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冬剑》 第1章 辞行(上) 世有名刀曰秋,乃为铸剑师欧冶子后人木阳风所铸。木阳风善于兵刃,所铸之刀、之剑,锋利无比。青丝拂过立断,刀剑配上功法秘籍,劈崖断川,不在话下。 木阳风死后,秋刀流落江湖。有传闻秋刀被游云门收藏,并作为掌门传承至宝。但游云一门素来低调且行踪不定,山门府邸在何处,江湖鲜有人知。自此,秋刀的行踪便无无迹可寻。或因此,江湖侠客对秋刀更痴迷。世人皆想夺取秋刀作为门派镇派之宝,亦欲凭此神兵在武林争一席之地。但秋刀诡异,千人寻刀未果,刀客每每浩荡出行,还归故里仅数人,且都成疯子。故世人虽对秋刀求之若渴,但也不敢强求。 又是一轮明月高挂静空,这种静空的静是万籁俱寂的静。她抬头看着明月,不知何时起了一阵秋风,吹动了她的袖摆,拂过了她额前的青丝。她额前的青丝在秋风中飘飘扬扬,倒也给她的姿容添了几分动人。姑娘长相也是极好,长发飘飘,在头顶梳了个发髻。一袭青衫做衬,腰边斜挂一把宝剑。这是她在游云门的第三个年份,圆月总难免让人触景生情。圆月盼圆,佳节思亲,都是人之常情。她抬眼看着天空高挂的圆月,觉得这天上的明月到底比不得故乡的明月,不如故乡的明月那么宁静与皎洁。 不宁静的或许是她自己。她来游云门已经三年,她进入游云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想着能从游云门出去。但她知道游云门的门规,学艺三年,方能下山。这也不知是山门哪个混蛋立的规矩,阻挡了她下山的迫切愿望,害得她在游云门习武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便是三年。当然,三年说长倒也不长。游云一派,倒也有很多功法可以修习的。只是她内心下山的想法一直很迫切,所以已经不愿意在武学上再做修行。 她叹了一口气,低头思忖,师父在她入门时就让她到这只有树林的静心崖习武,她一直不解其意。作为进入山门初选中最出色的弟子,她自认为自己天赋极高。想着师父假若慧眼识珠,必定会教她游云门的高深功法。但三年了,她的师父像是遗忘了她的存在。仅仅每个月月初,唤她去山门主殿听课。主殿的听课也只是讲讲道法起源,讲讲习武贵在自然云云。这老家伙,好像并不打算教她什么武功,只是让她一天一天待在静心崖,好好修行。习武贵在自然,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习武如果只凭老子这种顺其自然的模式,那当世的武林高手又从何处而来?那一个个名门宗师又从何处来?说到底,还是做师父的提防着她,不愿相教罢了!她看过太多的门派都是这副德行,却没想到作为江湖上最神秘孤傲的门派,游云门也是这副德行。她有些失望,怀疑自己是否入错了山门。 如果说她在游云门一无所获,这倒也不是的。虽然师父很少教她东西,但游云门还是派了山门弟子,送来了游云门的心法和一些内家功法秘籍。这些心法和内家功法秘籍,她已经全然吃透,将书中所教都烂熟于心并熟练应用。她在月色下起舞,练了一套山门剑法。她的身影在树林里穿梭,剑光映在树上,留下一道一寸深的剑痕。仅仅是一寸深,不多不少,以此证明她三年来修行的功力。 夜渐深渐凉,她练剑练完,已是亥时。她点了一堆篝火,在火堆边静坐。红彤彤的火苗映在她的脸颊,把她的脸颊也衬托的红彤彤的。她双手环抱膝盖,静静地看着篝火,若有所思。无聊时,用右手拿着树枝慢慢地拨弄着火苗。她在等一个人。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她已经等了他两个夜晚了,今天是第三个夜晚。夜风撩拨着火苗,夜是那样的静,静的出奇。 他会来么?她不确定。她期待他会来,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在这里了,她要走了。她期待他今晚会来,在离别前再见他一面。按照以往,他必定是亥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但那张俊俏爽朗的脸,已经缺席了两个夜晚。她不知道他是否出了什么事。她在静心崖找了个遍,也找不到与他有关的丝毫痕迹。由此可以推断,他必定是静心崖外的人。按照师门规矩她不能找寻的更远,所以她没有办法,只能是在静心崖再等等。 火苗被她拨旺,她察觉到右耳侧有异响,“谁?”她左手拾起地上的一枚石子当做暗器,丢向右耳一侧。她的脑袋在石子飞出的刹那转动到异响处。她的眼睛快速扫视,却未见异常。右耳旁侧只是一片树林,没有人影,也没有什么飞禽。看来是自己多想了,虚惊一场。她转头,以为一切正常,却不想有一个黑影已经晃过她的身前。她暗叫不好,左肩已经被点中穴道,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那个黑影点了她的穴道,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的身旁,以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篝火,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没发生。 她认出来了,正是他。“喂,黑面鬼,你干嘛?快给我解开穴道!”她开始叫道。 被她叫做黑面鬼的男子,扭头看了她一眼,一脸鄙夷,然后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不解”,便是回答。 “你……你给我等着……等我解开穴道……看我不把你丢到河里喂王八……”她开始碎碎念,言语威胁。 黑面鬼托着下巴,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却不为所动。他摇了摇头,“唐少橙,就你?下辈子吧!功夫都是我教的,你能奈我何?”说着他笑了笑。 “你……”唐少橙还想争辩,但黑面鬼说的是个事实。功夫除去师父送来的功法秘籍,其他的都是黑面鬼教的。她来静心崖时,她也没想过会遇到他。只是一次偶然,她深夜练剑时遇到了他。起初他只是看着她练剑并不出声,而后看她练的太差便忍不住现身教了几招。后来越教越多,不知不觉就陪她在静心崖度过了三年。她也曾追问过黑面鬼的来历,但他也不愿对他的出身多做提及。她看他的打扮,一件白衣,风度翩翩,倒也像门派中人。一把宝剑一个酒葫芦,便是他的全部家当。唐少橙从他的手里学会了游云门的入门剑法,从他的手里学会了游云门的游云功。唐少橙也曾怀疑他是不是游云门的人,但黑面鬼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任凭她瞎猜。 “你这是偷袭……不算数……”唐少橙强辩,“有本事你把我穴道解开,我们对练一场。” 黑面鬼摇了摇头,顺手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子,石子从他手里发出,正中唐少橙肩头。唐少橙的穴道就这样解了。“这招无影点穴手教了多少次了,还是学不会?”说着他起身,准备离去。 第2章 辞行(下) “喂,你等一下,你这是要去哪?”无影点穴果然厉害,解开穴道时唐少橙的肩膀有点酸疼,她活动着手臂起身,在黑面鬼身后喊他。黑面鬼站住,也不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酒没了,我去打酒!”说完便又迈开步伐。 “喂……”唐少橙急了,也不知该怎么拦着他,酒鬼要喝酒天经地义,但已经等了他两个晚上了,就等着他出现告个别,总不能就这样算是告别吧! 黑面鬼的脚步被这一声“喂”喊停了,他再次站住,停待了片刻却没有听到唐少橙继续说什么话。唐少橙呆愣在原处,“喂”是喊出口了,但接下来要怎样说,她也没有想好。 黑面鬼莫名其妙转身了,他右手拿着他的酒葫芦,重新走向篝火。他好像猜到了唐少橙的意图,他开口说话,“你要走了?” 唐少橙一脸讶异,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走了。 “游云门有门规,入门中修行三年,可参加门中秋刀会,通过了秋刀会的人,不但能得到门中宝剑宝刀,还可以下山云游三个月。算起来,秋刀会应该就在这几天吧!你来了那么久,每天那么刻苦,想来就是想下山吧!不然你大可不必用功习武,那样也就可以直接不用下山了!”黑面鬼说道。 这一番话直接解答唐少橙的疑惑。看起来黑面鬼对游云门的门规了解的比她还清楚。三年,在山门三年,唐少橙确实就是在等秋刀会。她在等那秋刀会获胜走出山门的机会,她也在等秋刀会夺得头筹获得门派名刀名剑的机会。秋刀,对,就是那把秋刀!她从走进山门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它而来!这把武林的宝刀,神话一样的存在。她知道它就在游云门。而且她也打听过,每年的秋刀会如果有机缘,可以目睹它的风采,甚至成为它的主人。这是一把看似有主却又无主的宝刀,虽归属于游云门,但听说那么多年来,掌门一直都在找秋刀的传承人。有机会,唐少橙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游云门的事情?”唐少橙心头闪过疑虑,总觉得眼前的男子对游云门深有了解,好像就是游云中人一般。假如不是,那必然可疑。 黑面鬼诡异地笑了笑,也不答话。他虽然叫黑面鬼,黑面鬼却不是他的本名。只是因为脸黑,唐少橙取巧为了笑话他而给他取的名字罢。 “你又不说话了!”唐少橙说道,接着顿了顿,继续说,“你到底是不是我游云门的人?” 黑面鬼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明月,这八月的月亮甚是圆亮,看起来别有一番美丽。不知道看了有多久,黑面鬼回神应声:“算是吧!虽然我也想不是!” 唐少橙窃喜,三年了,黑面鬼的这一声回应直接告诉了她:他与游云门深有渊源。今天她终于知道些黑面鬼的来历了。“那你师父是谁?是掌门么?你又在哪里修行?”唐少橙接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试图对黑面鬼有更多的了解。 黑面鬼坐回篝火前面,用树枝撩拨了几下火焰。“你问的有点多了!”他的脸色一变,回答的很干脆。 “问的有点多了”,意思就是不该问,问了也不会回答。唐少橙听出了这其中的意味。她不知道这几个问题到底哪里触碰了黑面鬼的底线,但不管有没有触碰黑面鬼的底线,黑面鬼说的都很明白了,这些问题她不该问的。问几个问题也那么麻烦,你不愿意回答可以不回答的嘛,唐少橙心里嘀咕! “我师傅不在这里!”黑面鬼回答了唐少橙的问题,虽然他是有点嫌弃她今天话多,但他没有选择拒绝回答。 唐少橙心里的嘀咕瞬间没了,她琢磨起黑面鬼的话来,师傅不在这里,那他的师父必然不是在这里的掌门。如此好的身手,师傅却又不是掌门,莫非他是掌门的师弟。但来到山门那么久,唐少橙却从未听过掌门还有个师弟。唐少橙百思不得其解! 树林里有些异动,一个黑影在树林里飞快的闪过。唐少橙察觉到了,不觉警惕起来,怕是遇见了什么猛兽。“不用紧张!”黑面鬼说道,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树林里游动的黑影究竟是什么。 但唐少橙还是不放心,她的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按住左边的宝剑,随时准备遇见什么东西时拔出宝剑。树林里窸窸窣窣,不多时,树林里跳跃出一只白狐。它动作敏捷,脖子上挂着一个银项圈,项圈上有个小铃铛。它连跳了几下,嘴里还衔着一条红黑相间的蛇,出现在黑面鬼和唐少橙的篝火旁。 黑面鬼侧脸,看见白狐像看到了一位故友,“少少,又跑去打猎回来啦?”白狐眨着眼睛,一步步靠近黑面鬼,离黑面鬼还有几步距离,它停下,低头将红黑相间的蛇放在黑面鬼面前,模样显得很是谦卑。黑面鬼一脸欢喜,“好家伙,这可是一条赤练蛇!看来我又有蛇胆酒喝了!”说着他大笑几声,“来来来,唐少橙,你也有口福,今晚有蛇肉可以吃!” 唐少橙在一边,不知何时早已满脸不喜,“黑面鬼,你能不能不要再乱叫我家小白,它叫小白,不叫少少好么?” 黑面鬼装聋作哑,用树枝叉了叉赤练蛇,准备剥蛇皮、取蛇胆、烤蛇肉。 “喂,你听见没有,它不叫少少,叫小白!”唐少橙再次重复。 “少少”,黑面鬼再次叫道,白狐瞬间竖起了耳朵,“来,赏你一块牛肉,山下云来客栈买的。”说着黑面鬼从怀里取出一份牛肉干,高高地将纸包的牛肉丢起,白狐一个纵身,将几块牛肉吃进嘴里。黑面鬼笑了笑,这白狐,果然够聪明。 “你……你……你”,唐少橙已经看不下去,这白狐已经跟了唐少橙三年了,却不想还是那么贪吃,为了吃食竟将原本的主人都忘的一干二净。“小白,赶紧把蛇给我叼过来。”唐少橙气势汹汹说道。 白狐听到了指令,抬头看了看唐少橙,确认唐少橙已经满脸怨气,它才一副不情愿将地上的赤练蛇叼起,慢慢地走到唐少橙面前。 黑面鬼大笑,起身挪步,“这都多大年纪了,居然还跟一只狐狸过意不去,真是好笑!”说着他头也不回,径直向树林走去。 “你……你……”唐少橙手指黑面鬼,懊恼横在心头,她气不过黑面鬼的取笑,她气不过黑面鬼这样戏弄自己…… 一粒石子飞过,试图正中黑面鬼的后背。但黑面鬼的手速比石子更快,他右手接到了石子,顺手又丢了出去。他暗自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篝火的那头,唐少橙就这样站着,她也想坐下来,但她一个时辰内都坐不下来了,她的穴道又被点中了。她僵硬地站着,除了眼睛啥也动不了,这回被点中穴道,她连话都不能说了。她的心里开始咒骂黑面鬼,极其后悔等了他两个晚上就为了跟他告别,更后悔刚刚没把他丢进河里喂王八! 第3章 剑阵(上) 山门的钟楼敲响了钟声,有一白衣童子很有节奏的在击钟。他年纪大概十来岁,虽然年龄小,但击起钟来却孔武有力。钟是大钟,撞钟的木头是百年杉树做的,木头上本该挂着两条粗绳。但不知何时木头上靠近钟的那头,绳索已然断了。白衣童子用自己的肩头扛着木头撞钟,这本是累人的活,对他来说却很轻松。他的脚跟离地,脚尖踮起,顺势将木头击钟,每发出一声响声后又将木头后拉,如此反复。看起来他是在修行一门功法,力量的收放自如,刚与柔的相互转换,运用的很是得当。铛铛铛的响声游弋在山头,响彻泉流溪涧,向上直贯云霄,向下连山脚下也能听到。这是秋刀会的礼钟,三年一次响彻。当然,钟楼的钟还有别的用途,比如山门遇袭时预警,比如山门内其他重要盛事的布告,但近三年来,游云门并无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用到钟楼。所以这是三年来钟楼第一次响起钟声。 钟声宣告了秋刀会的开始,在山门内各崖各川修行的门徒,符合秋刀会参与资格的,陆陆续续往山门主殿赶。秋刀会就在主殿举行,那里是掌门居住的地方。秋刀会也将由掌门主持。主殿内设有香炉,淡淡的檀木香味弥漫了整个主殿。主殿内白衣门徒分站两列守卫,确保秋刀会的顺利举行。参会的人员在两列守卫中间,依据修行的地点排列。山门一共三崖四川,虽然只有七处修行的地点,但弟子也有近百人。这百人弟子,男男女女,一袭白衣,一把宝剑,列队而站,却也是风景一道,甚是好看。唐少橙站在队尾,她所在的静心崖只有她一个弟子修行。她抬头环视四周,见主殿内烛火敞亮,与平日听课确有不同。 掌门还未到,主殿内掌门的坐席旁有一个从未谋面的青衫剑客,他头发花白,目光炯炯,脸上有一道疤痕,疤痕不大,却正好竖直刻在他的左脸颊上。一眼看去,便知道这位剑客必定是曾与人进行过一场恶战,伤他的人也是能耐,不然也不可能制造出这样的伤疤。青衫剑客面对大家,沉默不语,一脸严肃。他的脸很黑,唐少橙远远地看着他,不由得想起了黑面鬼。黑面鬼在五天前的那个夜晚出现过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了。那一夜,虽然唐少橙心里对黑面鬼的使坏并不痛快,但她远远地看着黑面鬼越走越远,总觉得他好像再也不会出现了。而事实也证明她是对的,从那天之后,他再没有在树林出现,也再没有来看她练剑。唐少橙至今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这也许会成为一种遗憾吧!茫茫人海,却不知是否还会再见了! 主殿内掌门的坐席坐了一个人,他坐在蒲团上,入座后便打坐闭眼。青衫剑客作揖行礼,叫了一声“掌门”。话毕,一名白衣童子从侧边过来,高喊了一声:“掌门到!”仔细看,这名童子却也很眼熟,白衣,年龄只有十几岁,正是那撞钟的白衣童子。刚撞完钟,便能从钟楼赶回主殿,还脸不红气不喘,足见他功法的深厚。随着白衣童子的一声高喊,坐台下的参会弟子和守卫的弟子纷纷单膝及地行礼,主殿响起一道整齐响亮的声音:“弟子拜见掌门!”唐少橙看着蒲团上的那个头发花白,一把胡须的老家伙,甚是不喜。她本不想跪他,却碍于师徒情面不得不跪。唐少橙不想跪他自有理由,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傅,其实一直都没教过她什么。没教过她什么,那她为什么还要给他行礼?唐少橙内心愤愤不平。 众弟子拜倒在地上,蒲团上的掌门睁眼,也不说话。白衣童子看了看掌门,明白了掌门的意思。“众弟子免礼!”,白衣童子喊道。话音落下,弟子们齐刷刷起身。 “闲影野鹤一游云,江心钓晚莫须归。浮生淡看恩与怨,清灯道卷独守身……三年一度秋刀会,刀剑无眼赛擂台。此生相看两已厌,愿化游云荡世间……”白衣童子嘴里念着诗句,诉说游云门的来历和秋刀会的盛况。“诸位,秋刀会旨在选出这三年来最优异的弟子下山历练,大会为一对一对阵,红毯为擂台。谁能在擂台上坚持到最后,即为胜者,胜者即可由掌门传授门派宝刀宝剑。秋刀会原则点到为止,不可恶意出招伤人害人,如有违背,当废除武功,终生囚于望都峰……秋刀会开始”白衣童子宣布秋刀会的规则。随着最后一句“秋刀会开始”,两名守卫飞身而出,拉了两面红毯在空中掠过,而后落地,将红毯铺在地上摆出擂台。 唐少橙讶异,刚刚守卫飞身而出的步法,正是黑面鬼教过她的“飞燕”。他们怎么也会“飞燕”?唐少橙疑惑,黑面鬼教的步法他们也会,究竟是黑面鬼与游云门关系匪浅,还是黑面鬼偷学了游云门的秘技传授于自己,唐少橙不得而知,只觉得黑面鬼的来历肯定不简单。 擂台已经摆放,接下来便是一场又一场的比试。最先出场的是忘川的女弟子,以山门剑法守擂,连败忘川的其他几名弟子。而后,山门剑法被火舌刀法所破,一名明心崖的弟子上场前换了兵器,一把宝刀配合火舌刀法站上了擂台。再然后,使火舌刀法的弟子被再被打败,一名思心崖的弟子以自身领悟的剑法获胜于擂台,并连续七场未被打败。擂台旁的各位弟子欢呼,由衷佩服。青衫剑客捋了捋他的胡须,对这样有悟性的弟子也很满意。世间功法,在于参悟,这弟子那么有慧根,已经能自创剑法,相信假以时日,再好好培养,必定能将游云门发扬光大。这是门派欣欣向荣的征兆,没有理由不高兴。青衫剑客一改严肃,露出了笑容。唐少橙也有些佩服,那剑法的精妙,确实没有见过。 但好景不长,不多时,自创剑法的弟子被打败。一名弟子手持宝剑,以那把宝剑的威力砍断了对方的剑。这是兵器上的胜利,那柄能断他人武器的剑,必定有来头。唐少橙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棘手,不知道等会自己该怎么出手。 第4章 剑阵(中) “分水剑”,青衫剑客出声,他认出了那把剑的来历。这是一把木阳风弟子所铸造的长剑,虽然铸剑功力不如他的师父,但也是宝剑一把,锋芒过处,削铁断石也不是问题。这把剑已经流落江湖很多年,却不想出现在了这里。也不知是哪个弟子那么有福气,竟能收得此剑作为佩剑。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刻意为之,谁又知道呢? 分水剑的厉害,普通的兵刃又怎能是它的对手。所以使用分水剑的弟子能赢得了这场上的比试,一点也不奇怪。虽然这弟子的功法比另一个还要差些,但神兵就是神兵。胜者为王,分水剑傲立擂台,一时间竟没有人能胜过他。 又有一名弟子上阵挑战,对敌不过三个回合,败下阵来。他的左肩被分水剑刺伤,他捂着伤口,离开了擂台。站立两旁的两名白衣守卫,立马上前,扶着伤者离开。手握分水剑的弟子,见局势一片大好,顿时嚣张起来。“场下还有谁不服?可上前一战!” 场下的弟子面面相觑,不敢近前。唐少橙在场下,早已蠢蠢欲动。如此嚣张的气焰,她那急躁的脾气早已迫不及待。她一个飞身,使出一招飞燕,动作灵敏地飞入擂台。“我来!”她说着还不忘礼数,作揖行礼,然后宝剑出鞘。普通的宝剑自然是敌不过分水剑的,唐少橙心里有数。兵刃上没有优势,那便只能在剑招上取胜。分水剑霸道,宝剑过处,必定不能硬碰硬抵挡。那也就只好以柔克刚了,唐少橙暗自思忖。 分水剑在唐少橙思忖时已经逼近,唐少橙反应过来,后退几步,又使了一招飞燕,绕到分水剑主之后。分水剑回防,剑主回身,剑势逼近。这名弟子的身法速度在唐少橙之上,唐少橙皱了皱眉,自觉不好。但反应已经慢了,她手握宝剑的右手手掌被刺伤,一道细小的伤口裂开,流淌出鲜血来。唐少橙作为女子,怕黑也怕疼,但她没有缩手,因为她知道只要一缩手,宝剑也就掉了。没有宝剑在手,便无法与分水剑抗衡。所以唐少橙忍着疼痛,迅速收手,将剑抽回身前。 好厉害的宝剑,唐少橙自知速度上也没有优势,只好试图在剑招上想办法。分水剑又逼近而来,唐少橙想了想,想到了山门剑法。山门剑法正是以柔克刚的剑法,只是这套剑法游云门的弟子都无比熟悉。那便剑法逆行好了,唐少橙打定主意,出招,一套山门剑法就这样被使出来。分水剑主猝不及防,被逆行的山门剑法逼到了擂台边沿,差一点就被逼出擂台。分水剑主细思,终于识破了这套剑法,山门剑法的逆行。接着一招莲花初开,他转身,分水剑乘势而来。 莲花初开,这弟子果然不错,应对的不错,剑招也不错。唐少橙知道这招莲花初开,黑面鬼说过,莲花初开可以用枫叶漫天化解。唐少橙再次出招,分水剑主眉头紧锁,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唐少橙得意,看来黑面鬼教的剑招他并不会化解。那黑面鬼教的其他剑招,他肯定也不知道怎么办。唐少橙窃笑,林中枫叶、秋去冬来、冰泉、繁花似锦……分水剑应接不暇,接连后退。 败了,分水剑最终被打落,那名弟子被接二连三的剑招逼得没有招架之力,摔倒在地,很是狼狈。这场比试,不用说,唐少橙已经赢了!唐少橙将宝剑收入剑鞘,落落大方地站在擂台上。场下的弟子都看得惊呆,那么多从未见过的剑招,那么精彩的对决,那么厉害的剑法。弟子们有些疑惑,不知道唐少橙的剑法、剑招是否属于游云门。青衫剑客笑,满意且得意,他拍手称赞:“林中枫叶、秋去冬来、冰泉还有繁花似锦,好久都没弟子能学得这些剑招,你,很不错……”唐少橙作揖,得意地笑了笑。 比试的弟子们纷纷底下议论,唐少橙的胜利大家有目共睹,再无人敢上场比试。他们议论的更多的,是唐少橙剑招的诡异,剑法的高超。没有人再愿意跟唐少橙比试,今年秋刀会的第一,已然毫无悬念。 “秋刀会第一,唐少橙。”白衣童子喊到。这一声声响,终于确定了唐少橙秋刀会的第一。随着这一声叫喊,底下一阵欢呼。秋刀会第一,可下山历练,可获得掌门赠予名刀名剑。唐少橙欢喜地站在掌门座下,秋刀,她一直渴望的秋刀,相信等会就有机会与它见面了,唐少橙内心闪过激动,对接下来的授宝仪式很是期待。 第5章 剑阵(下) 静坐在蒲团上的掌门在这场比试中从未睁眼,秋刀会上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他不关心场上谁胜谁负。他不关心谁受了伤谁赢了擂台。他也不关心对战时谁出了什么剑招用了什么刀法。场上的一切他都毫不关心。无论是自学成才的弟子、分水剑的出场还是唐少橙的精彩展示,他都不感兴趣。他自始至终都闭着眼,任凭场上厮杀。他的呼吸自始至终都很迟缓,就像睡着了一样。他的眉毛发白,头发发白,胡须发白,衣服也是白的。有一阵清风拂过他的胡须,他感觉到了风的存在,然后睁睁眼,侧脸看了看风的来源――雕花窗户的那边,接着又闭上了眼。如此散漫的掌门,任谁看都觉得他不该是掌门,但他就是掌门。 “唐少橙,请上前一步。”白衣童子喊着唐少橙的名字,准备开始授宝仪式。 唐少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上前一步,离青衫剑客还有半丈远。 白衣童子高喊一声“秋刀会魁首授宝仪式正式开始。”他转身,对着青衫剑客作揖行礼,“师叔,请为少橙师姐授剑!” 今年的秋刀会授宝竟然是剑,唐少橙有些讶异。 不多时,有青衫童女用木托端剑上来,站立唐少橙身旁。青衫剑客上前,双手托剑,然后转身面对唐少橙,慎重地授剑。唐少橙立马单膝及地,抬头看着师叔。 青衫剑客开口说话,“此剑为明月剑,好好使用。” “是,谢师叔!”唐少橙接过宝剑应诺起身,右手将剑握在手中。她没有想过今年的授宝是授剑,她原以为今年授宝该是授刀。她原以为她可以看到秋刀,但没想到一场秋刀会下来,连秋刀的影子都看不到。她不满意,内心里也不服。 “师叔”,唐少橙作揖行礼,“此会为秋刀会,弟子敢问秋刀的下落。”此言一出,全场具惊。秋刀在游云门隐匿三十多年,从未面世。每次秋刀会,秋刀也只是走过过场,让弟子们瞧上一眼便又被藏匿起来,从未有人敢直接追问它的下落。游云门的门志里曾经记载秋刀曾被一名秋刀会魁首带出过游云门,但那名弟子因秋刀在江湖上被追杀,最后跳崖惨死,秋刀却不知怎地又被带回了游云门。也正是因为秋刀的特殊,所以游云门中弟子虽知道秋刀就在门中,却从未再有人敢把它带走。 青衫剑客脸色一变,大声呵斥,“你问秋刀的下落,意欲何为?” 唐少橙一时语塞,她不敢说出自己寻找秋刀的真正目的。“弟子……弟子……弟子只是觉得下山游历,有秋刀可以更方便行走。弟子武功弱,行侠仗义时碰上敌手,怕不是对手……” 青衫剑客蔑视唐少橙,她的言不由衷又怎能逃得过他的法眼。“休要多言,秋刀的下落不是你能问的。” “可是……”唐少橙还想解释点什么,但显然青衫剑客已然不想再听她解释。 一道声音响起,“你可知游云门的门规?”,声音停了停,继续补充,“欲问秋刀下落,且过游云剑阵。”声音来自掌门,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开口说话。 众人慌了神,循着声音看去,掌门还是坐在蒲团上,并未起身。青衫剑客回身,有些紧张,他不愿意唐少橙有机会闯剑阵,“掌门……这……” “无妨”,掌门打断青衫剑客,只说了两个字。 “可是游云剑阵凶险,她恐难活命!”青衫剑客陈述实情。 “让她试!”掌门说完这句话,又闭上了眼睛。 话音刚落,七名白衣弟子携剑飞出,摆出剑阵。青衫剑客转身,“唐少橙,我劝你不要逞强,还是速速退下吧!” 唐少橙微笑挂在嘴角,并不在意,她的目标只是秋刀,为了秋刀她什么剑阵都敢闯。“师叔,弟子不惧,愿以身试阵。”她把明月剑拔出剑鞘,上前几步。 七名弟子飞身而来,用的正是飞燕步法。他们四散分开,将唐少橙包围其中。首先使出的是山门剑法,七名弟子各使出山门剑法的一部分,七人的剑法合在一起,便是一套山门剑法。唐少橙执剑对敌,傲而不惧。一套山门剑法,她还是有办法应对的。她使出一套秋霜秋雨,霜雨在内力的作用下幻化出来。七名弟子全部都沐浴在了霜雨中。唐少橙窃笑,如此秋意,想来师兄弟们一定能好好享受。七名弟子被秋霜秋雨挡住了剑势,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七名弟子同时使出星火燎原。霜不见了,雨也不在了!再一瞬,一名弟子使出一招秋去冬来,一名弟子使出了繁花似锦,一名弟子使出一招林中枫叶,一名弟子使出溪水潺潺,一名弟子使出万木枯荣,一名弟子使出秋意阑珊,最后一名弟子使出寒梅傲雪。七名弟子,七种剑招,唐少橙同时与他们对敌。唐少橙应接不暇,她知道这些剑招,却一招也破不了。剑与剑相互碰撞,内力与内力相互冲撞……唐少橙吐了一口鲜血,她支撑不住七名弟子的轮番上阵,被内力所伤。 如果你认为游云剑阵只是这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刚刚所有的剑招剑法都与游云剑阵无关,那只是七名弟子在单独与唐少橙较量。接下来的才是真正地游云剑阵。七名弟子开始走动,每一个都踏着七星步伐,剑招一致,剑势待发。而后逐步逼近,一一与唐少橙过招,唐少橙避无可避,对招后还要应招。败了,唐少橙败了,一切已无法挽回。唐少橙被剑招击倒,手中明月剑被打落在地。七名弟子还没有收招,七把宝剑继续逼近,不多时,唐少橙的身前背后便会被七把宝剑穿透身体,流血身亡。 “住手!”一道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 七名弟子立马收招,齐齐地把宝剑向上,头顶的琉璃盏被剑招击破,化成碎片掉下来。七名弟子将宝剑收入剑鞘,飞身而去,不知去向。白衣童子见状,高喊:“秋刀会散会!”参会弟子迅速撤出主殿,白衣护卫也立马退出主殿。掌门起身,背后跟着青衫剑客,迈步准备离开。主殿内只留下唐少橙躺在地上,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衫,她有些绝望,游云剑阵她就这样输了,输的那么狼狈。她的嘴角还在溢血,她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事实。她的眼里有些痛苦,闪烁泪水的晶莹,她对着掌门的身影喊:“徒儿谢师父手下留情。” 掌门迈开的步伐停下,过了许久,殿内只有唐少橙、白衣童子、青衫剑客,一道声音回荡主殿,“秋刀在静心崖枯井下。” 唐少橙欢喜,远远地看着师父离开,露出了微笑,而后晕倒在地。 第6章 盗刀(上) “秋刀在静心崖枯井下”,唐少橙反复念着这句话,这是出乎她意料的结果。她本以为秋刀必定是被掌门收藏在什么密室里,却没想到如此出名的宝刀是被丢在枯井里。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最随意的地方也是最想不到的地方。唐少橙好像有点懂了,假如有外人要打秋刀的主意,他必定想不到这样的绝世名刀就这样被藏在枯井里。枯井?说起枯井唐少橙也是一脸的迷茫。莫非师傅说的是悬崖下的那口枯井?应该是的,那口井确实是废的,有无井水她就不知道了,只是周围已长了许多杂草。但杂草却从未生长在井口一丈以内,好像那口井一直以来都有人打理一般。如此看来那口井确实另有玄机。唐少橙手握明月剑往静心崖的枯井走去。 昨天昏倒在地时她已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今早起身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静心崖的房舍里。桌面上有字条,上面写着,“粥在锅里,少动多躺。”她讶异,起身看过锅里,确实有一锅香喷喷的肉粥在里面。她脑海闪过一丝疑惑,而后立马确定,是他,是黑面鬼。她着急地在房子的四周找了找,遗憾的是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原本欢喜的神情变得几分失落,她是期待见到他的,她是想见到他的。可惜,他已经走了。唐少橙带着几分懊恼回到房舍,粥还是热的,冒着热气,证明黑面鬼刚走没有一会。唐少橙有点责怪自己,要是自己早醒些,没准就能看到她了。她走回厨房,拿碗盛粥,然后静静地端碗吹气,粥的味道鲜甜,鸡肉的味道沁人心脾。饿了,她早就饿了,饿了的人本就对食物没有什么挑剔,而这肉粥本来味道也可以。所以唐不甜点头满意,愣是慢慢地,把三碗肉粥都喝进了肚里。 胸口的疼痛还在,昨天拼命的场景还浮现在她的眼前。七把宝剑的威逼,剑招、剑势是那样的凌厉,受伤已经在所难免,如果不是掌门留情,她怕是已经命丧黄泉了。但她想不通,不明白掌门为什么要手下留情?难道真的只是顾及师徒之情?虽然在主殿内听课她是最认真的,但一切也只能以“可能是吧”作为内心的猜想。 唐少橙走到了枯井旁,太阳已经偏西,正值日落时分。她俯身看了看枯井,里面一片乌黑,因为光线的问题,看不到井底。她侧身在井旁捡了一块石子,丢了下去,然后静静地等待声响。嗒嗒的声响传来,唐少橙确定下面是块平地。她一个翻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井深如她所料并不深,而且确实是块平底。她左手从衬衫里掏出火种,吹了吹,一束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井底。她拿着火种转了一圈,确定井底铺的是石板,而有一条通道在她的右手边。她迈步,往通道走去。 通道噗通一声,亮起了烛火,唐少橙慌了神。她站住,观察了一阵,确认只是通道因机关亮了烛火,并无危险,这才继续前行。通道左拐右拐,一路皆有烛火。拐着拐着,终于是走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座下陷的大池,池里都是残刀破剑,大大的禁字印刻在大池的侧面墙壁。禁地,唐少橙再次慌神,她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是游云门的禁地。她皱了皱眉,更是不解,既然这里是禁地,那师傅为什么要告诉她秋刀在这里?是希望她取刀还是别的?如果秋刀真的是在这里,那它又具体在哪?那么多的刀剑,怎样才能找到真正的秋刀? 唐少橙走到通道尽头往大池里看,大池在通道尽头下面,距离通道末端石板有两丈。唐少橙俯身试图看清下面的情形。黑色的岩石散落在各处,岩石下是黑土,大池的足足有十丈宽,大池的四周也是黑色的岩石墙壁。各式各样的刀剑随意散落在各处,有插进岩石或黑土的,有横躺在地上的,有完好无缺的,有只有半截的……刀刀剑剑,琳琅满目,倒让人看花了眼。 唐少橙意识过来,这也许就是游云门传说中的刀剑池。门志里曾有记载,当年创门祖师视秋刀如命,也贪恋武斗,喜好宝刀名剑。所以每每出山,虽锄强扶弱,也常常以比武的方式夺取别人的刀剑。世人都贪恋秋刀想独霸天下,祖师爷对阵时便以秋刀作为赌注。输了秋刀双手奉上,赢了便将对方的佩刀、佩剑夺下。作为视刀如命的侠客,祖师爷本不该拿刀做赌,但他不但这样干了,而且每一场对决都是如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刀剑随了强者并不冤枉,这是祖师爷的刀道。他不怕输,怕的只是埋没了宝刀名剑。这是旷达的想法,践行的也是弱肉强食的法则。 根据门志记载,祖师爷一生对敌五百多场,却从未败阵过一次。仅仅有一次,是平局。五百多场,不说祖师爷武功盖世,也得说秋刀的霸道锋利,对敌了五百多次也完好无缺,而且还能继续流传下来。 那这池中的便是那五百场对决的胜利品,五百多把刀和剑,如此多的数量在这里,如果它们和秋刀混在一起,那秋刀又该怎么找出来。唐少橙叹了一口气,明白了眼前的困难。 第7章 盗刀(中) 唐少橙一招飞燕施展开来,她沿着池壁飞身而下,足尖在池壁轻点了一下。暗藏在池壁的机关尘封已久,今日终于有机会被触发。齿轮的声响从池壁传来,怪异的声音引起了唐少橙的机警。她还在半空,下一步还未挨近池壁。一束箭羽从池壁飞射出来。 出于身体本能,唐少橙拔剑抵挡,铛铛铛的几声,箭羽被砍断。唐少橙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已经触发刀剑池的机关。接下来有多少箭羽她无法预料,她试图继续下去刀剑池,足交又碰了几下池壁。 这一次,池壁飞出的箭羽更多了。十几束箭羽射向唐少橙所处的位置,唐少橙继续拿剑抵挡。箭羽被削断了几束,还有几束,唐少橙翻身避开。唐少橙稳稳地落地,又有几束箭羽追踪而至,唐少橙连连避闪,箭羽一束接着一束射入地面,最后一束,离唐少橙只有一寸的距离。 好险,差点就被射中小腿,唐少橙暗自庆幸。她用手捂住胸口,突然觉着胸口一阵难受。刚刚的飞燕使用的时间过长,拿剑抵挡箭雨太耗气力,这会胸口的内伤又发作了。她坐下,打坐凝气,试图压制住身体上的痛苦。 箭羽的机关已经没有再发动,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唐少橙感觉到体内的气息毫无章法地游走四肢,有些躁也有些急。她闭目调息,梳理体内流窜的气息,半晌,总算是让身体的气息趋于稳定。 唐少橙运功时便嗅到了刀剑池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按理说,陈年旧地,本不该有任何香味。就算有味道,也该是泥土的腥味或者是暗室的腐味。但奇怪的却是刀剑池里确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而且味道越来越浓。唐少橙运功完毕,睁眼确认,眼睛转动了一圈也无法判断香味来自何处。她试图起身,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身体不知为何已经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唐少橙挣扎着再次尝试,事实证明她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她心生疑惑,究竟是什么时候身体动弹不得的?是刚刚静坐调息的时候?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那一股香气?应该是的。那香味必定有迷药的成分,唐少橙肯定。唐少橙感觉身体僵硬,像是被固定住了一般。 有琴声从远处传来,唐少橙竖朵仔细听,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悦耳,时而急躁……琴声无法判断从哪里发出,只是越来越清楚。唐少橙听着,觉得琴声里似乎是在弹奏一首曲子。曲子的调子从未听过,曲子是喜是愁是哀还是愁,也暂时无法判断。它只是一直不断地弹奏着,时而让人有破晓的明亮,时而让人有沉入深渊的恐惧,时而让人有金榜题名的惊喜,时而让人有家破人亡的哀怨。琴声贴切生活之感,听着让人觉得真切,唐少橙听着听着,渐入琴声编织的世界。她的眼睛不知不觉闭上,渐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刀剑池里的刀剑不知何时苏醒了。这些残剑破刀,不知怎的有了灵魂。它们纷纷从泥土岩石里挣脱,悬挂在半空。唐少橙觉得不可思议,不晓得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环顾四周,发现五百多件全都悬挂在半空。刀剑悬挂的高度不高,人站起伸手可以触及。唐少橙出于好奇,伸手碰了碰眼前的一把二尺长的残剑。所有的残剑破刀都失去了使它们悬浮的力量来源,纷纷掉落在地。唐少橙醒悟,原来一切都是假象,没准眼前的浮刀浮剑都是幻像。唐少橙暗笑,为自己的聪明之举得意。 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唐少橙嘴角刚闪过微笑,所有的刀剑又再次浮起。那把残剑也浮起,而且似乎有了灵气。它飞快地向唐少橙刺来,试图伤及唐少橙。唐少橙收敛微笑,一脸惊慌,急忙拔剑抵挡。铛的一声,残剑被打飞,但它却没有落地。它在半空停住,旋转了几圈,再次袭来。这一次,有其他两把残剑似乎也受到了感应,飞奔而来。铛铛铛,兵器相碰,发出三声响声。三把残剑被打飞。 唐少橙确定三把残剑被打飞地很远,但她不确定这三把残剑等会还会不会回来。不等她思考,又有几把残刀逼近。这几把残刀不像那几把残剑,它们虽然逼近,却有些章法。第一把残刀先行与唐少橙对战,而另外两把在旁辅助。等第一把残刀落于下风,另外两把残刀立即补上。它们相互补偿,轮流与唐少橙对敌。使出的刀也不是随意的横劈竖砍,而更像是一套刀法。这套刀法唐少橙好像见过,它的名字应该是晚云西挂。对,就是晚云西挂,唐少橙醒悟过来。 三把残刀将晚云西挂施展地淋漓尽致,好在唐少橙已经知道了刀法。她知道晚云西挂重在刀法的凌厉,只要避开它的锋芒,就可以化解。她一招飞燕,绕到残刀的后面,然后一招一蓑烟雨将残刀击落在地。 刚搞定了三把残刀,又有七把完好无损的宝剑飞来,七把宝剑密切配合,施展的是追云剑法。