万国来朝10 白鲸号飞艇的乘员舱里,闫峰、萧孟坐在孙铿的左侧,萧冰、狐九重坐在孙铿的右侧。五个人已经沉默了一阵子,看来还要继续沉默下去。 吕琛从舰桥回到乘员舱,看见大家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暗暗发急。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他们等得起,下面的自由城邦可等不起啊。再说,这一趟出来要是不能赚点功勋回去,那岂不太浪费了?他刻意放重了脚步,走到孙铿的侧后方,轻咳了一声。 “院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孙铿转头望了他一眼,知道这位老部下心里在想什么。他的下一站肯定还是要借助吕家的势力回到军方的,对于功勋的渴望自然会比在场众人要强烈的多。但是,有些事情不仅仅是靠着强烈的主观愿望就能够解决的。 必须要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法来,打消自由城邦掌权者的疑虑。否则秦人的名声就算是砸在这儿了。孙铿咳了一声,微微眯着眼睛道:“你们都考虑的怎么样了?” “既然要取得他们的信任,那自然是投其所好了。正好我们在飞艇上运载了不少金银财货,稍微分润他们一些就是了。”闫峰不以为然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平白无故就送他们金银有点……”萧孟小心翼翼的看了闫峰一眼,见对方脸上并没有恼怒的神色。他放下心来,继续说了下去。“对付异族,还是要恩威并施。不如我们先示威压服他们,然后再派遣使者下去跟他们谈合作。效果应该会好很多。” “我同意小孟的意见。”萧冰微微向前探身,肯定了萧孟的说法。 “我也同意。”狐九重点头表示允可。她也倾向于恩威并施的手段,再说直接送金银给对方,可能很容易让对方看轻自己。这一点教训,在当年莱茵河畔时,就已经品尝过教训了。秦人对待赤旗军不能说不真诚,但最后换来的还是背叛。 “那么好。基调我们已经定了。”孙铿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家还能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没有因为在智月国吃瘪的事情而对自由城邦也一视同仁,动辄喊打喊杀。 “示威该采取什么手段呢?施恩又该如何?” “艇上有照明弹,不如就让我们脚下这座城镇亮如白昼。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够看清我们的实力了。”吕琛迫不及待的道。 “更大的可能是会把自由城邦的人吓住,以为我们是攻城来着。然后月城的悲剧重演。”闫峰冷笑道:“时代代差太大了,而且他们是智月王国的附庸,你敢保证他们的军队手里没有装备炼银弩那种对咱们有极大威胁的武器?” 吕琛闻言顿时语塞,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什么更加合适的方法来。飞艇上装载的都是杀人兵器,照明弹算是唯一一种非致命性武器了。难道要来一波机枪扫射秀? “其实不难,只要把使者送进雪峰城城主的家里,然后让他做好准备就可以了。”萧冰微笑道:“我想关于这一点,特侦十一能够轻松做到吧。” “倒是没什么难度,但是不知道这里的人通用语言是什么。我们讲秦语的话,他们能听懂吗?”狐九重对于任务倒不怎么反对,却有些小细节不得不讲清楚。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魏知画。”萧孟提醒道:“她是智月国的王女,对于这边人使用什么方言,她应该最有发言权吧。” “但是魏知画……”萧冰为难道:“万一这丫头不想跟我们合作,我们恐怕很难强迫她。” “那就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们合作。”孙铿阴着脸道:“九……狐队正你去!” “若她只是做翻译的工作,对我们没有办法造成威胁。”狐九重平静的道:“就算她想,我也有把握在她威胁到我们之前处理掉她。” “还是去一趟吧。”孙铿道。 “既然你坚持……”狐九重深深望了孙铿一眼,站起身来。“那我就去试试。” “嗯。”孙铿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各部门准备,一旦地面谈判出现问题,第一时间保证特遣队使团的安全。” 艇舱之中,魏知画倚在舷窗前伤感的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舱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缝隙,狐九重如同鬼魅一般闪身进来。 “准备一下,待会带你去地面。”狐九重望着少女单薄的背影,淡淡开口道。 “是到时候了吗?你们会怎么跟我爹爹说……我的死讯?”魏知画转身,努力平复着呼吸。 “你想多了。”狐九重道:“好好跟我们合作,我保证你生命安全。” “好吧。我相信你。” 雪峰城城主府。 自从听说了狼族大军西进的消息后,几天时间,乔巴城主的头发白了一半,人也瘦的脱了型。可着急也没有用,还是要看自己人的表现。 城里最近几天人心惶惶,一日三惊。有不少人家已经在偷偷收拾细软,做好逃难的准备了。各个城镇知道一旦让这种风潮起来,等不到狼族人杀过来,己方就得崩溃了。所以明知道抵抗有很大可能会是死,但他还是联合各大城主抽调城主府的私兵组成了巡逻队,对于想要逃亡的人家不仅要抓起来送进敢死营,家产也要全部充公。 这样辣手的手段,总算是遏制了逃亡风潮的蠢动,但也让城主这十几年来养起来的声望也都消耗殆尽了。乔巴知道,城在人在,声望什么的还能再养回来。大家一起去山里做野人,就等于是从零开始,有能者居之。他家的地位怕是连一年都维持不住。 狼族人不擅躬耕,像打家劫舍的强盗,只能是来捞一把就走。如果他们的反抗意志够强,也许会惊退他们。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乔巴自己却清楚的很——上一个在谷地里聚居的城邦,就是这么被逃亡风潮拖垮的。 所以他务必要把所有人都绑在一辆战车上,拖着他们去跟狼族人死拼。拼赢了,富贵荣华的生活继续;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无非一死而已。有的是人给自己垫背,他不冤。 晚饭很丰盛,一向节俭持家的城主夫人自从得知了狼族入侵的消息后,就一改往日的生活作风。每餐必有鱼肉。按她的话说,反正这些东西留存下去,也是便宜了狼族人,还不如现在就填进自己的肚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乔巴城主自己却吃不下。胡乱扒了一碗米饭,就站起身来推说饱了。回到后院书房里,继续苦思冥想着退敌良策。 可是他已经把所有的牌都摆在明面上,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敌人的攻势。无论装备、士气还有训练程度、兵员素质……统统都不如狼族,这仗还能怎么打? 城主烦躁的揪着自己稀疏的胡须,在灯光下望着蜷曲的胡子愁眉不展。“要是这时能天降使者下来,那就好了。”他心中暗暗幻想着奇迹的出现,转瞬又摇了摇头。连天空都是狼族人的,他们这次怕是要完了。 忽然,院落里传来几声狗叫,紧接着,看家狗又发出恐惧的呜咽声。乔巴心中狐疑,起身走到门前,大声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城主大人!”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在门前道:“院里有人从天而降!” 家丁很慌张,但是还能跑到门口来报告。这说明来人应该没有恶意。乔巴心里想着,要是来打家劫舍的,恐怕这会儿就应该有人提着刀杀进后院来了。 想到这儿,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有人从天而降?那是好事啊。你们不要伤害了他,先问问是什么来路。” 家丁想着:有人闯进家里来,老爷还说是好事。大概是想防御外敌的事情想疯了。可是他的命令不能不听,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询问。 院里的家丁闻声都赶了过来,火把照耀下,见是两个年轻的女子。那家丁松了口气,大着胆子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从哪里来?有什么事情!” “我们有办法击退狼族人的进攻,但是只能见了你们城主才行。快带我们去见城主。”狐九重还没开口,魏知画就抢先冲着家丁说道。神色很是傲慢,做足了背后有人的气势。 “有退敌的方法?”家丁闻言大喜过望,忙回去禀报。狐九重轻轻拍着少女肩膀,“你刚才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我不许你顺口胡说。待会城主出来了,你让他往天上看就是了。” “放心吧,九儿姐姐。”魏知画嫣然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交谈间,乔巴已经从书房里冲了过来。看见两女站在院中,不由分说上来就是大礼参拜。“两位……上神,请给您忠诚的仆人一点指引吧。自从得知狼族入侵的警讯,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收到神谕了,难道你们是要无情的抛弃我们吗?” “什么神谕?”魏知画哼道:“你们自由城邦不是无信者么?这时候有哪个神还会看顾你们!” 乔巴被她尖利的口舌堵得一窒,转了转眼珠道:“我们确实没有可以信仰的对象,但如果有人能救我们于水火,我愿鼓动全城百姓信仰你们,用最大的虔诚。” “算了,不跟你们说笑了。”魏知画昂然道:“听好了!我是智月国王女魏知画。如今我已经带来了足够强大的援军来帮助你们。现在他们正在天上,如果你不信,就往天上看看。我的随从会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神迹。”说罢,转身向狐九重道:“九儿姐姐,我跟他说好了。您现在可以发信号了。” 狐九重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柄信号枪来对准了天空。红色信号弹冉冉升起,下一秒,雪峰城亮如白昼。把城主府中的众人惊得桥舌不下。乔巴眯着眼睛向天空望去,只见光幕笼罩下,几条庞然大物在天空中悬浮着,让人一见就感到深深的畏惧。 第九十五章 万国来朝11 飞艇冉冉降落在乔巴城主特地为他们开辟的着陆场上。乔巴站在场边望眼欲穿,看着身穿黑色制服的人类从舱门中鱼贯而出。只见那位王女殿下在人群中嘀咕了几句,随着便有一个中年男子带着王女殿下和一帮随从朝他走了过来。 乔巴心里打了个突,还没等人走进,就双膝一软大礼相待。 “上神殿下,小民雪峰城城主乔巴,恳求您救救自由城邦的子民吧。” 孙铿听完魏知画的翻译,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从714年至今,被人叫过院长、帝婿、老师、耗子郎将等等无数奇怪的不奇怪的称呼,但被人称之为“神”却还是第一次。 他想纠正这个“错误”的称呼,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没毛病。在如此蛮荒落后的半原始人类领地,掌握着本世界最先进的秦人对他们来说,不是神又是什么? 再者而言,有过赤旗军那次令人扼腕叹息的失败尝试之后,孙铿觉得自己应该与被接触的外族族民保持一定距离。如此,的话,被称为神也就由他去吧。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微微颔首道:“乔巴城主请起,我就是为了解救你们而来。如若不然,我悄无声息的离开就是。狼族人虽然凶狠,可也奈何不了我。你在自由城邦的议事会里,有多少话语权?” 乔巴老老实实道:“自由城邦议事会中共有三十个席位,其中十个大城,十个中城和十个小城。议事会之上还有上城联会,我在其中占有一个席位。” “那你能影响多少人呢?” “这……”乔巴迟疑了几秒钟,如实答道:“上城联会中我和我的表兄甘武是一个联盟。议事会中,我能影响三个中城,两个小城。” “原来如此。”孙铿点头若有所思,“那今日便住下,明天你要召集议事会进行商议,顺势再把我介绍给他们。” 乔巴并不情愿把自己掌握到的资源跟联邦的其他人共享,因为一旦进入议事会之后,上神肯定会跟其他更加有实力的联盟合作。实际上这样的先例是有过的,因为最早的时候,智月国是打算跟自己合作的。但是来使遭到了三城同盟的诱惑,最终把大量武器送到了三城同盟那里。他这个出力最多的人,最后只得到了一些损坏的炼银弩作为补偿。这让他很是不满,却又没什么办法。谁让在自由联邦之中,三城同盟是最强大的一个小集体。至于其他人,都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孙铿故作没有看到乔巴脸上的不豫之色,径自朝营地走去休息。在他身边的卫兵也抬起手来,示意乔巴可以离开了。乔巴怎能忍受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况出现?他咬了咬牙,朝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从会意,抬着两个沉重的箱子走了上来。 “上神大人,上神大人请留步!”乔巴大声挽留道。 孙铿顿住脚步,看了乔巴一眼。“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今夜就派出使者,去各城召集城主来议事,我们的时间不多,要抓紧了。” “不!上神大人请尽情驱使我族,至于议事会,程序实在太过臃肿繁冗。乔巴愿为大人马前驱,只需开着您的空中战舰在那些城池上空耀武扬威,自有计策让他们俯首帖耳,将整个自由城邦装在银盘子里献给您。” 孙铿想了想,认真的打量着乔巴。这个人野心不小,竟然提出了一个让他心动的计划。听上去很简单,只需要开动飞艇,就能让那些城主屈服。但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孙铿不想给李忠培养一个野心家,这个地方未来是属于帝国的,任何想要独霸一方的人,都会是帝国的打击对象。 “你先把人召集起来吧,到时候让谁作为主导,我自有主张。”孙铿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竟是连看都没有看乔巴打开的箱子一眼。 乔巴站在夜风中,沉默了许久时间。上神大人表现出了明显的待价而沽的姿态,这让他感觉到非常的不安。但实在没有办法,因为比起独霸白朗谷地这种事情来,还有更大的威胁等着自己。 翌日正午,各城城主相继来到雪峰城。齐齐汇聚一堂,等待着议事会开始。 负责召集众城主的乔巴城主没来,只有他的表兄弟甘武在会场里张罗。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在一些人眼里,这恰恰是一个足以拿出来挑刺的借口。坐在上首的三城同盟,忝居最末,势力最小的一个城主香茶城城主萨里突然重重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甘武的鼻子骂道:“说是找我们来议事,本人却又不出现。雪峰城好大的气势!派去送信的使者话都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事情?没有的话,我们可要散了!” “稍安勿躁!”甘武不慌不忙的拱了拱手,“乔巴城主正在与上神大人商议。待会儿是不是要给你们看看一个神迹。” “什么神迹!我看是拿不出来才用了一个拖字诀吧?”三城同盟中,排行第二的桑叶城城主奥洛依不阴不阳的讥讽道:“不如你去问问你的表兄,他缺不缺魔术师?我的城里可养着一个百人队规模的魔术师。只要他拿薪水,这些魔术师就全都归他了。哈哈哈……” 他一笑,周围几个依附三城同盟的小城主就赔笑起来。甘武气得眉毛直跳,却拿他没什么办法。他怒视着奥洛依,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冷森森的威胁道:“但愿你一会儿还能保持这样的镇静。” 要是平常,面对三城同盟的讥讽和嘲弄,甘武往往都是忍气吞声。今天的情况很反常,黑铁城城主,三城同盟的老大罗森伯格阴沉的目光投射过来,与甘武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虽然还是下意识的畏惧着自己,但神色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到底昨天晚上他们得到了什么?以至于敢现在站出来,迫不及待的来挑战自己的权威了。 他微微摆了摆手,两个小弟以及他的附庸们都乖乖的闭上了嘴巴。“没关系,我们有这个耐心等待。等待你所说的那位上神大人到底要给我们看什么样的神迹。”他说完了这句,便开始在暗暗的盘算起来。 从甘武表现出来的蛛丝马迹来判断,雪峰城这次一定是得到了外来的强援。只是不知道是属于哪一边的。据说山那边人类的义军闹得挺厉害,莫非是他们的势力伸过手来了?在智月国的物资支援被自己截留的情况下,也只有那边的势力过来这一种可能了。 只是不知道这股势力的能量有多大。值不值得自己再花些心思把他们诱惑到自己这边来。比起只是以农业生产为主的雪峰城,三城同盟拥有的可不仅仅只有香茶和丝绸。那些纯度极高,只需要随便煅烧一下就可以打造兵器的黑铁是那些抵抗势力最无法抗拒的资源。智月国人受不了诱惑,想必东面那些义军也受不了。 “上神?”罗森伯格嘿然冷笑。“在这个乱世之中,是个人都敢站出来自称为神,一会且让我看看,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妖魔鬼怪!” 他的念头还没落下,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见雪峰城城主乔巴毕恭毕敬的引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从门口进来。他披着一件灰色的羊毛大氅,眉宇间表情甚是温和,但神色中隐隐藏着一丝不羁。这幅皮囊,冒充一个神的话,也差不多够格了。 他的目光朝那男子带来的护卫身上望去,只见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黑发黑眼的东方人面孔。在大约两三年前,曾经有一伙东方人的行商小队来到白朗谷地。经游了几座城市,还到他的府上做过客。 他们带来了大量玻璃器和一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不过那些以享乐为主的东西在白朗谷地的销路还不如一袋食盐——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带来作为商品贩卖的食盐很快就卖光了。 不过那些人和眼前这些人并非一类。他们是商人,而这些人显然是另一种。也许是军人?但遥远的东方还有足以抗击深渊人的强大国家么?罗森伯格对此嗤之以鼻,他倒是听过那样的传说,在东方的东方,有一个强大的国度已经存在了数百年。 那简直是笑话……不,神话! 罗森伯格转着念头,打量着那些护卫。精气神倒是够了,不过这身军装实在太过寒碜。连一块护心甲都没有也就算了,难道不知道纯色的军装是现在大陆上的潮流么?这身花里胡哨的衣衫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看人家智月国!他想起曾经有一次前往智月国做客。智月国南方军群的灰色洪流让他感到震撼,很久都不能自己。那才是抵抗了深渊人数百年的虎贲。这帮子花衫军跟他们比起来,更像是一群破落户和要饭花子。再看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更是没办法入眼。 那些士兵随身携带的是长枪么?或者是长柄刀?在罗森伯格眼中,这种武器简直一无是处。除了刀刃锋利一点,形制上简直不忍卒睹。这个势力难道很缺铁吗?那倒是一个不错的突破点。黑铁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铁。 打定了主意,罗森伯格已经想好了一会儿的说辞了。他信心满满的等着,就先看看这位“上神”大人能搞出什么玄虚来吧。如果他表现出值得自己拉拢的实力,他不介意用自己家里的矿山,让对方好好看看什么叫做实力! 第九十六章 万国来朝12 “上神大人请坐。”乔巴请孙铿坐在主位上,而他自己则谦恭的站在一旁侍候。 孙铿毫不迟疑的坐了下来,双手平摊在桌面上,环视四周。他一眼就看到了卓尔不群的罗森伯格,罗森伯格逼视过来,而孙铿则毫不在乎的反望了回去。两人对视了片刻,孙铿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这种从无数次生死磨练中打熬出来的犀利目光和久居人上养出来的高位者气质,让如同井底之蛙一般的罗森伯格大感难受。 他慌忙移开视线,只是在心里感到惊讶,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眼神居然比智月国的那位智仁亲王还要威严。 孙铿见他躲避,也懒得乘胜追击。转头对身边跟随的魏知画低声道:“我说一句,你译一句。既不能多,也不能少。明白吗?” 魏知画点头称是,做好了准备。 “各位城主,本人孙铿,从东方的秦国来。” 魏知画精通西大陆上各族语言,白朗谷地里使用的语言自不在话下。清亮悦耳的少女声音传入各位城主的耳膜,各位城主这才发觉,这东方男子说得话,他们竟然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只是不知道这个东方有多远,要是不超过五百里的话,倒是可以去看一眼瞧个新鲜。’甘武听着这话,心中寻摸着。