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一、魏晋风度和九品中正制 “风度”原是魏晋时用来品评人物的词语。 魏晋时期,人们对人物的品评由道德风范转向人物外貌,进而发展到人物的精神气质。魏晋名士有一种不同於流俗、甚至不同於任何历史时期的言谈举止。风度不仅仅是个人文化素质与精神状态在言谈与仪表上的反应,对於一定的社会阶层来说,风度集中体现了他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集中塑造了他们的社会形象。它不仅是一种政治和文化现象,而且深深影响著人们的心理与行为,从而构成了这一时代所特有的社会现象。建安七子、正始名士、竹林七贤等人,正好反映了魏晋名士的时代精神。 魏晋风liu是魏晋士人所追求的一种具有魅力和影响力的人格美,或者说是他们所追切的艺术化的人生,用自己的言行、诗文、艺术是自己的人生艺术化。这是在魏晋玄学的大背景下出现的,魏晋玄学的形成改变着士大夫的人生追求和生活时尚、价值观念。构成魏晋风liu的条件是:玄心、洞见、妙赏、深情,其外在特点是:颖悟、旷达、真率,代表人物是:陶渊明,王羲之,以及竹林七贤等。 一、迷惘的年代 三国和两晋是一个统一王朝消失的时代。汉末到魏晋,阶级矛盾、社会矛盾不断恶化,统治阶级内部相互倾轧,致使社会动荡不安,政局变幻不定。东汉末年的政治败坏引发了黄巾起义,随后军阀割据,出现三国鼎立的局面。到了西晋,虽然实现了统一,但不久爆发了“八王之乱”,北方游牧民族趁机入侵,西晋的统治也随之结束,中原成了诸族争斗的战场。晋室南渡后,建立了东晋王朝,偏安半壁,但由于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斗不断,农民起义的高涨,最后刘裕取代了司马氏政权,建立了刘宋王朝。 这些混乱而痛苦的历史事实,让当时的名士们思治而不得,苟全性命于乱世,对文化、思想和社会风气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那些循规蹈矩,那些道貌岸然,似乎都成了一个个玩笑,传统的力量在无形里消失,越来越多的名士在无望的明天面前选择了叛逆。有些人,佯狂而避世,在清醒与沉醉里优游,在痛苦和癫狂里迷失。于是就有了所谓的“魏晋风liu”。看《世说新语》,感受到的就是与整个封建统治时期格格不入的豪迈与不羁。书中有载: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禈衣,诸君何为入我禈中!”如此放浪形骸,逐渐成了一种风气,“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在名士中甚至有男人追求外貌女性化,涂脂抹粉,“服妇人之服”的畸形的社会现象。 如果说魏晋风liu是一个不可触及的古老的神话,那么那场发生在美国西海岸的富有创造性的运动在40年后的今天仍如此深刻地与“美国”这个名词相连,那是一个似乎刚刚散去的宴会,它的失败和它的延续似乎并不矛盾,它仍渗透在西方社会的思想文化当中。反战运动、学生激进运动、民权运动伴随着伍德斯托克40万人共酿的理想之酒,伴随着“嬉皮士”的群居村,伴随着“个人事即政治之事”的女权主义,伴随着烟雾腾腾的大麻,伴随着“爱与和平”的口号,它们可以刺痛整个体制中的道德模式、经济机器和政治谎言。伴随着某个生育高峰,产生的不仅是那些“长发蓬蓬地游荡在街头的青年”,还有对自我的发现,对社会的警觉,以及指向国家军事和政治领导的怀疑。 在今天看来,这两段动荡而迷惘的历史都带着深深的无奈,但这些无论是发生在千年之前的还是异邦的故事总带给我们一种神往。 二、桃花源 “竹林七贤”的酣饮醉谈,陶渊明的田园生活和梦里那个桃花源,是什么支撑着他们的精神世界?是什么携领着他们飞蛾扑火般的旅程? 魏晋的名士都注重精神世界的纯净,无视功名利禄和富贵,内心旷达,形迹放浪,这就反映了整个时代对传统礼教的挑战,对腐朽文化的不满。老庄思想就是最锐利的武器。 魏晋最为特殊的意识形态就是玄学了。老庄思想可以让人们摆脱现实的纷争回归自然,回归自我。而儒家思想陷入了矛盾:它在这个动乱的年代已经实在无法成为社会的规范和主流,可也不能完全从人们的思想里消失,于是就有了“援道入儒,儒道合流”的玄学。 “魏晋名士好老庄,何晏有《无为论》,王弼有《老庄注》,阮籍有《达庄论》,郭象有《庄子注》,嵇康则标榜‘老子、庄周吾之师也’”(《国史概要》) 而真正反映“魏晋风liu”的精神特质的,是不为外物所累,率性而为的言行风范: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斟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世说新语》) 庄子自然纯朴的审美观,为我们展现了一种恬淡纯朴的自然意境,它要求人们去掉人为造作,提倡回归自然,持守自身质朴的本性。