追云剑法后又是彩云追月,然后是星火流光……唐少橙应接不暇,一招未破又硬接新招。原本内伤就不宜对敌,但唐少橙迫不得已对战了许久。内伤不觉间加剧,唐少橙的嘴角溢出鲜血。她不是敌不过,而是这样的车轮战,她没法应付。 “你就这点能耐么?”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第8章 盗刀(下) 唐少橙睁眼,从梦中惊醒。梦里的残刀残剑,消失在眼前,只留下记忆中的一抹印记。睁眼的瞬间,那股香气已经散去,琴声也戛然而止。那些浮刀浮剑,那些剑招、刀法,都消失不见了。一切只是心中幻象,相由心生而已。而那香气、琴声,只是催生幻象的辅助手段。唐少橙想起了门志里记载的两种东西,醉心香和幻琴。门志里记载,醉心香是一种让人能产生强烈幻觉的檀香,是游云门秘制的东西。而幻琴则是一把古琴,所弹奏的曲目会让人容易产生幻想。唐少橙猜测,刚刚的香味就是来自醉心香。而那琴声,是幻琴弹奏的声音。 是那道洪亮的声音救了她,不然她必定还会被困在梦境里。睁眼的一瞬,她确定四周没有什么人影。那位高手,藏在禁地的某处,一直都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现在他还在不在,唐少橙无法确定。他的声音并不熟悉,准确点说是她沉浸在幻境里,并没有很认真地听清他的声音。“前辈,你还在这里么?”唐少橙开口说话,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声音在禁地里回响,却无人应答。唐少橙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还是无人回答她。她猜测他已经离开。 唐少橙不再去想刚刚说话的人是谁,她在刀剑池里散漫的走着。箭阵躲过了,醉心香、幻琴破解了,接下来有什么她也不知道。既然危险无法预料,那调整心态坦然面对就是。她猜测秋刀一定就在这座刀剑池里,不然这里肯定不能称之为禁地。她在刀剑池里仔细地找着,残刀残剑印入眼帘。这一把,不是;那一把,不是;还有那把,也不是……她试图采用最笨的办法找刀。 找到禁地的“禁”字之下,她停住了。一把完好无缺的刀藏在刀鞘里,稳稳地安放在“禁”字的下方。原本还没进入刀剑池时唐少橙远远地瞄过这里。“禁”字的下方原本什么都没有,它只是一块空地。而现在,这里多了一块白色的石板,而那把刀和刀鞘,就插在石板里。那把刀很新,刀鞘表面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那块石板也很新,似乎是因为什么机关突然出现在这里。这难道就是秋刀?唐少橙表示怀疑。秋刀就这样出现了?唐少橙说服不了自己。她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得到秋刀的过程真的太过容易。 算了吧,也许秋刀就是因为那么容易,所以一直以来才没有被偷走。藏的随意,被保护的随意,所以才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下落。唐少橙笑了笑,有些满意,她上前,用右手握住刀柄,试图拔走秋刀。她失败了,刀鞘死死地镶嵌在石板里,纹丝不动。唐少橙又试了试,还是如此。她不甘心,顺手拔出明月剑,明月剑铛的一声碰到了石板,石板却没有被劈开。唐少橙再试着劈了几剑,还是如此。 唐少橙皱了皱眉,不想秋刀近在咫尺,却无法取走。正当她懊恼的时候,那道声音又响起了,“用静心诀。”唐少橙听得很真切,她听出来不是黑面鬼,却还是不知发出这声音的是谁。不管是谁,终归是知晓这禁地机关的人。静心诀,唐少橙知道,这个黑面鬼教过,原本是一门凝气静心的心法。这怎么跟秋刀有些关系呢?唐少橙来不及多想,手握刀柄,心里开始默念静心诀。 唐少橙手握刀柄念心诀的时候,一股暖流顺着她的右手流窜,接着顺着她的手腕流入刀中。一声巨响,石板咋时裂开,秋刀就这样与石板分离开来。唐少橙窃喜,仔细地端详手里的秋刀。秋刀长三尺三寸,刀鞘为铜鞘,上面印刻着花纹,镶嵌了一颗宝珠。唐少橙把秋刀拔出刀鞘,秋刀的亮光晃过她的眼睛。身侧刚有块岩石,唐少橙一刀劈去,岩石顿时两半。好刀,唐少橙满心欢喜。 禁地的通道里有着声响,白衣童子率众弟子赶来。禁地里的具体情况他们还不知,只是秋刀被盗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游云门。钟楼连敲七响,这意味着山门已经遇袭。白衣童子飞檐走壁走在前面,他飞身闪过通道,最先抵达禁地。他在刀剑池里落地,连续施展轻功,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落地的一瞬,他看到了唐少橙。 不好,唐少橙察觉到了众人已经赶到禁地,连忙将秋刀收入刀鞘,而后施展轻功,准备逃跑。“唐少橙,哪里走?”白衣童子大喝一声,连忙再次施展轻功追过去。 通道里人声嘈杂,唐少橙抢先飞身而过,接着白衣童子尾随其后。等众弟子缓过神来,立马又有几个弟子施展轻功跟上。白衣童子追在唐少橙身后,叫喊着:“唐少橙,快给我停下。带你回主殿受审,你还有机会留在游云门。”唐少橙冷笑,留在游云门?开什么玩笑?她做梦都想早日下山。 唐少橙飞身跳出了枯井,白衣童子不罢休,紧追不舍。唐少橙飞过树林,白衣童子也追到树林。后面跟着跳出枯井的弟子,一出枯井便不知唐少橙何往,于是只好四散寻找。 “掌门待你不薄,游云门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背叛师门。”白衣童子问道。 “师弟,我就是为了秋刀而来,师傅、山门与我何干?”唐少橙应答。 “师姐,山门里你待了三年,当真就如此无情无义?” “师弟,莫要劝师姐,早些回去吧!”唐少橙回答。 白衣童子不依,怒从心来,连忙施展师门轻功绝学临风摆渡。唐少橙回头一看,白衣童子原本离她还有五六十丈远,不想一时间离她仅十丈远,她大惊失色,慌的连忙采用凌波三步应对。这门黑面鬼传授的轻功,她练了两年,从未在人前施展,现在不想却派上了用场。距离渐渐拉开,不多时,唐少橙消失在白衣童子眼前。 白衣童子停下,无法判断唐少橙的去向,急得跺了跺脚,长长地唉了一声。他察觉到树林的右侧有声响,正要去追。有人从身后追来,喊道:“徐冬冬,别再追了。”白衣童子回身,看到了掌门。 掌门轻功落地,捋着胡须,望着唐少橙逃跑的方向。白衣童子上前作揖行礼,“师傅,少橙师姐夺了秋刀,逃了。” 掌门点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脸上并无表情,沉默了一下,说道:“回去吧。” “可是师傅,那可是秋刀啊。”徐冬冬眼神里流露出着急,“秋刀如果流落江湖,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掌门笑,莫名地笑,他抬头看了看明月,那一轮明月着实皎洁,“江湖本多纷怨,有无秋刀都是一样。” “可是……”徐冬冬还想说点什么。 “没有那么多可是,世事随缘就好,该是她的终归是她的。” 徐冬冬对掌门的话语似懂非懂,他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想法,只好罢休,跟随师傅回去。 第9章 商人(上) 唐少橙夺刀而走,一口气逃了五六里远。远远地,她望见了山门。山门的标志是那以篆体刻字的石碑。她抬头看着石碑上的“游云”二字,停下脚步,有些感慨。三年前,她就是从这块石碑下走过,进入游云门的。而现在,她就要离开,走出去了。时间真是荏苒,让人有些感叹。 此刻却也惬意,一切都实现了心中所愿。石碑旁不知何时加了块石刻,石刻上一样是篆体,只是三年前这里是没有这块石刻的。唐少橙好奇,凑近仔细看。这是几首诗,第一首写的是游云门的来历。 《游云》 闲影野鹤一游云, 江心钓晚莫须归。 浮生淡看恩与怨, 清灯道卷独守身。 这首诗徐冬冬师弟在秋刀会上念过,唐少橙有点印象。而另一首,是无题诗,她就没有印象了。 望断天涯长漫路, 此山归去了红尘。 江湖纷争寒刀剑, 魂消身陨葬华年。 又是避世的言辞,唐少橙冷笑。唐少橙不知道这是谁的作品,只是觉得这游云门避世的理念让人很是不喜。看这游云门上上下下,都是年轻的一派,却不想如此没有热血与激情。江湖不就是江湖嘛,又有什么好怕的。唐少橙拔出秋刀,在诗句空白的题目一栏,刻下“无稽之谈”四个大字。秋刀很是锋利,轻轻一划就是一道深深的印痕。唐少橙刻完收刀,偷笑着扬长而去。 唐少橙走在林间小道,甚是欢喜。这大概是她三年来最欢喜的一天了。终于走出游云门了,终于是得到秋刀了,终于是可以报仇雪恨了。三年,她等了足足三年,而今终于成了出笼的燕雀,欢喜自然表露于外。她一路的步伐飞快,好像脚下生风。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其实挺远,一两天走不到,但还是收不住步伐。 走了许久,她终于是看到了客栈。客栈有些简陋,一个牌匾,一个草篷,一座木屋,一张柜台,六张方桌,二十四张木椅,一个伙计,一个掌柜,这便是客栈的整个组成。客栈的名字很是古怪,叫做“一抓准”。一抓准,这到底是什么名号,念着还感觉有些怪异。唐少橙看着木刻的牌匾,走进客栈。客栈的伙计看到有客人来,热情地过来招待。 “客官,您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唐少橙挑了一张方桌坐下,回答伙计,“给我上几道菜。” “好嘞,客官,你要点点什么?” “糖醋排骨,清蒸鲤鱼,一斤牛肉……三碟花生米” “好嘞,客官,您稍坐。我这就给您准备。” 唐少橙点头,吩咐一句,“快些。” “没问题。”说着店里的伙计急忙跑去后厨,安排菜单。 唐少橙环顾四周,掌柜在柜台算着账目并未抬头,算盘在他手中被拨动得嗒嗒作响。六张方桌坐满了四桌,一桌是农夫,两桌是刀客,还有一桌是商队。商队换了酒水,带上一麻袋炊饼,正要离开。唐少橙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并非中土人士。金发碧眼,倒有些西域风情。掌柜算好了账目,晓得商队正要离开,上前送行。 “一路顺风,欢迎下次光临。”留着两撇胡子掌柜开腔,一看就是一个豪爽之人。 商队的领队以手抚胸口,鞠躬致谢,“多谢林掌柜。” “好说好说。”林掌柜应声,目送着商队离开。 商人刚走不久,又是一波江湖侠客三三两两走进客栈。为首的是个独眼龙,一副奸险模样,看起来就不是好人。唐少橙先入为主的观念很是准确,独眼龙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刚走进客栈就开始找茬。 “喂,你们这里谁是掌柜啊?”独眼龙问道。 林掌柜上前,作揖恭敬地回复,“在下林坤,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好奇你这一抓准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哦,这个,是因为鄙人自小就对斤两有所心得,物什抓起一掂量,一估一个准。所以这不开了个门面,叫一抓准。”林坤答道。 独眼龙哈哈一笑,“你的意思是不管什么,一抓一估计都很准?” “不才不才,正是如此。”林坤憨笑。 “那你可能估计我这怀里的明珠有多少斤两?”独眼龙说道。 “客官,明珠在你怀里,你未取出,我又怎能估量?” “你的意思是我拿出来你就可以估量?” 林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道:“正是。” “好,我就让你估量,估的不准就别怪爷爷的刀快。”说着独眼龙从怀里取出一颗夜明珠,这颗夜明珠可真大,竟差不多有茶杯大小。 第10章 商人(中) 林坤看出了这颗夜明珠的来历,晓得它归属于东川王司马王爷。至于夜明珠为何会在这一帮人手中,他就不得而知了。知其根源便不是问题,有书籍曾记载过这颗夜明珠重一两三钱,但林坤远远地看了一眼,知道这颗明珠只有一两二钱。 “这颗珠子是一两二钱。”林坤回答的很干脆。 独眼龙冷笑,他把刀抽出刀鞘,架在林坤的脖子上,说道:“掌柜的,我刚刚说过的,答的不对,是要掉脑袋的。” 林坤面不改色,淡淡的说道:“这位客官,倘若你不信,我们可以当即过称,自见分晓。” 独眼龙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慌里慌张地跑去柜台,把称拿了过来,放在独眼龙的方桌上。独眼龙又示意,让伙计过称。伙计手抖着将夜明珠放进称托,然后手抖着过称。林坤眼睛一瞥,笑道:“客官,确实是一两二钱。” 独眼龙看了看秤砣的位置,虽是一两二钱,但他忽然耍起赖皮来。他拿刀敲着桌面,大喝道,“这哪里有一两二钱,分明是一两一钱。你让伙计说说,看是不是一两一钱。” 伙计被明晃晃的刀吓得早已魂飞魄散,他哪里敢说出实情,独眼龙说是一两一钱,他也只好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是一两一钱……” 睁眼说瞎话的事情唐少橙最看不过眼,她目睹了整件事情的发生,早已经气不过。她起身,走到店伙计身前,说道:“伙计眼瞎,你也眼瞎?这分明就是一两二钱。”,唐少橙顿了顿,继续说道:”对哦,我忘了,你确实是个瞎子,瞎了半边嘛!”这话一出,大伙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敢笑?”,独眼龙发怒,客栈里顿时笑声戛然而止。他走近唐少橙身前,扬了扬刀子,说道:“哪来的野丫头,竟挡着爷的发财路。识相的滚一边去,不然小心爷爷把你也办了。” 办了?唐少橙冷笑,伸手就是摁着独眼龙的握刀的右手一扭,独眼龙的右手手臂,顿时折了,疼得他哀声连连。他高喊一声,“兄弟们上。”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唐少橙也未出刀,一拥而上的三个兄弟不是扭伤了胳膊就是被踢断了腿。唐少橙故意摁着独眼龙折了的右臂,独眼龙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还要把我办了么?”唐少橙问道。 “不敢了,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是我们冒犯了女侠,还请见谅,还请海涵。”独眼龙苦苦哀求。 “你刚刚不是让我滚的么?”,唐少橙问道。 “不不不,是女侠听错了,是我们滚,是我们滚。”说着他趁唐少橙手松开的空档,拿着夜明珠,带着其他几个同伙一哄而散。 唐少橙看着这几个宵小狼狈的逃走,不多时已经没有影踪。她走回自己的方桌,继续等菜。 掌柜的过来,致谢,“刚才多谢姑娘解围。” 唐少橙看了掌柜的一眼,这个一抓准的掌柜确实有些技能,只是一看就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唐少橙笑了笑,说道:“应该的,师门教导,行侠仗义是应该的。” 唐少橙这样一说,林坤倒是来了兴致。“不知姑娘师承何处啊?” 唐少橙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手指了指游云山门的方向。 “哦”,林坤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原来是游云门的人,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唐少橙作揖回答。 “敢问姑娘芳名啊?” “唐少橙。” “唐少橙?有点意思。”说着林坤大笑几声。接着吆喝伙计,“小灌,赶紧的,给唐姑娘上菜。” 伙计应声,“好嘞,厨房没了柴火,我去外面拾点柴火。” “那还不快点?别让客人等急了。”林坤说道。接着他又对唐少橙说道,“姑娘,不好意思,我还是过去看点紧,耽误了店里的生意就不好了。”说着他起身,出去给伙计帮忙。 不多时,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一道糖醋排骨,一道山椒牛肉,一道清蒸鲤鱼,三碟花生米,还有一壶茶水。唐少橙拿筷子夹着饭菜,吃着饭菜,原本以为就这几道菜色了,不想不多时伙计又送出了一锅菜。唐少橙疑惑,不晓得这店铺是有何图谋。多上一道菜多付钱?开什么玩笑,唐少橙叫道:“掌柜的,这菜是怎么一回事。” 伙计提前回话,“客官,我听掌柜的说,这是送的一道菜,叫黄焖鸡,是我们这的一道招牌菜。” 原来不收钱,莫非是掌柜的感念刚才的救命之恩,有些可能。管它呢,有的吃总不能不吃吧。唐少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右手揭开黄焖鸡的锅盖。锅盖有些烫,烫的唐少橙差点把它摔在地上。唐少橙把锅盖放在一边,仔细看了看锅里,锅里是半只鸡,鸡肉被切开成小块,有酱汁拌着鸡肉。锅内还有余热,冒着一阵热气。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唐少橙火急火燎,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烫烫烫,唐少橙被滚烫的鸡肉烫疼了嘴,急忙把那块鸡肉吐得老远,然后喝了好几块茶水。茶水到底凉些,缓解了一时的疼痛。 掌柜的从后厨出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急忙赶过来。 “姑娘,不好意思,刚刚厨房有事,差点忘了过来跟你说这件事。” “什么事?” 第11章 商人(下) 林坤说道:“姑娘,这道菜其实是几天前一位少侠特地点给客官你的。” “什么少侠?”唐少橙不解,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记挂起她的吃食。 “哦,是个腰挂葫芦的少侠点给你的。他在小店买了一坛二锅头。临走前特地问了我们小店的招牌菜色,然后点了这道菜。并且嘱咐我们,几天后会有个抱打不平的姑娘路过此地。如果来到这里,就把这道菜做出来给你。这不刚刚看姑娘你义盖云天,行侠仗义,想来少侠说的人也就是你了,所以把菜做好给你端来。” 唐少橙眼前一亮,若有所思,问道:“那人是不是脸特别黑,腰间还挂着一把宝剑?” “是是是,确实如姑娘你所说。”林坤回答。 “他是不是个头比我高,有事没事就喜欢一个人在树上喝酒?” 林坤回话,“是的,是这样。看着感觉挺奇怪的。” 唐少橙明白了,掌柜说的就是黑面鬼,她继续问道:“那他可有什么话留给我没有?” 林坤点了点头,说道:“有的,他说了,吃之前要给你说道说道这道菜的含意。” 唐少橙突然来了雅致,问道,“不知这鸡有何含意?” 林坤咳嗽一声,定定嗓子,说道:“少侠让小的转达,人生在世,就像这一锅黄焖鸡,你必须耐心一点等待,揭开锅盖才有别样的奇遇。吃的时候也要慢些,那样才能品尝出真正的味道” 唐少橙听出了黑面鬼是托掌柜的嘴,嘲笑她刚刚耐心不足被烫嘴了的窘境。唐少橙冷笑,杀意四起,“如果我等不了或者不愿意等呢?” 林坤打了一下圆场,回答的有些意思,“那这个锅就该失望了,没招待好食客就是它最大的失职。但没关系,这个锅还是愿意把下一锅鸡焖好给你的,你下次耐心些品尝就是了。” 唐少橙偷笑,消除了怒气,摇摇头,“这个锅真是没脾气,没点男儿血性。” 林坤严肃回话:“姑娘错了,这个锅是有脾气,要知道一口石锅一生也只能做十几二十次的黄焖鸡。也就是说它脾气上来了就不干活了。” “这是何故?”,唐少橙好奇地问道。 林坤回话:“因为黄焖鸡必须要大火焖烧,小火慢炖。所以盛鸡的石锅,寿命是不多的。” 唐少橙放下筷子,停下对嘴里黄焖鸡的咀嚼,说道:“真没意思,一口锅居然只能折腾十几次。” 林坤又是一脸严肃:“姑娘又错了,它的寿命不多是因为它做这道菜太认真了。” “那照你这样说,认真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了。”唐少橙得出论断。 林坤若有所思,摇摇头,“那倒不尽然,要知道我这黄焖鸡可不是我的手艺,是我家那位的绝活。石锅也是她挑的,她去镇上挑锅,一挑就是好几个时辰。而她辛苦挑的锅,往往品质上乘,经得住大火,也耐的住小火。所以认真未必不是件好事。江湖漂泊,刀光剑影,习武这种事就该认真。不然早晚得命丧黄泉。而其他,如人生路遇知己,如成家立业后对待糟糠之妻……这些也是要认真的,不然一世孤苦,孤独终老,也是可怜。”林坤说话间,脸上流露出一丝难受,好像话有所指。 那位?唐少橙有些疑惑,而后想了想,顿时明白了。唐少橙又笑了,她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掌柜的是在夸赞他的妻子,推销他家的菜色。而最后一句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唐少橙作揖,回道:“掌柜的,晚辈受教了。” 林坤回神,大笑,“岂敢岂敢,是在下唐突,话唠了些,还请姑娘见谅见谅。” “无妨。”唐少橙回话。 “那客官你慢用,好好品尝一下我们这道招牌菜。”林坤话毕,告辞去了柜台。 世间美味,都需用心。唐少橙拿勺子捞了捞这黄焖鸡,看得出后厨做这道菜时很是用心。鸡块大小每一块都很小巧,酱汁均匀。石锅刚离开灶炉不久,锅里还冒着热气,余热还在持续渗透进鸡肉里。秋风天凉,想来这石锅是为了保温,却也巧妙地保持了鸡肉的口感。唐少橙夹了几块,尝了尝,心颤不已,味道确实可以。唐少橙托腮,额顶的一朵珠花晃动着。她将鸡肉一块又一块塞进嘴里,吐出来时便只剩骨头。黄焖鸡的酱汁恰好是她喜欢的酱汁,小勺子在锅里转动。酱汁伴饭,看着有些傻气,却也有些可爱。好久没有吃到什么美味了,游云门素来勤俭,伙房也做的清淡,大鱼大肉是不存在的。唐少橙耐心地吃着,享受着这片刻的享受。 不多时,黄焖鸡吃完了,糖醋鱼也吃完了。桌上只剩了些牛肉和半碟花生米。酒足饭饱,唐少橙走向柜台,准备付账离开。 “掌柜的,一共多少银两?”唐少橙正准备从怀里掏出银两。林坤在低头做着账目,听到声音,抬头,然后明白过来。 “姑娘,不用给啦,你的账钱已经有人买了。”林坤回话。他招呼过来伙计,跟伙计低声说了两句话,伙计听完便走开了。 唐少橙讶异,有人买了?谁? 林坤看出了唐少橙的疑惑,回答:“少侠前些日子已经留了些银两给本店,足够今天姑娘的饭钱。” 唐少橙明白了,原来又是他。“他往哪里去了?”唐少橙问。 “他该是往东去的。”林坤回答,不多时伙计捧着个银袋子过来,递给林坤。林坤接过,递给唐少橙,“姑娘,这点盘缠也是他留予你的。” 唐少橙看了一眼那银色刺着莲花的钱袋,估摸着里面大概有五六十两的碎银。如此多的银两,自入山门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够了,足够她这一次的远行了。 “掌柜的,你知道梁家堡往哪边走么?”唐少橙将钱袋收好,问道。 林坤手指了指西边的小道,回答,“你往这条小道走,大概八九天,也就到了。” 唐少橙点点头,作揖行礼,“多谢!” “不客气”,林坤看着唐少橙转身离开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嘴里叨念了几句:“此山归去落红尘,又是江湖秋刀怨。” 第12章 离山 秋刀已经被唐少橙偷盗下山。山门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按理说山门里应该闹腾的沸沸扬扬。但奇怪的是,山门里一切依旧,秋刀被盗一事除了当晚追踪唐少橙的徐冬冬、掌门、青衫剑客知道之外,再无人提及。山门里盛传的,是盗刀的窃贼已经被抓拿,秋刀已经回归本门。所以山门里太平无事,照例晨起暮宿,日落而息。“撞钟”的照样还是徐冬冬,前些日子肩头托木“撞钟”的修炼已经完成,现在他又换了一种方式“撞钟”。他用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施力,托举百年杉木“撞钟”。木头距离钟只有半寸时,他又用指头把木头收回。钟没有大事是不能敲响的,这是规定。为了不破坏规定,他只好每次木头距离钟只有半寸时便收了气劲。他“撞钟”的样子还是很轻松,两个指头的气力便抵上了一只肩膀的气力。 掌门照例在主殿讲课,老子的无为而治已经灌输给了弟子们,最近讲的是庄子的梦蝶篇目。生活喜怒哀乐顺其本心,庄子的思想就是旷达豁然顺从天道。这位叫陆陵的掌门,捋着胡须,将庄子的哲学道理娓娓道来。说起庄子,有些经典陆陵也是不理解的,比如为什么他的妻子死了他还能若无其事的一边敲打着瓦缶一边唱歌?亡妻之痛,不该是掩面而泣么?陆陵不明白,也参悟不透。他讲完庄子的梦蝶篇章,宣布今日讲课完毕,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退出主殿,最后全部离开。 又是一年秋天,天气是越来越有凉意了。陆陵起身,坐的久了,倒是有些疲惫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一行秋雁飞过。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做出了个决定。他唤了门外的弟子,即刻通知青衫剑客和徐冬冬进来。 徐冬冬在山道里施展轻功飞身掠过,传话的弟子把掌门的话带到时他便立即动身。他飞身越过游云门蜿蜒曲折的山道,火速向主殿赶来。他不知道师傅唤自己究竟所为何事,猜想是与唐少橙有关,但唐少橙已经离开游云门多日,若掌门真的是为了她,怕是早就有做安排。徐冬冬来不及多想,只好先行赶往主殿。 等徐冬冬到达主殿,青衫剑客已经站立一旁。青山师叔也在,看来掌门要安排的是件大事,徐冬冬暗自思忖。他走进殿内,走向掌门,向掌门施礼。掌门点头,算是回礼。然后他开门见山,用着粗犷苍老的声音宣布了他刚刚做出的决定,“我决定明天下山云游。云游期间,游云门由青山代掌。徐冬冬,我不在期间,你要好好帮衬你师叔。” 青衫剑客一脸愕然,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话,“掌门,你……你……真的要出山云游?” 陆陵慎重地点了点头,算是答案。 “可是……”,青山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归于沉默。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但他读懂了掌门不容说服的表情,只好作罢。 徐冬冬也是一脸惊讶,三年来,掌门从未说过要下山云游。而现在忽然决定下山,还把游云门交给他和青山师叔打理,他确实很意外。他不知道掌门要云游到哪里,也不知道掌门要云游多久。但他察觉到了掌门说出这个决定时脸部的轻快,他能读懂掌门内心的欢喜。如此看来,云游这个临时的决定,虽然来的很突然,但掌门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并且满怀期待。 “就这样决定吧!游云门今后大小事务,辛苦二位。”陆陵说道。 青山看了陆陵许久,终于是明白了这个决定不可以更改,他只好依了掌门。“是。”他行礼,应答陆陵。师叔行礼应诺,徐冬冬也只好应承行礼,然后和师叔退出了主殿。 主殿里又只剩陆陵一个人了,一阵秋风从门口吹了进来,让人感觉有半分凉意。秋凉之时总是比较多离愁别绪,陆陵又叹了一口气,他挪步出了主殿。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了,那便好好再仔细看看游云门的景致吧! 游云门的三崖四川,陆陵一一走过。明心崖的明月湖,思心崖的万丈深渊,忘川的荷池,情川的不老明泉……还有,是静心崖的禁地。秋刀已经不在那里了,盗刀的窃贼也走了。他没有处罚她,而是纵容了她。他也不知道这是对的还是错的,也许这世上本就没有对与错吧!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好与不好,也难以看透看穿。世人只讲是非,又怎会理睬对与错。他捋了捋他花白的胡须,从禁地离开,又去看了看静心崖的林畔小驻,那孽徒待了三年的地方。蛛网查封了房子,她走了有些日子了。看来世事真是难料,他原本以为她会一直留在游云门的,却不想她就这样走了。走了也好,走了也是顺其心意。庄子信奉天道,这大概也是她的道。 第13章 行刺 唐少橙那日从客栈离开,沿着小路西去,不多日便来到凉州城。到达凉州城的时辰是黄昏日落,正赶上凉州城市集散场。七色风车被秋风吹着,一个个忽忽地转个不停,卖风车的店家正准备收摊。卖糖葫芦的卖家肩头扛着糖葫芦,也正准备出城去。唐少橙喊住了卖糖葫芦的,塞了一个铜板,买了一串糖葫芦塞进嘴里。火红色的糖葫芦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了,酸酸的,甜甜的,正合唐不甜的心意。 她路过风车摊档,又是一个铜板换了一架风车。风车这玩意有些新鲜,三年来再次遇见,她实在耐不住心痒,于是做了这笔买卖。虽然风车买来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但姑娘家的贪玩脾气任谁都是如此。顾不得有多大用途,好看好玩便是姑娘家买买买的最佳理由。她一脸欢喜的吃着糖葫芦,右手抓着买来的黄色风车。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风车便不停地转着转着……唐少橙窃喜,觉着有趣,已然忘了身处大街,这样子的画面多少有些孩子气。好在大街上没有几个人,市集已经散场,买的卖的,都三三两两,离开市集。所以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唐少橙的调皮。 要找的梁家堡就在凉州城里,唐少橙问了路,径直向梁家堡走去。不到一个时辰,她便看到了一座偌大的宅院。唐少橙停下,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宅院门口的两座金狮威风凛凛,傲视远方。一副上好的紫檀牌匾高挂门口,上面用篆体金字刻着“梁家堡”三个大字。就是这了,唐少橙暗自思忖,却又不急着进去。她看了看四周,看到了一街之隔的一家“由来客栈”,向客栈走去。 唐少橙付了十两银子,与客栈老板商量小住半月。客房的窗户正对着梁家堡,紧接着每天她都起早,洗漱完毕便开窗往梁家堡看。她仔细地观察梁家堡进进出出的人影,在纸上涂涂画画,也不知她究竟要做些什么。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连吃饭她也不下楼吃了,而是直接让小二送进了客房。连续如此六天后,她终于是确定了某些东西。于是在第七天的夜里,她离开了客栈,径直向梁家堡走去。 一丈多高的院墙没能拦住她的去路,她一个飞身,使出飞燕,越过了院墙,轻轻地落在院子里。院子里没有人影,她飞身上了房顶,沿着房顶四处找寻。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她看见了梁家堡后院的凉亭里站着个人影。她走进,远远地看了看。一个长者形象渐然清晰,凉亭里的烛火映衬他花白的胡子,一身黄色圆领袍穿在他圆肥的身上。是他是他,唐少橙确定就是他。他的脖子上应该还有块疤,他应该还有一把琉璃剑。虽然唐少橙心里清楚那把剑原本并不属于他。 没有人在守卫他,没有人可以帮他。看来是他的死期到了,唐少橙暗自得意。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生怕一点细碎的声响让他有了警觉。近了近了,离他不过几丈远了,她拔出了她手里的秋刀,出招。 秋刀在月下反射亮光,凉亭里的长者有了警觉。唐少橙从他背后袭来,他转身,只用了短短的一刹那便反应过来有人要杀他。他急忙后退,唐少橙的秋刀差一点就刺伤了他。他后退到凉亭的石桌后面,从石桌后面抽出了一把宝剑。琉璃剑,唐少橙认得。长者出剑,刀与剑相互碰撞,不停地碰出火花。 唐少橙愤然,错过了之前绝好的刺杀机会,那是他命不该绝。但唐少橙不服气,今天就是拼了她的性命,她也要把他刺死在刀下。皓月当空、万里秋歌、浴火重生……这些游云门里的杀招,她一一使了出来。在这些剑招凌厉的攻势之下,长者没有正面迎击,而是选择避其锋芒。他看了几招剑招,看着有些眼熟,他想了许久,问道“你是陆陵派来的?” 唐少橙大笑,“杀你还需要谁指派么?你三年前犯下滔天大罪,任谁都会杀你。” 长者皱眉,想了想,不管是现在还是三年前,他杀的人都太多了,他已经记不清了。三年前的仇家,他琢磨了一下,猜测应该是唐家。三年前他杀了唐家十几口,从老到小,他都没有放过。“你是唐家人?” “是又怎样?纳命来。”唐少橙没有停下剑招,径直向长者刺来。长者停下脚步,他没有闪也没有躲,他淡然地笑了笑,笑的有些诡异。笑,你还有心情笑,你去地府里面笑吧,唐少橙恨意四起,试图一刀做个了断。秋刀逼近了,离长者只有一尺,她马上就要得手了。她就要给自己的爹爹娘亲报仇了。她笑,终于是实现自己心中所愿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就在唐少橙出刀逼近时,早已有个黑影站在了唐少橙身后。那个黑影早已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只一掌,他阻挠了一切。唐少橙猝不及防,被这一掌拍得吐了一口鲜血,然后秋刀掉落,她瘫软在地。“卑鄙,梁湖洲,那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卑鄙。”唐少橙骂道。 梁湖洲笑了笑,一切如果不是已经有所准备,他又怎会那么淡定从容,脚步都不挪动?“卑鄙?我一向都是如此。”他回答,丝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无耻。 “你……你……你……”唐少橙手指向梁湖洲,还想说点什么,却不觉头一昏,晕了过去。 第14章 君子(上) 丰城里有一户夏氏人家,算不得是名门望族,却是丰城里最富有的人家。它的富有,乃至在整个中原,也是出了名。夏家奇珍异宝颇多,千年血参、东海珊瑚、胡商的香料、西域的汗血马,比比皆是。家中还不乏碗大的珍珠。有钱就等于有势。有钱的人家,总有贪图钱财的有势人物巴结,所以钱财与势力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等的。 夏家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它的擒拿手在江湖上算得上一绝。擒拿手出手,三招之内,必定能将人擒住。假使你不是武林高手,不幸被擒,那可就要遭殃了。 夏家当家的名唤夏孟达。他有个江湖外号――夏擒拿。这个名号有些意思,江湖侠客念着顺耳,叫着叫着,也有叫成瞎擒拿的。不过,敢当面这样叫的人,大多死于非命,难逃夏擒拿的毒手。夏孟达脾气不好,也重名声。敢在他面前胡扯他的外号,不被他气急败坏痛下杀手,那才叫奇怪。 夏孟达膝下有一女,名唤夏依依。年方二十,长得水灵精致,面容娇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基于夏家的财力,夏依依的美貌,夏家千金的仰慕者甚多。夏家的门槛,每一年都不得不新做一道。旧的都是因为登门的宾客太多,踩破了。夏府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借口与夏孟达结交,实际上只为一睹夏依依芳容的比比皆是。虽然有那么多追求者,但夏依依也挑剔,待字闺中三年,愣是不愿出嫁。嫁郎当嫁好儿郎,那些官场凡夫俗子,那些财势名利份子,又怎能入得夏依依的法眼。 近来江湖上冒出了个神偷大盗,飞檐走壁,专挑有钱人家下手。不偷还好,一偷必定将人府中最名贵的东西偷窃到手。据可靠情报,扬州城的木府丢失了个鲁班金匣,匣子里装着的是鲁班的旷世一绝,七巧锁。再有,扬州的王府丢失了一座七尺血珊瑚。珊瑚有七尺,浑身泛透着血色,这在珊瑚中绝对是绝品。但遗憾的是,这两件东西都被偷了。这两桩偷窃案,都是那神偷大盗的手笔。没人见过那神偷大盗出手,江湖上传闻他喜欢喝酒,疯疯癫癫的,作案时一般都喜欢躺在梁上静待时机,所以江湖上给他送了个外号,梁君子。梁君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官府、江湖都不打交道,谁也不知道他偷窃到的名贵东西究竟怎么出的手。 黑面鬼买醉在树上睡觉。出了游云门,他已经出来闲逛了一个多月。日子过得有些闲散,一壶浊酒,一棵树,潇潇洒洒,便是一天。无聊时在树上喝喝酒,累了时在树上睡睡觉,好不惬意。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黑面鬼不信佛,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忌讳,酒肉入肚,图的只是一种享受。昨天打的一壶女儿红喝的已经差不多了,那店家说是五十年的窖藏,黑面鬼品了品,已经断定出这酒有假。哪里有个五十年,明明只有个四十年。换作平时,他一定摇摇晃晃,跑去店家那里找他算账。但他细细想了想,四十年的酒也算是不赖了,虽然少了十个年份,但也算是好酒了,买时也确实是四十年窖藏的价格。他这一琢磨,也就不计较了。酒鬼的世界里只有酒,有好酒喝,那什么都好说。 他躺在丰城外某家客栈不远处的树上,眯着眼,像是睡着的模样。夜色正浓,有三个江湖侠客从树下走过。队伍里最后的侠客问道:“夏爷如此紧急地叫我们去夏府,不知道是所谓何事?”领头的回话,“夏爷手里最近收了棵玉白菜,叫我等前去护驾哩。”又有一名侠客问道:“不就一棵玉石白菜嘛,哪里值得我们几个前来?我们几个出手,哪样的玉白菜没有?” 领头的回话,“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可别瞧不起这棵玉白菜,这棵玉白菜可是用最上等的翡翠雕了整整一年才完成的,雕刻这玉白菜的,还是那鼎鼎有名的胡涂子。” “胡涂子?那可是当世雕刻名家啊,普普通通雕刻个木雕,那都栩栩如生,价值连城啊!”队尾的侠客回答。 “是啊,原本那块上等的翡翠就价值连城,再加上是胡涂子的手笔,你说还不得金贵无比。”领队的说道。 另一个侠客回答,“那东家叫我们又是做甚?” 领头的回答,“近来不是有个叫梁君子的神偷么?已经偷了木府的七巧锁,还有王府的七尺珊瑚。夏爷怕玉白菜也被盯上了,所以叫我们过来。” “哦。”其余两位侠客点头,终于明白了此行的目的。三个侠客渐行渐远,不多时穿进了树林。 黑面鬼睁了眼,玉白菜,他眼睛里闪烁亮光,有了兴致。不知道这玉白菜长得是什么模样,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价值连城。他从树上一跃而下,不动声色,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三人后面。 第15章 君子(中) 黑面鬼怀抱着一棵玉白菜,在夏府里的庭院里穿行。玉白菜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被他偷来了,黑面鬼摇了摇头,暗自嘲笑刚刚大厅里那些守护玉白菜的草包。一颗石子就调虎离了山,再几招点穴,就把剩下的守卫搞定。守卫成这样还想玉白菜不被偷,真是够痴心妄想。 看到玉白菜时黑面鬼留了个心眼,如此轻易得手的东西,必定有些古怪。黑面鬼拿了一段绸缎,把玉白菜包着带走。他在夏府的后院找到了池塘,将玉白菜放在地上,然后从怀里拿出麻绳绑好,接着将玉白菜丢进池塘,反反复复拉扯浸泡。不多时,池塘里浮出了许多死去的锦鲤。黑面鬼笑了笑,这些个傻子,居然投毒在玉白菜上,也不心疼这一池的稀有锦鲤。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黑面鬼念叨着,对这一池被毒害的锦鲤有些愧意。“鱼啊鱼,别怪我别怪我,都是夏孟达那老狐狸的错。你们死了,下了阴曹地府,只管找他去。切莫找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把玉白菜上的毒都清洗干净,然后把玉白菜拉上岸,用干布擦干玉白菜的泥水,而后抱着它来到夏府的庭院。 