他最早一个到了雪峰城,远远看了一眼这位“上神大人”。至于他的来历,更是一头雾水,并不比周围众人知道的更多。 其他人更是不堪,诸如罗森伯格这种自诩见多识广的人,最远也只去过智月国的国都。白朗谷地的东面他是想也不敢想,那边有凶恶的狼人占据,去了恐怕不够那些狼人炖一锅的。 ‘东面?东面不是狼人的地盘吗?’罗森伯格不屑的想着,不过能穿越狼人的领地到这里来,武力也很值得拉拢了。一念及此,他的心就热切起来。大敌当前,要是能收揽一批打手也能提高自保的能力啊。且看看这个人能拿出什么来,要是他的筹码不够,他可就要反客为主发动攻势挖人了。 下面人各怀心思,主位上孙铿的介绍也到了主要话题上。 “这次我来,是带着诚意而来的。白朗谷地自由联邦是一个由我们人类自治的领地,他的主权神圣不可侵犯。狼族人想要占领这里,你们愿意抵抗到底的精神,我个人十分敬佩。但我也知道,你们已经和平了数十年,骤然遭逢战火的威胁,无论武器装备还是战斗意志都远逊于狼族人。我来就是能够为你们解决这个难题……” “就凭你们?”魏知画刚刚把话说完,香茶城城主萨里就跳了起来,“说说!你们带了多少人来?有多少套盔甲,多少匹马,多少柄战刀和长矛?” 孙铿知道这家伙说得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耐着性子听魏知画帮他翻译完。他忍不住嘲弄一笑,“告诉他,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有。” 魏知画同情的看了三城同盟的三位城主一眼,他们还是太小看秦国,太高看自己了。以为智月国就是人类世界第一强国了,殊不知,秦国的强大是智月国的十倍……不,百倍都有余。南方军群固然强悍,但那样的军团,在秦国有数百个之多。甚至她的养父掌握的南方军团,若是真正集结起来攻打智月国,智月国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原话将孙铿的话转述给众城主听,又自作主张多加了一句。“你们视为珍宝的东西,在我们秦国连根针都算不上。” “大胆!”桑叶城城主奥洛依站起来,气势汹汹道:“你一个小小的女奴,竟然敢这样跟在座尊贵的城主说话!转告你的主人,让他重重的责罚你这贱奴!” 魏知画等得就是这一句,她骄傲的转到孙铿身后,柔荑轻轻揉捏着孙铿的肩膀。一脸骄傲自得的道:“这是我叔叔,我可不是什么贱女奴。倒是你,不知道见了智月国的王女殿下是不是应该跪下?” 一语既出,众城主哗然变色。桑叶城主脸色煞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住低头看着罗森伯格,指望他能给自己个台阶。可是罗森伯格已经被那句话给彻底的惊了。难怪这人的气质如此出众,原来是智月国的王族。真是奇货可居,奇货可居啊! 孙铿微微皱眉,知道魏知画趁机又再为自己争取利益。可是这会儿他们是同一阵营,等会回去再收拾这个桀骜不驯的野丫头。他故作不察,微微侧头问道:“知画,你刚才跟他们说了什么?” 魏知画吐了吐舌头,附耳低声道:“孙铿叔叔,请您相信我,智月国王女的身份在这里,能够起到比秦国更加强力的作用。您就请扮演好您的威慑角色,至于恩情,就让侄女帮您笼络。” “哼!”孙铿闷哼了一声,知道她肯定是自曝了身份。但这会儿不能拆了这丫头的台,还得把戏演下去。只是心里转着念头:“还得早一点培养出自己的翻译官,打破沟通壁垒才行。把希望寄托在这丫头身上,果然是个错。” 但她的思路没错,居然看穿了自己恩威并施的手段。孙铿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断然道:“知画,我最后再信你一次。今日议事会,你放手施为。哪个敢跳出来找事,你就给我狠狠的把耳光扇到他们脸上。” 魏知画心里原本忐忑不安,可是听见孙铿如是说,等于是把尚方宝剑的剑柄递到了她的手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是以,纤指竖起一指,指着罗森伯格道:“黑铁城城主罗森伯格大人!” “王女殿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罗森伯格闻言立刻就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朝孙铿施礼之后,又朝魏知画行了一礼。前后反差之大,令孙铿瞠目。 魏知画没想到这看上去像是万恶之首的城主居然就这么屈服了,她这蓄势待发的一指就像戳中了棉花,软绵绵找不到出力的地方,心里烦恶无比,皱着眉瞪了罗森伯格一眼,哼道:“没什么,你坐下!我且问问,在座的各位城主大人,你们还有什么不服吗?” 众人一起摇头,七嘴八舌道:“智月国王女殿下有召,我等理应听从号令。” 魏知画彻底傻了,这帮城主一个个真是见风使舵的家伙,自己不亮明身份还好,一亮身份就直接跪舔了。她还以为得有几个傻子跳出来质疑,正好趁机用用叔父给她的手段。 “这……”魏知画尽管心思通透,机巧玲珑,毕竟还是缺了不少经验。她求助似的望着孙铿,想要对付给自己一点提示。可是孙铿这时竟似神游物外,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对魏知画的眼神,没有丝毫回应。 魏知画咬了咬牙,摆摆手道:“既然听从号令,那就好。我欲整合自由联邦所有军队和政务,所有事务都由我一人掌管。你们可有什么异议?” “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罗森伯格一怔,随即大喜道:“理应如此。”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理应如此,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众城主中,除了乔巴和甘武两人脸色难看的要死之外,其他人脸上都洋溢着“真挚”“诚恳”的笑容。魏知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到什么由头。她一阵气闷,也忘了跟孙铿交待。反正这会儿他们在说的,孙铿也听不懂,不如先把名分定下,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索性道:“那好,就请各位城主签字画押,认我为此地共主吧!” “我觉得此事略有不妥。”罗森伯格微微欠身,恭谨的道:“王女殿下是身份尊贵的人,雪峰城设施落后,城防也不那么保险,怎么比得上我黑铁城?小人以为,王女殿下可以移居黑铁城,在那里发号施令。小人等愿为马前驱,征讨不臣。” “这怎么行?”魏知画迟疑道。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孙铿给的,离了孙铿,自己什么都不是。 “这怎么不行?”罗森伯格抬起头来,不容置疑的道:“还请王女殿下随我迁居到黑铁城,到了那里,自然会奉你为共主。到时候,我还会让最出色的一个儿子担任你的夫婿。让他辅佐您,肯定会让您大放光彩,甚至当一个智月国的女王都有可能。” 魏知画恍然大悟,终于看清了罗森伯格的丑恶嘴脸。这哪里是认她当什么共主?分明是扯了她做旗,以此要挟拿捏众城主为他驱使。她怎能甘心被这样低贱的人物驱使?低头望了孙铿一眼,小声道:“叔叔救我,我知道错了。” 罗森伯格只道她这是找孙铿求援,冷森森笑道:“就不要再征求令叔的意见了。正好,就让他担任你和我儿子结婚的证婚人。若是他不愿,我也可以让他担任自由联邦的共主。等他去世之后,智月国女王之位非你莫属。” 说罢这句,公然站起身来,朝门外厉喝了一声。“来人!请亲王殿下和王女殿下移居!”他心中笃定,只道把这两人撬走之后,乔巴和甘武两人自然就会俯首称臣。 名分自然是大义,但名分还是要有武力相称的。否则不就是个小孩,怀里抱着一块黄金招摇过市?小孩是拿不到黄金的,自然是在场中最大力的人居之。 随着他一声令下,外面士兵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看那个架势,竟然是要公然在乔巴和甘武的面前,把人硬生生的抢走。 第九十七章 万国来朝13 孙铿这才似乎刚睡醒。听到魏知画小声对着自己输诚,知道她又把事情给搞砸了。他摇了摇头,抬头望着魏知画道:“你知道错了?我怎么没看出来。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看他们的意思是要把你带走,说不定还会给你安排一个如意夫婿。我看不错嘛,你就跟他们走,叔叔我会祝福你的。” 孙铿的眼光阅历何其老辣,罗森伯格想干什么,他虽然听不懂,却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似笑非笑的看着魏知画,直到小姑娘快要哭出来。 魏知画知道,这事儿是她自己捅出来的,要是孙铿不管,那在场众人中恐怕是没人会管的。她能想象到自己被罗森伯格带走的悲惨下场,什么女王,什么夫婿,都是骗人的。她最大的可能是被幽居在囚牢里,成为罗森伯格的玩具。从身体到灵魂都是。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她才能得到解脱。也许还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自己的王国也落进罗森伯格的手里。她是王女,天然就拥有智月国的继承权。南方军群到时候肯定会听从她的旨意,但把她救出火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想到这儿,魏知画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孙铿面前。泫然泣下道:“叔叔,我真的知道错了。知画在此向您立下血誓!”说完,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在手腕上狠狠一刀划下。刀刃立刻切开了她白皙的肌肤,鲜血滴在地上。她俯身沾了些许鲜血,在额头,胸口各点了一点。目光决然道:“无论身份地位高贵还是卑贱,无论命运坎坷还是平顺。知画此生愿奉大秦为终生之主,视大秦为母国,视大秦皇帝为母上。若有违背之举,必受万年积雪冰封之苦。” 这话斩钉截铁的落下,两滴血液在她的额头诡异的一闪而没。显然是立下的誓言被某种不可知的存在接受,一股看不见的细索,把智月国的命运和大秦的命运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傻孩子。我不是让你立誓。我是让你明理。”孙铿无奈一笑,知道这誓言一成,就等于智月国未来必定是帝国的附庸。这个奇怪的世界有自己的规则,而誓言秩序就是他弄不明白原理却知道存在的规则之一。但也有限定,就是只能特定的人才能够立誓,而其他人就不行。看来在未来还要花费一些力气,好好的研究一下这个奇怪的秩序。 不过,现在还不是畅想那个的时候。罗森伯格的卫兵已经逼近过来,眼看就要碰到魏知画的衣襟了。 孙铿双手撑住桌面,轻轻嘬唇吹了一声口哨。 站在他身后的四个卫士,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将背上背着的步枪拿在手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罗森伯格的卫兵,枪刺闪着慑人的寒光。 孙铿伸手把魏知画从地上扶了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绢帕,裹住了流血不止的伤口。做完这一切,才淡淡道:“我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就在这里,立刻向我俯首称臣。否则,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的人,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魏知画凛然垂首,转头望着罗森伯格,露出不屑的眼神。她平平静静的,把孙铿的话复述了一遍给他们听。 罗森伯格听见这话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仰天大笑。他指着站在孙铿身旁的四个卫士,讥嘲道:“就凭你们这四把小破刀?本城主手中,有五千精兵,两千套盔甲……” 不用魏知画翻译,孙铿就知道这家伙得意思。他眉毛挑了挑,毫不在意的吩咐道:“杀了。” “是!”卫士答应,掉转枪口便扣动了扳机。 “砰!”得一声巨响。乔巴和甘武的耳朵立时感觉像聋了一样,嗡嗡作响。再看罗森伯格,胸口已经被轰出一个巨大的血洞,他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抬手指了指孙铿,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仰天像一截木桩一样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众城主哪儿见过这么霸道的武器?连动都没动一下,就掉转了一下方向,勾勾手指,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所有人连同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士兵,大家哭爹喊娘的朝门外逃去。可还没冲到门口,就看见一群身穿同样衣衫,手持同样武器的士兵堵住了门。只见那密密麻麻的黑管子对准了他们,众人吓得连魂儿都没了。转头又奔了回来,跪在孙铿面前磕头求饶。 孙铿哼了一声。望着甘武和乔巴两人,两人对视了一眼,也软软的跪倒在地。 “收拾你们这群井底之蛙,真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孙铿扯了扯嘴角,“让第三中队跟随各城城主去掌握部队。告诉金辉,把这些城主盯好了,谁敢暗中玩小动作,就跟那个谁一个下场!”他说完这句,懒洋洋的起身朝外走去。魏知画愣了愣,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离开,再也没多看地上跪着的城主们一眼。她知道,该是她的跑不了,不是她的也不用想。以孙铿和养父的本事,一定能够给自己一个美好的未来。 处理完整件事情之后,孙铿又缩回乔巴城主为他安排的房间休息。摆在他面前的,是甘武城主送来的一把炼银弩。他对于这种魔法和科技有机结合的武器很感兴趣,就想趁着战斗来临之前这点时间研究一下。 这把炼银弩自从智月国被送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尚未激发的状态。按照甘武城主所说,这样一把弩,可以进行十八次充能。充能用尽之后,就需要整体送回智月国国都或者由智月国派遣武器师出来给武器重新充能。这样一来,就算这些士兵掌握着西大陆中东部杀伤力最强的武器,也被牢牢的控制在智月国的手里。这样的思路与帝国控制他的附庸何其相似,只不过载体从炼银弩换成了枪械而已。 “我觉得您是不是应该先把这玩意儿的弩箭发射出去?”萧孟小心的建议道:“根据甘武城主派来的高级士兵所说,这种弩箭的射程超过了四百米,我担心您一不小心激发出去,就会把人的胸口射出一个大窟窿来。” “说得也是。”孙铿深以为然。“那就拿些木板来,看看这东西的威力。” 听说孙铿要试验炼银弩的威力,立刻就惊动了薛汉臣和特侦十一的几个军官。他们相继赶来,站在院子边上看着孙铿师徒两人在那里忙乎。只见孙铿指挥着几个卫士把一些肉块排成密集靠拢的一列。而那把炼银弩已经立在架子上,弩口被固定住,瞄准了吊在木架上的肉块。 “院长,要不要给您弄一副盔甲来试试?”薛汉臣在一边道:“打肉块多没意思?”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孙铿指着院子一角,只见那里散落着一具盔甲和几块血淋淋的鲜肉。“把肉块装进盔甲里,待会我有用处。” 薛汉臣本意是想给孙铿多找点事情做,顺便找点乐子。谁知道他却忘记了,他现在和孙铿两位一体,孙铿的麻烦就是他的麻烦。 梁大珠和赵煜见他挖坑把自己埋了,顿时乐不可支。孰料薛汉臣早已经把他俩给捎带进去,一手攀住一个,“我说哥俩儿既然来了,也就别闲着了。要不看院长忙活,你们在一边瞧热闹多不妥帖。走吧!” 几人收拾停当,便等着孙铿开始自己的实验。薛汉臣吹了一声哨子,卫士们慌忙跑到炼银弩的后面,他们跟着孙铿的时候,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在战壕和靶子之间奔跑,有时候还要顶着连天的炮火。武器试验场里有专门的火炮阵地,他们需要从那些危险的地方把他们的院长抓回来。 站在固定炼银弩的架子旁,孙铿这才有余裕仔细观察这件武器。只见它通体都是一种炫目的亮银色,外型像民间常备用来狩猎的猎弩,但是弩腹却要比普通的猎弩更加宽厚,也许问题就出在那儿。他心里转着念头,待会把里面的能量发射殆尽之后,不妨拆解一具看看里面的构造。 心中如是想着,手已经拎着一个小铁锤,重重的敲在发射踏板上。智月国的武器师们并没有想到用扳机来激发这种武器,只是用一种笨重的发射踏板来激发。 一道银光从弩口冲了出去。“哆!”得一声,重重的钉在院墙边上的木板上。孙铿小心的把弩口对准了天空,一路跑过去观察着挂在木架上的肉块。这些模拟人体的模型被强大的冲力贯穿,连续击穿了十多条肉块之后,深深的嵌入木板之中,直没至柄。 孙铿试着用手摸了摸矢尾。预料中它经过高速与空气摩擦之后,温度会很高。但是令人讶异的是,矢尾的温度并不算高,稍微有些烫手而已。 他摇了摇头,又走回到那些肉块前,挨个看了过去。最后走到那把炼银弩前,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怎么了?”薛汉臣不解的问道。 “他们完全不懂得利用这样的威力,用来钻孔是足够了,但作为一种武器来说,实在是不合格。” “可是他的穿透力那么强劲。”薛汉臣道:“我毫不怀疑,如果有十个人站在这里,也一样会被毫不意外的射穿。” “那我问你,在战伤学里,贯穿伤和贯通伤哪一种对人体的伤害更大?”孙铿转头冷问,目光却望向站在远处的萧孟。显然他认为这个问题,薛汉臣是回答不出的。 萧孟沉默了几秒钟,断然道:“后者。” 孙铿道:“空有穿透力,而没有停止力,更不用幻想它会在人体内翻滚,变形,甚至爆炸了。我宁肯跟人对战时,遇上这东西。除了真正的击穿要害部位,否则这玩意儿根本不致命。你会用一个不能置人于死地的武器上战场?” 薛汉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孙铿冷笑道:“真是一种失败的武器。” 第九十八章 万国来朝14 如果让炼银弩的初代技师听见孙铿这话,怕不是羞愤的想要活过来再死一次。魏知画在一旁听了,脸上露出大不以为然之色。 “孙铿叔父,您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对了。”她昂着头抗辩道:“炼银弩是我们南方军群的主力装备,若是真如你所说是一种失败的武器,那么我们又怎么能拿它对付蛇人族?并且一战就是数百年!” 孙铿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也在少年营呆了许久,那你就跟我说说,秦人的武器与你智月国的炼银弩相比,到底孰优孰劣?” 魏知画顿时语塞,支吾了半晌才道:“你们秦人更胜一筹。” “其实我刚才的言论有失偏颇。武器没有优劣,只有适用与不适用。很显然,炼银弩并不是一种适宜在战场上发挥威力的武器。”孙铿缓和了口气,摊了摊手道:“原因么,自然是它太温和。”说完这句,他朝着薛汉臣打了个响指。 薛汉臣闻声巴巴的跑到他的面前来。 “去把所有的弹药都射空了,然后送到我的办公桌上。”孙铿交待了一句,便准备回房间休息。 魏知画知道他的用意,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您都说这种武器失败而且温和,为什么还要想着破解它的奥妙?” “老师不仅是一位出色的战略战术研究者,还是一个天才的武器发明家。”萧孟站出来在魏知画身后道。 “但这并不是解答她疑惑的理由。”孙铿淡淡道:“这样,等会我拆解炼银弩的时候,你不妨跟来一起看着。顺便让耀明也过来,我需要他。”后面这半句,是对萧孟说得。萧孟点头应是,转身去了。 孙铿前脚刚进书房,薛汉臣后脚就带着射空了弩箭的炼银弩跟了过来。 “这玩意儿的穿甲能力还真是不错。”薛汉臣道:“那个死鬼城主留下的一套镔铁重甲,已经被射成了筛子;里面装了一头羊,也给弄成了血口袋。就是这装弹方式略坑,还得有专人侍候。不知道到了战时,敌人会不会给你们这个充裕的时间。” “我不想多说什么。”魏知画不满的道:“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南方军群对于它的使用早已经至臻化境,有一套完备的使用战术。只不过……” “三段射的变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薛汉臣不以为然的打断了她的话,眉毛微挑。“院长您怎么看?” “虽然南方军群的战场我没去过,但我已经想过了。这种武器只能够在特定条件下发挥威力。由此可以推断,在智月国的南方,应该也是一片山峦围护的关隘。形制上与剑门关相似,属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类型。士兵据险而守,居高临下。敌军进攻的编队必然是密集的,靠人力往上堆积。否则的话,制造这么强的贯穿能力对付散兵是没有作用的。”孙铿弯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戴上一副眼镜做好了拆解准备。似乎没有看到魏知画瞠目结舌,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怎么,院长哪里说错了么?”薛汉臣故意为难了她一句。 “全……全中!”魏知画期期艾艾道,望向孙铿时,眼中只剩下了尊敬和笃信。薛汉臣发现,这丫头此时的表情,已经跟大多数少年营的小拥趸们看到孙铿时的表情相类似。