在他看来,符合自然本性的才是美的,自然而然就是美。陶渊明描写他的恬淡纯朴的生活,写出了生活的脱俗超然,正应和了道家的艺术境界:“少无失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归园田居》其一)”;“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其五)” 这样的逃避现实的方式是很多名士所选择和追求的,这是他们洁身自好的最好途径:既表露了自己对当权者的不满,又比较安全,也符合老庄思想反对功利的价值观。他们也向往着乌托邦式的“桃花源”:无君无臣,自耕自织,无忧无虑。 可现实生硬地刺痛着梦想:曹操为消除异己,就杀死了孔融、杨修等名士;到了魏晋政权交替,曹氏和司马氏殊死斗争,被害的就有何晏、嵇康、夏侯玄等人,到了两晋,政治环境不断恶化,以至于“名士少有全者”(晋书·阮籍传)。评论政治是不敢的,为了填补精神空白,专谈玄理的清谈风行,而清谈的内容,主要就是《周易》、《老子》、《庄子》这“三玄”,突破了“独尊儒术”,又结合了儒家思想和佛教思想,达到了哲学上的一个高峰。 追求超越世俗的生活方式,带着浓重的文化怀疑和避世的无奈,保持心灵纯净的愿望和回归自然的想法,这就是魏晋名士…… 三、人格之美 魏晋风度,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真正的名士风范,所谓是真名士自风liu,由正始才俊何晏、王弼到竹林名士嵇康、阮籍,中朝隽秀王衍、乐广至于江左领袖王导、谢安,莫不是清峻通脱,表现出的那一派“烟云水气”而又“风liu自赏”的气度,几追仙姿,为后世景仰。 魏晋风度,它作为当时的士族意识形态的一种人格表现,并成为当时的审美理想。风liu名士们崇尚自然、超然物外,率真任诞而风liu自赏。晋朝屡以历部尚书请官王右军,但遭屡拒绝。我想,正是因为精神的超俗,“托杯玄胜,远咏庄老”、“以清淡为经济”,喜好饮酒,不务世事,以隐逸为高等这样的人事哲学观,才能造就那传奇的《兰亭序》。 然而,魏晋风度为什么在历代每每遭贬,究其原因,大略是这帮名士们饮酒过度,醉生梦死;再就是放达出格,有悖常理,另就是清谈误国。据传说“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纵酒佯狂,经常是抬棺狂饮,且身上一丝不挂于屋中,人见均嗤之,他却反唇相讥:“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裤,你们干吗要钻到我裤裆里来呢?这些名士们为求长生而炼丹服药,穿衣喜宽袍大袖且经久不洗,故而多虱,因而“扪虱而谈”,在当时是件很高雅的举动。 其实以魏晋风度为开端的儒道互补的士大夫精神,从根本上奠定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基础,影响的相当深远。可是,魏晋风度的所及,也带来了弊端,许多人赶时髦,心情也并非嵇康、阮籍似的沉重,却也学他们的放达。其实现在年轻人作为对人生的爱恋,自我的发现与肯定,与东汉末以魏晋风度的价值观念四一脉相承的。而现在年轻人在追求行止姿容的漂亮俊逸上个性上,又和魏晋风度的美学关相辅相成。 ******************* ******************* 九品中正制 【基本概念】 九品中正制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一种重要的官吏选拔制度。又名九品官人法,分为九个等级,作为政府选用官吏的依据。中正:有名望的推荐官,人才的等级由他们评定。是魏文帝曹丕为了拉拢士族而采纳陈群的意见。曹丕篡汉前夕即延康元年(220年)由魏吏部尚书陈群制定。此制至西晋渐趋完备,南北朝时又有所变化。这一制度创始于曹魏,发展成熟于两晋,衰落于南北朝时期,废除于隋朝,随之科举制形成。 【设置方法】 以魏晋之制为例,其主要内容为: 先在各郡设置中正,稍后又在各州设置大中正。州郡中正只能由本地人充当,且多由现任中央官员兼任。任中正者本身一般是九品中的二品即上品。郡中正初由各郡长官推选,晋时改由州中正荐举,中正的任命权掌握在司徒府。州郡中正都设有属员,称为“访问”。一般人物可由属员评议,重要人物则由中正亲自评议。 中正的职权主要是评议人物,其标准有三:家世﹑道德﹑才能。家世又称“簿阀”﹑“簿世”,指被评者的族望和父祖官爵。中正对人物的道德﹑才能只作概括性的评语,称为“状”。如曹魏时中正王嘉“状”吉茂为“德优能少”。