夏府庭院的房间很多,有大有小,错落有致。黑面鬼散散漫漫地随心乱走,得意时还不忘记喝着那几口剩下的女儿红。该往哪里去好呢?黑面鬼也拿不定主意,他应该要出去的。但前院丢失玉白菜,后院死掉一池锦鲤的事情已经闹腾开。夏府的家丁吵吵嚷嚷,已经开始四下搜寻,正往庭院里走来。黑面鬼没有半分犹豫,挑了间亮堂着烛火的房间,开了门,躲了进去。 一进去,黑面鬼才发现自己进了间姑娘家的闺房。粉色的被褥整齐地铺好,上面绣着几朵兰花。床头还放了一幅刺绣,距离太远,黑面鬼也看不清上面刺了什么。一面铜镜放在梳妆台上,梳妆台上还摆着各种女红。黑面鬼脸一红,觉着不好意思。他想退出去,但转念一想,看这房里的摆设,想来这应该是某个小姐的房间。小姐的房间,下人应该不敢来搜,那躲在这里便再安全不过。想到这,黑面鬼心安了些,好奇地走向梳妆台看了看。 梳妆台除了各种女红,还有几枝珠钗。这几枝珠钗倒也挺特别,梅兰竹菊,各有一枝,珠钗上面都镶着一颗珍珠。还有一枝,更为特别,那是一枝金钗。钗身上雕刻着的,是一朵朵的莲花。钗子的末端,是用玉石雕刻镶嵌的一朵莲花。黑面鬼拿起这特别的珠钗,看着有些出神。玉石雕刻的莲花很精致,纹络清晰可见,莲花底部的花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手艺,这做工,确实很了不起。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黑面鬼警觉。他反应过来,左手抱着玉白菜,右手拿着那枝珠钗,一个纵身,跳上了房梁。开门的是个丫鬟,后面跟着个小姐。两人走向梳妆台,小姐坐下,丫鬟伺候她梳妆。 开口说话的是丫鬟,“小姐,你说谁有那么大能耐,竟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偷走玉白菜?”小姐身穿一件黄色绸缎衣,一头长发被盘起,上面斜叉了一枝珠钗。她对着铜镜理了理自己胸前的头发,说道:“爹爹不是说了么,是那梁君子所为。江湖最近都在盛传他的厉害,在富贵人家里偷盗贵重物什不在话下。” 丫鬟把小姐的发髻解开,把取下的珠钗放在一旁。然后从梳妆台上拿起木梳,从上及下,仔细地替小姐梳头。丫鬟回话,“那他也太厉害了吧,一眨眼的功夫就偷走了玉白菜,又能识破玉白菜上下了毒的骗局,还能一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倒未必,没准他还在府中呢。”小姐笑了笑,回答。梁上的黑面鬼一惊,觉着底下的姑娘话里有话。 丫鬟还在想着那个神偷出神,小姐说的话她没有听得仔细。“小姐,你刚刚说了什么?”丫鬟问道。 “没什么。你且去厨房看看我的莲子粥好了没有。” “哦”,丫鬟应声,离开梳妆台,开门出去,并顺手把门关好。 丫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小姐确定她已经走远,然后她突然开腔说话,“梁上的那位,你躲在我的房中那么久,不知道累了没有?”很是奇怪,她没有抬头,没有四周观察,便已经确定房梁上人影的存在。说话间,她淡定从容,也不怕梁上的是个穷凶极恶的窃贼。她优雅从容地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放在唇边抿了抿,动作淡然而温柔。 黑面鬼自觉藏身之处已被发现,再留在房梁也是徒劳。他从房梁飞身而下,落在小姐身后,文质彬彬地给她行了礼,说道:“姑娘何以知道我在梁上?” “我知道你在上面原因有三。第一是府中出事不久,那偷盗的窃贼极大可能还在府中。第二是我的莲花珠钗不见了,那是我最喜欢的钗子。我出门前它还在的,但一盏茶的功夫它就不翼而飞了。想来只能是被人拿了。而府中的都是下人,没我的命令不敢动我的东西分毫。所以那必定是你这外人拿的。”小姐说话有条有理,稍作停顿便继续补充。“而这第三个原因嘛,说来就太简单了。简单到你听了反倒不会相信……那就是我听见你在房梁上的心跳声了。”小姐整理完妆容,转过身来。 这不转身还好,一转身,姑娘一副美丽的相貌便把黑面鬼惊艳到了。她唇红齿白,面容娇好,确实有几分姿色。而且刚才的言语逻辑清楚,推理得当,看得出来她也冰雪聪明。黑面鬼定睛看了她一小会,看得有些入迷,而后惊觉不大合适,连忙把视线移开。 姑娘家也被黑面鬼吸引,这个别人口中的窃贼,她原本以为会是个三四十岁的臭男人,却不想是个二十多的俊郎男子。脸黑是黑了些,却还是挺英俊的。她静静地看着他,内心有朵小莲花悄然绽放。“你……你怎么不问我我是怎么听出你的心跳声的?”她低声问道。 “丰州夏家,夏孟达是夏擒拿,正所谓虎父无犬女,你又怎么可能没点能耐。”黑面鬼笑着回答。 夏依依点头,笑了笑,“算你聪明,我确实有些特别的能力。我的耳朵从小接受过特殊的训练,能听到一些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蜂鸣、呼吸,都能听得清楚……心跳声也包括在内。而我,如你所言,正是夏孟达之女夏依依。” 黑面鬼一愣,夏依依,这个名字早有耳闻。难怪长的那么好看,原来是这丰城的绝色佳人。 第16章 君子(下) 房中来了个不速之客,而且还是个窃贼,原本夏依依该叫喊几声,唤来下人把他抓起。但夏依依没有这样做。甚至于刚才,她故意支开了丫鬟,也只是为了能单独与窃贼会个面。她对这个声名鹊起的大盗产生了兴趣,特别是刚才四目对视的瞬间,她对他的出身更加好奇。“阁下,请教一下你的尊姓大名?”夏依依问道,她是故意这样问的,虽然听起来太过傲慢,但谁让他是个窃贼呢,总得保留几分主人家的底气。 黑面鬼摇了摇头,他不大喜欢不熟悉的人刨根问底,“我的名讳还是不说的好。我一个大盗,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又能怎样?不知道我的名字又能怎样?” “你拿了我的珠钗,我问一句我的珠钗究竟是被何人拿走的,这有何不可?”夏依依心头闪过几分恼怒和急躁,生怕他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 那枝莲花珠钗被黑面鬼一直拿在右手,不曾被收起。黑面鬼脸红,不好意思,连忙致歉,“抱歉,我只是好奇这珠钗上的图案,别无他想……这枝珠钗还你。”说着他上前,将珠钗递给夏依依。 “不了,你拿着吧。我看它与你的腰带挺搭配的,这珠钗就算我送你的。”夏依依眼睛雪亮,已经看出他腰带上的莲花图案与自己珠钗上的那朵莲花是一样的。 黑面鬼被夏依依这一提点,暗自惊奇,腰带上的莲花是他自己描图让别人刺绣的,经夏依依这一说,他才发现腰带上的图案和那珠钗上的莲花长得是那样的相像,就像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 “那珠钗上面的莲花是我乱画让人制成的,却不想与你腰带上的莲花图案一模一样。”夏依依解释那珠花的由来。 黑面鬼恍然,前因后果理出来了,原来是画了一样的东西。“不了,我要这珠钗也没什么用,还是还给姑娘你吧。”黑面鬼摇头拒绝,手伸在半空,想把珠钗还给夏依依。 夏依依没有接,“你还是收着吧。今日我们有缘,这珠钗且算做一份见面礼吧。日后若是你遇见了喜欢的姑娘,把这珠钗送予她,讨得姑娘家欢喜,那岂不是美哉?”夏依依说得头头是道。 “那怎么好意思呢?总不能白收你的礼。”夏依依的话虽然听着有些中听,但黑面鬼还是不愿松口。缺钱了可以劫富济贫,劫富济贫时还顺带劫了姑娘家的珠钗,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夏依依看出了黑面鬼内心的不愿,认真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君子成人之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莫说这一枝珠钗我不心疼。就是送你十枝,我也不心疼。”夏依依停了停,继续补充,“倘若你真的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那倒也简单,告诉我你的名字便罢。刚刚我已经自报家门,你不问原由地闯入我的房中,也该告诉个名号,日后有缘相见,也好打个照面,把酒言欢。” 黑面鬼暗笑,他想继续拒绝的,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绝。一个江湖大盗,一个富家千金,坐一块喝酒?这说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话。但黑面鬼看得出夏依依脸上的认真,她是认真地说这些话的,眼神里流露着真诚。她怕是真的有意结交吧,黑面鬼暗自思忖,不知该如何是好。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姐小姐,老爷让我通知你去大厅。”声音有些小,来人与房屋还有些距离。 夏依依被这一声叫喊吓得慌了神,她突然意识到用不了多久就有人会推门进来。“我家青儿回来了,你快走吧。不要再待在这里了,下人搜查,不会因为这里是我的房间就不搜查的。你快些离开吧,被青儿撞见就不好了。”夏依依急急地说道, “嗯嗯”,黑面鬼点头,“姑娘美意,在下收下了。那在下就此告辞了。”说着他将珠钗收入怀中,怀抱玉白菜,施展轻功推窗飞出,出去了还不忘把门窗关好。临走,他终于是留下了他的名号。 一句“姑娘,你且叫我黑面鬼吧。”印刻夏依依心头,夏依依眉头一皱,黑面鬼,这名字甚是怪异,也不知是名字还是只是个外号。不待她多做猜想,丫鬟推门而入,叫道:“小姐小姐,快些去大厅吧,司马公子来了。老爷叫我来喊你见他。” 夏依依一脸不喜,刚刚满脸的欢喜顿时阴沉了下来。“又是那个司马草包,去见他还不如去见个傻子。”夏依依脱口而出。 第17章 受伤(上) 凉州城最近有些热闹,九月九重阳节刚过,登高望远的氛围还很浓烈。凉州城的甲子广场,每一年都会在重阳节后举办一场菊花花会,今年也不例外。花主们展览着自家独种的菊花,这些菊花千奇百怪,品种各异,来源也颇广。有来自岭南的,有来自洛阳、长安的,还有来自西域的。只要是菊花,就可以参会。波斯菊、万寿菊、雏菊、麦杆菊、桂圆菊、翠菊、三色菊、矢车菊、大丽菊、塔菊、悬崖菊、案头菊、绿牡丹、绿云、墨荷……不胜枚举。这是菊花的世界,也是菊花的花海。凉州城的百姓各自约上二三好友,结伴观花。观花的人里有些许文人墨客,闲散随意,看得花开美处,赋诗一首,写对两句,不亦说乎。 凉州的菊花花会虽比不得洛阳的牡丹花会。但还是热闹非凡。商旅墨客,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齐聚花会会场。甲子广场挤挤挨挨,人山人海。牡丹富贵,菊花随性,凉州城的百姓就喜欢这菊花随性的品性。富贵华丽的,都是富贵人家的装饰。庭院随性种植的,才是普通人家喜欢的对象。 凉州城西的甲子广场,举办菊花花会已有五十载有余。这广场,在菊花花会后本该沉寂一段时间,待元宵花灯节,才会再热闹一番。但今年有些特殊,菊花花会刚刚落幕,就有人花费五十万两向官府买下了使用权,租借使用甲子广场一个月。 紧接着,梁家堡发出了布告,说是菊花花会后的第三天要在甲子广场举办一场决斗。布告里说要决斗的人是个姑娘,她找上梁家去大闹了一场,却不幸被梁家家丁擒住,为体现公正,梁家堡的堡主决定于甲子广场与她进行生死对决。凉州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这姑娘是个傻子。梁家堡的势力在凉州城数一数二,府中家甲也数不胜数。去梁家堡闹腾,这不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陆陵在布告张贴处停下,他躲在人群里看到了这则布告。怕是那唐少橙惹的祸事吧,陆陵猜测。大闹梁府,确实是她的性子。只是失手被擒,想一想便觉得有些猫腻。自己徒弟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以她的能耐,不把梁府闹腾个天翻地覆才怪,又怎会如此轻易被擒?布告上对她大闹梁府的部分如此轻描淡写,大概是在掩饰她被擒的真相。唉,陆陵来了一声叹息。看来又将是一场恶战,所谓的生死对决,只怕是陷阱吧,陆陵暗自思忖。 距离对决只有一天的时间,陆陵问过城中的百姓,花会是前天结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陆陵皱了皱眉。布告简短,也不知道唐少橙现在情况怎样。被梁湖洲抓住,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陆陵脚步迈出,从布告处离开。只能是明天看看情况再说了,陆陵这样暗想。他向城西走去,找了一家离甲子广场很近的客栈,在客栈睡了一晚。 第二天,甲子广场便聚集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影。看热闹的七嘴八舌,都觉得姑娘家与梁湖洲的对决有些看头,所以一大早都跑来围观。梁府的家丁大清早的便过来圈场,他们身穿红衣,用木头搭了个大擂台。擂台搭好,一卷卷崭新的红布铺在擂台上。擂台布置妥当后,梁府家丁又将擂台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做好了充分的防卫工作。看热闹的人被阻拦在距离擂台两丈远的地方,擂台的周围也全是梁府的守卫。简单略数,在场的家丁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如此浩荡的声势,足见梁家堡势力之雄厚。 巳时刚过,梁湖洲步伐矫健,带着几个得力的下属和众家甲穿过人群,向擂台走来。台上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座席,就等他和府内一众入席就坐。梁湖洲走上擂台,在椅子上潇潇洒洒地坐了下来。府中所有人顿时齐齐跪拜,一声“堡主”整齐统一,贯彻云霄。坐拥众多家甲,享受众人的跪拜,梁湖洲威风凛凛,好不气派。他捋了捋胡须,心中得意。这就是他的江湖,这就是他的实力。“都起来吧。”梁湖洲一声令下,众人起身。 过了一小会,有一白衣少女被梁府的家丁押解着穿过人群,往擂台走来。她双手被捆绑在身前,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不堪,走路都有些摇晃。是她是她,台下的陆陵认出来了,那白衣少女正是唐少橙。看来唐少橙被梁湖洲擒拿后没少受委屈。但她依然傲然,面带着蔑视走上擂台。唐少橙目露凶光,对于擂台上的梁湖洲,她的眼睛里泛着杀意,看得出她恨不得拿刀上前把他杀死。但众所周知,她失手了,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唐少橙站上擂台,环顾四周,看着挤挤挨挨的人群,面无惧色。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梁湖洲,看着他冷笑,似乎已经明白这个擂台就是为她准备的,而她已经做好了一死的准备。 第18章 受伤(下) “各位凉州百姓,这人入我府中,试图行刺于我,却不想被我擒获。擒住了一直吵吵嚷嚷,骂我卑鄙无耻,只知道偷袭暗算。我梁湖洲今日在此设下擂台,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一个机会,与她进行公平对决。擂台旁的诸位,还请做个见证。待会我与她交手,大家且看看我是否是偷袭暗算。我唐唐一堡之主,若没点能耐,又如何在堡内服众……”梁湖洲说道。 梁湖洲一番正义凛然的言辞引来场下一片喝彩,坐席上的一名身着黑袍的刀客起身,大怒道:“梁爷,这妞如此猖狂,何须你出手。待我上台解决了她便是。” 梁湖洲摇头,“十一贤侄,不劳费心。区区一个丫头,老夫还能怕了她?” 在梁湖洲身旁的管家开腔,“可是老爷,你贵为一堡之主,还是小心谨慎些。万一被这刺客刺伤,那可如何是好?” “老杨,无妨。莫说她不是我的对手,就算她是我的对手,梁家堡又不是没人了。你只管顾着少爷就是。这擂台对决,我心意已决,诸位就不要再劝阻了。”梁湖洲说道。擂台上的众人不再说话。梁湖洲决定的事情,又有谁能阻拦。 “老杨,把她的佩刀给她。”梁湖洲说道。 管家老杨迟疑了一会,不敢违抗老爷的命令,只好下台把唐少橙的秋刀取来。不多时,老杨手捧着秋刀回来。梁湖洲接过,气劲一使,把秋刀丢到唐少橙面前。秋刀穿透擂台的木板,嵌在木板上。“给她松绑。”梁湖洲说道。管家老杨叹息了一声,过去给唐少橙松了绑。 唐少橙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被绑的太久,有些气血不通。她舒展了一下筋骨,确定自己已经恢复状态,接着上前,将秋刀拨出了刀鞘。梁湖洲一把琉璃剑在手,将剑拔出了剑鞘。“擂台上生死有命,待会你死在我的剑下,可不要怪老夫。”梁湖洲笑嘲。 唐少橙冷笑,不予理睬,提刀出招。 刀与剑相互碰撞,崩出火花。唐少橙杀意四起,招招发狠。她试图将梁湖洲置于死地,而且看得出是想速战速决。梁湖洲从容对敌,唐少橙的狠招在他看来轻而易举就能破解。好几次,唐少橙的秋刀就快伤及梁湖洲,却又被梁湖洲巧妙地躲开。 百姓在台下观望,善恶对错他们并不关心,关心只是这台上的胜负。台下的呼声各有不同,有支持唐少橙的,有支持梁湖洲的。喝彩声从未间断,场上打的那么精彩,作为看热闹的人,看得有滋有味。陆陵在底下看着唐少橙毫无章法的剑法,眉头一皱,已经能猜到决斗的结果。她会败,山门剑法虽然很熟练但很容易破解,其他招式虽然看起来凌厉但都被梁湖洲预测到了招数。能提前预测,再厉害的刀招都是枉然。陆陵心头产生了疑惑,梁湖洲的能耐他还是知道的,武功在唐少橙之上这并不奇怪。但要说游云门随性使出的所有招数他都能立马应对,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唐少橙在台上使了一招半月,破开梁湖洲的防御,径直提刀刺向梁湖洲。陆陵暗叫不好,他知道梁湖洲有一个绝活,回身马步,可以轻易绕到对手身后。一切如陆陵所料,梁湖洲一个回身马步绕到唐少橙身后,一掌击中唐少橙后背。唐少橙口吐了一口鲜血,摔倒在地。紧接着,梁湖洲的琉璃剑刺来,此刻假如无人出手阻挡,唐少橙便要被一剑刺穿胸膛。就算有普通的刀剑抵挡,怕是也顶不住琉璃剑的锋利。这是一把名剑,普通的刀剑与它正面交锋,只能是玉石俱焚。 说时迟那时快,陆陵轻功飞身入场,在唐少橙身旁落下。紧接着,他左手握住秋刀的刀柄和唐少橙的手,替她挥刀挡住琉璃剑的攻势。接着陆陵的右手握着秋刀的刀柄,催动功法,一把刀从秋刀上抽了出来。这把刀抽出时有些奇妙,刀有十九寸多长,自带明晃晃的黄光,似实似虚。陆陵拿刀侧身站在唐少橙和梁湖洲之间,面对着梁湖洲,准备与梁湖洲一战。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秋刀,梁湖洲今日总算是知道了这秋刀的秘密。刀中有刀,真正的刀藏于刀内,难怪唐少橙被擒后,他拿着那把秋刀仔细端详也看不出门道,原来这外刀不是真正的秋刀。梁湖洲看着擂台上来路不明的人物大笑,他认得他。梁湖洲捋着胡须,开口说话,“师弟,你终究还是来了。” 陆陵没有温度的回道:“师兄,该来的总会来的。” “看来你到底是舍不得你自家的徒弟啊。”梁湖洲说道。 “那又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你杀了。”陆陵回答。 梁湖洲听完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啊,有的时候太护着徒弟,被连累的只会是自己。” 陆陵冷笑,“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那能……” 陆陵的“耐”字还没说完,一柄匕首从背后刺入他的腰间,接着抽离他的身体,一小股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流了出来。是谁?陆陵回头看了看,看见唐少橙的右手还握着匕首,匕首上残留着血迹。是她一把匕首刺进了陆陵的腰间。“是你?”陆陵转身看着唐少橙,一脸的疑惑。 唐少橙没有答话,接着又是一匕首向陆陵的腹部刺去。又是伤口一道,连刺了陆陵两次,唐少橙却面无表情,麻木了一般。 “为什么?”陆陵问道。作为她的师傅,与她之间从未有过恩怨,她为什么要刺伤自己?千里迢迢赶来救她,前一刻她就要命丧黄泉,后一刻却把匕首刺向救她的人,为什么?陆陵不明白,他真的不解。 唐少橙抽了匕首,没有说话。 梁湖洲在一旁拍手称快,“哎呀呀,师弟,被自己徒弟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看你,这教的是什么孽徒,欺师灭祖的事情都能干,这真是一出好戏啊!要怪就怪你收徒不慎吧……” 陆陵皱了皱眉,看着唐少橙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他拿起秋刀使出一刀。刀势顺着唐少橙的身体往后走,破坏了唐少橙身后的木桩,也掀走了唐少橙脸上的那副人皮面具。陆陵看清了那人鹅蛋的脸,清秀别致,却也看着眼熟。影刺客花万裳,陆陵想起了她的名字。陆陵的脑海还记起与她有关的其他东西,武林中暗杀能力排行第三十三,烟花楼的楼主,极其擅长易容和模仿别人的招数。“难怪我看不出来”,陆陵顿了顿,继续补充,“原来是你。” 花万裳没有答话,显然她不认得陆陵。她给梁湖洲行礼,问道,“堡主,要直接杀了他么?” “不了,收了他的刀,把他关进地牢去吧。”梁湖洲说道。 “是”,花万裳应诺,上前夺了陆陵手上的秋刀。陆陵身前身后都受了伤,流了好多的血,匕首里想必也掺杂了麻药。陆陵浑身已经使不出气力,更无法反抗。花万裳把秋刀抵在陆陵脖子上,说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走”。陆陵笑了笑,不做无谓的抵抗,只小声地说了句,“明年烟花楼就不要在凉州开花会了,烟花楼也该换楼主,改名字啦……”花万裳眉头一皱,有些失神。能知道这些底细的,绝对不是一般人。看来这人的身份不简单,花万裳暗自思忖。但此刻她已重伤于他,骑虎难下。只得押着他把他先送去地牢,再做计较。 第19章 比试(上) 地牢里昏暗阴潮冰冷,让人好不自在。作为梁家堡独特设计的地牢,它有个古怪的名字,叫二十二间。名字取的如此特别,是因为这里的牢房一共只有二十二间。牢房外的刑具场,陈列的是梁家堡独门制作的二十二道刑具。而这里,把守的也只有二十二名守卫。二十二间牢房各配一把独制的锁,一共也只有二十二把钥匙。而那二十二把牢房钥匙,由那二十二名守卫分别保管。二十二名守卫各穿一样的白衣,却戴着各自不同的面具,面具上画的是形形色色的脸谱。二十二间最特别的地方,还在于这里一共只关押二十二个囚徒。假如有第二十三个人被关押进来,那便意味着有一个之前关押在这里的人要被杀死。杀死要被杀死的人,用的正是那刑具场的二十二道刑具。 二十二间的牢房布置倒是一模一样。稻草散乱铺在地上,堆叠成一寸多厚,一个破碗,一个气窗。稻草是陈年的,牢房已经不知关押过多少人,所以每个房间的稻草都散发着臭味。因为是秋冬时分,墙壁开始渗透着寒气,让人只要在这里待上一天,便感觉忍受不了。这里是最阴森恐怖的地牢之一,却也是天下最有烈酒的地方之一。上好的寒潭香是这里的守卫常备的佳酿。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大抵是手里坑害的好人不计其数,所以在这阴冷地牢,唯有最烈的酒才能麻痹自己的知觉,给自己一个痛下杀手的借口。 唐少橙关押在第七间牢房,她被关押在二十二间已经有几天了。单薄的衣裳让她觉得有些冷。她哆嗦着从梦中惊醒。昨夜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她几年前便已离世的祖父。她梦见了孩童时与祖父在宅院里一起吃饭;梦见了祖父悄然离世棺椁被盖的瞬间;梦见了黄土把祖父的棺椁渐渐掩埋,然后她泪水流了下来,哭天喊地,却还是没能阻止别人给祖父立碑。她躺在稻草上睁眼,终于是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做梦,只是眼角却泛着余泪。她想她祖父了,这世间曾经存在的一个待她极好的人。虽然他已经黄土掩埋,却还是让人想念。 也许是内心觉得孤单了吧,这几年来的清修,说到底还是孤单的。所以在这阴冷的地牢想起一个让自己觉得温暖的人,这一点也不奇怪。也许人生就是一个逐渐被孤立,渐然走向孤独的过程。没有人可以一直庇护自己到永远,随着时间流逝,命途终将变成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甚至于,命途还要自己变得强大,努力去庇护别人。唐少橙想的明白,她此刻只是觉得身体有些冰冷,心里也有些冰冷。她渴望的,一直都从未实现,有的时候明明就要实现了,却又成了泡影。唉,也许一切都是命数吧。她叹了一口气。 她收容了眼泪,不哭了。早在几年前,她就如男儿般,泪也好,哭也好,都受得。没什么好感叹、难受、怀念的,她抹干了眼角的泪痕,坐将起来。前几天比试时发生的事情在她脑中回映。她咬牙切齿想要杀死的梁湖洲老贼,到底是天不遂人愿,没能让他惨死在自己刀下。 前几天的比试就在这座地牢之中,梁湖洲带着秋刀探访了这里。那是唐少橙关押在这里的第二个晚上。他让守卫开了门锁,把她带到了刑具房。秋刀被他扔到了唐少橙面前。他信心满满,手握琉璃剑,跟她说道:“来吧,我知道你想杀了我。现在我给你这样的机会。你我各自使用自己的刀剑,只拼招数,不用内力。假如你武功到家,真能杀的了我,那这地牢便随你来去。” 唐少橙一脸不屑地看着梁湖洲,不相信他说的话。只拼招数,不用内力,谁会相信你?似他这等卑鄙无耻之徒,早已在唐少橙的心目中失去了信誉。她站在原地不动,不理会梁湖洲。 梁湖洲也不管唐少橙信或不信,手握琉璃剑,使了一套剑法逼近。剑法中竟真的没有半点内力。唐少橙反应过来,不愿当那案板上的鱼肉。她迈出步伐,迅速拿刀对敌,拼尽全力,试图催动内力出招。步伐迈出三步,唐少橙忽然感觉身体没有一丝气力,秋刀抵住地面,她拿着秋刀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梁湖洲大笑道:“我说了不要用内力,你非是不听。这不,下在你喝水碗里的三步醉发作了。这东西神奇就神奇在能克制你的内力。你越试图催动体内的内力,四肢就会越没有力气。这会你怕是连刀都没有力气握住了吧?” “卑鄙,果然是卑鄙。”唐少橙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站起来,接着提刀上前。 梁湖洲回道:“不能使用内力是我们之前约好的约定。是你卑鄙无耻到要背离契约,又怎能怪我下药害你?认命吧……” 第20章 比试(下) “别在那里假惺惺的,我没有力气我也一样可以杀了你。”唐少橙努力地提刀出招,刺向梁湖洲。 梁湖洲琉璃剑挡住,却没有下一步的反击。他知道此刻的唐少橙早已落在下风,每出一招都很费力,所以他并不着急还击。有的时候如逗猴一般逗人,那才是一种真正的侮辱。梁湖洲就是试图如逗猴一般逗唐少橙,他只把琉璃剑挡在身前,其他的便一动不动。 唐少橙的秋刀被挡住,她并不甘心。接下来的举动让人有些不解,她竟毫无章法地再劈了几下。琉璃剑还是纹丝不动地挡在梁湖洲身前。唐少橙不服气,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又是劈了一下,这一下,她确定用足了力气。但梁湖洲只是后退了半步,秋刀还是没能破开琉璃剑的防御。 “去死……”,唐少橙愤怒地喊出声,又是上前砍了几刀,琉璃剑还是一动不动地护着梁湖洲。 “啧啧啧,好一把秋刀啊,说好的劈崖断川不在话下的,竟连我手中的这把琉璃剑也不能破开,真是差劲。莫非你手里的秋刀是一把假刀。如果是假刀那就对了,假刀的话那就绝对不是琉璃剑的对手了。”梁湖洲说道,言语里满是笑嘲。 “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骗我?”唐少橙吼着,像疯子一样对着琉璃剑乱砍一通,接着瘫软在地。什么武林至宝秋刀,都是狗屁,都是狗屁。它连一把普通陈铁打造的琉璃剑都砍不断,它算什么武林至宝?还劈崖断川呢,都是狗屁,唐少橙心里这些暗想。她原来并不质疑她手里的秋刀有假,但刚才的一切告诉了她手里的秋刀有假。她疯子一般的乱砍,只是为了验证她手里的刀是真的。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告诉她的只有一个残酷的事实,她手里的秋刀真的不是一把真正的秋刀。 传说中的秋刀是与诸多刀剑对敌,使尽气力可以砍断对方兵器的宝刀。而现在她手中的,如果真的是秋刀,怕是早就砍断了琉璃剑,可以伤及梁湖洲,可以取梁湖洲的性命。但现在她手中的秋刀没能做到。骗子,骗子,陆陵,你为什么要骗我去静心崖取这一把假秋刀?很好玩么?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能破开他的防御,他就必死无疑?你为什么要骗我,害我以为拿到的就是秋刀?你是要阻止我复仇么?你凭什么阻止我复仇……唐少橙越想越气,不自觉地喊了一句,“陆陵,你这个骗子,我与你势不两立。他日让我见到你,我定要杀了你。” 梁湖洲摇了摇头,神情里有些得意。此情此景,确实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他转身拿着琉璃剑准备离开。 “你别走,我要杀了你……”唐少橙说道,拼尽力气提刀刺来。 梁湖洲侧身避开,接着一个转身,顺手夺了唐少橙的秋刀。“就你,差的太远。”他留下这句话便潇洒地走出了地牢。唐少橙还想再追出去,看守的守卫抽出腰间的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阻止。 唐少橙被关进了原来关押的牢房。杀不死梁湖洲成了一种遗憾,这种遗憾的根源来源于秋刀,来源于陆陵。师傅?唐少橙冷哼了一声。师徒的情份在她知道秋刀有假之后便不复存在了。认真想想,那所谓的师傅,这些年来又教过自己些什么?怕是连黑面鬼教给她的一半也不及。这样的师傅,不要也罢。反正盗刀已是背叛师门,那便索性连师傅也列入复仇杀害的对象。杀掉梁湖洲是因为他是仇人,那你陆陵阻挠我复仇,欺骗于我,也是该杀。唐少橙暗自这样想着,内心除了仇恨还是仇恨。 等到唐少橙冷静下来,还是觉得陆陵该杀。内心的冰冷来源于那无形的欺骗,原本她是信任他的。却不想她身后的师门却是寻她开心,害她大仇未能得报。她终于是想通了,接着她双膝及地跪下。“师傅,莫怪徒弟冷血无情,是你先欺诈于我。”她对着天地叩首三下,嘴里继续补充,“陆陵,我唐少橙今日对天地三叩首,与你断绝师徒情份。如有机会相遇,便是仇人。伤你害你,你且认命。”唐少橙铁了心要复仇,以后所谓的师徒只是他人口中的言辞,再也与她无关。 梁湖洲回府,坐在府中喝茶,心中好不畅快。他已经猜到了唐少橙是陆陵的徒弟。今日这般安排,事情的结果也如他所料。“好一对师徒,往后你们就相互拼杀吧。陆陵,我是杀不死你。只怕将来,你会死在你徒弟的刀下吧。”说着梁湖洲大笑几声。杯中是上好的大红袍,丝丝润滑在梁湖洲的口中,真是好不快哉。 第21章 救人(上) 二十二间第七间的牢房守卫,全权负责唐少橙的饭食和审讯。他头戴的一副花脸脸谱,审讯唐少橙已经三天。这三天里,他每天按上面的指示轮流用刑具场上的二十二套刑具给唐少橙施刑。梁湖洲好奇的,是秋刀的刀诀和游云门山门的所在。但唐少橙没有告诉梁湖洲他想要的东西。她咬着嘴唇挨过一道又一道的刑具,愣是没有吭声一句。虽然她已与陆陵断绝师徒关系,但她还是在意那山门里的师妹师弟。他们没有过错,平日待她也不错。正是因为同门情谊,所以唐少橙宁愿受刑也不愿说出游云门的所在。至于秋刀诀,她更是不知。即使知道,她也不愿告诉自己的灭门仇敌。她骨头就是那么硬,不惧那身体的皮开肉绽和蔓延开来的疼痛。 唐少橙到底还是招架不住二十二道刑具的轮番折磨,在守卫施加荆刑时昏了过去。细小的荆条看起来柔嫩,没有什么威力。几个时辰抽打在唐少橙身上,唐少橙早已吃不消。鲜血一滴滴滴落在石板上,消散了热气,最后凝结成一滩血迹。新的鲜血还在继续滴落,覆盖在旧的血迹上面。唐少橙的双手、手臂,都不同程度被刑具夹伤夹破,也在不停地流血。 唐少橙的昏死,给了她不被审讯施刑的间歇。根据上面的指示,唐少橙一定不能死。所以守卫把她带回了第七间牢房,还格外好心地给她伤势严重的地方上了创伤药,以确保她的性命。唐少橙躺在稻草堆上,虽然伤口上了药,但鲜血还在散发霉味的稻草上流淌,接着渗透到了稻草下的石板里。 陆陵被花万裳押解着走进地牢,二十二间的守卫上前拦住。花万裳从腰间掏出了令牌,令牌是二十二间的通行令牌,上面印刻着梁家堡的独门蛇形标记。守卫查验了令牌,准许花万裳与陆陵进入。 “堡主交代把他收押牢房。”花万裳说道。 陆陵被花万裳刺了两刀,腹部和背部都受了伤,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因为失血过多,陆陵有些眩晕,加上麻药的作用,手脚更加软弱无力。第八间的守卫上前,从花万裳手里接管了陆陵,把他拖入第八间牢房。陆陵任由守卫摆布,他被丢在牢房中间,没一会儿,房门便被锁上。 血迹已经染红了陆陵白色的衬衫,过了一会,他从草堆上爬将起来,用手指点了自己身上的几个穴位,止住了身上流出的鲜血。然后盘膝而坐,静气凝神。 唐少橙不知何时已然苏醒,她在一旁看着陆陵冷笑,“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说话间是满满的嘲讽。 陆陵睁眼,看清了隔壁牢房躺在稻草堆上的唐少橙。他定定神,问道:“你没事吧?”。他看得出唐少橙受了很重的伤,他这句“你没事吧”不是询问唐少橙是否真的没事,他只是确认唐少橙的性命有无大碍。 “还死不了。”唐少橙抬眼看了一眼陆陵,冷冷地回答。 陆陵感觉到了唐少橙话语里的古怪,冰冷而没有丝毫温情,他没有责难,没有追问,而是选择了继续闭目凝神。过了许久,他说道:“我感觉到了你刚才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唐少橙冷哼了一声,回道:“那又怎样?” 陆陵没有答话,唐少橙也没有再说话。两间牢房安静了下来,死寂沉沉。外面的刑具场倒是热闹,二十二间又新进了一批好酒,四十年的寒潭香香气迷人,守卫们围坐在一起,一碗又一碗地倒酒,举杯相碰,喝得过瘾。声音嘈嘈杂杂,守卫们也不再管牢房里关押的犯人。二十二间里的牢房都是独门制作的玄铁锁,没有相匹配的钥匙根本没办法打开。所以他们根本不担心人犯会逃跑。天寒时分,梁家堡送来了好酒也没忘送来些下酒的菜色。一大碟花生米,两三只叫花鸡,有酒有肉,在这冰冷的牢房里看守,守卫们没有被亏待。 有皎洁的月光从第八间的气窗口投射进牢房,气窗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声响不大,过了会声音越来越响。听起来像是墙壁被什么野兽扒拉的声音。陆陵警觉,抬头望着窗外,看见一只野兽爬上了气窗。它高昂着脑袋,皮毛洁白,眼睛深邃。它在气窗口站立了一小会,便跳了进来。 第22章 救人(中) 那只野兽扑向陆陵,却不是要厮咬陆陵。它蹿进陆陵的怀里四处乱蹭,像是在讨陆陵的喜欢。陆陵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示意它规矩些。那只野兽也是听话,规规矩矩地从陆陵怀里钻出来,站在陆陵面前。 这只野兽皮毛浑身雪白,四爪尖嘴,眼睛透着亮光。陆陵和唐少橙都见过它,它正是唐少橙养的那只灵狐。唐少橙看到了灵狐和陆陵的亲近,心中很不爽快。这忘本的东西,竟一来就和陆陵亲近,真的是没把她这主人看在眼里。虽然唐少橙也明白,灵狐常去游云门的后厨偷食。而陆陵作为游云门掌门,没有追究丢失的鱼肉,也没有追查它的来历,还特地在后厨给它开了小灶。但就为了这便一来和他先亲近,这真的让人恼火。 “不就是给了口吃食,想不到它竟然还把你认成主人了。”唐少橙冷哼一声说道。 陆陵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白。唐少橙离开山门时匆忙,没有带走它。小白一直都在游云门。那日离开山门时,陆陵与它在游云门的树林里遇见。它站立在树林里认真地看了他许久,然后便又消失在了树林深处。却不想他离开了山门,它竟然也跟着他离开了,而且一路尾随到了这里。 小白冲他高昂起脑袋,而后恭恭敬敬地低下去,像是某种感谢。也许它奔波那么久就是为了找寻它的主人。而现在它终于是找到了,所以它低头在谢恩。 陆陵笑了笑,因伤势不自觉咳嗽了两声,说道:“没事。” 小白得到了回应,抬起了头。 气窗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小白把头看向气窗,耐心地等待。它好像知道外面折腾出这阵声响的是什么。不多时,又是一只狐狸跳上了气窗,而后由气窗跳了进来。它浑身灰色,身手机敏,体型与小白一般。落地后,它上前在小白身上蹭了蹭,像是要得到小白的抚爱。小白伸出舌头,在它身上舔了舔。 “真好,看来你出门一趟,已经成家立业了。”陆陵说道。 小白听到“成家立业”四个字,立马抬头,耳朵竖起,好像承认了这码事。倒是那只灰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显示出它的羞涩。 “小白,你过来。”唐少橙虚弱的喊道。她已经看不下去自己养的宠物当着她的面和她的仇敌闹腾。这一声叫喊,更有一种呵斥的味道。 小白转身看向唐少橙,接着顺从地和灰狐一起走向她。它们从两间牢房栅栏的间隙中穿过,栅栏的间隙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它们走到唐少橙面前,已经在唐少橙手臂的范围。唐少橙握住拳头愤怒地砸了过去。小白没有躲,倒是灰狐吓得跑远了几步。唐少橙的拳头砸到了小白的脑袋,好在唐少橙受了很重的伤,拳头没什么力气,所以小白没被砸伤。“我跟你说……你不许再去他面前……不然……不然……我就把你宰了吃了……”唐少橙虚弱地说着这话,不多时便又昏沉过去。 小白在她的脸蛋上舔了舔,试图叫醒她,但她却毫无反应。它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小白抬头看了看陆陵,试图寻求点什么帮助。 “她没事,她只是受伤严重,昏了过去。”陆陵说道。 小白听得懂人话,安了心,它从第七间牢房又回到了第八间,接着又走回陆陵跟前。 陆陵又用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低下了头,跟它窃窃私语了一番。话刚说完,小白便摇了摇尾巴,一跃而起,跳到了气窗口。灰狐蹿过栅栏,着急地跑来怕小白跑掉。它站住,看着小白,试图也跃起跟随小白离开。小白眼睛看了它一会,然后又转向唐少橙,好像暗示了些什么,接着它便跳下了气窗,没了踪影。灰狐没有跟随小白出去,它明白了小白的意图。它选择留在了牢房,在牢房里开始焦躁不安地踱步。 第23章 救人(下) 月光慢慢从第八间牢房里移开,逐渐投向了另一间牢房。云层散散漫漫漂浮过来,不多时遮挡住了月光,第八间牢房顿时暗淡了下来。这会气窗口再爬进来些什么东西,已然看不清。二十二间里的烛火不多,出于守卫的谨慎,烛火也都设在了牢房与牢房的连接处。那里囚犯伸手也够不着,足够安全。二十二间里的守卫,吃吃喝喝还没有个消停。那几只叫花鸡早已经被瓜分殆尽,只剩下一堆的骨头,零零乱乱地被丢在桌上。花生米也吃得差不多。天气有些冷,这会他们围坐在一起,划起了拳,输的人被吆喝着一碗寒潭香下肚。 过了许久,气窗口又出现了小白的身影。它嘴里叼着东西跃上了气窗,月光不再照在它的身上,但还是隐约可以看出它浑身皮毛的洁白。它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陆陵的牢房。