只不过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罢了。 孙铿没有注意到魏知画的表情,他依旧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推断了下去。“所以说,这并不是一件通用型装备,而仅仅只是一种守城工具。”孙铿淡淡道:“在特定战场条件下,能够发挥超水平作用。但是没有普适性,局限性很大。可惜了。” 魏知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孙铿所料没有错,炼银弩确实只能在南方军群镇守的壶关发挥巨大的作用。而在其他地方,就真的只能聊以自卫了。真正与蛇人族野战,靠的还是以冷兵器为主的野战部队。 孙铿已经找到了窍门,用小刀和改锥把炼银弩的外壳撬了下来。金属外壳重重落在桌面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他这才发觉,原来这兵器的外壳一层铜皮,只是表面刷了银漆,让它看起来有银光灿灿的效果。 这种视觉加成除了好看,恐怕也只有在守城战中才能够发挥作用。至于野战还是不要想了,拿着这种武器的士兵,会第一时间被敌方的神射手发现并击杀,休想在战场上多活一分钟的时间。 吕耀明推开门进来,略有些意外的看了魏知画一眼。对于自己曾经落在这丫头的手里的黑历史,吕耀明是讳莫如深,从未对其他人说过。魏知画也是惊奇万分,这个在自由军团里地位不低的情报长官,难道也是她叔父的学生? “你来了?”孙铿抬起头来,把炼银弩和手中的工具推了过去。“你来拆,我看着。” 吕耀明低头一看,顿时失笑道:“这就是智月国人拿着当宝的炼银弩?他们搞那么复杂的构造是嫌后勤死的不够惨么?” 魏知画一听差点气得吐血,气鼓鼓得瞪着吕耀明,正遣词造句准备反驳回去,却听见孙铿慢悠悠开口道。 “他们内线作战,武器造的精密一点无可厚非。”孙铿替炼银弩说了一句公道话,就缓缓坐了下来,望着魏知画道:“你对这东西应该也很熟悉吧?过来帮着一起拆解。” 魏知画自从立下了血誓,就再也没了以往的桀骜心思。对于孙铿也是没有半点想要含糊过关的意思。听见孙铿吩咐,忙走上前去把吕耀明狠狠的推到一边。她对孙铿可以毫无抵触,绝对服从。但对吕耀明这家伙么,就没那么恭顺了。 吕耀明耸了耸肩膀,又看了孙铿一眼。发现自家师长没有半点要替他伸张的意思,也只得暗叹了一声,充当起魏知画的小工,帮她整理工具和零件,顺便端茶递水。 魏知画拆的满头大汗,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把这柄炼银弩还原到了零件状态。孙铿看得仔细,心中也有了定数。他看了两人一眼,暂且把心中的疑问放下不提,只是随口道:“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他说完朝薛汉臣招了招手,等老薛过来之后,抽出了他的配枪。只摆弄了几下,配枪就散乱成了零件,一样摆在桌上。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魏知画汗颜。实际上之前她早已经认为孙铿说得都是正确的,强词夺理只不过是自尊心在作祟。但是现在么,她已经不那么想了。低着头老老实实道:“炼银弩的确太过笨重了,如果简化装配,想必能让它变得更加适用。” “做的如此精密,实际上并不是因为设计师蠢。而是因为他们要拿着他防范被别人仿造的危险。”孙铿道:“毕竟这是一种魔法和科技融合的武器,技术无论是让谁得去,对于智月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您是说,这些冗余的配件是设计师刻意为之?” “是啊。心思倒是机巧,不过格局么……略小气了一些。”孙铿点评完毕,又将配枪组装了起来,抛还给薛汉臣。“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就给你们出个作业,看看谁能把炼银弩的简化版给做出来。”孙铿把他们打发离开,意兴阑珊的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帝国半个多月时间了,也不知道国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国内的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没有情况吧。”薛汉臣道:“我们来的时候一切正常,以深渊现在的实力,想要组织起一次攻势受到的掣肘太多。最多也就是内战,但嬴庸殿下打仗的本事明显没得到先陛下的真传。短时间内虽然输不掉,但想赢……太难。” 薛汉臣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嬴庸叛军现在最大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即使他们发现了也没有办法解决。换掉他们的统帅嬴庸么?那还有谁能顶上。帝国现在不想这么快就解决掉他,主要还是因为一个局势的问题。因为灭掉了这个敌人之后,潜藏在暗处的他们还会竖立起其他的敌人。 下一个敌人是谁?他会从哪里出现?一切都是未知。与其面对不可知的风险,还不如就让眼前这个牵制“他们”的注意力。等到帝国完成布局和整备,无论什么规模的叛乱就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孙铿总是对现在正在进行的布局感到一丝恐慌。诚然,一旦监察网络形成,从上到下严密的控制之下,可以防范任何规模的叛乱。但要是他的猜测成真,敌人真的来自于统治阶级的上层。那样岂不是作茧自缚? 所以他也没有寄希望于现在正在进行的明面布局,而是以安宁堡为核心,制定了另外一个计划。以青复盟为外围组织,觉醒同盟为核心组织的秘密网络。以便在特勤部监察体系失灵或被人控制时,起到自己应该起的作用。 但愿永远不要有自己动用它的一天。孙铿默默想着,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九章 万国来朝15 入夜,吕耀明趴在办公桌上,一件一件的把炼银弩的零件用图纸复原出来。这是吕耀明擅长的方面,也是一个研究人员必备的反向破解的手段。 从一个观赏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武器,吕耀明不得不啧啧称奇。它的每一个零件都透露着美感,拼装起来之后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的破绽。若是一个对它毫不了解的外行来强行拆解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它彻底破坏,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 但从一个研究者的角度去观察就会发现,炼银弩的零件中,有太多的都是没有任何作用,单纯只是维持它的形体和让机体变得复杂难以拆解的功能。也许这就是从前那位天才技师用来对付模仿者的手段吧,吕耀明转着念头。 如果想要让炼银弩变得更加简便适配,其实只需要发射机构,充能机构和稳定机构三个大部件。至于其他的零件,完全可以弃之不用。但是那样一来,最终制造出来的东西肯定面目全非。还能不能称之为“炼银弩”,就很难说了。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房门传来了轻轻几下敲击声。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走到门后,警觉的问道:“是谁!” “是我。”房门外传来魏知画的声音。 吕耀明松了一口气,将门打开。“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如何?” 他的表情里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生硬,这让魏知画有点羞恼。她想转身就离开,但是孙铿给她提出来的那个难题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的神经。她知道想要解开这个魔咒,只能依靠眼前这个冷得像冰一样的男子。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如果我们能尽早一点解决这个难题,我觉得应该能给自由联邦的士兵提供更多的利器,以便他们能够有效的抗击狼族人。”魏知画伸手扶着门框,执拗的劝说着。 吕耀明心中一软,终是没有把门关上的硬心肠。那如青葱一样水嫩的纤细手指,怕是会被沉重的房门夹得血肉模糊。他虽然关闭了心窗,但骨子里还是那个知花解语,怜香惜玉的温润男人。 “进来吧。”吕耀明低叹了一声,让开了道路。 魏知画知道自己赢了一阵,但却是利用了这个男人本身的弱点。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一旦习惯了利用别人的弱点行事,迟早有一天会受到反噬。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只是想要这样做,却很难控制自己的习惯。只好一边痛悔,一边又在使用;一边饱尝它的利好,一边又在接受着良心的折磨。这样纠结的心态,让她沉浸在漩涡其中,难以自拔。 吕耀明倒是没时间想那么多,现在的他更像是一架机器。一架把自己的私人时间填的满满的,被人暗暗从背后评价为帝婿第二的研究机器。他发现只有在面对着这些冰冷、硬朗,没有一点温度的零件时,饱受啮咬的残破心灵才会真正冷静下来。 他们通过零件和金属走到了一起,越走越近。但长夜过去,吕耀明收起图纸和零件后,脸色再次回到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 “啊,好困。”魏知画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靠着椅背。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来说,这种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还是让她消耗过大。现在她感到自己就像踩了棉花,浑身也软软的懒得动弹一步。“我能不能在你这里休息一下下?”她狡黠的笑着,往吕耀明的床铺上挪了过去。 一瞬间,吕耀明的脸色变得很精彩。他接触的女性中,鲜有如此活泼且攻击性强的。秦人女子,还是以脾气内敛的居多。当然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另当别论。他呛了一口水,连着咳了几声之后,面色古怪的放下杯子。“你知道……算了。我去别的地方休息。”他看到魏知画满脸的倦容,一时有些不忍心。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便放弃了自己的领地。转身快步离开了自己的书房兼卧室,将房门轻轻掩上。 魏知画已经躺到了吕耀明的床上,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男人的床并没有想象中的怪味道。干净整洁,而且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愉悦的香味。她拉开被褥,搂着毯子沉沉睡去。 隔壁的房间里,吕耀明打着哈欠坐在闫峰的身边。 “今天这是怎么啦?”闫峰皱着眉道:“又一整夜没睡?” “魏知画昨天晚上过来,跟我一起拆解了炼银弩。”吕耀明困顿不堪,强打着精神道:“现在她在我床上睡觉,我没处可去了。” “你啊!”闫峰哭笑不得,“没想到吕家的二少爷居然还是个君子。我跟你说,这丫头无论哪个身份都能配得上你。不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无奈的摇了摇头。吕耀明已经困极,竟然搂着椅背就这么睡着了。 闫峰叹了一口气,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他站起身走出门去,转头看了跟在身边的秦风一眼。“叫这小子在房间里休息,醒了以后带他来找我。” 秦风点头应是,目送闫峰的背影远去。 目前帝国远征特遣队已经在白朗谷地的自由联邦安然落地,政权过渡也在平和的状态下进行中。五万人的狼族军团想要翻越白朗山脉,需要做的工作可不如孙铿这样简单,粮草、装备、人员缺一不可。虽说狼族军队是众多深渊军种中对后勤依赖程度最低的军种之一,但这毕竟是内线作战,并不能为所欲为的烧杀抢掠。而且深渊中部的荒凉程度,比之三里一村、十里一镇的秦国简直是天壤之别。 两条护卫飞艇轮番出动,针对狼族军团的移动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侦查。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孙铿身边带着的部队已经少了一支。狐九重率领的特侦十一已经在孙铿接管大权之后,悄然离开了雪峰城。他们即将前往前线进行近距离监视,如果有合适机会的话,他们不介意用一次斩首行动让狼族军团无功而返。 目前整个白朗谷地都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尤其是位于谷地东端的几个小镇。为了躲避战火,将平民迁居到了西部大城镇里。而联邦组建的抵抗义军,也已驻扎进去。每天都是训练兵卒,修造工事。所有军事指挥工作,全部由孙铿带来的军官接管。训练和队列水平还能提升,唯一不太妥帖的一点就是装备。联邦义军迫切需要一种足以与敌人抗衡的武器。 而在暂时无法获得帝国国内支援的情况下,孙铿迫不得已把主意打到了简化炼银弩这种不是方法的方法上面。但这样也有难以解决的隐患。就算炼银弩能够简化列装,而为武器充能的魔法师却是稀缺动物。总不能为了充能,再去雇佣流浪法师作为补充吧。再说,在这场深渊与人类的战争中,流浪法师真的会帮助人类?尽管他们与人类同属一个种族,可是在数百年之前,他们就已经和人类分道扬镳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孙铿陷入了思考之中。联邦义军需要大量的中远程武器来确保守城战中的距离优势,在炼银弩不能够保证数量优势的情况下,是否有必要将目标一个更加适合现状的程度——比如一些制造简单的长弓和弩。现在他们拥有黑铁城这样一个盛产铁矿的地方,那么通过熔铸铁矿石,制造一些铁弩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孙铿打定了主意,决定前往黑铁城看一下情况。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萧孟和策士队派往了前线,因为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联邦义军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有效的反应。指挥部前置也是为了应对这种状况。 特侦十一要执行关键的斩首行动,行动队在地面负责配合。孙铿的身边除了白鲸号和巨枪乌贼号飞艇之外,竟然只剩下了薛汉臣和闫峰两个。 听说孙铿要前往黑铁城去现场视察黑铁矿的情况,闫峰第一个强烈的反对。 “别忘了,黑铁城城主的尸体还没运回去,你现在去是找死。” “那你去!顺便把一揽子的解决方案给我想出来。”孙铿冷笑着反驳。 话题到了专业范畴,闫峰顿时就哑火了。他困兽一般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左右为难。现在唯一的全面人才就只有孙铿了。但他若仅仅是个全面人才也就算了,他还是帝国远征特遣队的主心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能击退狼族人,拿下白朗谷地又有什么用处? “你去可以!让老薛当你的替身。”闫峰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你觉得黑铁城的那些阿猫阿狗能要了我的命?”孙铿继续冷笑,“你放心,还没到我死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让我轻易去死的。不需要什么替身,老薛按正常任务分派跟着我就行。” 闫峰拦不住他,也只得由着他去了。雪峰城作为现在的军政指挥中心,必须要留下一条强力飞艇。巨枪乌贼号虽然是飞行母舰,但也有一定的自卫能力。孙铿就把它当成了座舰。所幸雪峰城和黑铁城两地相隔也不远,搭乘巨枪乌贼号的话,只是多半天时间就能打个来回了。 第一百章 万国来朝16 孙铿刚刚离开,魏知画就兴冲冲的来到了他书房的门外。 “闫长官,孙铿叔叔呢?” 闫峰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望着魏知画叹了口气。“他要去黑铁城视察铁矿的产能,刚刚离开。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我听耀明说,你们在挠头炼银弩充能的难题。这个我有解决的办法。”魏知画兴奋的道。 闫峰听见这个称呼,顿时怔了怔。眼前浮现出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他微微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炼银弩的充能机构是白朗谷地和智月国交界处深山里产出的月矿石。这种矿石可以在阳光下进行自充能,只是效率很低罢了。”魏知画道:“耀明说,他有办法把简化炼银弩的能量仓做成半敞开的样子,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利用它的自充能机制来达到大规模的装备水平。只是那样的话,射击速度会非常缓慢。” “会有多慢?”闫峰大感兴趣,连忙追问道。 “大约一分钟可以发射一次。”魏知画想了想,不好意思的道:“这只是我们推测出来的数据,具体还要看月石的外部面积和阳光的强度等多种因素。” “一分钟一发的射速足够了。”闫峰站起身来,“我这就让孙铿回来。” 不过孙铿这只撒出去的风筝,一旦离开就失去了控制。即使闫峰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催促电报,还是没有得到巨枪乌贼号的任何回答。 “那怎么办?”魏知画暗暗打量着闫峰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巨枪乌贼号的自带武备也很充足,他只要老老实实的呆在飞艇里,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闫峰宽慰道:“你赶紧去和耀明想办法,争取今天晚上的时候组装一台出来。到时候我们去边境地带的矿场挖一些矿石回来,然后就开始进行大规模列装前的实验了。” 巨枪乌贼号。黑铁城上空。 “黑铁城是白朗谷地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镇,常住人口有五万多人。”薛汉臣百无聊赖的翻阅着面前特勤部上交的敌情通报,“这座城市因为它旁边有一座露天的黑铁矿而闻名,这是西大陆中部已知的唯一一座黑铁露天矿藏。它的开采时间已经超过数百年,几乎快要消耗殆尽了。” “我们去露天矿那里看看。”孙铿吩咐道。 “我个人建议您不要轻易以身犯险。”薛汉臣道:“据已知消息,上次智月国送来谷地的军事援助物资,大部分都被黑铁城截留了。甘武推测在这座城市里,至少拥有五百部炼银弩。一旦它有一把失去了控制朝您射过来,十之八九是会死人的。无论是我还是您,都是不能接受的巨大损失。” 孙铿皱眉道:“你怕了?” “很怕。”薛汉臣意味深长的道:“返航吧,院长。” 孙铿摇头,“那联邦义军的装备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您不是一个人战斗。您还有手下,把一切都交给他们就好。”他说完这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转头厉声喝道:“你们没听见吗?返航!” 这是薛汉臣第一次违忤了他的意思,让孙铿去冒险的想法完全泡汤。最后回到雪峰城后,孙铿都阴着脸,没有给对方一点好脸色。 闫峰松了口气,亲自接到起降场。 “事情已经解决,您就不要乱跑给我们增加工作负担了。” “我倒成了乱跑了是吧?”孙铿听他如是说,更是恼怒。 “既然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用弩那种较为落后过时的武器了。” 孙铿郁闷了一会,也是无计可施。平静下来之后,皱眉追问道:“充能机构怎么解决的?” “魏知画报告了一些情况,我们准备出动巨枪乌贼号对那个矿脉进行侦查。如果可行的话,我们认为可以带一些矿石回来。根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狼族人翻越山脉的时候遇上了一点麻烦,可能没有那么快就抵达战场。所以我们的时间多少还充裕一点。” “哦?是什么阻挡了狼族人的脚步?” “雪崩和塌方。”闫峰笑得很是快意,尽管这事儿跟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特侦十一发现了一些可以利用的地形优势,只用了很少的炸药,就能让我们得到半个月以上的准备时间。” “太危险了。” “他们生来就是跟危险相伴的。”闫峰道:“对了,魏知画和吕耀明他们两个在您来之前,已经把简化之后的炼银弩送到了你的案头上。你要看一眼么?” “当然。”孙铿哼了一声,径自走去书房。 院子里只剩下闫峰和薛汉臣两人。 “他过后不会打击报复你我吧。”薛汉臣第一次试着违忤了孙铿的意志,不错的感觉消退之后就剩下了后怕。 “不会。总的来说,孙铿除了有时候会有些任性之外,是个好上司。”