西晋时,中正王济“状”孙楚为“天材英博,亮拔不群”。中正根据家世﹑才德的评论,对人物作出高下的品定,称为“品”。品共分为九等,即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但类别却只有二,即上品和下品。一品无人能得,形同虚设,故二品实为最高品。三品西晋初尚可算高品(上品),以后降为卑品(下品)。 中正评议结果上交司徒府复核批准,然后送吏部作为选官的根据。中正评定的品第又称“乡品”,和被评者的仕途密切相关。任官者其官品必须与其乡品相适应,乡品高者做官的起点(又称“起家官”)往往为“清官”,升迁也较快,受人尊重;乡品卑者做官的起点往往为“浊官”,升迁也慢,受人轻视。 中正评议人物照例三年调整一次,但中正对所评议人物也可随时予以升品或降品。一个人的乡品升降后,官品及居官之清浊也往往随之变动。由于中正品第皆用黄纸写定并藏于司徒府,称“黄籍”,故降品或复品都须去司徒府改正黄纸。为了提高中正的权威,政府还禁止被评者诉讼枉曲。但中正如定品违法,政府要追查其责任。 【设立原因】 九品中正制度是继承东汉官吏选拔制度又加以改革的结果。东汉选拔官吏,主要是依据儒家的道德行为标准,宗族乡党的评定成为政府选拔官吏(具体途径是察举﹑征辟的主要甚至唯一的依据。汉末大乱造成人士流移,给乡闾评议带来困难,用人不可能一一核之乡闾。曹操当政的二十多年中,用人“决于胸臆”﹑“各引其类”的情况大量存在。然乡闾评议并未完全废弃,史称曹操平定荆州时,托当地大名士韩嵩“条品州人优劣,皆擢而用之”;又称替曹操主持选举的崔琰﹑毛玠“总齐清议,十有余年”,所谓“总齐清议”就是掌握和平衡各地的清议。曹操对乡闾评议并未笼统否定,反对的只是汉末乡闾评议中产生的弊病。他纠正的办法一是提倡“唯才是举”,以反对虚伪道德和名实不符;二是压制朋党浮华和私人操纵选举,力图将选举之权控制在政府手中。如韩嵩之条品荆州人士,就不同于汉末名士私人操纵的乡闾评议,而与后来中正由政府任命并向政府负责的情况更为近似。九品中正制的许多特点在曹操当政时期已有萌芽,曹丕﹑陈群进一步加以制度化。 【发展历史】 九品中正制创立之初,评议人物的标准是家世﹑道德﹑才能三者并重。梁朝史学家沈约甚至说它是“盖以论人才优劣,非谓世胄高卑”。但由于魏晋时充当中正者一般是二品,二品又有参预中正推举之权,而获得二品者几乎全部是门阀世族,故门阀世族就完全把持了官吏选拔之权。于是在中正品第过程中,才德标准逐渐被忽视,家世则越来越重要,甚至成为唯一的标准,到西晋时终于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庶族”的局面。九品中正制不仅成为维护和巩固门阀统治的重要工具,而且本身就是构成门阀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到南朝时期,在中正的评议中,甚至父祖官爵的高低也无关重要,所重视的只是魏晋间远祖的名位,而辨别血统和姓族只须查谱牒,中正的品第反成无足轻重的例行公事。在十六国和北朝时期,由于各政权具有少数民族统治的性质,九品中正制的作用不能与两晋南朝相提并论。后赵主石勒曾清定九品,石虎亦恢复雍秦二州望族免役特权,但似乎并未设中正之职。北魏初﹑中期,未行九品中正制。崔浩曾欲恢复分别族姓的做法,因而被杀。孝文帝改制,班定族姓,始立九品中正制。但自河阴之变后,此制亦流于形式。到了隋代,随著门阀制度的衰落,此制终被废除。 【相关评论】 起初,这一制度是致力于解决朝廷选官和乡里清议的统一问题,是对汉代选官传统的延续,也是对曹操用人政策的继承。但到魏晋之交,因大小中正官均被各个州郡的“著姓士族”所垄断,他们在评定品级时,偏袒士族人物,九品的划分,已经背离了“不计门第”的原则。此后的三百年间,出现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门阀士族垄断政权的局面,而九品中正制一直是保护士族世袭政治特权的官僚选拔制度。因此当士族没落以后,九品中正制也被彻底废除了。 二、才女谢道韫 谢道韫,历史中着名的才女,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县)人,东晋安西大将军谢奕之女,东晋名相谢安的侄女。关于谢道韫,人们最为熟知的是“咏絮”的故事。 《世说新语·言语》第七十一条记载:“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谢家是个书香仕宦大家,大人与儿孙辈聚在一起讨论文义是常有的事。这不正遇上下大雪,谢安便乘机考问子侄:“这雪下得纷纷扬扬,尔等看用什么比喻才好呢?”谢朗抢着回答:“我看象是空中在撒盐。”大家看,这个比喻虽说不上十分地道,但还得过去,用之比“米雪”就未为不可。