它嘴里叼着的东西还在活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活着的五步蛇。小白颇有灵性,懂得打蛇打七寸的诀窍,所以它精准地咬着五步蛇七寸的位置没有松口。如此一来,任这五步蛇再厉害也不能发狠。灰狐在小白返回牢房的瞬间便欢喜不已,只是五步蛇被小白咬在嘴里,它胆怯有些不敢靠近。它警惕地盯着小白嘴里的五步蛇,晓得这毒物的厉害。 陆陵看了看小白嘴里的五步蛇,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它了,去吧。” 小白听罢,叼着那条五步蛇向地牢的酒架走去。二十二间储藏美酒的地方离刑具场不远,那里原本一共有二十二坛寒潭香,现在只剩下七坛在那里。因为酒架离牢房都有些距离,所以那里并没有人看守。小白警惕地留意四周,脚步机敏地越过各个牢房,走向酒架。 及至酒架,小白看到了那剩下的七坛寒潭香。它挑了最边上的那坛,跳上酒坛,用爪子将上面封着的红纸抓开,抓出了一个洞来。它稍微用力,咬伤了五步蛇,接着将嘴里叼着的五步蛇丢了进去。五步蛇的鲜血混在了酒里。蛇的伤口在烈酒的刺激下发疼,它在寒潭香里剧烈扑腾了几下,接着没了声响。 等了一会,小白从酒坛里又咬出五步蛇,如法炮制,将它丢进了另一坛酒里。办完了这事,小白又将两个酒坛上的红纸整张咬开,嘴里衔着红纸小跑了一阵,将红纸丢到了酒架的角落。小白在酒架的角落躲了起来,耐心地静静地等待。 围坐在一起的酒鬼,桌上的几坛寒潭香已经喝完。他们吆喝着,让第十七间的守卫去酒架拿酒。第十七间守卫没有拒绝,摇摇晃晃地去了酒架。七坛寒潭香摆在他的面前,他眼睛游离地看了看,看到了两坛已经开了封的酒。他嘴里忍不住骂道:“哪个王八蛋……开了酒也不知道带出去喝……留在这里真他娘的……浪费……浪费”,他重复了浪费这个词。外面的人说要喝酒,他不用多想便挑了那开封的两坛。接着他一手拎了一坛走出了外面。 酒桌上的酒已经一扫而光,第十七间的守卫将酒一放到酒桌上便被拿去倒了出来。一坛酒倒尽,二十个人刚好一人一碗,他们举杯一饮而尽。烛火有些暗,酒已经变成了红色也没人看出来。剩下没酒喝的是第十间的守卫和第十七间的守卫,第十间的守卫拿过另一坛酒给自己倒酒,酒还没倒满,便看见一条蛇从酒坛里溜进他的碗中。“蛇……”他被吓到,慌慌张张地说道,“有蛇有蛇……” “不就是条蛇么,有什么好怕的。”人群里有人应声。 “不是,是有蛇在酒坛里。”第十间的守卫说道。 “不好,有人下毒。”人群里有人机警,提醒了这件事。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众人慌乱中迈步不过五步,二十个人纷纷倒下。第十间的守卫推了推一下身旁倒下的守卫,见没有反应,而后试了试他的鼻息,竟死了。第十间的守卫被吓得摔倒在地,第十七间的守卫也慌的拔出了刀,试图确定下毒的人是不是就在地牢里。 一个白影晃过,第十七间守卫喊了一声疼,接着也倒了下去。第十间的守卫定睛一看,终于发现了偷袭对象。一只白色狐狸站在人群中间,嘴里除了渗着血还咬着一把钥匙。第十间守卫看了看第十七间守卫小腿上的伤口,终于是明白了,正是这只白狐咬死了他,还偷走了钥匙。咬一口便能致命,第十间守卫突然清醒的意识到这只白狐身上有剧毒。小白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接着转身,大摇大摆地衔着钥匙走向第八间牢房。 “欺人太甚。”第十间守卫把刀拔出刀鞘,试图上前杀死白狐,却不想刚走出几步,他也颤颤巍巍地倒下了。小腿有点疼,他倒下时看了看自己的小腿,看到了一个很小的伤口。原来那个白影晃过时,他也被袭击了。他眼睁睁的看着白狐走进了牢房,而后双目失神,一命呜呼。 这白狐好生厉害,它居然识得陆陵的看守是哪位,还准确地在他身上扒拉出了钥匙。小白将钥匙带进了牢房,陆陵接过,起身开了门锁。接着陆陵走出了牢房,原本他还想在其他守卫的身上翻找,找到那把唐少橙牢房的钥匙。灰狐给了他提示,它站在一具尸体旁一动不动。陆陵上前,优先从那具尸体上摸出了钥匙试了试,不想竟真的是唐少橙牢房的钥匙。 唐少橙还在昏睡,陆陵没有把她叫醒。他直接把她抱起,带出了牢房。 小白和灰狐头前带路,陆陵抱着唐少橙跟随。原本陆陵还想自己独自辨别方向,但夜黑风高,路往何方还真的很难认清。倒是那两只狐狸一直在他眼前晃悠,每走两步便停下来,好像就是在引路。陆陵顾不得多想,既然它们如此有灵性,想来所引的路也不会有多少差池。所以陆陵抱着唐少橙一路跟去。 越过了几个山头,进了一片树林。小白突然在一棵大树下停下。它和灰狐突然挖起泥土来。陆陵走进一看,见那泥土也是新的,不多时便见泥土里被挖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来。刀在月光下透着亮光,陆陵讶异,认得这把刀。这把刀不是普通的刀,正是那把秋刀。陆陵不解,这两只狐狸是怎么偷到这把秋刀的?又是怎么把秋刀带到这里的?一切不得而知。它们机智到把偷的刀埋起,还能准确地记住位置。这真是神奇。陆陵从泥土里拿起秋刀,收入腰间,继续赶路。 第24章 决裂(上) 陆陵抱着唐少橙一路向北走,走了许久,他终于是有些疲惫了。这唐少橙,身材也不见得有多丰腴,抱得久了倒也让人手臂酸疼。陆陵琢磨着走了那么久,梁家堡的人估计也追不上了。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四周。树林里没有任何的声响,周围漆黑一片。陆陵认清了身旁的一棵松树,走过去,轻轻地把唐少橙放下,让她的身子倚靠着松树。 “真该让伙房把你们这些弟子的伙食减半。”陆陵小声说道,说话间咳嗽了几声,接着吐出了一口鲜血来。他的伤势不见得有多好,那么长时间抱着唐少橙,也是费了很多气力。伤口在他用力的期间又裂开了。陆陵用手捂住腹部的伤口,起身走开。小白和灰狐在唐少橙身边踱步,没有走远。 “你们好好看着她,我去找些柴火来。”陆陵说道。这两只狐狸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听得懂人言语的灵兽。两只狐狸抬头望着他,看着他走远。接着分散在唐少橙左右,开始警戒四周。 陆陵四周找了找,寻见了一棵枯松和一些柴草,不多时便回来。一团篝火在黑夜里亮堂起来,陆陵扒拉着火堆,在唐少橙身旁坐了下来。夜风吹动着他的胡须,篝火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的脸色有些惨淡,大概是受伤失血过多的缘故。他侧脸看了看唐少橙,看见了她那张苍白的脸。“争强好胜,何苦?”他说道。 一路奔波,唐少橙的发髻有些松散,一小束青丝不知何时飘扬在她脸上,挡住了她的眼睛。陆陵伸手,想着替她拨开,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把手缩了回来。他解下身上的秋刀。陆陵已经许久没有用这把秋刀。他把它拔出刀鞘,一道明晃晃的亮光映入他的眼睛, 他叹息了一声,说了句“为了你,这又惹出了多少是非。”他像是在说秋刀,也像是在说唐少橙。他看着手中的秋刀许久,终于是把它插入刀鞘,接着把它放在唐少橙身旁。 陆陵闭目凝气,他体内的气息因为受伤一直都处于紊乱状态。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但陆陵的额头却不知何时开始冒着汗珠。他运功时体内的热浪抵消掉了周围的寒冷,就连唐少橙那边也能感受到一阵热气。气随意动,意随心动。这祖师爷流传下来的口诀,用来调息最合适不多。过了许久,陆陵总算是感觉体内气息匀称,压制住了伤口的流血。 陆陵从怀里掏出金华散,脱了外衣,给自己上药。这金华散是游云门独制的药物,有极好的止血治伤疗效。田七、散淤草、三七、首乌、白牛胆、穿山龙、淮山药、老鹳草、苦良姜等等药材研磨成粉,再经过炼制,便炼成了这金华散。这些草药,要么能化瘀止血,要么能活肤生肌。正所谓对症下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开来,陆陵咬着牙,忍了忍,没多久便把伤口敛了血。 陆陵穿好衣服,将唐少橙扶起,看了看她背后的伤。二十二间的荆刑把唐少橙的后背抽打的血肉裸露,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在篝火下清楚可见。陆陵拿着金华散,细心地把药撒在她的每一道伤口处。药刚撒完,唐少橙便觉得后背疼痛难忍,从疼痛中睁眼。陆陵让她重新靠在松树上。 说时迟那时快,唐少橙看到是陆陵时,拼了一口气力,把秋刀拔出刀鞘,直直地捅了过去。陆陵没来得及躲开,被刺了一刀。又一个伤口,陆陵意识过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唐少橙,没有说话。 唐少橙抽出了秋刀,陆陵另一侧腹部新的伤口开始流淌鲜血。她冷笑,问道:“疼么?”。这不是关心的话语,言辞之间只有一种冰冷。 “还好,还死不了!”陆陵看了看自己流淌鲜血的伤口笑着说道,“你受伤了气力太小,这个伤口没你想象的那么深。”说着他起身,也不管那伤口在流血。他把金华散丢给唐少橙,淡淡地说了句,“你就这样恨我么?”说着他在唐少橙的身旁坐了下来。 第25章 决裂(中) 恨,绝对要恨,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寻找秋刀是为了复仇,在游云门学艺也是为了复仇,盗走秋刀也是为了复仇,下山行刺梁湖洲也是为了复仇……仇仇仇,这世上再没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了。灭门仇敌该杀,阻拦她杀灭门仇敌的人也是该杀。“是,我就是恨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你要给我一把假的秋刀?为什么你要害我大仇未报?为什么……”唐少橙刚才的一击已经消耗了她身体所有的气力,她现在只有张嘴吼叫的能耐。 陆陵看着篝火,沉默了许久才问道,“秋刀是真是假真的那么重要么?” “重要,被杀的不是你的爹娘,你怎么会理解那种惨痛?你是个高高在上的门主,要什么有什么。而我,只是个柔弱的女子,我要报仇我要杀人,靠的只能是自己……没有秋刀就意味着我没办法直接杀死我的仇人。没有秋刀就意味着我要寻求其他手段去杀人,而我,没有别的手段……”唐少橙看着陆陵,满脸的愤怒。 “有的时候,仇恨会蒙蔽你的眼睛,让你什么也看不清。”陆陵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果有人杀了你全家,你还会这样想么?人生在世,倘若有仇不去报,有怨不去申,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活着总还有些别的世界,别的风景……” “狗屁,这就跟你游云门石壁上的题诗一样都是狗屁……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父母。父母之恩,如山如海。父母之仇,又岂能不报?” “也许你是对的……”,陆陵说道,过了许久,他补充了一句,“抱歉”。 唐少橙又是一声冷笑,一句抱歉就能解决这一切么?倘若能,我唐少橙一定对你说上一千句一万句的抱歉。“收起这些没用的吧,我不需要。”唐少橙说道。 陆陵面不改色,一脸认真地说道:“刚刚你真应该把我杀了。” “别在那假惺惺的,如果有那机会,我一定会那样做的。”唐少橙看着篝火说道。 陆陵叹息了一声,继续补充:“想不到我陆陵收徒无数,今天竟落得个被徒弟仇恨,连徒弟都想杀了我的下场。。” “你永远不懂什么是生活在黑暗里,你永远也不懂什么叫复仇的迫切……如果你真的拿我当你徒弟,你就不该骗我秋刀在静心崖枯井里,你也不该三年里什么也不教……”唐少橙停了停,“你说收徒,这三年你又何尝教我半点本事……别在我面前说这些陈规教条,没用……我们已经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四个字浮荡在陆陵的脑海,原来她已经铁了心要与他划清界限,原来她的心里已经没了师门,更没有他这个所谓的师父,陆陵暗想。他侧脸看了一眼唐少橙,看到了她眼神的坚定。她的倔强性子,说不就是不,又怎么会有回旋的余地。陆陵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便彼此互不相欠吧!” 他点了自己身上的穴位,给新的伤口止了血。接着他伸手拿过那把还沾着他鲜血的秋刀,将秋刀架在唐少橙脖子上。一场死亡之战在所难免,唐少橙也不想再做挣扎,她闭了眼,就等陆陵一刀把她杀了。伤了陆陵一刀,她也不相信他会放过自己。她没有挣扎,而是选择认罪受罚。 意料之外的是陆陵只是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而后便毫无征兆地移开,接着她的肩头被点中了穴位。他没有一刀结果了自己,唐少橙冷笑,暗想也对,捅了他一刀,如果只是一刀把自己解决也确实太便宜了自己。她以为陆陵是要慢慢折磨自己,谁知道这一次还是猜错了。 陆陵把刀从她身上拿开之后便走开,他站的远些,转身面对唐少橙,对唐少橙说道:“秋刀之所以被江湖上人人追捧,是因为它有劈崖断川的威力。而它的这种威力,不是纯粹倚靠刀的锋利就能发挥,更倚靠的是秋刀诀。正所谓秋刀有三诀,第一诀,叫起刀诀。起刀诀,是秋刀诀里最简单的刀诀,一共只有三招。秋刀诀第二诀是离刀诀,一共也只有三招。至于秋刀诀的第三诀,则叫破刀诀……每次秋刀出鞘,与这秋刀三诀相互配合,劈崖断川便不在话下……” “你好好看好,秋刀与这秋刀三诀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只要你使用的是这秋刀三诀里的任何一招,比起普通招式,威力都会倍增。秋刀诀霸道,使出来时会无比狂傲。所以必须心里默念静心诀,保持内心的平静祥和,护住心神。静心诀就是秋刀诀的心法。”陆陵说着,将起刀诀三式,离刀诀三式,破刀诀九式一一在唐少橙面前展示。 秋刀在他出招之前便环绕着朵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秋刀落处,一朵朵金色的莲花也随之飞去落地,然后金莲盛开,在目标表面瞬间燃烧。刀势与刀气随之而至,将目标瞬间摧毁。这就是秋刀,这就是秋刀的威力。陆陵又拿了一棵大松树试刀,两尺厚的松树树干被秋刀破开,金莲将树干烧成碎屑四处飘散。陆陵没有说自己手中的秋刀是真是假。但事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26章 决裂(下) 原来秋刀一直都是真的,他没有骗唐少橙,没有在她面前撒谎。他一开始给她的就是一把真正的秋刀。“好好看,我只演示一遍。”陆陵说道。 原本唐少橙看到秋刀摧枯拉朽的刀诀,该是明白陆陵与她之间原本就没有欺骗,也该原谅他了,却不想唐少橙眼里开始翻腾泪花,她试图将脸转过去,身体却动弹不得。她嘴里说道:“我不学,我不学……为什么你现在才传授我秋刀诀?为什么你要等到现在?” 陆陵停下,愣在原处,是啊,为什么?他问他自己?现在传授她刀诀确实晚了些,他看过唐少橙的伤势,外伤内伤加中毒,没有个小半年绝不能痊愈,痊愈了要恢复功力也要再看有什么机缘。对于她来说,一切与报仇有关的计划现在与未来都会搁浅。既然秋刀诀可以传授给她,那为什么不在她出山门时就教她?为什么不让她一开始就具备杀死仇人的能力?为什么?现在一切都晚了。现在传授秋刀诀就如送一份迟到的贺礼,过了日子送又要什么意义?终究只能徒增一份责难、嗔怪与误解。 陆陵继续出招,没有答话唐少橙之前的那句“为什么”。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里,有些事情做了是为了利益,有些事情做了是为了恩怨。陆陵也不想唐少橙感恩戴德,他为的只是他内心的一丝悲悯与同情。这是不该存在于这个江湖的一种情感,但却很真切。这世上所有自然而然的情感都值得尊重,虽然这个江湖不容许,但陆陵坦然接受。 他将秋刀诀的所有招式再演示了一遍,他猜到唐少橙会一脸摇头拒绝学秋刀诀。之前点了她的穴道就是为了在她抗拒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该学秋刀诀,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其他谁,要想守护自己内心的东西,就必须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既然她还不具备这种能力,那便应该让她具备这种能力。陆陵这样想着,不多时又将秋刀诀又练了一遍。 伤口又裂了,鲜血又开始流了,这套狂傲的秋刀诀,使出时总是需要消耗很多内力,也需要消耗很多体力。陆陵原本就受了伤,现在又强行把秋刀诀练了两遍,体力虚耗一空,内力也所剩无几。他将秋刀插入地面,用右手捂住伤口,虚弱地要摔倒,但还是强撑着。血液沾满他的右手,他提刀起身,慢慢地走回唐少橙身前。 秋刀被插在唐少橙面前,陆陵按动机关,抽出了那把内刀。鲜血顺着刀柄一直往下流淌,不多时,内刀的刀刃也沾染了陆陵的鲜血。陆陵解了唐少橙的穴道,把刀递给唐少橙,“秋刀刀中有刀,这才是真正的秋刀。” 唐少橙看着眼前这把秋刀,浑身透着黄色亮光。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接过。唐少橙的双手一直都未曾止血。秋刀的刀柄开始沾染着唐少橙右手的鲜血。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流淌,及至刀刃,内刀突然变得狂躁不安。刀在唐少橙手里颤动,试图脱离唐少橙的控制。唐少橙一脸疑惑的看着陆陵,不知道他搞得是什么鬼。 “握紧它,试试静心诀。”陆陵说道。 唐少橙依照陆陵的指示,将秋刀紧握在手里,心里开始念动静心诀。内刀越来越躁动不安,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从她手里脱离。随着唐少橙把静心诀念完,它又由躁动变得安静下来。最后,秋刀开始发出亮光,一片枫叶在亮光中浮现出来,接着是一片银杏叶在亮光中浮现出来,接着是一片海棠花,接着又是一朵兰花…… 枫叶、银杏叶、海棠花、兰花、红梅、桃花、金牡丹……三十三样不同的花、叶都在亮光中由虚无幻化而来,一一排序漂浮在空中,它们泛着亮光,疑似虚无又清晰可见,照亮了整个天际。陆陵抬头看着这些亮光中幻化出来的奇迹,没有半点陌生,而是觉得熟悉。亮光中最后呈现的三样,分别是桑叶、金莲、枫叶。秋刀印记终于是再次看到了,那桑叶是陆陵师父使用秋刀时的秋刀印记,那金莲是他自己使用秋刀时的秋刀印记,而那最后的枫叶,则是现在唐少橙使用秋刀时的秋刀印记。 秋刀识主,每一个秋刀的主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秋刀印记,在他成为秋刀的新主人时就会浮现。并且这个印记会伴随他使用秋刀的所有过程。与此同时,秋刀印记也是秋刀衡量刀主实力的凭证,是秋刀自身对主人境界与性情的一种判定,也是秋刀对刀主的一种区分。枫叶,陆陵皱了皱眉,怎么会和开派祖师的一模一样?这到底是一种巧合还是一次失误,现在也无法判断。 秋刀印记按次序逐渐消失,最后只留下了唐少橙的秋刀印记枫叶。枫叶逐渐变大变大,然后碎裂,化成了无数的小枫叶。小枫叶附着在内刀上,逐渐失去了亮光,然后消失不见。 成了成了,陆陵暗自欢喜,秋刀终于认她做主人了。 秋刀印记消失后,夜色又变得浓厚起来。陆陵原本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却不想内刀又发出了亮光,而且光芒越来越强。秋刀似乎有了意识,内刀开始四处乱窜,唐少橙抓着刀,试图控制它。却因伤势敌不过它,只好任由自己被它拽着四处乱窜。这还不算,唐少橙忽然感觉自身的内力通过右手一直往刀里蹿。不好,内刀在吸她的内力,唐少橙反应过来,试图甩掉秋刀,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与它紧紧相连,想甩也甩不掉。内刀横冲直撞,拉着唐少橙折腾了许久,最后内刀寻找到了地上的外刀,与外刀合二为一,终于是消停了下来。一股暖流通过秋刀又回传给唐少橙,唐少橙感知了一下,那内力又回来了,由凌乱变成了柔顺,而且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 唐少橙疲惫的身体被这秋刀折腾的毫无力气,她觉得累了,闭了眼,就这样由站立直直地摔倒下去。陆陵赶紧出手,耗费内力施展轻功飞燕,在唐少橙摔倒前把她抱起,接着把她放回松树上轻轻地让她靠着。 陆陵给她把了把脉,确认她只是晕厥,而体内的内伤不知怎的,竟然好了。陆陵转身看了看那把秋刀,想不到那把秋刀竟还有治疗内伤的奇效。这倒也好,省的给她治伤,麻烦。 天渐渐开始变亮,黑夜已经消逝,黎明终将来临。陆陵趁着天亮,认清了方向,拾起秋刀,继续抱着唐少橙往北走。 第27章 江畔(上) 凉州城以北数里,有一片芦苇荡。秋风早已洗劫了这里,冰霜在晨间还未消散。整个芦苇荡结满了芦穗,寒风一吹,芦苇荡里飘飘撒撒,都是雪白的芦花。芦苇荡里还有一层晨雾。阳光从东边而来,逐渐软化了晨雾和冰霜。太阳渐渐爬高,整个芦苇荡总算摆脱了寒气,有了三分暖意。 芦苇荡里有一种美味,当地人唤作芦苇鱼。这芦苇鱼最大的特点是体表无鳞,喜欢一跃入锅。常常有在芦苇荡里打鱼的渔夫,不需带干粮炊饼,只需带着一口石锅便可出门。他们在石堆上驾起柴火,将石锅装满河水,接着便将船停泊在荡中。石锅里的水翻滚沸腾之时,便有芦苇鱼从水下一跃而起,跳入锅中。这时,石锅一盖,鱼在锅中自然炖汤,成就了这世间的一道美味。 芦苇荡里停泊着一条小船,这条乌篷船几天前就毫无征兆地停在了这里。撑船而来的是名剑客,他一身黑衣,头戴斗笠,腰间配了一把镶嵌玉石的宝剑。他静静地在这芦苇荡里等了三天,三天里他与船寸步不离。他每天起早都坐在船头张望,一望就是大半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很明显,他是在等人,所以他的眼睛投向的一直都是芦苇荡的岸边。又是等到了巳时,人还是和昨天、前天一样没来,他等的有些饿了,于是在船头也架起了锅来。没过多久,锅里的水沸腾了起来。乌篷船下游动着一群芦苇鱼,它们在船下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鱼群里其中的某一条,感知到了乌篷船上石锅的热气,它一跃而起,来了个翻身,不偏不倚,正好落入锅中。黑衣剑客赶紧盖了锅,让鱼在沸水中自然熬汤。 芦苇荡的岸边远远地冒出了人影,黑衣剑客瞬间抬头,眼睛投向远方。两个人影由远及近,渐然清晰,一男一女,男的有些年长,远远地都能看到他留着胡须。女的是个少女,她被男的抱着,似乎受了很重的伤。黑衣剑客突然紧张起来,是她么?她受了伤?黑衣剑客不由得担心起来。 两人的身影渐渐靠近,远远地,黑衣剑客已经认清了。是她,黑衣剑客肯定是她。他一跃而起,施展轻功飞到芦苇荡岸边,向岸边的两个身影靠近。 他走到两个人的面前,向那名长者行礼。陆陵抱着唐少橙,微微点头算是应答。 “前辈,她怎么了?”黑衣剑客问道。 “刺杀梁湖洲失败,受了些伤。”陆陵说道。 “伤得严重么?”黑衣剑客关切地问。 “不算严重,内伤已无大碍,就是些外伤需要些时间调理。”陆陵停了停,继续说道:“让你准备好的东西准备了么?天气冷,要快些让她上船才是。” “都备齐了,衣服被褥都在船上。”黑衣剑客说道。 “那便好!”陆陵施展轻功飞燕,在水面上飘过,上了乌篷船。他将唐少橙放进船舱,替她盖好被褥。接着又施展轻功飞燕,飞回了岸边。黑衣剑客还在岸边等候。陆陵上前,淡淡地问道:“等了几天?” 黑衣剑客说道:“接前辈你的通知便到了,等了三天。” “三天?挺短的,比起你在游云门外等她三年来,不算太长。”陆陵说道。 “是,确实不长。”黑衣剑客讶异,问道,“前辈,你何以知道我在游云门外等了她三年?” 陆陵抬头看着他,说道:“不要忘了我是游云门门主,江湖上有很多事情,只要我想知道,总能有办法知道。比如你的名讳,比如你和她如何相识……” 黑衣剑客感到背后有一阵凉意,不知道是因为这寒冷的天气还是因为陆陵口中隐而未见的庞大势力。“是,晚辈不敢在你的游云门造次,所以一直等在游云门外。原本是想等她学艺有成下山,然后与她一起诛杀梁湖洲。可谁曾想,她离开了游云门,竟撇下我自己一人去杀梁湖洲。” “诚心可嘉,江芦苇,你带她走吧!”陆陵说道。 黑衣剑客一脸惊愕,没想到陆陵真的知道他的名讳,惊愕外又有些疑惑。“走?去哪里?”江芦苇问道。 陆陵回道:“一路往北,去漠北吧,那里清净些。” “可是……”,江芦苇试图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不用顾及她,她的伤势不轻,好几个月都不能动武。依照她的性情,醒来也会明白自己的伤势严重,不会乱来。她是个聪明人,杀人,也会挑她最有把握的时候。所以你只管带她去,她一定不会半路折返!”陆陵面无表情的说道。 “可是她醒来见我,怕还是会闹腾一番。”江芦苇说道。 “没事,醒来后一切你告诉她是我安排的就好。” 黑衣剑客迟疑了许久,终于是想通了,回了一声“好”。接着他再次行礼,“那晚辈这便动身,告辞。” 陆陵回应,点了点头。 江芦苇施展轻功,上了船,然后拿起船桨,将乌篷船慢慢划走。陆陵看着乌篷船渐渐变小再变小。终于是送走了她,陆陵心里总算踏实了些。芦苇丛里蹿出小白和灰狐,这两只灵狐,一直都跟随在陆陵身边。只是一直没在黑衣剑客面前露面,不知是因为怕生还是因为其他别的。小白和灰狐高昂着脑袋,看着乌篷船渐行渐远。陆陵俯身抚摸小白,说道:“放心吧,会有人好好照顾她的。”小白摇晃着脑海,似乎表示不同意。 “你是想跟她一起?”陆陵问道。 小白眨了眨眼,像是点头。灰狐蹭了蹭小白的身子,与它依偎在一起。 第28章 江畔(下) 江芦苇划桨,将船渐渐驶出芦苇荡。午日的太阳朗照着芦花,把雪白的芦花映衬出黄光。芦花漫天飞舞,轻飘飘的,黄灿灿的,显得格外地好看。江芦苇抬头,沉浸于这番美景,竟专注地看着,一时半会忘了划船。江芦苇侧脸看了看船舱里的唐少橙,看她还在熟睡。小脸蛋白白净净,虽然因伤势少了些色泽,看着却也有些可爱。特别是这会她还在熟睡,脸蛋朝着船舱外面,时不时脸上无端露出笑脸,那样子更是可爱。睡着了也能笑得如此灿烂,她该是做着美梦吧,江芦苇猜测。 那一锅芦苇鱼已经做好,雪白的鱼汤冒着热气,飘散四周,香气浓厚,惹得人嘴馋。江芦苇停下划桨,熄了石锅下的柴火。他自己盛了一碗鱼汤,留了大半锅鱼汤给唐少橙。他站在床头慢慢地喝着鱼汤,静静地看着水面。芦苇鱼汤味美鲜甜,秋冬天寒之际有这一碗热乎乎的鱼汤暖胃,好不惬意。 四周安安静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声响。芦苇鱼在水面下游动着,虽然活泼,却也没了往日的灵气。寒风时不时吹动芦苇,芦苇晃动着,此起彼伏,扬起一阵又一阵芦花飞舞。 江芦苇侧脸看向唐少橙,不觉间已是三年未见。这唐少橙,还是如三年前一样鲁莽、任性、倔强。武功是有增长,脾气却还是一成不变。作为她邻家的兄长,自小与她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江芦苇对她自是再熟悉不过。他知道她唐家一家是被梁湖洲杀害;也知道她复仇心切,为了复仇四处拜师学艺;更知道这几年来她为了复仇所做的隐忍和那些言不清道不明的苦楚。 他也是为了不愿她受苦,所以在她决定复仇的那一刻开始便陪伴她左右。一路跟随,一路守护,唯有那游云门的三年,与她断了联系。他守在游云门外,等了她三年。这三年里,他日日夜夜都在牵挂她,怕她习武受苦,怕她孤单,怕她想起过往难受。他也曾试图踏入游云门,却又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江湖上都说游云门人神秘,倘若知道了他与她的关系,了解到了她入门的真实意图,势必不会再把她留于门中。所以不长不短的三年,她忍了,他也忍了。唯一参不透的,是她学艺有成,为何要撇下自己一个人行动,是她自我感觉实力足够,还是怕拖累于自己。一切都不可知,唯有等她醒来,才能明白这各种曲折和过往? 江芦苇放了碗,进船去看她。唐少橙还在熟睡,两只手上的伤口已被两条绢布包扎处理。她不知何时侧了身,后背的条条伤痕虽然敛了血,但仍然清晰可见。江芦苇看着伤口有些心疼,倘若他在,唐少橙必定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他叹了一口气,嗔怪起来:“总是爱逞能,真受不了你。什么时候能消停些?” 江芦苇看着唐少橙的脸,不觉间眼睛往下瞄。大抵是男女互相吸引,江芦苇看着唐少橙的胸脯,顿时脸红心跳加快。她还是那样的好看,江芦苇暗想,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像是发烧了一般。他侧了脸避开看到唐少橙,深呼吸了几口气,舒缓了一下情绪,将自己责怪起来。不该动这样的歪念的,哪怕是他确实对她心动不已,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她也还未允诺,又岂可乱来? 但他转念一想,她不点头也没摇头。如此良辰美景,四下无人,她也正好不省人事,倘若就此成就神仙眷侣,也是美哉!江芦苇试图如此说服自己,壮着胆,凑脸过去。 她额头上的珠花甚是好看,她的发髻甚是好看,她的脸蛋甚是好看,她一切的一切都好看……江芦苇将脸靠近,在她的额前轻吻了一下,接着左手碰到了她腰间的衣带。 一把宝刀从天而降,穿破乌篷船的船舱侧板,插入船舱底部。宝刀施力十分得当,它只是插入了船舱底部的木板,却没有将木板穿透。那把刀还包裹着火的气息,所掠过之处皆有焚烧的痕迹。江芦苇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起身走出船舱确认。四周并无人影,只有一道声音响彻天际,“休得无礼,倘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饶你性命。”高手,这一定是高手,江芦苇受到了惊吓,万幸自己还苟活于世。看来一直有人暗中护着唐少橙,江芦苇认清了这个事实,不敢再狂妄造次。 他转身再进船舱,那把刀明晃晃地插在那里,刀柄处还系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有两只狐狸不知何时上了船,它们一只雪白,一只全灰,守在唐少橙身边。江芦苇一进来,它们便张牙舞爪,试图与他决一死战。江芦苇再次被吓到,悄无声息地将这两只野兽送上了船,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还能隔空传音。这人的轻功与实力确实不容小觑。江芦苇猜到了这人是谁,只好安安分分,去船头再把芦苇鱼热一热。 第29章 阴谋(上) 黑面鬼在树上喝着葫芦里的烧刀子,这烧刀子他是跑到凉州城西边的酒铺买的。店主人还算是个实诚人,没有卖假酒,正正宗宗的烧刀子,没有在酿成后勾兑水份。据说这烧刀子还是用上好的泉水酿制的,黑面鬼品了品,相信这是大大的实话。烧刀子浓烈的味道后面,隐约可以品味出一种泉水的清甜。嗯,确实是用泉水酿制的,有着独特的泉水味道。黑面鬼躺在梨树上大口大口的喝着酒,身子沐浴着冬日的阳光,甚是舒服。 他顺手从怀里掏出那枝珠钗,仔细端详,那珠钗上的莲花,精致别样,确实好看。真是难为她,将莲花绘得如此富有神韵,黑面鬼这样暗想。珠钗的主人已经几个月没有再见,而今想起她来,倒觉得她有些意思。明明是个富家千金,却没有富家千金的做派,反倒是有一种豪爽直率的江湖豪气。最觉得好笑的还是她想与他这样的江湖大盗把酒言欢。富家千金想要与大盗为伍,想想就觉得好玩。 那棵玉白菜黑面鬼已经腾了手,一千万两的银票正揣在他的怀里。他虽然知道这棵玉白菜价值不菲,但卖个一千万两,倒也出乎意料。买家是个朝廷权贵家的公子,据说那棵玉白菜刚买回府中不久,便又有窃贼把它偷出了府。过了些日子,那棵玉白菜又回到了丰城夏家府中。这些江湖传闻,黑面鬼也没兴趣理睬,只是玉白菜来来去去,还是回到了夏府,这倒是有些意思。看来这丰城夏府,财大气粗,倒真有那么回事。 美酒配佳肴,这浓厚的烧刀子,没有肉作为陪衬,倒真有些美中不足。黑面鬼起身,离了树梢,一施展轻功飞燕便飞了一里。他寻见了一家客栈,在客栈的后厨看到了一只烧鹅。烧鹅刚出锅不久,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热气。黑面鬼拐走了烧鹅,顺带着拐走了灶台上的一碟花生米,留下了一张一万两的银两。黑面鬼离开客栈,施展飞燕又飞回喝酒的那棵梨树上。 客栈不多时闹腾起来,先是客栈的伙计发现灶台丢了一只烧鹅和一碟花生米,正当他要呼喊掌柜之际又发现了灶台上放着的一万两银票。紧接着是伙计激动颤抖着要将银两收入怀中时,掌柜的进来发现了伙计的秘密。接下来的是伙计与掌柜的争执还有大打出手。再后来连客栈里其他的食客也掺和进来,说那一万两是他们无意丢失的。顿时一间的客栈都闹腾起来,打打杀杀,没个消停。 客栈里有些发狠的江湖中人,将自己手中的刀剑拔出了鞘,威胁起众人来。他们嘴里叫喊着:“把银两放下,这是我们的东西,谁也不能动。”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原本还在相互争执,见形势不对,立马又统一了战线,一致对外。他们毫不示弱,进厨房拿了菜刀柴刀出来,也叫嚣起来,“凭什么说这银两是你们的?这是我们厨房里发现的,你们都未进过厨房,如何能证明是你们的?” “老子的刀就是证据……”,一个食客说道。 伙计挺起胸膛,为了那一万两银两也不甘示弱,“我的柴刀也不是吃素的……” 接着食客和客栈的掌柜、伙计打将起来,菜刀与剑相互碰撞,柴刀与大刀相互抵挡,整个客栈桌倒椅翻,好不热闹。 黑面鬼听着远处的吵闹声,觉着有趣。“几多钱财惹纷扰,财去两空无人晓。”黑面鬼说道,对着手中的那张惹来这场纷争的一万两银两吹了口气,将它揣入怀中。他趁着众人打闹时早已潜入客栈收回了银票,却不想那些食客、掌柜、伙计还在大打出手,丝毫没有感觉到银票已然不见。而今是大家都鼻青脸肿,甚至有人还流血受伤。“何苦呢?”黑面鬼望向客栈,摇了摇头,施展轻功飞燕,离开了那棵梨树,再不愿听到客栈的争执打闹。 第30章 阴谋(下) 黑面鬼施展轻功飞燕一路向西,进了凉州城。路过市集,卖糖葫芦的和卖风车的在市集上吆吆喝喝。黑面鬼仰头又喝了一口烧刀子,像个醉鬼一般,走路一摇三晃。他跟在卖糖葫芦的后面,见糖葫芦甚是好看,红的黄的颜色各异,有些意思。他喊住卖糖葫芦的,买了一串红的冰糖葫芦、一串黄的冰糖葫芦揣进怀里。卖风车的档口前他也停下。店家见状,跟他打趣:“客官,你是要买风车吗?是要送给府中夫人还是小姐?我跟你说,我这风车……” 黑面鬼懒得听店家闲扯,淡淡地说了一句:“黄色的那架。”他手一指,指向风车堆里最后一架黄色的风车。那风车也没啥特别,甚至于风车的握柄还有些弯曲,看起来应该是那作为握柄的竹棍被削变了型。黑面鬼掏出十两银子,丢给店家。店家接过,有些为难地说道:“客官,要不了那么多。我这小本买卖,也兑不了碎银给你。” “多的算是赏钱。”黑面鬼说道。 “好咧。”店家暗自欢喜。他从摊档上拿过那唯一的一架黄色风车,拿的过程中也留意到了那弯曲的握柄,他迟疑,又犯难了,“客官,可否换一种颜色,这握柄……” 黑面鬼接过风车,说了句:“没事。”说完他便喝着他那一葫芦的烧刀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市集。 黑面鬼在凉州城四处游荡,也没有个想要的去处。他只是随着性子四处走走,不进庭院,不留凉亭,也不去茶肆酒馆,更没有驻留风月之所。葫芦里的酒似乎很多,他喝了很久也没有喝完。他一路饮酒,走一段路便喝一口,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只是漫不经心,一步三摇,有点像是醉了。 及至日落,黑面鬼终于是有了消停。他在一户大户人家的院落旁停下,定了定神,不再佯装醉酒。然后他收了酒葫芦,一个纵身越过那一丈多高的围墙,进了里面。 这户大户人家在整个凉州都很有名,正是凉州的梁家堡。黑面鬼进了梁家堡没有随意走动,他飞身上了屋顶,在屋顶的琉璃瓦上轻轻掠过,脚步轻快,没有一点儿声响,肉眼也看不见他掠过的身影。他飞去了后院,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堡中巡逻的守卫。后院主房的第一间是他此行的目的,他闪身由正门进去,紧接着瞬间关闭了房门。一开一关之间时间太短,竟让人感觉不出那里曾有人开门进去。 后院主房第一间住的是梁湖洲的妻室林霜儿。人如其名,这林霜儿长得正如她的名字一般,脸白如霜,一头青丝及腰梳成发髻,一件上好的粉色绸缎衣着身,甚是美丽。她性情温婉,说话柔声细语,大家闺秀,正是那般。她在妆台上绣着花,绣的是一朵金莲。“表哥,是你么?”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知道身后的房门有被开过,而今天这日子很特别,正好腊月初七。她知道她表哥每年这会都会来看她,所以她猜测开门的是他。 黑面鬼走近妆台,应了一声,“嗯,霜儿,是我。” 林霜儿转身回头,看着黑面鬼柔声细语地问道:“怎今年你来的反倒早些?去年你来可是亥时到的,子时你便走了。” 烛光映衬着黑面鬼的脸蛋,黑面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去年是我来晚了,所以今年早些来看你。这凉州城我今天可是大早就进了,大街小巷也转了个遍……” “那可有些什么收获?”,林霜儿打趣问道。 “有的”,黑面鬼伸手在自己的怀里搜了搜,搜出了一个用绢布包着的玉手镯来,“本是要给你买枝珠钗的,但珠钗想来你这怕是更多些。所以今天混了几家店铺,给你倒腾了个玉镯子来。你看看,可还喜欢?”说着他伸了手,将镯子递给林霜儿。 林霜儿接过,还未细看便已满心欢喜,“表哥费心了。”她打开绢布,看见了绢布里特别到不能再特别的血色玉镯。那镯子质地上乘,浑身通透,轻轻一碰,竟还能感觉到镯子表面有一种温温的感觉。林霜儿反应过来,这是极其罕见的血色温凉玉。温凉玉夏凉冬温,放眼天下也是难寻,林霜儿暗自欢喜。 “这镯子如此精致,怕是费了不少钱财吧?表哥,你最近可是做了什么大买卖?竟舍得如此为小妹破费?” “也没啥,就是在江湖上游历,懒懒散散,喝喝酒,晒晒太阳,偶尔也去寻些特别的美食……”,黑面鬼回答道。 “我还有一件礼物给你”,黑面鬼见林霜儿欢喜,又在怀中掏出了一个匣子。这匣子浑然一体,就像是一块完整的木头。匣子做工精细,年代久远,匣子的表面还有一层薄薄的金色印花。金色印花印的是一幅春梅傲雪图。金色印花的中间雕刻的是一幅太极。黑面鬼轻轻同时按下两个太极,匣子表面渐渐下沉,然后解离分散开来,接着匣子底部机关启动,一个小小的木托托出了一把纯金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做工也格外精致,金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一只朱雀。长命锁旁配有一串金色钥匙,钥匙有七把,七把钥匙却各不相同。黑面鬼拿钥匙试了试,七把钥匙叠在一起,才能将这长命锁打开。而每一把钥匙插入,只要轻轻转动,长命锁上便会浮现不同的瑞兽,朱雀、麒麟、貔貅、凤凰、金龙、狻猊、玄龟轮流出现。 “梁琴还好吧?她四岁生日我未能前来,这把金锁就算作我这舅舅送她的小礼物吧。” 林霜儿看着这奇特的金匣子还有金锁,反应过来,接着便是一脸的惊愕。这匣子正是前些日子扬州城李府被盗的鲁班金匣,而这锁锁正是传闻中的七巧锁。林霜儿有些慌张,赶紧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张望,确认四周是否有人。庭院里静悄悄的,四下无人。