闫峰道:“今天多谢你了,否则又要为他担惊受怕。不过,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千万不要心软。” 薛汉臣疑惑的看着闫峰,在他的印象里,孙铿是个自制能力很强的人。什么时候该去,什么时候不该去。一向把握的还算可以。虽然有时候会一意孤行,但事后都证明了他的独到之处。 “自从韩康那一代侍从官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接违忤他的意志了。如今有了你,他会时不时的来试探你的底线,作出这种那种脑残的举动。别客气,他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我很好奇林光一担任他的侍从官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样做?” “林光一?”闫峰笑得很古怪,沉默了半晌才摇摇头道:“他不敢。” “哈哈。”薛汉臣干笑了一声,这个答案在预料之中。 “他们两个都是无趣至极的个性,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跟他们一起要么会被同化——你看看萧孟,是不是已经跟林光一和孙铿越来越像了。” “你才只说了一种可能,另外一种呢?” “会被他们烦死。” “你这样一说的话,我突然感觉跟在他身边没什么信心了。” “哈哈哈……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 薛汉臣知道,这是自己被融入一个小团体中的第一步。这个过程有点漫长,漫长到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事实。尽管他已经算是资格够老的侍从官,但面对如此健谈的特勤部长官,还是第一次。 且行且珍惜吧。他心中如是想着,走进孙铿的书房中。 出人意料的是,孙铿这会儿却没有印象中在忙碌,他端着一杯热茶,坐在窗边发呆。 秦人都有喝热水的习惯,而放眼全世界,其他人类阵营乃至深渊都不怎么爱喝热水,尤其是要把水煮开才能下口的习惯。甚至在深渊中都有俗语在流传:分辨这个人是新族还是人类非常简单,给他一杯生水就可以了。 虽然是近乎笑话,可也真切的反应出开水在秦人的生活中根深蒂固。 不过人们只看表象而没有注意到本质,秦人自从普及热水之后,寄生虫和肠道传染病就很难再影响到他们。而在其他国家和地区中过几年就要大爆发一次的痢疾之类的疫情,在秦国国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样的神话。 薛汉臣今天的思绪有点飘,看见一件事情总容易想到很远。太过出神以至于孙铿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听到。直到孙铿放下杯子,站起身想要走过来时,他的思绪才回到身体里。疑惑的望了孙铿一眼,“您有什么事,院长?” “本来想跟你聊聊,现在看还是算了。”孙铿意兴阑珊道:“你去让吕耀明和魏知画过来吧。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们。” 稍顷之后,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并肩走到孙铿面前,在他们带着的木盒里,一把刚刚组装好的简化版炼银弩安静的躺在里面。 “已经试验过了,能够达到每分钟一发的射速。但是连续发射十发之后,就需要充能。如果是发射纯能量矢的话,只能发射一发之后就立刻开始充能。两者的充能时间都是一样的,都是十五分钟。”魏知画对它很熟悉,因此当先开口解说道。 “稳定机构用的是木材,只有发射轨道用的是少量的生铁。所以我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大量制作,而不用再进行熔炼铁矿石的步骤。”吕耀明道:“只要原材料能够满足需求,这样的武器我们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需要看看月石矿的产量了,以及智月国人对月石矿的重视程度。”孙铿皱眉道:“我们刚刚跟智月国人交恶,他们会对我们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 “根据魏知画的解释,月石是一种可以反复利用的原材料。”吕耀明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原材料,这些充能机构就可以无限次的使用。也许我们只需要一次劫掠行动……”他说着突然住口,有点担忧的望了魏知画一眼。那本是她的祖国,在她面前提这个,他担心这丫头会生气。 魏知画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笑道:“这没什么啦,反正现在也不是我的。” “明白了。”孙铿道:“就通知闫峰,让他策划一场针对月石矿的行动。如果我们能够搞到足够的月石,那么对我们接下来的防御战中,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一百零一章 万国来朝17 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离开后,孙铿打开了他们留下的木盒。如果说原版的炼银弩是个美轮美奂的艺术品,那么这具简化版的炼银弩已经将它原来的风格破坏殆尽。甚至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原来的名字了。 简化后的炼银弩分为四个部件,分为最末端的手柄和镂空的充能机构,瞄准机构和发射轨道。没有扳机和发射击锤,操作它的士兵需要把弩箭装填进去,然后等待它自动蓄满能量后发射就可以了。 不过按照孙铿自己的兴趣来说,他对这种神奇的矿石的兴趣比炼银弩本身要大的多。他曾经担心这会是一种放射性的矿石材料,但经过他用自制的辐射计数器测试过之后,月石的放射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是一种完全没有污染的新能源,也是一种他从来都没有认识的矿石。 如果这种月石能源有足够的储量,那么孙铿可以让人类阵营提前一千年进入能量时代。这个诱惑,让孙铿重新提起了对智月国的兴趣。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智月国要想活下去,只有交出月矿石产地这一条路可以走下去。 翌日。巨枪乌贼号再次起航出发。不过这次的目的地已经不是黑铁城,而是在智月国和自由联邦边境的一处矿场。 原本这样的行动是没有必要出动飞艇的,但是此时飞艇是最有效率的交通运载工具。吕耀明精确的计算过,他们并不需要过多的月石,只需要数百斤就足以维持前线近万名士兵的武备了。 在孙铿的案头,就摆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月石。在阳光下它很快就蓄满了能量,用手摸上去,也只是感到微微有些发热而已。 那它激发的机制到底是什么呢?这一点,吕耀明和魏知画都没有说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孙铿没有跟队前往矿场实地考察,而是呆在了书房里对着这块月石琢磨。 孙铿想起自己看到的炼银弩的构造,想起了它那个特别怪异的发射机关。这种能量型武器没有使用火药型武器的击发底火引燃火药的模式,而是将充能机构和弩箭分隔了开来。它的激发机构,更像是一个隔板,难道月石能量的激发靠的只是与金属材质的接触? 想到了这儿,他随手拿过一颗大头钉,小心的与月石放在了一起。“咻!”的一声,大头钉像是装上了弹簧,猛地从孙铿手中弹了出去。他吓了一跳,这才感觉到虎口隐隐作痛。低头望去,只见虎口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大头钉的尖头划破了一条浅浅的伤口。 “原来如此。”孙铿皱眉,恍然自语道。 危险的实验在书房中继续进行,这一次,大头钉和月石之间隔开了一点距离,中间用一根木条隔开。而暂时充当发射轨道的,是两本书籍。大头钉的尖头对准了书房中的墙壁,孙铿把木条抽出,又轻轻将月石向前推了一点。 一道风声之后,月石向后移动了些许位置,而大头钉从轨道飞出,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走上去把大头钉捡了回来,放在手心里把玩。现在发射机制已经搞清楚了,那么该如何设置一个装置来击发弹丸呢?这个装置要完成两步动作。第一,解除月石和弹丸的隔离;第二,让二者接触在一起。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也许需要一个并不复杂的杆轴联动装置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他抽出纸笔,快速的画出了一副草图…… 两天后,第一批月石原矿石从矿场运回。雪峰城的各大木器工坊立刻开始全力运转。在过去几天的时间里,简易炼银弩(孙铿已经帮它取了一个崭新的名字:月弩)的部件已经制作完工,就等着矿石运来,然后进行切割了。 如何将这些大块的原矿石切割成适当的小块,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不过大家集思广益解决了这个难题。在雪峰城附近的河流边,用石锤将原矿石砸碎。因为矿石与金属相遇会发生反应,轻则发热起火,重则会导致金属颗粒像子弹一样飞出去。而在水中就没有那么危险,水温降低了发热的可能,水流的存在也让金属颗粒的脱离速度下降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不少工人在分解矿石的过程中,被小金属粒击伤。幸好没有人死亡,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一批的月弩一共组装出了三千套,快速的通过大白鲨号飞艇运往前线。随艇附送了武器的“使用说明书”——月弩的发明者吕耀明和魏知画两人。 后续的制造工作在孙铿和闫峰的关注下飞速的进行,而前线也抓紧时间,进行大战之前的最后准备。根据大白鲨号和虎鲨号传回来的消息,狼族军团也已经妥善处理了雪崩和塌方导致的道路中断问题,重新踏上了征途。在飞艇上的情报人员观察后,给出了双方接触时间的通报。 预计三天之后,狼族军团的先头部队即将抵达白朗谷地腹地。消息传来,所有人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担任军方总顾问的金辉也顾不得休息,通知下属各个方队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训练。现在联邦义军已经没有办法进行更深层次的配合,他们只进行了基础的射击和队列训练之后就被派上了战场。根据策士队的预计,狼族军团至少要遭受五分之一的损失才有可能退缩。而这个数目,几乎相当于联邦义军的一半兵力。在己方没有遮断弹幕掩护的情况下,指望守城战能够做到这一步简直不异于痴人说梦。 狼族军团肯定会进行所谓的跳跃战术,围住一个城镇后,剩余兵力攻击剩下的城镇。而他们的兵锋将会威胁到包括黑铁城在内的所有大小城镇,这也说明,一开始自由联邦的避难策略是失败的。 在距离战争爆发还有两天的时候,谷地内各城镇开始了最后的动员。除了留下青壮守城之外,老弱妇孺携带着能够支撑七天的粮食和水前往附近的深山中避难。 秦历720年7月2日,大雨。白朗谷地,谷子镇。 谷子镇是谷地中最东部的小镇,也是整个谷地中最有可能先遭遇狼族军团冲击的战场。也正是这个原因,谷子镇的防御设施是所有小镇中最为完备的。也最早的进行了战时转移,除了留下五百名月弩兵和一个秦军小队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到深山里去避难。 瓢泼大雨中,一个骑士冒雨冲到了城堡下方。他叫了几声之后,终于引起了城上士兵的注意。守军匆匆忙忙放下吊桥,将他让了进去。 骑士脱下雨衣,又脱了靴子倒出里面存着的雨水。这时土著守军们才看清,眼前这人黑发黑眼,正是从天而降前来帮助他们守城的秦人。 双方依然还处在语言不通,复杂交流只靠比划的阶段。负责带队的秦人军事顾问,只能让土著守军听懂几个简单的,诸如:进、退、射击这样的词汇。至于其他的更深一点的操作,就只能靠秦人自己身先士卒了。 幸好只是单纯的守城战,联邦守军只图把狼族军团击退为主要目的。若是野战,恐怕还到不了接战的地步,己方就能不战自溃。 守军士兵把这个冒雨过来送信的秦人请进了秦军小队呆着的房间。带队的秦军小队正定睛一看,立时吓了一跳。 “金队正,你怎么来了?” 金辉接过干毛巾,把脸上的雨水擦拭干净。苦笑着回答道:“指挥部前移,院长在松木城坐镇,我在那边呆着也没有什么用处,就讨了个差事到一线来。待会咱们肯定是被围的时间最早,持续时间最长的那个。都做好准备了吗?” 小队正回道:“你放心好了,都做好准备了。咱们提前三天就安排好了一切,咱们中队的发报机也重新给配备了一台。要是有什么难处,能直接联系虎鲨号给咱们提供空中支援。这场仗比前几次的都好打多了。” “你可拉倒吧,这仗就没什么好打的。”金辉给他泼了点冷水,然后走到瞭望台上。“这雨可真大,能见度有二百米吗?” “能有一百米就不错了。”小队正道:“刚才正和他们说这事儿呢,狼族不善雨战,这天气怕是要歇菜。” “他们不善雨战,咱们就擅长了?”金辉冷笑,“月弩在雨天条件下,充能效果不到正常的三分之一。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更糟糕的是,极端天气条件下,咱们的飞艇没有办法提供空中支援。所以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金辉说完,穿上一件雨衣,爬到了瞭望塔顶。他举起望远镜,向远方望去。目镜中,只能看到茫茫雨幕。他徒然观望了一会儿,就被这水泼似的大雨浇得透心凉。放下望远镜,顺着梯子又爬了下来。 “注意观察,瞭望塔上不能少了人。”金辉道:“这天气,能见度这么差,来了也是一场乱战。都打起精神来……” “来了!”小队正徒然脸色发白,指着远处喃喃。 “什么来了?”金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狼——来了!” 雨幕中,走出一片灰色的洪流。这些赤膊的狼人士兵,浑身湿透,眼中释放着嗜血的光芒。 “城市就在前方,占领它,我们在城堡里过夜!杀啊!” “嗷呜~~~”狼族战士仰天大吼,朝着前方这座城堡冲杀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万国来朝18 “准备战斗!” “快快快,列队!上城墙!” 临时担任教官兼指挥官的秦军士兵吹着哨子把士兵从暖和的房间里驱赶到了雨中。 金辉站在瞭望台上向下望去,雨幕中不断有狼族士兵走出来,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挤满了他的视野。唯一的好消息是并没有发现敌军携带攻城器械的迹象,想想也是,以狼族人糟糕的制造水平,全木制的攻城器材休想在大雨中发挥作用。再者敌军这次进军并没有事先派遣斥候,也就是说,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谷地中的人类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 如果面对的是原来那支联邦义军倒也罢了,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一支以秦军精锐部队作为骨干,智月国王牌武器作为爪牙的全新对手。如果不趁机给他一下狠的,金辉都感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雨幕中的城堡静悄悄的,城墙上似乎有人头闪动。冲在前面的狼族十夫长心中转过一丝疑惑的念头,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身后的人群裹挟的向前冲去。 五百米,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站在士兵身后的金辉高喊了一声,“放!”秦军士兵当先扣动了扳机,紧接着月弩兵也相继开火。五十米的距离,对于月弩这种穿透力极强的武器来说,一箭下去,几乎立刻就能够洞穿两到三个狼人的躯体。限于城堡狭窄的城墙,金辉能够摆上台面的防守兵力并不算太多,只有一百余人的样子。但这样的配置也保证了防守一方的火力持续性。 弩箭连绵不绝的从城头上射下来,中间还夹杂着恼人的枪弹。隐藏在城墙上的秦军射手并不屑于击杀小兵,而是将优先打击目标放在了十夫长以上的军官身上。结果就是负责冲击的狼族方阵在第一波攻击中就几乎损失了所有的十夫长和百夫长。在战场上失去了指挥的狼族战士丢下死伤同胞的尸体,乱哄哄的退了下去。 “停止射击!”金辉高喊的声音传进义军士兵的耳朵,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场战斗竟然如此简单就结束了。他们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看着城堡底下死伤的狼族士兵欢呼了起来。 但还不到高兴的时候,秦人军官已经冲了上来,像赶鸭子一样把义军士兵们赶了回去。刚才这一仗仅仅是趁着敌军没有防备的迎头痛击,饶是如此敌军还是支撑到了所有军官都死伤殆尽之后才退出了战斗。狼族人的强悍可见一斑,更加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等着他们。保存体力,把兴奋维持到最低限度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目标。 大雨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卡夫和豪威尔两人从巨狼的背上翻身下来,走到那群打了败仗的先锋面前。两人的脸色都阴沉的可怕,侥幸逃生回来的狼兵们都跪倒在泥水里,面对着军团最高统帅噤若寒蝉。 “派出去了三个百人队,对手是没有丝毫防备而且装备落后的民团。你们居然也敢输的如此悲惨。是自由城邦的实力变强了,还是你们这些人躺在功劳簿上睡得时间太长,以至于养出了膘?让乔达斯出来跟我回话,不用他躲躲藏藏的……”卡夫将军阴着脸哼道。 “卡夫大人明鉴,乔达斯百夫长大人已经阵亡在敌方城堡下了。” “什么?乔达斯竟然死了。那多哥李和斯坦斯呢?” “都……都阵亡了。” 卡夫倒抽了一口凉气,阴怒道:“他们都死了,那你们还活着回来有什么用?都去敢死营候命吧,用敌人身上的血来洗刷你们身上的耻辱。滚!” 他斥退了这帮败兵,回到巨狼的身边。看了豪威尔一眼。“殿下,看来今天住进干爽的房间里的希望要落空了。我们就地扎营,等到雨停之后才能够继续前进。否则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没有攻城器械的帮助,派再多的人去也是送死。” “也只有如此了。”豪威尔打了个喷嚏,突如其来的降雨着实让他这个常年在干旱地带生存的狼人非常不适应。不过狼人们的身体强健,偶尔淋淋雨就权当做洗澡了,倒也不那么难过。 数万狼族人一起努力,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扎好了营盘,安排好了巡逻值哨的人手之后,卡夫和豪威尔两人才回到帐篷里。此时帐篷里已经生好了火堆,架子上吊着一只陶锅,锅里煮着乱糟糟的粥,几块切得四四方方的肉在锅里载沉载浮,帐篷里弥漫着肉粥的香气,让在一旁侍奉火堆的小兵馋的直流口水。 卡夫满肚子怨气,顺势一脚就把小兵踢到外面的雨地里。“谁让你在这儿的?滚!” 他愤怒的咆哮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干爽松软的毛毡子上。看见豪威尔坐在火堆旁,翻越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你又在看那个秦人写给你的东西?叫我说,秦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哼哼,都该被做成烤串洒上黑胡椒喂到狼崽子们的肚子里。” “卡夫将军,你这样说就差了。”豪威尔将那信笺放在火堆旁烤干,又重新揣回贴身口袋里。“秦人还是有愿意依附我们的,比如这一位……他在我的领地生活的非常快乐,你要知道,为了能够让他快乐,我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而现在,回报来了。” “回报?”卡夫疑惑的咕哝了一句。 “是的。钟打算在我的领地开发水车,以提高我的农庄的灌溉效率。我准备答应他的要求,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不过又是个骗吃骗喝的罢。”卡夫对于秦人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厌恶透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兄都战死在东部战场,还因为他的家人购买了秦人的水晶首饰,最后却被法师协会鉴定是低劣的仿制品。这让他大出奇丑,还被格里高利大帝调侃,简直在同僚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认为……不是。”豪威尔淡淡道:“那艘飞行船的残骸,我已经安排人去复原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够得到一个完全的复制品。到时候研究通透他们的飞行原理,这就是我们另外一条发财之道了。” “但愿你不要后悔。”卡夫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只得悻悻的嘲讽了一句,就闭上了嘴巴,专心等着食物烧好。 