毕竟,谢朗也是谢家公子,父辈都文采翩然,他耳濡目染,想是文思也不错。《续晋阳秋》说他“文义艳发,名亚于玄”。谢玄就是着名的淝水之战的东晋方面的副总指挥(总指挥是他叔父谢安),说谢朗“名亚于玄”,即含有仅次于谢玄的意思。再说,当时谢朗究竟年岁几何史书无明确记载,但估计不超过十岁,因此我们不能对谢朗的这个比喻不以为然。但是谢朗倒霉就倒霉在他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妹妹,一下子使他相形见绌。谢道韫把雪花比作在空中飘飞的柳絮,可谓文采斐然。 从此谢道韫“咏雪”的故事便流传开来,“咏絮”一词也成为才女的代称。《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给他笔下的心爱人物林黛玉的判词有一句是“堪怜咏絮才”,就是借用这个典故来说明林黛玉的才气不凡。 谢道韫生逢崇尚风神气度、“竹林七贤”之遗风尚在的东晋,出身于名流世家,加之自身又才华横溢,因此行事潇洒不羁,颇类男子。《世说新语·贤媛》第三十条记载:“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可谓道出了谢道韫的个性气质。“林下”指魏晋交接时期的“竹林七贤”,他们向以行为旷达着称。这则小故事用烘云托月的对比方法写出了谢道韫的与众不同。记载中的谢遏就是谢玄,很看重他的姐姐道韫,张玄则称道他的妹妹,张玄的意思是说,谢遏(谢玄小字),你的姐姐是不错嘛,可是我的妹妹也不差呀,与你姐并列应该不算降低你姐姐的身份吧。两个男人互相标榜自家姐妹,说不准还有一场唇枪舌剑呢。有个叫济尼的尼姑,和谢、张两家都有交往。人们就让济尼比较一下道韫和张玄妹的优劣。济尼就说:“王夫人(指谢道韫,她嫁于王凝之,关于王凝之,我们将在下面介绍)神情闲雅,大有竹林名士的风气,顾家媳妇(指张玄妹,她嫁于顾家)心境清纯,像一块美玉,自然是妇女中的佼佼者了。”人家这济尼也是聪明得很呢,不直接说谁优谁劣,只是说出了这两个人的特点而已。话中所含的意思由听者自己去咂摸吧。根据当时东晋风气,聪明人一下子就可以听出,济尼更欣赏道韫。张玄妹是妇女中的优秀者,当然是很好的了,但人家谢道韫更胜一筹,堪与男子比肩。不知道张玄听了济尼的这番评论,心中是什么滋味,不管他服不服,反正济尼的评论一直在后世流传,也算是给谢道韫下了一个“千古定评”。 谢道韫批评起他的弟弟谢玄来毫不留情。《世说新语·贤媛》二十八条记载:“王江州夫人语谢遏曰:“汝何以都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谢道韫对谢玄说:“你是怎么搞的,学问一点儿也没长进,是一心注意尘杂俗事,还是你的天分有限?”这批评够不留情面的吧,想那谢玄乃是东晋一代名将,南征北战,叱咤风云,却被姐姐说成是沉溺于时俗之中,要不就是天分一般,领悟力有限。哎,摊上这么个不同寻常的姐姐,再怎么优秀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俗物一般。 道韫说起他的丈夫来更是言语尖刻。《世说新语·贤媛》二十六条记载:“王凝之谢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还谢家,意大不说。太傅慰释曰:“王郎,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恶,汝何以恨乃尔?”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道韫嫁到王家之后,非常轻视凝之,回到娘家,心理不痛快,谢安见状赶紧抚慰他这个宝贝儿侄女,对她说:“王郎是逸少(指王羲之)的儿子,人才也可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道韫抱怨道:“我的叔父里头,有谢尚、谢万这样的人物,兄弟里头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这样的人材,想不到天地之间,竟有王羲之这种人。” 看看,几乎把王凝之贬得一文不值。说到这里,咱们得把王凝之这个人交代一下。王凝之是东晋着名书法家王羲之的二儿子,出身于士族大家,也是文采风liu,而且善于草书、隶书,人也忠厚老实。王家世代崇信五斗米道(五斗米道是道教最早的一个派别,由张道陵于东汉顺帝时期创立,凡入道者须出五斗米,故得此名。其道以老子为教主,基本经典是《道德经》和张道陵所编《老子想尔注》,以长生成仙为其最高目标),凝之尤甚。叛贼孙恩攻入会稽(今浙江绍兴)的时候,王凝之这位会稽长官竟对老百姓和众官吏说:“咱们没必要防备,我已请了道神,道神已经允诺派遣鬼兵相助,孙贼自会不攻而破。”