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一章 冲喜 傍晚的京师格外静谧。 镇远将军府中张灯结彩,府门上贴着鲜红的“囍”字,一应仆从俱是守在门外,就听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众人极目望去,就见一支轻骑由远至近,当先的男子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戎装,目露威严之色,见状,守在门口的管家眼皮一跳,立时迎了上去,对着骏马上的男子行了一礼,“恭迎将军。” 万重山眸心幽暗,看了一眼将军府,不等他开口,管家已是言道;“将军容禀,梓安少爷病重,老夫人没法子,打算为少爷冲喜。” 闻言,万重山翻身下马,顿时有侍从上前,为他接过缰绳,万重山脚步不停,向着府中走去,管家一路小跑,才得以跟随在其身后。 “何时的事?”万重山开口。 “梓安少爷从昨夜起就已经昏迷不醒,老夫人便想着按着民间的习俗,为梓安少爷速速娶一房媳妇,说不定这喜事一冲,少爷的病就好了。” “娉的是哪家小姐?”万重山又问。 “回将军,是陈侍郎家的千金。” “陈侍郎?”万重山声线低沉,“礼部侍郎,陈晋中?” “回将军,正是。” “陈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万重山浓眉微皱,万梓安这一次病势凶险,已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好端端的,谁家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将军有所不知,这陈侍郎家有两个女儿,此番嫁来的乃是妾侍所生的庶女,听闻在陈家素不得宠。”管家一五一十,将所知之事尽数告诉万重山知晓。 “难怪。”万重山吐出了两个字,语毕也不再赘言,大步向着厅堂走去。 厅堂中亦是布置的十分喜庆,万老夫人坐在主位,眉梢眼角满是忧虑之色,一屋子的下人俱是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出。 老夫人今年已是六十许人,平日里虽是养尊处优,也还是显出了几分老态,尤其近日为孙儿的病担忧,更是疲惫的厉害。 见儿子赶来,万老夫人赶忙站起了身子,哑声道;“重山,你可算是回来了。” “母亲。”万重山抱拳向母亲行了一礼,万老夫人望着面前的儿子,立时吩咐;“再过一会儿,新娘就要进门了,你快换下衣裳,好替梓安拜堂。” 闻言,万重山心中顿觉荒唐,“母亲急召儿子回府,就为了此事?” “梓安的病实在是等不得了,咱们家除了梓安,便只有你一个成年男丁,你替梓安拜堂,又有何不可?”秦老夫人心下焦急,忍不住捶了捶手中的拐杖,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万重山黑眸炯深,只道;“母亲,梓安是我的亲侄子。” “这又如何?事出权宜,咱们万家也不必顾忌这些虚礼,你只有这么一个侄儿,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梓安早夭,你才甘心?” 万老夫人声音颤抖,一语言毕,便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望着母亲的泪水,万重山心下无奈,又见大嫂由丫鬟搀扶着,从外面赶了过来,刚看见他,泪水便是扑簌扑簌的往下掉,作势便要向着他跪下。 “大嫂!”万重山心头一凛,立时要将宁氏扶起,宁氏却仍是跪在那里,攥住了他的衣角。 第二章 拜堂 “重山,你大哥只留了梓安这么一点儿骨血,若是梓安有个好歹,我也是活不成了.....”宁氏唇色惨白,容颜哀泣,眼中满是恳求。 “大嫂,先起来再说。”万重山声音沉稳,话音刚落,就见管家匆匆前来,对着厅堂中的众人开口;“老夫人,新娘子的花轿已经到府门口了!” 万老夫人闻言,顿时对着周边的下人开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服侍二爷换衣裳!” 万重山刚欲开口,就见宁氏满眼的泪,泣道;“重山,算嫂子求你.....” 万重山见状,想起早逝的大哥,和病重的侄儿,心中也是恻然。 待丫鬟捧着喜服走近时,万重山黑眸向着喜服一瞟,沉声道;“不必换了,直接拜堂便是。” 见他答允,万老夫人与宁氏俱是喜不自禁,宁氏匆匆抹了把泪,让丫鬟扶起了身子,与秦老夫人立在了一处,下人们进进出出,这一场婚事虽说办的仓促,也不曾来及宴请宾客,然将军府中应有尽有,老夫人又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倒也安排着下人将这场婚事办的有模有样。 未几,就听喜乐声响,喜娘们已是簇拥着新娘走了过来。 一屋子的下人俱是向着新娘看去,就见那新娘身段窈窕,露出的一双素手纤纤,头上盖着盖头,让人看不清容貌,从身段上看,倒也该是个美人胚子。 喜娘搀扶着新娘跨过火盆,立时有媒婆高声唱了句“红红火火”,待新娘跨过马鞍,媒婆又是热热闹闹的喊了句“平平安安”,跨过火盆与马鞍,喜娘方将新娘送进了厅堂。 陈轻舟的心砰砰跳着,一张俏脸如雪,胭脂也掩不了脸颊处的苍白,她犹如木偶般接过了喜娘手中的红绸,因着嫁衣的裙摆太长,又看不清脚下的路,进了厅堂后不久,她便是一个趔趄,不等她摔下,便有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身子,即使隔着布料,陈轻舟也能察觉到那大手骨节粗大,分明是男人的手。 陈轻舟心底一怔,这些时日,万梓安重病不起,在京师已经不是秘密,新郎既然缠绵病榻,那身旁这个要和自己拜堂的男人,又会是谁? 陈轻舟心乱的厉害,透过盖头的下摆,能瞧见男子的一双军靴,想来将军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郎将护卫,万梓安并无兄弟姐妹,将军府怕是没有法子,只得出此下策,让属下代替主子拜堂了。 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听礼官的声音已是响起,吉时已到,要拜堂了。 陈轻舟心中酸涩,她晓得似她这般的冲喜新娘,十有八九都是要守寡的,若非如此,凭她一个礼部侍郎家的庶女,又怎能嫁到权势熏天的将军府?若换了平时,就连她的嫡姐,将军府也是瞧不上的。 待喜娘来搀扶自己,向着主位上的老夫人弯腰时,轻舟垂下眼睛,压下眼眶中的湿意,无声的拜了下去。 拜完高堂,夫妻对拜时,喜娘扶着陈轻舟,站在了万重山面前。 万重山望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念起这一桩荒唐的事,眉眼间便是浮起几分无可奈何,只掩下眸心,与轻舟对拜。 第三章 初见 拜完后,轻舟刚欲起身,却有一阵风吹进了厅堂,那风势来的突然,先是将火盆中的银炭灰吹得到处都是,几个喜娘被那些碳灰眯的睁不开眼,风吹灭了厅堂中的几盏烛灯,也吹起了新娘的裙摆,吹起了她的盖头,露出一张新月清晕般的面容。 惊鸿一瞥,万重山见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瓜子秀脸,肤色晶莹如玉,她的眼角凝聚着一颗泪,犹如夜空中最美的一颗星。 万重山眸心微震,只一瞬,便有喜娘匆匆上前,为轻舟盖好了盖头,她一直低着眉眼,盖头滑落时,也不曾去看面前的男人一眼,此番拜过堂,她便正式进了将军府的大门,不论万梓安是生是死,她都成了万家的孙媳妇。 是夜。 虎狼骑已是整装待发,管家见万重山上了马,遂是恭声挽留;“将军,梓安少爷病重,您何不在府中多留两日?” “前线军情紧急,容不得耽误。”万重山沉声开口,想起病重的侄儿,眉心也是微微皱起。 “可梓安少爷....”管家欲言又止。 临走前,万重山也曾去侄儿的院子里瞧过,眼见着万梓安昏病重昏迷,的确是凶多吉少。 念及此,万重山心中一叹,只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见万重山眉间蕴着隐忧,一旁的副将便是劝慰道;“梓安少爷如今娶了妻,身边有少奶奶照顾,一定会好起来,将军不必太过忧心。” 闻言,万重山微微颔首,“但愿如此。” 语毕,男人想起方才与自己拜堂的小新娘,他回过头,与管家吩咐;“若梓安有何不测,告诉母亲和大嫂,将那孩子送回陈家,别难为她。” 管家心中一凛,轻舟既然已经嫁到万府,即便万梓安不在了,她也是不能再回陈家的,可此时万重山既然已经吩咐,管家不敢不答,只恭声称是。 万重山回过身子,一双黑眸在夜色中十分精亮。 “出发!”男人的声音浑厚有力,说完,便是一马当先,领着将士们离开了将军府。 屋外安静到了极点。 陈轻舟端坐在床沿上,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却不会有新郎来为她揭开盖头。 “小姐,”连翘守在一旁,瞧着轻舟纤瘦的身段,小声道;“要不我先服侍您歇息?” 轻舟摇了摇头,她无声的揭下了自己的盖头,露出一张苍白美丽的面容。 “连翘,外面有消息吗?”轻舟抬起眼睛,她的声音十分清甜,带着女儿家的稚气,听在连翘耳里,却是一阵心酸。 “老夫人和大夫人一直在姑爷房里守着,宫里的太医也在,小姐别担心。”连翘是陪嫁丫鬟,只将万梓安唤成姑爷,连翘嘴巴上劝慰着轻舟,心里却也生怕万梓安有个好歹,那样,她家小姐岂不是刚进门就成了寡妇? 轻舟垂下眸子,想起生死未仆的万梓安,心头也是揪着。 “小姐,你说这万一.....”连翘犹豫半晌,还是结结巴巴的开了口;“我是说万一....姑爷要是没了,小姐有什么打算?” 第四章 照顾 轻舟心里一咯噔,只轻声道;“连翘,你知道的,父亲好容易才将我嫁进将军府,即使万少爷不在了,我也不能回陈家的,更何况....”轻舟微微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父亲答应过我,只要我嫁来冲喜,他就会好好对我娘,哪怕是守,我也要在将军府守下去的。” 连翘自幼在陈家长大,对轻舟母女的处境也是清楚的,此时听着轻舟的话,连翘心里也是难过,主仆两相对无言,一时间都是沉默了下去,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听外间传来一阵喧哗,主仆两一惊,从彼此的眼睛里俱是察觉到一抹惊慌。 “吱呀”一声响,有人推开了新房的门。 轻舟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嬷嬷领着两个丫头快步走到自己面前,那嬷嬷满面红光,眼角都笑在了一处,冲着轻舟开口就是一句;“少奶奶大喜啊!” 轻舟美眸错愕。 “少爷醒了!”那嬷嬷依旧是喜笑颜开的样子,只笑的合不拢嘴。 “真的?”轻舟声音轻颤,满是不敢置信。 “是真的,老夫人让奴才来和您说一声,您这刚进府,少爷就醒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连翘闻言,顿时喜不自禁,俯身握住了轻舟的胳膊,“小姐,小姐您听见没,姑爷醒了!” 轻舟回过神,就见连翘已是笑了起来,看着连翘的笑容,轻舟也终是抿起唇角,露出一抹清柔的笑涡。 翌日,万梓安从大病中醒来的消息已是传遍了京师,也传进了陈府。 “什么?万梓安醒了?” 轻舟的嫡母姜氏听得下人来报,顿时秀眉紧蹙,将手中的盖碗重重的搁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是啊夫人,从将军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只说二小姐进门没多久,万少爷就醒了,万老夫人高兴的不得了,直说咱二小姐有福气。” “福气?”姜氏一记冷笑,眼底透着轻蔑,“贱婢生的孩子,能有什么福气?” 丫鬟闻言一惊,顿时不敢说话。 姜氏深吸了口气,重新端起茶碗,向着丫鬟吩咐;“去,再去打探,务必要将万梓安的情形给我打探清楚。” “是,夫人。”丫鬟毕恭毕敬,从主屋退下。 姜氏眸心幽暗,那万梓安病重多日,原本想着将轻舟嫁过去自是要守寡的,没曾想万梓安竟会醒来,若他日痊愈,陈轻舟岂不是要因祸得福,在将军府当上少奶奶? 念及此,姜氏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低声道了句;“谅她也没这个命。” 将军府。 距万梓安醒来已有三日。 这三日,轻舟一直是衣不解带的在万梓安身边照顾,万梓安病重未愈,就算醒来要不了多久也还是沉沉睡去,老夫人和宁氏瞧着轻舟年纪虽小,心思却极是细腻妥帖,便放心让她在万梓安的房里服侍。 这一夜,万老夫人已是让人扶回院子里休息,宁氏见儿子的病情逐日有了起色,又听太医说万梓安已是在渐渐痊愈,多日来悬在心上的巨石终是落了地,见儿子安睡着,宁氏对一应的丫鬟仆妇细细嘱咐,又叮咛了轻舟几句,才领着下人离开了儿子的屋子。 第五章 嫌恶 轻舟经过连日的熬夜,脸颊处越发苍白,眼底也是浮起淡淡的青色,她不敢去歇息,倦极了,也只是在万梓安的床前眯一会儿。 夜深了。 轻舟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刚察觉到一点儿动静,立马便睁开了眼睛,待看见万梓安时,轻舟怔在了那里。 “你醒了?”轻舟见病榻上的万梓安正在看着自己,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瞳透着打量之色,因着有病在身,万梓安面色蜡黄,却仍掩不下那抹俊逸。 “你是谁?”万梓安皱起眉头,他的声音干哑,几乎低不可闻。 “我....”轻舟脸庞微烫,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自己是他的新婚妻子。 “祖母和母亲在哪?”好在万梓安也没心思问清楚轻舟的来历,只开口问起万老夫人与宁氏。 守夜的嬷嬷听到动静,匆匆赶了过来,见万梓安醒来,顿时让人去后院将老夫人与宁氏一道请了过来。 屋子里灯火通明。 见万梓安这次醒来神情清明,万老夫人与宁氏俱是欣慰不已,宁氏眼含热泪,万老夫人则是一口一声心肝肉儿,万梓安不胜其烦,眼睛一转,见轻舟领着连翘在一角站着,低垂着眉眼的样子分外安静,看穿衣打扮,又不像府里的下人,他吃力的举起手,向着轻舟的方向一指,对着母亲问道;“那是谁?” 宁氏看了轻舟一眼,对着儿子笑道;“娘还没来及告诉你,那是陈家的小姐,是祖母和母亲为你娉娶的妻子。” 万梓安闻言,眸心顿时大变,他强撑着支起身子,惹得万老夫人好一阵心惊肉跳,连忙让人在后头扶着,万梓安眼角扫过轻舟,对着祖母与母亲道;“谁让你们给我娶媳妇?” “安儿,你这些日子一直病着,祖母就想着给你娶一房媳妇,好给你冲喜.....”万老夫人话音未落,就见万梓安皱起眉头,对着轻舟道;“让她滚!” 轻舟领着连翘虽站的远些,可对万梓安的话还是听了清楚,听见那一声“滚”,轻舟眼底微怔,她抬起头,就见万梓安黑眸中满是嫌恶,冷冷的看着自己。 就是那样的一道目光,让轻舟遍体生寒,如同坠进了深渊。 宁氏安抚着儿子;“我儿,你这病才刚好些,咱们有话慢慢说。” 万梓安大病初愈,说不上几句话便开始气喘吁吁,他不耐的打断了母亲的话;“我这不是好起来了,她从哪来你们就把她送回哪去,别再让我看见她。” 话音刚落,万梓安便是支撑不住,咳嗽了起来。 见状,万老夫人顿时心疼;“好好好,小祖宗,”说完,则是捶着手中的拐杖,对着轻舟道;“还愣着做什么,你还不赶紧出去!” 轻舟脸色苍白,只觉手足冰凉,她按住了想要说话的连翘,向着老夫人与宁氏行了一礼后,才带着连翘离开了万梓安的屋子。 “小姐,这万家也太欺负人了,这些天还不是小姐不眠不休的在万梓安身边服侍,他这刚醒,凭什么这样对你?”连翘一脸的委屈,却又不敢高声嚷嚷,只小声在轻舟身边嘀咕。 第六章 叔父 轻舟心里也不好受,想起万梓安刚才看着自己的眼神,轻舟眼眸一黯,她握了握连翘的手,不知是安慰连翘,还是在安慰自己,“万少爷如今还在病中,生病的人,语气都是好不到哪去的,咱们别放在心上。” 说完,轻舟默了默,又是道;“何况,万少爷是万将军的亲侄儿,脾气难免会大些。” 轻舟知道,这些年万重山手握重兵,膝下却无子嗣,只有万梓安一个侄儿,早在嫁来之前,她便听过万梓安的名头,心知他自幼丧父,被祖母和母亲溺爱长大,又加上叔父战功赫赫,偌大的一座将军府却只有他这么一点骨血,万重山又是常年在外征战,对这个侄儿也是疏于管教,就连那些世家公子,也无不是看在万重山的份上,事事让他三分,如此种种,只让万梓安越发骄纵。 “说到底,不过是仗着万将军的军功罢了。”连翘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 轻舟闻言,连忙对着连翘摇了摇头,示意她这种话不可再说,连翘会意,只吐了吐了舌头,没有再说下去。 自万梓安那日醒来后,对轻舟一直没有好脸色,轻舟却还是尽着本分,每日里都会去万梓安的院子里服侍,这一日,轻舟端着熬好的汤药,刚走到万梓安的屋前,就听里面传来一道男声。 “娘,你和祖母当初是如何想的,为何要给儿子娉这样的妻子?”万梓安倚在床头,眉头紧皱着,经过月余的休养,他的身子已是慢慢恢复,这些日子已是勉强能下床走动。 宁氏一脸温和,只轻声劝道;“当初你重病,祖母和母亲也是没法子,只得匆匆下聘,将她娶进了门,你若不喜欢,等你养好了身子,祖母和娘再给你挑一个喜欢的。” 万梓安摇头;“您和祖母说说,把她送回陈家去。” 宁氏一怔,劝道;“她虽说是庶出,可品貌也是顶尖的....” “您也知道她是庶出,”万梓安打断了母亲的话,“咱们堂堂将军府,和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结亲已是让人笑话,更何况娶进门的还是庶女,今后您让儿子如何在京师立足?” “这....”宁氏犹豫道;“总归是明媒正娶。” “这有何妨?”万梓安冷笑道;“她父亲不过是个言官,哪里能及叔父万一?” 轻舟立在屋外,只将母子两的对话听得清楚,她手足冰凉,自己也不知是如何离开的院子,唯有那手中仍是端着药碗,刚出月洞门,却不期然与一个人撞了满怀,手中的药汁也是洒了出去,轻舟愕然抬眸,就见眼前站着一个戎装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眉入鬓,黑眸炯炯,甚是英伟不凡。 那男子身后亦是跟着几个戎装侍从,见状便要上前,那男子却是一个手势,令他们停下了步子。 轻舟压根不认识此人,见自己手中的药汁洒在了他身上,顿觉赧然,只开口道歉:“无意冒犯,还请尊驾不要介怀。” 那男子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只落在轻舟身上。 骤然被一个陌生男子这般打量,轻舟有些心慌,刚要退下,却听那男子声音浑厚而低沉:“你叫轻舟,是吗?” 轻舟一怔,只茫然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不待那男子说话,有嬷嬷从万梓安的院子里出来,看见这一幕,慌忙上前行礼,口中只道;“老奴见过大将军。” 轻舟闻言,心底一震,难道面前的男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镇远将军? 万重山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微微颔首,与轻舟说了句:“我是万重山。” 轻舟美眸中有惊愕浮过,回过神来,便赶忙行礼;“轻舟见过将军。” 万重山虚扶一把,示意她不必多礼,他的双眸漆黑,望着眼前的女子,声音却是温和下去;“你是梓安的妻子,日后你便与梓安一样,唤我叔父吧。” 第七章 家宴 轻舟听了这话,有片刻的怔忪,万重山统辖重兵,成名已久,在大渝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她怎么也未曾想过,这样的人,竟会这般温和的与自己说话。 可是转瞬,她便是想起了万梓安,想起他一心要休弃自己,轻舟的心便是凉了,连她自己也不知还能在将军府待多久,又哪儿有那个勇气和脸面,去唤万重山一声“叔父?” 轻舟没有吭声,只垂下了眼睛,见她不说话,万重山只当她年纪小,脸面薄,不好意思喊自己,当下也不以为意,只道:“梓安身子不好,这些日子有劳你照顾。” “将军言重了,这些都是轻舟该做的。”轻舟连忙开口,她的眼瞳如水,看着万重山时,却有浅浅的讶然浮过。 自打她嫁进万府的这一个月来,即便万梓安不喜欢她,她也一直是端茶煎药,尽着妻子的本分,只不过不论她如何悉心,万老夫人和宁氏都不曾说过她一个“好”字,如今竟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威名赫赫的将军,与她说上这一声“有劳。” 轻舟心跳的极快,只觉有些不敢相信。 见她还唤自己为将军,万重山也没有多言,只微微点头,继而便越过轻舟,大步走进了院子,去看万梓安。 待男子走远后,轻舟略微松了口气,抬眸一瞧,就见万重山的背影十分挺拔,孔武而有力,原来,他就是闻名于世的万重山。 万老夫人听得儿子回来,只觉欣喜,立时吩咐厨房去做几个万重山爱吃的菜,刚吩咐完毕,就见万重山已是赶了过来,向着母亲请安。 老夫人唇角含笑,这些日子孙儿的病情日益好转,只让她心头踏实,气色也是比之前好了不少,看见儿子,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向着万重山问道;“何时回来的?” “午时刚到的京师。”万重山在母亲下首坐下,方才他已是去南苑看了侄儿,见万梓安的病情的确有所好转,才算放心。 “母亲刚才让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菜,又赶上梓安的病也是好多了,晚上母亲让人把梓安也搀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万老夫人眉眼间俱是笑意。 万重山念起自己常年在外,无法在母亲身前尽孝,此时听母亲这般说起,便是颔首称是。 晚间,厅堂中灯火通明。 万老夫人已是在主位候着了,万重山也是换下了戎装,穿了身深色常服,刚伴着母亲坐下,就听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万重山寻声望去,就见宁氏与丫鬟一道搀着万梓安走了进来。 “叔父。”万梓安大病初愈,脸色仍是有些苍白,只向着万重山行礼。 “坐吧。”万重山点点头,与宁氏拱手道;“大嫂也请入座。” 宁氏答应着,在儿子身边坐下,万老夫人见人已来齐,便是命下人上菜。 “慢着。”万重山开口。 “重山,怎么了?”万老夫人不解的看着儿子。 万重山看了侄儿一眼,与身后的管家吩咐道:“去把少夫人请来。” 第八章 呵斥 管家先是一怔,继而才明白万重山口中的“少夫人”指的正是轻舟,他恭声称是,退出了厅堂。 “叔父?”万梓安眸心透着不解,“咱们一家人吃饭,何苦要喊她?” 闻言,万重山浓眉微皱,“她是你新娶的妻子,既是家宴,为何不带她过来?” “叔父!”万梓安仗着祖母与母亲的宠爱,平日里骄纵惯了,此时只道;“她不过是侄儿病重时进门为侄儿冲喜的,如今侄儿的病也好了,不妨把她送回陈家.....” “荒唐!”万重山不待侄儿说完,便是一声呵斥,他本就是带兵打仗的人,这一声训斥自是极具威势,只将身后的丫鬟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重山,安儿病刚好,你有话好好说。”万老夫人立马开口,维护孙儿。 “你也知她嫁过来是为你冲喜,你这病刚好,就要休了她?”万重山声音低沉,语气中透着严厉。 对万重山,万梓安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畏惧的,此时见叔父不悦,心下本是怯了,可见身边有祖母与母亲撑腰,顿时只将心一横,与万重山开口;“叔父,她不过是礼部侍郎家的庶女,咱们把她送回去,谅陈家也不敢说什么。” “庶女又如何?”万重山黑眸如电,“咱们万家祖祖辈辈皆是庶民,礼部侍郎家的小姐,莫非还配不上你?” “叔父!”万梓安不曾想到叔父竟会这般说,当下还要开口。 “够了!”万重山打断了侄儿的话,“你既然娶了人家,就要好好待她,以后再不许生这种不知好歹的念头。” 见万重山语气中隐含怒意,宁氏心里一咯噔,赶忙按住了儿子的手,也是跟着劝道;“安儿,听你叔父的话,陈家的小姐虽是给你冲喜,可也是明媒正娶进门的,若这般随随便便的休了,你让咱们将军府的脸面往哪搁?” 他们孤儿寡母的寄居在万重山府上,虽说有老夫人在,将万梓安疼的跟眼珠子似得,可说到底,这座将军府的主人也还是万重山,此时见万重山态度坚决,她又哪敢帮着儿子说话? “娘....”万梓安不满,又向着祖母看去,万老夫人显然也是不赞同孙儿的,只随着宁氏一道,好声好气的劝着。 瞧着母亲与大嫂将侄儿宠溺成这样,万重山心下无奈,抬眸,却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屋外走了进来。 是轻舟。 今晚的家宴,本来并没有人去请她,直到管家一路小跑着去通传,轻舟才带着连翘连忙赶了过来,匆忙间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仍是一袭碧色长裙,不过七八成新,虽是十分寻常的装束,却还是硬生生的让她穿出一股柔婉的女儿风韵。 轻舟垂着眼眸,只向着众人行礼,万老夫人抬了抬眼,让轻舟起身,坐在了孙儿身旁。 老夫人也心知今日不曾去唤孙媳妇出席家宴,确实是不妥,只因万梓安一直不喜轻舟,就连她自己心里,也的确如孙儿一般,有些嫌轻舟出身低微,又加上今日有万重山在,时下男女大防虽不算严谨,可对公爹与儿媳妇的大防还是十分讲究的,虽说万重山并不是轻舟的公爹,可却是梓安叔父,说起年纪,也不过比梓安大了十二岁,倒更应该避嫌才是,是以才没让轻舟过来。 第九章 多谢 轻舟见万梓安一脸不忿,看也不曾看自己一眼,她默默坐在下首,倒还是依着礼节,为长辈布菜。 她盛了汤,先是双手送到了老夫人面前,轻声道;“老夫人,请您用汤。”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按着习俗,新娘子过门后是要给长辈奉茶,好改口的,自轻舟嫁来后,万梓安一直在病中,诸如奉茶类的礼节老夫人和宁氏也没心思理会,也不曾让她改口,唯有此时,听了儿子方才的一番话,万老夫人知晓万重山已是承认了这个侄媳妇,于是开口对轻舟说了句;“给你娘也盛一碗。” 轻舟一怔,听着老夫人的话,便是要她改口了,她垂下眼睫,又是盛了一碗汤送在了宁氏面前,小声道;“娘,请您用汤。” 宁氏从轻舟手中接过碗,只答了一声;“好。” 轻舟盛起了第三碗,送到了万重山面前,她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再不好喊他将军的,只恭声改了口;“叔父,请您用汤。” 万重山见她瘦瘦纤纤的一双手,白腻如玉般,许是紧张,手指尖还带着些许的轻颤,他接过汤碗,吐出了两个字来;“多谢。” 轻舟从不曾想到他竟会对自己道谢,不免心中一震,万重山成名已久,轻舟儿时便已听闻过他诸多轶事,心知他以带兵严谨著称,本以为像他这般以庶民之身,凭着战功一步步杀将出来的人,定是凶恶的,不近人情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对自己这样一个人微言轻的人说谢。 轻舟退回自己的位子,为万梓安也是盛了一碗汤,万梓安却也不喝,依旧是看也不像她看一眼。轻舟低着眉眼,只吃着面前的饭菜,席间安静极了,轻舟偶有抬眸,看见万重山时总是有一阵恍惚,她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与大名鼎鼎的万重山同桌进食,想来只觉不可思议。 家宴吃到一半,便有侍从匆匆赶来,先是向着众人行了一礼,而后则是俯身在万重山耳边说了什么,万重山闻言,遂将碗筷搁下,与老夫人道;“母亲,军中有要事,儿子先回营一趟。” 万老夫人已是习惯了他诸事缠身,只嘱咐了儿子两句,让他路上小心。 万重山起身离席,见宁氏也是站起了身子,便道;“嫂嫂请留步。” 说完,万重山黑眸一转,见轻舟也是起身相送,他没说什么,只将眸心深敛,领着侍从大步离开了饭厅。 万重山这一走,又是好几天不曾回来,万梓安的病已是几近痊愈,老夫人与宁氏却生怕他再有何闪失,每日里也不许他出门,惹得他怨声载道,服侍他的人全是遭了殃,偶尔,万梓安也会将怒火发在轻舟身上,轻舟知道万梓安在将军府便如同混世魔王,老夫人和宁氏都是宠着惯着,从不会说他一个字,即便受了委屈,也只有自个承受下去。 直到这一日,温氏回来了。 