她关了门,走回到黑面鬼身旁,关切地问道:“表哥,你这七巧锁是从何而来?最近江湖上盛传有个梁君子,专门在富贵人家行窃夺宝,莫非就是表哥你?” 黑面鬼没有反驳,“嗯,是我。行窃盗宝,变宝为财,也只是为了穷苦人家一顿饱。” “表哥,我知道你的性情,爱打抱不平,守诚信讲道义,看不得穷人受苦。可是你也顾着些你自己。江湖险恶,做这样的事情还是小心些为妙。”林霜儿劝道。 “嗯,我知道……”,黑面鬼点头应诺。 “表哥,你可知江湖人早已有人对你恨之入骨?你不盗也罢,一盗便是盗走各府最为值钱的宝物。如此这般,那丰城夏家已是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近日听说夏家不知从何处得来一颗千年明珠。这千年明珠大如陶碗,浑身雪白,价值连城。他们准备拿这颗千年明珠作为诱饵,引你上钩加害于你。你可得小心些才是……”林霜儿说道。 黑面鬼脸色一变,自觉不妙。“你何以知道丰城夏家要设圈套害我?”,黑面鬼问道。 林霜儿解释道:“湖洲与夏孟达是世交,两人脾气相投,前几日夏孟达来府中做客,与湖洲正商量此事,我端茶倒水路过,正好听得。” “表哥,要是过些日子夏府走露消息说府中有千年明珠,你可千万不要去……”林霜儿嘱咐。 黑面鬼脸色变黑,冷笑一声,“梁湖洲?”,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该死”。 林霜儿不知该如何答话,她心直口快,不觉间在黑面鬼面前提及了梁湖洲,而黑面鬼与梁湖洲之间却有着血海深仇。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思量再三,只好说道:“表哥,原谅他吧,他也只是一时迷了心窍。” 黑面鬼冷哼了一声,“假如真是这样,那他倒是能原谅了?”这一声质问发自内心,充满恨意,林霜儿也不敢接话回答。 黑面鬼一瞬想起了些陈年往事,心情变得有些糟糕。“我走了。”他说着便要离去。 林霜儿试图挽留,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黑面鬼黑了脸,酒葫芦里的酒虽然也喝了不少,此刻他却格外清醒,没有半分醉意。他留下了鲁班金匣、七巧锁还有血色温凉玉镯,转身离开。林霜儿看着手中的刺绣,试图叫住他,“表哥,你的手绢……” 林霜儿没能喊住他。黑面鬼速度极快,他开了门,然后一个纵身跃起,接着飞檐走壁,消失在了月色里。林霜儿看着微开的房门,叹了一口气。她的床头还有三条新绣的腰带,绣好了一个多月,就等着今日见面交给黑面鬼,却不想他竟如此匆匆忙忙地走了。 第31章 小姐(上) 黑面鬼离开了梁家堡,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一口气飞了十几里。原本是带着大好的心情来梁家堡看望表妹,却不想与表妹一言不合触及了伤心往事。黑面鬼停下,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变得渺小的梁家堡,有些感伤。一年一会到底是少了些,但到仇人的府邸见了她却又惹来几分恨意。表妹是世间的血脉至亲,表妹的丈夫却是自己的仇人,如此复杂的关系任谁也会进退两难。 黑面鬼想起了林霜儿所说的千年明珠,心里有了谱,已然知道夏孟达要设陷阱害他,但黑面鬼并不打算服软。不就是陷阱么?既然夏孟达要设伏打猎,那便随了他的愿。到底是猎人打到了狐狸,还是狐狸偷走了猎人家的粮食,这还没个准,黑面鬼暗自思忖。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一轮眉毛月高挂在空中。他继续赶路,在房顶飞身而过,向凉州城门飞去。 夏依依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梳着自己的长发,发间的珠钗已经取下放在一旁。长发及腰,青丝慢梳,夏依依也不着急。夜深人静,梳洗打理一番也该睡了。贴身丫鬟青儿早被她打发回屋歇息,房中也只剩下她一人。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一阵紧凑的敲门声。 夏依依疑惑,这丫鬟已经打发睡了,这会来的又会是谁?她放下手中的琉璃梳,起身去开门。 开门的瞬间,她看见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爹爹。”夏依依喊出了声,将身穿红衣,右脸颊有块伤疤的夏孟达迎进房中。夏孟达咋看起来,已是年逾半百,下巴处留了一把胡须。到底是生在富贵人家,人参、鹿茸、首乌之物比比皆是,所以他并不显老。连那把胡须也没有一根是白的。 夏孟达笑着走了进来,夏依依连忙给他端茶倒水。“爹爹,那么晚了,你来可有什么事情?” 夏孟达笑着说道:“爹爹来确实是有些事情要找你商量商量。” 找我能有什么事情商量?夏依依心中疑惑,她侧脸看去,看到的是夏孟达脸上的肯定。 “那你不妨直说。”夏依依说道。 夏孟达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起,思量再三,开了个头:“前些日子玉白菜的事情你可知道?” 夏依依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了。那玉白菜数月前被贼人从府中偷走,前些日子才追回府中。”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夏孟达叹了口气,“这玉白菜的玉胚产自西域,原本是东川王司马王爷之物。司马王爷得到玉胚后,令雕刻大师胡涂子雕刻了整整一年才得以完工。我们夏家与司马家素有往来,东川王司马王爷垂青厚爱,将玉白菜赏赐我们夏家。原本这是无比殊荣的事情。却不想数月前那梁君子作祟,不但盗走了玉白菜,还作价一千万两脱手给了宁王爷家的公子。这不但让我们夏家的颜面尽失,打了我们夏家的脸,也让东川王也失了体面……” 夏依依心中咯噔一下,听到“梁君子”三个字,不知不觉想起了他来。“爹爹,现在玉白菜不是已经重归府中了么?咱们也没啥损失啊?” 夏孟达冷哼一声说道,“依依,这玉白菜重归府邸,也是亏了东川王的帮忙,是他雇了江湖飞盗偷回来的……那小混球梁君子,鸡鸣狗盗之辈,如此嚣张,竟然敢在我这太岁爷上动土,爹爹想来就生气……” “那……爹爹,你来我房中又是为了什么?我……我又不认识那梁君子……”夏依依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 夏孟达说道:“依依,莫跟爹爹打马虎眼。那小贼有人看见是往这后院来的,你自小耳朵经过训练,他来这后院你又怎会不知?可那日这后院却没有一点儿异常,你也从未说起与他有关的事情。你说不是你帮衬于他,又作何解释?” “我……我……”,夏依依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 “依依,我们夏家有今日这样的地位不容易……爹爹自小也疼你护你。平日里任你胡闹任性,爹爹也不管你……但这事关梁家堡生死的事情,你要知道轻重。”夏孟达语重心长,将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 夏依依点头,表示明白。 “我们梁家在江湖中立足并不容易。门面的维护不止是爹爹一个人的事情,你也要参与进来。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也要权衡,三思而后行。”夏孟达继续说道。 夏依依点头应声,说出了实情,“爹爹,孩儿知道错了。是孩儿不好,不该与他接近。那日他来,确实是到了孩儿房中。” 夏孟达点头,他早已猜到了这个事实。“没事,这之前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只是今后,你要与他保持些距离。江湖之辈,人心隔肚皮。莫要让自己深陷其中。”夏孟达停顿,接着继续补充,“爹爹今天找你,一是与你了解当日实情,二是有一件事需要你配合处理。” 夏依依唯诺,回道:“爹爹,你说。” 夏孟达弯了身子,在夏依依耳旁耳语一阵。 听罢,夏依依大惊,脸色也变得难看。她问道:“真要这样么?” “非得如此才能维护梁家堡的江湖声誉。你好好考虑,莫要让爹爹失望才是。”夏孟达说道。 夏依依咬了咬嘴唇,眼神里流露出难色,她考量了许久,终于是勉强点头答应。 第32章 小姐(下) 丰城夏家收藏了一颗千年明珠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这消息散播于江湖,江湖侠客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颗千年明珠,安放于夏家明珠阁,由府中最为精锐的守卫看护。夏孟达为了万无一失,还请了信得过的几路江湖高手前来护卫。 夏家贴出告示,告知全城百姓、江湖侠客,千年明珠只在夏府明珠阁存放七天,七天后便会被秘密转走。倘若有鸡鸣狗盗之辈要来窃取,势必也只能在这七天里有所行动。夏家的这则告示,言下之意是要那些惦记这千年明珠的人七天内登门造访,否则逾期不候。 告示一出,还真有不少江湖大盗来偷盗这千年明珠。夏府每天都能在府中抓到些江湖大盗。这些大盗,有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有些是为了千年明珠的价值连城,有些则是为了在江湖上闯下威名。被抓到的江湖大盗凄凄凉凉,莫不是被打断双腿,从此丧失了偷盗的能力。夏孟达对所有被抓的大盗逐一审讯,确认贴出告示的三天以来,梁君子还未现身。 黑面鬼躲在夏府的柴房房梁喝酒,三天来他一直躲在这里。夜半,他飞身从柴房出来,去了明珠阁。在夏府待了三天,夏府的守卫如何已被他摸得一清二楚。据他目前所知,这明珠阁一共有三层,千年明珠置放于锦盒中,安放在顶层。第一层的守卫是府内守卫,不足为虑。第二层的守卫是江湖上一些平庸的侠客,也不是问题。第三层的守卫有些复杂,既有东川王的贴身侍卫,也有江湖上响当当的瞎子老怪,还有凉州四杰。如果是正面交锋,胜算是有的,只是到时必定会惊动府中其他守卫,那时再想偷盗千年明珠,必定困难。所以不能硬碰硬,只能智取。 智取黑面鬼也有了计策,他躲在柴房三天,柴房与厨房紧挨,他已经确定了后厨们什么时辰给守卫送饭食,并在饭菜上下了醉酥散。送饭的伙夫半个时辰前已经送去了饭菜。这会整个明珠阁的守卫怕是已经土崩瓦解。 及至明珠阁,一切如他所料。守卫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得正香。黑面鬼直接飞身去了三楼。东川王的贴身侍卫已经晕倒。瞎子老怪和凉州四杰吃了饭菜,发现不妙,正催动内力抵御药力。那凉州四杰长的魁梧挺拔,一人便有千钧之力。如果正面与他们对敌,必定要有一场苦战。可惜现在他们已经没了威胁性,黑面鬼叹了一口气。 瞎子老怪衣衫破烂,发须灰白,身材瘦小。他倒是警觉,大喝一声:“谁?快快现身。” 黑面鬼仰头喝了一口美酒,笑出了声,“我说瞎子老怪,你这都瞎了,现身不现身的,你看得到么?” “黄口小儿,如此无理。竟还下毒害我等,真是卑鄙。”瞎子老怪破口大骂道。 “唉,明明只是药不是毒,你非得说成是毒。如果真是毒,这会你估计都见阎王了吧。”黑面鬼说道。 瞎子老怪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齿,你这晚生后辈,竟没有半分长幼尊卑。” 黑面鬼回道:“我就是一个梁上君子,鸡鸣狗盗之辈,又何须讲究什么长幼尊卑?” “原来你就是梁君子。”瞎子老怪说着收了驱毒功法,立即出招。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纵身来到黑面鬼跟前,紧接着出了拳脚。黑面鬼反应过来,与他过招。说来也是奇怪,这瞎子,眼瞎却似是没瞎。与黑面鬼过招,招招都能准确应对,还能准确判定黑面鬼的位置。莫非正如江湖上所说,眼瞎反倒心明?黑面鬼暗想。 过了十余招,黑面鬼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是显露了自身门派武功。一招星火燎原,引来一团星火将瞎子老怪的胡须烧了个大半。接着一招枫叶漫天,唤来万朵枫叶将瞎子老怪割得遍体鳞伤。再接着,一招寒梅傲雪,冻得瞎子老怪七荤八素。黑面鬼使了三招便将瞎子老怪制服。 瞎子老怪摔倒在地,受了许多伤,嘴角溢出鲜血。他知道这些招式,五六年前见过,那会他还没有瞎。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虽然他现在已经看不见。他竖起耳朵,皱了皱眉,问道:“怎么是你?” “是我。”,黑面鬼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不管正面交锋还是背后偷袭,你都不是我的对手。”黑面鬼说道,使了一招飞燕,接着是一招无影点穴。瞎子老怪的肩头被点了一下,他晕了过去。 黑面鬼酒葫芦甩在身后,有几分潇洒。这些江湖上的小虾米,他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他挪步,看见了楼层中间石台锦盒里陈放的千年明珠。这千年明珠,确实大如陶碗,浑身色泽圆润,看得出是上品。他知道夏孟达老狐狸的厉害,也不直接自己上前取走明珠,而是顺脚踢起那东川王的贴身侍卫,贴身侍卫的身体从石台上掠过,无数飞针、柳叶镖飞来,接着又是一阵箭雨。可怜那贴身侍卫,就这样被射成了马蜂窝,成了机关暗器下的冤魂。黑面鬼捂脸,不忍再看那惨死的贴身侍卫。接着他上前靠近石台,收了盒子,飞身离开了明珠阁。 原本他得了千年明珠就该离开,但他犹豫了一阵,接着去了后院。夏孟达的伎俩微不足道,明珠已经在手,料夏孟达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黑面鬼暗自得意。他一个飞身越过门廊,来到了后院,接着一个闪身,悄然无息地进了数月前无意间闯进的那间房间。 夏依依在房中托腮看着书本,黑面鬼的到来她没有半点惊讶。“你来了?”夏依依也不用回头确认,便知道黑面鬼来了。半夜看书已是无聊,却不想他真的来了,夏依依放下书本转身。 还是那一张唇红齿白、面容娇好的脸,虽然已是数月未见,看着却没有半分陌生。黑面鬼将锦盒放在桌台上,点头应声,“嗯,来看看你。” “又是偷了我们家的宝贝,然后顺带来看看我?你说我家也就那么点宝贝,都快被你偷光了。”夏依依说道。 “不,不是那样。”黑面鬼解释。“不是顺带,是特地。”黑面鬼强调,袒露心迹。 夏依依听罢,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特地?你这是又来特地拐走我的珠钗?”夏依依话语里不依不饶。 黑面鬼听罢,有些不好意思。那枝珠钗他一直珍视地揣在怀中,却还是未遇见那个可以赠送珠钗的人,直到再次看到她。他从怀中摸出那枝珠钗,递给夏依依,“给你。” 夏依依恼怒,别过头去佯装生气,“我不要。送出去的东西又怎么可以收回来?” “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只是……”黑面鬼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夏依依问道。 “只是觉得你戴会更好看。”黑面鬼打趣地说道。 “那……”,夏依依停了停,脸刷地一下红的可爱。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急中生智补充:“你觉得我戴好看,那你替我插上可好?” 黑面鬼思忖了一会,笑了笑,没有拒绝,他拿着珠钗上前。夏依依的发髻梳得老高,就差那一枝珠钗便是完美地淑女形象。黑面鬼一步一步靠近,看准了夏依依发髻中的合适位置,伸手正要将珠钗插入夏依依的发间。 一把匕首从夏依依的袖子里露出来,泛着亮光,紧接着毫无征兆地插入了黑面鬼的腹中。黑面鬼躲不了,这出乎意料的事情他没法预防。他感觉到了腹中的疼痛,低头看到了那一把插入他腹中的匕首,确认是夏依依所为。他收起那枝珠钗,眼睛紧紧盯着夏依依,流露出来的只有不解。“为什么?”他问。 “对不起,我也不想。可是没办法,我不得不这样做。”夏依依脸上流露出痛苦,松了手,将匕首留在黑面鬼身上。她闭了眼,一脸的难过。 “来人啊,大家一起上。”随着门外一声大喊,众人闯入房中。房中顿时热闹起来,百号余人拿着刀剑凶神恶煞,像是要将黑面鬼杀死于房中。为首的是个身穿红衣,右脸颊有块伤疤的人。他见了黑面鬼,大声说道,“小子,你害我不浅,今日我梁家堡定要杀了你一雪前耻。” 夏依依上前阻拦,“爹爹,你放过他吧。他已经受伤了。” 夏孟达一把将她推开,说道:“依依,大是大非前莫要糊涂。”接着他大喝一声,“来呀,都给我上。” 黑面鬼看着腹中流血的伤口,看着面露痛苦的夏依依,看着闯入房中试图杀死他的众人,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所有的都是早有预谋,原来所有的言语都是引他入套的谎言。黑面鬼有些难过。他原本只是来看看她,却不想言语里欺骗的是她,出手的也是她。温柔乡到底是英雄冢,太多的侠骨柔情,终究是害了自己。在这个江湖里,人心隔着肚皮,险恶之处真的让人防不胜防。黑面鬼醒悟过来,将匕首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眼睁睁的看着伤口流出鲜血来。 此刻是束手就擒还是拼死一战,黑面鬼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大喝一声,夺了一个守卫的宝剑,接着施展了一招游云门的杀招万里秋歌。站在他身前的一众瞬间被击倒,接着黑面鬼施展临风摆渡越窗出逃。 第33章 花灯 凉州城的甲子广场在梁家堡摆下擂台后沉寂了许久,今日总算热闹起来。正月十五闹元宵,凉州城闹元宵的方式沿袭传统,还是以花灯的形式。甲子广场搭了竹棚,竹棚里张灯结彩。大大小小的花灯悬挂于竹棚之上。夜幕降临,花灯里的烛火被点燃,一盏盏花灯透着光亮,朗照了整个甲子广场。 虽同是花灯,样式却也各异。莲花花灯、鲤鱼花灯、灯笼花灯、金龙花灯、火凤花灯、猪花灯、马花灯、狗花灯、猴花灯、鼠花灯……十二生肖的花灯各有样式,福禄寿喜四个大字分别写在球形花灯之上。这还不算,花灯的颜色也是各异。大红的、橙的、青的、粉的、黄的、蓝的、绿的,比比皆是。棚上挂着花灯,地上摆着花灯。大大小小的花灯铺子陈列开来,卖着各式各样的花灯。铺子与铺子紧挨,只留了一条小道,供游客行走。小道上的行人挤挤挨挨,今年的花灯样式比往年更多些。这些个行人,流连于品种多样的花灯铺子,嘻笑打闹,庆祝又是一年元宵。 倘若铺子只是卖花灯,那倒也无趣些。大大小小的铺子,除了卖花灯,也送花灯。这送花灯比的是智力或文采。每家铺子的一角都会摆着大小不一的花灯,这些花灯高挂着,有一张张纸条写在花灯的左侧,而每一个花灯的另一侧也同样贴了一张纸条,不过那是空白的字条。左侧的纸条有些写的是字谜,有些写的是诗词。而右侧的空白字条则是留给游人对答用的。假如你猜中了字谜或对得上诗句,在右侧写上应答,接着把花灯提着给店铺老板看看,店铺老板觉着满意,这花灯也便送予你。 如此闹腾,也是有趣。行人过客,都被这有些意思的花灯吸引,纷纷驻足停留,跃跃欲试,在空白的纸条上留下字迹。店铺老板满意的,让游人将花灯提走,不满意的,给花灯换张纸条又把花灯挂了出去。 陆陵信步在甲子广场闲逛,他在一家花灯铺子前停下。这铺子的主人是个秃子,出的诗句却有些意思。那黄色莲花花灯的纸条上写着:“棠前秋念思飞燕”。店主两眼无神,似是心事重重。陆陵看着铺子主人一脸神伤的模样,想了想,有了应对。他上前拿笔,写道“不愿泪空度余年”。接着把花灯递给秃子看看。 秃子眼睛轻轻瞄了一眼,顿时回了心神。这诗句已经摆了一整天,却没有人能言中他的心事,晓得他的心思。陆陵把花灯放下,又看到了秃子另一个红色花灯上的文字:“甜言蜜语朱唇点”。陆陵再看了看秃子一眼,挥墨信笔写道:“已是情缘一线牵”。 秃子看着陆陵,脸上突然露出一脸惊愕的模样。陆陵把红色花灯也给秃子,秃子这才有些反应。他眼睛里突然有着红润,有些哽咽:“我等了那么久,总算是等到一个能明白我心中所思所想的人……” 陆陵笑了笑,说道:“我看你两眼无神,无神之处又有着几分留恋,似有情殇。她是叫飞燕是吧?” 秃子点了点头,说道:“是,是叫飞燕。”秃子脑海里似乎是想起了她,不觉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 “你很喜欢她?”,陆陵问道。 秃子不好意思笑了,慎重地点头,“确有喜欢,只是她家原本住我隔壁,但数月前却搬了……” 寥寥数语,便透露了原委。陆陵开腔,也不管这中间的是非曲折,“她搬了,你搬去与她同处不就好了?” 秃子听完,犹如醍醐灌顶,他结结巴巴,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我也搬?” “佛曰随缘,既是心中放念不下,那便随了自己的缘。”陆陵捋着胡须说道。 “客官说的有些道理……”,秃子若有所思,突然又想起了又一个疑难,“可是……可是我这头顶……似是有些难看,她也未必喜欢……”他面露难色,他是在意他自己的秃顶相貌不被喜欢的人接受。 “娶妻当娶贤,倘若她是贤妻良母,心有所爱,必定也不会太在意你的相貌。”陆陵认真地说道。 秃子大喜,原本他还对自己梦中情人牵挂不已不知如何是好,而今突然有高人指点,顿时开悟。他连忙收摊,手忙脚乱。 “店家,我这手中的花灯如何?”陆陵扬扬手中的两盏花灯问道。 秃子停住收拾东西的手脚,抬起头,看着陆陵说道:“客官,这花灯送你。倘若你还要别的花灯,但凡小的有的,客官尽管拿去。小的感谢你的指点之恩。小的家住凉州柳林巷,如蒙不弃,他日若是能与她结成连理,你定要来小的家中一叙。” 陆陵笑了笑,不觉间成就一段姻缘,有些欢喜。“好说好说,祝你们早日花开并蒂。”他作揖行礼,谢过店铺主人,提着两个花灯,朝凉州城西的西凉亭走去。 过了半晌,陆陵提着花灯到了西凉亭。亭下四周无人,漆黑一片。陆陵提灯入亭,在亭内坐了下来。过了一会,亭旁的树林里传来响声,响声很小,但以陆陵的修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树林里的响声越来越大,一人在树林里掠过,施展轻功而来。他的身影越来越大,蜻蜓点水般飞掠,最后到了西凉亭。 花灯映出了他的脸,他的脸蛋稚嫩,年龄也不大,一身白衣在花灯下泛着黄光。他手握宝剑行礼下拜,对着陆陵说道:“弟子徐冬冬拜见师傅。” 陆陵看着他点头,“起来”。 徐冬冬听罢起身,站在陆陵一旁,将宝剑递给陆陵,“师傅,依照你飞鸽传书中所托,我把这明月剑给你带来了。” 陆陵接过明月剑,看了看剑鞘,接着把明月剑拔出剑鞘,剑在灯光下闪着亮光。陆陵满意,将剑收回剑鞘。“山门一切可好?”陆陵问道。 徐冬冬答道:“山门一切安好,诸事都由青山师叔照看,一切都井然有序。” “嗯,那便好!”陆陵说道。 “弟子敢问师傅何时回山?”徐冬冬试探着问道。 “我还没那么快回去”,陆陵说道。 “弟子恳请师傅早日回山主持大局,山门诸事,纷繁复杂,有你在,游云门上下才能一心。”徐冬冬说道。 陆陵皱了皱眉,“你这小鬼,怎跟你青山师叔一样啰嗦?莫不是青山托你做了说客?” 徐冬冬应了声,“弟子不敢。” “不敢就好”,陆陵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匣子,匣子四四方方,有个几尺大小,却也不知是什么。接着他又从怀里摸出了封信来。信与匣子,他都递给徐冬冬,“将这两样东西送回山门,转交你青山师叔。” 徐冬冬接过匣子和信,说道:“弟子领命。”他低头理了理衣袖,把信藏入袖中,接着又把匣子认认真真地收好。收好后一抬头,神情里有些愕然。原来陆陵趁着他低头的瞬间已然施展轻功不见,毫无声息地离开。只剩那黄的、红的两个花灯,亮着烛火,高挂在亭梁之上。 第34章 墓前 三日后寅时刚过,陆陵再次现身。他拿着明月剑,离开了凉州城,往凉州东郊的方向走去。天色还很暗沉,天空中的云朵隐见阴郁,像是有了脾气。陆陵往凉州东郊走了几里,遇见了一座山坡。陆陵上了山坡。山坡已是许久没有人来,杂草长得又高又密,陆陵拔出明月剑,施展了一套山门剑法,拂身而过,斩断丛生的杂草。剑法凌厉,不多时杂草丛便被斩平。陆陵收了剑招,将明月剑收入剑鞘,越过杂草丛往山坡更高处走去。 杂草丛后是一片废墟,废墟里零零乱乱,散布着十几二十座坟墓,这些坟墓大大小小,大多已经破败不堪。陆陵在坟墓堆里仔细寻找,终于是找到了那座墓碑。墓碑的碑文上印刻着“故陆母林君之墓”。陆陵出剑斩断墓前的杂草,在坟墓前跪了下来。“母亲,我来看你来了。”说着,陆陵看着眼前破败的墓碑,不觉悲从心来,流泪流了出来。 “岁月来去……不觉又是一年……每每来此处看你……总能想起当年往事……想起……我那师弟……”说着陆陵攥紧了手中的明月剑,恨意从心中油然生起。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临走前要嘱托我不让我去复仇?那梁湖洲,杀了我们陆家满门,难道不该杀?他作恶多端,夺了本该是我继承的玄天门也就罢了,竟然又铲除门中异己,枉造杀业,难道不该杀?他欺师灭祖,迫害了我们同门师傅,害得师傅也要出逃,更是妄图夺走祖师爷流传下来的秋刀,难道也不该杀?五年前他做了如此多的错事,难道不该死?”陆陵问道,这是那么多年来埋藏于他心底的疑问,今日他终于是问了出来。 “若是他只做这些错事也就罢了,你可知道他这些年又做了多少其他的错事?他三年前又杀了唐氏一家,陈氏一家……为了秋刀,他又派出了多少走狗寻迹于江湖……为了秋刀,又有多少人被他无端迫害?给我们游云门送菜的伙夫,只因为不肯告知他游云门的所在,便被关押在二十二间,最后被毒死……”陆陵一一列举梁湖洲灭陆氏一门之后的恶行,充满了愤怒。 “倘若不是师傅他另有门面,暗中经营游云门可供藏身,怕是我也早就死在他的刀下。如此凶狠猖獗之辈,人人得而诛之,但是你却让我……让我……不要报仇……”陆陵摸着墓碑上碑文,脸部流露痛苦。 “我如何能做到放下执念?放下恩怨?这是杀母之仇,灭门之怨。如唐少橙所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何能不报?道德经三卷,我抄默了五年,春去秋来在抄默,严寒酷暑也在抄默,却依然不能平复自己充满仇恨的内心。我只能是压抑复仇的情感,却做不到真的放下……” “母亲,你临终前我允诺你的,并非我心中所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却不想再等个十年。这些年我看着他的所作所为,原本也想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一切都是枉然……五年前,我在这里发誓,五年后必定要为你报仇。而今日,终于是等到了这五年之期……我再也不想等了,就让我杀个痛快吧……”陆陵挥动明月剑,在母亲墓前演练了一套星火流光剑法,剑招过处,坟墓边的杂草燃烧起来,接着化为灰飞。他收了明月剑,施展轻功凌波三步,带着明月剑拂袖而去。 第35章 除害(上) 陆陵施展轻功掠过凉州城的房顶,飞掠了一会,他脚尖轻轻地落地,一身白衣轻飘飘落下,洒脱至极。他来到梁家堡门前,梁家堡门前的两座金狮照例傲视远方、威风凛凛。陆陵眉目一横,动了杀机。他将明月剑拔出剑鞘,轻轻一挥,用了游云门的一招万里秋歌。这游云门的杀招,有着摧枯拉朽之势,却不想今日对敌的只是院门前的两只金狮。金狮不是活物,如何能抵挡剑招的凌厉。金狮子瞬间被砍掉了脑袋。狮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陆陵抬头,见头顶是一副上好的紫檀牌匾,牌匾上面用篆体金字刻着“梁家堡”三个大字。陆陵又是一剑,劈断了这块紫檀牌匾。 狮头被砍了下来,牌匾被砍成了两半。梁家堡门前的守卫见此异状,上前阻拦。“兄弟们,给我把他拿下。”门前守卫高喊一声,四个守卫集体上前,试图将陆陵制服。陆陵收了剑,施展飞燕快速在他们身前掠过,掠过之时用了无影点穴。陆陵收了轻功,轻松从容地站在梁家堡门前。那四个守卫,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一道伤痕,只是被陆陵点中了穴位,已经动弹不得。陆陵看着眼前高大的院门,将明月剑再次拔出剑鞘,一招破冰气势如虹,院门豁然被劈开,陆陵径直闯入堡中。 如此突如其来的偷袭,梁家堡上下还没有什么准备。有提刀的一众守卫,听到院门前的一阵声响,过来查看情况,发现了闯堡的陆陵。“上”,带队的守卫喊出声。众人纷纷拔出宝刀,意图厮杀而来。陆陵拿剑指向众人,冷冷地说道:“你们让开,今日我来只是找梁湖洲,与你们无关。” 众人暂停攻势,为首的说道:“你拿着剑闯入堡中,便等同于找我们。你要找堡主,那就得问我们手中的刀同意不同意?”接着众人一拥而上。陆陵面露难色,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随了你们的愿吧!”陆陵用了一招繁花似锦,剑在众人喉咙上快速逐一刺过。陆陵收招,众人逐一倒下。 我本不愿意伤害你们,但如果不得不,那便只好得罪了,陆陵冷冷地看着倒下的尸体暗想。他明白这些人的无辜,倘若他们不是为梁湖洲卖命,今日也不会死在这里。 陆陵往梁家堡里面走去,梁家堡府内已经确认有入侵者。报信的在前门一看见陆陵便逃往后院,一路没忘敲响他手上的铜锣,告知府中众人前去前院阻拦。他遇见了一群红衣守卫,说道:“前院出事了,有人闯进来……”。他遇见了几个江湖刀客,“出大事了,有人在闯堡……”预示有闯入者的铜锣铛铛铛响彻堡中。一时梁家堡上上下下,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堡中的管家火急火燎地闯入书房,他边走边喊,“老爷老爷,不好了,有人闯入堡中要杀你。”梁湖洲在书房看着墙上的那一幅春风沐浴图,这幅画作是他前些日子杀了画师白柳夺来的。他停下抚摸的手,“谁要杀我?”他问道。 “游云门门主陆陵”,管家知道陆陵的来历,直接说道。 梁湖洲听完一愣,接着大笑起来,“果然是我的好师弟,说了要来,今日果然就来了。” 陆陵在前院拼杀前行,寻找梁湖洲的身影。他大大小小战了十几场,已经杀了百号余人。尸体躺在前院一地,鲜血飞溅到了窗户、石柱、花草。陆陵的一袭白衣也沾满了鲜血。他眼中泛着恨意,杀的天昏地暗。大概是杀人太多,陆陵感觉手有些疲惫。这些地上躺着的人,他本是不愿意杀死的,但他们就像是中了邪,也不管冲上来有无杀死目标的把握,依然只顾奋勇上前。能收买到那么多奋不顾身的死士,可见梁湖洲收买人心的手段非同一般,陆陵思忖。 又是五六个红衣守卫从后院赶过来,陆陵提剑杀去,五六个守卫转瞬倒下。“莫要怪我。”陆陵看着倒下的尸体,平静地说道。他拿着那把沾满了鲜血的明月剑,终于是越过了门廊,走向后院。 陆陵走到后院,早有一名剑客手拿一把宝剑守在后院凉亭。这名剑客有些年纪,发白须白,一身青衣,头戴斗笠。天虽冰寒,却并未下雨。头戴斗笠,看着多少有些怪异。他的胡须迎着微风微动,双目炯炯有神并且犀利。他脸上流露着满满地自信,他好像预知眼前的陆陵不是他的对手,并且一定会败在他的手里。 陆陵抬眼看他,认出了他来。陆陵庄重地给他行礼,说道:“前辈,你不该为了他出面。” 那青衣剑客,眼睛死死地盯着陆陵,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陆陵笑了笑,说道:“江南第一剑客胡风,宗天门创门人之一。您老在江湖上位高权重,一声号令便能呼风唤雨,手下的一剑阁也豢养了百余号能干的杀手。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在这里替梁湖洲卖命? 第36章 除害(中)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事情你都不会明白的。”胡风说道,“比如生死,生你知道,死却不知道。比如命途,一生会遇见些什么人,找到些什么东西,失去些什么东西,你也不知道。” “说到卖命,我的命只是我的,从未属于任何人。所以也不存在卖命的说法。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做了只是因为值得去做。所以无关别人,只关自己。”胡风皱了皱眉,陷入沉思,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在江湖上历经的风风雨雨。 陆陵也陷入沉思,良久,他又一次行礼,说道:“晚辈受教了。” “你的疑问我解答了,我也有一个疑问要问你。”胡风说道。 “陆某不才,请前辈赐教。”陆陵说道。 “在你眼中,这个世界难道非黑即白么?”胡风厉声问道。 “不是,总有些分不清黑与白的部分。”陆陵回道。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不能宽恕梁湖洲的所作所为?”胡风问道。 陆陵没有片刻犹豫,坦然说道:“因为他不是白的。” “那我们之间恐怕是没什么好谈的了。”胡风若有所思,而后认真地说道。 “请前辈赐教。”陆陵认真说道。 胡风拔出了他手中的宝剑,一道寒光从凉亭中开始肆虐。“我这把剑叫做梅剑,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名剑之一。而你手中的剑,虽然质地也不错,但终归比不过我手中的这把剑。所以你与我之间的这场争斗,你必定没有任何胜算。”胡风说道。 “难道这世界上所要做的事情,一定要有把握才去做么?如果真是那样,那不是少了许多挑战的欢愉?”陆陵说道。 “有的时候,执着未必是件好事,倔强也许只是徒劳。”胡风手握宝剑,开始出招。梅剑四周开始凝聚一朵又一朵的梅花。这些梅花,由虚无中而来,似实似虚。梅花闪烁光亮,静静盛开,乍是好看。胡风出剑便是一招一串梅。梅花随着剑招盘旋在陆陵周围,随时有袭击陆陵的危险。陆陵皱了皱眉,用了一招星火燎原。红彤彤的火苗把梅花环绕焚烧,梅花越来越小,最后即将要消失在火里。 胡风笑了笑,知道这是游云门的星火燎原。应对之策他早已想好。他暗使了内力。奇迹出现了,那些细小的梅花在火光中忽然变大变大,最后与火光融为一体,成了一朵朵金灿灿的火梅。火梅在陆陵身前盘旋,接着一朵又一朵相互碰撞,化成一朵大的火梅。 火梅向陆陵飞去,撞击了陆陵手中的明月剑,将陆陵击倒。这一击,似是让陆陵受了不小的内伤。陆陵缓慢爬将起来,一招皓月当空,一招万里秋歌,一招浴火重生,接连三招都是游云门的杀招。 但这三招都被胡风轻而易举地接了,他化解了游云门三招绝学,接着使出了宗天门的杀招梅风梅雨。千万朵梅花由虚无中幻化而来,接着包裹着内力向陆陵飞去。陆陵再次被击倒,飞出了一丈多远,吐了一口鲜血。 “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假如你的手中有木阳风铸造的秋刀那样的神兵在手,招数与兵刃合二为一,那你今天可能还有些胜算。但可惜,你今日只有你手中的那把破剑。你还是认输吧!”胡风说道。 陆陵笑了笑,擦了擦嘴角的血液,再次起身,“前辈出手,我确实没有胜算。但我与师弟有血海深仇,今日到府,就算拼了自身性命,也不得不报。” 胡风摇了摇头,说道:“我真是不懂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苦?” “前辈,你是不会明白杀母灭门之仇是如何痛彻心扉的。这笔恩怨,我是一定要与他算个清楚的。”陆陵镇定地说道。 “也罢,莫说我以大欺小。我且再出一招,倘若你还没死,我便放你过去找他。”胡风说道。 陆陵大喜,说道:“前辈此言可当真?” “自是当真,我阻拦你于此,也不是非得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只是还他梁湖洲救我门人的恩情。拦你不了,你自然可以离去。”胡风说道。 胡风说完,施展宗天门的又一杀招残梅花雨。虚无中幻化而来的梅花,掉落朵朵花瓣。那些掉落的花瓣变成一阵花雨飞旋而来。如果不避开,陆陵必定又会受一次伤。 陆陵警觉,先是一招飞燕,接着是一招临风摆渡,后又是一招凌波三步。他没有直接应对这招残梅花雨,而是用轻功逃遁。花雨接连追击,击倒陆陵身后的院墙,撞破陆陵身旁的房柱。残梅花雨虽然凌厉,但却没能跟得上陆陵的步伐。最后在陆陵的连连躲避中,残梅花雨失去了威力,梅花花瓣四散消失。 胡风脸色微变,没料到陆陵有这后招。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看来你命不该绝,你走吧!” 陆陵站在胡扬面前,捂着疼痛的胸口行礼,“谢过前辈。”说着他施展轻功,绕过凉亭,向后院飞去。 胡风看着陆陵来去自如的身法,脸色突然变得凝重,隐隐感觉有些不好。 第37章 除害(下) 梁家堡后院,梁湖洲带领一行守卫和江湖侠客,守在那里,早已做好准备,等待陆陵出现。陆陵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握着明月剑,出现在梁湖洲面前。梁湖洲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陆陵通过了胡风的那一关,该是受了很重的伤,但他却并没有。 “师弟,我在这等你很久了。”梁湖洲看着陆陵笑着说道。 “是啊,师兄,我也等你很久了。久的我都忘记了过去了多少岁月。”陆陵冷冷的说道。 “我们之间的恩怨,今天总该有个了结的。”陆陵面无表情的说道。 “确实是该了结,留了你的性命那么久,再不杀你,旁人该笑话我的无能。五年前让你你从我的眼皮底下逃走,一逃便是五年没有踪影。现在终于是看到你,如何能让你再逃?”梁湖洲说道。 “我不逃。逃避了那么久,终究还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陆陵淡然说道。 “不逃?那你怕是要死在这里。”梁湖洲说道。 “死?我从来就不怕死。不过今日在我死之前,一定会让你先死。”陆陵认真地说道。 “一剑阁阁主没能要你性命,必定也是伤了你。既然你已经受了伤,那你又何来的自信能杀得了我?更何况我还有这众多的守卫和江湖朋友。”梁湖洲自信满满地说道。 陆陵冷笑,“那你就试试看。” “来呀,都给我上。我悬赏黄金一万两。能取他陆陵项上人头者,我给黄金一万两。”梁湖洲大喝一声,发出了悬赏令。众人听罢,纷纷上前准备厮杀。守卫们把刀拔出了刀鞘,那些江湖侠客也把刀剑拔了出来。守卫先蜂蛹而上,群攻而来。陆陵使了一招万里秋歌,守卫们一瞬间纷纷被剑势击倒,死在地上。 江湖侠客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陆陵的剑势。接着又杀将过来。有一白衣剑客手握宝剑,轻功施展,飞到人群前面。来人是江湖游侠萧月。他一脸白净,貌美俊郎。“听说你是游云门门主,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当上一门之主?” “你且来试试。”陆陵说道。 萧月上前,与陆陵过招。剑与剑相互碰撞,碰出了火花。萧月发狠,招招紧逼,想将陆陵置之死地。陆陵恼怒,只出了一招岁月流离,萧月的脖子便被割破,鲜血淋漓。陆陵收了剑招,看着萧月瞬间沉重地倒地。 “好剑法,我白笑天也来领教你的高招。”又一江湖侠客飞身过来。他身披羊皮大衣,脸色黝黑狰狞,似是一个恶人,一看就知道来自漠北。他使的兵器是一杆黑枪。他凶神恶煞,提着黑枪上前。 陆陵也懒得与他废话,他想起了一招许久没有用的剑招,久到他自己也记不清。那是他师傅收他为徒时教他的剑招,叫做华灯初上。灯是元宵节的花灯,他还是孩童时,师傅曾带着他游弋于街道看那美丽的花灯。花灯美丽,依据灯景创造的剑招华丽,也讲究内心一瞬的平静欢喜。陆陵忽然想起了华灯初上如何使出,明月剑在空中一挥,自然而然使出了剑招。白笑天在剑招下败了下来,左臂被砍断,伤口鲜血不停地流出。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 其他刀客剑客,见此情景,觉得陆陵出招太过凶狠,受了惊吓,纷纷四散逃遁,不愿做陆陵的剑下亡魂。