看看,王凝之对五斗米道的崇拜到了什么地步,大敌当前,不组织官兵百姓抵抗,竟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鬼神,真是无药可救了。结果怎样呢?孙恩不费一兵一卒就攻入了会稽,而王凝之也没能取得他所信赖的鬼神的佑护,被孙恩杀害,还且还连累了他的子女。说起来,这王凝之的死实在是令人可叹又可气,难怪,无论他怎么好,谢家才女就是看不上他。现在我们再回头来看看道韫评价其夫君的话,实在是尖刻得可以。谢家的子弟个个优秀,王凝之与之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可怜我们这位好歹也是出身名门世家的王家二公子被他的妻子说得一无是处。不过,也多亏道韫出生于东晋,若是她生在后来的明清时代,不被治以对夫“大不敬”罪才怪呢。但是我们得补充几句,虽然谢道韫对其夫大不满意,但是她嫁入王家之后,还是极尽恪守妇道的,得到了王家人的称赞。再说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时不时兴离婚,不像现在,女子对丈夫不满,可以炒他的鱿鱼。丈夫据守会稽,道韫当然跟随,不幸遇上个不争气不抗敌的丈夫,只有尽力自保了。孙恩贼军攻入会稽时,她神色自若毫不惊慌,当听说丈夫及子女都已被杀后,便组织起一支婢女队伍拼命抵抗,并手刃数敌。咱们可以想见一个文弱女子率众杀敌的风姿,其神勇,尤令我们后人钦佩不已。但是临时组织的队伍怎能抵抗如狼似虎的孙恩叛军,最终道韫被敌人俘虏。当时,她的小外孙刘涛年仅几岁,孙恩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欲杀之。道韫义正词严地说道:“这是我们王家的事,与外家有什么关系呢?如果非杀不可,那就先杀我吧。”孙恩虽然残忍无道,但面对道韫的凛凛正气,终于答应不杀刘涛,并释放了谢道韫,自此,道韫寡居在会稽。道韫身为女子,在遭敌后能镇静自如、奋勇杀敌,并敢于为保护他人而甘愿受戮,其风度我想不少男子也自叹不如吧。 道韫寡居会稽时,会稽太守刘柳素闻其名,登门与道韫谈论义理。道韫也不拒绝,不施粉黛,素衣素服,坦然与刘柳相见,两人相谈甚欢。道韫风采高迈,谈吐不凡,与刘柳说及家事,回想抗敌之时,夫与子皆遭害,不禁言辞慷慨,涕泪流涟。后又谈及义理,道韫侃侃而谈,立意高远,从容不迫。刘柳对道韫的风采心服口服。道韫也说:“亲人都已亡去,遇到这个士人,听到他的话语,真是使人心胸大开啊。”道韫与刘柳可谓是惺惺相惜,相互叹服,一时被传为佳话。 谢道韫丈夫与子女俱死于叛军之手,晚年的她当是孤独的。据《太平广记》引《幽冥录》载,儿子死后,谢夫人悲痛欲绝,哭了六年。忽有一天两个儿子一块儿回来了,都披枷戴锁,他们劝母亲说:“你不必伤痛,割舍我们吧,儿子是因为有罪才被阴府抓去,以后为我们祈祷请福就行了。”道韫从此不再伤悲,而是经常祭告神灵以求为两个儿子赎罪。这种记载当为作者杜撰。儿死后,母亲思念儿子是常有的事,以至于因思念过甚而神思恍惚也是可能的,因此上述所记或许是道韫的幻觉,也可能这是她梦中事,醒来告以他人,才有好事者当作奇闻异事记载下来。不管怎么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总为人生一大痛,谢氏遭此丧子之痛,不能不令我们为这一代才女之不幸痛心流涕。 谢道韫出现于东晋不是偶然的,而是有着外部和内部的各种原因。首先,整个魏晋时期是士人精神思想得到极大解放的时期,汉朝时的经学思想在魏晋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整个社会出现了一种崇尚个性自由的风潮,随之人们的妇女观也较先前的汉朝有了很大的进步,妇女允许有一定的自由和个性,而且人们对这种个性也颇为欣赏,否则,身为皇族成员的刘义庆不可能把道韫的某些言行记入他的《世说新语·贤媛》中。多亏了《世说新语》,谢道韫的言行和别人对她的评价才得以流传下来。看一下《晋书·烈女》中对谢道韫的记载就会发现,《晋书》有不少就取材于《世说新语》。当然,作为史书的《晋书》直接取了不少作为轶事小说的《世说新语》中的材料,这一点,使《晋书》的真实性受到了后人的诟病。其中的某些记载与历史可能有点儿出入,但大体不差。再说了,那些标榜为“正史”的史书所记就与真实的历史相符吗?话题扯得有点儿远了,再回头说谢才女。外部大环境如上所写,有这样的大环境才有这样的道韫,这是道韫的一大幸。其二大幸就是道韫出身于士族大家,士族大家为保持自己的家族地位,很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因此谢家多才俊之士,道韫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打下了扎实的童子功。