第十章 敏懿 轻舟知道,温敏懿是万重山的元配夫人,曾是县令家的小姐,当年万重山还只是军中的一个百夫长,温县令慧眼识人,认定他非池中之物,便将爱女下嫁于他。 温敏懿今年三十有三,比万重山还要年长三岁,夫妻两人成婚多年,膝下却一直虚无,轻舟未出嫁时,也曾在家中听嫡母与姨娘们闲聊,只道万夫人早些年也是怀过身孕的,只不过不慎小产,自那以后肚子里便再无动静。 妇人们聊起此事,倒无不感慨,只道万将军虽大权在握,却也是重情重义的,这些年来,将军府中竟连一个姨娘也没有纳过,任由万老夫人如何不满,温敏懿将军夫人的位子,也还是坐的稳稳当当。 轻舟进门时,恰好赶上温敏懿长兄病故,万重山军务在身,无法随她归乡奔丧,只派了卫兵护送,一路千里迢迢,待温敏懿回到京师,轻舟已是嫁过来快两个月了。 得知温敏懿回来,轻舟没有耽误,连忙领了连翘,主仆两匆匆去往大厅请安,刚踏进前厅,就见老夫人坐在主位,一脸不愉之色,宁氏则是陪在下首,厅堂中立着一道女子的背影,许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女子回过头来,向着轻舟望去。 轻舟见她三十余岁的年纪,肌肤细腻,穿着素雅,许是一路风尘仆仆,眉目间透着些许的倦意,那一双眸子却甚是温和,几乎只一眼,轻舟便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定是温敏懿无疑。 “这是你二婶母,你快来见过。” 见到轻舟,宁氏出声道。 轻舟闻言,先是向着老夫人与宁氏行了礼,继而上前两步,向着温敏懿拜了下去;“侄媳轻舟,见过婶母。” 温敏懿这些日子人虽不在京师,但对将军府里的一举一动却还是清楚的,她唇角含笑,不等轻舟跪下,便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口中只道;“都是一家人,快别多礼了。” 轻舟起身时,才发觉在温敏懿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那孩子瘦瘦小小的,一双眼睛格外漆黑,透着惧意,他蜷在温敏懿身后,手指紧紧的攥着姑母的衣角。 “你兄长早逝,我老太婆听着心里也是难过,可你也不与重山打声招呼,也不遣人送封信回来和我老婆子说一声,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把这个孩子带了回来?”万老夫人开了腔,声音中透着隐隐的怒意。 温敏懿回过身子,与婆婆温声道;“娘,这事的确是媳妇不对,等二爷回来,媳妇自会好好儿跟二爷解释。” 万老夫人一记冷哼,手中的拐杖在地面上重重的敲了敲,只将那小男孩吓得一哆嗦,又是往温敏懿身后躲去。 “你若想照看着你娘家,接济你嫂嫂侄儿,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我老婆子断不会说什么,可你若想把你这个侄子带回将军府,当作重山的儿子,我老婆子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娘....”温敏懿开口。 “住嘴!”万老夫人呵斥道;“你虽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可我老太婆一日没入土,重山总归是要认我这个娘,你嫁到万家十多年,一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如今,你从娘家领个男孩回来,要过继在重山膝下,我儿重山今年不过才三十岁,他何须要你这侄儿?” 第十一章 委屈 温敏懿一直低垂着眼眸立在那里,任由婆婆数落,对于自己不能为万重山诞育子嗣的事,她也是心中有愧的,此时见婆母反对自己将侄儿过继在丈夫膝下,她不曾再说什么,只低低的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十分细微,身后的轻舟却仍是听了个清楚。 “小姐,奴婢有句话,您可别怨奴婢多嘴。”回去的路上,连翘跟在轻舟身后,小声开口。 轻舟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儿?” “方才您也瞧见了,那温夫人说起来可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可就因为没给万将军生个儿子,您瞧她在老夫人面前哪儿有一丝儿脸面,当着下人的面,也是说训就训的。”连翘说完,细心的留意了周遭,见没人留意她们主仆,于是将声音压低了些,又是与轻舟开口;“小姐,您嫁过来也有两个月了,姑爷的病也慢慢痊愈了,您总不能一直和姑爷分房睡啊。” 连翘话音刚落,轻舟的心便是“突”的一跳,如连翘所说,自从她进门后,她与万梓安一直住在不同的院子,之前是他病情未愈,自然不好和她同房的,可如今他的身子已是慢慢好了,他们,总归是要住在一起的。 轻舟想起万梓安待自己的疏离与嫌恶,一颗心便是凉了,她没有说什么,只轻轻摇了摇头。 “小姐,在这将军府里,您还是要生个儿子才是正经。您看宁夫人,虽然大爷早逝....” “连翘,”轻舟语音轻柔,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 见她如此,连翘只得闭上了嘴巴,想起轻舟在将军府的处境,心里便是捏着把汗,却又无计可施。 夜间。 温敏懿换了身家常素色长裙,听见男人的脚步声,便连忙迎了出去,待看见丈夫的身影后,遂向着万重山福了福身子,喊了句;“二爷。” 万重山扶起她的身子,灯光下,见她眉宇间蕴着憔悴与倦意,念起她兄长早逝,一路奔丧,便道;“一路辛苦你了。” 温敏懿莞尔,微微摇头,先是服侍着万重山更衣,继而命下人传菜,待晚膳一道道摆上桌,温敏懿净手后,亲自为万重山布菜,温壶烫酒,无一不妥帖。 “一道吃吧。”万重山端起碗,见妻子这般忙碌,便是开口,温敏懿应了一声,在万重山身边坐下,万重山吃饭时向来不爱说话,温敏懿用筷子夹起一块鳝段,搁进碗底却也不吃,她看了眼身旁的丈夫,有心想将娘家侄儿的事说出来,却不知从何开口,心思一转,便如家常闲聊般,温声言道;“今儿一早,妾身回到府里去给娘请安时,瞧见梓安新娶的媳妇,听闻叫轻舟的,瞧起来倒是个好孩子。” 万重山手中的碗筷微顿,他的眼眸幽黑,脑海中浮起当日惊鸿一瞥,那张新月清晕般的面容,他敛下双眸,只颔首道;“不错,的确是一个好孩子。” 语毕,男人顿了顿,又是沉声说了句;“嫁给梓安,倒是委屈她了。” “二爷说的哪里话,”温敏懿听到这话便是笑了,“梓安是您的亲侄儿,哪有叔父这样说自己侄儿的?” 万重山闻言,便是淡淡勾了勾唇,不再说话了。 第十二章 回门 清晨。 轻舟起的极早,刚与连翘来到万梓安的院落,就见万梓安已是穿戴整齐,一脚刚踏出门槛,看见轻舟后,万梓安眸光一冷,透出一股轻蔑,看着面前的妻子,也不理会。 轻舟掩下眸子,向着他行了一礼,这几日,两人早上都要一块儿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万梓安即便不愿与轻舟同行,可顾忌着这几日万重山每日都会回府,言行间也不敢放肆。 万梓安再不看轻舟一眼,只领了小厮向着祖母的院子走去,轻舟见状,只一语不发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穿过游廊,万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喜喧哗,住的地方十分幽静,直让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刚进屋,就见宁氏已是带了丫鬟与嬷嬷在那里服侍,见到儿子与儿媳,宁氏面露微笑,对着二人道;“快去给祖母请安。” 万梓安与轻舟应了一声,一道向着祖母行下礼去,老夫人眼见孙儿气色尚佳,心中不免十分宽慰,只笑道;“快快起来,眼下时候还早,你们也别在我这儿守着,难得今日你们叔父和婶母都在府里,去给他们请安吧。” 说完,万老夫人看了眼天色,又道;“去和你叔父说一声,让他今天就别往我这儿跑了,他事情多,一会还要去军营,切记让他吃了早膳再走。” 万梓安想起叔父,心中便是老大的不愿,直到宁氏冲着他使了个眼色,万梓安会意,也知道如今温敏懿回府,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去请安的,只得应下,而后与轻舟一道退了出去。 待小夫妻走后,万老夫人瞧着两人的背影,与一旁的宁氏道;“我瞧着梓安这孩子近日的身子也大好了,你去安排下,就这几日,让他们两圆房吧。” 宁氏一怔,面上浮起两分犹豫,“娘,梓安一直嫌轻舟出生低微,媳妇只怕....” 不等她说完,便被老夫人打断道;“那日重山的话你也是听见了,这个侄媳妇他是认了的,你和梓安好好说说,他叔父定下的事,谁能说个不字?” 说到这里,老夫人顿了顿,又道;“再说,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轻舟那孩子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就算出身差了些,咱们也认了。” 听婆母这样说来,宁氏只恭声称是,应下后便着手让人去安排。 后院中,万重山与温敏懿也是早已起身,温敏懿为丈夫理好衣衫,又让人将侄儿温子良带来,向着万重山见了礼,看见孩子,万重山也没说什么,只问了两句闲话,见这孩子对万重山一副惧怕的样子,对姑父的问话一个字也不说,温敏懿心中无奈,生怕惹得万重山不喜,只得让嬷嬷又将侄儿带了下去。 温敏懿经过婆母的训斥,未曾将想让侄儿过继在膝下的打算与丈夫说出来,只盼着让这孩子在自己身边养着,日子一长,万重山能对这孩子多多少少生出几分亲情,日后也好顺理成章。 万梓安与轻舟赶来时,恰好瞧见嬷嬷带着温子良出来,那孩子一副怯怯的样子,倒像是弱不禁风,经过轻舟身边时,那孩子微微抬头,轻舟对着他温和一笑,温子良眼睛中似有光闪过,继而便低下头,跟着嬷嬷离开了屋子。 “二爷,梓安和轻舟来了。”温敏懿瞧见侄儿侄媳,遂是笑着与万重山开口。 万重山抬眸,就见万梓安长身玉立,身后的轻舟亦是温婉娇柔,两人站在那里,年貌相当,实在是一对璧人。 “侄儿(侄媳)为叔父,婶母请安。”两人一道弯下了身子。 “不必多礼。”万重山抬了抬手,手指一旁的座椅,道;“坐吧。” 万梓安和轻舟却都不敢入座,万梓安清了清喉咙,将祖母的话带到,见万重山颔首,万梓安不愿多待,请了安便想走。 温敏懿见状,便是含笑挽留,让侄儿侄媳留下一道吃早膳。 万梓安连忙回绝;“谢婶母好意,侄儿的院里也是备下了早膳,侄儿不敢耽误叔父婶母,回去用即可。” 万重山见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的样子,心知是自己平日对侄儿过于严苛的缘故,他的眸光一转,却落在了轻舟身上。 自从进屋后,轻舟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除了行礼请安,再不曾听她出声,即便他时常不在府中,也听得府里的人说过,只道这位少夫人最是好性儿,平日里即便受了少爷的气,也是从不多口,就连对下人,也是十分宽厚。 此时见侄儿要走,万重山搁下手中的茶碗,沉声道了两个字;“等等。” “叔父还有何吩咐?”万梓安十分不情愿的停下了步子。 “我看你身子已经恢复了,你今日便陪轻舟回陈府一趟。”万重山声音平稳,不疾不徐的开口,万梓安一听,便是不解道;“叔父让侄儿去陈府?” 万重山见他这般问来,便是微微皱眉,“先前你有病在身,回门的事自然是耽误了,如今你已痊愈,这事自然不能再拖下去。” 听了万重山的话,轻舟的心顿时一震,她不敢置信的抬起眼睛,就见万重山坐在主位,似是在吩咐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她的心跳的渐渐快了起来,嫁过来这样久的日子,老夫人和宁氏从不曾提起回门的事,她也是早已对此事不报念想,她本不过是个庶女出身的冲喜新娘,在娘家与夫家一样的不受重视,丈夫病愈已是她天大的福分了,对回门的事,她又哪儿敢去想? 即便回门是老礼,即便回门时送往娘家的礼物是新娘在夫家地位的一种象征,即便每一个出嫁的女子都是要有回门的,可她....又哪敢奢望? “可是叔父....”万梓安还欲再说。 “我会让管家备好礼物,去吧。”万重山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的威严,令人心中一凛。 第十三章 风光 万梓安即便心中不情愿,可也不敢违逆叔父,当下只得称是。 “多谢叔父。”轻舟掩下眸心,向着万重山行了一礼,她的道谢是发自内心的,嫁来将军府的这些日子,轻舟心中一直在牵挂着母亲,她清楚自己的地位,从没有和老夫人或宁氏提起归宁的事,如今竟是由万重山主动提起,许她回一趟娘家,自然让人十分感激。 “你不必谢我,”万重山声音沉稳,看向她的眼睛:“替我像你父亲问好。” 轻舟微怔,她心知自己的父亲只是个地位轻微的言官,在朝中历来是说不上话的,而万重山手握重兵,数不清有多少人想要争相巴结,就连她父亲也曾挖空心思的想与万重山攀上些许关系,万重山身为武将,对言官向来不喜,只让那些前来巴结的人寻不到机会,直到这次父亲将她嫁到将军府冲喜,才算是与万重山搭上了亲戚,有了这一层姻亲关系,陈晋中在朝中的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是,叔父。”轻舟的声音透着恭敬,万重山见她这般敬畏自己,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示意他们退下,待万梓安与轻舟离开后,温敏懿唇角含笑,轻声道;“二爷如今倒比先前心细了些,对梓安也是更为上心了。” 万重山明白温敏懿话中的含义,内宅的事,向来都是由万老夫人做主,如今却由他提起回门一事,自然是有些让人不解。 “陈家既然将女儿嫁了过来,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万重山向着身旁的妻子看去,沉声开口。 “二爷说的是。” “我时常不在府中,那孩子,你便留心照看一二吧。” 万重山话音刚落,温敏懿立时明白他口中所嘱咐的正是轻舟,温敏懿心思一转,仍是微笑道;“二爷是担心轻舟在咱们府里会让人欺负?” “母亲和大嫂这些年眼界甚高,难免会嫌弃她出身低微,日子一长,只怕那些下人也会做出欺主的事。”万重山神色如故,与温敏懿徐徐开口,似是在闲话家常。 “二爷放心,妾身理会的,轻舟是将军府的少奶奶,任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敢让她受委屈。”温敏懿唇角仍是噙着温和的笑意,待下人端上来早膳,她便是亲自为万重山将早膳布好,一面盛粥,一面柔声开口。 万重山略略颔首,不再说话,温敏懿眼角稍稍打量过丈夫的面庞,见他目色深敛,侧颜犹如斧削般硬朗坚毅,倒是一如往昔般,她略微定了定心神,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轻舟是他们的侄媳妇,纵使万重山上心些,怕也还是因着侄儿的缘故。 自从万重山吩咐后,管家便着手做起了轻舟归宁的准备,马车已是备下,回门要带的礼物也是让人从库房一样样的送了出来,万重山甚至还派了一支亲兵护送,倒是将这回门的阵势操办的十分排场。 轻舟与连翘瞧着那些即将要带回娘家的礼物,直让人目不暇接,连翘看着先是惊,再是喜,忍不住和轻舟道;“小姐,您瞧瞧,大将军派人送了这样多的东西,让您多风光啊。” 轻舟看着那一箱箱,一抬抬的物事,心里也是有些怔忪,她知道万重山这些年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每一次和胡人打了胜仗,皇上都会赐下无数珍品,此外她也曾听过外面的谣传,只道他每攻下一城,所得珍宝俱是不胜其数,除了上交朝廷的那些,将军府中所余下的那些宝贝,只怕比皇宫内院的还要多。 即便如此,看着那些回门礼,轻舟的心仍是“砰砰”直跳,这些礼物,倒是远比她当日的嫁妆要多出数倍,这让人怎能消受的起? 第十四章 归宁 “少夫人,您看看,若还缺个什么,只管和老奴说。”管家立在轻舟面前,毕恭毕敬的开口。 轻舟连忙摇头,温声道了句:“有劳管家了。” 管家闻言只道不敢,说话间,轻舟抬眸,就见万梓安已是领了小厮从院子里走了过来,瞧着眼前的阵仗,万梓安眸心有不忿闪过,也不曾理会轻舟,只从鼻孔中发生一声冷哼,径自上了前面的马车,也没和轻舟同车。 “小姐,你瞧姑爷.....”见万梓安如此,连翘跺了跺脚,这回门的小夫妻都是要坐一辆车的,似万梓安这般,等回了陈府,让轻舟的脸面往哪搁? 轻舟瞧着,心中也是生出两分黯然,她握了握连翘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自己则是领了连翘,坐上了后面的马车,从将军府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向着陈府赶去。 陈家早已收到了消息,陈晋中得知女儿今日归宁,特意留在府中,与夫人和几个姨娘俱是穿戴整齐,等着轻舟夫妇的到来。 一路上轻舟的心都是“扑通扑通”跳着,一想着马上就可以看见娘亲,唇角便是不由自主的噙起淡淡的笑涡,衬着那张脸蛋更显娇美动人。 蓦然,车队却是停了下来。 轻舟与连翘面面相觑,均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连翘掀开车帘,恰好见万梓安下了马车,连翘瞧着便是大惊失色,失声道;“小姐,你快看,那是姑爷!” 轻舟向外看去,果真见万梓安已是领着小厮,看那样子,竟是要半路离开。 “夫君....”轻舟忍不住,出声喊了句。 万梓安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的眉眼间顿时变得冷冽起来,只道;“叔父赏了你这么些东西,已经给足了你们家面子,你自己回去吧。” 语毕,万梓安便是头也未回的转身离开,万重山派来的护卫统领上前一步,恭声道;“少爷请留步。” 万梓安向来除了万重山外,是谁也不怕,此时见那统领挡路,顿时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万梓安抬腿一脚,踢在那统领身上,那统领碍于万梓安身份,自是无法还手,只得看着万梓安带着小厮大步离开,将轻舟与一众侍从丢在了那里。 看着万梓安的背影,轻舟的心如坠深渊,只觉凉了个彻底。 陈府。 老远,便是瞧见了归宁的队伍,见女儿此番回家,将军府竟是派了卫兵护送,陈晋中心中顿时一喜,待队伍稍稍走近,又是瞧见了那连绵不绝的回门礼,陈晋中先是一怔,回神后笑意已是遮掩不住,挂在了眉梢眼角。 姜氏见眼前这阵仗,只暗恨的银牙紧咬,忍不住将手中的帕子攥的死紧。 护卫统领上前,先是向着陈晋中行礼,继而将礼单呈上,陈晋中笑意拳拳,只命人请统领进屋喝茶,一双眼睛却是落在马车上,众目睽睽中,就见那马车上先是下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陈府人俱是认识,晓得那是轻舟的陪嫁丫鬟,连翘下车后,小心翼翼的将轻舟扶下了马车,主仆两走到众人面前,轻舟一直是垂着眼眸,向着父亲与嫡母俯下身子,“女儿轻舟,见过父亲母亲。” “怎么就你一个,姑爷呢?”陈晋中脸上的笑意已是微微凝固,一双眸子在人群中四处搜索,却也不见万梓安的身影,忍不住低声对女儿喝道。 第十五章 好人 轻舟顿觉有口难言,女儿回门时不见了女婿,这对娘家来说无疑是大失颜面的一件事,对整座陈府都是极大的羞辱,轻舟眼瞳中有羞愧之色划过,她没有去看父亲,只轻声说了句;“是女儿没用。” 陈晋中心中一沉,面色只变得阴郁下来,姜氏面色如霜,瞧着周遭那些前来看热闹的街邻,声音亦是变得阴冷,只对着轻舟低声呵斥;“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轻舟压下心头的涩意,只与连翘一道随着父母进了院子,那些回门礼依旧连绵不断的让人从外间抬了进来,此时瞧着那些礼物,无疑是种讽刺。 “你随我来。”陈晋中对着女儿说了一句,便是拂袖离开了院子。 轻舟望着父亲的背影,跟在其身后,与父亲一道进了书房。 陈晋中在太师椅上坐下,望着面前的女儿,轻舟今日因着回门的缘故,穿的比以往要精致些,一袭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束着窄窄的纤腰,衬着身段更是玲珑有致。 轻舟的生母原本不过是府上的一个歌姬,生下轻舟后才被抬成姨娘,陈晋中对这个女儿虽不甚在意,可对女儿的容貌,他却是十分满意的,万梓安重病期间,他也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用上所有的人脉,才将轻舟嫁进将军府冲喜。 这些日子,他也是留意着将军府的动静,听闻万梓安对轻舟不甚在意,两人至今都不曾圆房,陈晋中心下不免焦急,待女儿回府,自是要好好叮嘱几句。 “你和姑爷的事,父亲也有所耳闻。”陈晋中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开口便与女儿言道。 轻舟面色一白,生怕父亲会嫌自己无用,累及生母,她刚喊了声;“父亲....”就见陈晋中对着她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姑爷年轻气盛,这些年在京师也是见惯了胭脂红粉,你讨不了他欢喜,为父也不怨你。” 轻舟心底微松。 “将军府如今虽说有万老夫人在,可说到底,府里的女主人也还是温夫人,你记着父亲的话,往后你在府里,一定要讨的温夫人喜欢,日后家中若有何事,也好让温夫人能在万将军面前美言一二。” 陈晋中谆谆嘱咐,轻舟听在耳里,心中微有酸楚划过,她心知自己不过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至于这枚棋子过得如何,是生是死,父亲又怎么会在意。 “女儿记下了。”轻舟眉眼低垂,恭声开口。 陈晋中点了点头,示意女儿退下,轻舟却没有离开,她望着眼前的父亲,终是吐出了一句;“女儿想去看一看娘亲.....” 陈晋中微微皱眉,终是道了两个字;“去吧。” 轻舟如蒙大赦,向着父亲行礼后便是匆匆离开了书房,向着后院行去,刚踏进生母的院子,就见刘嬷嬷端着药碗从屋子里走出来,瞧见轻舟后顿时一喜,“小姐回来了!” 轻舟应了一声,看着那药碗,眸心有担忧浮过,轻声问道;“嬷嬷,娘的身子近日怎么样了?” 刘嬷嬷闻言,面上的笑意便是隐去了,只摇了摇头。 轻舟见状,心中便是一紧,她再顾不得和嬷嬷多说什么,只匆忙进了屋子,就见苏氏脸色蜡黄,瘦骨嶙峋的倚在床上。 “娘亲....”看见生母,轻舟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听见女儿的声音,苏氏睁开眼睛,看见轻舟后,眼瞳中立时露出一抹光亮,就见唇角也是绽出一抹微弱的笑靥,对着轻舟伸出胳膊;“月儿,你回来了....” 轻舟握住了母亲的手,眼见着母亲孱弱至此,鼻尖便是一酸,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 “早起你父亲就让人来传了话,说你今日回门,娘这身子不争气,也不能出府接你。”苏氏笑意柔和,凝视着女儿白净柔美的面庞,只觉怎样瞧,都瞧不够般,说完,苏氏强撑着,又是微弱开口:“怎么就你一人,姑爷呢?” 轻舟不敢将实话告诉母亲,只怕惹得母亲难过,她压下喉间的苦涩,只温声道;“夫君在前院,和爹爹叙话。” 苏氏闻言,宽慰一笑,轻抚着女儿的手,接着问道;“快和娘说说,姑爷对你好吗?” “娘亲放心,夫君待我很好。”轻舟虽是违心开口,面上却还是浮起微微的笑意,只盼着母亲安心。 “那就好....”苏氏轻声呢喃,“娘生怕将军府会嫌娘出身低贱,连累了你....” “不会的,娘,”轻舟连忙开口;“祖母和婆婆都对我很好,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十分的照顾我,您别多想。” 苏氏微微撑起身子,握着女儿的手,低声道;“还有万将军,你见着他了吗?” 轻舟点了点头。 “万将军那样的人,定然凶的很,他有没有吓着你?”苏氏不放心。 “娘,叔父一点儿也不凶,”轻舟想起万重山,想起自己与他初见时,他对自己说的那一声“有劳”,想起那一顿家宴,自己为他盛了一碗粥,他对自己说的那一句“多谢”,想起今日,他派人护送自己回门,轻舟眼瞳柔和,与母亲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娘亲,叔父他,其实是一个好人。” 第十六章 难为 “傻孩子,”苏氏却是笑了,“那样打打杀杀的人,哪儿有好的。” 轻舟心知母亲对武将历来不喜,此时听母亲这般说来,她也没有再多话,只从丫鬟手中接过米粥,亲自喂着母亲吃下。 苏氏缠绵病榻多年,与女儿说了一会儿话已是疲累不堪,轻舟心细如发,将母亲照料的无微不至,念起下次自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轻舟心中一酸,只盼着能陪着母亲,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 待苏氏睡着,前院也恰好来人,只道老爷和夫人请轻舟前去用膳,轻舟为母亲掖好被角,又与服侍的嬷嬷和丫鬟细细叮嘱了一番,看着母亲憔悴苍白的睡容,轻舟压下心底的酸楚,只得离开了生母的院子。 席间的气氛十分压抑,陈晋中与姜氏俱是不发一言,轻舟坐在下首,面对这一餐少了回门女婿的回门宴,只觉心下惭愧,无颜抬首。 吃过饭,陈晋中便是离开了府邸,轻舟立在厅堂,自然少不了嫡母的一顿奚落与羞辱,轻舟一语不发的听着,直到姜氏出尽了心头的气,才大手一挥,示意她离开。 轻舟看了眼天色,有心想去后院与生母辞行,却见嫡母身边的嬷嬷一脸不耐之色,她打消了念头,也心知自己和母亲道别不过是让娘两徒添伤悲罢了,她轻掩眸心,与连翘一道上了马车。 卫兵仍是一路护送,马车缓缓而行,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府门外,连翘扶着轻舟下了马车,管家得知了消息,已经领了仆人在那里候着,晚间风大,有丫鬟捧来了披风,为轻舟披在了身上,一行人刚要进府,却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轻舟抬眸看去,就见一支轻骑从远处赶来,待离得近些,诸人俱是瞧见当先一人正是万重山。 见万重山回府,一些下人连忙跪地迎接,轻舟也是留在原地恭候,男人看见轻舟,黑眸中有暗光闪过,待他下马后,轻舟已是向着他行下礼去,唤了句:“叔父。” 万重山微微颔首,心知她是从娘家回来,男人的黑眸略微一扫,却见人群中并无侄儿的身影。 “梓安没和你一起回来?”万重山开口。 轻舟心里一“咯噔”,不等她说话,一旁的连翘已是插嘴道;“启禀将军,姑爷今天压根没陪小姐回门。” “连翘!”轻舟连忙出声。 连翘向着她看了一眼,有些委屈的咕哝了句;“奴婢说的是实话。” 万重山眸心暗沉,向着一旁的卫兵统领看去,不等他开口,那统领已是心中一凛,上前两步恭声道;“将军容禀,少爷在半路上下了马车,也不让属下派人跟着,属下也不知少爷去了哪里。” “胡闹!”万重山闻言,英挺的眉峰顿时皱起,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形笔挺如剑,与一旁的管家吩咐;“派人去把他找回来!” 万梓安历来散漫惯了,平日里趁着万重山不在京师,最爱往那些秦楼楚馆,赌坊画舫里钻,管家心中有数,闻言立马遣了家丁和小厮,前去寻人。 万重山的眼眸又一次落在轻舟身上。 轻舟身量单薄,周身笼在那鹅黄披风下,更是显得不盈一握,万重山顿了顿,将语气尽量缓和,只道;“等那小子回来,我会让他像你赔罪。” 轻舟听了这话,立马摇了摇头,她的眼眸如水,轻声恳求:“叔父,您不必为了我,去责怪夫君。” 万重山眸心微沉。 “夫君大病初愈,在府里闷了许久,今天好容易可以出门,一时贪玩也是有的,还请叔父恕罪。”轻舟声音细微而轻柔,她在将军府的日子本就举步维艰,实在不愿再生枝节。何况,万梓安本就对她不喜,若再因回门的事惹得万重山不悦,只怕到头来他还是会将一切怪罪在自己身上。 万重山未在多话,隔了片刻,才道了句;“难为你了。” 说完,男人便是收回了目光,迈开步子,向着府中走去。 第十七章 同寝 轻舟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是乱滔滔的,直到万重山走远后,才与连翘进府。 夜色渐深。 