他们有些退却到梁湖洲身后,从后院后门离开。有些越过院墙逃离。偌大的后院,唯有梁湖洲还在那里,连白笑天也被门人搀扶着撤出了梁家堡。 “师兄,现在只剩你一个孤家寡人了。”陆陵冷笑道。 “你还能打么?我看你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吧?”梁湖洲笑道。 “那倒未必。”陆陵说道。 陆陵手握明月剑,闭了眼,使出了一招林寒雪寂。寒冷之气悄然包围梁湖洲。梁湖洲感受到了这股寒气的凌厉,暗叫不好,原来陆陵一直都在隐藏实力。之前与胡风的交战如今看来必定没让他受多重的伤。寒冷之气将梁湖洲团团包围,接着陆陵的剑招逼近。琉璃剑出了剑鞘,梁湖洲反应还算机敏,拔剑抵挡。 陆陵使用凌波三步绕到他的身后,接着使用了一招鹭草无心。明月剑破除了梁湖洲的防御,将他手中的琉璃剑挑飞。陆陵白衣飘飘,站在梁湖洲面前。 “明明你刚刚已经受了伤,为什么?”梁湖洲面露讶异。 “明知道自己不是别人的对手,示弱没什么不好。”陆陵淡淡的说道,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梁湖洲听罢,想通了陆陵与胡风的那一战。他笑了笑,“师弟,看来你与当年,非同一样。” “人总是会变的。”陆陵说道,他手握明月剑,再使了一招垂钓碧心逼近。梁湖洲手无寸铁,陆陵剑招逼来,他只好用手臂抵挡。明月剑划破了梁湖洲的手臂,剑势随之而至伤了梁湖洲内脏。梁湖洲口吐鲜血,摔倒在地。 “你欠我的,该还了。”陆陵说着上前,轻轻一剑,挑断了梁湖洲的左手手腕经脉,“这一剑,是为了我陆氏满门。” 接着陆陵又是一剑,挑断了梁湖洲的右手手腕经脉,“这一剑是为了我母亲。” “这一剑,是为了陈家一家还有陈家村其他被你残害的生命。”陆陵再次出剑,挑断了梁湖洲的左脚经脉。 “还有这一剑,是为了唐家上下和唐少橙。”陆陵又是一剑,挑断了梁湖洲右脚经脉。 “最后一剑,是为了那么多年来被你残害的同门和那些无辜的百姓。”陆陵将最后一剑刺向梁湖洲的腹中,紧接着抽离明月剑。 鲜血从梁湖洲的身体流出,身体六处伤口都在不停地流血。原本陆陵可以一剑要了他的性命,但陆陵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狼狈不堪的梁湖洲,收了手,已然不想再残害于他。梁湖洲经脉尽断,已经是个废人。他很难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不过是个无法再练武的普通人。如此这般,已然算是对他最好的惩罚,陆陵这样想,失去了杀死梁湖洲的意愿,恨意也悄然消散。 原来复仇只是为了平复心中那长久积蓄的怨念,如今怨念不在,心中云开雾散,陆陵只觉得神清气爽,心境明朗。陆陵收了明月剑,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若是再为非作歹,我必定不留你性命。”说完他飞身越过院墙,飘然离去。 梁湖洲的眼睛放空放空,眼睛里充满了愤怒,血液渐然从他身体里流出。他受伤太严重,身体动弹不得。他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是等到了一个白衣少女,她手握宝剑而来,缓缓靠近靠近。梁湖洲看着她,伸出手,试图求救,接着一道寒光闪过,之后便是梁湖洲的一声叫喊。 第38章 漠北 荒漠里满眼能看得到的都是黄沙。不管是越过多少个沙丘去看,都是黄沙。天际一如既往湛蓝,蓝色延伸地很远,与黄沙一样看不到尽头。一名白衣女子站立沙丘远眺。她头戴白纱蒙住自己的脸,手握一把宝刀,腰间挂着一块碧绿通透的宝玉。她眺望的方向是她之前逃遁的地方。她从南边来,身受重伤,被带到了这里,接着一待便是将近半年。远方永远值得向往,虽然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去,但她总觉得她一定会回去。她看着这漫天的黄沙出神,既喜欢这荒漠的广阔,也喜欢那南边的风土人情。最主要的还是那南边的美味,她忘不掉。 东边有黑衣剑客骑马飞驰而来,远远地便高喊着:“少橙少橙,快看我们今天的收获。” 唐少橙在喊声中回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手拎野兔,骑马飞奔而来的江芦苇。江芦苇扬着右手中的野味,左手握着马的缰绳,兴高采烈,不多时便驭马在唐少橙面前停下。“我们今晚有野味吃了。”江芦苇说道。 唐少橙淡淡笑了笑,同样流露出欢喜。“那今晚就看你的厨艺了。”唐少橙说道。 “没问题,红烧兔子肉,相信味道一定不错。”江芦苇说道。 唐少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江芦苇将那只野兔塞进了黑色布袋套牢,看了看唐少橙之前眺望的方向,接着回头看向唐少橙。“走,我带你回去吧!”,他伸出了手。 唐少橙没有拒绝,伸手握紧。江芦苇用力一拉,唐少橙趁势上了马背。江芦苇手握缰绳,策马西去。马蹄在荒漠上飞速踏过,扬起一阵黄沙,太阳斜挂在西边,把余光撒在唐少橙和江芦苇身上。 墨城是荒漠北部的一座边缘小城,这里离凉州城挺远,长年干旱,寸草难生。墨城四周都是黄沙,人烟稀少。唐少橙来到墨城,住在小城的一座土房之中。江芦苇陪伴着她,也在这荒凉的小城留了下来。 半年前的伤早已复原,游云门的金华散也还真是神奇,不但治好唐少橙背部的荆伤,还让伤口处的皮肤也恢复了原样。唐少橙在昏迷之中醒来见到江芦苇的第一眼,她确实很惊讶。惊讶后又有些欢喜,这邻家的哥哥一直以来都待她极好。她似是看到了亲人,心脏也有了许多安宁。 欢喜过后她又有些懊恼,师傅又一次阻拦了她复仇,原本她学了秋刀诀已有想法再次潜入梁家堡杀梁湖洲。但没想到他却让江芦苇把她带到了这漠北荒凉之地。 唐少橙有些不懂,也看不透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师傅?给了她秋刀却又不教她刀诀让她去送死。明明她就要死了却又偏偏出现救了她。救了她还不算,偏偏又在她受伤之时才肯将秋刀诀相授。唐少橙不解,着实不明白陆陵这是为了哪般?至于这笔阻拦她报仇的帐,将来有机会,无论如何她都是要跟陆陵再算个明白的。 江芦苇将马拴好,手拎着那只灰色野兔去了厨房。唐少橙看着他在后厨忙碌,有些欢喜。在这漠北之地没有江湖纷争,只有简单的乡野生活。虽然吃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有些安逸舒服。 江芦苇的手艺确实不错,一锅红烧兔子肉,吃得过瘾。唐少橙心满意足吃完兔肉,原本消停了片刻,便要躺在土床之上入睡。后又因为睡不着,闲来无事,于是她拿着秋刀飞身去了土房周边散散步。 半年来,秋刀诀她已然熟练应用。起刀诀、离刀诀、破刀诀她都能随心所欲地施展。秋刀在她手中,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唐少橙将秋刀拔出刀鞘,练了一遍起刀诀。片片枫叶从虚无中而来,闪烁着金黄色的亮光,盘旋在她秋刀的周围。唐少橙催动意念,枫叶随意飞旋、迂回,似是有了意识一般。唐少橙看准了身旁的一块土岩,手握秋刀一刀而下,枫叶随着刀势飞去,瞬间将土岩破开。唐少橙满意,收了秋刀。秋刀能劈崖断川,现在看来真不是虚言,唐少橙暗想。 有一个蒙面黑影在土屋外突然出现,他一身黑衣,机巧躲掩,向土屋而去。唐少橙机警,收了秋刀,悄悄暗中尾随。远远地,唐少橙见那身影进了土屋,接着看他一把剑拔出剑鞘。黑影小心翼翼靠近那张土床,提剑向土床的被褥刺去。土床上并未传来凄惨的叫声,也未见血迹。那黑影讶异,掀了床被,这才惊讶地发现床上无人。 唐少橙用了一招飞燕飞身而来,一把秋刀出鞘,转瞬架在黑影的脖子上。“你是谁?”唐少橙问道。 那黑影也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唐少橙。 唐少橙感觉事有蹊跷,连忙伸出左手,拉下了那黑影的蒙布。一副俊男的样貌呈现在她面前,她大吃一惊,这蒙面之人她认得,正是与她朝夕相处的江芦苇。 “怎么会是你?”唐少橙吃惊之余是一脸的不解。 江芦苇苦笑了几下,没有答话。 “你要杀我?”唐少橙接着又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一次,江芦苇答话了,他平静地说道:“凉州城有密令,唐少橙的首级,黄金万两。” “你是江湖杀手?你什么时候成了江湖杀手?”唐少橙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 “你是在替谁卖命?”唐少橙紧接着问。 所有的问题江芦苇都拒绝再回答,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愿再说出任何实情。 唐少橙一脸难受地看着他,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唐少橙瞅见了他腰间的一块蛇形令牌,她一把抢过仔细端详。一条蜷缩的双头蛇映入眼中,这样的蛇形图案她认得。这是梁家堡特有的家族图案,唐少橙不会记错。唐少橙摇了摇头,说道:“原来你是替他在卖命。”江芦苇沉默,没有回话。 第39章 和尚(上) 不觉已是阳春三月,桃花梨花开遍了城里城外。那三月的桃花、梨花,在枯瘦的枝头冒出来,虽然是细小的一朵,但挂满了枝头便是红的、白的一片,好看至极。秋城里的秋河两岸,柳树已经抽出了细小柔嫩的柳枝,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婀娜多姿。山坡上的小草,在枯萎中长出绿意,绿色很淡,近看隐而不见。 陆陵身穿一件白衣,腰间斜挂一把宝剑。他在秋河的渡头叫了船家,上了一只小船。船夫是个老翁,头戴斗笠,发须花白。船夫撑船离开了渡头,沿着秋河一路往东划去。 秋河在秋城里七拐八弯。小船随着河流,在秋城里七拐八弯前行,出了秋城。秋城外的秋河变得宽广,两岸的山峰青青葱葱,一派春天的感觉。陆陵站在船头,抬头静静地看着两岸的美景,任船家缓慢地撑船,也不催促半句。 那老翁,撑船见两岸美景,喜从心来,开了口,随性唱起歌来:“人在船头站,船在画中游。人闲三春暖,行船慢悠悠。人生难往复,山花又枝头。” 陆陵听着老翁随性唱歌,听到歌声中言语的妙处,不觉心旷神怡。“人闲三春暖,行船慢悠悠。”简单两句,听起来倒也能感觉出这船夫生活的悠闲自在。甚妙甚妙,歌声妙,歌声中的言语妙,秋河两岸的美景妙,船在这秋河两岸的美景中穿行更妙。陆陵不自觉拍手,夸赞起船夫,“船家,你的歌声真是妙哉。” 船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客官谬赞,小老儿也就是随性唱唱,献丑献丑。”说完船夫继续开腔吟唱。歌声飘荡在秋河两岸。 小船沿着秋河划了十几里,终于是到了地方。船夫划船,将陆陵送到岸边。陆陵给了船钱,作揖行礼谢过船夫,径直往山中走去。 陆陵登岸的山叫做宁山。宁山的半山腰上有座寺庙,叫做佛隐寺。有一条山道从岸边蜿蜒入山。陆陵走在山道上,一边赏着道旁的山花野草,一边向宁山深处走去。山道时而崎岖时而平坦,时而还有岔道。陆陵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晓得那些岔道也只是故布疑阵。他不予理睬,选了最边上的那条道路,一直往山中走。 走了许久,陆陵遇见了一座凉亭,凉亭里站着一个和尚。和尚一件黄色僧袍及身,背对着他。两个茶杯放在凉亭的石桌上,都被倒满了茶水。茶杯还在冒着热气,一看便知那是刚倒的一杯新茶。一个茶壶端正摆在石桌上,石桌的旁边还烧着一壶热水。 陆陵看着和尚的背影,慎重地行礼,“徒儿拜见师傅。” 那和尚听到有人叫他,转过身来。和尚有些年纪,脸胖浑圆。一串念珠在他手中不停地转动。他看到了来人,回礼。“我已是山野僧侣,哪里还是什么你的师傅。”和尚说道。 “一日师终生师,师傅就不要开弟子的玩笑了。”陆陵笑着说道。 和尚轻轻一笑,显得格外可亲,“也罢,佛曰万物皆空。名是空,利是空,既是空,那俗事俗名前也就佛心无碍。” 陆陵点头,回道:“师傅所言甚是,弟子受教了!” “坐吧,我已经给你备好了茶水,枯坐等你许久了。”和尚说道。 陆陵在石椅上坐了下来,问道:“师傅你又知道我会来?” “每年你都来,今年想来也一定会来。”和尚说道,“喝茶吧,这可是今年的春茶,宁山以南的山坳中采摘的。” 陆陵笑了笑,看来这师傅是早知道他会来,连茶水都给他备好了。 “她走了?”和尚问道。 陆陵知道师傅问的是谁,他点头,说道:“嗯,算起来走了已有半年之久,去了漠北。” “要不是她,你怕是也不会出山吧?”和尚问道。 “或许吧,游云门是个好去处,待在山门之中,连岁月都容易忘记。若不是她执意要复她的家门之仇,或许我也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陆陵说道。 “可是你也该知道因为她,这江湖上又惹出了多少是非?我们游云门原本是避世之门,现在却已经深陷江湖。”和尚一语中的,提点陆陵。 陆陵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收她入门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当年她在游云门山门前一跪,一跪就是七天七夜,倔强至极。而我,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将她收入了门下。谁也不曾想到,三年了,她身上的恨意还是和当年一样厚重,竟是没有分毫改变。”陆陵停了停,想起了唐少橙的其他事情,“或许也不该有改变吧。就如我,当年一战失去了至亲和门人,又是如何能放得下?” “世人皆执念,放不下才有了这世间的江湖恩怨。”和尚感叹道。 第40章 和尚(下) 陆陵没有反驳,他承认师傅说的有道理。哪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一切都是因为执念。就像他上门找梁湖洲复仇,仇到深处是恨,然而当他打败梁湖洲,有机会把梁湖洲杀了时,恨意却已经没那么浓厚,执念也淡了许多。所以陆陵选择放过梁湖洲,饶了他的性命。 陆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这今春的早茶,色淡香浓,还算不错。 “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梁家堡,闹腾了个天翻地覆,可有此事?”和尚问道。 “是,五年前的恩怨,总该去了结的。”陆陵说道。 “你杀了梁湖洲?”和尚看着陆陵认真问道。 “没有,我挑断了他的经脉,废了他的武功。”陆陵说道,“虽然我也恨。但他毕竟是同门,是我的师兄,是你的徒弟。” “你只带着一把宝剑杀进梁家堡。那把秋刀你又放置在了何处?秋刀世人皆想争夺,还是要慎重些才好。”和尚说道。 陆陵有些讶异,师傅久居山中,竟然连他只带了明月剑杀入梁家堡也知道。陆陵细思,感觉不对,师傅遁入空门后早已佛心清明,世俗之事看得通透,又怎会突然关心起秋刀,无端担心起秋刀来? 陆陵突然捂住腹部,一副难受模样。他脸色一瞬之间变得难看,接着变成了暗黑之色。陆陵手扶石桌,身体颤颤巍巍,似乎是要倒下去。 陆陵在痛苦中说道:“你……你下毒?你不是我师傅……你到底是谁?” 和尚看着陆陵痛苦的模样,扯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那是一张瘦脸,光头还是光头,只是不是陆陵的师傅。那人年纪轻轻,脸色黝黑。他看着陆陵说道:“小僧来自苦冥山,法号苦凡,江湖人称苦凡僧。” 凉亭四周闪出了十几号人影,为首的是个使流星锤的大汉。大汉身旁还跟着个瞎子。大汉冲陆陵吼道:“陆陵,你还我大哥命来。”陆陵看着那大汉,认得他,那是梁湖洲的结义兄弟,钟锤。大汉身旁的瞎子他也认得,那是瞎子老怪。 陆陵看着苦凡僧笑道:“履历世间万般苦,遁入空门了凡尘。原来说的就是你。既是和尚,那就不该管这些俗事,却是为何沾染这些江湖风雨。” “小僧我也想置身事外,只是宗天门门主许诺千金给我做一座寺庙。小僧于世间已别无他求,荣华富贵皆不求,就是想要一处自己的庙门,每日可以晨钟暮鼓,诵经礼佛。”苦凡僧说道。 “想要一座庙门,也是一种执念。你执念如此之深,我看也不适合做和尚吧?”陆陵看着苦凡僧问道。 “苦凡僧能不能做和尚就不用你操心了。陆陵,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们门主说了,交出秋刀,可以饶你不死。如若不然,天地间便再无你游云门主。”一道声音响彻山中,一名刀客带着十几号人手从山道处走来。说话的刀客是位长发长者,他站在凉亭旁,阻拦了陆陵的去处。 “逃跑你也不用想了,我这身后的十几人都是一剑阁数一数二的高手,虽然武功比你逊色,但轻功却不在你之下。”长者说道。 “敢问阁下是哪位?”陆陵问道。 “宗天门副门主沙离,奉门主之命在此候你。”沙离大声说道。 “你们是为了秋刀?”陆陵疑惑地问道。 “正是。”沙离直率坦言。 “那我的师傅呢?”陆陵问道。 “这个小僧可以告诉施主。”苦凡僧说道,“我们在秋城追踪到令师的行踪,一路尾随到了这宁山。原本召集人马隔天正要设伏,却不想令师已有察觉,毫无踪影地消失在了这宁山之中。我们在佛隐寺发现了你与令师的书信,得知你近日将来,这才将计就计,设此妙局,于此候你。” “那真是不好意思。这师傅让你们扑了个空,而我这徒弟,怕是也要让你们扑个空。”陆陵淡然说道。 “陆陵,莫说大话,你刚刚喝的茶水里已经被我们下了毒药。这毒现在已经侵入你的身体,你若识相,还是乖乖地交出你手中的秋刀。如此我也好给你留个全尸。”钟锤怒意肆起,厉声说道。 “毒?你们以为你们的毒就一定有效?你们宗天门有毒,我们游云门有药。我这药还是世间难得的药,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百灵丹。不知道诸位听过没有?”陆陵问道。 “我师傅喜爱逍遥,早年曾于江湖闯荡,拜得医学名师。陆某不才,拜他老人家为师时学得些医术,也学会了炼制些创药,以及百灵丹……”陆陵说道。 听到百灵丹,钟锤、沙离和苦凡僧脸色微变。江湖盛传百灵丹是世间极具疗效的解药,能解世间千万种奇毒,却不想是出自游云门。 “你们以为我中了毒?”陆陵笑了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一副无事的模样。“这毒药虽名为一味,炼制之法鲜有人知。但在我们游云门看来,真的没什么。”陆陵停了停,继续说道:“还有我那脸上的发黑迹象,也不过是我利用脸上的药物,催动内力在脸上制造的假象。江湖如此险恶,我又怎会没有防备?” 钟锤、沙离和苦凡僧大惊失色,原来陆陵知道他们下得是什么毒,而且他竟然真的没有中毒。 “也罢,既然下毒解决不了你,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沙离将宝刀拔出了剑鞘。 第41章 还刀 唐少橙施展轻功飞燕在山道上飞掠而过,脚步轻快而从容。她抬头看见了那一座石碑,看见了石碑上用篆体写着的“游云”二字,心中欢喜。离开游云门已有八九个月之久,而今归来,却觉得格外熟悉。 她还记得游云门山门前的那一块石刻,记得石刻上的那一首诗,“望断天涯长漫路,此山归去了红尘。江湖纷争寒刀剑,魂消身陨葬华年。”这首诗的旁边,出山门时她还特别高傲地写下了“放你狗屁”四个大字。 唐少橙去看那块石刻,字迹确实还在那里。只是“放你狗屁”四个字的下面多了另外四个字,字体同样是篆体,字迹的内容是“我亦赞同”。书法刚劲有力,看起来应该是某个剑客用剑刻上去的。 唐少橙看着这四个大字窃笑,感觉有趣,接着又心中疑惑。这是谁出入于山门将字刻了上去?游云门门规森严,能有胆量做这事的人,除了她怕是只有掌门一人。唐少橙想起来,陆陵确实下过山,至于他回了山门没有,唐少橙倒是一无所知。 陆陵杀了梁湖洲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唐少橙知道了这个消息时喜形于色。她终于是报了仇,虽然不是自己亲自报的仇,但灭门仇敌死于非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这便足以让她欢喜。她在墨城的沁香酒舍畅饮了三天三夜的美酒,喝的烂醉如泥,难掩心中的痛快。 大仇得报,秋刀也就用不上,那便应该物归原主了。唐少橙从漠北回到山门,正是为了还刀而来。这秋刀,毕竟是游云门的镇门之宝,总不好一直留在自己手上,唐少橙思忖了许久,终于是决定将秋刀带回游云门亲手还给陆陵。 唐少橙离开了山门,向游云门腹地飞去。过了一会,她远远看见了主殿。她在山道上飞掠,接着一个飞身进了主殿。主殿内空无一人,只有无数的烛火亮着。主殿内的那张蒲团还在,陆陵却不在。唐少橙随性走走,环绕主殿转转。 “来者何人?为何在这主殿内随意行走?”一道声音传来。唐少橙停下,确认了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到了房梁之上的白衣童子。 唐少橙作揖行礼,说道:“徐冬冬师弟,一切可好?” 徐冬冬从房梁上下来,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唐少橙,认出了她来。“少橙师姐?”他再次确定。 唐少橙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徐冬冬想起了些事情,脸色微变。“不,你已经不是我的师姐了。你偷了我们游云门的镇门之宝秋刀,你现在应该算是我们游云门的叛徒。”徐冬冬高喊,“快来人啊,叛徒唐少橙在此,给我拿下。” 这一声喊,不喊不要紧,一喊便招来了十几名白衣守卫。这些守卫站立两旁,将唐少橙包围。一时主殿外也敲响了警戒铜锣,更多的人正往这里赶来。 唐少橙没有逃,她只是站在原地,笑了笑。“师弟,只有那么几个人,只怕是留不住你师姐我。” “留你不住,还有我。”青衫剑客飞身进入主殿,落在唐少橙身旁。他的剑已经拔出了剑鞘,随时都可以大战一场。 见师叔执剑现身,唐少橙暗觉不妙。她确定自己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来还刀的。“师叔,我来并无恶意……我只是……”,唐少橙急于解释,话语间一时口齿不清。 唐少橙话还没说完,青衫剑客便右手握住宝剑,单膝及地。“青山率游云门上下,参见掌门。”青衫剑客低下身子认真行礼。青衫剑客身旁的一众守卫,有些惊讶,而后也随着青衫剑客一起下拜,齐声说道:“弟子参见掌门。” 徐冬冬呆愣,一脸的不解。青衫剑客抬头说道:“徐冬冬,掌门信中有交代,谁带掌门玉佩而来,即是我游云门的新一任掌门。掌门之命,不可有违。”徐冬冬愕然,认出了那块挂在唐少橙腰间碧绿通透的掌门玉佩,急忙下拜,说道:“弟子参见掌门。” 唐少橙看着众人,一脸讶异。她看着腰间的那块玉佩,想起来那是她在秋刀上拿下来的玉佩。据江芦苇交代,秋刀是陆陵留下来的。既然是他留下来的秋刀,那玉佩必定也是他特意留下来的。难道他是早有准备要她做游云门掌门?唐少橙不想还好,这一想便慌了神。这师傅,一定是在跟她开玩笑。如此大的事情,既不商量也不告知,真是有些蛮横加无赖,唐少橙暗想。 众人还在地上伏地叩拜。许久,唐少橙无奈,只好学着师傅的模样,说了句:“大家都起来吧。”众人听罢,纷纷起身。 “陆……师傅呢?”唐少橙原本想问陆陵在哪,但忽然想起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叫陆陵有些不合适,所以她改了口。 青衫剑客站立在唐少橙身旁,说道:“他出门已经有半年之久,至今未归。想来现在该是去宁山看他的师傅去了。” 唐少橙点头,与青衫剑客打了个圆场,打发众人散去,然后径直离开了主殿。 这掌门,她说什么也不想当。陆陵如此这般无理,硬是要逼她做这游云门掌门,唐少橙如何能答应?但要想不当,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要找到陆陵,当面说个明白,顺带也好把秋刀也还给他,唐少橙思忖。 唐少橙离开了主殿,原本该飞身消失在夜色中。她忽然想起了掌门的住所就在主殿旁边,无聊之余决定去看上一看。她一招飞燕施展,闪身进了陆陵的房间。这掌门人的房间灯火通明,倒也气派。偌大的房间只放了一张大床,其他的书案、书柜、梳妆台应有尽有。唐少橙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觉掌门有这待遇也是不赖。 房门正对的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中画的是一名树林中练剑的女子,这女子青丝长蔓,白衣做裳。唐少橙仔细看了看,忽然有些惊讶。那画中的女子,衣着、珠花、模样、神态,都像是照着她的模样画出来的一般。 不对不对,三年里从未见陆陵出现过静心崖,这如此传神的画作不该是出自他的手笔,唐少橙暗想。但假如不是他的手笔,那又会是谁?谁能藏身于游云门中看她练剑还替她画了幅画?唐少橙想起了个人,她不知道猜测的对还是不对,心中只是疑惑。 没准这画中的不是自己,一切都是自己多想,唐少橙看着画作笑了笑,觉得这样猜测也是有理。掌门人的房间,倒也没什么好看的,她随意逛了逛,一个飞身,出了房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42章 秋刀 沙离拔刀指向陆陵,接着一剑阁十几号剑客也把宝剑拔出了剑鞘。钟锤、苦凡僧、瞎子老怪分执兵器,正欲上前,一场大战在即。陆陵毫无畏惧,这阵势比他闯入梁家堡小的多了。虽然今日这场战斗,江湖上有名的侠客也不少,但陆陵还是有些信心可以应付。 “我有些搞不懂,秋刀就那么重要么,竟让你们费了那么大心思,就为了得到它?”陆陵问道。 “你该是知道秋刀不只是一把宝刀,它还是一笔宝藏。”沙离说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来争来夺去,死了那么多人,也只是为了宝藏。难道人命就一点也不值钱么?”陆陵问道。 “少说废话,既知人命值钱,那就还我大哥命来。”钟锤说道。钟锤提着双锤而来,与陆陵对敌。陆陵凌波三步施展,夺了钟锤一名手下的大刀,接着手握宝刀抵挡钟锤的攻势。 钟锤狠狠地用锤在陆陵的大刀上砸了几下,把他的刀砸地弯折。陆陵后退了几步,手臂有些疼。看来这钟锤是个练家子,力大无穷,不能直接应对。 瞎子老怪听声辨位,认准了陆陵的位置。他拿着一把宝刀飞身而来,对准陆陵的右手就是一刀。陆陵急忙飞身躲开。瞎子老怪紧紧跟来,对着陆陵脖子又是一刀。 这招招都发狠的招数让陆陵有些恼。陆陵用了一招一蓑烟雨,大刀在瞎子老怪的右手上划过,割破了他的手臂。瞎子老怪对伤口漫不关心,又飞身而来,接着在空中把刀换到了左手。陆陵有些讶异,原来他其实是个左撇子。 换只手使刀的瞎子老怪更为灵活,刀法也更为凌厉。沙离和苦凡僧也不再干站着,沙离使的是把宝刀,苦凡僧使的则是一串大佛珠。四人齐攻,将陆陵团团包围。陆陵逐一对敌,虽然这四人武功都在他之下,但一起围攻而来,还是有些吃力。陆陵被他们围攻,出了凉亭。 钟锤手握宗天门离殇散,对着陆陵就是一撒。陆陵被离殇散伤了眼,对敌时逐渐不利。瞎子老怪趁势,提刀砍向陆陵的右手。陆陵虽及时避开,但还是伤了手臂。鲜血从他的右手流了出来。 “卑鄙,你和我那师兄一样卑鄙。”陆陵破口大骂。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要能拿下你问出秋刀的下落,那宗天门还不得把我捧为坐上宾。使点手段擒你,也是应该。”钟锤说道。 双锤又席卷而来,接着又是两把宝刀和一串佛珠。陆陵连连避开,伤了眼他有些看不清,吃了许多亏,身上不觉多了几道伤口在冒着鲜血。陆陵一个纵身,连忙施展凌波三步,退回亭中。他在凉亭中不停眨眼,试图把眼睛睁开。但离殇散惹得眼睛疼痛难忍,陆陵眼睛实在睁不开。 唐少橙飞身躲在凉亭旁的树林中。她来了许久,目睹了陆陵与他们的争执,也看见了陆陵被钟锤暗算。她躲在树林里静静地看着,却没有出手。 她有些好奇,好奇这三年来只会给她讲课的师傅到底有些什么能耐?好奇她的师傅能不能打赢如此众多的江湖侠客?好奇之余,她也有一丝丝怨念,有关于秋刀,有关于她离开山门后的复仇,还有关于那莫名被安排的掌门传承。 她还不想出手,她也确定现在还没有出手的必要。他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在这里吧?唐少橙猜想。她认真地看着陆陵与众人的对决,却没有让他们察觉。这场对决她看得出,陆陵已经吃了亏,要想逆转,怕是需要些契机。 沙离提着刀杀来,他手中的刀是宗天门用玄铁打造而成的玄铁刀。陆陵挥刀抵挡,手中的刀一瞬间被沙离砍断。沙离大笑,“陆陵,你还是早些说出秋刀的下落吧。不然,我这宝刀可就要了结了你的性命。”沙离再次出手,他趁陆陵眼睛不便,顺势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接着提刀劈来,用了一招宗天门的遮天蔽日。 陆陵后退几步,头发散乱,接着刀势迎面而来,撕裂了他身前的一件衣裳。与此同时,也掀开了他头戴的那副人皮面具。 那副人皮面具轻飘飘的,在空中飘着,紧接着轻轻地落地。 唐少橙脸色微变,她看清了陆陵的那张脸。那张脸本该有些黝黑,但却白净俊郎地可爱。他的年纪是假的,他花白的头发是假的,他长长的胡须也是假的。唯一真实的,是他的那张熟悉的脸。 唐少橙认得他,他在静心崖教过她三年剑法,他在她受伤时给她熬过粥,他在她出山时给她留过银两。黑面鬼,唐少橙想起了她给他取的外号,却还是不肯相信他就是陆陵。 众人看着陆陵这副真实面孔,也有几分惊讶。他们都没想到梁湖洲的师弟,江湖有名的游云门门主,竟然如此年轻。钟锤收了惊讶表情,提锤而来,认真说道:“这假扮老叟的骗子,莫与他废话,待我在他胸口锤上两锤,我们再与他说话,看他老实不老实?”说着,钟锤的双锤迅速飞来,陆陵原本有刀可以抵挡,这回兵器断了,怕是真要如钟锤所说,要被他在胸口锤上两锤。 一把刀从天而降,削断了钟锤的一把铁锤,阻拦了钟锤的攻势。那把刀很是特别,飞下来时还带着一片片闪烁金黄色亮光的枫叶。枫叶盘旋在那把刀的周围,许久没有散去。大伙还在讶异这刀究竟是谁丢的暗器,有一白衣少女轻功施展,夺了地上的刀,头戴面纱现身。她站在陆陵身旁,面对众人,一副冷冰冰的神态。 陆陵看着她冷漠的眼神,笑了笑,说道:“又不是冰雪美人,那么冷冰冰的干嘛?” 唐少橙恶狠狠地蹬了她一眼,算是应答。 第43章 冬剑(上) “你还行吧?”唐少橙问道。她没有叫他黑面鬼,没有叫他陆陵,也没有叫他师傅。刚才的所见还是过于意外,她还没有缓过心神。陆陵、黑面鬼,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他们之间,性情差异是如此巨大,连言语的温度也是不一样。但现在亲眼所见,也瞒不了自己,陆陵就是黑面鬼。 “死不了,酒没喝够,那么早下地府,阎王爷不会要的。”陆陵笑着说道,换了一种语气,话语里满是俏皮,有打趣的意味。 唐少橙有些恼,这都什么节骨眼,这堂堂一代掌门,记挂的却是酒没喝够。她眼睛看向陆陵,恶狠狠地,以表她心中不快。 陆陵看着她凶狠的眼神,感觉瘆得慌,急忙说道:“直白点,就是我还好。” 唐少橙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沙离。瞎子老怪先出手,一把宝刀袭来。唐少橙淡然地看着他,也不躲闪。等到他快到她身前,她手握秋刀就是一刀。万片枫叶环绕在她的秋刀上,接着向瞎子老怪席卷。瞎子老怪急忙躲闪,却还是被枫叶伤了左臂。 瞎子老怪连退了三步,秋刀上的刀势还未退减,枫叶继续往前,烧掉了地上的青草,留下三个大坑。瞎子老怪在地上喘着粗气,幸好这刀势没有伤及他,不然该是重伤。 那要夺取秋刀的其他众人,站立于现场。他们见唐少橙手中的刀如此霸道,已然确定唐少橙手里的就是秋刀。他们个个摩拳擦掌,意图夺取秋刀。 沙离吹了一声柳哨,凉亭四周骚动起来,一波一剑阁的刺客飞身而来,接着一波江湖侠客飞身而来。凉亭四周,里里外外都是江湖中人。看来沙离是早有准备,不夺秋刀誓不罢休。 陆陵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若无其事,莫名其妙挪步从凉亭走开。独留唐少橙一人,面对所有的江湖侠客。 唐少橙看着他的举动,一脸不解,喊道:“你去哪?” 陆陵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到旁边休息休息。我有点累了,要先睡一觉。”说着他的脚步没停,向凉亭外走去。 有一剑阁的杀手试图阻拦陆陵,陆陵看着他,认真地说道:“秋刀又不在我这,你拦我又有何用?”那杀手看向沙离问询,沙离点了点头,暗示杀手们不要阻拦。 陆陵就这样从容地离开了凉亭,径直向凉亭旁的梨树走去。那梨树绽放千万朵白色梨花,一朵又一朵挂在枝头,甚是好看。陆陵在梨树下静坐,看着唐少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黑面鬼,你想怎样?”唐少橙见陆陵懒散的模样,有些恼。 “我刚刚都说了,我要休息休息。反正秋刀不在我手中,他们要杀的也不应该是我。”陆陵平静地说道。 “你……你……你……”,唐少橙气急败坏,跺了脚,说道:“你无赖。” 陆陵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是挺无赖的。”接着他对沙离一众说道:“大家别光顾站着,秋刀在她手中,赶紧抢。”说完他顺手摘了一朵树上的梨花,鼻子凑前嗅了嗅,赏起了花来。 唐少橙更加气恼,她真是不懂,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无情无义的师傅?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遇上了事居然自己躲起来置身事外,让徒弟替他拼杀。这还不算,竟然还要怂恿别人上前杀了自己的徒弟。真是拜错了师傅,进错了庙门,唐少橙感叹。 原本她还想当着陆陵的面感激一番教导之恩,而现在想来,真是多此一举。早知道他这样,我便不该来这宁山寻他,也不该出手救他,唐少橙思忖。 沙离示意一剑阁的杀手出手。一剑阁的二十多号杀手靠前,集结成群,宝剑明晃晃地闪着亮光。大敌当前,唐少橙也没有时间再与陆陵较劲。既然陆陵不愿与自己比肩同战,那便只好自己应战,唐少橙打定主意,闭了眼,催动内力。无数片枫叶在杀手脚下由虚无幻化而来,唐少橙提刀就是一刀。枫叶将杀手席卷,在每个杀手身上都留下万千道伤口。杀手们纷纷倒下,在地上爬滚。 钟锤提锤飞来,原有的双锤只剩下单锤。他拿着剩下的大锤,向唐少橙身上砸去。唐少橙手握秋刀,用了离刀诀其中的一式,那大锤瞬间被削开。刀势随之而来,将钟锤击倒在地。 钟锤的手下纷纷拔出刀上前,唐少橙又是一刀,用了破刀诀中的一式。钟锤的手下被击倒大半。唐少橙再要施展破刀诀另外一式,只觉胸口有些微疼,体内血脉沸腾。 “不要连续使用破刀诀,身体吃不消的。”陆陵小声说道。他闭了眼,静心打坐,在旁运功。虽然没看向唐少橙,但那句话确实是说给唐少橙听的。 唐少橙看着陆陵,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沙离看着唐少橙秋刀的凌厉,皱了皱眉。他伸了伸手,示意身旁的一名一剑阁杀手。那名杀手赶忙把一把宝剑递给沙离。沙离把剑拔出剑鞘,这把剑也是特别。挥剑过处,有无数的雨点。沙离手握宝剑,飞向唐少橙。 剑与剑相互碰撞,一把剑周身环绕枫叶,一把剑落下时便是雨点。枫叶与雨点的相互对抗,雨点企图打落枫叶,枫叶企图吞掉雨点,挺好看。 唐少橙修为尚浅,功力到底差些。对战多时,渐渐落在下风。 有箭雨飞射而来,沙离的那一声柳哨,召来的不止有一剑阁的杀手和那些江湖侠客,还有一波梁家堡的红衣守卫。他们搭弓射箭,对准唐少橙发出箭雨。唐少橙暗叫不好,拔剑抵挡,连连避闪。箭羽连续落在她的身前,唐少橙暗自庆幸,没有被射中。 但她高兴地太早,那一波江湖侠客里早有人伺机而动,趁她不备飞出暗器。那暗器很小,小的几乎肉眼看不到。唐少橙感觉背部被一击而中,三枚飞蚊针扎入她的后背。唐少橙侧脸,看见了那使暗器的人。那是个红衣女子,一副冰冷傲然,目空一切。 沙离趁机提剑而来,使用了一招名为梧桐雨的杀招。唐少橙感觉身体有些酥麻,但还是提剑抵挡。枫叶在虚无中诞生,与雨水又是抵挡一阵,接着枫叶越变越小,很快就要失去亮光消散。唐少橙败了,沙离绕到她的身后就是一剑。 第44章 冬剑(下) 说时迟那时快,陆陵一招凌波三步飞身到唐少橙身后。一道寒光出现,他拔出了他腰中的宝剑。宝剑与沙离手中的宝剑相碰,崩裂出火花。陆陵将沙离的剑挑来,救了唐少橙。接着他点了唐少橙身后的几个穴道,绕到唐少橙身前,将一粒百灵丹趁势丢进她的嘴里。 陆陵做完这些事情,手握宝剑在唐少橙面前站定,说道:“辛苦了,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了。”他一改平日作为黑面鬼的那副嬉皮笑脸,神态总算是认真了起来。 唐少橙将药丸咽下,咳嗽几声。陆陵的举动真是让她又悲又喜,刚刚还是一副要置身事外的模样,现在却又出手对敌。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大敌当前,唐少橙认真说道:“你以为我是你?临阵退缩的事情我不干。”唐少橙还是那副倔强的模样。 陆陵笑了笑,暗想也对,临阵脱逃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以她的性子,就算是今日没有任何胜算,她也会一直出剑,直到战死。 “那便一起打一架吧。”陆陵说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唐少橙瞪眼,这一瞪眼是表达之前独留她一人对敌的不满。 “那刀客刚换的宝剑有些厉害,小心些。”唐少橙知道沙离手中宝剑的厉害,提醒道。 陆陵点了点头,说道:“知道。那是梧雨剑,相传是用天外陨石铸造的一把宝剑。秋刀可以劈崖断川,梧雨剑虽然不及秋刀霸道,却也是一把神兵利器。” 沙离笑道,“游云门主果然是见多识广,一看便知我这剑的来历。既然你知道我手中宝剑的不凡,那你是要战还是要降?” 陆陵笑道:“宝剑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我也有一把,就是我喝酒吃肉都会带着的这把。酒葫芦重要,宝剑也很重要。而且我的这把并不比你的那把普通。”陆陵将手中的剑摆在身前,这把宝剑一尺有余,看着浑身通明,透着冬天的寒意,其他的却也没什么特别。 沙离见陆陵如此倔强不肯认输,恼怒之下提剑杀来。梧雨剑划过,尽是雨点。陆陵拿剑抵挡,宝剑与梧雨剑相碰时,宝剑浑身环绕寒气,冻住了梧雨剑周边的雨点。沙离皱眉,暗觉不好。他连忙使出了宗天门的杀招乌雨。剑招唤来乌云,接着有万千雨点打来。陆陵没有躲闪,只是一剑,宝剑的周围幻化出千万朵雪白的莲花,飞旋而去。莲花浑身冰冷,泛着寒气,与雨点相遇,凝住了雨点。接着莲花继续飞去,将沙离撞飞。沙离飞出一丈远,口吐了一口鲜血。 陆陵得意,这把剑他已是多年未用,今日用起来还是特别称手。 沙离看着陆陵,满满的不解,原以为这世间只有秋刀才是霸主,但这把剑的威力却并不比秋刀逊色。只是秋刀霸道,而这把剑很明显,骨子里柔情似水,外在却似冰雪美人。“这是什么剑?”沙离疑惑地问道。 “此乃冬剑,世人皆知秋刀是木阳风所铸,却不知这冬剑也是他的作品。秋刀霸道,江湖素有威名。但这冬剑柔和,却也是隐而不现的名剑。”陆陵说道。 “如此神兵,为何会在你的手中?”沙离发问。 “游云门你们只知道有一把秋刀,可却不知道还有一把冬剑。秋刀冬剑,本就是我游云门的至宝,千百年也只在我们游云门传承,你又如何能知道?”陆陵淡然说道。 沙离起身,笑道:“不管你今日有何宝剑,终究是难逃我宗天门的天网。”沙离再吹了一声柳哨,山道上又出现了一波青衣蒙面杀手,共有百号余人。 