两人安静了没多大会儿,就又听到了帐篷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卡夫抬眼望去,只见千夫长甘达夫站在雨地里,一副想进来躲雨又不敢迈步的样子。 今天损失掉的三个百人队是他的手下,因为这个,他早在扎营的时候就狠狠的吃了一顿鞭子。不知道这时候过来又想做什么。 想到这儿,卡夫就有点恼怒。张口喝道:“甘达夫,你皮痒痒了是吗?又跑到我这里来挨鞭子了!” “禀报卡夫大人。”甘达夫闻听这话,哪儿还敢进来找死?单膝跪倒在泥水中,垂首道:“我准备今天晚上前去夜袭人类的城堡。请求大人允准。” “为什么要晚上去?等明天雨停以后,我们再堂堂正正的进攻不是更好吗?” “卡夫大人,今天白天的时候我的麾下搞砸了咱们的计划,这让我感到很屈辱。为了一雪前耻,让大人和殿下尽早住进暖和的屋子,我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另外么……人类刚刚获得了一场大胜,今天晚上一定会放松警惕。我们正好趁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请放心,大人!为了准备今天晚上的进攻,我部已经准备好了钩锁和绳梯,而且还选拔了最擅长攀爬的士兵来完成任务。我也会亲自在第一线指挥战斗。一定要把这座桀骜不逊的城堡拿下来,把里面驻守的所有人类都做成烧烤献给大人和殿下!” 甘达夫有条有理的分析让卡夫感到一阵意动,他想了想,觉得这个千夫长今天这顿鞭子没有白挨。于是便道:“那么你便去准备吧,其实不必在乎今晚,明早我能住进城堡也很高兴。” “遵命大人!小人一定会为大人和殿下奉上最鲜美的肉块。”甘达夫重重低头,站起身回去了。 卡夫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笑容,他转头看了豪威尔一眼。“你看,我们狼族也有睿智的将军,这不就是一种进步了么?其实想一想也就得了,我们狼族比秦人并没有差到哪儿去。” “科技和工业差得太远了。”豪威尔摇头道:“如果我们有像秦人那样的枪炮,就不用如此依赖法师协会了。而而且这样的小城堡,只需要几炮就能轰平。那样的话,打仗就真的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柯基和功业?”卡夫满头雾水的听着豪威尔口中发出来的新鲜名词,这听上去像是两个人名,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为什么要给孩子取那么拗口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只得殿下如此批评。不过,后面的枪炮他倒是能听懂。说起来还真是这个道理没错,秦人的强大就在于他们的武器。如果让狼人也掌握这样的武器,那攻进秦人的国度烧杀抢掠不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了么? 想到了此处,他也突然了解了殿下的苦心。也许殿下笼络那个软骨头的秦人,正是有这方面的深意也说不定。 雨没有一点想要停的意思,哗啦哗啦单调的雨声从黄昏时分一直响到深夜。卡夫和豪威尔两人躺在帐篷里,豪威尔殿下已经睡得熟了,而卡夫心里惦记着甘达夫的夜袭行动,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突然他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来了!”他精神一振,一骨碌坐了起来。帐篷的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张沮丧的脸。 “卡夫大人!不好了!甘达夫千夫长大人夜袭失败,全军覆灭在敌人的城墙之下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万国来朝19 秦历720年7月7日,大雨。松木城,联邦义军前线指挥部。 瓢泼大雨接连下了五天都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一些地势低的地方开始被水淹没。连续阴雨天气给敌人制造麻烦的同时,也给自己人这边制造了不小的困扰。 首先就是被孙铿视为翻盘杀器的飞艇,不仅不能出动,还要离开雨区。否则木制结构的艇身就会有空中解体的危险。其次是道路,已经有道路被到处而来的山洪冲垮。这倒不是最让人头疼的。最让人头疼的是连续阴雨造成了第伯聂河水面暴涨,两岸的河堤都已经支撑不住,随时都有决口的危险。一旦决口,倒霉的就不仅仅是狼族人了,恐怕连己方的一些城堡都会淹没在水中。 狼族军团在忍耐了两天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开始了进军。他们绕过了已经成了刺猬,难以下口的谷子镇,大军分流向谷地深处进军。这也是在孙铿的预料之中,因为狼族军团的小规模战斗能力极强,但攻坚能力很弱。他们在遭遇了强大的阻力之后,必然会进行分兵,绕过这些铁核桃去攻击那些没有被城墙保护的城镇。 不过,狼族军团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自由联邦非常坚决的执行了孙铿的坚壁清野的战略,所有城镇的居民都已经离开了谷地逃进深山,粮食也被收进了城堡里。狼族军团的进展很快,没用几天时间就已经越过了松木城,到达谷地最深处的黑铁城和雪峰城附近。但让他们抓狂的是,顺利的进军行动并没有收获到丰厚的成果。满地的铁核桃一个个看上去都不是那么好咬的样子,而在城镇附近的村子里,他们连一粒粮食都找不到,更别提大活人了。 一场粮食危机正在慢慢的在狼族军团的身上浮现,此时白朗谷地之中,饥饿的狼骑兵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漫山遍野的去寻找食物。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狩猎最终都两手空空的回到营地里。附近的老鼠、猫以及各种带不走的禽畜早已经吃光了,狼族蝗虫们的第二次扫荡对准了人们留下的谷仓,如果能从谷仓的底部搜罗出一点秕谷,都能够引起同行伙伴的艳羡。 忍耐不住饥饿的狼族军团终于放弃了一切,冒险对陶器城发起了进攻。数千狼族步兵冒雨攻打了一整个白天之后,丢下了数百具尸体狼狈退却。有眼尖的士兵发现,这些狼族人在退却时带走了同伴的尸体。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个消息立刻被上报到了松木城的前线指挥部,传令兵走进指挥部的时候,发现一场争论刚刚结束。 看到传令兵送来的消息,闫峰淡淡道:“毫无疑问,这些狼人已经熬不住了。他们准备享用这些同类的尸体,以度过难关。” “他们一无所得的话,还能够退却。这是在演戏给我们看。”孙铿冷冷的道:“他们想要告诉我们的是,快来抓我啊,我饿得连自己人都开始吃了。但我们要是出城去的话,被吃的就是我们了。” 孙铿模仿狼族人说话的口气有点搞笑,但在场诸人谁都没有笑出声来。 “但你也应该考虑到,我们自己也面临的粮食危机。”闫峰将一份报告丢到孙铿面前的桌案上。“还需要我再向你报告一遍么?这些城镇中,哪个城镇的粮食已经只剩下三天口粮了。三天过后,我们的窘境和狼族人一样。更加糟糕的是,狼族人还可以吃同类的尸体,我们呢?” 孙铿陷入了长考之中,他眉头紧皱,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一场仗,我们输不起。如果输的话,一起输掉的很有可能连我们自己的国运也输掉。” “什么意思?”闫峰疑惑道:“预感?你又不是预言家,你的预感也许只是因为过度焦虑造成的。如果你想早点回国,那就主动出击把这些该死的狼崽子全都赶出去。要不然还能怎样?” “你想得太简单了,吾友。”孙铿摇摇头,站起身来。他在沙盘前踱步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全面反击的决心。“先想办法和国内取得联系吧,这么长时间没有国内的消息,我今天的感觉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那我们只能跟狼人继续耗下去?”闫峰追问道。 “出现缺粮危机的那座城镇,准备出动飞艇给他们运送吧。”孙铿道:“至少我们比狼族人强的一点是,他们不能飞,而我们能。” “如你所愿。”闫峰无计可施,只得答应了他。 松木城外狼族营地。 连续多日的阴雨天,已经让这次出征的狼族人出现了强烈的不适感。粮食危机其实并不算太过致命,在得到了卡夫将军的授意后,有一些千夫长开始布下了钓饵。等得就是让联邦义军上当,然后把人类从铁核桃里面钓出来美美的饱餐一顿了。只是不知道人类方面的统帅会不会上当。 计策使出,卡夫将军竟然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一点点患得患失的纠结感觉。希望人类的统帅不要太聪明,让自己好好的赢下一场吧。他心中转着念头,冒着雨来到了豪威尔的帐篷中。豪威尔开始想家了,这才是狼族军团最致命的麻烦。 还没进帐篷,他就听到帐篷里传出来的剧烈咳声。他心中顿时一紧,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烧了两大堆篝火,把帐篷里烤的热烘烘的。这让属于长毛狼系卡夫将军感到非常的不适。他忍住了这种不适感,坐到软榻旁边,关切的目光注视着病恹恹的豪威尔殿下。 “你今天感觉好一些了吗?” “还是不行。嗓子火烧火燎的。”豪威尔回答,他的脸上不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随队巫医叫过一个侍奉的小兵,让他把便盆塞进他的褥子里。卡夫连忙站起来,躲到一边去。过了一会之后,帐篷里充斥着粪尿的恶臭,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腥臭味道。巫医的脸色变了变,又从怀里掏出了几枚树叶,碾碎了送进豪威尔的嘴里。让他咽下去。 卡夫又跟豪威尔聊了几句,便借口处理军务离开了。出门之后,他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朝着一个巫医使了个眼色。过不久之后,在里面侍奉豪威尔的巫医出现在他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向他躬了躬身子,行了一礼。 “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卡夫冷着脸问道。 巫医大为恐慌,连忙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道:“卡夫大人饶命,殿下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这么严重?”卡夫惊道:“到底是什么病?” “是……翻肠病。”巫医道:“而且已经出现了血便的状况,最多再坚持三天时间,殿下将会彻底的油尽灯枯,药石无效。” “那他现在……” “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他体内的营养还没有消耗,一旦消耗殆尽,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一途。” 卡夫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你把自己的嘴巴管好,任何人都不许说!对了,军营里这种病的人多吗?” “二十个战兵中有一个是这样的病症。” “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巫医颓然摇了摇头。“翻肠病对我们狼族来说,是绝症。只能看得病人的个人体力状况。强健的人活下来,虚弱的人就只能去死。也是狼神大人用来筛选他子民的一种方法。” “哼!”卡夫冷道:“你的意思是说豪威尔不该活着吗?” “这……”巫医不敢接话,只得低着头。 “算了!”卡夫看他的样子,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时候还是要多仰仗这些巫医,虽然他们的水平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也只有他们能够稳定人心了。而豪威尔万一真的死了,他还要早作打算才是。 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吗?卡夫觉得自己非常不甘心。大军劳师远征,不仅什么都没有捞到,还要赔上大帝看好的继承人。这样子回去的话,未免也太过无能了。卡夫在营帐里焦躁的转来转去,事情需要转机,他需要一点值得夸赞的战果回去,以便能够抵挡大帝的怒火。 但到底应该如何去做呢?狼族将军感觉自己想得脑仁子都开始疼痛了。想了许久,都没什么头绪。而窗外的雨一直在下着,让他有了一种这样的日子会无休无止持续下去直到世界毁灭的感觉。难道……退军?这念头在脑海里闪了一闪,随即又像落进水池里的柴火一样熄灭了。 退军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大帝的眼中,退军等于无能,而无能的将军并没有在他的殿堂里生存下去的资格。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已经快要穷途末路,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直到他毁灭敌人或者敌人毁灭他的那一天。 他皱了皱眉头,站起身走出了帐篷。在雨中站了许久,终于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带我去伙夫营!也许我也能从那些食物里,找到几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为我出谋划策!”将军声音阴冷的吩咐着,带着几个卫兵走向营地的一角。 第一百零四章 万国来朝20 再完善的计划也有漏洞,因为执行计划的是人而不是机器。在狼族军团攻打各个城镇的军事行动中,并不是纯粹的一无所获。也有不少人类成为战俘,等待他们的最终命运就是被送进伙夫营,变成营养狼人们的食物。 豪威尔殿下的重病,让麾下各位狼族的头领“忧心忡忡”,他们为了让殿下能够早一点好起来,都“心甘情愿”的把最好的战利品贡献给他。而现阶段最好的营养品,也只有从战场上搜到的战俘了。他们忍着即将流出来的口水,把这些战俘洗吧干净送到了位于松木城下的总营地。 卡夫将军突然来视察伙夫营,让一众伙夫们诚惶诚恐。他们起初以为自己克扣军粮的事情已经败露,正想着一个好说辞来蒙混过关。却发现将军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了伙夫营旁边的木笼。 在成为豪威尔殿下的食物之前,每一个战俘都要接受一系列痛苦的“工序”。他们被断绝了粮食,每天只能饮用一种有着怪异味道的咸水。当伙夫们认为这只“食材”已经被处理干净之后,就会送进脱毛机里——这是雨天环境下,狼人们唯一能够制作出来的机械工具。即使如此,脱毛机也在重重的保护之下才敢使用,每天都会有专人来给齿轮上油,以防止受潮生锈的状况发生。 豪威尔殿下在昨天的时候已经水米不进,因此卡夫将军停止了向殿下进献美食的行动。木笼里的人类暂时活了下来,等待着他们最后的命运。 木笼是悬空的,这样一来可以防止人类的排泄物污染他们干净的身体,二来也可以让伙夫们多一点乐子。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情景更能让人充满干劲了,伙夫营里的伙夫们感觉自己就像蒙着眼睛拉磨的驴子。闻得到香味却永远都吃不到挂在眼前的胡萝卜。 将军毛茸茸的爪子踩进泥水里,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大多数狼族人是拒绝靴子的,对于卡夫这只传统狼族来说,更不例外。他宁肯每天忍受潮湿对爪子的折磨也不愿意承受皮革和木板的禁锢,连日的阴雨,已经让将军的趾根开始溃烂,每走一步都让他感到钻心的痒痛。这样的感觉,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酷刑。 卡夫将军环视着四周,吊笼里的人类用恐惧的目光看着这个又矮又壮的狼族人。他沉吟了片刻,皱着眉头道:“你们想活命吗?” 活命?当然!但是么…… 战俘们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看着那个卡夫,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谁能告诉我,怎样打败眼前的敌人。我就让你们活下去。如果不能……”他咧开了嘴,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我今天晚上还没有吃东西。虽然我的肚量很小,但我的孩子们的胃口却很好。”说着,他恐吓般的指了指远处的砧板,以及伙夫们手中雪亮的剔骨刀。 狼族人的敌人是谁?自然就是抗击他们的联邦义军以及——秦人。他们曾经也是自由联邦中的一员,这个狼人所说的,是让他们背弃自己的人类身份,当一个可耻的人奸。 他们第一时间就是想要拒绝,但拒绝的下场就是死。而且死了以后还不得安宁,身体要变成狼人嘴里的肉食。试问哪一个正常的人类愿意用这样的形式终结一生?而如果出卖了城里的同伴,城里的同伴就要死。他们死和自己死,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的选择题。 但没有人吭声。其实原因很简单,非不愿也,实不能也。他们若是有办法,也不至于被关在吊笼里等着被吃掉了。 卡夫将军在雨地里等了许久,从一双双躲闪他的目光里得到了答案。他的心突然忍不住烦躁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愤怒的低吼。“来人啊!把这些战俘都给我煮了!” 他刚刚下达了命令,就看见一个赤膊的人类拼命摇晃着吊笼。 “大人!大人!不要杀我,我有办法!” 众人齐齐望向这个摇尾乞怜的人类,百感交集。如今,他能够活下来,而他们就要死了。这是什么世道?这不公平。 “杀了他!”一个战俘咆哮了起来。 “这个人奸!不得好死!”更多的人喊叫起来,疯狂发泄着心中的不甘和不满。 “放他下来。”卡夫指了指那个吊笼。立刻就有卫兵走上去,一刀砍断了绳索,木笼摔落到泥水里,那个干净的人立刻就滚成了泥猴子。他浑身泥水的从战俘们面前走过,深深的望了他们一眼。 “我是不会死的了,今天晚上的肉汤倒是能多喝一碗。”他张狂的大笑着,屈膝跪倒在卡夫的面前。他想亲吻卡夫的靴子,但找了半晌都没有看到将军的爪子在哪儿。只好放弃了这个举动,脑袋磕进泥水里,抬起头来时已经满脸脏污。 “行了,别磕头了。”将军冷哼道:“你有什么办法,快点说出来。” “我说可以,但我有一个请求。”年轻人道:“放了我的同伴,我就把最重要的军事情报告诉你们。当然在那之前,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大秘密,真正的大秘密喔。” “是什么?”,卡夫将军饶有兴致的问道。 “指挥义军与你进行作战的人,是秦国的大人物陨星者孙铿哦。” 陨星者!孙铿! 卡夫将军眼睛发黑,想起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长刀落下之夜,大帝的百战雄狮灰飞烟灭。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转身就逃。还是狼族人的骄傲,让他只是呆若木鸡一般站在年轻人的面前,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你说得都是真的?” 年轻人昂然道:“当然!你以为我是谁,身为秦人的骄傲,还能骗你不成?快点遵照你的承诺,把他们都放了吧。” “放了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卡夫将军捉着下巴沉吟道:“但你若是骗我,我又该如何?” “你错了。”年轻人道:“放了他们并不是让他们去逃命,而是要让他们把我的姓名传扬天下。以后将军大人您是要统帅这片谷地的,我只是想要一点小小的回报。把这片土地的管理权给我,让我成为您卑微的仆人。这一点小小的要求,看在我能帮你拿到陨星者的头颅的面子上,还不能答应我吗?” “你有办法……”卡夫将军没有注意到他的深渊语如此流畅,两人的交流几乎毫无滞涩。 “看你表现。”年轻人笑吟吟回答。 卡夫将军沉思了几秒钟,决定赌一把。如果能够成功的拿到陨星者的脑袋,那别说豪威尔殿下的性命了。卡夫将军相信,大帝愿意用他所有儿子的性命去换这个陨星者。毕竟后代没了可以再生,而陨星者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 “好!就信你这一次!”卡夫将军决然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在骗我,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哈哈!跟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比起来,我怎么会为了个人的前途去欺骗你呢。”年轻人道:“放走那些人之前,请容我跟他们说几句话。” “说罢,说罢。”卡夫将军很是大度的摆了摆手。 年轻人走到那群战俘面前,扫视了他们一眼。“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今天晚上的肉汤,你们真的喝不上了。赶快滚蛋!有多远就滚多远!战争结束之前就不要回来了。