轻舟换了衣衫,丝质的寝衣犹如小儿的肌肤般嫩滑,她的长发如墨,已是尽数松散,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轻舟回过头,就见连翘脚步匆匆,走到自己面前言了句;“小姐,赵管家已经派人找到了姑爷。” 轻舟眼眸清亮,问道;“那他去哪了?” 连翘脸庞一红,眼底有扭捏与不忿之色闪过,小声说了句;“说是在宜春楼找到的。” 轻舟一听,脸庞也是热了起来,即便她一直养在深闺,也晓得宜春楼是京师最具盛名的风月场所,光是里面那些妓女的花名便是让人听着臊得慌,轻舟虽也知晓京师里的一些达官贵人平日里最爱往宜春楼里钻,可却不曾想到,万梓安年纪轻轻,竟也会去那里。 “小姐,您也别难过,我听前院的人说,万将军晓得姑爷去了宜春楼,发了好大的火,就连老夫人也劝不住,眼下姑爷还在祠堂里跪着,万将军罚他足足跪满三个时辰呢。” “叔父罚了他?”轻舟开口。 “可不是,”连翘滔滔不绝,“要我说,万将军就该给姑爷立些规矩,今儿是什么日子,他不陪您回门也就罢了,还跑去宜春楼,让他跪三个时辰都轻了。” “连翘。”轻舟微微摇头,连翘见状,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逾距,她撅了撅嘴,小声嘀咕道;“我就是为小姐不平。” 轻舟闻言,便是握住了连翘的手,温声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咱们身在将军府,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往后说话千万要留意些,不能让旁人听到。” 连翘也明白轻舟的处境,她微微点头,“小姐,奴婢有分寸的。”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轻舟便是莞尔笑了。 看着轻舟的笑涡,连翘却是有些不解了;“小姐,听到姑爷去宜春楼喝花酒,您不难受?不生气?” 轻舟唇角的笑意凝固在那里,她默了默,才轻声道;“他从未把我当作他的妻子,他去宜春楼也好,喝花酒也罢,我又哪里能生气。” 连翘听着这话,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轻舟,只得陪着她一道沉默下去。 翌日,轻舟醒来后便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请安,一路上都不曾看见万梓安的身影,想来昨夜万重山将他罚跪,估计万梓安这一天都会在屋子里补眠。 轻舟向着老夫人请过安,接着便去了宁氏的院子,刚进堂屋,就见宁氏已是坐在了主位,轻舟悄眼看去,就见她面色憔悴,眼底乌青,显是因着儿子受罚的事,一夜没有睡好。 “儿媳给娘请安。”轻舟上前行礼,宁氏微微颔首,与她道;“你来的正好,娘刚想找你。” 轻舟微怔,“不知娘有何事要吩咐儿媳?” “昨夜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宁氏想起儿子昨夜跪了一宿,便是十分心疼,她自然不敢怨怪万重山,便只能将不悦发在儿媳身上;“梓安年纪还小,平日里荒唐些也无妨,你是他妻子,要知道体谅。” 轻舟没有出声,只将脸庞低垂。 “你进门的日子也不短了,总不能一直和梓安分房睡,我和老夫人商议过了,今晚,我就让梓安搬到你的院子里住。” 闻言,轻舟心头顿时一紧,她不安的抬起头,就见宁氏仍是在看着自己,见她抬眸,又是说道;“你自己也要花些心思,把梓安留在府里,不要再让他去外头胡来,惹他叔父生气。” “娘....”轻舟声音有些沙哑,一想着要与万梓安同房,心头便是一阵阵的发虚。 “你先回去准备着,梓安平日里要用的东西,我已经让人全都搬了过去,让底下那些人仔细些。”宁氏打断了轻舟的话,言语间压根不容轻舟出声。 轻舟不知自己是如何从宁氏的屋子里离开的,刚回到自己的院落,就见那些家丁和嬷嬷果真将万梓安的行礼全都搬了过来,正在那里忙的热火朝天。 第十八章 殴打 看见她回来,周嬷嬷向着她行了礼,恭声道;“少夫人,老奴已是按着大奶奶的吩咐,将少爷平日里要用的东西全都送了过来,您瞧瞧,若还缺个什么,您只管和老奴说。” 轻舟摇了摇头,一想着晚上要与万梓安同床共枕,一颗心便如同让人攥在手心,绞来绞去的没个安稳。 她微微打起了精神,让连翘领着丫头将院子里扫撒一番,万梓安的那些行李也是让人妥善安置了,只让万梓安随时都可以搬过来。 一整天,轻舟都是没什么心思,就连午膳也只是吃了几小口,连翘也曾去后院打探,回来后告诉轻舟,说是万梓安午睡后醒来,便让老夫人唤去了自个屋中,宁氏自然也是跟着去了,婆媳两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倒是惹得万梓安发了火,竟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祖母的屋子,领着小厮又是出了府,也不知是去哪逍遥了。 轻舟听着,倒是松了口气,她默默坐在圆凳上,蓦然想起了父亲的话来,父亲曾说过,即便她讨不得万梓安喜欢也无妨,却务必要和温氏亲近些,温氏是万重山的发妻,若能讨的她喜欢,便等于是讨的万重山喜欢。 轻舟咬了咬唇,温氏是她的婶母,她从心底尊重她,自然也会恪守晚辈的本分,若要刻意讨好,她却压根不懂,也不愿那样做,可想起自己如今身在将军府的处境,想起缠绵病榻的生母,轻舟眸心浮起一抹黯然,只无声的叹了口气。 夜渐渐深了。 轻舟还没有睡,只坐在床头做着针线,待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时,轻舟心底一惊,紧接着便是仆妇行礼的声音,轻舟起身,眼睁睁的看着房门让人从外面踹开,露出了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容,万梓安来了。 轻舟的心抽紧了。 万梓安周身蕴着酒气,一双眼睛更是红通通的,他面色阴沉,倒是让人看着怕的慌。 “你回来了。”轻舟搁下了针线篮,见他酒醉,便想要为他倒一杯茶水,然而不等她走到桌前,万梓安已是伸出胳膊,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说话间更是酒气熏天,熏人欲呕,“你给我装什么贤妻良母,你娘不过是个歌姬,她是不是也教了你唱曲儿?来,你给我唱一首,让我听听你和宜春楼的姑娘究竟是谁唱得好!” 轻舟闻言,脸庞顿时变得苍白,万梓安言语间的羞辱只让她听得一清二楚,她唇瓣轻颤,只吐出了几个字来;“你喝醉了。” 万梓安冷笑,望着轻舟那张白皙柔美的脸蛋,眼底却是熊熊怒火,“就因为你,我沦为整个京师的笑柄,我叔父是堂堂镇远大将军,我却娶了你,娶了一个歌姬生的庶女!” 轻舟手腕被他攥的生疼,她却似乎察觉不到般,只觉心里苦极了,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泪水在眼眶中轻柔的打转,只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你哭什么?”万梓安加重了手劲,“你日日去祖母那里请安,不就盼着她们能让我搬过来?爷今晚就成全你!” 最后几个字,万梓安压低了声音,带着酒气与怒火,喷在轻舟的脸庞上,而当他说完,便是用力箍住轻舟的腰肢,俯身像她压了下来。 他的呼吸间全是浓烈的酒气,轻舟被熏得头晕脑胀,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他压在了床上,他的手势粗暴,撕开了她的衣裳,手指间更是用足了力气,毫不怜惜的在她的身上揉搓着,在那白嫩的肌肤上掐出了一道道淤痕。 轻舟咬牙承受着,她心知他是她的丈夫,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只能顺着他,可当他变本加厉,咬上她的肩头时,她终是没有忍住,发出一声微弱的求饶,“求求你,疼.....” 万梓安听着她的求饶,反而越发加重了力气,他一把抓住了轻舟的长发,与她一字字的开口:“陈晋中难道没教过你要好好服侍我?讨我喜欢?” 轻舟说不出话来,只得由着他肆意折磨,万梓安晚间喝了太多的酒,压根不能随心所欲的与女子做夫妻间的事,烦躁间,竟是一个用力,扇了轻舟一巴掌,而后将她推在了地上。 轻舟衣衫不整,被万梓安打过的脸庞瞬间肿了起来,肩头也被咬出了鲜血,衬着那雪白的皮肤更是晶莹,她回眸,见万梓安也是下了床,惊慌间,她本能般的向后退去,万梓安见状怒意更甚,他抓住了轻舟的腰,将她猛地压在了桌上,桌上的茶壶水杯尽数摔了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 守夜的下人本就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却无人敢进去瞧上一眼,连翘只急的团团转,隐约听见轻舟的哭声,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嬷嬷死死拉住,待听见那一阵剧烈的脆响后,连翘护主心切,再也忍不住,挣脱了嬷嬷的胳膊,推门冲了进去。 “小姐!”连翘刚瞧见屋子里的情形,便是发出一声惊叫。 轻舟浑身的伤,嘴角沁着血丝,脸庞上压根没有丁点血色,不等连翘上前,已是有嬷嬷跟了进来,牢牢拉住了她的胳膊。 万梓安听到动静,抬起头怒吼;“全都给我滚出去!” 嬷嬷们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待,强行拉走了连翘,连翘一路挣扎着,想起轻舟的模样,只急的流下泪来。 “你这作死的丫头,主子们行房,你也敢进去!”嬷嬷一直将连翘拉出了内院,才开口斥道。 连翘满脸的泪痕,对着嬷嬷急道;“你们方才也瞧见了,我家小姐怕要被打死了!” 嬷嬷们面面相觑,只说了句;“主子们的事,你少管。” 连翘急的跺脚,心知整座将军府全是万家的人,也只有她是心疼自家小姐的,她想起了老夫人和宁氏,作势便想要去求她们,可不等她迈开步子,连翘念起她们平日里对万梓安的溺爱,只怕轻舟真的被万梓安打死,她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会管媳妇的死活。 蓦然,连翘想起了万重山。 若说这一偌大的将军府,能为小姐出头,能为小姐做主的,也只有这位镇远将军了。 连翘咬了咬牙,一把挣开了嬷嬷的胳膊,向着万重山与温氏的院落奔去。 第十九章 教训 将军府历来都有卫兵把手,万重山与温氏的院门口更是站着一排的持刀护卫,守夜的卫兵看见了连翘,认出是府中的丫鬟,倒没有亮出兵刃,而是拦住了她的去路。 连翘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其他,只冲着里院里高声呼喊,“将军!夫人!你们快救救我家小姐!” “住口!”卫兵顿时呵斥;“三更半夜哪容得你在此处放肆!” “将军!夫人!”直到被卫兵架住身子,连翘的口中也依旧是呼唤着,期盼着自己的声音能让屋里的万重山与温氏听见。 书房里亮着灯,万重山还没有歇息。 男人的耳力向来极好,即使连翘的呼救声隔了重重院落,他却仍是极其敏锐的捕捉到了声音。 男人眉头微皱,搁下了手中的公文。 “二爷,怎么了?”温氏端着夜宵,刚到书房门口,却见万重山走出了屋子。 “外面有些动静,我出去看看。”万重山开口,说完便是向外走去,温氏瞧着,眼眸中浮起淡淡的疑惑,只将夜宵交给丫鬟,与万重山一道走了出去。 “将军,夫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连翘声音嘶哑,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就在卫兵要将她拖走时,她终是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男人浑厚有力的嗓音响起,吐出了两个字来;“住手!” “将军。”卫兵们听见万重山的声音,俱是齐齐停下了步子,向着男人行礼。 借着月光,万重山看清了连翘,身后的丫鬟亦是打起了灯笼,灯光下,就见连翘满脸的泪痕,刚见着他与温氏,便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哑声开口;“将军,夫人,奴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 万重山眸心一震,立时问道;“你家小姐怎么了?” “小姐快要被姑爷打死了!”连翘想起轻舟的惨状,忍不住哭了起来,一五一十的开口;“早起大奶奶要姑爷搬到小姐的院子里住,哪知道姑爷回来时喝多了酒,关上门就打小姐,奴婢大着胆子冲进屋,就见小姐全身都是伤,将军,夫人,奴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小姐!” 万重山闻言,黑眸中有暗光闪过,他一语不发,大步便向轻舟的院子走去,温氏瞧着,有心想劝上两句,万梓安毕竟是他们侄儿,小夫妻之间的事他们并不好插手,可见万重山脚步匆匆,走的飞快,只让她压根没机会开口。 看着丈夫的背影,温氏心中惊疑不定,只派人去告知了宁氏,自己也是领着下人跟了上去。 守夜的仆妇看见万重山后,俱是骇然行礼,万重山脚步不停,刚到卧室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咣当”一声脆响,似是花瓶落地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万梓安的叫骂,万重山听在耳里,面色顿时笼起一股戾意,他二话不说,抬腿一脚,便将那门踹了开去。 地上满是摔碎的茶壶,水杯,花瓶,万梓安因着酒醉的缘故,脚下有些不稳,他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待看见万重山后,却是猛地一惊,酒意立时消退了几分,他望着面前的男子,有些心虚的道出了几个字;“叔...叔父,您怎么来了?” 万重山眼眸一扫,就见轻舟倚着柜角蜷缩着,她的寝衣已是乱了,露出了肩头上的伤痕,那张苍白秀美的脸庞上清晰的映着五个指印,嘴角的血丝甚至还没有凝固,万重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的眼瞳暗的骇人,万梓安瞧着,立时惧怕起来,只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不等他逃开,万重山已是大步上前,一脚踢在了他身上,将侄儿踹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叔.....叔父....”万梓安疼的龇牙咧嘴,万重山是当世武将,这一脚虽没用尽全力,也足以让他消受不了。 第二十章 是我 万重山没有出声,大手攥住了万梓安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万梓安对万重山向来十分畏惧,此时见叔父发怒,已是胆战心惊,立时求饶;“叔父,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万重山看着侄儿的眼睛,低声喝道;“你身为男儿,却这般欺负一个女子,你为何要打她?” 万梓安不敢直视叔父的眼睛,只挣开了身子,向后退了两步,他不敢多待,对于叔父的问话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捂着被叔父踹过的胸口,竟是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万重山心知侄儿定是去找宁氏与老夫人,他没有去追,只从衣架上取过披风,向着轻舟走去。 轻舟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一直低着头,只蜷缩着身子,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万重山将那披风笼在了她身上,轻舟一震,犹如受惊的小鹿般,万重山见状,立时开口道;“别怕,是我。” 轻舟这才抬起头,她的半张脸又红又肿,额角也是带着伤,那张脸如雪般苍白,待看清面前的男人时,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很轻的声音唤了句;“叔父....” 万重山见状,眸心无声的暗了暗,只道;“叔父会为你做主。” 轻舟的泪水打湿了睫毛,梨花带雨般的小脸上满是凄清之色,她什么也没有说,刚摇了摇头,便觉眼前一黑,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轻舟只觉自己落进了一道宽厚有力的怀抱中,紧接着,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轻舟?”万重山唤着她的名字,他的大手揽住她的身子,望着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眼儿紧闭着,他的眉心拧了起来,冲着门口那些不敢进来的仆妇喝道;“快去请大夫!” 语毕,万重山将轻舟拦腰抱了起来,刚抱起她的身子,万重山便惊诧于她的轻盈,他看着怀中的女子,轻舟的泪痕犹在,肌肤雪白,那般柔若无骨,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可怜与动人,足以将人的心拴紧。 万重山没有多看,只压下了眸心的情绪,将轻舟送到了床上,恰在此时,温氏带着下人也是赶了过来,看着屋子里一片狼藉,温氏顿时一惊,而连翘已是奔到了床前,见轻舟昏睡不醒,只呜咽着一面唤着小姐,一面在那里抹泪。 “二爷,这是怎么了?梓安呢?”温氏见没有侄儿的身影,遂是向着丈夫问道。 “那个混账不提也罢。”万重山说起侄儿,语气便是冷了下去,他走至门口,见嬷嬷已是领着府中的大夫匆匆赶了过来,他侧过身,示意大夫进屋为轻舟诊治。 万重山的黑眸向着床上看去,就见一干嬷嬷与丫鬟尽数守在轻舟床前,他没有多待,只吩咐了温氏留下,自己则是离开了轻舟的屋子。 刚出月洞门,就见前面有一行人走了过来,下人们手中俱是拎着灯,万重山停下脚步,俯身行了一礼,唤了声;“母亲。” 万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让人搀着,刚看见儿子,便是挥起手中的杖子向着万重山身上挥去,万重山动也未动,受了母亲的这一击。 “你做叔父的,竟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去对付自己的亲侄儿!”万老夫人声音嘶哑,显是气得不轻。 万重山没有吭声。 “小夫妻间打打闹闹本是寻常,就为了这点小事儿,你就对梓安下手,梓安的病才好,你是不是要打死他你才甘心!”万老夫人将手中的拐杖捶着地面,向着儿子质问道。 “母亲,”万重山心下无奈,只道;“更深露重,儿子送您回去。” 老夫人只是冷笑,“不敢劳烦万将军大驾。”老夫人说完,便是向着一旁的嬷嬷道;“去看看少奶奶如何了。” “是,老夫人。”嬷嬷领着丫鬟进了院子,老夫人也不再看面前的儿子,只领着下人去了前厅,万重山见状,也是跟了过去。 大厅中灯火通明。 老夫人坐在主位,见儿子立在下首,她竭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与万重山道;“梓安今年才十九岁,即便他犯了错,你说他几句也就是了,何须发这样大的火?” 想起孙儿胸口处的乌青,万老夫人既是心痛,又是不满。 “儿子像他这个年纪早已上阵杀敌,母亲,您和大嫂不能总护着他。”万重山抬起眼眸,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听在老夫人耳里,却更是怄气。 “不错,我老太婆的确是护着他,”万老夫人看着儿子,道;“我由着你大嫂宠着他,惯着他,不为旁的,就因为他是咱们万家唯一的孙儿!是万家的独苗苗!” 万老夫人说到此处,只觉痛心疾首,“倘若你和敏懿能给我生几个孙儿,我老太婆也不至于这样稀罕梓安,这样稀罕咱们万家唯一的宝贝疙瘩!” 万重山闻言,心知母亲对自己膝下荒芜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见母亲此番开口,万重山沉默了下去。 “你不满我溺爱梓安,你倒不妨多纳几房妾回来,给我老太婆多添几个孙儿孙女,给咱们万家添人进口!” 见母亲又是说起此事,万重山心中微叹,道;“母亲,正因为梓安是万家唯一的男孩,才更要严厉些,再过不久,儿子要回边疆,这一次,我会把梓安带去。” 第二十一章 主仆 老夫人闻言,面色顿时变了,“你要把梓安带去边疆?” “这小子总不能一直待在京师,也该去沙场历练下。”万重山的声音沉稳,压根没有转圜的余地。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梓安有个好歹,你是要逼娘去死不成!”万老夫人气急攻心,将手中的拐杖在地面上敲得咚咚响。 “母亲,梓安是我亲侄儿,我心里有数。”万重山说完,便是向着母亲抱拳行了一礼,礼毕只道了句;“时候不早了,还请母亲早些安置。” 说完,万重山转身离开了前厅,万母看着儿子的背影,心知儿子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更改,想起唯一的孙儿要被他带到边疆那偏远荒凉之地,万母的心揪了起来。只冲着儿子的背影唤了句;“重山!” 万重山脚步微顿,却并没有回头。 轻舟醒来时,天色已是大亮。 “小姐,您醒了?”守在一旁的连翘见轻舟睁开了眼睛,顿时喜不自胜。 轻舟看着面前的连翘,有些许的恍惚,继而才慢慢回过神来,她刚动了动身子,便是一阵头晕眼花,连翘见状忙是开口;“小姐,您别乱动,大夫说您额头受了重伤,要好好养着。” 轻舟闻言,顿时想起万梓安曾抓着她的长发,挣扎间,她的额头撞上了柜角,疼的人差点晕过去。 想起那一场非人的折磨,轻舟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她微微坐起了身子,连翘赶忙在她腰后垫了块枕头,好让她能坐的舒服些。 “连翘,昨夜里,是不是叔父来了?”轻舟嗓音很轻,对于昨晚的事,她压根不愿细想,虽然她那时昏昏沉沉,却也还依稀记得自己看见了万重山的身影。 “是啊小姐,你不记得了?”连翘开口,“奴婢听守夜的嬷嬷说,大将军刚进屋,就给了姑爷一脚,只把姑爷踢的半晌都爬不起来。” 连翘声音清脆,听在轻舟耳里,心头却是微微一怔,“叔父打了他?” 连翘点头,“听下人说,姑爷胸口被大将军踢了好大一块乌青,大奶奶瞧着直掉泪呢。” 轻舟听着,有片刻的失神,她轻掩眸心,也心知昨夜定是连翘跑去请来的万重山,不论她落到如何田地,身边总还有人忠心耿耿的护着她,她握住了连翘的手,只道了句;“好连翘,辛苦你了。” 连翘鼻尖一酸,摇了摇头,“小姐,辛苦的是你,奴婢只怕姑爷打了你第一回,还会再打第二回,这往后的日子,小姐该怎么过?” 连翘说完,吸了吸鼻子,又道;“大将军也不是天天都在京师,昨儿是赶巧,大将军人在府里,若是往后大将军离开了京师,这府里哪儿还有人能为小姐做主?” 轻舟听着连翘的话,也晓得连翘说的不假,昨夜里幸地万重山赶了过来,若没有他,即便自己被万梓安打死,也不会有人来瞧上一眼,更不需说陈府,倘若她在将军府没了性命,父亲也绝不会为了她开罪将军府,她卑如蝼蚁,往后的日子,当真是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连翘,若再有下回,你不要再去劳烦叔父和婶母了。”轻舟声音柔和,温声与连翘开口。 “为什么?”连翘不解。 “叔父和婶母,护不了我一辈子的。”轻舟说着,唇角却是露出一抹柔弱而憔悴的微笑,她的眸心温润中透着淡淡的凄楚,却并没有丝毫怨怼,而是逆来顺受。 连翘心底一怔,蓦然想起一事来,连忙与轻舟道;“小姐,奴婢还没和您说,大将军再过不久就要回边疆了,这一次,大将军会把姑爷也带去。” 轻舟闻言,微微一愣,“真的?” “大将军还说,小姐养伤的这些日子,再不许姑爷踏足咱们的院子一步,等小姐养好伤,估摸着姑爷也要走了。”连翘说着,倒是眉飞色舞起来。 轻舟未嫁之前就已听闻万重山十六岁时以庶民之身参军,多年来驻守边疆,凭一己之力从最底层的士兵一步步走到如今,而他一手建立的万家军军纪森严,历来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便是这严明的纪律镇的周边胡族不敢来犯,甚至边疆曾有“撼山易,撼万家军难”(取自宋代岳家军)的谚语传回京师,无一不透着万家军铁一般的军纪。 轻舟还知道,万重山多年来一直是镇守边疆,回京的日子总是屈指可数,这一次若不是西北有流寇作乱,地方军无法镇压,皇上急召万重山回京,即使她和万梓安成亲,万重山也是回不来的。 第二十二章 吩咐 是以听闻万重山要将万梓安带往边疆,轻舟知道,这一走,叔侄两短期内是决计不会回京的,想起边疆的荒凉,轻舟掩下眸心,许久也没有说话,连翘瞧着只是不解,“小姐,你怎么了?听着大将军要把姑爷带走,您难道还不高兴?” 轻舟抬起眸子,轻声说了句;“连翘,叔父他....很不容易。” “大将军有什么不容易的?”连翘更是不懂,“他手握重兵,连皇上都要忌惮,朝中谁不想来巴结他,他会不容易?” 轻舟闻言,唇角便是无声的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余下的日子,果真如连翘所说,万梓安再不曾踏足过轻舟的院子,经过几天的休养,轻舟身上的伤已是慢慢愈合,待能下床后,轻舟便领着连翘,打算去老夫人的院子里请安。 主仆两穿过游廊,刚过假山,就见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大步流星的走来一个男子,那男子一袭深色劲装,眉若刀裁,鬓若斧削,周身上下满是统帅三军的将帅之气。 看见万重山,轻舟先是一怔,回过神后便是行下礼去,“轻舟见过叔父。” “不用多礼。”万重山看见她,便是停下了步子,他的黑眸深敛,在轻舟的面庞上划过,见她的脸色仍是苍白,虽已过去数日,可那半张秀脸上仍有淡淡的指印不曾消退,男人见状,瞳孔中有暗流涌过,只问道;“伤如何了?” “谢叔父关心,已经无碍了。”轻舟恭谨出声。 万重山微微颔首,道;“今后再不会有这种事,我会把那小子带到边疆,等他牢靠些,再让他回来。” “叔父要去边疆了?”轻舟问道。 “三日后启程。” 轻舟心中一震,虽早已知晓万重山要回边疆,却不曾想到竟会这样快,她怔忪片刻,才轻声说了句;“还请叔父多多保重。” 万重山闻言,并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眸越过轻舟,落在连翘身上,连翘迎上他的目光,心头顿时一突,只小声喊了句;“将...将军?” “照顾好你家小姐。”万重山只说了这一句,说完,他不曾再看轻舟,而是大步离开了后院。 看着万重山的背影,连翘轻轻摇了摇轻舟的衣袖,小声道了句:“小姐,您瞧,大将军其实还是很关心您的。” 轻舟心头微怔,她看着万重山的身影转过弯,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转过眸子,轻声道了句;“叔父和婶母,都是好人。” 这些日子,她卧床养伤,老夫人和宁氏也曾派过丫鬟嬷嬷来打探她的情形,自己却不曾来过,唯有温氏,倒是隔三差五的会来轻舟的院子里探望,每次来也都会送些燕窝雪参之类的补品,倒给了轻舟难得的温暖。 进了老夫人的屋子,就见宁氏已经赶了过来,正从嬷嬷手中接过茶水,双手奉在老夫人面前。 轻舟向着祖母与婆婆请了安,万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道了句;“起来吧。” 轻舟立起身子,见下人已是端来了早膳,便亲自接手,与宁氏一道服侍着老夫人用膳。 “身上的伤都大好了?”老夫人搅着碗里的粥,问道。 “回祖母的话,已经好多了。”轻舟低垂着眉眼,为老夫人布菜。 “再过三天,你叔父就要带着梓安去边疆了,”老夫人搁下勺子,缓缓开口:“我和你娘已是商议过了,梓安自小到大,从未去过那般荒凉的地方,他这骤然一走,定是不习惯的,身边没个人服侍,我和你娘也放不下心,所以这次,你也跟着过去。” 轻舟听了这话,顿时一惊;“祖母,您是让孙媳也去边疆?” “怎么,你不愿意?”老夫人只以为轻舟是嫌路途遥远,顿时皱起眉头。 “并非孙媳不愿,只是叔父军中军纪森严,不容许有女子擅闯军营.....” 