沙离示意,有箭雨立即从旁侧射来,意图暗算陆陵。唐少橙吃了百灵丹,用内力逼走身后飞针,歇了一会,身体已经恢复。她一刀划过,施展了一招繁花似锦。搭弓射箭的红衣守卫被一刀击倒,枫叶飞旋,在他们身上留下万千道伤口。 陆陵走到唐少橙跟前,说了一声:“谢谢。” 他看着山道新冒出来的一波青衣杀手,笑着对唐少橙说道:“看来打架真的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那不如打个痛快。”唐少橙背靠陆陵,静静地说道。 “有理”,陆陵点头说道,“你去漠北那么久,可有些收获?” 那些青衣杀手拔了剑,蜂蛹而来。试图将唐少橙与陆陵杀死。 唐少橙看着扑面而来的敌手,说道:“漠北有趣也无趣。要说收获,我资质愚钝,除了秋刀诀,只悟出了一招新的刀招。我给它取名燎天一剑,我给你练练……” 陆陵笑了笑,说道:“如此甚好。” 唐少橙闭了眼,催动内力,万千片枫叶由虚无而来,汇聚幻化成一道虹。这道虹气势汹汹,闪烁明晃晃的火光。接着火虹如剑一般干脆利落地在青衣杀手中落下。青衣杀手顿时死伤大半。 陆陵拍手称赞,“好好好,果然资质聪慧,竟然能自创刀招。不过这刀招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对,你这用的可不是剑,而是刀。” 唐少橙看向陆陵,起名字确实没考虑周全,似是被揭了短,有些恼。她白了陆陵一眼,让他闭嘴。 “该我了”,陆陵说道,“你的叫燎天一剑,我的这招,叫莹花若流。”说着陆陵动了意念,无数的冰莲似是由冰珠幻化而来,接着冰莲逐渐变大变大,一朵朵冰莲静静地盛开。它们浮荡在空中,接着游动起来,万朵冰莲先是汇聚成一条小溪,而后小溪逐渐壮大变成了河流。 大河奔涌之下,岂有沙粒安然不动?冰莲之河冲击青衣杀手,将所有杀手冰住,冰莲在他们的喉咙游弋,割破了他们的喉咙。没有任何鲜血流出,冰莲的冰冷瞬间凝住了伤口。陆陵收招,摇了摇头,接着那余下的所有青衣杀手都死于非命。 陆陵与唐少橙迈步靠近沙离,红衣守卫死了,一剑阁杀手死了,青衣杀手也死了。瞎子老怪伤了,钟锤也伤了。只有沙离、苦凡僧和余下的一帮江湖侠客。陆陵看着苦凡僧,淡淡地说道:“你现在还想要庙门么?” 苦凡僧苦笑,之前四人与陆陵战斗,他已然知道他们会输。现在看来,陆陵与唐少橙珠联璧合,他们更是没有胜算。“小僧不敌两位。庙门现在看来,终是一场空。”说着他飞身,离开了凉亭,往山道飞去。 陆陵停步,看着沙离说道:“那你呢?还想要秋刀么?” 沙离冷笑,他站在众侠客身前,大声说道:“我就是死,也要夺了你的秋刀。上,大伙都给我上……”一众江湖侠客站在他身前,纷纷使出了自己的武器。 陆陵看着冲上而来的江湖侠客,与唐少橙一起上前。皓月当空、万里秋歌、浴火重生、繁花似锦、一蓑烟雨、林寒雪寂,鹭草无心,垂钓碧心……陆陵与唐少橙各自使出这些游云门的招数,相互配合,一招杀掉一人。刀剑互掩,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陆陵和唐少橙便将这些江湖侠客杀了个干净,鲜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裳。 败了财了,沙离看着眼前的景象崩溃,双膝及地,承认了败局。 陆陵走近走近,凑近沙离的耳旁说道:“我们无仇无怨,但今日却因为秋刀结了怨结了仇。秋刀也好,江湖也好,我真的没什么兴趣。但为何你们要苦苦相逼?” 沙离看着陆陵不答话,他大笑,将他手中的梧雨剑刺进自己胸膛,鲜血流了出来,他的身体开始冰冷,接着沉重倒地。 第45章 采莲 四个月的光阴只在弹指一挥间。宁山一战后,唐少橙随陆陵回了游云门,住回了她的林畔小筑。游云门的生活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恬淡。唐少橙每日早起,抬眼看着朝霞高挂东边,看书、写字、练剑,再抬眼看着夕阳挂晚,这便是一天。虽然简单,却也清闲自在。 陆陵在她离开山门后,命人于林畔小筑挖了一口池塘,及至唐少橙回到住所,这池塘已经完工。池塘将房舍环绕,房舍的一旁是树林。林畔小筑之名,还算名副其实。而现在池塘挖好,叫做荷畔小筑,也是应该。池塘挖好后,早有花匠入池埋了碗莲花种。碗莲于五月长叶,现在已经满池荷花,开的正盛。 宁山一战,唐少橙在江湖上闯下威名。江湖上盛传游云门有师徒二人,分执秋刀冬剑,师傅灭了梁家堡,徒弟重创了宗天门。梁家堡与宗天门,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面,实力雄厚。秋刀冬剑一出,灭了堡重创了门派,可见唐少橙与陆陵实力之不凡。得知这江湖传言,唐少橙有些得意,报仇之余还赢得些江湖威望,也算不错。 陆陵回到山门便没再出过山门,那一场大战,他受了些伤。伤好后,他偷了懒,也过起了清闲自在的生活。每日喝茶、饮酒、处理门中事务。那副面具他已经不再戴了,授课讲道也不再进行。他最近迷恋上了书法,常常一个人在主殿临摹各个书法大师的佳作。书法写成,无人欣赏,他便差人给唐少橙送来。 唐少橙的林畔小筑,最近一个多月收到了不少陆陵的书法。陆陵每日清晨派人准时将书法送来,风雨不改。看了陆陵十几天的书法后,唐少橙觉得索然。书法上的内容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书法却真的不敢恭维。那书法尽是潦草,丝毫没有美感。 唐少橙收下书童送来的今天最新的书法,打开一看,这十几天没有进步的书法,今天倒是让她开了眼界。书法刚劲有力,字如蛟龙在白纸上盘旋。这倒是与陆陵之前一个多月送来的书法都不一样。看起来就像不是陆陵自己写的一般。唐少橙讶异,也不解这一日之差,怎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书法字迹上的内容也有些特别,那是一句诗,这句诗不是来自诗经,也不是哪位名家之口。“大河之下,必定有鱼。茂林之中,必定有风。”唐少橙嘴里念着,能想象得到这诗中意境的广阔与高远,能读出陆陵心中的那种安逸、自由之感。唐少橙觉着有些意思,独将这幅书法挂在了房中墙壁,接着径直出了房门,去了房屋旁的小筑小桥。 那把秋刀,原本唐少橙是想归还陆陵的。但那日回到山门,唐少橙拜谢陆陵的授艺之恩,要把秋刀还给陆陵时,陆陵没有点头同意。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留着防身吧,我已经有把冬剑了。”说话太过随意,连唐少橙都在质疑是否出于本心。 他好像并不喜欢所谓的什么神兵利器,也不喜欢江湖上的纷争与打打杀杀,更不喜欢奔忙与繁复。唐少橙站立小筑小桥,看着荷塘猜想,想起了所有与陆陵有关的事情。她已经接受了陆陵就是黑面鬼的这个事实,却还是不懂陆陵。明明是个正儿八经的掌门,却非得去当私自授武的黑面鬼;明明是个能把门派事宜处理地妥妥当当的能人,却又是一个在树上喝酒贪杯耍疯的酒鬼。人有千面,也许酒鬼、掌门、黑面鬼都是他,都是他其中的一面。至于究竟哪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她不知道,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唐少橙暗想。 有人从林畔小筑而来,踏上了小筑小桥。唐少橙侧脸,看见了陆陵。他一身白衣,脚步从容。唐少橙看着他,静静地问道:“今日如此闲暇?竟有空来我这?” 陆陵走到唐少橙身旁,回道:“门中事务刚处理完,路过此处,过来看看。” “这荷塘可还满意?”陆陵看着满塘荷花问道。这红的、白的荷花装满了整个池塘,风在荷叶间吹过,压低了千万片荷叶,压低了千万朵荷花。 唐少橙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门前池塘荷花,闲暇时可以赏花赏鱼赏月。” 陆陵点头笑了笑,“这该是你来到游云门的第四个年头吧?” “嗯”,唐少橙说道,“不觉间又是一年盛夏。”唐少橙想到岁月如流水般消逝,话语里有些感伤。 “想家了?”陆陵问道。 “我哪里还有家?”唐少橙侧脸看着陆陵,认真反问道。 “自从梁湖洲冲入我家中杀了我爹娘,杀了我……家这个字眼于我而言,已经没了意义。”唐少橙侧脸望向荷塘继续说道。 陆陵想了想,这唐少橙确实早已没了家人,又如何还有家?他思忖片刻,说道:“那便以后把这当做自己的家吧!” 唐少橙的脸色微变,那么多年,她的眼睛里有的只是复仇,极少听到这些安慰的话。游云门很好,她也很满意,在这里生活她也很喜欢。听到陆陵此刻的安慰,她的内心有些温存,眼神里闪烁一丝欢喜。 “你可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么?”陆陵问道。 唐少橙有些讶异,算着日子,现在应该已过暑月之末。她再细细一想,记起来了,今天该是兰月之初,初一吧! “今日可是你的生辰?”陆陵问道。 唐少橙听完一愣,许久才缓过心神。兰月初一,民间鬼门大开之日,确实也是她生辰之时。她已是许久没过自己的生辰,也没人记得她的生辰。 陆陵在荷塘前站立,瞅见了花海中最大的几朵荷花。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施展了轻功临风摆渡,飞身入了荷塘。他的身影在荷塘里一闪而过,也看不出身法是如何之快,接着他便飞身出了荷塘,手中还握着七朵红色莲花。这七朵莲花,开得硕大无比,细细闻闻,还有一阵淡淡的莲香。陆陵将莲花递给唐少橙,说道:“送你,鲜花配美人。生辰之日,要欢喜些。晚上还有长寿面,伙房会有专人给你送来。” 唐少橙心中荡漾欢喜,四年来没有人给她过生辰,也没有人给她送礼。这莲花虽然寻常,但在这特别的日子送来也算心意。她心中闪过些许温暖,接过莲花,站直了身子。接着她端庄行礼,对陆陵认真地说道:“徒儿谢过师傅。” 陆陵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笑笑。他转了身,脚步从容地离开。 唐少橙看着他的身影,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样,他的言语简单明亮有着慎重,而他的脚步轻快利落果敢,似是做了某种决绝的决定。 青衫剑客与徐冬冬早已等在林畔小筑的树林旁,他们站立了许久,就等陆陵过来商议要事。 第46章 归隐 过了几天,主殿派人送来书信给唐少橙。信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唐少橙拆开书信,信件的内容倒也极简,是未时邀她去山门外的小镇葱油记吃鱼的邀请,书信的落款是陆陵。 唐少橙听说过这个地方,漠北归来时曾经路过,却因为匆忙没在那里停歇。她抬头看天色已是不早,急忙取了房中的秋刀,简单梳理一番,接着飞身出了林畔小筑,往山门飞去。 唐少橙来到葱油记,陆陵早早已经等在那里。葱油记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作为小镇里的金字招牌客栈,这里以葱油为辅材,烧制不同的菜品。葱油鸡、葱油鸭、葱油鹅、葱油肘子,最好吃的还是那道葱油鱼。 陆陵早已叫了葱油鱼,只待唐少橙入席。唐少橙放了秋刀,刚入座,便有伙计将做好的葱油鱼端上来。这道菜,以鲩鱼为主材。鲩鱼整条蒸熟再配以葱油淋之做成。制作之法倒也简单,只是需要些技巧。鲩鱼蒸多久?葱油什么时候淋?这些都是其中的关键。 陆陵来这葱油记,没忘带他的那个酒葫芦。酒葫芦里灌满了镇南上等的女儿红。陆陵仰头喝了一口酒,动筷夹鱼。鱼肉鲜甜,葱油里有盐,搭配吃起来成了美味。“快吃吧,慢点吃就该凉了。”陆陵说道。 唐少橙没有动筷,她猜测陆陵邀宴必定有事,直截了当地问道:“游云门的后厨该是能做得出这样的美味。你不在山门却在这里吃鱼,该是有什么事吧?” “吃吧,事情我们可以边吃边说。”陆陵说道。 唐少橙听罢,也不再客气,一副竹筷到了手中,鲩鱼入口美味,便是三下五除二下筷。 “我要走了。”陆陵仰头喝了一口女儿红,淡然说道。 唐少橙听罢一愣,停下了手中的竹筷。她想了想,紧接着问道:“为什么?” 陆陵大笑,反问道:“世间诸事,都需要理由么?” 唐少橙思忖片刻,摇了摇头,“确实不是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 “那便对了。世间俗事,随心随意,随缘随念。”陆陵认真说道。 “那你要去往何处?”唐少橙收了竹筷问道。 “北边”,陆陵说道,“听说那里天高地阔,人闲静默,正适合骑马、下棋、喝酒。” 唐少橙听罢,脑海浮现陆陵在北边的洒脱随性。她转念一想,忽然想到了些别的,接着黑了脸,不大高兴。“掌门之位我不会答应。”唐少橙看着陆陵,认真说道。 “你在游云门不好么?”陆陵又是一声反问。 唐少橙思索了良久,诚恳地回道:“好。”在游云门她确实过得很好,也很喜欢。 “那你就留下吧。”陆陵看着唐少橙认真说道,他期待唐少橙允诺。 “你不能留下来?”唐少橙看着陆陵的眼睛问道。 “你的仇报了,我的仇也报了。江湖恩怨已了,总该随性在世间游走,看世间事,观世间景。这在我们游云门,叫做游历。”陆陵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说道。 “天是广阔的,地是广阔的。我困在游云门太久,也背了灭门仇怨太久。现在解了心结,总该过些清闲的日子。”陆陵补充。 唐少橙沉默,她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终于是理解了陆陵,勉强点头允诺。 她拿起竹筷继续吃鱼,吃了一会,平静地问道:“何时出发?” 陆陵望着淡蓝的天空,看了许久,平静地说道:“今日。” 唐少橙又是一愣,夹鱼的竹筷再次停下。 “想吃便夹,这鱼再慢些吃,真该凉了。”陆陵提醒。 听罢,唐少橙继续动筷吃鱼,陆陵仰头又是喝了一阵子的酒。 吃完鱼,陆陵带唐少橙往山门方向走去。他们一前一后,一路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及至山门石碑之下,陆陵站定,从怀中掏了一支短笛。这支短笛有些特别,只有六寸长,笛身浑然碧绿,用玉石雕制而成。他将笛子凑到嘴角,吹了一段刺耳的曲子。笛声在山门中飘荡,也不知飘了多远。 笛声刚过不久,山门中有人影来。十名蒙面剑客从山中快速飞掠,他们的身影来去间悄然无息,诡异至极,甚至于连人影的晃过也无法捕捉。 他们在陆陵面前快速落下,一人在前九人在后。这十名剑客个个一身黑衣,身后背负二十枝箭羽,一把弯弓挎在身前,腰间斜挂一把宝剑。为首的那人带着身后的九人,向陆陵下拜行礼,众人齐声说道:“属下参见少主。” 陆陵点头示意他们起身。他们会意,整齐起身站立一旁。 “山坳中的那棵松树,射倒它。”陆陵望向山坳中的一棵松树,随意地发出命令。 “是。”为首的剑客应声,随手点了名剑客出来。那名剑客身材瘦小,他将身上的弓取下,从箭匣中抽出了一枝箭,接着拉满弓弦,一箭射出。山坳中的那棵松树有百步之远,树干硕大,枝繁叶茂,竟被一箭射中,接着整棵松树倒将下去。如此看来,这一箭该是附有内力,足见这名黑衣剑客身手不凡。 陆陵点头,算是满意。他把短笛递给唐少橙,说道:“这是我游云门的秘骑,叫做游云十骑。他们自小加入秘密训练,精于轻功箭羽,善于搏斗厮杀。一人出手,可敌百人。他们最擅长偷袭与暗杀,腰中的宝剑是玄铁铸造的流云剑,身后的弓叫做卧云弓,箭匣里的箭叫做穿天箭。今日,我把他们交与你。日后若有不时之需,可用这支特制的短笛传召他们。杀敌破阵,救人暗杀,不是问题。” 唐少橙脸色微变,刚才的演示看呆了她的眼。如此强劲的臂力,如此精准的射艺,实属罕见。杀敌破阵,救人暗杀不在话下,看来这只队伍实力不弱。但这样一支队伍突然交到她的手中,唐少橙有些胆怯,也不确信自己是否有统帅他们的才能。 “拿着吧,以后暗杀可以不用自己出手,交予他们便是。”陆陵笑道,有笑话唐少橙只身犯险暗杀梁湖洲的意味。 唐少橙瞪了他一眼,算是回应,接着有些紧张地接过那支短笛。 游云十骑易主,为首的黑衣剑客率其他九人,面向唐少橙,集体下拜行礼,齐声说道:“属下参见新主人。”游云十骑认笛不认人,笛子在唐少橙手中,自此他们便只遵从唐少橙的号令。 唐少橙看着众人,不愿这男儿膝下的黄金一直被自己受着,说了声:“起来吧。” 十名黑衣剑客整齐起身,站在一旁,护在唐少橙身后。 陆陵笑了笑,游云门的神秘力量就这样交给了唐少橙,以后且看她运用中是否会有闹腾,这倒也有趣。无事一身轻,以后也该把日子过得闲散些,陆陵抬头望着游云门的天空,自觉舒服得意。 他吹了一声口哨,有一匹白马从山道奔腾而来。这匹马叫做飞泸,有日行千里之能,一直豢养在游云门。今日要远走北方,自然少不得它跟随。陆陵飞身上马,接着策马扬鞭往山道飞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不多时便消失在山道之中。 唐少橙看着陆陵的背影,有些神伤。他说走便走了,留下了这偌大的游云门,也不管她是否能应付,真是个不负责的师傅,就跟他三年来不愿教她武功一样,真的很不负责,唐少橙望着陆陵的背影思忖。她叹了口气,望向游云门腹地。以后那便是她的家,好与坏都该自己承受,她胡乱想着,带着游云十骑,向游云门走去。 第47章 游云 山门的大钟按七响一间歇的方式敲响,游云门的钟声再次响起。撞钟的依然是那个白衣童子徐冬冬,山门内外都飘荡着响亮的钟声。离秋刀会还很远,但新掌门的继任大典也是游云门的盛事,不可不隆重。敲响钟楼的大钟,就是为了向游云门上上下下宣告唐少橙即将接任掌门这件大事。 继任大典于主殿举行。青山早已飞鸽传书给各堂,号令散布于江湖的所有游云门人回到山门,共同参与掌门继任大典。二十四堂堂主接到指令,纷纷骑着快马日夜兼程赶回山门。游云门散布于江湖的四十八位游侠,收到音讯,也火速回到山门。还有游云门的一百零八名护门守卫,长年密训于关外,而今已经完成训练,被青山以密令召回,维护掌门大典的周全。七大长老枯坐望都峰问禅,于此盛事不能缺席,齐齐从望都峰下来。三十六位守门人,接了号令,分守山门各要道,确保大典顺利进行。还有其余门中势力,也应召从各地赶来。 按祖师爷门规,游云门门中之事不可传于江湖,所以江湖上的朋友,并未接到游云门的邀请。这盛大的掌门大典,也只是游云门自己的大典。诸位堂主、长老坐于主殿之中,其余诸位纷列在侧。主殿内一侧还有十五把交椅无人就坐。唐少橙立于主殿掌门之位旁侧,早已梳洗打扮妥当。一件白衣着身,青丝以发簪挽起梳成发髻。一切就待掌门大典正式举行。 有守卫于主殿门口高喊:“游云门散财人到。”紧接着,一体格微胖的男子带着十二名账房先生进来,账房先生们各个带了把算盘。散财人留着两撇胡子,领着账房先生们上前,走到唐少橙跟前毕恭毕敬地行礼,“小的游云散财人,率底下十二位账房先生拜见掌门。” 唐少橙认真看向散财人,那两撇怪异的胡子她见过。这游云门的散财人她也认得。 散财人抬头,看着唐少橙笑了笑,问道:“掌门,你可是觉得小的眼熟?” 唐少橙笑了笑,应声道:“原来是你。” “正是小的林坤。”散财人回道。 唐少橙觉得有些意思,没想到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位客店掌柜,居然是游云门人,而且还是游云门的散财人。 唐少橙有些好奇,也不晓得这散财人是何名堂,她低声向青山问道,“师叔,何谓散财人?” 青山解释道:“我游云门有三人,分别代表我游云门的财、权、武。其中掌权的是撞钟人,其统筹我游云门上下大小事宜,行权利之便。掌武的是守门人,其负责我游云门上下安危,抵御外敌,看门护院。而掌财的则是你眼前的这位散财人,其负责统筹我游云门上下各开支,管理我游云门在江湖上的各宗买卖。凡是我游云门与钱财有关事宜,皆归他掌管。” 唐少橙听罢,明白了这散财人竟是这游云门的财神爷。她低了身子,代表游云门致谢众人,“诸位,在外奔波辛苦。” 林坤与众账房先生回礼,齐声说道:“愿为游云门奔波辛劳。”接着林坤带领众账房先生入座。 有身影在主殿飞快掠过,待到众人反应,他已入座。他一身白衣,年纪不大,所坐之位却是在众人之前。来人正是那撞钟的白衣童子徐冬冬。 众人已经入席,主殿开始举行掌门大典。唐少橙立于掌门座下,青山代表前代掌门陆陵,给唐少橙一一授予掌门礼冠、秋刀、掌门玉佩。仪式完毕,游云门上下集体参拜,主殿内、主殿外挤挤挨挨都是参拜的人,一声“拜见掌门”响彻山门之中。唐少橙站在众人之中,接受千百人参拜,好不威风。 “诸位起身。”唐少橙大声说道,她生怕声音太小,远处跪下的人听不见。 众人集体起身,游云门各堂主,散财人各账房先生,纷纷呈上各堂、各门面的名单账目。这是游云门一年一度的盘点,因为唐少橙成为了游云门的新掌门提前进行。掌门有权利知道各堂、各门面今年新进了多少人,又做了多少买卖。唐少橙接过账本,一一查验。 掌门大典后,唐少橙正式成了游云门的掌门人。她由林畔小筑搬去了陆陵旁边的房间,原本她该搬入陆陵的那间掌门卧房,但她没有同意。她保留了陆陵的那间房间,并嘱咐下人,日日要上陆陵房间打扫,房内陈设一律依旧,不得翻动。 游云门琐事颇多,门派在江湖立足根基尚浅,有许多事宜都需要唐少橙亲自料理。唐少橙虽年纪尚轻,却老练有余。门中诸多事宜,处理地妥当贴切。她懂得体恤门人,抚恤老幼。各堂招贤纳士,选贤任能,唯才是举,人才济济。于财料理,她也颇有心得,懂得散财疏财,养财蓄财。执掌游云半载,游云门的生意,竟发展到了漠北关外。各门面经营,日进斗金。游云门上下,皆对唐少橙钦佩敬仰。 在江湖上,游云门也有了威名。唐少橙的名号,宁山一战,已是显赫。而自唐少橙执掌游云,游云门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在江湖上更是有了响亮的名声。各地旱灾洪涝,游云门人也常走在人前,救灾济民。一时江湖民间,皆知游云名号。 每每从江湖民间听得他人对自己的赞美,唐少橙便心生欢喜。江湖是什么她不知道,恩怨是什么她也忘了。这游云门掌门,她原本心生抗拒,不愿遵从别人的安排接任。但现在接手,却发现能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能做许多于他人有意义的事情。 “大河之下,必定有鱼。茂林之中,必定有风。”她时常看着陆陵这副书法出神。 也许陆陵所说的大河与茂林就是这游云门吧,唐少橙顿悟。它原本是条小溪流,是片小树林,而今却成长为了大河与茂林,容纳了千百名游云门人安居乐业,晨钟暮鼓。这千百名游云子弟,是这大河之下的鱼,是那茂林中的风。陆陵似乎早就预料她能管理好游云门,所以留下这幅书法,告诉她游云门强盛后的盛况。能有此预见,唐少橙心中只有钦佩。 他现在该是在北边骑马喝酒,下棋打猎吧,生活该是闲散随意,自觉富余,唐少橙看着那幅书法和墙上的另一幅少女练剑图,暗自思忖。 第48章 师妹(上) 又是一年春季,秋河两岸照例一片青葱。船夫驾一叶扁舟游荡于秋河,船上坐着的是一位小姑娘。她身穿一件黄衫,年纪不大,十四岁有余。小姑娘坐在船头,腰间挂一宝剑,吃着糖葫芦,右手拿着一架风车。她时而好奇地抬头看着天空,时而好奇地侧脸看着秋河两岸,无聊之余便对着风车吹口气。她看着风车滴溜滴溜地转着,露出一张欢喜的笑脸。 这秋城她是第一次来,总觉得新鲜。糖葫芦也是秋城买的。买时也不知该给多少银两,只记得师傅说买东西是该给钱的,于是丢了块碎银给店家。这店家可乐坏了,激动地捧着碎银感激了好半天。 船出了秋城,沿着秋河七拐八弯,一路划过宽阔的秋河,接着向山林深处的小溪划去。小姑娘吃着糖葫芦,坐在船头晃动着自己的双脚。秋河河水清澈,秋河下有鱼。鱼儿在秋河中自由自在地嬉戏。小姑娘看着船下的鱼儿,觉着有趣。她脱了靴子,坐在船头,将脚伸入秋河之中。船在秋河中游荡,小姑娘在秋河中晃动着双脚,与河中的鱼儿玩闹。 游云门有探子骑马回山汇报,他火急火燎向主殿奔来。主殿的守卫也拦他不住。探子径直闯入主殿,匆匆给唐少橙行礼,口喘着粗气说道:“属下禀报门主,我秋堂于秋城经营的府库金银,昨日全部被盗。” 紧接着又有探子飞马回山,进入主殿禀报,“属下禀报门主,我云川堂、松山堂今年经营所得金银前夜一夜失窃。” 唐少橙听罢大惊,两日内竟有三堂的金银失窃。游云门素来与江湖各门各派交好,这究竟是何人所为?唐少橙一脸不解。 难道又是有人记挂上了游云门的秋刀?可是这也没有道理,既然是为了秋刀,那夺取游云门的钱财又是为何?唐少橙细思。 不待唐少橙多想,又有山门弟子前来禀报,“门主,有恶人闯入我山门行凶,已经打伤我游云门守卫十多人。” “来者是何人?现在何处?”唐少橙问道。 “来人是个小姑娘,她打伤我游云门人,现在不知去向。”山门弟子禀报。 唐少橙大怒,一个姑娘家竟如此无礼,无故闯入山门还打伤守卫,真是过分。“撞钟示警,山门内彻查,一定要把她给找出来。”唐少橙果敢地下达指令。 山门弟子领命起身,正欲出门传达指令。一道稚嫩的声音在主殿内响起,“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话音刚落,有一小姑娘飞身而出,身法轻巧极快,接着她轻轻地落下,立于主殿。她一身黄衫,年龄不大,腰间挂了一把宝剑,一头长发梳理,盘成两朵花髻。 “你是谁?”唐少橙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姑娘问道。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叫唐少橙对不对?我呢,叫秋梨。你手下所报劫你三堂金银的那个人,正是我。”小姑娘认真地说道。 唐少橙讶异,不想这小姑娘竟知道自己的姓名,而且还主动承认劫了三堂金银的是自己。有能力劫夺三堂金银,看来这小姑娘必定有些手段,武功定然不弱。只是不知道她是受何人指使?又有何企图?唐少橙思忖,再细看眼前的小姑娘,面红齿白,衣裳白净,也不像是穷苦人家。 “你为何劫我三堂金银?”唐少橙看着小姑娘问道。 “江南连日干旱,饿死了不少人。我师傅告诉我,游云门那三堂之处有金银,可解江南旱灾。所以我便拿了。”小姑娘。 唐少橙窃笑,这小娃娃年纪不大,却是没有头脑,人家说那有银两她便拿走,也不问主人是否愿意,实在有些蛮横也有些可爱。她细思又有些不对,游云门云川堂、松山堂、秋堂所在是何等机密,非游云门人不能得知。这一小姑娘又是如何知道三堂所在?竟还准确地知道金银库房在何处? 唐少橙料想这人的师傅必定与游云门有所牵连,不然这小姑娘怎能准确夺取金银。“你师傅是谁?”唐少橙追问,想求个明白。 “你问我师傅姓名,我就要答你么?”秋梨反问道,她故作调皮,不愿相告。 “我今日来也不为别的,只为替我师傅办差。我师傅说了,许久未见你,要送你件礼物。”秋梨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什,接着将其当暗器打出。唐少橙见状,急忙侧头躲闪。可偏巧,秋梨似乎早已知道她会躲闪,打出暗器时便故意偏了位。那物什恰好穿入唐少橙的发间,簪住了唐少橙的长发。 秋梨拍了拍手,欢喜地叫道:“我师傅早猜到你会躲,特地嘱咐我打出珠钗时要偏些,果不其然,你真的侧了身子。我师傅果然神机妙算。” 唐少橙摸了摸发髻,取下那枝珠钗看了看,这枝珠钗很特别,珠钗的末端是一朵玉石莲花。她脸色一变,这珠钗上的莲花图案她不但认得,还很熟悉。看着它,她倒是想起了这莲花图案主人的模样,原来是位故人啊,唐少橙心中感叹,她已经猜到了秋梨的师傅是谁。 “你的师傅可是陆陵?”唐少橙认真地问道。 第49章 师妹(下) “不错,算你聪明,家师正是陆陵。”秋梨古灵精怪地回答。她看着唐少橙,取下手中宝剑,接着作揖行礼,认认真真地说了声,“师姐,师妹有礼了。” 行完礼,她起身,继续补充:“师姐,我看你这门主的位子坐得也挺舒服的,快快让出来给我师傅,让我师傅也耍耍。你若是愿意,那便好。你若是不愿意,我手中的宝剑可是不依。”秋梨威胁恫吓,看着唐少橙认真说话,不似开玩笑。 唐少橙偷笑,觉着好玩。这小家伙口气嚣张地厉害,也不知陆陵是如何教导的徒弟,是如何说明他与游云门的关系。“秋梨,师姐我就是不愿意,你又能耐我何?”唐少橙说道。 “你若不愿意……”,秋梨停了停,思忖片刻说道,“那便来吧,看我手中的这把宝剑如何降你。”秋梨一个飞身,于空中拔出了她腰间的那把宝剑。这把宝剑一尺有余,浑身通明,透着寒气。 唐少橙晓得那是冬剑。这是要打架?唐少橙考量片刻。打便打吧,她下了决定,抢先出手,一把秋刀出了刀鞘,接着是游云门的三招杀招皓月当空、万里秋歌、浴火重生。枫叶由虚无中而来,接着在地上幻化生长,冲击而来。 秋梨也不躲闪,她把冬剑挡在身前,出了剑招,千万朵梨花从空中诞生,这些梨花原本细小,却越变越大,朵朵洁白,附着冬天的寒气。梨花与枫叶相互碰撞,寒气吞没了枫叶的光亮。 唐少橙见秋梨破了自己的剑招,暗叫不好。她不甘心,接着又是起刀诀三式、离刀诀三式、破刀诀九式。无数的枫叶纷飞而来,将秋梨包围其中,随时有可能将她杀死。原本这是唐少橙的最强大的手段,假若秋梨真的要与她拼命,她必定要伤她分毫才能罢休。 但如此杀招面前,秋梨只是笑笑。 秋刀有三诀,冬剑也有三诀。秋梨使出了冬剑三诀。冰剑诀、凝剑诀、落剑诀,她一一施展与秋刀三诀对抗。那火红的枫叶还是输给了冰冷的梨花。枫叶在寒气中逐渐失去了亮光,接着还归于虚无。寒气继续逼来,侵袭了秋刀,伤了唐少橙内脏。唐少橙咳嗽几声,急忙收了秋刀。 秋梨又是拍手欢喜,大叫道:“我师傅说的真对,秋刀果然不是冬剑的对手。这冬剑三诀果然能对敌秋刀三诀。” 唐少橙有些恼,这陆陵,刚有他些消息还想替他欢喜,却不想他倒好,弄了个徒弟劫了三堂金银,打上山门,折腾个天翻地覆,而他这小徒弟竟连她这位师姐也不放在眼里。真是教徒无方,唐少橙思忖。 她暗自骂道,好你个陆陵,这是耍的什么把戏?让自己的徒弟打徒弟,如此好玩么?你到底要让她做甚?唐少橙心中问道。难道就她是你徒弟,我就不是了?唐少橙思忖,生了无明业火,正要继续提刀打将起来。 “慢着”,秋梨喊住唐少橙,“我师傅说了,如果你果真打不过我,便让我把这封书信给你。”说着秋梨从怀中拿出书信,将其当做暗器飞向唐少橙。 唐少橙接过书信,怒意未消,但还是先打开了书信,一看究竟。信件的内容很短,“唐家有二女,少橙和秋梨。少橙入游云,秋梨走漠北。劫三堂金银,只为江南灾民救急。小徒儿顽劣调皮,遣之入游云,收归门下教之。冬剑有三诀,可以秋刀四诀克之。” 看完书信唐少橙愕然,这小姑娘姓唐?是她出生后便一直寄养姨母家未曾谋面的亲妹妹?唐少橙表示怀疑,她想起了亲生姊妹的凭证,她的脖子处该是有块梨花状的胎记。那是独一无二的证据,也是最为正确的鉴定方式。 唐少橙侧脸细看,看见秋梨的脖子上正好有一胎记,那胎记虽小,细细一看竟真是一朵梨花。是她是她,竟真是自己的亲妹妹。姨母家被梁湖洲株连后便没了小妹的音讯,不知她是死是活,却不想她被师傅在漠北找到。唐少橙大喜,眼眶突然湿润。原本她以为这世间就她一人独活,却不想今日寻到了一位至亲。而后于世间行走,也少些孤单落寞。 “喂,看完了书信,师傅可有在书信中告诉你怎么打败我?”秋梨打断唐少橙的遐想叫嚣。陆陵教她的,无一失败,此刻她正满心欢喜,心生得意。 唐少橙回神,想起了打架这码事。她心性急躁爱逞强,自是不能放过这切磋的机会。她想起了陆陵书信所说秋刀四诀可以克制冬剑三诀。可是秋刀诀明明只有三诀,又如何来的第四诀。这陆陵,肯定又是跟自己开玩笑。 如果说秋刀三诀是已有的招式,那这秋刀第四诀会不会就是突破这原有的招式,创造的新的招式,唐少橙这样想着,觉得有些道理。由无变有,应该是这样的,唐少橙想通了秋刀四诀的奥秘。 她存心倒腾这调皮的妹妹,于是变换神情,笑着对秋梨说道:“要打败你并不难。不过我想与你立个赌约,如果我打败了你,你得留在这里,入我游云一门。” “那你要是输了呢?”秋梨问道。 “我若输了,这游云门门主之位,便给你或你的师傅。”唐少橙说道。 秋梨想了想,决绝地说道:“好,我便依你。”她手握冬剑逼近。 唐少橙催动内力,枫叶由虚无中而来,她用意念驾驭枫叶,闭眼提刀而来。刀与剑相互碰撞,她随心随意,随性随念。刀招毫无章法,却无招更胜有招。 秋梨手握冬剑抵挡,却丝毫无法预知唐少橙下一招如何出招。冬剑被秋刀轻轻一撞,秋梨飞出一丈远。她败了,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她知道那是唐少橙手下留了情。 唐秋梨站直了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端端正正给唐少橙行礼,却没有半点失落,而是满满的欢喜。“师傅他老人家交代过,我与你比试,如果我输了,我便留于这游云门中。我来游云门时也已经看过四周,这游云门还不错,我很喜欢。”她笑着说道。 唐少橙也笑,泪水涌了出来,她上前将秋梨揽入怀中,亲切地喊了一声:“妹妹。”这一声喊,倒是让唐秋梨懵了圈,她呆愣地蜷缩在唐少橙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第50章 出门 陆陵骑着飞泸在大漠的黄沙中眺望。大漠最美的景色之一,莫过于茫茫黄沙之中渐渐消沉的太阳。它把所有的火色暖光布满整个沙漠,收揽了天空的淡蓝色泽,只留下天际越来越红的一抹。陆陵最喜欢的就是这渐然西沉的夕阳。暖暖的,像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寄托。 陆陵策马扬鞭,飞泸在黄沙上掠过,扬起一阵黄烟。他时常骑马于黄昏时分来大漠深处看夕阳。看尽烟霞闲散时,又是夕阳挂晚处。看累了夕阳,他便策马扬鞭回去。 陆陵定居在了漠北深处,住在了一处土屋之中。这里人烟稀少,周边难见寸草。土屋中的陈列也极少,两把椅子,一张木桌,一张土床,一张草席,两个窗户,一个院子,这便是全部。 陆陵牵马走进院子,早有书童恭敬地立于院子之中。他叫了一声:“师傅”,接着便牵过陆陵手中的白马飞泸,将马牵到院旁马厩系好。陆陵伸伸懒腰,闲来无事,去土屋中搬出了那张木桌,顺手拿了两把椅子,沏了一壶热茶,独自在院中下起棋来。棋是游云门的棋,他走时带的。 他把棋盘、棋盒摆好,独自一人下棋。陆陵左手取了黑子,执黑先行,落在棋盘天元。下完了黑子,陆陵换座,右手取了白子,来了个星位落子。接着,陆陵又换了座,左手取了黑子落子星位旁,来了个小飞挂。左右手交互,黑白依次落子,如此反复。及至黑白交锋,打劫叫吃,中盘收官,陆陵也不徇私偏袒,轮到黑便替黑子琢磨,轮到白便替白子思考。 棋虽是一人在下,却是左右手分开执子,换位思考。陆陵如此这般下棋已是半年,他不觉得索然,反倒觉着有些意思。倘若有唐少橙在,下起棋来怕是更有意思。他那徒儿的棋艺极差,也不爱动脑,所以每次下棋总是他赢,而且赢得轻松痛快。只可惜这是在漠北,她不在。 半年前他于这漠北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叫唐秋梨,一个叫小苏。唐秋梨前些日子已经被他打发去了游云门,她在的时候,这漠北土屋倒是热闹。她时常一个人偷偷骑马玩耍,东南西北也不吭声,害得别人寻她时干着急。她也在时常在土屋周边抓些蝎子放到后厨惊吓她的师兄小苏。这十多岁的小姑娘,尽是喜欢倒腾作弄别人,却唯独在他面前最为乖巧,与他这师傅最为可亲。 唐秋梨年少聪慧,好学善武。她在陆陵周围待着,但凡陆陵施展的轻功武艺,她只需要一眼便可以模仿。 陆陵收她为徒,教会了她游云门所有的轻功,也教会了她游云门的各类杀招剑法。而后他见这小徒弟一脸的不满足,索性给了她冬剑,把冬剑三诀也教了。 教完了这些,陆陵收到了江南旱灾的消息,于是便让这小徒弟出个门,去游云门找她姐姐唐少橙去,还特地想了个好玩的点子,要戏耍唐少橙一番。这点子虽然有些胡闹,但对唐秋梨也是一种历练,对唐少橙也是一番惊喜。想来戏耍唐少橙时,她该是有些恼吧。陆陵窃笑,一想到徒弟懊恼时的模样便觉有趣。 而今算算日子,这唐秋梨也该到了游云门了。陆陵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圆圆的月亮,自觉这漠北土屋有些冷清。 离开游云门已经快一年之久,这近一年来他待在这里,日子确实过得闲散。抬眼望天,俯视望沙海。一个酒葫芦里的酒永远喝不够,他于这荒漠之中策马,看尽了荒漠的广阔与自由。他喜欢这里,久了却也眷恋荒漠以南,他于漠北听到游云门的消息时总是一脸欢喜,尤其是当他听到有关于唐少橙的消息时,他更是喜形于色。 这徒儿,倒也没让他失望。游云门交到她的手中,确实带给了他很多的惊喜。他听闻游云门的各堂短短三个月内人数超过百人,听闻游云门的各门面日进斗金……听到这些他都有些得意,这是他做不到的事情,而她却做到了。 小苏还在厨房忙着今晚的饭食,有鸽子莫名其妙落在土屋的房梁之上。陆陵看了鸽子一眼,起身伸了懒腰。他收了棋盘,收了棋子,对厨房的小苏喊道:“小苏,我们走吧。” 小苏听到喊声,急忙拿着勺子从后厨出来,他问道:“师傅,去哪?” 陆陵抬眼看着南边,认真地说道:“南边。” “现在?”小苏疑惑的问,“我们不吃饭了么?” “不吃了,时间来不及。到了南边,为师会让你吃个饱。”陆陵说道。 “那路上的干粮和水怎么办?”小苏认真问道。 “干粮和水都在马背上。”陆陵说道,“我今早已去荒漠北镇买好。” 小苏讶异,看来师傅早已做好完全准备,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以出发。 小苏急忙丢了勺子,从后厨出来,他接着问道:“师傅,我们去南边做什么?” 陆陵看着天际,若有所思,说道:“下棋、喝好酒、睡好觉。” 小苏一脸呆愣,没想到师傅竟是这样的答案。陆陵将围棋收好背在背上,径直出了院门。小苏急忙解了白马飞泸,牵马出门,嘴里高声喊道:“师傅,你等等我。” 第51章 决斗(上) 门中掌门一日之间突然有了个妹妹,游云门上下一阵闹腾。这小姑娘天性调皮,贪玩任性。她时而作弄看门的守卫,时而飞到树上与麻雀闹腾,时而去花园里抓只蜜蜂。入住山门后把游云门上下闹腾得天翻地覆。游云门在她眼中看来,一切都很新鲜。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那主殿内身材曼妙的掌门真的是她姐姐。虽多年来一直没听抚养她的姨母提起,但姨母留给她的玉佩倒是与唐少橙的那块贴身玉佩一模一样,以此再次证明唐少橙是她的至亲。 世间多了个姐姐,她自是欢喜。漠北流浪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而今有姐姐在,于游云门中好吃好睡,倒也自在。她时常去唐少橙的房中看她看书、写字,无聊之时便四处打打闹闹。再无聊些,她便惦念起了她漠北的师傅。 师傅的使命她已经完成,劫了三堂金银,也把书信和珠钗给姐姐送来。师傅让她先来游云门,答应她过些日子会来的。她日日翘首盼着守卫禀报姐姐师傅来了,可等了半月,他竟还没来。 唐少橙闲暇,思忖小妹正值豆蔻年华,理应学些琴棋书画。她作了主,给唐秋梨房间也配了文房四宝,每日空闲,改去她房中教唐秋梨写字默诗。 一日,唐秋梨默写《诗经.国风.七月》,她在纸上写下: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剩下的她竟忘了。她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默写下去。唐少橙在她旁侧,正欲提点。她忽然抬头,眼睛紧盯门外,接着竟丢了笔急匆匆跑出门去,嘴里还喊着:“师傅……” 唐少橙讶异,也以为陆陵在房门之外,起身跟着唐秋梨出去。然而走到房门细看,房门外只有守卫,却没有陆陵的身影。唐秋梨站立于门前,呆望着天空,,静静等候,许久没有眨眼。唐少橙站在房门前,看她站了许久,终于是有些疲惫。唐少橙开口喊她,想叫她回房。 天空中突然有一阵寒意,原本晴朗的天空竟飘起了一阵寒冰。寒冰稀稀疏疏,细细一看,每一块寒冰都是一朵冰莲花。冰莲花之中,有人身法轻快而来,接着飘飘然落于唐少橙房门之前,那稀稀疏疏的冰莲随着那人的到来,骤然停下。唐秋梨欢喜,认得来人。她喊了一声:“师傅”,接着欢喜上前。 陆陵对唐秋梨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侧脸看向唐少橙,见她站立于原处。他看了她许久,异常平静地说了句:“好久不见。” 唐少橙面露喜色,这一声“好久不见”确实是好久。久的虽然只是一年未满,却已是尘世沧桑。