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钟明。”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写满了认真的表情。“秦人!以后这地盘,我说了算。到时候一定要抢着舔我的靴子。听到了吗?滚吧!” 他说完这话,谄媚的转到卡夫将军的面前。“尊贵的大人,我说完了。您该履行您的承诺了。对了,您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吗?我已经喝了三天那种怪怪的味道的咸水,快要渴死了。” 酒足饭饱之后,钟明惬意的躺在营帐里,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毡子。卡夫将军目光炯炯的盯视着他,就等着他把妙计献出来了。 钟明微笑道:“卡夫大人!孙铿就在松木城指挥作战,有一条地道通往城里。你只要让你骁勇的战士冲进去,孙铿的脑袋还不是唾手可得?他的身边只有不到五十个守军,你只要亲自出马,就能把他的头颅带回来了。到时候把他的脑袋挂在木杆上,无论秦人也好还是联邦义军也好,哪个城池不会望风而降?” “真有这等好事?”卡夫将军一阵心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你是秦人,怎么会知道这个?你不是故意在蒙我吧?” “你爱信信,不信拉倒。”钟明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做不做是你的事。” “我会亲自前去,带上我最勇猛的战士。”卡夫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他不信也要信了。索性把牙一咬,阴森森道:“但是你也别想置身事外,地道在什么地方,你最清楚。你在前面带路。不要耍花招!” “这样么……”钟明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也好。我想我在您身边,一定会让将军您更加安心一点。”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死的更加安心一点。’ 第一百零五章 万国来朝21 天色将晚,松木城。 闫峰急火火冲进孙铿的办公室,神色严肃的道:“接到紧急情报,看来你需要挪个地方了。”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据可靠消息,特勤部前几天失踪的情报员钟明已经叛变,今天深夜将会为城外的狼族军团引路前来突袭。” “钟明?你的手下吗?”孙铿想了许久,觉得这个名字颇为陌生,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见到过。 “他有一个哥哥名叫钟云,是抹香鲸号上的值星官。”闫峰道:“抹香鲸号坠毁,他的哥哥也失踪了。这次来,是为了找他哥哥的下落的。但是人没找到,他也在一次行动被俘。” “松木城防御的滴水不漏,他能找到什么破绽?”孙铿皱眉道:“再说你对自己的手下怎么一点信心也没有?也许这是敌人释放出来的假消息吧。” “以狼族人的榆木脑壳来说,他们还到不了这样的程度。消息是几个同样被俘的联邦义军士兵传出来的,他们遇到了在外面行动的特侦十一,刚好特侦十一携带着电台。” “我可以确定这是一次诈降。”孙铿道:“第一我对我设置的防御非常有信心,没有给狼族人任何机会;第二狼族人不知道我们有无线电发报机,钟明一定是知道的。哪有叛徒在投降之前先报出自己的名字的事情,他躲藏还来不及。特勤部的锄奸手段,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正因为此,他才会把目标放在你身上。只有你死了他才彻底的安全。我认为你还是要防范这次袭击,至少办公地点要换一下。这里太显眼了。” “我倒不那么认为。电令特侦十一,让他们开始活动一下。反突击松木城下的敌军营地,如果他们敢伤害我们的人,就杀十倍的军官报复。”孙铿冷然下令。 闫峰气得跺脚,见孙铿的意志已经无法动摇,只好去下命令了。顺便把负责留守的赵煜叫过来,叮嘱他一定要提高警惕。 “你放心吧,闫长官。咱们一直都在最高戒备状态,管叫狼族人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赵煜信誓旦旦的保证道,看见闫峰不相信的眼神,连忙又加上一句。“若是院长有一点损伤,赵某提头来见。” “你十个脑袋也比不上一个孙铿。他要是没了我们就全完了。”闫峰没好气的咕哝了一声,自去电讯室下达命令了。 十几分钟后,松木城外的一处农庄内。电讯员将破译出来的电文递到狐九重的手里。 “头儿,院长终于让咱们放手大干一场了。”梁大珠兴奋道:“这连阴天可憋死俺了。这时候动手刚刚好,咱们动身不?” “大珠你少说几句能死?”夏八方忍不住泼了一盆凉水,“松木城外的狼族军差不多有一万多,咱们杀进去容易,一旦行踪败露,又没有飞艇替咱们进行空中压制,怕是要全部都陷进去。” “没飞艇还不能打仗了。以前不也是没有,咱们还不照样千里奔袭?”梁大珠不满的辩驳道。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夏八方断喝一声。“现在的头儿不适合行动……告诉院长,头儿身体不适,行动取消。署我的名字!” “老夏!”狐九重秀眉微蹙,挥手示意电讯员离开。“整理装备,今晚准备行动。” “可是你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夏八方欲言又止。 “这就不用你管了。”狐九重嗔道:“你只是我的下属,管好你分内的事就好。” 夏八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拖长了声调道:“遵命,我的头儿!” 说完与梁大珠两人并肩从狐九重的房间中离开,人还没有走远,就听到狐九重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等,夏队正。”狐九重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还是感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夏八方轻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致意。然后退出房间,轻轻把房门带上。 两人走出不远,梁大珠忽然幽幽得道:“夏队正,要不是你跟头儿的年龄相差太大,我都以为你跟她可能有点意思了。” “有个屁的意思!”夏八方气不打一处来,劈手一巴掌拍在梁大珠的后脑勺上。“整天跟着赵煜鬼混,你就没学到一点好去!别管她能耐如何,我一直都是把她当后辈看待的。这一点,我和你们不一样。” “想歪了的人是赵煜,我可没有!”梁大珠捂着后脑勺,不满的咕哝道:“不过话说回来,头儿身体不太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记得这事儿似乎没跟你说过啊。” “咱们队里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夏八方皱眉道:“行了,别想跟我这套话,有本事你把孙铿揍一顿我就全告诉你。” “还是算了。”梁大珠想起暗中去敲孙铿的闷棍,就要去面对他身边常常跟着的那个身手神鬼莫测的薛汉臣。更加延伸性的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以当时他们三人的实力,对付薛汉臣尤为吃力。而自家头儿每次与薛汉臣放对的时候,老薛连五分钟都撑不过去。难道自家头儿的实力,一直都在隐瞒?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特侦十一进行完准备之后,即刻出发前往狼族军团营地。与此同时,钟明也带着由卡夫将军率领的精锐狼族武士组成的特别部队,离开了营地,朝着钟明所指出的地道走去。 天上依然下着雨,这场雨似乎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特侦十一轻而易举的就潜入了狼族军团的营地,这支军团除了少数军官有与秦人作战的经验之外,其他人大多对于秦人都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不过为了防范联邦义军可能的夜间袭击,还是加强了巡逻的密度。对于特侦十一来说,这样的防御强度只相当于裸体与穿了一件睡衣的区别。 营帐外走过一队巡逻兵,在这样的雨天,对在外巡逻的士兵而言是一场难以忍受的折磨,所有人都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赶快结束这场煎熬,回到营帐里好好的睡上一觉。 他们并没有发觉旁边经过的营帐有些安静的过分,营帐门帘的缝隙里,有一双警惕的眸子注视着他们。直到巡逻队走远,梁大珠才放下了门帘。叮嘱士兵守住门口,踱着缓慢的脚步,来到一个还没有死的狼族十夫长面前。 “带我去你们百夫长的营帐,否则他们就是下场。”梁大珠指着满地的狼尸,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的深渊语纯正而没有任何口音。这让十夫长感到莫名疑惑,不知道这群新族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在小命和百夫长大人的性命之间权衡了几秒钟,十夫长果断选择了前者。他点头如捣蒜,一迭声的道:“我带你们去!” 十夫长在前领路,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狼皮裘的“狼族跟班”。正是梁大珠和分队里身手最好的队员。百夫长的营帐就在他锁统管部队的旁边,这样一旦遇到了问题,他也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控制局面。与住的像是牲口棚的十夫长营帐相比,百夫长的营帐干净整洁了不少,而且还是一个单人帐篷。 看到手下的十夫长进来,百夫长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他的惊讶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惊吓。十夫长身后的跟班闪电一般的冲了上来,只一下子就把他控制住。一柄匕首点在他的喉咙上,梁大珠阴森森的恐吓道:“你还要不要命?” 和十夫长一样,百夫长也把梁大珠当成了新族人。‘也许是自由城邦花大价钱雇佣的军队。’百夫长心中转着念头。可是他的念头还没有转过弯来,另一个“新族人”就掏出了匕首,在他面前把十夫长那颗硕大的脑袋切了下来,摆在百夫长的面前。在这样明示下,百夫长要还是不明白情况,就太傻了。他连连点头,忙不迭道:“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带着我们前往卡夫将军的营帐走一趟。”梁大珠冷笑道。与狼族人知道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谁不同,在战争爆发之前,特侦十一已经通过特殊的手段搞到了狼族军团指挥官的一切资料。没有当时执行斩首行动,只是因为他们发现还有更好的手段。毕竟特侦十一冒险突入敌营的话,很有可能会出现不必要的伤亡。而且在山地地形中,飞艇也不利于进行有效的支援。 虽然说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有一个好消息是,前往缺粮城镇运送粮食的虎鲨号飞艇正在回程中。他们可以为特侦十一提供亟需的空中火力支援。只要双方配合得当,就能够完成一次完美的突袭行动。夏分队此时正在军营外面进行无火源指引,这是一场比突击行动更加艰巨危险的任务,虎鲨号为了寻找到地面上潜伏的特侦十一,必须要进行超低空巡航。稍有不慎,就是艇毁人亡,任务失败的下场。 “卡……卡夫将军?”百夫长迟疑了几秒钟才道:“卡夫将军已经率队离开,前往松木城对松木城的敌军首脑发动夜袭去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梁大珠心中一沉,没有想到卡夫将军竟然会亲自出击,想来是对这次行动充满了信心。只是不知道钟明会把他们引到哪里去。“那豪威尔殿下呢?” “豪威尔殿下重病,留在营地里养病。” “豪威尔重病?”梁大珠追问道:“什么病?” “是翻肠症……”百夫长迟疑了一下,立刻迎上梁大珠满含杀机的眼神,吓得立刻和盘托出。“大家都在私下传,将军严禁我们谈论这些事情。” 第一百零六章 万国来朝22 狼王小崽子的病情被严禁讨论,那么也许十有八九就是确定了的事实了。梁大珠心中转着念头。翻肠症对于狼族,犬族这样的犬科动物来说,几乎就是绝症。也许就是这样的原因,才会让卡夫将军铤而走险吧。 “带我去,确认一下。”梁大珠哼道。 “这……”百夫长迟疑道:“殿下的营帐现在已经被隔离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没有资格过去。” 即使匕首抵着喉咙,但百夫长还是强自把话说完了。可见确实并非作假。这难不倒梁大珠,他一把提起百夫长的衣领,“你带我们过去就是了。” 一行人走出营帐,在百夫长的带领下向营地内部走去。沿途遇到不少巡逻队,但巡逻队一看见有军官领头,就不再过问了。在军营之中,军官的地位比他们这些大头兵有云泥之别。万一多嘴问一句,却不小心惹上了机密的事情。轻则一顿鞭子,重则掉脑袋的事情,谁都不愿意招惹。是以一路行来,百夫长无比期盼着有人来过问一下,但一直行到豪威尔殿下的营帐附近时,他们都畅通无阻。 “前面那座帐子就是了。”百夫长不敢靠近,指着远处那座华贵的帐篷说道。火把闪耀中,能够看到身着甲胄的精锐狼兵在持续不断的巡逻,与在营区外围看到的货色不可同日而语。 “嗯。”梁大珠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朝跟随的队员比了个手势。尾随在最后的队员会意,立刻就把早已经抵在百夫长后心的匕首刺了进去。几个人捂嘴抱臂,直到百夫长不再挣扎之后才将他的尸体拖进了阴暗角落里。 梁大珠观察着那座帐篷,终于发现了一个漏洞。也许是对自家营区太过放心,这些精锐狼兵的巡逻区域只是维持在帐篷的三面,帐篷的背后,与另外一座稍微破旧一些的帐篷连接处,并没有任何的巡逻士兵。他不由得后悔自己把百夫长杀得太早了,要是能知道后面那座帐篷中住着什么人,事情应该好办得多。 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按照时间估算,这会儿虎鲨号应该已经与营帐外面的夏八方汇合在一起了。他要尽早完成自己的任务,给狼族军团的营地来一场中心开花,给虎鲨号指明攻击方向。 梁大珠咬着牙沉思了几秒钟,指着两座帐篷的结合部,断然下令道:“从那里潜入!出击!” 分队里都是配合娴熟的同伴,有一个目标就立刻开始了行动。几人绕开了防御森严的正面,来到了后面那座帐篷的外面。梁大珠摸了上来,正要撩开帘子朝内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机警的一矮身,藏在了阴影之中。 刚刚藏下身去,就看见那间华贵的帐篷中冲出一个巫医打扮的人来。他形色仓皇的冲进了后面那座营帐之中,压低了声音喊道:“不好了!殿下的情况危急,请法师们出手救援!” 更多的脚步声传来,从帐篷中走出了五六个白发苍苍的新族老者。梁大珠看得分明,为首的一个,身上穿着紫色的袍子。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刚刚没有贸然冲进去,否则这会儿应该已经陷入苦战之中了。他也早该想到,能够在军营中享有与主将同等待遇的除了法师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他侧耳听了听,便朝手下们招了招手。一行人闪进法师们驻扎的营帐中,打量着四周。除了一些随行的水晶器具之外,别无长物。梁大珠眼珠一转,便有了定计。 “在进门的地方安装诡雷。然后我们就等着打那位小狼崽子殿下的伏击吧。” 随行的爆破队员阴笑了一声,将一根细如发丝的线挂在营帐门口,然后又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正对着营帐门摆好。木盒子的后面,顶上了一块石头。布置好一切之后,一行人割开了帐篷,悄无声息的没入阴影之中。 十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传来。几个疲惫的法师从豪威尔殿下的帐篷中鱼贯走了出来。身心俱疲的他们此刻只想赶快回到床上休息,尽管此时已经知道豪威尔殿下的病情已经无法挽回,但他们还是要尽到自己的责任,能多拖得一刻是一刻。也许熬过了今天之后,就会有奇迹发生呢! 走在前面的紫袍法师撩开帘子,感到了一点阻力。但他没有在意,向前迈了一步,便走进了营帐之中。帐篷里弥漫着一丝奇异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让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丝警惕。这里是最安全的军团营地,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生命呢?他心中转着念头,目光落在正对着帐篷门的一个木盒。他用自己的法师信誉保证,在十几分钟前这东西还没有出现在这儿。这到底是什么?似乎盒子的正面还写着四个奇异的方块字,这种方块字立刻就让他有了不好的联想。传说东面的人类,就使用这种奇怪的文字。刚好,他对这种文字稍微有些涉猎。尽管还不是很纯熟,但比起其他人来,已经算是很渊博的知识了。 “此……敌?” 有敌人进来了!紫袍法师顿住了脚步。挥舞着法杖,法杖顶端闪耀着法术的光辉。这是他最后的法力,到底是发动一个护盾还是一个即死法术?他的心中转着念头,就在他犹疑的时候,那只木盒子猛然爆出一团火花,随即发出了一声巨响。 数百颗钢珠伴随着巨大的冲击波呈扇面状飞射而出,立刻就将紫袍法师的身体射成了筛子。血肉飞溅中,其余的钢珠洞穿了两层帐篷的阻碍,飞溅到了前面帐篷之中。一个正在为殿下擦拭额头的侍从感到了一股劲风从手边掠过,他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来朝旁边的帐篷外望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震惊的心情已经攫夺了他全部的灵魂,他凭着本能问出一句话,当然也没有指望有人会回答他。然后手中的绸布就下意识的朝殿下的额头擦去,却擦了个空。 他低头向下望去,只见豪威尔殿下的半个脑袋已经不翼而飞,绸布上沾满了白色豆渣一样的膏状物。他立时发出了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从着了火的营帐中逃了出去。 “法师们叛变了,他们杀死了豪威尔殿下!” 还在昏沉的法师们听到这声喊,杀了那家伙的心都有。但他们被爆炸震得头晕眼花,紫袍法师为他们挡住了致命的一击,可是冲击波的伤害也让他们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更别提为自己已经注定的命运辩解了。他们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目眦欲裂的狼族精兵。 冲上来的狼兵手起刀落,从爆炸中幸存的几个法师立刻了账。这时火势已经不可阻止,狼兵们拼尽全力也只能从帐篷中把豪威尔殿下缺了半个脑袋的残尸抢了出来。望着营中满地狼藉,带队的狼兵将军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潜意识告诉他,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现场只有法师和他们这些巡逻的狼兵,除了那些法师们作乱,还有什么可能呢? 那些不可靠的新族下贱法师!将军咬牙切齿的冲了上去,挥刀在法师们的尸体上砍了几刀泄愤。 狼兵将领突然感觉到恼人的大雨突然停了。他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仰头向天空望去。黑沉沉的天空中,一艘巨大的战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狼族将军大惊失色,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他扬起沾血的战刀指向天空,又想起被自己视为依仗的法师们此时已经成了他刀下之鬼。 “已经确定目标。”瞭望手抬起头来,望着地面上的敌人报告道。 “还等着干什么?全力攻击!”艇长知道时间就是生命,先于敌人开火,就能够让这条脆弱的战舰从危险的战场上生存下来。 所有的炮门打开,一条条火舌从炮门中喷射而出,将致人死命的弹药倾泻到狼人的头上。顿时地面上的狼人们就遭到灭顶之灾,因为连阴雨的天气影响,适合扎营的高地本来就少。营地之中密密匝匝的挤满了帐篷,也幸亏是雨天,没有火灾之虞。但这会儿被秦人的飞艇从空中打击了一轮下来,立刻就造成了惨重的伤亡。以豪威尔殿下的营帐为圆心的方圆几十米范围内更是无一活口。本来就是高级军官扎堆呆着的地方(好的居住条件是军官的特权),这一下歪打正着让狼族军团的指挥中枢彻底瘫痪。 等到飞艇悬停在半空,把梁大珠和他的手下们接到飞艇上时,地面上近万狼兵早已经胆寒,竟无一人敢上前围堵。眼睁睁目送着虎鲨号冉冉升空,消失在夜幕之中。 幸存下来的狼族官兵如丧考妣,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连续遭遇多日阴雨的狼族军团彻底没了心气。此时军官大都已经战死,留下的最高阶级不过百夫长。大营中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卡夫将军的乖戾脾气。