不等轻舟说完,便被老夫人出声打断,“这个你不用担心,等重山他们走后,你再动身,一路上也无需要让旁人知道,等你到了边疆,想来重山也不会再让你千里迢迢的赶回来。” “等你到了边疆,一定要照顾好梓安,梓安他身子不好,你可要仔细些,千万不要让他叔父苛着他。”一旁的宁氏亦是开了口,因着万重山要把儿子带到边疆的事,宁氏一连数日都是不曾安睡,此时更是忧心忡忡,向着轻舟吩咐。 第二十三章 剑穗 轻舟静静地听着,直到老夫人和宁氏将一切都吩咐妥当了,才让她离开。 回去的路上,轻舟没有吭声,倒是一旁的连翘按耐不住,开口道;“小姐,这老夫人和大奶奶可真是会疼人儿,边疆那样远,这一路千里迢迢的,您这伤才刚好,怎么去得了?” 轻舟自小养在深闺,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过日子,蓦然要去那般遥远的地方,心里也是没底。 “连翘,祖母会安排人护送我的,你别担心。”轻舟轻声细语,温声安抚着婢女。 “小姐,”连翘着急起来,“北疆那边天气严寒,寸草不生,压根不是人待得地方,您这身子骨哪儿受得住?” 轻舟闻言便是微微笑了,“叔父在北疆驻守十余年,他那样的人都能去得,更何况是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 轻舟说着,轻轻拍了拍连翘的手,示意她放心。 连翘还欲再说,就见轻舟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她的眼睛温柔而清亮,连翘见状,只得闭上了嘴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轻舟还不曾休息,只倚着床头,细细的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儿,这也是京师这边的习俗,新嫁娘过门后,总要为婆家的父母长辈,兄弟姐妹的亲手做些绣品,一来既拉近了新妇与婆家的关系,二来也存着让夫家过目新媳妇女红的意思。 即便万梓安待她不好,可这习俗总不能免的,轻舟这些日子已是为老夫人亲手绣好了一块护腰的垫子,为婆婆宁氏做的则是一双松软精致的鞋垫,温氏则是一方绣着兰草的丝帕,就连万梓安,轻舟自那日听说他要去边疆后,也是为他绣了一枚平安符。 收起最后一针,轻舟微微松了口气,将那平安符与其他几样绣品一道搁在了篮子里,打算明日一早亲自送去。 做好这些,轻舟仍是没有歇息,至此,她已是为万家的人全都做好了绣品,只除了一个人,万重山。 想起男人,轻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万重山是当世名将,对这些婆婆妈妈的绣品自是不喜的,轻舟想了几天,也实在不知自己该绣什么,才能配上这位军功赫赫的叔父。 轻舟心底微叹,刚要收起东西,眼睛却倏地一亮,她想起自己曾看见万重山腰间悬过一把宝剑,却并没有佩戴剑穗,她定了定心神,取来了丝线,一双巧手精心编织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枚打着平安扣的剑穗,便自她的手里显现了出来。 轻舟望着那枚剑穗,因着熬夜而略显苍白的脸蛋上,浮起一道浅浅的笑涡。 翌日清晨,轻舟先是将绣品为老夫人和宁氏送了过去,老夫人看见那护腰的垫子,倒也没说什么,而宁氏则一直为儿子要被万重山带往边疆的事忧心着,轻舟送来的鞋垫她看也不曾看上一眼,压根没心思留意儿媳为自己送了什么。 轻舟离开了宁氏的院子,看了眼日头,寻思着此时的万重山已经离开了将军府,便是与连翘一道往温氏的屋子走去,打算将丝帕与剑穗一道送去。 不料,主仆两刚踏进屋,就见万重山与温氏都在,万重山今日并没有穿戎装,看那样子,怕是今日不会去军营了。 “叔父,婶母。”轻舟见状,只俯下身去,为两人请安。 看见轻舟,温氏便是微笑道;“轻舟来了,早膳用了吗?” “谢婶母关心,已经用过了。”轻舟声音轻柔,她心知万重山后天便要离京,此时也不欲留下来打扰,语毕,便从连翘手中将那方丝帕拿了出来,递在了温氏面前,“婶母,轻舟见您平日里喜爱兰花,便为您绣了这方帕子,还望婶母能喜欢。” 温氏接过帕子,也心知这是轻舟作为新嫁娘为夫家人做的绣品,瞧见上面素雅的兰花,唇角的笑意不免更浓,只回身与万重山道;“二爷,您瞧瞧,轻舟的女红做的真没话说。” 万重山的眸子在那方帕子上扫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轻舟看不出他的喜怒,心底有些不安,她鼓起勇气,将剑穗也是从连翘的手中取过,双手呈于万重山面前,轻声道;“轻舟不知叔父喜欢什么,只得为您做了一枚剑穗,希望您不要嫌弃。” 万重山的黑眸向着那枚剑穗看去,像剑穗这样别致的东西,历来是那些文人墨客作为装饰所用,而武人的剑多是用来搏杀,他用剑多年,却从不曾佩戴过剑穗。 万重山伸出手,将那枚剑穗从轻舟的手中接过,他的脸庞仍是坚毅而英挺的,声音亦是沉稳而低沉,只与轻舟道出了几个字;“有心了。” 第二十四章 离京 轻舟并不敢去看叔父,将丝帕与剑穗送过,便是领着连翘离开了万重山与温氏的院落。 而连翘手中,还有一枚要送给万梓安的平安符,她撇了撇嘴,与轻舟道;“小姐,咱们难道还要把这平安符给姑爷送去?” 轻舟知晓,即便自己将这符送去,也不过平添一场羞辱,她没有说什么,只与连翘来到万梓安的住处,也不曾往院子里进,只将那平安符送到了服侍万梓安的嬷嬷手中,至于万梓安会不会收下,轻舟也不愿去想。 几乎只是眨眼间,便到了万重山离京的日子。 轻舟起的极早,梳洗后便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就见宁氏已经到了,正在那里拉着儿子的衣袖,不住的抹着眼泪。 万梓安面露不耐之色,眼见轻舟进来,也不过是略略抬了抬眼。 轻舟行礼后,便是与连翘立在了一旁,未过多久,就见万重山与温氏一道赶了过来,轻舟抬眸看去,只见万重山一袭戎装,黑发高挽,一双眼眸深邃内敛,满是盛年男子的威仪。 万重山向着母亲行下礼去,万母看着眼前的儿子,即使到了这一步,也还是盼着万重山能改变心意,可以将孙儿留在京师,她开了口,道;“重山,这一路千里迢迢,梓安身子又不好,不妨....” “儿子心意已决,母亲不必多说。”不等老夫人说完,万重山便是开口,吐出了一句话来。 见儿子如此,万母晓得他的脾气,只得叹了口气,嘱咐道;“你可千万要照看好梓安。” “母亲和大嫂尽管放心。”万重山声音沉稳,倒是让人听着心安,宁氏泪眼婆娑,有心想与万重山说个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万重山转过身子,向着侄儿看去,只道出了两个字,“走吧。” 即便万梓安心里成千上万个不情愿,可也不敢违逆叔父,此时听万重山发话,万梓安只得跟在万重山身后,与他一道向着府外走去。 女眷们前去相送,宁氏与温氏一左一右,搀着老夫人的胳膊,轻舟领着连翘则是跟在后头,到了府门口,就见万重山的亲兵已是在那里恭候着,只等主帅上马,去城外与大军汇合。 万梓安的行李早已收拾了齐全,万母和宁氏都是心疼他,恨不得将京师里的好东西全给他带上,原先光是各类补品便是塞了整整一马车,万重山知晓后却是发了火,命人将那些补品全都撤了下去,婆媳两不敢再自作主张,却还是收拾了几包诸如虫草参茸之类的珍贵药材,让万梓安带上。 万重山上了马,万梓安则是进了马车,他身娇体弱,虽会骑马,可若要与将士们一道骑行上千里,也是痴人说梦,万重山念起路途遥远,也是默许了侄儿坐马车赶路,只让万母和宁氏稍感安慰。 “此行一路艰苦,还请二爷多多保重。”温氏上前两步,与丈夫道别,两人自成亲后一直是聚少离多,万重山常年戍边,温敏懿早已习惯,只恨自己膝下不能有个一儿半女,好陪自己抵过这漫漫长日。 万重山微微颔首,眸子则是向着母亲看去,抱拳道:“儿子不孝,还请母亲速速回府歇息。” 万母眼圈微红,在这世上,她唯有万重山与万梓安两个骨肉至亲,如今儿子和孙儿一道前往边疆,怎不让她担心,她缓缓点了点头,哑声道;“家里的事,你不用记挂,只管安心在前线打仗。” 万重山闻言,便是应了一声“是”,语毕,他微微抬首,目光落在一道纤细娇柔的身影上。 那是轻舟。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宁氏身旁,微垂着双目,并没有去看马上的叔父。 万重山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了的视线,向着身后的亲兵一声令下,一行人齐声清啸,策马疾行,顷刻间便去的远了。 直到万重山走后,轻舟才敢抬眸,就见骏马一路扬起了尘土,而万重山的身影,已是压根看不清了。 第二十五章 相见 是夜。 轻舟刚要歇下,就见老夫人身边的余嬷嬷领了丫鬟赶了过来,说是老夫人有请,轻舟想起那日老夫人和宁氏与自己说的话,心里也清楚祖母此番要自己过去,吩咐的定是要她前往边疆的事,当下,轻舟披了件衣裳,随着嬷嬷一道来到了万母的院子。 万母坐在主位,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待轻舟行了礼,老夫人微微抬眸,见孙媳一袭素色锦衣,裹着纤柔的细腰,站在那里,当真如弱柳扶风般,满是女儿家的韵致。 念起这一路千里迢迢,万母也心知的确是难为了轻舟,可想起孙儿,万母仍是狠下心肠,也不曾与孙媳转弯抹角,开口便是一句;“我已经让你娘为你打点好了行装,再过两日,你就动身。” 轻舟闻言,只垂下眸子,“孙媳谨遵祖母吩咐。” “等你到了边疆,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梓安的妻子,凡事都要以梓安为主,此外,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军中多有不便,自己千万要仔细些儿,不要给咱们万家丢脸,也不要给你叔父添麻烦。” 万老夫人将话说到这份上,便不再说下去,虽没有点破,轻舟心里却也是清楚的,万母此番话,便是叮嘱她去了边疆要安分守己,军中男子甚多,不得作出逾距失礼的事。 “孙媳明白。”轻舟声音轻柔,念起她自嫁来后一直也是规规矩矩的,万母淡淡“嗯”了一声,又是交代了几句旁的事,才让轻舟回去。 轻舟却并没有走,她默了默,终是向着万母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万母皱了皱眉。 “祖母,孙媳在动身之前,想回娘家一趟,还请祖母成全。”轻舟想起自己这一趟前往边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实在是放心不下生母。 万母心下虽然不悦,可念着轻舟一片孝心,终是不好拒绝,只道;“也罢,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回陈府一趟。” “多谢祖母。”轻舟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唇角也是浮起了一抹浅浅的梨涡。 翌日,轻舟回到陈府,陈晋中去上早朝,并不在府中,除了父亲之外,也不见嫡母的身影,打听下才知今日是赵王妃的生辰,姜氏一早便领了长女轻如去了赵王府贺寿,怕是要晚间才会回来。 轻舟心知嫡母一直存着将长女送进宫里为妃的心思,赵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他的王妃过寿,姜氏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见父母都不在府中,轻舟倒是舒了口气,只去了生母的院子,母女相见自然十分欣喜,轻舟怕母亲担心,只将自己要去边疆的事隐去不提,陪着母亲用过午膳,直到随行的嬷嬷前来催促,轻舟压下心中的不舍,拜别了母亲,回到了将军府。 行装已是尽数打点了齐全,一应要用的东西也是全都送上了马车,除了护送的侍从之外,轻舟并没有携带仆从,只带了连翘一人,原先念着路途遥远,轻舟倒不想让连翘跟着自己吃苦,连翘却是忠心耿耿,一定要跟着她去,轻舟无法,只得将她带上。 到了出府的日子,轻舟先是拜别了老夫人与宁氏,接着又去了婶母的院子里辞行,温氏已是听闻了老夫人要轻舟前往边疆的消息,见轻舟来辞行,便是挽过轻舟的手,温声道;“这一路风餐露宿,可要苦了你了。” “多谢婶母关心,媳妇会照顾好自己。”轻舟声音温软,因着要远行的缘故,她的长发如数盘起,身上的衣衫也是素雅简洁,却衬的她越发清丽出尘。 温氏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是说了句;“你是个好孩子,婶母有件事,还想劳烦你。” “婶母请说。”轻舟连忙开口。 “你叔父如今正值盛年,他常年戍守边疆,只怕燕州的府里也少不得人服侍。” 轻舟听着温氏的话,起先还有些不解,她知道燕州是边疆重镇,万重山的万家军便驻扎在那里,皇上也曾下旨为万重山在燕州赐下一座将军府,轻舟心思一转,才明白了温氏话中的含义。 “婶母也没有旁的意思,你叔父的身份在那摆着,即便他自己没那心思,手下的那些人也还是会为他安排美人,我就想让你帮婶母看看,看看你叔父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儿。” 轻舟听了温氏的话,脸庞便是微微一红,对万重山,她是敬重与仰慕的,也压根不愿去窥探他的私事,对温氏的话,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怎么,不愿帮婶母?”温氏唇角含笑,一双眼睛笔直的向着轻舟看去。 轻舟无法,只轻声说了句:“媳妇记下了。” 温氏便是拍了拍她的手,将主仆两一路送出了府邸,目送着轻舟与连翘上了马车。 因着是护送女眷,车队走得极慢,每到一处驿站,便是吃饭歇息,即便如此,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还是令轻舟憔悴了下去,她的肤色本就白皙,经过这一路的折腾,倒是越显苍白,就连身段也更是清减了些。 燕州,军营。 主帐里燃着灯,万重山坐在主位,一应将领俱是坐在下首,如今边疆形势不稳,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严峻之色。 蓦然,就见传令兵奔进主帐,向着万重山单膝跪下,道:“启禀将军,有将军的亲眷从京中赶来,在外求见将军。” 万重山闻言,眉心微皱,只与传令兵道;“是何人?” “将军请看。”传令兵语毕,便是向后退去,众人目光俱是落在帐口,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走进了帐子,她周身笼在一条薄绒昭君氅中,只露出一张如雪似玉般的秀脸,她的肤色晶莹,眉目如画,双颊处却太过苍白,没有血色。 “轻舟?”万重山看见她,眸心顿时一震。 轻舟面对一屋子的将领,也知道自己来的不合时宜,她压下羞愧,垂下眼帘,向着万重山跪了下去,轻声道:“请叔父恕罪。” 万重山走到轻舟面前,见她单薄的身子跪在那里,心知定是母亲将她遣来,念起这一路千里迢迢,也不知她是吃了多少苦,万重山俯下身,他的眼睛黑沉似海,只与她道了句;“这事不怪你,先起来。” 第二十六章 丈夫 轻舟见他的话音中并无丝毫的责备之意,一颗心才稍稍安稳了些,她站起了身子,也不敢去看万重山,察觉到那些将领的目光,只让她脸庞发烫,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能让她钻进去。 “来人。”万重山对着帐外开口。 “将军有何吩咐?” “去请邵军医过来一趟。”念起轻舟一路奔波,万重山沉声道。 “是。”士兵领命而去。 “叔父,不用劳烦军医,我没事的。”轻舟见状,已是明白万重山的用意,心下不免既是感激,又是惭愧。 “让军医看看。”万重山声音沉稳,只道了这一句,轻舟再不好多说什么,而那些将领彼此面面相觑,先前听传令兵说万重山有亲眷赶来时,他们只当是将军夫人,不曾想却是将军的侄媳妇,又见万重山并无没有让轻舟退下的意思,诸位将领便是纷纷立起身子,向着万重山行礼告退。 万重山点了点头,与其中一位副将开口;“让人把梓安带来。” “是,将军。”那人应下,与旁人一道离开了主帐。 帐中只剩下万重山与轻舟两人。 骤然与万重山独处,说不清是畏惧还是旁的,只让轻舟有些不安,就连心跳的也是渐渐快了起来,她站在那里,万重山也没有落座,而是问了她一句;“连翘没陪你?” “连翘在外面候着,没有进来。”轻舟回道。 “让她进来。”万重山见轻舟拘谨而小心的样子,心知她定是不愿与自己独处,他吐出了这句话,便是回到了主位。 轻舟舒了口气,让连翘进了帐子,连翘先是向着万重山行了礼,万重山看着轻舟脸色苍白,只让她在下首坐下,未过多久,就见邵军医背着药箱赶了过来,万重山见状,便是示意他为轻舟诊治。 邵军医在来时的路上已是听说了此女是将军的侄媳妇,既是将军的亲眷,自然不敢怠慢,他先是看了轻舟的面色,继而小心翼翼的伸出三指,探上了轻舟的细腕。 “如何?”见军医收回手指,万重山出声问道。 “回将军的话,少夫人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一路颠簸,不免有些疲倦,待在营中好好歇息几日,也就没事了。” 闻言,万重山才算放下心,不等军医退下,就见帐帘一闪,走进来一道颀长俊秀的身影,向着万重山俯下身,喊了句;“侄儿见过叔父。” 看见万梓安,轻舟心中一紧,因着在军营的缘故,万梓安也是换了戎装,一身银色铠甲,倒是衬的他越发俊朗,此时站在那里,倒也有几分少将军的味道。 行过礼,万梓安向着轻舟看去,眸底有不悦之色闪过,顾忌着万重山在,他不敢发火,只低声道了句;“你来做什么?” 轻舟虽已料到他定是不愿看见自己的,可见他这般冷漠,心里仍是生出几许难过,倒是一旁的连翘按耐不住,对着万梓安道;“姑爷,您可别怨小姐,是老夫人和大奶奶让小姐来边疆照顾您的起居,小姐这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万梓安见一个丫鬟都敢和自己顶嘴,不免更是气恼,他转过身,向着万重山道;“叔父,军营里向来不许女子进入,侄儿也不需要人服侍,您让人把她送回去。” 万重山闻言,骤然发了火,“轻舟是你妻子,她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就这样对她?” 万梓安见叔父动怒,不敢多说什么,只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我让她来的,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够了!”万重山厉声打断了侄子的话,他向着轻舟看去,就见她垂着双目,不需看,万重山也知道,她的眼中定是噙着泪光。 “这两日先让轻舟在营里歇息,等她身子恢复,你送她去燕州。”万重山收回目光,向着侄子吩咐。 万梓安不敢违逆,只得称是,说完,他向着轻舟看了一眼,眸底满是嫌弃,也不理会,径自向着万重山告退后,便是离开了主帐。 轻舟压下心中的酸涩,待万梓安走后,则是起身向着万重山拜了下去;“叔父,轻舟离京时,祖母曾嘱咐过轻舟,让我一定要留在夫君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请叔父能许我留下。” 万重山闻言,则道;“军营条件艰苦,比不上燕州。” “还请叔父成全。”轻舟抬起眼睛,那一双美眸清亮,透着恳求。 “那小子这样对你,你还惦记他?”万重山眉头紧拧。 “他是我丈夫。”轻舟声音很轻,万重山却还是听了个清楚,当下,男人面色微变,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吐出了几个字;“好,我答应你。” 第二十七章 宵夜 “多谢叔父。”轻舟见他答应,便是松了口气。 “不必谢我,”万重山开口,目光却是向着连翘看去,“扶你家小姐下去歇息。” “是,将军。”连翘慌忙应声,走到轻舟身边,主仆两向着万重山行礼后,便一道从主帐中退下。 待轻舟走后,万重山仍是在主位上坐着,隔了良久,男人闭了闭眼睛,命人将之前的将士请来,继续商讨边疆的战事。 轻舟与连翘住在单独的帐子,距主帐并不遥远,刚安顿下来,便有侍从送来了晚饭,轻舟一瞧,就见那些晚饭虽不能与京师相比,但也是清爽可口的样子,显是为她开了小灶。 轻舟有些不安,她知道自己来到军营已是不合规矩,万重山能许她留下更是网开一面,若连吃食都要麻烦旁人,实在是难为情了。 轻舟吃着饭,心里只想着到了明日,便自己与连翘下厨,至于其他一些随身的事,也还是不要劳烦别人才好。 待轻舟和连翘吃完,便有士兵上前收走了碗筷,没过多久,又有人送来了热水,只将轻舟照顾的十分妥帖和周到。 轻舟心里过意不去,只与来人道谢,那侍从顿时诚惶诚恐,恭声道;“少夫人不必客气,这些都是将军吩咐的,将军命属下一定要照顾好夫人。” 侍从说完,又是向着轻舟道;“属下就在帐外,若夫人有什么事,只管让连翘姑娘去吩咐一声。” 说完,那侍从十分恭敬的离开了轻舟的帐子,连翘忍耐不住,只道;“小姐,大将军虽说是姑爷的叔父,可对您真没话说,就算是亲叔父,怕也不过如此了。” 轻舟心里也是感激,她轻轻“嗯”了一声,这一路她和连翘千里颠簸,两人都是疲累到极点,洗漱后,主仆两几乎刚沾上枕头,便是沉沉睡去。 眨眼间,轻舟已来到军营数日,她和连翘偏安一隅,等闲从不离开帐子,就连为万梓安准备吃食时,轻舟也会将长发尽数束起,不施脂粉,就连穿着也是十分简朴,只怕引得人留意。 她知道,万重山此番将万梓安带到边疆是要磨砺侄儿的性子,是要让万梓安吃苦的,而她却跟了过来,万重山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是不悦的,对于她留下来照顾万梓安起居的事,他虽是默许了,可轻舟也仍是小心翼翼,不敢放肆。 这些天,她也曾想过要将自己做好的饭菜给万重山送一份去,可却听说万重山从军多年,向来是战士吃什么,他便吃什么,就连军营中的小灶也是留给伤兵用的,这样一来,轻舟便是打消了主意,不敢去送了。 晚间。 主帐中的灯光仍是亮着。 轻舟遥遥看着主帐,原先在京师时,她并不了解军营,直到她在军中待了这些日子才慢慢明白,身为三军主帅,万重山身上的担子实非常人所能想象。每日天还未亮,她时常还在睡梦中,校场那边已是传来了号角声,万重山已经开始了升帐点兵,接着便是操练,训兵,即便到了晚上,男人也仍是要与诸位将领商讨布防与战事,边疆情势多变,万家军必须一日都不得松懈,才能将燕州守得固若金汤。 士兵苦,身为主将,又怎能不苦? 轻舟想起京师的将军府,不论是老夫人,还是宁氏温氏,就连她自己,在府里不论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最好的,而这些,却全是由万重山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换来的,每念及此,轻舟心里都会对万重山多一分敬重与仰慕。 “少夫人。”有侍从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打断了轻舟的思绪。 “请进。”轻舟站起身,话音刚落,就见万梓安身边的亲兵从外面走了进来,向着她道;“少爷晚间没怎么用膳,此时倒是有些饿了,劳烦少夫人给少爷做些夜宵,小人好给少爷送去。” 轻舟晓得,万梓安在京师时是用惯了夜宵的,即便到了军营,身上的少爷派头也还是没有丝毫改变,轻舟微微颔首,道;“让少爷等一等,我这就去做。” “少夫人小心些,不要让将军知道。”那侍从又是吩咐。 轻舟心下了然,只点了点头,她出了帐子,刚到灶房,就见万重山身边的侍从端着晚饭走了进来,刚看见她,便是一怔道;“少夫人。” 轻舟的眼睛向着餐盘看去,见上面的粗面馒头和米粥动也未动,她抬起眸子,问了句;“叔父今晚没用膳吗?” 那侍从则是苦笑,“今日有辽军偷袭,将军这一天连喝水的功夫也没有,属下端了晚饭进去,将军看也没看,就让属下端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聚赌 轻舟听了这话,眸心顿有隐忧划过,只轻声说了句:“叔父事务缠身,不吃饭哪儿行。” “是啊,少夫人。”那侍从说着,也是叹了口气。 “我给叔父做一碗面,劳烦您送去。”轻舟看了眼那些粗面馒头,在这寒夜里实在让人没什么胃口,远不如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诱人。 那侍从先是一怔,接着赶忙道;“那就有劳少夫人了。” 轻舟没有再耽搁,净手后便是忙了起来,她知道,万重山是北方人,而北方人都是爱吃面食的,念着万重山是武将,食量自然要大些,轻舟只将他的那一碗面做的分量极足,面汤匀匀,撒一把青菜,切一把香葱,滴几滴香油,便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眼见汤面做好,那侍从将面端起,只觉清香扑鼻,他谢过轻舟,抬腿向着主帐走去。 刚进帐子,就见将领们已是三三两两的离开了主帐,帐中只剩下万重山,正在和军师商议着与辽人的战事,看见他进来,万重山微微皱眉,不等他开口,那侍从已是恭声禀道;“启禀将军,少夫人命属下为将军送来夜宵,还请将军慢用。” 闻言,万重山的目光落在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 侍从不敢抬头,只将那碗面送上了案桌,接着便是退了下去。 “将军这一天忙着战事,倒是将用饭耽搁了,如此,老朽就不耽误将军用膳了。”江镇以见状,便是向着万重山拱了拱手,万重山淡淡颔首,示意他退下。 待军师走后,万重山看着那一碗面,许是面香扑鼻,让他察觉到了饥饿,他先是喝了一口面汤,那面汤鲜淳,一口下肚,顿时让人感到温暖而妥帖,万重山紧绷的神情舒展,只拾起筷子吃了起来。 翌日,轻舟听闻自己做的汤面让万重山吃了一干二净,心中顿时浮起一丝喜悦,自那日起,每逢晚上,轻舟总是会去灶房,做好夜宵让侍从为万重山送去,起先,她还有些担心自己这样做惹得叔父不悦,但见每回侍从端回来的餐盘,不论她做了什么,万重山总是会吃完,轻舟渐渐放下了心,只尽着晚辈的心意。 这一日,轻舟正在帐子里纳着鞋底,就见连翘匆匆跑了进来,对着她开口就是一句;“小姐,不得了了!” “出什么事了?”轻舟吃了一惊。 “是姑爷!”连翘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将军方才从前线回来了,也没让人通传,直接去了姑爷的帐子,这一去不得了,居然看见姑爷和底下几个士兵聚在一起玩骰子,聚赌在军中可是大罪,将军让人把姑爷押去了主帐,说是要打姑爷一百军棍!” 轻舟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她搁下了手中的针线篮,还不等她说什么,连翘又是开口道;“赵副将让奴婢赶忙来告诉小姐,让您快些去给姑爷求情,将军现在正在气头上,谁都劝不住,若真打了姑爷一百军棍,那可是要没命的啊!” 轻舟心中一震,她定了定神,只领着连翘快步向着主帐赶去。 刚到帐口,就听里面传来万梓安的惨叫,显是被打得不轻,轻舟脸色发白,刚进帐子,就见万重山面色铁青,负手站在那里,万梓安则是让人押在长椅上,一左一右俱是站着卫兵,手中举着粗重的军棍,一下下的向着万梓安的后背上打去。 其他一些将领立在下首,顾忌着万重山平日里的威势,并没有人敢上前求情。 “叔父。”轻舟一眼看去,就见万梓安的后背上纵横交错的全是青紫色的瘀伤,她看着心惊,跪在了万重山面前。 万重山看见她,一个手势,命行刑的人停下了棍子。 “叔父,求您饶了夫君。”轻舟嗓音发颤,面对着盛怒中的男子,压根不知自己的求情是否有用。 “你先起来。”万重山压下怒火,对着轻舟开口。 “叔父,求求您....” “这小子在军中聚赌,若再不给他点教训,还不知他下回能干出什么事来。”万重山这次的确是动了真怒,万梓安是他的亲侄儿,却明目张胆的违反军纪,军中最忌聚众赌博,若不严惩,又怎能服众。 “叔父,夫君他身子不好,求您饶了他。”轻舟眼睛清亮,有晶莹之色在她的眼眶中打转,而她的声音又是那般轻柔,透着少女的祈求,她心知是万梓安有错在先,也心知万重山严惩侄儿并无任何过错,可万梓安,毕竟是她的丈夫。 轻舟想起自己嫁进万府冲喜,在万梓安病重昏迷的那些日子,她日日夜夜的不敢合眼,即便他对自己不好,可他也是她这一辈子的良人,是她要共度余生的那个人。 万重山看见了她眸中的水光,黑眸便是不为人知的微微一沉,他摆了摆手,示意行刑的人退下,万梓安疼的厉害,只从长椅上滑下身子,轻舟连忙上前,绵软的小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万梓安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他没有挥开她的手。 