道韫的第三大幸就是嫁入王家。王家与谢家比毫不逊色,王、谢两家珠联璧合,这自然孕育了身为人妇的道韫的脱俗超凡的气质。最后,谢道韫之所以成为谢道韫,也与她自身的好学聪慧密不可分,若是自身不学或是天分有限,任外部环境再好也是枉然。综上所述,四个因素才造就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谢道韫,应该说她是极为幸运的。后世的才女如李清照也是幸运的,但李清照所生活的朝代缺少道韫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崇尚风度气质的风气,因此,清照的个人魅力是逊于道韫的。宋明清时代,理学盛行,妇女的思想个性受到禁锢,在这种社会大环境下,谢道韫式才女的出现是很难的。倒是那些不受时俗左右的风尘女子如李师师、马湘兰、柳如是给后人留下了他们的事迹和名字。 道韫又是不幸的,丧夫丧子的遭遇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她的晚景当是凄凉的,这与李清照遭逢时乱、中年丧夫、晚年生活孤独困顿何其相似! 道韫多才多艺,自是写了不少优质作品,所着的诗赋颂诔当时是很受人欢迎的,但现在仅存的作品只有古诗《登山》和《拟嵇中散咏松》两首和《论语赞》,这对后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三、优雅从容的旅程 《上品寒士》上传两天半,收藏过了一千,这一千多收藏的书友绝大部分应该是从小道的《皇家娱乐指南》跟过来的,都是对小道的文品和人品有信心的,小道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以前在校读书放学后与好友打乒乓球或者别的游戏之后分别时,不管男女,小道总爱频频回首、依依不舍,虽然明天依然可以见面。 《皇家娱乐指南》最后收藏有二万多,目前跟过来的不多,弥足珍贵,好比漫长的旅程,起程时一大群,中途逐渐星散,最后剩下了你们,小道感谢你们,是你们给小道信心和支持,这对一本新书可以说是生存下去的动力。 而新来的朋友,小道也是万分感谢,是你们从起点浩如烟海的书堆中发现了《上品寒士》并收藏之,你们是有慧眼的人,小道不会让你们失望。 这里,小道求一下推荐票,现在距首页新书榜只有一步之遥,请新朋与旧友把《寒士》顶上去,让我们一起追随《上品寒士》开始一段优雅从容的旅程。 也许我们要并肩走上一年。 四、上架感言 《上品寒士》九月二十一日上传至今,公众版也有了二十万字,二十万字就相当于二千里行程,小道呢,就是个导游,与书友们乘牛车同行,闲看道旁风景,领略魏晋风liu。 现在,小道与书友们驻足华亭梅岭山上,春风不寒,梅花正美,山外青山吸引着小道和书友们一道去探寻,不过有些书友要离去了,他们觉得小道说得那么淡然超然,却要收导游费,实在有违魏晋风骨,但想必大多数书友还是理解小道的,毕竟生活在人间,小道还没修炼成餐风饮露的境界。 所以,《上品寒士》上架了,在这里,小道恳请书友们订阅支持小道,把月票投给小道,小道不敢保证每天能更多少,但小道可以说每天码字的时间都在八小时以上,无奈码速慢,而且书友们已习惯了小道文字的质量,小道不敢半点懈怠,总是精益求精。 最后,再次恳求正版订阅!呼唤月票! 五、封推感言 小道这两年写了两本书,《皇家娱乐指南》和这本还在写的《上品寒士》,两本书风格大不相同,很多上品的读者跑去看皇家,回来留言说不是一个人写的,夸上品而贬皇家,其实小道只是稍微换了一下写法,最主要是陈操之和周宣性格的巨大差异,体现在书中的视角和思考就完全不一样了,但只要细心领会,两本书中字里行间隐现的风情是似曾相识的,这就是小道的风情啊,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是脱兔吗? 《上品寒士》未上传之先,小道心里忐忑,怕读者们不喜欢,毕竟这本书的文风不能说很轻松,主角也端谨而内敛,与现今流行的淫/荡流、热血流很不一样,几个看过开头的作者朋友也说非主流、太小众,钱景堪忧,小道心里也不是很有底,这时,敬爱的胡说大大挺身而出,力排众议,给了小道肯定和鼓励,上传后的成绩也表明,只要用心写,写出你的特色,就能拥有支持你的读者群。 小道写这本书的确很累,一小时六百字的龟速,这样的码速混起点实在是有点悲哉,全靠拼时间,每天除了上班,业余码字时间也在八小时以上,腰酸背痛,犹在坚持,在这里,小道恳请有条件订阅的书友支持一下小道、支持一下寒士,你的一份订阅就是小道在暗夜码字的曙光,很多份订阅汇聚起来,就是那美丽的朝阳。 