遭遇这样的惨败,连豪威尔殿下都被秦人杀了。卡夫将军要是不杀个狼头滚滚泄愤,那他的名字可要倒过来写了。 “跑吧!”混乱之中有人喊了一声。仿佛就是赛场上的发令枪。数千狼兵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丢了兵器装备,丢弃了守卫已久的营地,抱着脑袋开始了逃亡。但到底逃到哪儿去,此时此刻数千狼人,竟没有一点头绪。 第一百零七章 万国来朝23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雨夜里行军,卡夫将军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了几下。他站定了脚步,向身后望去。但黑沉沉的夜里,除了唰唰的雨声,什么都没有听到。 感觉到身后的狼族将军停下了脚步,钟明也随着停了下来。 “走啊!我们得抓紧时间,要不然让城里的人反应过来,最后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听到他的催促,卡夫将军才往前走去。他们已经在野外走了三个多小时,绕过了松木城防御森严的正面。这倒是符合将军对于人类的一贯看法,逃生的密道出口安排的越偏僻越好,越远越好。 但他从始至终都不信任这个投诚的人类,为了防止他趁着雨夜逃走,他特别安排了四个弓箭手在附近游弋。只要这小子敢逃,立刻就一箭把他射个对穿。 可这个人类一直都在最前面不紧不慢的带路,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将军心中如是想到。 “将军大人,再加把劲儿!前面就到地方了。”钟明的兴致很高,脚步也随之加快了些许。 弓箭手们立刻警惕的看着他,手指也放到了弓袋里随时准备把弓弦取出来挂上。 感觉到凛冽的杀气,钟明尴尬的顿住了脚步。他摊着手抱怨道:“这样可让我没办法好好的带路了。将军大人,您好好的动脑子想一想,我已经把一切都交待给你了,还会傻到逃跑吗?我从前的同僚能放过我?” 卡夫想了想,微微摆了摆手。弓箭手们停止了动作,退到几步以外的地方。他望着钟明,干笑道:“手下也是第一次跟你们秦人打交道,未免不熟悉。以后时间长了就好。”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钟明竟然比他们还要着急的样子,立刻又迈开双腿一刻都不愿意浪费。卡夫将军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与他并肩向前。只听钟明用期待的口气问道:“将军大人准备用什么奖励来犒赏我的功劳呢?” “那要看你喜欢什么。”卡夫沉吟着,不肯明说。这个秦人的深渊语流利的出奇,这让卡夫将军对他很有好感。能够熟练的掌握这么流利的深渊语,看来他一定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秦人。 “我?我喜欢金币,美女和房子。咸阳的低价已经涨到六千钢币一平了,靠我原来的薪水,一辈子都在咸阳买不到房子。” “那你在我的领地想盖多少房子就盖多少房子。我的领地大得很,比十座松木城都大。只要你做得好,分给你十分之一,让你做我的扈从也不是不可以的。”卡夫将军失笑道:“至于女人和金币么……只要你铁心跟着格里高利大帝,这两样东西什么时候都不缺。” “那还要指望卡夫大人在大帝陛下面前为我多多美言几句。”钟明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他猛地顿住了脚步,指着前方一座土坎道:“我们翻过土坎之后就到了,要你的人戒备!大人,我担心地道出口处很可能有敌人在守卫。” “你放心,他们没机会去报信的。”卡夫将军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他挥了挥手,手下精锐的狼兵就猫着腰冲上土坎。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狼兵从土坎上探出头来,朝着卡夫报告道:“大人!这个人崽子没骗咱们,上面果然有守卫,不过已经被咱们杀光了。” “这个以后是你们的同僚,不要人崽子长人崽子短的叫了。”卡夫作色道:“如果这次行动确实有功,回去以后大帝会重重的封赏他。你们都给我客气点!” 钟明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在笼络自己,可脸上还是露出很高兴的样子。卡夫仔细的端详着他,发现他的喜悦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也就没有了顾虑,与钟明一起爬上了土坎。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他们手中拿着造型奇怪的弩具,显然就是钟明预警中的守卫。卡夫环视四周,隐隐听到附近有低沉的水声。他向前走了几步,骇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他转过头,望着四处寻找的钟明厉声喝道:“地道的出口在哪儿?” “别着急!我正在找。”钟明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上次我从里面出来时也是黑夜,总得好好的找找线索。怎么突然又翻脸了?卡夫大人。” “这里是一条大河,有什么地道能在这里修建而不渗水的。我警告你不要蒙我!不要以为我们狼族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但您一定没有听说过陨星者的另外一个绰号。”钟明仰天大笑道:“我们叫它耗子。” “耗子?” “你想想耗子最擅长干什么?”钟明早已经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缓慢的朝着目标靠近。嘴里却在胡说八道,吸引着卡夫的注意。“陨星者想要逃离,自然是用最快的路径。在这条河上,有一条帆船随时候命。一旦收到岸边发来的信号,就会过来接人。到时候你们除了一座空城,什么也得不到。” 卡夫一想也是很有道理,见钟明总是找不到地道入口,不由皱眉焦躁的道:“地道入口到底在哪儿?” 钟明猛地一弯腰,把一个黑黝黝的匣子从草丛里扒出来抱在怀里。他心中大为安定,转身笑道:“就在你的脚下啊!” 卡夫使劲跺了跺脚,发现地面坚实无比。他哼了一声,“你不要耍弄我,过来指指入口到底在哪儿?放心,我知道你们这些秦人每一个都是宝贝,绝对不会因为这点蝇头小利而杀了你的。” “我说的是实话,尊敬的卡夫大人。”钟明挺直了腰杆,手臂按在那铁匣子上面的压杆上。他嘴角勾出淡淡的嘲弄微笑,“在您的脚下,埋着几万斤炸药。只要我按下这个东西,您和您的侵略者们马上就能够见到你们最尊敬的大魔王殿下。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卡夫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想尽办法,最终还是让这个秦人给耍了。他气得脸色发白,拔出腰刀向前逼近过来。“好你个卑鄙的人崽子!你放心,我就算死,你也跑不了。” “跟你们来这里,我就没想活着。”钟明平静的回答道:“你见过投降的秦人?乖乖受死吧。”他说完,狠狠按下了手中的压杆。与此同时,卡夫手中的刀也猛地挥起落下。 他还没有来得及查看自己的战果,就感觉到地面猛地一阵晃动。滔天的巨浪袭来的时候,卡夫竟然隐隐听到了自己领地里牧童的歌声……他在洪峰中打了个旋儿,就沉了下去。 松木城。虎鲨号飞艇悬停在低空,通过吊索将特侦十一的队员卸载下来。这一战,让虎鲨号上携带的弹药消耗掉了一多半,至少在回到帝国之前,他们都要紧着肚皮过日子了。 狐九重留在飞艇上没有下来,她将随艇前往雨区外待命。狐狸也算是犬科动物,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不生病才怪。这也是孙铿对她特别的照顾,至于其他人还要留在城中,等待再次出发的命令。 夏八方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孙铿这里报告行动的情况。这次的斩首作战基本成功,不仅消灭掉了围城的狼族军团,还在战斗中击毙了包括豪威尔殿下在内的十几个高级军官。城外的包围随时可以解除,唯一不太令人满意的是他们并没有解救到特勤部被俘的职员钟明,而钟明带着卡夫将军离开了营地,据说去包抄守军的后路。天知道钟明会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不过孙铿已经基本上明白,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要永远的失去这个下属了。 孙铿和夏八方正在谈着对于未来的一些看法,忽然听见天际边上传来了隐隐的风雷声。孙铿神色一动,沉声道:“天气组不是报告没有强对流天气出现吗?给虎鲨号发电报,询问情况,让他们尽快离开雨区,就近降落。” “不,不像是打雷。”夏八方微微皱眉,站起身来推开了窗。这时一个联邦义军连滚带爬的从院外奔了进来,带着哭腔大喊道:“大人,大人……第伯聂河决口了!” 孙铿与夏八方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讶和恍然。孙铿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个钟明,当真是个狠人。” “幸好我们及时撤出来了,要不非得被他害死不可。”夏八方庆幸道:“您还是赶快转移到高处去吧,通知其他人转移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松木城的城墙挡住了狼族大军,却没有挡住汹涌而下的洪峰。当孙铿转移到城墙上以后,城里积水最深的地方已经达到了两米。幸好此时各城居民都已经逃进深山,否则光是这场水灾,就足以让他们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到了天亮的时候,孙铿站在城墙上向远处眺望。只见视线所及之处,仿佛泽国。水面一眼望不到边,也不知道这开了闸的洪水肆虐了多少地方。 各城镇也相继发来了报平安的电报,除了少数在城里巡视的士兵没有来得及撤回之外,损失微乎其微。这场人为因素制造的水灾本来是孙铿对敌的终极手段,却阴差阳错的提前发动了。守军因为一直严阵以待,没有任何损失,但是入侵者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各城镇的围困状态一夜之间得到了缓解,被淹死的狼兵不计其数。 三天后,雨势稍停。联邦义军乘着临时打造出来的独木舟驶出了城镇,向最后残余的敌军发起了猛攻。 第一百一十章 尾声3(大结局) 天亮了,梦也该醒了。 王戎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作任何的解释。也许在他看来,不需要。 在卫兵的押解下回到了属于他的办公室里。孙铿站在一号土楼的院子里,回头望着这些用行动支持他的人们。 “都回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孙铿道:“我想静静。” 除了千禧,其他人都听从了命令离开。而闫峰在十五分钟后,也赶到了孙铿的面前。 “抱歉,还得让你赶回来救我。” “没什么需要抱歉的了。”孙铿拉着他走进了小院,转头朝千禧命道:“不管是谁来,都给我把他拖住!半个小时!” “是!他们想要进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千禧面容一肃,拔出手枪站在门前。 “事情有那么严重吗?”闫峰见孙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干笑道:“你们夫妻的矛盾何至于到现在这一步?” “少他妈废话。”孙铿皱眉道:“我可能做不了这么多的安排了,后面的事情你来帮我。今天傍晚以前,务必要把这些人都送出去。” “送出去?”闫峰终于明白过来孙铿的意思,他探询的望着他,“她想要你死?” “我不知道,要做最坏的打算。” 孙铿低头写了一份名单,插进闫峰的上衣口袋里。“至于你自己,看你的选择了。我个人的倾向是特勤部不要丢。我允许你向女皇陛下献出你全部的忠诚。” “那好。我等你回来。”闫峰脸色沉重的道:“事不宜迟,我先去做这些事情了。最后回来处理你这个老大难。” “让我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孙铿自失一笑,“这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了,一天的时间,用来记住这些回忆。” 闫峰微微欠身一礼,决然转身。 与此同时,长安。未央宫。 “他在干嘛?”羽衣逗弄着霓裳,头也未抬一下。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些家常。 “我回来的时候,安宁堡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萧冰沉声回答。“所有……应该控制的人,都已经在控制范围之内。”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谨慎的选择了一个中性的措辞。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对他怎样的。”羽衣站起身,把霓裳放进摇篮里。“毕竟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我宁肯关他一辈子,也不会让他死。” “陛下……”萧冰望着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羽衣轻笑,“到如今,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林光一他……”萧冰话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她想问什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是问问嬴羽衣到底为什么要对他下手?孙铿的手下无数,为什么偏偏是他? “就知道你余情未了。”羽衣淡淡道:“林光一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他效忠谁,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孙铿。光是因为这一点,我也一定要杀他。” “抱歉……”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倒是应该对你说声抱歉才对,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羽衣目光闪烁,低声道:“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愁怨了,你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咸阳,把晏雨樱那个女人和他的孩子一起带到我面前来。” 萧冰从她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杀意,她隐隐有些担忧,却说不出口。迟疑了半晌,才轻声问道:“如果她反抗呢?” “我只要那个孩子平安无事。”羽衣转过身去,声音清冷如冰。 “遵命。”萧冰点头答应,转身走了出去。 萧冰走出去很久,羽衣才转过身来。她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喃喃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有疑惑。但是……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能做的,只是想让少一点人哭泣而已。但愿如此吧。” …… 安宁堡,特侦十一营地。 夏八方、梁大珠、赵煜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们的头儿。狐九重已经脱下了身上那件迷彩,重新穿回了长裙。直到这时候,他们这帮糙汉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的头儿,其实是个很迷人的女子。 “真的心意已决?”夏八方迟疑了很久,才艰难的问出这句话来。 “是啊。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确实应该放下了。”狐九重点点头,语气也不复往日那般冷硬。迷人而且温柔,赵煜想不通这样的女性,为什么会被孙铿那家伙拒绝?一想起这个,他就忍不住想要冲出去打人闷棍的冲动。 “那以后……”夏八方追问了一句,话说出来就开始后悔。他知道,今天既然已经离开,肯定就会是最坏的结果。 “以后我们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敌人了。我可是不会留手的喔。”狐九重俏皮的笑了笑,如释重负道:“该说再见了。再见。很高兴跟你一起并肩作战过。” “再见。长官!”夏八方、梁大珠和赵煜三人肃立敬礼,眼眶竟有些湿润。 狐九重只是挥了挥手,“要是宝儿回来,不要告诉我去了哪儿,就让他跟着你们就是。他的未来在这儿。”说完这句,她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三人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军营门口,彼此凝望无语。 “未来该何去何从,我们也要作出一个抉择了。”夏八方沉声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见?” “我说我的意见是回营房睡大觉,你们两个会不会打我?”赵煜耸了耸肩膀笑问道。 “想睡觉的去睡觉就是。头儿走了,我也镇不住你们。爱咋咋地吧。”夏八方难得轻松一次,情不自禁带上了家乡的口癖。 “你们说,头儿离开咱们,是要去干什么?”梁大珠低声问道。 “你觉得她还能干什么?自然是跟那个人同生共死,想办法把他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啊!”赵煜急道:“火烧眉毛了都,你咋还不开窍呢。” “你也知道他水深火热!”梁大珠不冷不热的刺了他一句。 “我不是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针对我吗?”赵煜故作委屈道:“我是来得晚不假,但我也算是他的人呐。” “这跟是不是他的人无关,只与我们的正义和信念有关。”夏八方昂头道:“我准备集合所有人手,帮头儿最后一次。把孙铿从危险的境地里带出来,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随便,这是我的个人行为。夏分队全员其实在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了。” “梁分队作出了一样的决定。”梁大珠扯了扯嘴角,“我梁大珠这辈子真心佩服的人不多,而且头儿深爱的男人,我不想让头儿伤心。这就是我的理由。” “疯了!都疯了!”赵煜道:“赵分队别无选择,特侦十一四位一体,头儿在哪儿,赵分队就在哪儿。” “那还愣着干什么?”夏八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出发!” 狐九重踢踏着脚步,悠然在路上走着。未来要去哪儿,她还没有想好。但现在的目标很明确,在对手算无遗策的打击下,他一点胜算都没有。但没有胜算并不代表他只能坐以待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话可不仅仅是说说就算了的。 他会跟自己一起走吗? 狐九重心中突然有点没底,那个男人执拗起来,一般人可制不住他。说不得,要采取一些强制手段带他离开了。 她正如是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幽幽叹了口气,索性停步转身,背着手站在路边等着他们赶上来。 “头儿!你走得好快!”赵煜背着一个行军包,一段强行军走得气喘吁吁。奔到狐九重面前,呼哧呼哧的喘了一阵子才调匀了呼吸。把行军包放在她面前,郑重道:“虽然知道你要走,咱们也拦不住。但是……最后再当一次咱们的头儿吧。水里火里,你说了算。” “哪怕带着你们去死?”狐九重微挑秀眉。 “义无反顾!”赵煜快速的敬了一礼,又指了指路边的草丛。“装备都在这儿了,您去那边换。我们就是你的墙!跟那时候一样。” “怕了你们。”狐九重低头看着那沉重的行军包,伸足轻挑。沉重的包裹在她手里,轻若羽毛。她毫不费力的提着转身朝草丛走去,回头轻笑道:“不许偷看喔。” “全体都有!向后转!立正!”赵煜喊了一声口令,自己也标准的转过身去,三十几条长大汉子就这么转身,肩挨肩的靠在一起,合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情景应是春光无限,但他们丝毫没有亵渎的心情,一颦一笑,一怒一愁都在心头萦绕。这样的日子在以后是不会再有了,甚至特侦十一也会因为今天的行动而遭遇一场劫难。但他们心中一点悔意都没有,谁让外人都说他们是帝婿手里的剑?当帝婿即将受到侵害时,他的剑不为他消灾解难又能靠谁? 忠于孙铿的人在行动,他们不想坐以待毙,无论自发的还是有组织的。此时此刻,一号土楼内包围着的小院里,闫峰已经得到了孙铿的最后一个命令。 “保护好自己。”他拍拍闫峰的肩膀,然后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放心,你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拼掉这条命也要保住你所有的孩子幸福安康。”