第二十九章 离营 “剩下的军棍给他记着,再有下次,一并处罚。”万重山收回目光,对着行刑的卫兵吩咐。 “是,将军。” 轻舟见他松口,心中才算是踏实了,她向着万重山行礼后,便与侍从一道将万梓安扶了起来,万梓安这一次被打的着实不轻,刚站起身子,便疼的直冒冷汗,他不敢多待,心中对万重山也有怨气,只让轻舟和侍从扶着,离开了万重山的军帐。 万重山站在那里,看着轻舟扶着万梓安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什么也没说,隔了片刻,才对着一旁的属下道;“让军医去看看。” 诸人皆知万梓安是万重山的亲侄儿,虽然平日里万重山对侄儿严苛了些,可说到底万家如今仅有万梓安这一点骨血,又哪有不疼的道理,此时见万重山吩咐,副将顿时领命,恭声称是。 万梓安赤着上身,趴在塌上,军医方才已是来过,万梓安后背的伤看起来虽是骇人,但却皆是皮肉伤,显是行刑的人顾忌着万梓安的身份,没敢下重手,并没有伤着他的筋骨。 即便如此,那些皮肉伤也仍是折磨着万梓安,他额上噙着汗珠,有侍从守在一旁,为他上药,只疼的他面色惨白,经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侍从身为男子,手势自然是重的,轻舟看在眼里,便从侍从手中接过药膏,轻声道了句;“我来吧。” 那侍从委实也不愿伺候万梓安这身娇肉贵的大少爷,听得轻舟开口,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了声;“有劳夫人。” 轻舟从药瓶中挑出一抹膏药,十分小心的为万梓安涂上了后背,万梓安忍着疼痛,也没去看轻舟,只哑声吐了句;“我这样对你,你为何还要替我求情?” 轻舟微怔,她没有说话,只为万梓安将药上好,察觉到她指尖的轻柔,万梓安眸心微动,没有再说话。 上完药,轻舟收拾好东西,对着万梓安说了句;“你好好歇息。”说完,便起身离开了万梓安的帐子。 “你等等。”万梓安唤住了她。 轻舟回过了身子,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万梓安迎上轻舟温润清丽的瞳仁,却是微微一怔,许是这次轻舟为他求情,也许是这些日子轻舟悉心照料,念起之前种种,万梓安有些窘迫,他将眸子移开,顿了顿,才说了句;“那晚我喝多了,不该打你,下次不会了。” 闻言,轻舟心里一震,似是没想到万梓安竟会与自己说出这般话来,她垂下目光,也不知该和万梓安说什么,只得道;“我先回去了,若有事,你让人去唤我一声。” 说完,轻舟便是离开了万梓安的帐子,不料还未走出几步,就见前面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身后跟着两个侍从,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叔父。”看见万重山,轻舟福了福身子。 万重山看了她一眼,道;“那小子怎么样?” “夫君已经上了药,歇下了。”轻舟声音很轻。 万重山望着她柔若杨柳般的站在那里,猝不及防,道出了一句话来,“你怨我吗?” 轻舟一听,心底顿时一惊,她抬眸向着男人看去,摇了摇头,“叔父是为了夫君好,轻舟绝不会怨您。” 万重山眸心暗沉,他无声的转开目光,沉声开口;“等他伤好,我送你们去燕州。” 听闻万重山要将自己和万梓安送出军营,轻舟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开口去问,万重山说完,也不再与她多说什么,径自走进了帐子,去看侄儿的伤势。 万梓安的伤一直养了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来,辽军又是向着万家军展开了数次大大小小的进攻,万重山数日来皆是忙的不见人影,轻舟一如既往,与连翘一道照顾着万梓安的起居,许是有伤在身,又许是轻舟的细心妥帖,万梓安对轻舟的态度略有好转,虽没有小夫妻的浓情蜜意,但也没了之前的嫌恶与冷落,偶尔,也会与轻舟说些闲话,倒比之前在京师时要好了许多。 而当待万梓安养好伤,万重山则是下令,将他们送出了军营。 一早,轻舟梳洗后,便与连翘一道走出了帐子,刚到营口,就见万重山与一应卫兵已是等在了那里,马车也已经备下,万梓安伤势已经痊愈,见轻舟穿着单薄,便随口说了句;“怎么不多穿点衣裳?” “哟,少爷如今可是会心疼媳妇了。”一旁的将领哈哈一笑,挪揄道。 万重山面无表情,在马背上看了二人一眼,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只转过马头,吐出了两个字;“走吧。” 第三十章 相救 轻舟和连翘上了马车,连翘向着车外看去,瞧着那些骑马的男人,忍不住对轻舟道;“小姐,您说好端端的,将军他为什么要把您和姑爷送到燕州?” 轻舟闻言,眸心有瞬间的怔忪,她默了默,才道;“连翘,叔父让夫君来边疆,是为了磨砺他,让他吃苦的,可我却跟了过来,服侍夫君的饮食起居,想来叔父是看不惯的,又不好多说,只好把我们送到燕州了。” 轻舟说着,心里不免十分惭愧,念起万梓安在军营中的这些日子,连一次战场也没有上过,每日里最多不过是去校场跟着士兵一道操练,即便万重山对他要求严格,可男人的那些属下却在私底下对万梓安多方照拂,但凡万重山不在军中,万梓安就连寻常的操练也不会去的,而底下的那些人,自然也是想法子帮他遮掩。 何况,还有她整日厚颜待在军中,念及此,轻舟的脸庞有些发烫,只当万重山是对这个侄儿彻底失望,才索性将他们夫妻一道送走,眼不见为净了。 “将军,前面有驿站,咱们要不要先歇息一会再赶路?”副将唐明生策马行至万重山身边,恭声开口。 万重山闻言,念起轻舟一大早起来,此时也该是倦了,他点了点头,道:“派两个人先去驿站,让他们将饭食备好。” “是。”唐明生领命,按着万重山的吩咐,立时派了两个侍从,向着驿站飞奔而去。 “将军,梓安少爷在军营里待得好端端的,您何故要将他和少奶奶送往燕州?”行至一片密林时,唐明生向着万梓安看了一眼,与万重山低声道。 万重山并未回头,只道了句;“那小子不成器,留在军营也是惹是生非,何况,”说到这里,万重山顿了顿,才道;“军营里日子太苦。” 唐明生听了这话便是笑了笑,“将军平日里对梓安少爷虽是严苛了些,可到底还是疼他的。” 万重山没有说话。 “只不过,今后可是没人再给将军做宵夜了。”唐明生笑意爽朗,想起轻舟,便是感叹;“倒不是属下夸口,梓安少爷当真是好福气,娶了这样贤惠懂事的少奶奶。” 闻言,万重山眸光深敛,他沉默片刻,才淡淡道了句:“他的确是好福气。” 马车中,因着道路太过颠簸,轻舟和连翘两人的脸色都是有些苍白,连翘从水壶中倒了一杯水,送到了轻舟面前;“小姐,喝一点润润喉吧。” 轻舟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看着那一杯清水也是喝不下去,她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却惊觉马车蓦然停了下来。 主仆两面面相觑,均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 “将军?” 前方,唐明生见万重山倏然勒住了骏马,心头顿时一惊,不等他再开口,万重山已是低声吐出了三个字;“有埋伏。” 唐明生心中一凛,见万重山抽出腰间的佩剑,他与诸将亦是纷纷取出了自己佩刀,凝神观望。 见行踪已被察觉,隐身在密林中的人蜂拥而上,挥着长刀,向着万重山一行杀了过来。 “是辽国的人!”唐明生喊道。 万重山黑眸中透着凌厉与杀气,只与唐明生道了句:“保护好少夫人。”说完,他的身子提气上纵,与密林中的人杀到了一块去。 唐明生得令,立时策马赶到了马车旁边,轻舟和连翘听到动静,刚掀开车帘,就见密林中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波人,与万家军厮杀了起来,惨叫声与呼喊声不绝于耳,马鸣嘶嘶,空气中四处弥漫着血腥味,轻舟和连翘哪曾见过这等场面,不由得又惊又惧。 “少夫人莫怕,末将会护您周全。”唐明生开口,眼眸一转,见已有侍从护在了万梓安身边,他转过目光,向着前方看去,就见两派人马杀得难分难舍,他心下焦灼,待有辽国人向着马车冲来时,他亮出兵刃,与随从一道和辽人杀了起来。 “小姐!”连翘面无人色,紧紧的攥住了轻舟的胳膊。 轻舟也是脸色如雪,却仍是握住连翘的手,温声安慰道;“别怕,叔父会保护我们。” 轻舟的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嘶鸣,拉车的骏马受到了惊吓,竟是不受控制的扬起蹄子,狂奔了起来。 轻舟和连翘身子不稳,惊慌中,连翘不曾抓紧车框,被甩出了车外,轻舟见状刚喊了一声“连翘”,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向着车厢里摔去。 万重山见轻舟的马车失控,眸心顿时一沉,他怒叱一声,手中的宝剑剑光森然,将纠缠自己的辽人砍死砍伤数人,而后运出轻功,越过众人骑上骏马,向着马车追去。 轻舟被颠的七荤八素,只强撑着攥紧了车框,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轻舟睁开眼睛,就见万重山骑着骏马向着自己追来,轻舟看见他,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只唤了一声;“叔父....” “别怕,叔父会救你。”万重山的声音沉稳如昔,男人的目光向着前方看去,就见百米外已是悬崖,他眉心紧拧,向着轻舟喝道;“松手,从马车上跳下来!” 轻舟的手指已是渐渐失去了力气,听着万重山的话,她先是一惊,却怎么也没那个勇气跳下马车。 “我会接住你!”万重山又是一声吼,轻舟心底一颤,她看了男人一眼,终是闭上了眼睛,松开了自己的手。 看着她的身子如纸鸢般从马车中落下,万重山神情一紧,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在轻舟落地的瞬间接住了她的身子,他张开胳膊,将轻舟护在怀里,因着巨大的冲击,两人向着悬崖边滚去,万重山一直紧紧的搂着轻舟的腰肢,快要落崖时,万重山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崖边的一块岩石,岂料那岩石并不坚固,刚让男人抓在手中便是摇晃着,万重山眸心一变,下坠时,他一手抓着轻舟的胳膊,另一手则是抓住了崖缝中的一株野松。 那野松根基不深,压根无法承担两人的重量,刚被万重山攥在手中,便发出一声脆响,随时可能断裂。 轻舟头晕目眩,她低眸看去,就见脚下深不见底,她抬起头,与万重山轻声说了句;“叔父,您松手吧。” “我不会松手。”万重山的声音坚定,犹如削金断玉般有力,他看着她的眼睛,大手一个用力,将她的身子凌空跃起,而他的长臂一揽,已是稳稳的接住了她,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中,就听“喀拉”一声脆响,野松已是断裂,万重山一手环住轻舟的身子,另一手则是一路抓着悬崖缝中的藤蔓,任由尖锐的岩石割过,他也不曾松手。 第三十一章 初吻 到了山腰,轻舟体力不支,只觉脑子里晕沉沉的,她的小手攥紧了万重山的衣角,压根不敢往下看,万重山揽着她的身子,黑眸向下一撇,就见崖底有一眼清泉,男人看向怀中的女子,与她道;“你怕吗?” 轻舟看着他的眼睛,她摇了摇头,小声说了句;“有叔父在,我不怕。” “好。”万重山淡淡笑了,他的黑眸雪亮,骤然松开了藤蔓,双手一道将轻舟紧紧护在怀中,两人下坠的极快,轻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万重山抱着她向着清泉跳去,快要落进泉水中时,万重山一个翻身,将轻舟搂在自己身上,为她挡住水花的冲击。 轻舟并不会水,也不会闭气,当她与万重山一道落进泉底时,泉水漫天漫地的淹没了头顶,她无法呼吸,只觉得难受极了,然而不等她溺水,她只觉身子一轻,万重山已是将她环在了臂弯,他俯下身,压住了她的唇瓣,为她渡气。 轻舟在水中倏然睁大了眼睛(人在水中是可以睁眼的),她想要挣扎,却哪里能挣的过万重山的力气,她胸口憋闷的厉害,眼见着叔父吮住自己的唇瓣,虽知道他是在相救自己,可心里却还是又羞又急,竟是一口气渡不匀实,在万重山的怀里晕了过去。 万重山带着她浮出水面,看着轻舟双目紧闭,男人眉心紧锁,大手抚上轻舟的面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轻舟?” 轻舟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男子,不等她出声,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万重山抱起了她的身子,轻舟眸心中有惊惧闪过,只哑声道;“叔父,我自己能走。” 万重山没有出声,只将她抱上了岸,两人浑身上下俱是湿漉漉的,此时已入十一月,边疆素来寒冷,方才还没觉得,上岸后,轻舟便是察觉了冷意,纤细的身子忍不住打起颤来。 万重山是习武之人,这点寒意倒是伤不了他的身子,他看了轻舟一眼,见她一张小脸被冻得发白,就连嘴唇也是毫无血色,他向着周遭一瞥,只抱着轻舟来到一处岩洞中,放下了轻舟的身子,自己则是蹲在她身边,与她道;“你先等着,我去生火。” 说完,万重山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回来,手中则是拾来了一大捆树枝枯木,他摸出了腰间的火折子,所幸不曾被泉水打湿,他生起了火,阴暗湿冷的岩洞顿时变得温暖起来。 轻舟的身子颤抖的厉害,万重山见她的衣裳尽数贴在身上,将少女的胴体勾勒的一清二楚,只一眼,男人便收回了目光,只言了句;“把衣裳烤干换上。” 语毕,他站起身子,离开了岩洞。 “叔父.....”轻舟微弱的开口。 “怎么?”万重山停下了步子。 “你的衣裳....”轻舟的牙关被冻得不住的打颤,却也还是担心,只不知这样冷的天,他穿着湿衣裳,出去要如何是好。 第三十二章 崖底 “我没事。”万重山道出了这句话,便是走出了岩洞,轻舟也知他是为自己着想,待万重山走后,轻舟忙将湿透的衣衫褪下,身上只余一件贴身的小衣,只希望能快些将衣衫烤干,穿上后好让万重山进来。 “叔父。” 听到身后的动静,万重山回过头,就见轻舟已是从岩洞里走了出来,她的长发尽数松散,如云般垂在身后,而那一张秀脸则是肤色水嫩,目若点漆,神情间带着几分羞怯与担忧,与他温声道;“您快进去暖暖身子吧。” 万重山闻言,见她身上的衣衫大半已是干了,便进了岩洞,他身上的衣裳仍是湿的,他也没有脱下,只添了些树枝,将火堆中的火又是烧旺了些。 “叔父,您受伤了。”轻舟的眼眸落在万重山的胳膊上,就见万重山的衣袖好些地方都是磨破了,露出的皮肉亦是伤痕累累,轻舟想起万重山一路抓着藤蔓,崖壁上的岩石尖锐,想来这伤,便是在那时候留下的了。 万重山倒是不曾介意,道:“只是皮肉伤。” 轻舟心里浮起一抹歉疚,她无声的垂下眼眸,小声说了句;“是轻舟连累了您。” “这事和你没关系。”万重山向着她看去,就见在火光的映照下,轻舟的面庞透出淡淡的红晕,更是增添了几分丽色。 轻舟鼓起勇气,与万重山开口;“轻舟帮您把伤口包上吧。” 万重山闻言,眸心便是一动,他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轻舟从自己的衣裙上撕下了一条棉布,来到了万重山身边,她看着他的那些伤,方才离得远,并未瞧清楚,如今细看,就见他的胳膊上布满了擦伤,有好几处就连里面的皮肉都是翻了出来,扎着人眼。 轻舟看着那些伤,想起万重山的舍身相救,心中不免既是难过又是感激,她将布条撕成了好几块,见男人的伤口上好些都沾上了一些细小的沙子,自然要清理干净,才好包扎的,轻舟手势十分轻柔,看着那些细碎的沙子,她并没有用棉布去擦,而是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吹,她的呵气如兰,刚吹到万重山的伤口,就见男人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他的眼瞳黑的骇人,向着她看去。 “叔父....”轻舟一惊,不安道:“是不是我弄疼您了?” 万重山转过视线,压下瞳中的火热,只哑声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轻舟不免更是小心,她轻轻吹走了那些沙子,将布条一一包在万重山裸露的伤口上,做好这些,轻舟舒了口气,抬眸,就见万重山下颚紧绷,神色不明的坐在那里,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万重山开了口;“我已经发出了响箭,明生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寻来,你不必担心。” 轻舟听了这话,一颗心顿时踏实了许多,万重山说完,则是站起身子,“你先歇着,我去找些吃的过来。” 男人说完,便是离开了岩洞,轻舟经过这大半天的折腾,已是倦怠的厉害,待万重山走后,她则是蜷着身子,在火堆旁歇息。 蓦然,泉水中的那一幕又是闯进了脑海,万重山俯下身,压上她的唇瓣....轻舟刚想起此事,便是一阵心惊肉跳,她脸色苍白,只咬了咬唇,不敢再去想。 她知道,万重山那样做只是为了救她,她又怎能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万重山也似乎将泉底的事给忘了,他捉了几条鲜鱼,剖洗干净,用树枝叉起,在火堆上烤熟后,将其中最为肥美的一条递给了轻舟。 轻舟食量小,只吃了小半条便已是饱了,她透过火光,向着万重山看去,想起白日的那一幕,忍不住问道;“叔父,白日里那些,都是什么人?” “是辽国的刺客。”万重山回道。 “他们,为什么要来刺杀您?”轻舟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傻气,万重山驻守边疆多年,与辽国交手数次,任由辽国的骑兵骁勇善战,万重山统领着万家军也不曾让胡族的铁骑踏足燕州一步,就连如今的朝中,也再无任何一人比他更清楚辽国的形势,辽国这些年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挥师南下,对万重山,他们自然是恨之入骨,巴不得除之后快了。 见轻舟已是自己想了明白,万重山便没有说话,轻舟沉默了一会儿,又是说了句;“那叔父平日里,岂不是都很危险?” “我早已习惯了。”万重山淡淡开口,他将手中的树枝扔进火堆,见轻舟的脸庞透着倦意,遂是说道:“你先睡吧。” 说完,他站起身子,离开前又是与轻舟说了句;“我就在外面,你不用怕。” 轻舟看着他走出了岩洞,此时天色已晚,夜间的寒气几可蚀骨,轻舟明白万重山离开是顾忌彼此的身份,不能与侄媳共处一室,可外间这般寒冷,她又怎么能一个人待在洞里,由着万重山在外面受冷风? 轻舟想了想,终是站起了身子,向着洞外走去。 月光下,就见万重山守在洞口,他盘腿而坐,脊背仍是笔直。 “叔父。”轻舟唤了一句。 万重山睁开眸子,也不曾回头,只道;“外面寒气重,进去吧。” “恳请叔父,和轻舟一块进去。”轻舟看着他的背影,压下赧然与畏惧,一字字道;“轻舟不在乎那些虚礼,也请叔父不要在乎,请您进来吧。” 第三十三章 哭吧 万重山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眸温润而清亮,是少女的赤城与真挚,他没有再说什么,只依着轻舟的心意,回到了岩洞。 见状,轻舟总算是踏实了下来,许是这一日太过惊心动魄,轻舟只觉浑身乏力,四肢酸疼,见万重山坐在自己前方,在那里闭目养神,让她看着只觉心下安宁,她闭上了眼睛,顷刻间便是沉沉睡去。 待她睡着后,万重山睁开了眸子,轻舟身量纤柔,因着冷,她微微蜷着身子睡在那里,露出的睡容却是温婉而宁静的,万重山望着她的小脸,他看了好一会,终是起身,将自己的外衫脱下,为轻舟披在了身上。 夜间,万重山不时在火堆中加些树枝,好让岩洞一直温暖,四下都是安静到了极点,除了木柴燃烧时不时传来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响。 万重山见轻舟仍是沉沉睡着,盖着的衣衫却是滑落了些,他放缓了脚步,走到轻舟面前,刚欲为她将衣衫盖好,却察觉到她的身子竟是在轻轻的颤抖。 万重山眸心一紧,又见轻舟的脸庞透着病态的潮红,他探出手,覆上了轻舟的额头,果不其然,刚触到轻舟的肌肤,男人的掌心便是一阵滚烫。 “轻舟?”万重山唤着她的名字,轻舟却仍是沉沉睡着,她紧紧的环着自己,几乎要将身子缩成一团,有细微的声音从她的唇瓣中溢出,万重山凝神听去,就听她只唤了一个字,“冷.....” 万重山面色一变,将她抱在了怀里,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轻舟在睡梦中几乎是本能般的向他的怀里依偎了过去,万重山环住了她的腰,只用自己胸膛中的暖意去暖着她的身子,为她挡住夜间的寒意。 “娘.....”蓦然,轻舟的声音很轻,在万重山的怀里发出浅浅的呢喃,这一声“娘”刚唤出口,轻舟的眼泪便从那双紧闭的双眸中落了下来,她的睫毛很长,被泪水打湿后便是湿漉漉的,令人怜惜。 “娘.....”轻舟在睡梦中似是受了极大地委屈,她小声抽噎着,听在万重山耳里,只让他的心中莫名涌来一股疼惜,他望着轻舟的脸庞,念起她小小年纪便被父亲送往将军府冲喜,念起侄儿对她的冷落,念起她在将军府中的日子,念起她这一路千里迢迢所受的苦楚,念起她今日受到的惊吓......万重山的眼瞳深沉似海,只望着怀中的女子,低声道了句;“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 天色渐渐亮了。 万重山一夜不曾歇息,他仍是揽着轻舟的身子,轻舟的额头依旧烧的滚烫,他几次想将轻舟放下,起身去为她寻些清水,可每次不等他离开,轻舟的手指便会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角,即便在昏睡中,也不让他走。 万重山只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直到天亮后,崖底终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万重山发出了暗号,未过多久,便见唐明生领着一支人马向着岩洞的方向寻了过来,诸人足足寻了一夜,待看见万重山的刹那,诸将领齐齐向着万重山单膝跪下,行礼道;“属下见过将军。” “免礼。”万重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已是看见万重山的怀中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不是旁人,竟是将军的侄媳妇,诸将面色顿时一变,只垂下脑袋,不敢再看。 “将军,少夫人这是受了伤?”唐明生跟随万重山多年,此时倒是敢大着胆子相问。 万重山抱起轻舟的身子,与他道;“她染上了风寒,先出去再说。” 第三十四章 过夜 轻舟醒来时,已是在燕州的将军府。 “小姐,您醒了?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连翘守在一旁,见轻舟睁开了眼睛,顿时喜道。 轻舟看见她,便是微弱的唤了声她的名字;“连翘....” 她还记得那日,连翘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轻舟的瞳仁中有担心划过,向着连翘问道;“你受伤了吗?” “小姐放心,只是一些擦伤,早都好了。”连翘心知轻舟问的是那天在密林里的事,便是一五一十将当日的事告诉了轻舟;“那些刺客也都让唐副将和罗参将他们全给收拾了,看见小姐和将军坠崖,唐副将他们着急怀了,总算是老天保佑,小姐和大将军都没事。” 听她提起了万重山,轻舟心头一紧,忍不住开口:“连翘,叔父他还好吗?” “小姐放心,大将军好得很,倒是小姐您自个烧了两天,您若再不醒,将军只怕要将整个燕州的名医全给您请来了。”连翘说着,唇角便噙着笑意。 轻舟闻言,眸心微微一怔,连翘倒是全然未觉,只噼里啪啦的说起来:“小姐,大将军虽说平日里瞧起来严厉了些,可却是真心疼您的,您生病的这两日,他每天都派人来看您呢。” 轻舟闻言,想起当日万重山抱着自己,在水中还曾为她渡气,脸庞便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万重山在她心里是长辈,是叔父,也是宛如神邸般的人,她不敢再去想,只将那些事压下,想起万梓安,又是问了句:“姑爷呢?” “姑爷也没事儿,好端端的,昨天还过来看了小姐。”连翘笑嘻嘻的,念起这些日子万梓安对轻舟的态度有所好转,心里只为轻舟高兴。 主仆两刚说了几句话,就有丫鬟送来了药汁,连翘服侍着轻舟用完药,轻舟大病初愈,身子仍是虚的厉害,未过多久又是沉沉睡去。 连翘一直守着主子,直到晚间服侍着轻舟喝了点米汤,照顾她歇下,看着轻舟睡着,连翘才端起碗,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轻舟的卧房。 屋外夜色正浓,四下都是十分安静,连翘还未走出院子,赫然瞧见自己面前立着一道魁梧挺拔的黑影。 连翘先是吓了一跳,没等她叫出声,便看清了面前的男子不是旁人,竟是万重山,她吃了一惊,赶忙行礼道;“奴婢见过大将军。” 连翘不敢抬眸,见万重山身后并没有带着侍从,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连翘的心“砰砰”跳着,有些惴惴不安,就听男人的声音响起,道出了几个字;“她怎样?” “回将军的话,小姐一早醒了一会儿,药汁也是喝下了,方才奴婢服侍小姐用了些米汤,此时已经歇下了。”连翘口齿伶俐,只将轻舟的情形告诉万重山知晓。 万重山没有出声,他的目光越过连翘,向着轻舟的屋子看去,就见屋子里烛光柔和,足以令人心慢慢平静。 “等小姐醒来,奴婢会告诉小姐,大将军来看望过她。”连翘小心翼翼的说着。 “不必告诉她我来过。”万重山收回了眸子,沉声开口,他没有理会连翘脸上的惊诧,只留了一句;“照顾好她,”说完,他便是转过身,离开了轻舟的院子。 翌日,轻舟醒来后,只觉身子比起昨日要松快了不少,连翘进屋服侍她梳洗时,倒是有心想将昨夜里瞧见了万重山的事告诉小姐,可想起男人的吩咐,又没那个胆子,只得闭上嘴巴,为轻舟端来了早膳。 见轻舟吃好,连翘刚收拾好碗筷,回身一瞧,却见万梓安走了进来,她看着心中一喜,只笑道;“姑爷来的正好,小姐刚吃过早饭。” 万梓安瞥了她一眼,只道;“你先下去。” 连翘闻言,有些不放心的看了轻舟一眼,见轻舟对自己点头,连翘方才应了一声,离开了轻舟的屋子。 万梓安待连翘走后,则是去将房门关上,轻舟见他如此,眸心便是有些不解,万梓安关上房门,走到了轻舟床前,他压低了声音,开口就是一句,“我问你,那一晚你和叔父在崖底,究竟都做了什么?” 轻舟听了这话,小脸顿时没了血色,她看着丈夫,摇了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别跟我装,”万梓安面色阴郁,眸心有火光在烧,“我不是瞎子,他那日奋不顾身的去救你,又把你从崖底抱了出来,陈轻舟,那么多双眼睛都瞧着,你究竟明不明白,知不知道他是谁?” 轻舟心中一紧,纤细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攥紧了被子,她的嘴唇发白,只颤声吐出了一句;“他是我们叔父....” “你还知道他是我们叔父,”万梓安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自从你进府,他哪样事不是顺着你?就连我被打军棍那次,就连跟随他多年的赵叔求情都没用,你一句话就让他收了手,你当我是傻子?” 轻舟眸心大变,她坐在床上,只觉一颗心倏然下坠,浑身都是冷的。 “他是什么人?他是大齐的镇远大将军,他杀人不眨眼,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你呢?你不过是礼部侍郎家的庶女,他那样的人,竟然能不要命的去救你?”万梓安说着,只觉胸口气血上涌,他扣住轻舟的下颚,目光森然,“说,你们在崖底究竟做了什么?他是不是对你.....” “万梓安!”轻舟容颜如雪,见丈夫越说越不成样子,她终是颤着嗓子,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讳。 “你喊我什么?”万梓安闻言,眸光中的怒火更是炙热。 “我只知道他是我们叔父,”轻舟眸心噙着泪,一动不动的和丈夫对视着,她的身子还未恢复,脸色仍是苍白的,眼见万梓安对叔父误解至此,只让她心里难过,不为旁人,而是为万重山难过,她看着丈夫的眼睛,一字字道:“叔父一直照顾我们,护着我们,我们不能吃他的,用他的,最后,还要在背后诋毁他!” “你!”万梓安怒极,忍不住扬起手掌,可看着轻舟梨花带雨般的小脸,那巴掌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落下。 轻舟无声的垂下双眸,她的声音很轻,又是说了句;“叔父可怜我,他对我好,也是因为心疼你,因为你是他的亲侄儿,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万梓安听了这话,只一记冷哼,他没有再和轻舟说什么,站了片刻后,终是拂袖离开了轻舟的屋子。 待他走后,轻舟顿觉浑身发软,她倚着床头,回想起万梓安方才的那些话,只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起了万重山,想起他的舍身相救,想起他的拥抱,想起水中的那一个不得已的亲吻,轻舟环住自己的身子,只拼命的将那些画面压下,如她所说,他是他们的叔父,但凡有丝丝的疑惑,都是对他的亵渎。 将养了两日,轻舟的身子已是慢慢恢复,万重山待在燕州的这几日,也并未留在府中,而是忙着边城的布防之事,直到这一日,才回到了将军府。 “小姐,方才大将军身边的人来说,大将军明日就要回军营了,晚上让您和姑爷一道去前厅用膳。”连翘匆匆而来,将万重山的吩咐告诉了轻舟知晓,轻舟闻言,见外间的天色已是昏暗,便没有再耽搁,只稍稍收拾了一番,领着连翘向着前厅走去。 刚出院子,就见万梓安已是候在了那里。 “夫君?”见他在等着自己,轻舟有些不解,极轻的唤了一声。 万梓安见她一袭月蓝色长裙,长发束在脑后,做妇人装束,可她的年纪尚小,露出的容颜白皙柔美,透着少女的雅致。 万梓安没有说话,只向着她伸出了手,轻舟一怔,不等她上前,万梓安已是握住了她的柔荑,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骤然被他牵着走,轻舟脸庞一红,只觉不适,她刚挣了挣胳膊,就见万梓安已是回过头,不轻不重的道了一句;“你别忘了,我们是夫妻。” 轻舟闻言,顿时怔了怔,她没有再挣扎,只得由着万梓安握着自己的手,向着前厅走去。 万重山已是等在了那里。 万梓安进屋后也不曾松手,仍是与轻舟十指相扣,万重山看在眼里,只一语不发的移开目光,与两人道出了一个字;“坐。” “多谢叔父。”万梓安和轻舟向着万重山一道行礼,行礼后则是坐在了万重山下首,轻舟一直低着眼睛,不曾去看万重山一眼。 “叔父明日就要回军营了,侄儿敬叔父一杯,替内子(妻子)谢过叔父的救命之恩。”万梓安开了口,有意在“内子”二字上稍稍加重了声音,他举起桌上的酒杯,向着万重山敬去。 万重山闻言,只一语不发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他喝完,万梓安对着轻舟吩咐道;“去给叔父斟酒。” 轻舟闻言,刚要站起身子,就见万重山一个手势,示意她不必起身,而他身后的小斯,已是快步上前,为他将酒斟满。 这一餐饭吃的极是沉闷,万重山本就是不多言多语的性子,轻舟也只是一直埋首吃饭,没有出声,直到万梓安将一块鸡肉送进了轻舟碗底,轻舟愕然抬眸,就见万梓安含笑看着自己,道;“你太瘦了,该多吃点。” 轻舟见他突然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样子,只觉心跳的厉害,她垂眸道谢,就听万梓安又是一声笑,“我是你夫君,和我说谢做什么。” 轻舟不敢抬眸,更不敢去看万重山。 终于,他们吃完了这一餐饭。 她和万梓安一道起身,向着万重山行礼告退,万重山端着酒杯,却也没喝,见他们行礼,不过是微微颔首。 “走吧,咱们一块回屋。”万梓安转过身,搂过了轻舟的腰肢,轻舟身子一僵,就见身旁的男子噙着得意的冷笑,走出大厅后,与底下的仆人高声吩咐;“去让人把我的行李搬到夫人的屋子里去,我今晚,”说到此处,万梓安微微停顿,继而道;“要在夫人的屋里过夜。” 第三十五章 隐忍 轻舟闻言,顿时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来,她的眸心满是愕然,似是不明白万梓安何以至此。 万梓安俯身像她看去,他的脸庞在夜色中只显得面如冠玉,俊秀非凡,他凝视着轻舟的眼睛,却是微微一笑,一字字道;“咱们是夫妻,总该要住在一起的。” 说完,他顿了顿,眼睛则是向着厅中的万重山看去,问了一句;“叔父,您说是不是?” 万重山仍是坐在主位,他面色深隽,一语不发,唯有握着酒杯的手指却是慢慢收紧。 万梓安勾了勾唇,揽过轻舟的腰,带着她向着后院走去,轻舟脚下发软,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前院,她一直没有回头,不敢去看万重山。 “将军?”待万梓安与轻舟离开后,立在万重山身后的侍从却是一声惊呼。 万重山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是将手中的酒杯攥成了碎片,他眸心暗沉,只吐出了三个字;“我没事。” 侍从不敢多说,只退在万重山身后。男人坐了片刻,终是闭了闭眼睛,站起了身子,向着屋外大步走去。 卫兵俱是跟了上来,罗副将匆匆赶到,见万重山面色沉郁,眸心隐忍,周身散发着寒气,他心头一凛,只恭声问道;“不知将军要去哪?” 万重山没有多说,径自上了马,见状,罗副将不敢多问,连忙与卫兵一道翻身上马,跟在万重山身后,男人转过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色,喝出了两个字;“回营!” 后院。 仆人们已是按着万梓安的吩咐,将他的行李送到了轻舟的屋子,安顿好后,万梓安向着仆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都退下。 屋中只剩下万梓安与轻舟两人。 万梓安见轻舟一声不响的坐在床沿上,他眼睛发亮,只一步步向着她走去,他每走一步,轻舟的心便是抽紧一分,直到他走到她面前,俯身向着她看去。 轻舟的心跳的极快,她仍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在京师的将军府,她与万梓安第一次同寝时,他对自己的羞辱与折磨,每逢想起,都让人心生惧意。 万梓安细细的打量着轻舟的面容,他伸出手指,挑起了轻舟的下颚,让她不得不抬头看向自己。 万梓安见她眉如远黛,目若秋水,看着自己时,委实让人心动。 他笑了笑,眼底的光芒更是炙热,“这么一瞧,你倒的确是个美人胚子,祖母和母亲没挑错人。” 轻舟动了动唇瓣,却不知该说什么。 万梓安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却是莫名其妙的言了句;“你知道吗,叔父他从来都看不起我。” 轻舟一怔,小声道:“你是叔父的亲侄儿,他怎么会看不起你?” 万梓安只是冷笑,“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要仰他鼻息,扶不上墙的阿斗,他何曾看得起我?” 轻舟看着他唇边的冷笑,只觉得心里浮起一丝寒意,她想起万梓安做过的那些荒唐事,有心想为万重山说话,可看着面前的万梓安,那些话到了唇边,却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不过现在好了,”万梓安想起方才在前厅,当他揽住轻舟的腰身时,万重山沉下去的脸色,便是经不住的微笑起来,他看了轻舟一眼,道了句;“我如今,也有了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是什么?”轻舟有些不解。 万梓安却没有回话,而是向着她压下了身子,轻舟心头一慌,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万梓安眼瞳乌黑,直接将她按在了床上。 轻舟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心中涌来一阵酸苦,只得僵硬的躺在那里,任由着他近乎粗暴的解开她的衣裳。 第三十六章 回京 两人离得那样近,就连呼吸都是彼此可闻,轻舟抬起眼睛,她从未这般相近的看过万梓安。 其实,万梓安的容貌像宁氏的多些,他与万重山虽是叔侄,可两人的容貌间却并无什么相像的地方,万梓安皮肤白皙,面容俊秀,一看就是从未受过苦的富家公子,而万重山却是眉若刀裁,目若寒星,周身满是男儿气概,若一定要在叔侄两的容貌上寻到相似之处,想来便只有他们的鼻子,他们的鼻梁都是笔直而高挺的,轻舟还记得万老夫人曾十分骄傲的与她说过,只道他们万家的男儿,个个都有副好相貌。 “你在想什么?”万梓安喘着粗气,见轻舟出神,忍不住愠怒开口。 轻舟没有说话,她不愿再去看他,只转过了头,闭上了眼睛。 万梓安见她如此,更是不快,他一把转过轻舟的脸颊,勒令道;“我让你看着我!” 轻舟却仍是紧紧的闭着双眸,她的身子一动不动,全然没有宜春楼那些姑娘的风情万种,万梓安见状,不免又气又恼,他试了几次,也不能让轻舟的身子变得柔软,他失了去了耐心,也没了兴致,只松开了轻舟的身子,向着轻舟道了句;“你根本就是个木头美人!” 说完,他没有多待,只将衣衫理好,头也未回的离开了轻舟的院子。 直到他走了许久,轻舟的身子才慢慢放松,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衣裳有些不整,露出的肌肤在烛灯下越发显得柔润,她无声的穿好衣衫,拢起长发时,宽大的袖子从玉臂上滑落,露出嫣红的一点,那是她的守宫砂。 轻舟怔怔的看着那嫣红的一点,她掩下了袖子,她心知自己是万梓安的妻子,而夫妻间,总是要有那一天的。 轻舟垂下眼帘,无声的环住了自己的双膝。 自那日万梓安从她的院子里离开,一连几日都不曾踏足她的屋子,连翘曾去打听,才听说万梓安这几日都没在府里,只领了几个小厮,想来也是去燕州的那些酒坊茶肆,勾栏戏院里逍遥去了。 轻舟倒是没有在意,万梓安不在府中,对她而言反而轻松了不少,燕州位于北境,入了十一月已是风寒刺骨,轻舟身子柔弱,受不住北境的严寒,这几日都在待在屋里,除了与连翘说说话,解解闷,余下的功夫倒都是在做些针线活儿。 连翘进屋时,见轻舟正在埋首缝着一双棉靴,她看着便是劝道;“小姐,快别绣了,仔细眼睛。” 轻舟只是一笑,仍是没有歇息。 “小姐,您这双棉靴是做给谁的?我瞧着姑爷的脚,倒好像没这么大。”连翘有些疑惑。 轻舟莞尔,“姑爷的棉靴我已经做好了,这是给叔父的。 “怪不得。”连翘也是弯了弯眉眼,她凝视着轻舟手中的针线,似是想到了什么,只压下了声音,凑到轻舟身边言了句:“小姐,您说大将军他.....会不会有什么隐疾?” 轻舟起先还没明白连翘话中的含义,待回过味来,脸庞顿时浮起了一层红晕,轻声斥道;“胡说什么呢?” “奴婢可没胡说,小姐,您看咱们在燕州的将军府住了这样久,却连个姨娘也没瞧见,大将军是什么身份,他身边怎能没有姨娘服侍?” 连翘说完,又是道;“还有温夫人,进门十多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老太太只说是她不能生育,可说不定这事怪不着温夫人,而是将军....” “连翘!”轻舟打断了她的话,“不可以在背后这样说叔父!” 连翘从未见轻舟这般严肃过,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嗫嚅道;“奴婢知错了。” 见她如此,轻舟定了定神,将声音缓和,轻声说了句;“叔父他是严于律己,才好驭下的,你不要乱说,知道吗?” 连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轻舟不忍再斥责她,只温声让她去厨房端些点心,待连翘走后,轻舟想起离京时温氏嘱咐过自己的那番话,其实在来燕州之前,她也以为燕州的将军府里多多少少都会有几个侍妾,毕竟万重山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何况,他又是正当岁的年纪..... 轻舟正出着神,就听房门“吱呀”一响,让人从外面推开,她只以为是连翘,岂料抬头看去,却见来人是万梓安。 看见她手里的棉靴,万梓安面色一沉,道;“这是给谁做的?” 轻舟没有欺瞒,“天气渐渐冷了,我给你和叔父一人做了一双棉靴....” “陈轻舟,我告诉你,以后不许你再给他做东西!”万梓安不等她说完,便是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轻舟一怔,见他发怒,便不再说话了。 “再过不久就是年关了,祖母和母亲催促的紧,他已是答允,让人送咱们回京。”万梓安开了口,并未唤万重山叔父,而是一个“他”字,轻舟却仍是明白这一个“他”指的是谁。 “叔父他....不和咱们一块回京吗?”轻舟问道。 “你管他做什么?”万梓安顿时向着她看去,“他是武将,镇守边关本就是他的职责,我们回去过年,干他何事?” 轻舟见他言语间如此无礼,心中只觉不是滋味,她微微转过了身子,不愿再和万梓安说下去。 “你且收拾收拾,过两日我们就动身。”万梓安早已不耐燕州的荒凉,每逢念起京师的繁华,都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回京才好。 第三十七章 燕州 轻舟看着万梓安离开了自己的院子,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一双棉靴上,她无声的坐下,将那双棉靴拿起,接着缝制了起来,只盼着在自己回京前,能为万重山将这一双棉靴做好。 翌日,燕州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随着这一场雪一道落进燕州的,则是辽国皇帝与北鹰国汉联手,率领大军一道向着燕州逼近的消息。 燕州乃边疆重镇,多年来战事不断,先前每逢到了冬天,北方的辽人时常会来燕州作乱,扰的边境百姓民不聊生,即使轻舟在京师长大,也知晓辽国与北鹰国位于荒漠和草原,粮食奇缺,对富饶的中原向往已久。 长德三年,辽国大将耶律铭曾统率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燕州守军不能抵挡,任由辽国铁骑一路烧杀掳掠,从北方向着中原逼近,朝中群臣束手无策,年轻的君王力排众议,大胆起用庶民出身的青年将军,命他统领六万精兵前往边境抗敌。 那一战,足以令山河失色,那青年将军号令严明,身先士卒,统率大军深入敌境,以少胜多,不仅生擒辽国主将耶律铭,更是夺得了辽人上万匹优良战马,将辽人赶回草原时,正值春天,青年将军下令,命人火烧辽国草原,只饿死敌国无数牛羊马匹,令辽国一蹶不振,数年不敢来犯。 捷报传回京师,皇上龙颜大悦,在京师破例御赐将军府,晋封其为镇远大将军,接管边疆,驻守燕州。 那一年,万重山不过二十六岁,自他接管燕州以来,万家军军纪森严,共计打退胡人大大小小的进犯上百余次,每一次,万重山无不是亲自出战,每一仗,都是一马当先,与士兵同生共死,震慑周边诸国。 而今,辽国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仗着士兵骑术精良,民风彪悍,此番与北鹰人联手,数十万大军向着燕州突袭压境,兵力尤胜长德三年,眼见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只让燕州城中人心惶惶,即使有万重山在,可想起胡人铁骑,却是无人不惧,敌我军力上的悬殊更是让人心中浮躁,消息传来未过多久,燕州城的一些家底殷实的人家已是悄悄收拾起了细软,打算去中原避难。 万梓安听到数十万的胡人铁骑,脸色也是一变,不等行李收拾齐全,当下就要离开燕州。 “燕州城里如今人心惶惶,我们是叔父的至亲,我们哪儿能走?”待万梓安来找自己时,轻舟望着面前的男子,虽心知自己说的话万梓安压根不会听,可仍是开口劝道。 燕州的百姓皆知万梓安是万重山亲侄,若这个档口他们夫妻离开了燕州,燕州的老百姓不免更是惊慌,倘若民心一乱,这场仗还要怎样打? “你懂什么?辽人骑兵本就悍勇,再加上还有北鹰人襄助,整座燕州城也不过区区三万守军,你当他能抵挡得住?!” “朝廷会派援军来的.....” “别做梦了,”万梓安冷笑,“想活命就赶紧跟我回京,再耽误下去,等这雪下大了,谁都别想走。” 轻舟没有动弹。 “你不走?”万梓安皱起眉头。 轻舟眸光如水,她没有说话,只向着万梓安摇了摇头。 万梓安眸心一冷,与身后的仆从吩咐道;“伺候少夫人上车!” 闻言,顿时有仆从上前,欲将轻舟押上马车,轻舟竭力挣扎着,“我不走,你们放开我!” “陈轻舟,你留下来是想死不成?”万梓安见状,怒火越发汹涌,忍不住喝道。 轻舟向着他看去,她的眼睛清亮,澄如秋水,一个字一个字的和万梓安开口:“叔父会守住燕州。” 万梓安闻言,却是冷笑,“好,你想陪他一起死,我成全你。” 万梓安撂下了这一句话,便是独自上了马车,他没有再去看轻舟一眼,念起身在前线的万重山,也并无任何挂念,只一声令下,命车队驶出了将军府。 轻舟望着万梓安渐渐远去的马车,只觉一颗心慢慢凉了下来,大敌当前,万重山与将士们在前线苦苦抗敌,保家卫国,可是她的丈夫,却非但没有去助自己的叔父一臂之力,就连与她一道留在燕州也是不愿,他撇下了妻子,撇下了叔父,就那样离开了将军府,离开了燕州。 第三十八章 危急 夜色已深。 轻舟还没有歇息,屋子里生着暖炉,倒也让人察觉不到寒冷,轻舟穿着寝衣,坐在那里出神。 听见身后的动静,轻舟回眸看去,就见连翘走了进来,刚进屋便是带进来一股寒气,连翘不敢上前,只怕将身上的寒气过给轻舟,她在暖炉前站了许久,直到身上暖和了,才敢朝着轻舟走去。 “小姐,您怎么还没歇息?”连翘开口。 “我睡不着。” 连翘心知轻舟担心前线的战事,只安慰道;“小姐别担心,大将军身经百战,一定能将辽人和北鹰人全都赶走的。” “嗯。”轻舟应了一声,念起外间的天寒地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场仗要如何去打。 “姑爷也是,大将军在前线拼死拼活的和敌人打仗,他可倒好,自个跑了。”连翘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万梓安再不好,也毕竟是轻舟的丈夫,连翘自知失言,顿时不敢说话了,隔了许久,才小声说了一句;“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你说的没错。”轻舟声音轻柔,只微微握了握连翘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主仆两有片刻的沉默,连翘刚要劝轻舟去歇息,就听院外倏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急促与清晰。 主仆两相视一眼,都不知这样晚了,还能有谁过来? 轻舟站起身子,不等连翘去开门,就听来人已是将门拍的山响,男子的声音透着焦急,从外间传了进来;“少夫人,副将唐明生求见。” 轻舟晓得,唐明生素来是万重山的左右手,此时见他求见,便心知是出了事,她没有耽搁,自己匆匆上前将门打开,就见唐明生一脸焦灼的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一支侍从,刚看见她出来,便是齐齐行礼,“见过少夫人。” “唐将军快别多礼,”轻舟的心有些慌乱,只勉力镇定道;“将军深夜造访,不知是为了何事?” “少夫人,”唐明生站直身子,开门见山道;“将军出事了。” “叔父?”轻舟眸心一紧,颤声道;“叔父怎么了?” “将军左胸中箭,箭蔟极深,军医说....”唐明生说到此处,稍微顿了顿,继而才咬牙道;“军医说,若是拔箭,将军极有可能顿时没了性命,可那箭若是不拔,军医无法下手医治,江老派属下前来,是想要少夫人一句话,将军身上的箭,您看究竟是拔,还是不拔?” 唐明生话音刚落,轻舟的脸庞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唐将军,恕奴婢多嘴,大将军手下那么多幕僚,你何不去问他们,为何要来问我家小姐?你们不敢拿的主意,何必要推在我家小姐身上?大将军身份尊贵,他若有什么闪失,谁能担当得起?”连翘心急如焚,不等轻舟说话,便是与唐明生开口。 唐明生闻言,只向着轻舟抱拳道;“少夫人恕罪,梓安少爷不在燕州,眼下,将军身边也只有您一个亲人。属下来找您,也是迫不得已。” “还请少夫人能尽快拿一个主意。”唐明生俯下身子。 “唐将军,”轻舟的脸色仍是苍白的,她看着面前的男子,一字字道;“有劳您,能否送我去一趟军营?” “少夫人若能亲自前往,那就最好不过了,请。”唐明生说着,立时侧过了身子。 “小姐?”连翘握住了轻舟的胳膊,轻舟与她微微点了点头,连翘没有再说什么,只连忙回屋取了件棉绒斗篷,为轻舟裹在了身上, 唐明生护送这主仆两上了马车,一行人披星戴月,匆匆赶路。 轻舟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她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连翘守在一旁也是不敢吭声,想起万重山的情形,心里只觉害怕。 天色蒙蒙亮时,终于赶到了军营。 江镇以守在主帐外,眉心蕴着忧色,只缓缓的踱着步子,待看见唐明生回来,江镇以面色一变,立时迎了上去,开口就道;“少夫人怎么说?” “江老先别着急,属下将少夫人一道带来了。”唐明生话音刚落,连翘已是下了马车,将轻舟扶了下来。 “少夫人。”江镇以眼皮一跳,向着轻舟拱了拱手,轻舟赶了一夜的路,脸庞上透出熬夜的疲倦,可在这偌大的军营中,却仍是美的不可方物。 “叔父怎么样了?”轻舟刚开口,便是问起了万重山的情形。 江镇以皱了皱,眸底满是忧色,他向着主帐的方向伸出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少夫人请随我来。” 轻舟与他一道进了主帐,就见帐子里守着几个军医,看见他们进来,立时俯身行礼。 “叔父.....”轻舟见万重山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躺在塌上,他赤着上身,左胸处赫然竖着一支羽箭。 轻舟的眼泪落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拔箭 “少夫人,将军伤势凶险,您还是拿个主意,将军这伤,可是等不得了!”江镇以向着轻舟拱了拱手,声音中蕴着焦灼。 轻舟压下了泪水,她向着那几个军医看去,逢上她的目光,不等她开口,便有人上前一步,将万重山的情形尽数告诉了轻舟,军医的话与唐明生所说的并无二致,只道箭蔟太深,若是此时拔箭,万重山极有可能会因失血太多丢了性命,可若不拔,军医无从医治,到时候也仍是难逃一死。 轻舟脸白如纸,她看着塌上的万重山,在她心里,万重山一直是凛然如神的男人,没有任何事能够打倒他,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让自己去决定他的生死。 “少夫人....”江镇以又是开口。 轻舟深吸了口气,她压下喉间的颤抖,与那几位军医道;“有劳诸位,为叔父拔箭。” 她的话音刚落,帐子里的人都是神情一震,连翘最先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姐!” “叔父的伤已经不等再等下去了,既然拔会死,不拔也会死,那不妨拔了,叔父还会有一线生机。”轻舟眼含热泪,向着江镇以与唐明生看去。 “少夫人想清楚了?”江镇以眸光炯亮,向着轻舟道。 “我想清楚了,”轻舟的声音已是慢慢平静,与万重山的部下们道;“我愿承担所有的后果。” “少夫人言重了。”江镇以连忙道,说完便是与军医吩咐;“快去准备,为将军拔箭。” “是,大人。”几个军医有条不紊,将小刀,白药,棉布,药酒,一一罗列整齐。 “大人,东西已是备下,还请各位稍稍回避。” “好。”江镇以点了点头,与诸人一道站远了些,轻舟与连翘也是立在帐口,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军医围在万重山的塌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小心翼翼,凝神屏气的样子,为首的军医定了定神,终是伸出手,将箭蔟从万重山胸口拔了出来。 瞬时,滚烫的鲜血自万重山的胸口喷涌而出,军医们手忙脚乱的在伤口上敷上白药,然而要不了多久,便会被鲜血冲走。 轻舟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唯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争先恐后的从那一双美丽的眼瞳中滚落下来。 “小姐,您别怕,大将军会没事的。”连翘眼见轻舟如此,心里也是难过,她扶住轻舟的身子,在她耳边温声安慰。 轻舟点了点头,很小声的呢喃;“是的,叔父会没事的。” 她的话音刚落,眼睛则又是向着塌上看去,待看着万重山脸色苍白,双眸紧闭的躺在那里,她只觉心里难受极了,说不清是怎样的难受,竟是让她无法再看下去,只得移开目光,唯有泪水仍是一颗颗的落下,犹如一场雨。 轻舟在主帐里守了一夜。 万重山的血已是止住,可情形仍是十分凶险,许是因着血流太过的缘故,男人的嘴唇干裂的厉害,轻舟取来了棉花,在清水中沾湿,十分小心去为万重山润湿唇角。 军中的人都知晓她是万重山的亲侄媳,大齐历来以孝为先,见轻舟在万重山身边照顾,唐明生等一干武将倒都没觉出什么,倒是江镇以过来时,见轻舟守在病榻前,她的侧颜肌肤如瓷,虽将长发盘起,可一举一动间,仍如未出阁的少女般清丽逼人。 江镇以瞧着,眸心便是微动,万重山说起来虽是万梓安的叔父,可毕竟正值而立之年,而轻舟则是二八年华(十六岁),长得也是貌美娇柔,让这娇滴滴的侄媳妇在这守着,委实有些不妥。 念及此,江镇以上前说了句;“少夫人一路辛苦了,这里有老朽和军医守着,还请少夫人先去歇息。” “江老先生,”轻舟也是开了口,她心知江镇以是万家军中的军师,之前在军营时,她曾听万重山唤过江镇以“先生”,而她作为晚辈,自然不能与万重山一道唤“先生”,便只能加了个“老”字。 “少夫人请说。”江镇以作了个揖,言谈间也颇为恭敬。 “您让轻舟留下吧。”轻舟迎上江镇以的眼睛,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令人不忍的祈求;“叔父救过我的命,我想为叔父尽一些心意。” 江镇以闻言,便不好再说什么,他的眼眸一瞥,就见轻舟的婢女站在主子身后,而军医带着药童也是守在一旁,帐子里不论何时,也总不会只余万重山与轻舟二人,是以,江镇以点了点头,恭声道;“那就有劳少夫人。” 第四十章 放心 听江镇以这样说,轻舟便知道他是默许了自己留在主帐,她微微松了口气,仍是在万重山的病榻前守着,她身为女子,自然比军营中的那些大老爷们更要细心,她时刻留意着万重山的伤势,稍有变化,便会唤来军医,期间唐明生等人也来主帐探望过,见轻舟的确是十分用心的在照顾万重山,便皆是放下心来。 唯有江镇以,看着轻舟的目光中,却是带着几许寻思。 “小姐,吃点东西吧。”连翘一早端来了早饭,瞧着轻舟单薄纤细的身子,便是开口央求。 轻舟毫无胃口,可还是强撑着喝下了一碗米粥,吃了小半个馒头,吃过早饭,她没有耽搁,只领着连翘又是向着主帐走去。 刚走到主帐,就见邵军医背着药箱从帐子里走出来,看那样子,显是为万重山刚换过药,看见轻舟,邵军医顿时拱手行礼,轻舟的眼睛中透着担忧,只轻声问了句;“邵军医,叔父他今日怎么样?” 邵军医面有难色,隔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如实道:“将军的伤势还是没有起色。” 轻舟的眸心一黯,昨夜里,见她实在打熬不住,连翘不得不求着她回去歇息,轻舟在睡梦中也是不安稳,只担心万重山的伤势有变,一早便是赶了过来。 “有劳邵军医。”轻舟道谢,只让邵军医忙称不敢,轻舟与连翘踏进帐子,就见另外两个军医守在那里,看见她进来,便是齐齐行礼。 轻舟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她走上前,就见万重山仍是昏睡着,轻舟鼻尖一酸,只默默守在那里,精心照料着。 