犹忆上月底的那次拉月票,那天夜里寒士的月票是六百二十八票,小道为激励自己勤奋码字,就在章节里留言说明晚八点前能达到七百票,小道就努力更新七千字,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是七百多票了,到晚上八点超过了八百票,有首儿歌唱道“讨五毛,给一块,你说奇怪不奇怪”,热情的书友们给小道太多的惊喜了,小道真是非常感动,还有很多书友给小道打赏,很多书友在书评区、读者群里为寒士出谋划策、补充资料,在此一并致谢,请继续支持小道、支持寒士。 最后,感谢起点、感谢起点第四编辑组的胡说大大、红茶大大和叶子mm,感谢我的同乡雪夜和十二重楼,你们给了我太多的帮助! 另:求一下月票,小道本月想冲一下分类月票前六,请书友们多支持,谢谢。 六、二封感言 《上品寒士》第二次封推了,又恰逢小陈同学结婚的大喜日子,双喜临门啊,不,因为是双娶,所以应该称作三喜临门。 寒士去年九月二十一日上传,十一月一日上架销售,十二月七日第一次封推,时隔一年又获得了第二次封推的机会,二封是个很高的荣誉,是起点网站对这本书成绩的肯定,在这里,小道感谢收藏寒士、订阅寒士的书友们,这一切都是你们给予小道的,没有你们的支持,寒士坚持不到现在,一年多来小道受病痛折磨、受情节困扰,是书友们的热情鼓励,让小道这头老牛拖着寒士这辆车一步步走到现在—— 说一件有趣的往事,小道读初二时,期末评三好学生,八个候选人选五个,小道是候选人之一,我们班很民主,搞全班投票,每人一票,写上五个同学的名字,小道有个铁杆,一张票上全写的是小道的名字,当时老师不在,唱票、记票逢那张票时,小道陡增一个“正”字,同学们虽觉诧异,但慑于小道的淫威,竟未有人表示异议,小道由此当选三好生,这也是小道当学生十几年唯一的一次—— 今天写这感言,突然想到这件事,小道是仰天狂笑,那是一次侥幸的作弊,而寒士的成绩是书友们货真价实的一个点击、一个推荐、一张月票、一次打赏积累起来的,每次小道拼月票时,有很多书友都是投满了五票、投得不能再投了还换另一个帐号来投,还有因为喜爱寒士而慷慨打赏的书友们,这就是铁杆,这就是我可爱的书友们,小道衷心感谢。 还要感谢给寒士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感谢四组的胡说老大、感谢以前的责编红茶、现在的责编冬瓜mm、感谢邓肯、叶子mm、橙子mm,谢谢你们的鼓励和支持。 最后,为了三喜临门,求订阅、求各种票票,小道要当三好生! ———————————— 推荐我老乡的热血玄幻书《气冲星河》,还有小道已完本的《皇家娱乐指南》。 新书《丹朱》上传,请书友们支持 自《上品寒士》结束已经两个月了,按照和书友们的约定,小道今日开始上传新书,书名《丹朱》,书号:1943704—— 看过小道前两本书的书友们都知道,《皇家娱乐指南》和《上品寒士》就是两种风格,而这一本,小道还想尝试新风格,什么样的题材选择用什么样的笔法,不是吗?不变的是,小道的认真和执著依旧。 前两本是历史,这一本是东方玄幻,新题材对小道是巨大的挑战,小道相信能写好,小道将竭尽全力,当然,这需要书友们的鼓励和支持,只有你们,能让我如有神助。 请收藏,请投票,请留言,这对一本新书而言非常重要,谢谢书友们。 新书《雅骚》上传,请书友们支持 小道继《皇家娱乐指南》、《上品寒士》之后,再战历史,为您展现不一样的晚明,请书友们支持,收藏《雅骚》,谢谢。 ———————————————————— 穿越到万历四十年,既想吃喝玩乐,又想直线救国。 没错,就是这么一个充满情趣和矛盾的故事。 ************************** 晚明,江南,末世繁华; 《菜根谭》的雅,《金瓶梅》的俗; 老僧经商,名妓礼佛; 袁宏道品茶插花抒性灵,李卓吾酿酒参禅续焚书; 董其昌书画双绝,却是乡绅恶霸;张宗子少年纨绔,老来梦回西湖; 雅者见雅,骚者见骚。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配合某人某经典动作)。 一、拣尽寒枝不肯栖——评谢道韫 “未若柳絮因风起。” 读这篇文,我无疑是偏爱谢道韫的。 文中的两位女主,花痴陆葳蕤予我的印象浅薄得很,所以陈操之爱上她,我实在是觉得有点突然。而谢道韫则不同的,在全书舒暖淡然的意境中,她无疑是浓墨重彩的飞来之笔。不是横空出世,却是由古卷中慢慢的,一点一滴地鲜活立体起来。书中,她得到陈操之欣赏的同时,也得到了我的欣赏;她还没得到陈操之的爱,却得到了我的爱。 若花痴之美在于一“纯”,而咏絮的疏朗清傲,直可称“风liu”。 《寒士》中谢道韫堪堪出现,只是惊鸿一瞥。吴郡江边,河水滔滔,乌篷船曳其中,岸边有清隽的士子携箫而来,公孙树下,为赶来的陌生人吹起一曲。 那样的情景,光是想象,便觉得清幽袭人而来,雅趣得很。若是入画,则足可以与卷首的桓伊赠笛相争色。 当时陈操之怎么也不知道,他一曲长清,真正的听众并不在船外,而在船内。