她看着陆陵,呆愣了一会,接着单膝及地,下拜行礼,认真喊了一声:“师傅。” 掌门下拜,游云门上下怎敢不从?一时间游云门上下守卫全部下拜,向陆陵行礼。 陆陵看着唐少橙,微微点头,说道:“起来吧。” 听罢,唐少橙与众人纷纷起身。 陆陵与唐秋梨一阵寒暄,腿脚累乏之余,他看向主殿,带着唐秋梨向主殿走去。唐少橙默不作声,跟在他的身后。 及至主殿,有白衣守卫守在门外,见来人不是掌门,伸手拦下。唐少橙挥了挥手,示意不要阻拦。白衣守卫会意,收手站直身子,让陆陵径直入了主殿。 徐冬冬和几位堂主在主殿内候着,正欲等待掌门前来商议些要事。陆陵对他们视而不见,眼中只看见那主殿新增的掌门坐席,他拉着唐秋梨走过去。守在一旁的守卫刚想提醒那是掌门才能坐的地方。陆陵却是毫不客气,拉着唐秋梨便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徐冬冬和几位堂主脸色微变,却不敢发言。 “这新增的椅子真是舒服。”陆陵笑道,对这新增的太师椅甚是满意。 “今年各堂、各门面经营状况如何?”陆陵环顾众人,向徐冬冬和各堂主问道。 众人哑口无声,却是不知该答还是不该答,众人心中明白,这前任掌门毕竟是前任,而今执掌游云的是唐少橙。 唐少橙走到陆陵面前,面无表情,她看了陆陵许久,终于是说出了话来,“师傅,这是徒儿的位置。” “你的?”陆陵故作糊涂,认真问道。 唐少橙点头说道:“确实是徒儿的位子。”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位子了么?”陆陵抬头看着唐少橙问道。 “这还真是人走茶凉啊。”陆陵感叹道。 唐少橙平静说道:“师傅,你要位子总是有的,只要我游云门不衰不败,游云门自有你的席位,只是不是在这里。” “既然游云门有我的位子,那为何不能是在这里?”陆陵问道。 唐少橙感觉到了陆陵言语里的敌意,她认真说道:“师傅,龙潜于川是为龙,大川之下有龙,那蛟又岂能在那里?茂林之树,如果已成一棵参天大树,那树下小树,又怎有向阳之机?以徒儿之见,大川之蛟,树下小树,总该寻些别的门道,才有活下来的契机。”唐少橙振振有词,近一年之久,于掌门之位,与江湖世事,她已有自己的心得。 陆陵笑了笑,明白了唐少橙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老了,该让位了?”陆陵望向唐少橙,这一问问得很认真。 “你确定以你现在的能耐,便是比我还要强大?”陆陵收回质问的眼神问道。 唐少橙看着陆陵,作揖行礼,淡淡地说道:“师傅,你的徒儿已经不是当年静心崖下只会练剑的徒儿。不信你便试试。” 陆陵再笑了笑,起身带着唐秋梨从坐席处离开,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试试吧。” 唐少橙正了正身子,认真说道:“请师傅赐教。” 第52章 决斗(中) 陆陵与唐少橙于山门后院摆了棋局。师傅与徒弟对决的消息于山门不胫而走。山门中人听说陆陵此番前来是为了夺回他的掌门之位,一时山门中议论纷纷。那些好事者纷纷聚集围观在后院,看陆陵是如何与徒弟对决。后院还围观了众多守卫和几位堂主。 唐少橙伸手从棋盒中拿了一枚棋子,执黑先行,落子星位。她问道:“师傅,这赌局,我们怎个算是输赢?” 陆陵落子星位旁,控制住黑子的势头,说道:“三局两胜吧,第一局为师让你,你出题。” “师傅,你如此谦让,可莫要后悔。”唐少橙信心满满地说道。 陆陵笑了笑,“男儿一诺千金,我这师傅还能怕了你这徒弟?尽管放马过来。” 唐少橙笑笑,抬头看向天际,思忖片刻。“那这第一局便赌秋城李府的那幅秋山图吧。”唐少橙说道,执黑子下了一手棋。“徒儿甚是喜欢这幅秋山图。你我各派一名人手入府盗图。谁能第一时间夺得此图,便算是赢。”唐少橙补充。 “如此甚妙。”说着陆陵执白落子,应了一手棋。 唐少橙看向秋堂堂主宁秋,说道:“宁堂主,烦请你到秋城走一遭吧。但需要谨记,盗图便盗图,不得伤害无辜。” 秋堂堂主宁秋领命,下拜应诺一声:“是”,接着施展轻功飞燕,飞出了主殿,向秋城而去。 陆陵倒是淡然,没有丝毫着急。他只是在下棋,却没有任何行动。 唐少橙讶异,询问道:“师傅,可否需要徒儿派人助你一臂之力?”唐少橙知道陆陵手底下无人,这第一局如此出题,也是她故意为之。 陆陵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坐等结果就好。” 这话倒让唐少橙有些讶异,她也不晓得这师傅有何手段,葫芦里卖的又是何药。 山门去往秋城,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陆陵与唐少橙坐等结果,继续下棋。两人不知不觉下了两个半时辰,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已然复杂。 陆陵拿起白子于半空停下,说道:“第一局结果有了。”说罢,确有游云弟子火速越过台阶将一副画送来。 唐少橙看着来人是山门中人,心生欢喜,看来这第一局师傅是主动弃权,让她赢了。她接过游云弟子手中的那幅画,将它打开,放到陆陵跟前,说道:“师傅,看来这一局你是输了。” 陆陵笑了笑,既不争辩也不答话。庭院远处,有一白衣书童慢慢走来,他背着个竹筒,一路磕磕绊绊,这游云门的阶梯他到底是没有走习惯。陆陵皱了皱眉,远远地问道:“小苏,你怎么如此之慢?” 书童听得师傅问话,赶紧走到他的跟前,说道:“师傅见谅,你命我于秋城饭馆吃完饭再来游云门。师傅有命,弟子不敢不从。而我这腿脚也不大好使,比不得你的轻功厉害。紧赶慢赶,这才走到游云门。” 唐少橙呆愣,也不知这陆陵卖的是什么关子。 “东西带来了么?”陆陵问道。 书童点点头,说道:“昨日于秋城拿到时便一直带在身上。”他从身后拿下竹筒,接着将竹筒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把它打开。 这是一幅画,这是一幅秋天的画,这是一幅秋天的山景画。唐少橙呆愣,这副画竟与游云弟子送来的秋山图一模一样。她再细细看看,却发现了这二者并不一样。那画风、那印章,仔细一看,陆陵手中的才是真的秋山图。 唐少橙暗自佩服,看来陆陵是早有谋划,不愧是江湖上出名的梁君子,潜入府中偷得字画竟还能换上一幅赝品,陆陵的能耐果然了得。 事实面前,她不得不服输。“这第一局,你胜了。”唐少橙平和地说道。 陆陵点头,算是同意。“那这第二局,该我出题了?”陆陵问道。 “请便。”唐少橙淡然说道。 “这第二局,我跟你比比箭术。”陆陵说道,“我来时看过,这前院之中,有一桃树,桃树两侧各有一枚桃果。你我各派人于此处射箭,谁能射中桃果,便算是赢。” 这一局倒是简单,一箭之间便能分出胜负。只是这局派谁出战成了关键,此人必定要善于射箭。唐少橙思忖,想起合适的人来。她从怀中掏出那一支短笛,吹响了那一段刺耳的笛曲。一阵曲声过后,游云十骑蒙面飞身而来。他们飞快地于庭院中掠过,接着在唐少橙面前现身。一人在前九人在后,为首的带领众人给唐少橙下拜行礼,一声“属下参见主人”贯彻云霄。 “前院桃树上有一桃果,把它射下来。”唐少橙对游云十骑下达指令。 “是”,为首的取下身前的卧云弓,拿出了箭匣中的穿天箭,他拉满了弓弦,一箭射出。箭在庭院之间穿梭,那桃树是在百步之外,箭越飞越远,一箭命中了桃树右侧的一枚桃果。箭穿过桃树,继续往前,射进了院墙之中。守卫上前查看,急急回禀,“掌门,那箭射中了桃果,不过只是半个。” 唐少橙眉头一皱,半个?这箭怎么如此不争气,竟只射中了半个。“确定只是半个?”唐少橙再问。 “是的,掌门。属下反复看过桃树与院墙三次,确定只是射下了半枚。”守卫如实陈述。 看来真的只是半枚,也罢,半枚便半枚,且看师傅的技艺,没准他半枚也射不下来。唐少橙思忖,说道:“师傅,该你了。徒儿技艺不佳,只射得半枚桃果,且看你的。” 陆陵端起棋盘旁的茶水,从容迈步走来,他喝了一口茶,将茶杯一扔,茶杯在空中快速飞过,轻轻地落回原位。接着他出手,身法极快地在游云十骑的领队面前掠过,夺了他的卧云弓,取走了他的一支穿天箭。陆陵飞身回到原地,一来一去之间如此迅速,让人看不清楚。他拉满弓弦,一箭射出,箭羽中裹携着寒气于空中飞过,接着一箭穿到院墙之中。 第53章 决斗(下) 守卫正欲过去查看,陆陵信心满满地说道:“不用看了,箭羽尾部有桃果一枚。” 唐少橙不信,刚刚那一箭明明是穿过桃树,什么也没射中。她示意守卫过去。 守卫急忙跑去查看,接着拔了箭羽回禀,“掌门,确实是箭尾处有一桃果。”说完他把那枝穿天箭递给唐少橙。唐少橙细看,那枚桃果只比箭头大些,确实刚好穿过箭身,卡在箭尾。 唐少橙哑口无言,师傅到底是师傅,原本她以为游云十骑箭术了得,该是他的对手,却不想竟又是败了一局。 陆陵看着唐少橙,说道:“我把他们交给你时说过他们是秘密训练,既然是秘密训练,那必定该有个教习师傅。很不凑巧,我就是。他们的箭术、剑法、暗杀技巧……都是我教授的。” 游云十骑的领队率其他九人下拜,齐声说道:“属下谢少主栽培之恩。” 唐少橙讶异,原来这支神秘队伍的训练都是陆陵的手笔,如此看来,这一局输了也是应该。 “徒儿,这一局你又输了,可服气?这最后一局,赌与不赌你都是输,可还要再试试?”陆陵问道。 一场对决,在众多游云门面前连输两场,唐少橙自觉脸上无光,再被陆陵这一激,她心生懊恼,说道:“赌,我要与你赌实力。你虽然强大,但你终归只是一人。你又如何敌得过我这游云门上上下下千万门人?” “你这是恼羞成怒,想用一门之力对付我么?”陆陵问道。 连败两局,唐少橙如何服输,她接着话茬决绝地说道:“是又怎样?” “一门之力,固然强大。但你要知道,你信赖的人未必能守住你的身后,你倚仗的实力没准也只是虚无。”陆陵认真说道。 陆陵拍了拍手,庭院四周骚动起来,有几名白衣刀客飞身而来,几把弯刀拔出刀鞘,接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架在了在场四位堂主的脖子上。他们把四名堂主押到陆陵面前,夺了他们手中的黄金令牌,让他们跪下。 接着又有白衣刀客押解囚徒飞身而来,逐一落于庭院。这白衣刀客共有二十人,各个手握弯刀架在囚徒脖子之上。那二十名囚徒被周身捆绑,解押在旁,仔细一看,竟是游云门的二十位堂主。接着又飞身而来一名白衣刀客,飞身掠过,取走了那四名堂主身上夺来的黄金令牌。他现身庭院,右手握着一柄弯刀,另一只手拿着二十四块黄金令牌和一把黄金算盘。 他走到陆陵跟前,恭敬地将令牌和黄金算盘呈上给陆陵。陆陵接过。 “游云门各堂所收弟子,除了听堂主的号令之外,还听命于堂主令牌。我这里有二十块黄金令牌,这刀客弯刀之下是这二十四堂的堂主。只要我下令手起刀落,杀了这二十四堂堂主,然后拿着这二十块令牌收了你各地的堂口。你口中的游云门实力,还有么?”陆陵问道。 “至于游云门的门面,不知徒儿你可有听说,散财人手中有一黄金算盘,不管散财人是否亲临,十二名账房先生皆要听这黄金算盘主人的号令。如今这黄金算盘也在我手中,你可还有这第三局的胜算?”陆陵补充。 唐少橙看着地上跪着的二十四堂堂主,叹了一口气,这第三局,不用看,确实已经败了,她败的心悦诚服。唐少橙看着陆陵,说道:“师傅,还是你技高一筹。” 陆陵笑了笑,走到唐少橙身前,小声认真说道:“于世间行走,还是需要些敬畏。一山还有那山高……” 唐少橙脸色微变,羞愧地低下了脑袋。 陆陵站直身子,看向那二十四名白衣刀客,下了命令,“关门打狗。” 众人一愣,也不知他这关门打狗是何名堂。只见白衣刀客领队飞身而来,取走了陆陵手中的黄金令牌。他走到众堂主的跟前,比划了个手势。二十名刀客的弯刀划过,那后面押解而来的二十堂堂主纷纷被解了绑。他走到各堂主跟前,将各堂的黄金令牌逐一还给各堂主。 接着那白衣刀客领队,走到余下四堂堂主面前,他又比划了个手势。四名刀客手起刀落,四堂堂主的脑袋落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陆陵冷冷地看着那四堂堂主死于非命,看着他们的尸体倒将下去。 众人慌乱,皆以为陆陵要血洗游云门。各堂主急忙护在唐少橙身前,守卫们也纷纷拔出了宝刀。 “都住手,莫要慌乱”,唐少橙大喊一声,“碧柏堂、林青堂、流夏堂、离影堂四堂堂主意图背叛游云,现已伏诛。传我掌门号令,此四堂叛徒,认罪者从轻发落,如若反抗,举全门之力杀之。” 众人一愣,不解其意,呆愣原地。但掌门之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得不从。二十堂堂主领命,收了刀剑,纷纷带人离开了后院。守卫上前,把四堂堂主的尸体抬了下去。 陆陵见众人已然散场,也带着书童和那二十四名白衣刀客走出庭院。 下达如此凶狠的追杀令,唐少橙心中难受。杀人的事情她向来不喜欢,甚至于讨厌。但为了游云上下,她不得不这样做。她转身离开,准备迈步去往主殿。 徐冬冬故意最后离开后院,他看准时机,飞身而来,三枚银针在手,趁唐少橙转身之际,打向唐少橙。 说时迟那时快,唐少橙忽然机敏地回身,用右手接下三枚银针。她在后院的门口站定,静静地看着徐冬冬,平静地说道:“师弟,一切如师傅所说,游云门叛徒除了他们,果然还有你。” 第54章 叛徒 徐冬冬笑道:“师姐,我于门中苦心经营的三堂势力,一息之间化为乌有。此刻要是再不出手杀你,我又怎能搅乱这游云门的池水,栽赃陆陵?” “你要栽赃于我?”陆陵问道,他飞身而来,在院墙上掠过,重新出现在了庭院之中。 徐冬冬看着现身的陆陵,说道:“是,游云门的掌门被前代掌门杀死,这必定是一件轰动游云门的大事,也必定能引来门内的诸多争斗。” “只怕你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吧?”陆陵说道。 “确实如此。你的出现破坏了我的整个计划。原本我还想在游云门蛰伏上几年,待到时机成熟,再出手除掉唐少橙。却不想你突然回到了游云门,竟一日之间便把我多年的苦心经营摧毁。”徐冬冬看着陆陵,道出他的谋划。 “你是宗天门的人?”陆陵问道。 “你知道的有些晚。我六年前便受门主差遣,在江湖寻找秋刀的踪迹。秋城与你相遇时,我见你手中的刀质地非同一般,想来可能是秋刀,这才跟你回了游云门,拜在了你的门下。”徐冬冬说道。 陆陵想起来,那年与他在秋城相遇,他见徐冬冬衣衫褴褛、行乞可怜,这才将他带回了山门,却不想他竟是宗天门的卧底。陆陵有些后悔,当初若是没有动恻隐之心,怕是也不会有今日之麻烦。 徐冬冬继续说道:“陆陵,我着实很佩服你的智慧,若不是你回山门,我的身份怕是能隐瞒到最后。这游云掌门唐少橙,虽干练有余,游云上下都钦佩。但就以她的能耐,怕是四堂堂主是我宗天门的人,她也不可能知道。” “你过奖了,我也只是江湖待的久了,知道些险恶罢了。”陆陵说道。 徐冬冬的一番话倒是让唐少橙有些恼,她自认为聪慧,徐冬冬如此贬低自己,她岂能答应?她从怀里掏了三枚暗器,只待徐冬冬放松警惕时打出。 “不过我倒也好奇,刚刚你与你徒弟的戏码,究竟是真的赌局还是刻意设的陷阱,只为诓我?”徐冬冬问道。 “自然是在赌局,我这徒弟我还是知道的,心高气傲。这做了掌门将近一年,又如何会把我这师傅放在眼里。我来门中,故意激她,也只为与她斗个高低,让她学会些内敛。”陆陵说道。 唐少橙听罢,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是她太过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这短短的近一年,做了掌门,执掌游云,竟有些迷失了心智。好在与陆陵的赌局争斗,失败之余,有所明白。 “那四堂堂主是我宗天门的人这件事,你又是如何得知?”徐冬冬继续问道。 “你们都以为我离开游云门便是去漠北骑马、喝酒、下棋?世人都喜欢看眼前的风景,却不知退后几步看时,能把整个世界都看得更清楚透明。我去漠北不假,却是故意为之。我早知道我游云门有叛徒,却不知道是谁。去漠北过段闲散的日子,也只是为了让你们放松警惕,如此你们才会露出马脚。”陆陵坐回了庭院的石桌旁,端起了那杯还未喝完的茶,慢慢地把它喝完。 接着陆陵继续说道:“漠北虽然偏远,但若有朋友帮衬,知道些游云门状况,还是可以的。我漠北土屋房梁常有鸽子飞来,游云门事宜都被我这位朋友写在了鸽信中。我虽在漠北,但唐少橙继承掌门一事、四堂堂主去了宗天门、四堂堂主死在天道寺、十天前四堂堂主死而复生,与你私下见面……我都是知道的。” 徐冬冬讶异,原来陆陵知道四堂堂主被掉了包。他的漠北之行只是障眼法,他是在背后暗中调查着游云门的内奸。有如此忍耐之心,徐冬冬暗自佩服。 “你那位朋友是谁?”徐冬冬好奇地问道。 “神箭手沙天河,我想你该听说过吧?”陆陵说道。 “江湖暗杀能力排行第三,神箭阁阁主,听说他做江湖上的箭羽买卖,一阁之力便可以制造江湖上箭羽总量的三分之一。原来是他暗中给你通风报信。”徐冬冬说道,终于是明白了陆陵为何有如此神通,能知道那么多秘密。 “那你又为何一开始便怀疑游云门有叛徒?我掉包四堂堂主只是唐少橙接任掌门之后,我想我之前隐藏的还算可以。”徐冬冬再次问道。 陆陵笑了笑,说道:“这说起来很简单,因为唐少橙与我在江湖上行走,有太多的巧合。她暗杀梁湖洲反被擒,我救她却被暗算,还有你们等在宁山……一切都太过巧合,太过巧合便不是巧合。” “就为这简单的理由,你便认定门中有叛徒?”徐冬冬问道,他觉得陆陵的判断虽然很准确,却少了些依据。 “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陆陵呆愣地看着徐冬冬,看得竟有些出神。 “什么?”徐冬冬问道。 “因为你已经六年没再长个,你口中的师姐,只是体格的论断。而你叫她师姐,恰好提醒了我,你有问题。”,陆陵说道,“我六年前遇你,你便是十几岁的个头,而今六年已过,你竟还是这般高。我想许是你练了什么功法,这才导致你还是十几岁的模样。而我也暗中查了,宗天门有一门青天功法。练完此功,虽功力大增,却终生保持十几岁模样,不能长大。” “我想你现在应该有二十有余了吧,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陆陵说道。 徐冬冬大笑,“好你个陆陵,看来这游云门还是你最老奸巨猾,连年纪一事都能洞察入微。今日算我败了,但来日方长。他日必定率宗天门一众,杀上山门,取你与你的徒弟性命。”说完徐冬冬施展轻功,闪身不见。 陆陵与唐少橙正要施展轻功追去,却发现这轻功不是飞燕、临风摆渡所能比拟,其身法极其迅速,游云门的轻功根本追赶不上。陆陵与唐少橙施展追赶一阵,只得作罢。 第55章 赴约(上) 游云门叛徒一事被唐少橙处理妥当,这四堂之中,好在叛徒只是少余,游云门二十位堂主带人已然肃清。四堂任贤选能,又立了新的四堂堂主。游云门上下,归于太平。 游云门叛徒事毕,陆陵将那二十五名白衣刀客也移交给了唐少橙。那本是他于漠北训练的一支刀队,专门用于偷袭暗杀。他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刀二五。这白刀二五的成员,本是漠北的悍匪,被陆陵在大漠深处收服,组成了这使用弯刀奇袭暗杀的刀队。 唐少橙收了刀队,见这白刀二五个个身手不凡,分派出去给了各堂做贴身守卫,以确保各堂无虞。 回到山门的陆陵,日子又过得闲散。游云门上下皆由唐少橙掌管,他也不多问,落个清闲。他住回了自己的房间,有事无事,便是一壶美酒度日。陆陵挑了山门后院的那棵梨树,时常在树上待着。那是一棵百年的梨树,树干粗大,树枝繁多。陆陵在树上挑了粗大的一棵树枝躺下,接着便喝着酒葫芦里的美酒,自在逍遥。 酒是游云门的美酒,那日于二十二间闻得那寒潭香,浓厚醇美,陆陵念念不忘。他悄悄地寻得这美酒的源头,在产酒的寒潭庄偷了五坛,藏于秋城中,宁山一事终了后带回了山门。从漠北归来,他顺路又去了一趟寒潭庄,偷了十坛寒潭香,命白刀二五带到了游云门。美酒配佳肴才是生活,陆陵常去伙房偷得烧鸡、烧鹅,在树上搭配寒潭香共同享受,好不自在。 唐秋梨常来后院陪伴陆陵。陆陵听说她在游云门总爱作弄别人,作弄之时把花匠吓得从树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陆陵动了气,训了她一顿。唐秋梨觉着心中难受,竟难过地哭了,还哭的格外伤心。她只觉得作弄是一种好玩,却不知原来大家那么不喜欢。而对于花匠摔伤,她也不是有意为之。唐秋梨自己躲在房中反省了三天之久,三天之内门也不出,饭也不吃。 唐少橙看着心疼,从她房门出来,正欲去后院替妹妹讨回公道。唐秋梨看着姐姐的身影,大声说道:“姐姐你不要去找他,师傅没有错,是我不好,不知礼仪谦让,只知贪玩任性。你别怪他。”说着她急急地跑出了房门,往后院去了。唐少橙摇了摇头,细细思忖,这小家伙,也不知是与她亲近还是陆陵亲近,竟只知道维护陆陵,替陆陵说话。 唐秋梨想通了陆陵的教导,收了心性,于山门之中竟真的乖巧起来。她学起了诗词字画,平日无聊便是找陆陵下棋,找唐少橙练字。对于山门守卫、婢女,她不再作弄,而是客客气气的,一副端庄友善模样。 及至暑月廿二,天色刚亮,陆陵便起了身。他看向唐少橙紧闭的房门,面无表情。他信步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关好,接着将酒葫芦往肩头一甩,轻功施展,向庭院飞去。然而他却不是要停留在那梨树之上,而是出了庭院,往山门而去。 时值正午,唐少橙忙完门中事宜,去往山门后院,却发现陆陵忽然不在那棵喝酒的梨树上。唐秋梨在树下独自下棋。唐少橙讶异,上前问道:“秋梨,你师傅呢?” 秋梨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说道:“师傅他出门了,” “他去哪了?”唐少橙追问。 “昨日师傅就说他要去竹雨斋看他的师妹,我央求了他好久他也不愿意带我去。今天起早,我来到这后院,便不见他的身影。”唐秋梨有些懊恼地说道。她本欲跟随师傅,下山游玩,却不想师傅不带她玩,为此她有些孩子气,不甚欢喜。 唐少橙一脸茫然,陆陵何时有了个师妹?她竟是一无所知。“你倒是师门好友诸多,说走就走,也不交代一声。”唐少橙说道。 这一句话倒是让唐秋梨有些不解,“你说的是谁?是说师傅么?”唐秋梨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只是自言自语。”唐少橙说道,“他有说何时回来么?” “没有,昨日我已经问过,师傅说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倘若再有些雅兴,一年半载也未可知。”唐少橙答道。 唐少橙听罢,有些失望,过些日子便是她的生辰,原本她过来是想与陆陵商量那日共同赴宴赏月,却不想他招呼也不打便走了,真是随性至极。也罢,不在便不在,唐少橙思忖,走出庭院,向主殿走去。 陆陵于山道行走,不多时出了游云门,他吹了一声口哨,唤来那匹飞泸白马。他一跃上了马背,接着策马扬鞭往南。白马行走了两日,穿过山道乡野,遇见了一片竹林。 陆陵下马,环顾这片竹林。目之所及,竹子蔓延,无边无际。陆陵牵马沿着小道走进竹林。竹林里的竹子直插云霄,抬眼看头顶,只见竹子不见天。竹树密布,几步一丛。若不是那小道,怕是牵马难行。已是三伏,竹树生长的茂绿无比。放眼过去,眼睛里看到的尽是一片繁绿。有竹叶悠悠然随风散落,人在林中走,叶在此间飞,有种曼妙的感觉。 陆陵看着这满眼的竹林、竹树、竹叶,自觉有些意境。这师妹,果然会清修,竟找了这样的去处做自己的山门,着实有趣。 第56章 赴约(中) 陆陵在竹林中慢行,走了许久,绕了许多路途,终于是看见了一座小屋。那是一座阁楼式茅草屋,房间设在二楼。小屋不大,于竹林中矗立,远远看去,有种天然安逸之感。小屋的旁边是一张石桌,石桌四周是四张石椅。石桌旁还有一架秋千。陆陵走近,把马系在翠竹上。 竹林中突然吹来一阵微风,微风在林间轻轻游荡,卷起翠竹上刚落下的几片落叶,在空中飘荡。那几片叶子轻飘飘,随风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接着向陆陵飞来。 陆陵摸着飞泸的马背,示意它在此乖乖等候。他伸手在风中信手一拈,拈住了那风中的一片落叶。这落叶虽是落叶,却保留着竹子的翠色。 又有一阵风在陆陵身后袭来,它卷起了万千落叶,向陆陵袭来。落叶之中还有一把宝剑,无声无息的刺来。陆陵笑了笑,转身伸手一夹,以右手的两根手指夹住了宝剑。这把宝剑有些特别,浑身竟没有丝毫锋芒。这是一把竹剑,一把剑身都是竹材的宝剑,唯有剑柄是用金属打造铸成。 陆陵看向竹剑剑柄的那端,看见了一个白衣少女。这少女年龄与他相仿,一身白衣,一头青丝梳成发髻,用一枝梅花珠钗簪起。少女脸红齿白,脸如鹅蛋,身材瘦小。她收了她的宝剑,随手一扔,把剑抛起,任它插在地上,接着飞身到秋千上,荡起了秋千。秋千在空中晃荡,她看向陆陵问道:“师兄,为何每次我出剑你总能知道?” 陆陵看着师妹,说道:“谁让师傅给你的是这把竹剑。你拿着这把竹剑,无论你何时出剑,如何出剑,我总能听见那一阵竹叶沙沙的声响。声音虽然很小,但对于我们习武之人来说,足以分辨。” 师妹晃着秋千,在秋千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说道:“哪里有什么声响,我看是师兄你又在逗我。” 陆陵笑了笑,问道:“这年头说些实话你还不愿听了?” “我这竹雨斋太过安静,师兄你若是愿意多来几次,说多些实话,师妹我自是欢喜。”师妹慢悠悠地说道,“只是师兄你哪里有这闲情雅致。说好的一年一会,算起来,你竟已有四年未曾来过我这里。” 陆陵有些不好意思,这师妹说得对,是他没有如约,是他好几年未曾来到这里,一切都是他的不是。“师妹,你这是有些异议,怪师兄多年都没来看你?”陆陵问道。 “这我可不敢,你都是有了游云门没了师门,有了小徒弟没了我这师妹。小徒儿你倒是愿意带着浪迹江湖,我这师妹你却从没想过带我在江湖上走走。”师妹故作深沉,佯装生气说道。 “师妹说笑了,江湖多险恶,能不去自是再好不过。”陆陵想起了下山救唐少橙的江湖一行,确实险恶,有些感叹。接着他想起了别的事,说道:“师妹,这竹雨斋你已待了那么多年,也该出去了吧?” 师妹听罢,原本晃动的秋千骤然停下,她想起了些过往,有关于这竹雨斋的来历,有关于她这七年的清修,还有关于那人。她还能依稀想起他的笑脸,干净明澈,暖暖的,好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她眼中闪烁欢喜,尘世间能遇上一个可以随性嬉闹之人,自是不错。师妹不觉嘴角露出微笑,脑海有关他的一幕幕席卷而来。 “你还是如当年那般喜欢?”陆陵看着师妹问道。 师妹也不答话,只是笑笑。 “晨光易逝,年华易老。余彤,你还要再等岁月?”陆陵问道。 还要等多久?师妹余彤心中一咯噔,问自己。她不知道,她已经在这竹雨斋等了七年,她也不知道她还要等多久,只是因为心中未能想明,所以她不想走出这竹雨斋,不想走出这竹林。 陆陵说道:“师傅只说让你修行,没说不让你离开。倘若你已开悟,那便离开吧。莫要再留于此间,只与竹林为伴。” “师兄,我就是还未参透这世间的儿女情长。我看不清我的命途,我也看不明我的未来。因为看不清,因为看不明,所以我想我还要再等等。”余彤说道。她想了想,问道:“师兄,师妹请教一下,你说这世间何谓情?何谓爱?” 陆陵听得问题,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了许多人。他思索了一会,终于是有了答案。他回答道:“情不知何时起,爱不知何时生。情或是心中的一抹挂念,爱或是心叶的一片悸动。因为挂念所以心中有了挂碍,因为悸动所以心中有了牵念。” 余彤听完,若有所思,她好像想明白了东西,也好像心中有所得。她从秋千上下来,看向陆陵认真说道:“师兄,师妹受教了。”接着她弯腰,向陆陵认真作揖行了一遍礼。 “师兄所说师妹已明,想来师兄多年未来竹雨斋,今日前来也必定不是只为了给师妹传道。还请师兄直言,此次来我竹雨斋所为何事?”余彤问道。 陆陵笑道:“师妹果然聪慧。我此番前来,是要向你要样东西?” “不知师兄所为何物?”余彤问道。 陆陵看向竹剑,平静地说道:“就是这把竹剑。” “不知师兄为何要这把竹剑?”余彤问道。 “我游云门长年没落,而今有唐少橙执掌游云,游云上下齐心,已在江湖立足。但这还不够,要想一门繁荣昌盛,终究还需要些钱财支撑。而我已查验各门面账目,今年游云门乐善好施,也没能存得多少金银。倘若有敌来犯,怕是连招兵买马自保的能力也没有。”陆陵说道。 “可是我手中的只是一把竹剑,它不是宝藏。”余彤说道。 “木阳风流传三刀四剑于世,师傅曾经说过,三刀四剑汇聚之时,就是木阳风宝藏现世之日。这你该有听说吧?”陆陵说道。 “关于三刀四剑我确实听师傅说过,只是师兄,你确定要尝试打开这笔宝藏?要知道一把秋刀已是把江湖搅得风风雨雨。如果三刀四剑的秘密泄露于江湖,那又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余彤劝道。 “我知道,再看看吧,开启宝藏也不急于一时。”陆陵停了停,继续说道:“我只是担心江湖上有人知道了这三刀四剑的秘密,前来骚扰,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余彤听罢,说道:“师傅把竹剑交给我时,说过倘若哪天你要这竹剑,可以把它交给你。但他也嘱咐过,要竹剑不难,但你终究要过我这关,还要过你心中的那关。” 陆陵脸色微变,原来师傅早知道他有一天会来要这竹剑。“如何过关?”陆陵问道。 “我这一关倒也简单,你只需要赤手空拳打赢我便算你过关。而你的那关,便是要悟出这竹剑的奥秘,替竹剑开锋。” 他思忖片刻,对余彤说道:“那便请师妹出剑吧。” 第57章 赴约(下) 余彤端庄地给作揖行了礼,动了意念,那一把竹剑竟自动飞到她的手中,这倒也神奇。余彤闭了眼,没有提剑杀来。只见她动了意念,那把竹剑的周身,卷来了竹林里的万千片竹叶。这些竹叶,在竹剑周围环绕,接着向陆陵飞去,但却不是要伤害陆陵。竹叶只是盘旋在陆陵周围,如旋风一般将他团团围住。 陆陵在竹剑制造的竹叶旋风中,一身白衣被旋风卷起。他催动了内力,让自己站立于原地。他看着眼前的竹叶思忖,师妹的这竹叶旋风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将人置身其中,动弹不得。于前于后,于左于右,都不得迈步。如若迈步,必定是被这竹叶割伤。但如若一直站立于其中,待到内力耗尽,必定也会被旋风席卷,被竹叶割伤。师妹的这招,倒也精妙,陆陵暗自佩服。 “师兄,这是我七年来创的新招,拿剑与你当面对敌,我未必能胜你。但把你困住,再以此招伤你,我想我有些把握。”余彤说道。 “师妹,看来你这七年倒也没有偷懒,你这招确实了得。”陆陵赞叹。 “那师兄你就好好想想吧,要如何破我这招。”余彤说道。 陆陵皱了皱眉,一时间他倒是真的没了主意。总不能飞天遁地吧,陆陵思忖。他低头看着那坚实的土壤,遁地怕是不成。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头顶的天空竹叶也在飞旋,虽然少些,但势头也不小。飞天遁地估计都不成,陆陵只好换别的点子。 陆陵看着那飞旋的竹叶,仔细琢磨,竹叶旋风以旋风为媒,竹叶才是它伤人的手段,而旋风则是它强大的根源。要想破它,怕是要想让这旋风停下来。那该如何让旋风停下来? 陆陵心生一计,他在旋风中坐了下来。他催动内力,有一朵朵莲花从虚无中而来,秋刀冬剑的印记还在,只是这些莲花没有秋刀冬剑的加持,没有什么威力。陆陵再催动内力,这些莲花越来越大,千百朵莲花悄然盛开。 陆陵催动意念,这些莲花游动起来,逐渐成了一条溪流。陆陵将这莲花溪流注入竹叶旋风中,与旋风逆向相互抗衡。旋风骤然而停,万千片竹叶随溪流游动,接着莲花化为虚无,竹叶落了下来,纷纷落在地上。陆陵起身迈步,说道:“师妹,师兄我以流止风,你可满意?” 余彤笑道:“师兄果然是师兄,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破了我的招数,师妹佩服。不过师妹我还有一招,请师兄赐教。”余彤再次催动内力,唤来无数竹叶,竹叶在空中旋转成风,接着分裂开来,化成五道竹叶旋风。这五道竹叶旋风在地上游动,却是没有任何规则。看似没有规则之间,却又像是以某种阵法运行。 陆陵仔细观察那五道竹叶旋风的走向,看出了门道,那是游云门的五行阵法。五道竹叶旋风虽是没有什么关联,却是相互照应,相互弥补。陆陵又一次皱眉,他猜想这师妹七年于竹雨斋必定是太过无聊,不然也不会琢磨出这样杀招。 陆陵看着这五行阵中的竹叶旋风思索,之前的是以流止风,如果能有办法破了这五行阵,再以流止风,那便有破阵的胜算。陆陵思忖片刻,想了一个主意。他再次催动内力,幻化出万千朵莲花,接着将这万千朵莲花一化为五。接着再催动这五部分的莲花游动起来,幻化成了五道莲花溪流。莲花溪流以五行之法运行,也相互照应、相互弥补,向那五道竹叶旋风扑去。 以阵破阵,以流止风。一时间那五道竹叶旋风停止飞旋,竹叶于空中散落,飘飘洒洒,落在陆陵与余彤的身上。 余彤看着天空中散落的翠绿竹叶,心中得意。看来这竹剑在师兄手中,必将不俗,余彤思忖。她手执竹剑,丢向陆陵,说道:“师兄,我这一关你已经过了。这竹剑师妹便交与你了。至于如何开锋,且看你与这把竹剑的机缘。” 陆陵于空中握住竹剑,将竹剑拿到身前,他看着这近两尺的宝剑,感觉到了这把宝剑身上狂烈的飓风。只是这种飓风的感觉藏在剑身,消散于那竹身深处。陆陵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握住剑身,接着左手轻轻在剑身上划过。 陆陵的手掌被割破,鲜血顺着竹剑往下流淌。接着竹剑的剑身爆裂开来,那竹子做的剑身瞬间变成了碎片,竹剑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原来竹剑也是一把玄铁剑,只是这玄铁打造的剑身一直被竹身包裹,未有人发现。竹剑剑身突然荡漾开一阵飓风,飓风吹弯了万千棵翠竹,吹走了地上的万千落叶。 陆陵细看竹剑剑身,上面刻着“破云”二字。陆陵把剑指向天际,又一阵飓风席卷吹开了漫天的翠竹,陆陵终于看见了头顶那片被遮掩的天空。 “好一把破云剑”陆陵说道。 余彤在旁,向陆陵道贺:“恭喜师兄替竹剑开锋,往后这世间怕是再无竹剑,只有这破云剑。” 陆陵收了破云剑,对余彤说道:“谢师妹赠剑。” “师兄不必客气,这破云剑以后便是你的配剑。师妹我也该离开这竹雨斋,寻得我那尘世的机缘,也好了却心愿,不枉世间行走一遭。”余彤说道。 “师妹这是开悟了?知道时不我待了?”陆陵笑嘲。 “师兄莫要笑我,我只是不明这世间情因何而起,爱因何而生。既是不明,那不如自己去寻个明白,也好圆满我的道心。”余彤说道。 她向陆陵认认真真作揖行礼,说道:“师兄,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江湖险恶,务必小心。”陆陵还礼,嘱咐道。 “谢师兄挂碍,我自会一切小心。”余彤说着,施展了轻功,消失在了茂密的竹林之中。 第58章 唐闲 陆陵抬头看着头顶的牌匾,金笔写着的“三守堂”映入眼中。这不是游云门的二十四堂之一,而是游云门的掌武之堂,其负责游云门上下安危,行看门护院之职。游云门的守门人,正是出自这三守堂。 陆陵推门进去,堂内一片漆黑,暂管三守堂的青叶长老坐于堂中。一片月光从窗户透来,照在青叶长老的脸上。陆陵看清了青叶长老布满皱纹的脸,也看清了他长长的胡须和一头白发。他在月色中闭目,也不管来人是谁。 陆陵背着破云剑走到他的跟前,向他行礼。陆陵躬了身,身子低到不能再低,甚是虔诚。青叶长老于黑夜中忽然睁眼,他目光炯炯,看向陆陵,认真地说道:“你是一门之主,不管过去现在,都有自己的尊贵,不必如此。” 陆陵听罢,说道:“那都是过往,我们都得活在现在。” 青叶长老脸色微变,他于世间已活了五六十载,如此有见地的话他已是许多年没有听到。“你已经做好决定,不再改了么?”青叶长老问道。 “嗯,请长老退位让贤,将三守堂留予我。我愿意行看门护院之职,做这游云门的守门人。”陆陵认真说道。 “我是看你不懂,明明是一门掌门,却非要将掌门之位留给自己的徒儿。而今却又要当这三守堂的看门人。”青叶长老说道。 陆陵笑了笑,“世间万般,有舍有得。我舍掉了游云门掌门,得到了游云门的枝繁叶茂。我舍掉了游云门的重任,得到了大漠深处近一载的逍遥。我现在要舍掉自在逍遥,是想得到游云门的安稳太平。游云门任重道远,我只是想它能走的更平稳些。” “游云门怕是再没有你这样看得如此通透的掌门。见地异于常人,总是比别人看得高远,老夫佩服。以后这三守堂就是你的了。我还是在望都峰继续问禅吧。”说着青叶长老起身,脚步缓慢地离开三守堂,走了几步,他补充说道:“一切都依你,为了掩盖世人耳目,有个化身也是不错。游云门上下,以后都要仰仗你了。” 陆陵应诺,对着青叶长老慎重行礼,目送他离开了三守堂。 江湖上流传,游云门前代掌门陆陵,于竹雨斋与同门师妹比武,死于师妹剑下。师妹余彤怕被游云门复仇,离开了竹雨斋,不知去向。而游云门的三守堂,新进弟子唐闲武艺了得,竟赤手空拳打败了三守堂的三十六位守门人,打伤了青叶长老,坐上了三守堂的守门人之位。游云门撞钟人青山、守门人唐闲、散财人林坤,三人聚首,分掌游云。掌门唐少橙也干练聪慧,一时游云门声名更盛,无人进犯。江湖素有风雨,只是风雨止于游云之外。游云上下,安详太平。 江湖上对这新秀唐闲也是好奇,只听得他是一放浪不羁的男子,一个酒葫芦在手,一把破云剑在背,时常于树上喝酒。爱管天下不平事。游云门的事情他管得,江湖上的事他也管得。他背后的破云剑无人匹敌,听说拔出时会有飓风席卷,杀人于无形。 唐闲于游云门后院的百年梨树上喝酒,这些江湖传言有些真实,有些虚妄。他也不想理睬。他最关心的还是酒葫芦有没有酒,天底下哪里又出了什么新的酒。 他睡在梨树一棵树枝之上,那树枝纤细,原本受不得他这身板。他于梨树使了轻功和巧劲,所以在树上睡得安安稳稳。 唐少橙从主殿而来,她处理完门中事宜正好闲暇。她见唐闲在梨树上喝酒,飞身上了梨树,也在梨树上躺了下来,就躺在唐闲旁边。 “黑面鬼,你这酒葫芦的酒到底是些什么酒?怎么看你老是喝也喝不完?”唐少橙问道。 “我是个酒鬼,自然是喜欢与酒做伴。这葫芦里的酒名头很多,有时是寒潭香,有时是陈酿女儿红,有时是烧刀子……喜欢喝啥便喝啥。”唐闲说道。 唐少橙见黑面鬼这一葫芦里的酒喝得甚是缓慢,怀疑他又是下山偷了好酒。“让我也来一口。”她说着一把夺过黑面鬼的酒葫芦,仰头在嘴里倒了一口。唐闲正欲阻拦她,却阻拦不及。 酒刚进唐少橙的口中,唐少橙便一口把它吐了出来。这酒苦得让人难受。唐少橙呸了几口口水,看向黑面鬼,问道:“这是什么酒,竟这么难喝?”唐少橙吃了亏,一脸难受的模样。 黑面鬼夺过酒葫芦,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两只灵狐给我猎杀的蛇胆酒,正宗的赤练蛇。你不能喝就不要喝,真是浪费。”说着他看向庭院的墙脚,那里一只白狐和一只灰狐玩闹在那里,旁边还有一只小白狐。 唐少橙给了黑面鬼一个白眼,再一次夺过酒葫芦,说道:“谁说我不能喝?你说我不能我就偏要喝给你看……”说着她拿着葫芦又是喝了几口,喝得过瘾这才把酒葫芦还给唐闲。不多时,唐少橙的脸红彤起来,恰似两朵海棠花,甚是可爱,唐闲看着不觉笑出声来。 唐少橙看向黑面鬼,怒目而视,问道:“你笑什么?” “没有,我是在笑我现在生活逍遥自在,美哉美哉。”唐闲说道。 “你的日子怕是不能逍遥了。”唐少橙叹了口气,说道,“秋城里有人托游云子弟送此物予你。”说着唐少橙从怀里掏出了一枝珠钗。 那珠钗精致无比,珠钗尾部的莲花图案与唐少橙发髻间的一模一样。唐闲接过珠钗,脸色突变,显得有些不安。 “她于三日后下嫁于东川王司马王爷的二公子,去找她吧,莫要留下遗憾。”唐少橙抬眼看着天空,平静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抢亲?”唐闲孤疑地问道。 “倘若你情我愿,抢便抢了,又有何不可?”唐少橙看着唐闲,信誓旦旦地反问道。 《秋刀冬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全书斋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全书斋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