江镇以与唐明生从主帐里出来,想起如今的战事,二人的眉心皆是紧锁,此次万家军早已将万重山重伤的消息封锁,因着平日里军纪严明,纵使万重山如今倒下,军中倒仍是没出什么岔子,可长此一往,对军心难免有所影响,更兼得如今辽人与北鹰人联手,万家军中群龙无首,想起眼前的局势,江镇以与唐明生心中也是无底。 “先生不必忧急,这样多的大风大浪将军都闯过来了,这一次将军也一定能逢凶化吉。”许是见江镇以面带忧惧之色,唐明生忍不住开口相劝,既是说给江镇以听,也是说自己听。 “但愿吧,”江镇以与唐明生一道踱着步子,待离主帐稍远了些,方才压低声音开口道;“如今少爷已经回京,少夫人也不好单独留在军中,老朽想着,咱们要不派人,将少夫人送回京师。” 听江镇以提起万梓安,唐明生一记冷笑,只道;“那位大少爷此时只怕已经回到京师,醉倒在宜春楼的温柔乡里了。” “明生,少爷毕竟是将军的亲侄儿,”江镇以听出了唐明生的不满,便是出声提醒,闻言,唐明生便是闭上了嘴巴,江镇以默了默,念起轻舟,便是皱起了眉头,“少夫人是将军的侄媳妇,这辈分在这里摆着,将军伤重,她在一旁照料,虽是孝心,可终究....” “先生多虑了,”不等江镇以说完,唐明生便是大手一挥,“这若在京师,咱们兴许还要讲究些虚礼,可咱们这是在军营,又哪儿有那么些讲究?更何况,少夫人心有大义,为人也最是守礼的,先生大可放心。” “话虽如此,可将军如今正值盛年,少夫人又是青春少艾,老朽也是顾虑将军的名声。”江镇以又是说道。 唐明生闻言,细细想来,倒也觉江镇以的话有几分道理,他点了点头,道;“待将军伤势有所好转,末将就将少夫人送回京师。” 主帐。 万重山仍旧没有醒。 傍晚时,他曾起了烧,军医立时为他灌下了药汁,他的烧却仍是未退,轻舟面色发白,只一遍遍的将帕子在凉水中浸湿,拧干后贴在万重山的额头上,到了深夜,见万重山的情形实在太过凶险,军医不得不让人将万重山的手下全都请了过来,轻舟仍是在塌前守着,眼睁睁的看着军医一脸凝重的探上万重山的脉搏,而后向着江镇以一行摇了摇头,她的心瞬间跌进了谷底,忍不住掉下泪来。 “叔父,您醒醒....”轻舟看着万重山紧闭的眼睛,苍白的唇色,终是没有忍住,唤出了声音。 主帐中的将领们皆是笔直的站在那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悲痛而肃穆的神色,他们一语不发,偌大的一个帐子里安静极了,唯有轻舟的啜泣声,在夜色听起来分外凄清。 蓦然,轻舟察觉到万重山微微动了动手指。 “叔父?”轻舟的腮边挂着晶莹的泪珠,她轻声唤着万重山,许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就见昏迷中的男人的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叔父,您醒了?”轻舟几乎不敢相信。 “将军!”将领们亦是出声。 万重山的眼睛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了轻舟身上,他看着面前的女子,隔了片刻,他方才低哑着声音,吐出了一句话来:“你放心,我不会死。” “叔父....” “我活着,不会有人欺负你。”万重山声音很低,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他的话音刚落,轻舟的眼泪又是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她的视线模糊,只摇了摇头,很轻的声音和万重山开了口:“我不怕人欺负,我只希望叔父能好起来。” 第四十一章 担心 万重山看了她片刻,终是支撑不住,又是昏迷了过去,军医匆匆上前诊治,连翘眼明手快的将轻舟扶到一旁,轻舟怔怔的看着那些军医的忙碌的身影,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想起万重山方才的话,只觉酸楚极了,忍不住的想要落泪。 天色微亮时,万重山的情形终是稳定了下来,就连烧也是稍稍退了些,再不复夜间那般吓人,几个军医俱是松了口气,万家军中的那些高位将领也是微微展眉,只怕待在帐子里会影响万重山歇息,遂是纷纷退下。 主帐中,除了军医,便只剩下江镇以,唐明生,与轻舟主仆两人。 “少夫人守了一宿,想来也是倦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江镇以向着轻舟开了口。 轻舟回过神来,也心知按着自己的身份,总不好一直在万重山身边守着的,她微微点了点头,与江镇以道;“若叔父这边有什么事,还请江老先生能命人去告诉我一声。” “少夫人放心。”江镇以拱起手来。 轻舟敛衽回了一礼,临去前,她的眼睛又是向着病榻上看了一眼,见万重山仍是人事不知的躺在那里,她压下心中的苦涩,只垂下眸子,领着连翘离开了主帐。 望着轻舟的背影,江镇以并没有出声,却不为人知的暗暗皱起了眉头。 自万重山那日曾有片刻的苏醒后,余下的几日他的情况一直是时好时坏,虽然万家军已是封锁了万重山重伤的消息,可在接下来的战役中,辽人与北鹰人一直不曾见到万重山的身影,两军便已料到万重山定是受了重伤,遂合成一股,一次又一次的向着万家军发起了猛攻,只想趁着万重山伤重的机会,一鼓作气拿下燕州,纵使万家军平日里训练有素,可如今主将倒下,面对强大的北方铁骑,终是不免胜少负多。 主帐中亮着灯。 唐明生与罗义垌俱是在万重山的塌前守着,待军医为其换过药,见万重山这日的脸色比起先前稍有好转,二人才略微放下心来。 帐外北风呼啸,二人看着重伤在身的万重山,想起眼下的这一场大仗,二人的脸上俱是透着忧色。 帐中安静到极点,军医打熬不住,已是在一旁昏昏欲睡,蓦然,就听一道男声透着惊喜,道了句;“将军,您醒了?” 军医立时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果真见万重山睁开了眼睛。 唐明生与罗义垌均是喜不自胜,军医亦是上前为万重山把起了脉,万重山这一次醒来,眼瞳中隐隐透着亮光,他看着面前的属下,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开口便是一句;“前线怎样了?” 见万重山刚醒来便问起战事,二人先是一怔,念起如今日益危殆的战局,不知该如何和万重山开口。 万重山脸色仍是苍白,就连嘴唇也是没什么血色,看着两人如此,他皱了皱眉,只吐出了一个字,“说。” 二人无法,只得将眼下的战况与万重山简明扼要的说了清楚,万重山大伤未愈,语速极缓,却仍是将布局与二人一一做了交代。 清晨,连翘端着早饭进来时,轻舟已是梳洗过,将长发尽数绾在了脑后。 “小姐,您怎么起的这样早?”连翘将早饭搁下,走到了轻舟面前,透过镜子,连翘就见不过区区几日的功夫,轻舟的脸颊便是瘦了一圈,就连下颚也更是纤巧起来,倒是让那双眼睛越发显得清莹秀澈。 “连翘,叔父那边有消息吗?”轻舟回眸,向着连翘开口。 “小姐,奴婢还没来及和您说,将军昨夜里儿醒了一次,唐将军和罗将军都在,方才奴婢去端早膳,又听说将军派人将江老他们也传进了主帐,去商讨战事。” 轻舟闻言,眸心有担忧划过,她声音很轻,说了句;“叔父伤还没好,哪能经得住这样折腾....” “小姐,您就别担心大将军了,军医昨日不也说了吗,将军的烧已经退了,不会再有大碍了。”连翘一面说,一面将早膳为轻舟布好,央轻舟来吃。 轻舟食不知味,只就着粥吃了半块饼,便是饱了。 待轻舟领着连翘前往主帐时,众人已是退下,万重山已是睡着了,帐中唯有一个军医在那守着,看见轻舟,那军医刚要行礼,轻舟便是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军医会意,行礼后退在了一旁。 见药童送来药汁,轻舟用手接过,刚出炉的汤药极烫,轻舟小心翼翼的将药碗端在手中,轻轻的吹着碗里的热气,只想等汤药凉一些,不烫口了,好服侍万重山喝下。 她的心思全在那一碗汤药上,竟不曾留意万重山已经睁开了眼睛。 男人依旧是躺在那里,他的眼瞳如墨,向着轻舟看去,就见轻舟的面容隐在氤氲的热气中,眉眼越发的柔和,她分明离他那样近,却仍是如同一弯水中月,如同一朵镜中花。 第四十二章 听话 待药碗温却后,轻舟微微抬眸,见万重山已是醒来,她先是一怔,继而才道;“叔父,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万重山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药已经不烫口了,您喝药吧。”轻舟的声音十分轻柔,她舀起一勺药汁,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确定那药汁的确是不冷不热后,才小心翼翼的喂到万重山唇边。 万重山掩下眸心,将那一勺汤药饮下。 待一碗药喝到一半时,万重山没有再喝下去。 “叔父?”轻舟有些不解。 万重山没有再看她,自他第一回从醒来,就已发觉她如今瘦的十分厉害,他闭上了眼睛,只道了句;“让军医过来,你回去歇息。” “叔父,我没事的....”轻舟开口。 “听话。”万重山睁开了眸子,虽是在重伤中,他的眼睛依旧是炯炯有神,他的声音低哑而温和,只不过短短两个字,却仍是透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威势。 轻舟一怔,在他的目光下情不自禁的垂下眸子,她不敢和他对视,只默默站起身子,将药汁递到了军医手上,方才与万重山道;“轻舟先回去了,还请叔父多多保重。” 万重山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待轻舟走后,万重山看着她的背影,眼瞳中慢慢浮起一抹怅然,与无可奈何的苦涩。 待万重山伤势稍有好转,便不顾属下劝阻,毅然回到了战场,消息传到轻舟耳中,只让她的手指一颤,险些没有握住手中的碗。 她的脸色发白,指尖冰凉,只向着帐外看去,就见四下苍茫,唯有远处的厮杀时,号角声,随着北风隐隐传来。 “小姐,外面风大,您快进去吧。” 连翘将披风为轻舟笼在了身上,见她眸心中满是忧色,连翘只得宽慰道;“小姐别担心,大将军是大齐的英雄,他会没事的。” 轻舟的目光仍是向着远方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开了口,与连翘很轻声的说了句;“连翘,咱们回京吧。” 连翘闻言,有些不解道;“小姐,您说什么?” “叔父的伤已经有所好转,咱们不好再待下去的。”轻舟想起这些日子,江镇以不时透出的打量之色,之前是万重山伤势严重,她实在不敢离开,如今,万重山伤势好转,她若继续留在军营,只怕会有损万重山的名声。 连翘压根不懂轻舟的心思,只道;“小姐,如今天寒地冻的,哪好上路啊。” “那,咱们就先回燕州。”轻舟回眸,向着连翘看去,“等叔父回来,咱们就去辞行。” “好,奴婢都听小姐的。”连翘一面点头,一面扶着轻舟进了帐子。 轻舟再没有说什么,只压下眸心的忧色,将茶碗无声的放在了桌上。 万重山领兵从前线回来时,天色已是昏暗。轻舟听到动静,连忙掀开自己的帐帘,就见主帐中灯火通明,军医们进进出出,轻舟看着,心头顿时抽紧了,连翘前去打听后,便是回来告诉了主子,只道万重山在前线作战时伤口不慎崩裂,如今军医已经为其将伤口重新包扎,万重山并无大碍,只与部下在主帐中商讨战事。 轻舟闻言,才微微放下心来,她一直等到天色漆黑,待万重山的那些部下离开主帐后,才领着连翘向着万重山的帐子走去。 “启禀将军,少夫人求见。”传令兵走到万重山面前,躬身行礼。 万重山自战略地图上抬起头,他的眼瞳乌黑,只道了句;“让她进来。” 轻舟走进帐子,就见万重山坐在主位,因着有伤在身,他的脸色透着几分疲倦,轻舟看在眼里,心中只是难过,她垂下眸子,向着万重山行下礼去。 万重山一个手势,示意她不必多礼,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只问道;“怎么了?” “轻舟来向叔父辞行,恳请叔父派人,将轻舟送回燕州。”轻舟鼓起勇气,迎上了他的视线。 万重山沉默着。 “叔父?”见他没有说话,轻舟轻声唤了一句。 “再过不久,我会回京述职,你与我一道回京。”万重山终是开了口。 第四十三章 武将 轻舟闻言,便有些不知所措,她动了动唇,却终究不好当着万重山的面,将自己心底的顾虑给说出来。 “外面天寒地冻,你就在军营里安心住着。”万重山又是开了口,他的声音沉静,让人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语毕,他顿了顿,又是道了句:“无人敢说闲话。” 轻舟心中微怔,见万重山这样说来,她已是明白,他是懂得她心思的,她默了默,念起连翘告诉自己,万重山伤口崩裂的事,她犹豫片刻,有心想说一句让万重山保重身子,不要再轻易上战场的话,可念起彼此的身份,轻舟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与万重山行礼后,退了下去。 万重山看着她的背影,却是蓦然开口;低声唤出了她的名字:“轻舟。” 轻舟心头一震,她停下了步子,刚转过身,就见万重山看着她,他的眼睛深敛似海,只看得她心底发慌,她不安的唤了声“叔父?”,就见万重山终是道出了几个字;“没事,你出去吧。” 轻舟微微怔忪,她没有再说什么,只向着万重山微微福了福身,离开了他的帐子。 万重山仍是坐在那里,待轻舟走后,慢慢攥紧了手指。 余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寒冷。 自那日万重山开口后,轻舟便没有再提起回京的事,平日里她只与连翘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帐子里,外面天气又冷,主仆两也不出去,只有连翘偶尔会去灶房为轻舟端些吃的,倒是能听到一些消息。 万重山自伤势稍有好转,便再未歇息过一日,每一仗都是亲自出征,他向来用兵奇诡,敢于深入,待朝廷的援军赶到,万重山采用迂回包围之术,与朝廷派来的老将赵志奇一道,将敌军生生打退三十余里,又值天降大雪,只让原先妄想着速战速决的辽人与北鹰人苦不堪言,不得不下令撤兵,只等来年开春再战。 万重山回到军营时,大雪仍是纷纷扬扬,犹如扯絮般,没个尽头。 男人在主帐中连夜召集了部下,将边疆的事物逐一做了安排,而后则是命人备下马匹,马车,只等明日回京。 “将军,如今天气恶劣,将军不妨在等些日子,再走不迟。”有副将劝道。 万重山摇了摇头,他的眉心紧锁,只望着面前巨大的军事版图上,那一处用鲜红的颜色染成的“辽”字,他凝视许久,才沉声开口;“要不了多久,辽人还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赶在辽人进攻之前,训出新的骑兵。” 万重山话音刚落,帐中的将领们皆是想起辽军中那些凶猛的骑兵,脸色不由得都是一变,辽国胡虏中男子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强悍粗犷,体格强壮,骑兵更是骁勇善战,远胜于大齐的汉人儿郎,这些年两国交手数次,大齐几乎是屡战屡败,纵使万重山接手燕州后,多年来也是以防守为主,而骑兵,历来是万家军,也是整个大齐的软肋。 “将军的意思,是要回京招收新兵?”有人问道。 “不,”万重山眸心炯深,看着那一个“辽”字,眼瞳中有暗光闪过,“京中男儿多生于富贵之家,不堪重用,新一批的骑兵,就从燕州城招。” 闻言,诸人面上皆是有不解之色划过,唯有江镇以却是向着万重山俯身行礼,道;“辽人多次扰我边疆百姓,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但凡稍有血性的燕州男儿俱是恨透了辽人,将军若下令从燕州招兵,这些新军为了保家,自会骁勇。” 万重山点了点头,就听罗义垌道;“将军此计妙啊,燕州的男儿随便挑一个出来,也比京师那些绣花枕头强。” 万重山不置可否,他的眼睛环视一周,淡淡问道;“你们说,骑兵最重要的是什么?” “属下认为,是不怕死的血性。”唐明生当先开口。 万重山摇了摇头,吐出一句话来;“骑兵最重要的,是胯下的骏马,没有好马,拿什么跟辽人打仗?”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皆是一震,大齐地处中原腹地,鲜少有良驹,远不似辽国地域辽阔,水草丰美,辽国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有着这世间最为优良的骏马,也培育出最具有杀伤力的骑兵。 “将军,长德三年,将军曾从耶律铭军中夺得万匹良驹,留在京师的军马场繁育,到了如今,也该颇具规模。” “还是先生知我心意。”万重山微微颔首,“这次回京,便是为了此事。” 第四十四章 云召 行装已是打点了齐全,轻舟与连翘身上俱是披着厚厚的斗篷,听见脚步声,轻舟抬起头,就见万重山领着侍从走了进来,轻舟一怔,与连翘一道行下礼去,万重山见她们已是打点了齐全,身上的斗篷也是厚实而保暖的,轻舟周身都是笼在斗篷下,只露出一张如雪似玉般的秀脸,他收回目光,只道了两个字;“走吧。” “是,叔父。”轻舟声音轻柔而恭谨,与连翘一道随着万重山走出了帐子,马车已是备好,为了保暖,车厢外捂着厚厚的棉帐,车厢里也是铺着温软的绒毯,将北境的风雪如数挡在了车外。 “出发。”随着男人一声令下,车队离开了军营,向着京师行去。 一路上,轻舟和连翘大多是待在马车中,就连途中打尖歇息,也不曾出来抛头露面,而是由侍从将膳食送到车上,万重山的伤势已是逐渐痊愈,一路上,偶有遇见,轻舟便会遥遥像他行礼,每回,万重山亦不过是淡淡颔首,两人倒是不曾说过几句话,而当军队回到京师时,已是临近年关。 京师,城门口。 “皇上,如今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您又何必亲自来迎接万将军。”曹公公立在年轻的帝王身后,面带不解之色,恭声开口。 李云召站在城头,颀长的身形一览无余,他身着玄狐大氅,五官犹如雕刻般棱角分明,周身蕴着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听见曹公公开口,李云召不过淡淡一笑,道;“万重山戍边多年,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孤亲自迎接,才不会寒了功臣的心。” “皇上龙恩浩荡。”曹公公又道。 李云召不再出声,待看见自远处行来的大军时,李云召眸心一亮,朗声道;“命人打开城门,迎我大齐勇士进京!” “将军请看,那是皇上的御驾。”唐明生策马赶至万重山身后,低声开口。 万重山极目望去,就见城门已是让人打开,身着明黄色铠甲的御林军已是分站两侧,未几,就见一道清贵而英气的身影踏步而来,他面目俊美,狭长的凤目透着若隐若现的精光,在这冬日中,分外醒目。 万重山勒住了骏马,一个手势,身后的大军顿时停下了步子,除了马匹偶尔发出的声响,三军中再无丝毫声音。 连翘见马车骤然停了下来,便是掀开了车帘,待看见天子的御驾后,只骇的脸儿雪白,对着轻舟道;“小姐,您快瞧,皇上好像来了。” 轻舟心中一震,向着前方看去,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领着御林军向着三军走来,如此阵仗,只能是圣上亲临,她不敢再看,只与连翘小声吩咐;“咱们快下车,记着,跪下时千万不可抬头去看皇上。” “我记下了。”连翘有些慌张,连忙扶了轻舟下了马车,主仆两不敢吭声,只与大军一道跪下,就听万重山的声音威严而有力,已是在前方响起,“微臣万重山,见过吾皇。” 李云召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亲自伸出胳膊,将万重山扶了起来,“爱卿一路辛苦,孤已在京中设下宴席,为爱卿与诸位将士接风洗尘。” “多谢皇上。”万重山抱拳行礼。 李云召只是一笑,凤目向着三军一扫,就见黑压压的将士中,盈盈然跪着一道娟秀娇柔的身影。她身上披着月白色的斗篷,在如潮般的黑盔黑甲中,犹如一朵雪绒花般清丽夺目。 “那是何人?”李云召骤然开口。 万重山见李云召的目光落在轻舟身上,心中只是一沉,他掩下眸子,声音不高不低,开口道:“她是微臣侄媳。” “哦?”李云召淡淡扬唇,他并没有问轻舟为何会在军中,他虽身在京师,却对边疆的事一清二楚,前些日子,万重山伤重的消息已是传到他耳中,其中,便已提起了轻舟。 李云召迈开步子,向着轻舟走去。 万重山看在眼中,眸心倏然一变。 轻舟一直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待看见男子明黄色的靴子向着自己走近时,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却仍是没有动一下身子。 “抬起头来。”李云召开了口。 轻舟吃了一惊,她没有动弹,更不敢抬眸去看面前这位大齐的君王,她知晓,李云召年少继位,俊美风流,宫中多蓄内宠,就连自己的嫡姐,也无不是心心念念,想在明年开春时能够选秀入宫。 “孤要你抬头。”李云召见她闻所未闻般,不禁皱起了眉头。 “皇上!”万重山黑眸深敛,向着李云召低声喝出了两个字。 李云召并未理会,而是骤然伸出手指,直接扣上了轻舟的下颚,让她不得不抬起眼睛,向着自己看去。 四目相对,李云召微微一怔。 第四十五章 祠堂 轻舟因着一路长途跋涉,已是下颚尖尖,小脸上满是苍白之色,她的眼睛澄如秋水,仿若世间最为明净的玉石。 李云召在她的瞳仁中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轻舟惊惧的望着面前的男子,她的唇瓣血色极淡,整个人犹如刚出岫的轻云般,给人不胜娇怯之感,李云召凝视了她片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陈侍郎养了个好闺女。”李云召淡淡一笑,黑曜石般的眸子中却是深不见底。 轻舟容颜如雪,直到李云召离开,她的身子仍是冰凉而僵硬的,连翘握住他的手,她才微微回过神来,她仍是跪在那里,抬眸望去,就见李云召已是与万重山立在一处,君臣间不知在说些什么,李云召神色坦然,似是对自己刚才的举动丝毫不曾介怀,而万重山则是背对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待周遭众人站起了身子,连翘也是连忙扶起了轻舟,许是跪的太久,轻舟只觉膝盖处钻心的疼,她看着万重山侧过身子,隔着众人向着自己看了过来,她心中一颤,她看不懂万重山的眸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只见他无声的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沉静的看不出丝毫风雨,只一眼,他便转过了头。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是昏暗。 万重山并未与轻舟一道回来,轻舟来不及去歇息,衣裳也不曾换,便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刚踏进前厅,就见万母与宁氏,温氏,都已是候在了那里。 “轻舟给祖母请安,给母亲,婶母请安。”轻舟跪下身子,向着长辈行了大礼。 万母望着底下的孙媳,也不曾让轻舟起来,她向着宁氏看去,开口便是一句;“看看你的好儿媳,总算是回来了。” 宁氏闻言,立时从椅子上站起身子,面对婆母的威势,只不敢吭声。 轻舟心怀忐忑,俯身道;“请祖母息怒。” 闻言,万母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她望着堂下的孙媳,声音也是严厉了起来,“我让你去边疆,是要你去服侍梓安的衣食起居,我且问你,梓安回京时,你为何不与他一块回来?” “是轻舟的错,恳请祖母恕罪。”轻舟心知万母护短,即便自己将当时的情形告诉万母,万母也决计不会怨怪孙儿抛下叔父与妻子,反而会将所有的责怨全都落在孙媳身上。轻舟不曾解释,只是认错。 万母捶了捶手中的拐杖,又是斥道;“重山将你送去燕州,你却自个回到军营,你是不是要将我们万家的脸面全都丢尽,你才甘心?” “老夫人,当日是大将军受了重伤,唐将军来请小姐,小姐还曾救了大将军一命啊!”连翘按耐不住,插嘴道。 “住嘴!”万母向着连翘呵斥道;“主子说话的时候,何时有你插嘴的份?”语毕,万母则是向着身后吩咐;“刘嬷嬷,既然少夫人调教不好丫鬟,你便替少夫人好好调教下这丫头,让她知道万府的规矩!” “是,老夫人。”刘嬷嬷得令,顿时上前扯住了连翘的身子,要将她拖下去。 “祖母,都是孙媳的错,还求您饶了连翘。”轻舟护住了连翘的身子,只向着万母不住的求饶。 “你是有错,”万母眯起了眼睛,有厉色一闪而过,“即便重山有伤在身,他手底有那些幕僚,副将,军医,又何须要你留下?你不要忘了,重山他是你叔父!” “孙媳不敢忘。”轻舟眼底含泪,只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她仍是护着连翘的身子,让刘嬷嬷无法下手。 瞧着轻舟那张梨花带雨般的小脸,万母只觉脑仁儿发疼,她深吸了口气,对着下人道;“将少奶奶和这丫头一块送到祠堂,让她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好好儿反省!” “娘,”一直不曾开口的温敏懿终是站起身子,劝道;“轻舟一路颠簸,想来也是累了,依媳妇愚见,还是先让她回去歇着,反省的事儿,等轻舟养好身子,再说不迟。” “你少在那儿假慈心。”万母一记冷哼,瞥了温氏一眼,说完,她不再和儿媳多嘴,只冲着下人道;“还不快去!” 几个嬷嬷闻言,不得不上前将主仆两分开,刘嬷嬷拉起了轻舟的身子,只小声道了句;“少夫人,得罪了。” 轻舟憔悴到极点,只顺从的由着两个嬷嬷架着自己,刚转过身,就见一道清瘦俊秀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是万梓安。 第四十六章 妻子 轻舟看见丈夫,眸心便是微窒,下人们见到万梓安,亦是纷纷停下了步子。 万老夫人见孙儿过来,遂是开口道;“梓安,你来的正好,祖母打算罚你媳妇去祠堂里跪上一宿,你看如何?” 万梓安看了轻舟一眼,见她娇柔而单薄的站在那里,念起在燕州时她曾执意留在边疆,万梓安眸中的光冷了下去,听着祖母的话,也不过是微微冷笑,“祖母若将她罚跪,孙儿只怕叔父不会答应。” 听万梓安这样说起,万母的脸色顿时一变,只斥道;“你叔父有何不能答应的?她是你的妻子,自然由你做主。” 万梓安闻言,瞳中有光芒一闪而过,他向着高堂上的祖母看去,口中只道;“祖母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万梓安闻言,立时上前,一手扣住了轻舟的细腕,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轻舟看着他越来越近的俊颜,心中便愈是觉得寒冷,她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却压根无法逃开他的禁锢。 万梓安将轻舟拉入怀中,凝视着她白净的小脸,冷笑着吐出了一句:“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咱们分开这样久,我倒真是想你。” 轻舟一颤,她看着万梓安的目光,那目光深冷,透着森然,犹如冰凉的小蛇般黏在她身上,她只觉被万梓安环住的身子难受极了,忍不住想要挣扎,却被万梓安揽的更紧。 万梓安的手掌微微收力,与祖母道;“孙儿请祖母开恩,让轻舟先随孙儿回房,孙儿自己的媳妇,”万梓安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他向着轻舟看去,接着说道;“孙儿自己管。” 听万梓安这样说,万母便是微微点头,“也罢,你便带着她回屋,让她自个好好儿想想。” “是。”万梓安向着祖母与母亲,婶母俱是行了一礼,刚欲带轻舟离开,就听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院中而来,接着便是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踏进了前厅,露出一张坚毅磊落的面容。 万重山回来了。 看见叔父,万梓安眸底有寒光闪过,唇畔亦是浮起一丝讥诮,他敛下双眸,松开了轻舟的纤腰,向着万重山俯下身子,“侄儿见过叔父。” 