闫峰郑重允诺道。 孙铿忽然想起,也许这就是闫峰和王戎最大的不同。在王戎心里,自己和帝国相比,帝国为上,自己就要位列其下;而闫峰就不一样,他没办法反抗这个帝国,但他有办法让他的仇人难受。 闫峰拉着千禧就要离开,千禧不愿就这么走了。 “那他谁来管?” “这不是你我能搀和的战争,只能让在灾难中受到的损失减少一点。”闫峰解释道:“能减少一点是一点。” “那……”千禧回头看,看见孙铿站在落地窗后面向自己摆手。“那我们……” “我要立刻去咸阳,你去少年营,把这个孩子送到起降场。”闫峰道:“告诉艇组,把人送到自由军团辖地,否则就不要回来了!” “那做完这件事呢?”千禧追问道。 “回家等消息。如果没事,自然没事。如果有事……”闫峰苦笑了几声,“如果有事,接受命运的安排就是了。等他的孩子长大,我们要让他知道他的父亲当年有多么伟大。” 两人分头行事,而此时狐九重所率领的特侦十一也已经迫近安宁堡。安宁堡经过连续两天来的风波之后,表面上安静如常,而内里的人心早已经纷乱。有人觉得对,有人觉得错。有人觉得这个安宁堡如果换一种活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有人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少了孙铿,那光明一定会减少一点颜色。人心惶惶,防御也形同虚设。如果这个时候深渊人能够知悉消息,过来突袭一把,说不准一举就能把孙铿数年的心血消灭了。 但深渊人没来,安宁堡中的人们也只能等待命运的最终审判。 石子路上空荡荡的,这情景让特侦十一的官兵们感慨万千。这条路是联通中心起降场和安宁堡的主干道,若是平常这个时候,来往的车辆,行人络绎不绝。而今天的街道上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走到距离一号土楼不远处时,却见一人站在路旁。看身上的服色,便知道是孙铿身边的卫士。众人心中顿时一松,现在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孙铿已经被对方势力带走。那样的话,他们的枪口将不得不对准自己人。如今能够在这里看到他的卫士,其实也能够旁证此时孙铿并没有什么大碍,还有余裕派出卫士过来送信。 又走近了几步,走在队列之前的梁大珠发现这个卫士竟然还是熟人。正是孙铿身边最没存在感的侍从官陈全。梁大珠心中一动,迎上前去道:“陈侍从官,你在这儿是要等我们吗?” “正是。”陈全沉声道,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视一圈,最后定在狐九重的身上。“狐长官,奉孙铿院长的命令。命令您即刻起解除特侦十一队正兼少年营教员的职务,您自由了。特侦十一另有安排,先行回到营地待命,传令兵此时应该已经在路上。” “这是孙铿的命令还是你自作主张?”狐九重一动不动,声音清冷的问道。 “是孙铿院长的命令。敌人势大,以保护自己为首要目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望各位珍重。”陈全说完这句,又催促道:“请不要让他为难,这不是我们能参与的战争。” 狐九重心中明镜也似,陈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要是还不明白,简直也太傻了。但她明白是一回事,照不照做又是一回事。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向前跨了一步。“我现在就要见孙铿,你带我去。我要听他亲自解释。” 陈全微微喟叹,知道自己的劝阻已经完全没有效用。只好道:“你去可以,特侦十一必须返回营地。否则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之损失。”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投靠了那一边的?”狐九重冷问,陈全脸上镇定的表情突然消散,他强自想要保持镇定,但在强烈的杀意面前,这份镇定功夫立时烟消云散。 他知道,此时说真话或许没事;要是想要瞒天过海,恐怕他活不过一刻钟。 “我一直都是。”陈全避开了狐九重冷湛的目光,低声道:“都是女皇陛下安插在院长身边的钉子。但在这里等你们,并不是受他们两个的指派。这不是你们的战斗,请明白陛下和院长的苦心。”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名堂?”夏八方听完陈全所说,低声自语道。 “谁知道?”赵煜道:“不过听上去好像说得是他们夫妻俩的内战,搞到这样剑拔弩张也是没谁了。这也能说明了为什么王戎会毫不犹豫的投向另外一方。除了帝国皇帝,没有人能有这样强大的,超过了友情和师生情的影响力。” “听我口令!特侦十一就地解散。”狐九重微微点头,表示明白。转身过来望着特侦十一众人道:“夏八方,你即刻前往中心起降场,该去找谁,不用我多说了吧?这是命令,如果你们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你们还是帝国的军人,总不能把枪口对准你们的皇帝。” “那您呢?”夏八方急道。 “我?”狐九重喟叹道:“事不可为,我也只好消失了。” 陈全听见这句话,知道危机的源头又少了一处。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眼前却是一花,面前又多了一人。他定睛望去,却是狐步左。 “他甘心受死,我们还是走吧。”狐步左摇头道:“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们祖孙如女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强行留下,肯定会受到其害的。” “你已经见他了?” “是啊。”狐步左摇头道:“我劝他不住,你也不要多想。他不会听你的。走吧。” 狐九重听完,脸色忽青忽白。沉默了许久,低咳了一声,竟咳出一口鲜血。“我们走。”她黯然说了一声,祖孙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安宁堡。 帝国中心起降场接到了起飞任务,两艘远程飞艇从洞库中推了出来,进行出发前的最后准备。一辆马车沿着道路绝尘而来,无视哨兵的拦阻,径直行到场内。车夫稳稳勒停了马,回头报告道:“千禧长官,已经到地方了。” 车厢门打开,千禧拎着一个少女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正是刚刚回到少年营,以为此生都要从帝国国内渡过的魏知画。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有腿!”少女仿若一只受了惊吓的猫,手足并用想要从千禧的铁掌中挣扎出来。可是哪儿敌得过他的怪力?就这么一直拎着,走到艇舱前。振臂一挥,将她丢进艇舱中。 “把人看好了,送去自由军团李忠将军处。”千禧面无表情的交待了一句,转身就上了马车。 魏知画没想到自己日夜期盼的事情竟然这样简单就实现了,她呆呆坐在艇舱里的地板上,直到艇员关上舱门,才回过神来。 “我们要去哪儿?”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西大陆。”一个艇员冷冷的回答了一句,便再也没有理会她。 “可惜,还没有跟吕耀明那个家伙告别。”魏知画自言自语了一句,扒着舷窗望向窗外。已近黄昏,起降场里另外一条飞艇也已冉冉升起。 “不知道孙铿大叔的未来究竟会怎样。”她轻叹了一声,忧虑的望向远处密集矗立着的建筑群。 咸阳。恰同楼。 闫峰赶到时,恰同楼已经人去楼空。特勤部和国防军的马车停在门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闫峰怒气勃发,揪住一个特勤部职员的衣领喝问道。 “半个小时前这里突然发生了一场小规模战斗。我们的人赶来时,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听说是长安直接来人,至今还不让咱们的人进去。” 闫峰哼了一声,将他放开。整了整衣冠,傲然走向了恰同楼的大门。一溜血迹滴在台阶上,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他隔着门向里望去,只见里面倒着几具身穿制服的尸体。却没发现自己担心的情况发生。 “这不是闫长官吗?”身后猛地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闫峰微皱眉头,转过身去。“唐翀?我不是让你去长安县任职了吗?你这个叫擅离职守!” “托江首相和女皇陛下的福,我已经回来了。”唐翀意味深长的道:“一步登天,在特勤部里的地位,仅在你之下。女皇陛下的钧令,传达命令的人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不过,请您放心。无论您未来是什么地位,永远都是我的长官。”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眼中深处却隐含着坚定之色。 “不要高兴太早。”闫峰阴声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让你背后的收敛点,我早晚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但现在不行了。”唐翀优雅的摆了摆手,立刻两个手下扑了上来。“带他回长安,客气点。” 闫峰毫不反抗的被押上马车,唐翀也懒得再理会,挥手道:“收队!去飞羽书院!” 半个小时后,飞羽书院。 萧十三的办公室门被人一脚踢开,他抬起头来,怒视着这个毫无恭敬之心的年轻人。“你没有手吗?难道敲门这种必备的礼仪还要我教你?” “鄙人唐翀,特勤部副总长官。”唐翀微笑着躬了躬身,“现在是应该称呼你为萧山长呢,还是晏山长?” “你什么意思?”伤疤被人毫不留情的揭开,让萧十三感觉自己的脸皮也被人揭下来放到地上踩。他霍然而起,“特勤部?特勤部就能为所欲为?” “你还真说对了。必备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走的。”唐翀昂然道:“因为怀疑你与秘密组织‘他们’有关联,所以我们觉得有必要请你回去喝一杯茶。你被捕了,萧十三!” “学术的归学术,阴谋的归阴谋,皇权的归皇权。大家好好相处不好吗?”萧十三冷冷道:“闫总长官可是恰同楼的常客,你们这样胡搞,可是对当前大局不利。” “哦!闫总长官还是你们恰同楼的常客,这下好极了。他的罪名又多了一条。”唐翀嚣张的笑道:“大局?你一个家奴知道什么叫大局?老老实实跟我走吧,实话告诉你!变天了。” 萧十三被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唐翀负着手,在人群中看到了鹿小丘。他朝对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这时一个鼻青脸肿的手下溜到他的身边,附耳低声道:“唐长官,闫峰跑了!” 唐翀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手下诺诺不敢言声。唐翀也觉得棘手,知道一旦让闫峰跑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实在难料。他顿足道:“还不快去找!” 手下转身欲走,却又被唐翀叫了回来。 “别又搞出林光一那种事情来!你把他弄死了,孙铿说不定要找我们的麻烦!他明面上弄不死你我,暗地里有的是办法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别怪我把你们推出去顶雷!” “你放心好了,上次真的只是意外,意外……”手下擦拭着冷汗,干笑着解释了一句。 “滚!赶紧去找!”唐翀把人赶走,又想起那天晚上的行动。他想起在人群中看到的孙铿的阴冷眼神,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咸阳客运站。一个老人正站在站台上,慈爱的眼神望向车厢里的女子和小男孩。 郑昌压低了声音道:“那女人已经疯了,不能让她伤害到你们。回去以后记得给我上柱香,要衍儿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就心满意足了。” “昌叔,实在不行就投降。嬴羽衣再狠毒,也不至于杀死他。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都是安全的。” “有的人能投降,我不行。”郑昌道:“再说,那个女人想要用一些人的脑袋来打消孙铿对她的疑虑。这些人中,自然是我的最有价值。如果能用我的命在他们之间亲如一体的关系中撬开一丝裂缝,那么我的死就是值得的。无论对你还是组织。” 列车发出一声长鸣,车轮缓缓的开始转动。 “外公——” 郑衍的呼唤声中,郑昌微笑着朝他们摆了摆手,转身决然走向车站出站口。 在出站口处,已经有人为他挡了宝贵的时间,大家毕竟算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不能让他为自己承担太多的火力。 他掏出手枪,扳开弹轮。把子弹从弹膛里倒了出来,就这么垂在手里。晏雨樱和郑衍的离开,像是抽走了他的魂魄。现在他只想好好的歇一歇,如果能就地躺下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看到他蹒跚的身影出现在出站口,闫峰松了一口气。他高高举起双手,将随身的配枪扔在地上。 “好了,萧长官。我投降。” 萧冰似是没看到他,目光死死的钉在郑昌的身上。 “妘卅,你还敢回来!” “我回来时杀人的。就问你怕不怕?”说着,他摆了摆手里的枪。萧冰身边的卫士神情紧张起来,数支步枪对准了老人的胸口。 “别开枪,他的枪里没有子弹!”闫峰大喊。 郑昌嘲弄的看了他一眼,举枪瞄准了萧冰。 “砰砰砰……”乱枪过后,老人倒在了血泊里。他仰头望着夜幕降临的天空,知道一个时代已经临近尾声。“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就让我为这个时代划上一个句号吧。”他喃喃着,微微阖上了眼睛。 卫士冲上去,一脚将手枪踢开。检查了他的尸身。闫峰捡起手枪,走到萧冰的面前。 “都告诉你们了,还要开枪。他的枪里没有子弹,真的没有。” “他要求死,我送他一程。求仁得仁,求果得果。你我放走了晏雨樱和她的孩子,总得需要一个人来顶雷不是吗?”萧冰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侧转身望着城市的西部。 “这个时间,陛下应该已经到了。” 萧冰所料不错,经过一天时间的跋涉,女皇陛下的车队赶到了安宁堡。嬴羽衣一来,孙铿刚刚掌控的权力立刻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虚幻。所有教职员工,卫队以及学员站在路两旁,目送着女皇陛下走进了一号土楼。 王戎被赵乙从办公室里放了出来,面带惭色的看着羽衣道:“陛下,属下无能,未能帮您控制好局面……” “不要说了。”羽衣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所有人在外面等着。” 说完,她推开了小院的门。缓缓的走了进去。 孙铿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摆着四色小菜。桌旁温着一壶稠酒,两副碗筷摆在桌上。他听到声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吃过一顿晚饭了。尝尝我的手艺吧,真的挺不错。” “如果你想,我天天都想要吃你做的饭菜。”羽衣坐下来,端起碗吃了一口米饭。她放下碗,淡淡道:“如果你不想,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吃完这餐饭,我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无可厚非。”孙铿微微点头,表示理解。“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再拿回去也是理所应当。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到底为什么?” “天下人哭不如一家人哭。”羽衣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冷笑道:“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们一家人作出了绝大的牺牲之后,天下人依然还是要哭呢?” “我已经努力过了。努力过,就不后悔。无论我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明白。那吃饭吧。”孙铿笑得落寞,拈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些菜放到碗里。 两人各自吃了小半碗饭,羽衣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回家。” “好。”孙铿向前走去,自然的伸出右臂,让她挎着。两人并肩从小院院门走出来,径自上了蒸汽车。一路上无话,孙铿倚着靠背假寐,羽衣只是托腮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夜过去,黎明时分,车队驶进了长安城。不过却没有驶向未央宫,而是驶入了秦宫。自从嬴晚去世之后,这里的议政功能就逐渐荒废了。羽衣像对待其他皇族的宫殿一样,留下了卫士和侍从来负责维护这里的安全和卫生。饶是如此,经过数年的时光,此地与几年前相比,已面目全非。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立在议政殿两侧巨大的堂鼓。只是鼓身上已经蒙尘,看来已经有日子没有打扫过了。 不知道最后等待自己的,是一杯毒酒还是一剑穿心。但无论如何,此时他已坦然。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能再见孩子们一眼。也许霓裳长大以后,记忆里不会有他这个爹爹的印象吧。 孙铿自嘲的想着,冷不防身体一顿。这才发觉,蒸汽车已经停下。他撩开窗帘朝外望去,并没有看见肃杀的行刑队跟进来。除了车组成员以外,偌大的广场上就只有他和羽衣两人。 嬴羽衣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跟我来!”说罢便自顾自在前面领路,经由白玉石阶走向了议政大殿旁的静室。孙铿跟在身后,心情无端的放松。放下一切之后,果然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 嬴羽衣关上静室的门,点上了房间里的油灯。又举着油灯,走进了一条幽深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有一扇石门紧紧关着。她将油灯挂在石壁上,回头安静的看着孙铿。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处么?”孙铿负手四顾,喟然叹道:“倒也幽静。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我没有任何遗憾。” 羽衣却是眼圈泛红,如飞燕投林,张开双臂冲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时间似乎静止。 孙铿低头嗅着她鬓发间的芬芳,意外的发现在她的眼角,竟有一缕细纹爬上。 许久之后,他们才分开。羽衣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将石门推开。 石门开启之后,里面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一瞬间灯火通明。孙铿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灯光来源竟然不是汽灯火烛,而是一种奇特的冷光。他皱了皱眉,心中狐疑的望向房间正中。只见羽衣伸出素手,轻轻在一盏石台上按下。 四周石壁打开,一团闪烁着星光的光圈从地面上浮了上来。孙铿吃惊的望着这熟悉的情景,期期艾艾道:“这就是你说的要送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本意?” “哼。”羽衣轻嗔。“你真当我是蛇蝎心肠?我怎么能忍心杀你。” 孙铿默然无语。 她围着这扇星门转了一圈,望着他道:“自家先祖知道未来不可期。所以留下了一条后路。这里的坐标已经设定了他来时的方位,剩余的能量还能够维持最后一次穿行。只要你走过去,这里的一切事情就再也与你无关。我是这个帝国的王,终战也好,末日也好。由我一力承担。” 孙铿想过酷刑,想过死亡,想过囹圄,想过流放。唯独没有想到的是,羽衣竟然拿出一扇可以回家的门。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严重的惩罚,也是无上的诱惑。终究还是要离开吗?他心中苦涩的想着。回头望了羽衣一眼。 “为何不一起走?”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我是。” 孙铿走上前去,感觉自己的腿脚有千钧重。 过往数年中的喜乐悲欢,历历在目。 ……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