万重山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掠过轻舟,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的站在那里,他心中微紧,黑眸中有涩意一闪而过。 “儿子给母亲请安。”万重山不动声色的转过目光,向着母亲行了一礼。 “重山,先前信上说你在燕州受了箭伤,快让娘瞧瞧,可都大好了?”万母看见儿子,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万重山见状,则是上前两步,扶住了母亲的身子。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的伤早已痊愈。” 万母在儿子身上打量一番,见他一如往昔般英气不凡,方才渐渐安心,她向着温敏懿招了招手,道;“重山刚回来,你快服侍他回去歇会,他一会还要进宫的。” 温敏懿恭声称是,话音刚落,就听万梓安的声音也是响起;“祖母,孙儿不敢耽误叔父歇息,这就和轻舟先回去了。” “也好,”万母瞥了轻舟一眼,瞧着她单薄的身子,终是叹道;“带你媳妇下去歇着吧。” “祖母放心,孙儿会照顾好轻舟,”万梓安唇角含笑,他的眼睛中亮光闪烁,咬字极是清晰的道了句;“孙儿和轻舟,会尽快为祖母添一个重孙。” 万母闻言,面上顿时浮起欣慰之色,笑意亦是掩不住的从眼角溢出,她微微颔首,对着孙儿嘱咐;“你有这个心,祖母就知足了。” 万梓安行李告退时,余光向着万重山看去,就见他面色沉郁,一语不发的站在万母身侧,万梓安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刚站直身子,就听身后的连翘发出一声惊呼,“小姐,您怎么了?” 轻舟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即便路途中被照顾的十分妥善,也仍是倦怠到了极点,方才在城外又在寒风中跪了许久,来给老夫人请安时她已是头晕目眩,只咬牙强撑着,到了此时,终究是支撑不住,甚至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只觉每个人在自己眼前扭来扭去,终是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连翘怀里。 万重山眸心一变,刚要迈开步子,就见万梓安已是揽过了轻舟的身子,他的眼如寒星,回眸向着万重山看去,高声唤了他一句;“叔父!” 便是那一声“叔父”,令万重山的步子停在了那里。 万梓安目光幽深,一字一字的开口;“她是我万梓安的妻子!” 第四十七章 休妻 万梓安说完,便是抱起了轻舟的身子,轻舟头晕的厉害,不得不蜷在他的怀里,她竭力睁开眼睛,便落进了一道深黑幽暗的眸光中去,那是万重山。 轻舟只觉心中涌来一股难言的酸涩,她不忍,也不敢再看,只得垂下眼睛,将万重山的目光落在身后。 轻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屋子,在路上她便体力不支的晕了过去,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了许久,就连过年的那几日也无法下床去给府中的长辈请安,大夫每日都会来府中给她请脉,院子里的仆人就连走路也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扰着她,自她病倒后,万梓安便再未踏足过她的院子,万母与宁氏也不曾来,唯有温氏来看过她两次,让她好好儿养病。 偶尔,若是见轻舟有些精神,连翘也会和轻舟说些外面的事情,只道这一个年里,万母与宁氏,温氏俱是忙的不可开交,那些朝中大臣,皇亲国戚无不是纷纷相邀将军府的女眷去府上做客,世人都晓得开春后朝廷要仰仗万重山与辽人打仗,就连皇上也是接连几日在宫中设下盛宴,邀请万重山与万家军中的高位将领君臣同乐,此时正是朝廷重用万重山的时候,连带着整座将军府都是炙手可热起来,甚至坊间还曾传言,只道皇上有心将自己的亲妹子嫁给万重山,只不过碍于万重山早已娶妻,此事才不得不作罢。 而万重山本人向来不耐烦这些应酬,这些日子已是去了京郊的军马场,倒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几乎眨眼间,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轻舟的身子稍有好转,这一日便是让连翘服侍自己起身,洗漱后,打算去祖母和婆婆那边请安。 岂料还不等主仆两出门,就见府中的杨嬷嬷一脸惊慌的赶了过来,那嬷嬷刚看见轻舟,便是小声道了句;“少夫人,皇上身边的曹公公,方才来咱们府上宣旨了。” 轻舟和连翘俱是不解,连翘最先忍不住,问道;“嬷嬷,您把话说清楚,是不是皇上又赏了什么宝贝?” 杨嬷嬷一脸踌躇,摇了摇头。 轻舟见状,只看着杨嬷嬷的眼睛,温声道;“嬷嬷,您有话还请直说。” 杨嬷嬷定了定心神,似是下了决心般,与轻舟道;“少夫人,自打您进府后从未薄待过咱们,老奴实在不忍心瞒着您,皇上在圣旨上说,要将云音郡主许给少爷,这云音郡主是皇上的亲堂妹,赵王的亲闺女,老夫人的意思,是想要少爷休了您,择日娶郡主进府。” 轻舟听了这句话,面庞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她怔怔的站在那里,似是一时间不能回过神来,而连翘则是按耐不住,顿时嚷出了声;“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姑爷已经娶了我们家小姐,又哪能再娶别人?郡主又如何,郡主就了不起了?” 时下女子被夫家休弃,莫不是奇耻大辱,连带着母族都是抬不起头来,更何况轻舟本就出生卑微,倘若真让万梓安休弃,待她回到陈家,又哪儿有立足之地? 连翘一心护主,说到最后,已是急的哽咽起来。 “连翘姑娘,这话儿哪儿能说?”那嬷嬷慌了神,一把捂住了连翘的嘴巴,“若传到宫里,你是有几个脑袋?” “我.....”连翘还欲再说,就见轻舟已是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小姐?”连翘眸中带泪,向着轻舟看去。 轻舟伸出手指,为连翘将腮边的泪珠拭去。 那嬷嬷瞧着,又是开口,“少夫人,大将军也是回来了,大将军听到此事,当下就要带着少爷进宫去面见皇上,老夫人也劝说不住,前面正闹得厉害,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轻舟闻言,手指顿时一顿,她声音很轻,只言了一句:“有劳嬷嬷。” 杨嬷嬷没有多待,行礼后便是匆匆离开了轻舟的院子,轻舟沉默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领了连翘向着前院走去。 堂屋中,万母坐在主位,宁氏与温氏俱是站在下首相陪,万重山显是刚从京郊回来,戎装还不曾换下,他眉峰紧拧,黑眸深邃的令人心惊。 “重山,这毕竟是皇上下的旨,咱们......”万母苦口婆心,想要劝说儿子回心转意。 “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讲理。”万重山声音冷峻,打断了母亲的话,他的话音刚落,万母的脸色就是一变,如此大不敬的话,若传到皇上耳里还了得? “叔父的意思,莫不是要侄儿抗旨?”万梓安站在堂下,听得万重山开口,便是抬起头,向着叔父看去。 “你不要忘了,你已经娶了轻舟!”万重山黑眸如电,向着侄儿喝道。 轻舟与连翘站在廊下,正是春寒料峭的天,轻舟却察觉不到冷,她浑身麻木,刚和连翘走到前厅,就听一道威严的男声从屋里传了出来,是万重山的声音。 轻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步子。 “那又如何?她嫁到将军府,本就是来冲喜的,更何况,侄儿与她一直不曾圆房,就算把她送回陈家又能怎样?” 万梓安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巨响,似是男人的手掌拍在案桌上的声音,即使轻舟和连翘站在屋外,也都让这声巨响吓了一跳。 “你给我听着,你既然娶了她,你就给我好好待她,郡主也好,公主也罢,又如何能及得上她?” 轻舟听见这话,心头顿时一震,她抬起眼眸,只觉一颗心跳的越来越快。 她仍是站在屋外,就听万梓安一声轻笑,与万重山道;“叔父总算是说出了心里话,其实叔父又何必发这样大的火,我休了她,岂不是正合叔父的心意?” “你说什么?”万重山眉心紧拧,瞳孔中似有火苗在烧。 “呵,”万梓安一声轻笑,迎上了万重山的目光,一字字道;“叔父的心思,还当侄儿不晓得吗?” 万重山的眸心深不见底,就那样一语不发的看着面前的万梓安。 “梓安,你在胡说什么?”万母捶了捶手中的拐杖,向着孙儿喝道。 “孙儿是不是胡说,叔父心里清楚。”万梓安眼瞳几近沁血,向着万重山森然道,“叔父身为长辈,却觊觎侄儿的妻子,眼下当着祖母和婶娘的面,侄儿就问叔父一句,叔父敢不敢承认?” “梓安!”温敏懿蹙起眉头,斥道:“话不可乱说!” 万梓安闻言,又是一声笑,他扬起唇角,开口道;“我娶了郡主,对叔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当初本就是叔父替侄儿与轻舟拜的堂,叔父要真看上了轻舟,又何须藏着掖着,您干脆直接收了她,说不定,她还能给你生个儿子....” 轻舟在屋外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在听得万梓安说起,当初是万重山与自己拜堂后,她心神一晃,几乎站不稳身子,幸得一旁的连翘牢牢扶住了她,满是担忧的唤了句;“小姐?” 轻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等她说什么,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万重山扬起手,狠狠的打了万梓安一巴掌。 万梓安身子不稳,被叔父打在了地上,宁氏见状,便是撕心裂肺的喊了声,“梓安!” 她奔到了儿子身边,瞧着儿子的半张脸已是高高肿起,唇角沁着血丝,她心疼的落下泪来,只搂着儿子的身子,哭道;“儿,你别怨你叔父,要怨就怨你爹走得早,怨你娘没用,娘护不住你,娘这就带你走,咱们回老家,咱们住不起这将军府,你也配不上郡主,你和娘走.....” 万重山听着大嫂的那一番话,心知她每一个字都不过是冲着自己,看着那一对母子,只让他心下沉闷,抬腿便要往外走去。 “重山!”万母顾不得堂下媳妇和孙儿,见儿子要走,顿时唤住了儿子,“你要去哪?” “儿子进宫面圣,母亲不必担心。”万重山撂下了这句话,便不再多说,他大步离开了前厅,岂料刚出门,就见轻舟面容如雪,与连翘一道站在那里。 万重山眸心一震,只不知方才的话让她听去了多少,两人四目相对,万重山见轻舟满眼的泪水,她就那样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甚至不曾像他行礼。 万重山上前两步,轻舟却似吃了一惊,她回过神来,只觉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一个转身,向着后面跑去。 万重山迈开步子,待轻舟越过回廊时,万重山冲了上来,他伸出手,一把扣住了轻舟的细腕,拉住了她的身子。 “叔父....”轻舟不敢去看他,只拼命挣着自己的手,她语带哭音,只不住的求他,“求您,求求您松手....” “轻舟。”万重山声音低哑,唤了句她的名字。 轻舟的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她依旧没有去看他,只哽咽着说了句;“求您放了我......” 第四十八章 痴恋 万重山看着那些晶莹的泪珠,仿若一颗颗砸在了他心上,逼得他不得不松开了自己的手。 轻舟向后退了两步,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想起万梓安方才的那些话,只觉无颜面对万重山,无颜待在将军府。 “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万重山终是开了口,他的声音已是恢复了平日里惯有的沉稳,他看着轻舟此番模样,心知她已是全都听见了,说完,他顿了顿,又是道了句:“至于云音郡主的事,我会请皇上收回成命。” “叔父......”轻舟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轻,微弱的吐出了一句;“您让夫君休了我吧,我不值得,要您去和皇上抗旨.....” 轻舟一直垂着眼睫,刚好能看见万重山的军靴,她看在眼里,只觉心里阵阵发苦,她想起拜堂的那一日,她透过盖头的下摆,也曾看过这样的一双靴子,当时,她只以为那是万重山的部下,她从未想过,也从未有人告诉她知晓,与她拜堂的男人,竟会是万重山,会是她夫君的.....叔父。 轻舟的眼睛中有泪水不住的打转,看着她的那些泪水,竟让万重山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想去为她将那些泪珠拭去。 轻舟一怔,眸中有惊恐之色划过,察觉到她的惧怕,万重山的眼眸无声的黯了黯,他的手指在半空停留了片刻,终是无望的垂了下去。 “你不用怕我,”万重山收回了自己的胳膊,他的声音低沉,开口道了句;“我不会逼你。” 我不会逼你。 就那短短五个字,却让轻舟的心倏然抽紧了,她的手足冰凉,只觉漫天漫地的惊惧汹涌而来,足以将她淹没。 万重山说完,没有再看轻舟,而是转身离开了院子。 轻舟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万重山走远,方才有眼泪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无人知晓万重山进宫后究竟与皇上说了什么,轻舟只知道,自那日之后,皇上再未提起这场婚事。 轻舟心里明白,眼下正是皇上重用万重山的时候,他若态度坚决,想来皇上也不会坚持要万梓安迎娶李云音,毕竟皇上将郡主许给万梓安,本就是为了拉拢万重山,可若等边疆战事一了,当皇上不再需要重用万重山时,这一次的抗旨,皇上又怎会轻易放过? 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轻舟不是不懂。 陈府,夜。 “小姐,您怎么还没歇息?”连翘走进来时,就见轻舟穿着寝衣,正倚着床头,在那里出神。 听见连翘的声音,轻舟抬起头来,问道;“连翘,娘睡下了吗?” “小姐放心,奴婢刚从四奶奶的屋子里出来,四奶奶吃了药,已经睡着了。”连翘声音清脆,一面说,一面倒了杯水,送到了轻舟面前。 轻舟犹记得那日,万重山命人送自己回陈府归宁,并让她在陈家小住几日,好陪伴母亲。本以为,她独自回到陈家,父亲与嫡母对她自不会有好颜色,可孰知当她刚一回来,就见父亲亲自领了全家老小前来迎接,就连归宁宴上,也是将她照顾的滴水不漏,父亲待她更是过去十六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殷勤,而当宴席散去,便有人领着她去了生母的院子,到了才知道,苏氏已是从那偏僻潮湿的小院里搬了出来,屋中陈设,竟与姜氏毫无二致。 轻舟起先不解,后来才知,身为礼部侍郎的父亲竟趁着年间祭祀大典(礼部掌管祭祀)时,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私吞了一大笔银子,此事被御史台人知晓,欲在李云召面前参他一本,是万重山派人将此事压下,并为陈晋中将亏空补上,陈晋中得此大恩,自然明白万重山此番出手,是因着女儿嫁给了万梓安,是这一层姻亲的缘故,待轻舟回来,比起往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是以轻舟在娘家的这几日,简直说成让人供着也不为过,连带着苏氏都是尊贵了起来。 先前,轻舟一直以为万重山身为武将,不曾插手朝堂之事,直到听父亲这样说起,倒是吃了一惊,她从未想过万重山竟会一手遮天,连朝堂上的事也能瞒天过海。 “小姐,您在想什么?”见轻舟似有心事,接过水也不喝,连翘忍不住问道。 轻舟摇了摇头,莫名问了句;“连翘,眼下,是不是已经出正月了?” 连翘听了这话便是笑了起来,“小姐整日不出门,倒是连日子都记不清了,昨日就已经出正月了。” 轻舟的眼睫微微动了动,轻声说了句;“那再过不久,叔父又要去边疆打仗了。” 听她提起万重山,连翘唇角的笑意便是凝固在了那里,当日在将军府,万梓安的那些话连翘也是听见了的,她微微犹豫片刻才,才道;“小姐,大将军派人送您归宁时曾说过,您若放心不下四奶奶,那便一直在娘家住着,老爷不敢说什么的。” 轻舟闻言,便是摇了摇头;“我已经嫁到了万府,不好在娘家一直住着的,再过两天,咱们就回去吧。” 连翘听着,顿时答应了一声,服侍着她歇下。 京郊军营,夜色静谧。 江镇以走进主帐时,就见万重山孤身一人坐在主位,桌上鲜为少见的搁了一坛子酒,竟是在自斟自饮。 看见江镇以进来,万重山便是微微颔首,道;“先生来的正好,我正觉一人喝着无趣。” 看着那坛子酒,江镇以眸心微变,他先是向着万重山行了一礼,而后走到万重山面前,恭声道;“老朽跟随将军多年,倒是头一回看见将军在军中饮酒。” 万重山不置可否,为江镇以斟了一碗酒,道出了三个字;“先生请。” 江镇以心知万重山素来严于律己,似今夜这般自斟自饮,可谓绝无仅有,他不敢怠慢,双手接过那一碗酒,在万重山身边坐下,道;“老朽量小,只怕不能陪将军尽兴。” 万重山淡淡笑了笑,也没说话,只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江镇以看着心惊,虽心知以万重山的酒量,区区一坛酒并不足以误事,可见他这般连眉头都不曾皱下的喝下一碗烈酒,也还是微微皱起眉头。 “将军,是有心事?”江镇以将酒碗搁下,向着万重山看去。 万重山捏了捏眉心,他望着手中的酒碗,缓缓道了句;“我行军多年,从未像今夜这般无法入睡,脑子里全是一个人的脸。” 江镇以闻言大惊,隔了片刻才道;“恕老朽直言,将军权倾天下,若想要谁,都不过是轻而易举,又何须如此烦忧?” 万重山微微苦笑,他不声不响的又是将自己的酒碗斟满,才淡淡出声;“只有她,我毫无法子。” 想起轻舟的泪水,万重山眸心有涩然划过,他端起手中的酒水,就见那酒水清冽,清晰的映出她的影子。 江镇以隐约已是猜出了些眉目,他不敢多说,只避重就轻道,“将军统帅三军,多的是名门淑女倾慕。” 万重山听了这话,也不过是一笑置之,接着将自己的酒碗斟满。 “恕老朽多嘴,将军成名不易,日后行事定当主意分寸,免得让些宵小之辈在外说些不利于将军的话,带累将军的名声。”江镇以想了想,还是与万重山开了口,只盼着能点到即止。 万重山搁下碗,一双黑眸向着江镇以看去,淡淡道:“你怕他们会说,说我万重山痴恋自己的侄媳妇?” “将军!”江镇以大骇,变了脸色。 “事实本就如此,又何须藏着掖着。”万重山的语气却是平静到极点,似是再说一件最为寻常不过的事情。 “将军不是不顾伦理纲常的人,还请将军三思。”江镇以起身,向着万重山拜了下去。 “伦理纲常?”万重山咀嚼着这几个字,终不过是微微一哂。 “将军.....”江镇以见万重山不出声,遂又是开口,岂料他刚唤出两个字,就见万重山一个手势,令他将余下的话尽数咽下,而万重山仍是身姿笔挺的坐在那里,沉缓着声音道出一句话来;“我明白先生要说什么,有些事你明知自己不该去做,甚至不该去想,可你管不住自己。” 第四十九章 承诺 可你管不住自己。 听着那一句话,江镇以顿时一震,他向着万重山看去,拱手道;“恕属下斗胆,劝将军一句,少夫人年纪尚小,对将军也一直是好生敬重,将军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请顾虑少夫人,莫要为难她。” 万重山闻言,黑眸便是微微一动。 “恕属下直言,少夫人一直将将军视为叔父,但凡将军吐露丁点心意,您让她如何自处?何况,还有梓安少爷,少爷他毕竟是将军的亲侄儿,还望将军三思。” 万重山将江镇以的话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他沉默了半晌,才终是沉声吐出了一句话来:“你说的不错。” 江镇以微微松了口气。 “她视我为叔父,我又怎能难为她。”万重山声音低沉,眸心有怅然划过,他握了握拳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陈府。 “月儿,等你回到了将军府,一定要好好孝顺祖母和婆婆,姑爷年纪轻,定是会贪玩些,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要好好服侍他。”临行前,苏氏挽过女儿的手,不厌其烦的细细叮嘱。 轻舟柔声答应着,只让母亲放心,许是这些日子有女儿伴在身侧,又许是陈晋中为其请了名医调理,就连底下的人也是精心服侍,苏氏的身子比起往日大有起色,已是能下床,在女儿的搀扶下在院子里稍稍走动了。 轻舟见母亲病情好转,自然也是欣慰,苏氏说完,又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道了句;“还有万将军,他这次帮了你父亲躲过一劫,咱们也要感谢他,等你回去,也一定好好孝顺万将军。” 见母亲提起万重山,轻舟心里顿时一紧,她想起当日在前厅,万梓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顿觉脸庞发烫,她不敢去看母亲,生怕让母亲察觉,只点了点头,轻声道;“母亲放心,女儿会好好孝顺叔父....还有婶母。” “嗯,”苏氏微微笑着,念起女儿嫁了这般强大的夫家,心底也是有了指望,还要再说两句,就见连翘匆匆奔了过来,也来不及行礼,开口就是一句;“四奶奶,小姐,大将军来了!” 轻舟眸心一震,就连声音也是带了两分轻颤,“连翘,你是说叔父来了?” “是啊小姐,”连翘喘着气,噼里啪啦的说了下去,“先前老爷几次三番的邀请大将军来府上一叙,大将军手下的幕僚都说将军忙于军事,不得空闲,可谁能知道,大将军今天竟然主动拜访,老爷和大奶奶已经把大将军请到前厅去了,老爷让我来请小姐。” 待连翘说完,轻舟心里微微踏实了些,她知道这些日子父亲为了感激万重山出手相救,曾几次命人送去请帖,邀万重山来府上作客,如今万重山前来拜访,想来也是碍于情面,倒不是因着她的缘故。 “娘,既然叔父来了,您就和女儿一块去吧。”轻舟看向母亲,温声道。 苏氏一想着要见万重山,要见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便觉心下发慌,她刚要拒绝,就听轻舟声音温和,温婉出声;“娘,您别怕,叔父人很好,他不会难为咱们的。” 苏氏见女儿这样说来,又念起自己毕竟是轻舟生母,有这一层姻亲在,她若避而不见也实在是失礼的,是以,苏氏咬了咬牙,终是点了点头,和女儿一道向着前厅走去。 大厅中,因着万重山的造访,陈晋中与姜氏俱是换了盛装,一脸恭谨的坐在下首相陪,除了陈晋中夫妇外,厅中便只剩下陈家的两个嫡子,其余的妾侍与庶子女皆是不见人影,就连嫡女轻如,也因着还不曾出嫁,来与万重山见过礼后,便退去了后堂。 “将军百忙中大驾光临,只让寒舍蓬荜生辉,下官惶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将军恕罪。”陈晋中声线恭敬,神态卑微,向着万重山拱手道。 万重山闻言,遂是搁下手中的盖碗,开口道;“陈大人不必客气,万某早该来府上拜访,只一直被俗事缠身,今日前来,倒是叨扰贵府了。” “岂敢岂敢,将军言重了。”陈晋中听了这话,哪里还坐得住,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着万重山行下礼去。 万重山见他这般谨小慎微的样子,倒觉不必如此,他抬了抬手,示意陈晋中起身,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就见一对母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苏氏和轻舟。 “还不快些给将军行礼。”一旁的姜氏一直是低眉顺眼的坐在丈夫身边,在万重山面前,即便她性子傲慢,在府里跋扈惯了,可也不敢有丝毫不敬,此时见着苏氏过来,念起陈晋中这些日子巴不得将这对母女捧上天的样子,姜氏压下心中的不悦,只出声道。 然而不等苏氏与轻舟行礼,万重山已是从椅子上起身,向着苏氏抱拳为礼,道了句;“万重山见过夫人。” 见他起身,诸人自然也是坐不下去,亦是纷纷站了起来,姜氏面色难看到极点,犹记得万重山刚进府时,她是与陈晋中一块像他行礼的,可如今见着了苏氏,他却起身向苏氏行礼,明摆着她这位嫡夫人在万重山眼中,还比不上一个歌姬出身的妾! 姜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看着苏氏与轻舟的目光中满是不甘之色,倒是巴不得在她们身上剐出两个血窟窿。 万重山的视线落在轻舟身上,两人数日不见,此时见她气色尚佳,显是在娘家的这些日子,不曾有人与她难为,万重山见状,只将眸心的情绪尽数压下,收回了目光。 “这哪敢使得,”见万重山竟是像自己行礼,苏氏立时慌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俯下身子,向着万重山回了一礼。 “夫人不必多礼,夫人是轻舟生母,万某这一礼,夫人担得起。”万重山略微抬手,请苏氏站起了身子。 苏氏仍是慌张的,她大着胆子向着万重山看去,就见此人比自己所想的要年轻不少,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鼻翼高挺,周身上下满是男儿气概,竟全然没有武人的粗鄙,他肩头宽阔,身材修长笔直,竟是个十分难得的人物。 苏氏之前一直以为万重山能以庶民之身位列大将军之位,定是凶残冷酷,不近人情之人,此时见他对自己这般有礼,惶恐外,便是欣慰,只道有叔父在此,想来侄儿也是错不了的,眼见着万重山相貌堂堂,浩然磊落,苏氏只当那位从未谋面的姑爷也与万重山一般,是个万里挑一的男儿,能将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苏氏只觉安心。 陈晋中命人早已备好了酒菜,见过礼后,便请万重山入座,席间,万重山自是坐在主位,陈晋中与姜氏在下首相陪,苏氏与轻舟也是一道入席,席间,陈晋中数次举杯去敬万重山,言谈间满是感激之意,万重山来者不拒,只将酒水一一饮下。 轻舟十分安静的坐在那里,席间,她一直没有抬起头去看万重山一眼,她只听见父亲问起万重山出征的日期,而万重山声音清冷而疏远,只淡淡吐出了一个日子,轻舟闻言,心中便是一怔,如今已是二月,距那个日子,只不过还剩短短几日的功夫。 宴席结束后,万重山没有多待,起身告辞,陈晋中顿时让轻舟随着万重山一道回府,万重山听闻轻舟已是打点好行装,他的黑眸如墨,与她道;“难得回来,不妨多留几日,你娘那里,我会和她说。” 轻舟摇了摇头,轻声道;“谢叔父体恤,归宁已久,轻舟该回去了。” “是啊将军,”一旁的苏氏也是小心翼翼的开口,“轻舟已经嫁到了将军府,不好在娘家一直住着。” 万重山闻言,再没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和轻舟道出了两个字,“走吧。” 轻舟答应了一声,先是与生母拜别,而后则是走到陈晋中与姜氏面前,向着父亲与嫡母行了大礼,陈晋中碍着万重山在,哪敢让女儿下跪,连忙将女儿扶了起来,而姜氏则是面色沉郁,眼含嫉恨,强忍着不敢发作。 陈晋中领着众人,在门前相送,万重山跨上骏马,轻舟亦是与连翘一道上了马车,待万重山与陈晋中告别后,车队向着将军府的方向驶去。 路上,连翘憋闷不过,索性掀开了车上的窗帘,岂料刚掀起帘子,就听她小声惊呼了一句;“大将军?” 轻舟闻言,亦是透过车窗向着外面看去,果真见万重山骑着马,他并未策马前行,而是守在马车身边。 “叔父?”轻舟轻声喊道。 万重山回眸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瞳深黑,只与她道了句;“等我走后,你若想去看你母亲,你可以随时回陈家。” 轻舟心知他快要去和辽人打仗了,此时听他说起,说不清是心酸还是感激,她垂下眼睫,只小声道了句;“多谢叔父。” 万重山沉默片刻,终是开口;“你嫡母不是善类,终有一天,我会让她在你面前行礼。” 说完,万重山没有逗留,只冲着骏马低喝了一声,那马便是撒开了蹄子,向着前方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