六百里水陆匆匆,只为听一曲春箫。弟弟回身过来问阿姐:“是否值得?”白衣女郎笑答:“很值得。” 其实,那时我就在想,那女郎会不会是谢道韫? 短短的一个片段,可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了。三日三夜的行舟劳累,无关名利,只慕清音。东晋一朝,又有几位家门能涵养出的这样一份雅人高致。那女子必定出身高贵,所以家客中能有桓伊;她必定受宠家中,所以才能只带一弟而出门六百里。 这类藏头的女主,在其他文中并不罕见,因为早早知道下文中会出现,所以并没有深究的兴趣。 再次见谢道韫,却完全没有了听曲时古画一般的清婉感。说起来,倒很有点王熙凤出场的味道。刘与丁,一人一句“快来,顶不住了!”“快来,危矣!”,然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直接带出谢氏诘辩的锋利,甫再见其人,却是两个傅粉熏香的士子,名曰“祝英台”与“祝英亭”。 两位祝家儿郎的言辞犀利,行止傲然,其兄虽女相,但却有兄长威严,致使开始我认为作者打算真的整出一个男人的祝英台来。 祝氏兄弟开场并不讨喜,多有点得理不饶人,目无下尘的味道,故而虽然才高,却也没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我其实比较讨厌这种性格,后来祝英台与陈操之论棋,才情令人可佩,却并不可亲。 到“真性情”一章。同样傅粉熏香的贺铸想结交祝氏,岂知对方毫不领情,“祝英台看也不看他,说道:‘我且问你。《焦氏易林》之白龙赤虎,战斗具怒何解,答得出才配与我兄弟交往。” 看到这里,我简直要笑出来了,这祝英台绝对是个“雅人”,把后世“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风范发扬的淋漓尽致,冷傲之气,溢于言表。和这种人绝难交往,却是最值得一交,因为名利、财富、身外之物完全不能打动他,他所看重的唯有对方本身,只有才学,见识、品行得到他的认同,他才会认你为友。这种人往往会是朋友的助力与后盾,你可以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他,他会回报你全部的赤诚。 祝英台和陈操之真正开始交锋在下棋,开场不过四十手,祝英台投子认输,并不是真正分出输赢,而是不耐“胡搅蛮缠”般的争锋。而后她坦然说并不是没有不争而赢的棋,只是她还不到那种境界。 这一句,我看过下文,回头再三看过之后方才品出味道。 其人如其言,她坦言不足,因为她不自卑;她不屑相争,却是因为她自尊。 她有足够的自信来承认自己的缺点,也有足够的骄傲才能懂得放弃。 士族的荣耀与尊严是刻到了她的骨血里,若要赢,便要不争而赢,态度光明,风仪端雅,输了便是自己能力不足,自身努力便是。一旦相争心起,风范一失,这比输人更加羞辱。 所以开场不对,她便投子;所以一旦确定陈操之有心上人,她立即认输,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与陆葳蕤去争什么,纵使她样样都不输情敌。 既不能相恋,相知便好了,干干净净地做知己。 我读泊舟一章,只觉辛酸。那样骄傲的女子第一次展露出些微的软弱。她坐在牛车里,身旁她钦慕的人已知道了她的身份,察觉了她的心意,却是故作不知。祝英台只喃喃地说:我们分别,不要等我走远了再吹笛,这样,我听不到的。 不提情事,只问风月。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若无心,我便休,清风明月,朗朗干净,只想请你一曲送别。 这世上有这样的女子,才华横溢,容貌出众,来自最好的家庭,受最好的教育,交往第一流的人物,有着极佳的品性风度,可偏偏不幸福。 她明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却得不到。 —————————— 发表人:书友square77 二、中间小谢又青发——评《上品寒士》 混迹起点多年,有酒徒的《明》做穿越文的启蒙导师,之后喜欢的文虽多,但也一向以厚重朴实为主。 这类文的神髓,仅在于二字,“意淫”也。写来极容易,写好极困难。写得人多了,也就杂了,至今精品文也就一双手就够数了。 文分派别,论雄浑厚重,宁致远的《楚氏春秋》当为第一。 这文是三国时的曹操,逻辑严谨背景厚实,情节起伏又诙谐得当,虽种马,但胜在有节有制,每个女主也个性鲜明。唯一可惜的是这文和曹操一样,是太监之后。 建安有七子,《军师》是曹植。随波逐流的《一代军师》文风清丽,较之曹操,却缺少征战的大气,也有明显的缺陷,比如上帝视角,比如作者夸主角,外人夸完了自己夸,我看得都起鸡皮疙瘩。 《回明》不同于《楚》和《军师》,此文第一卷平实顺畅,不料,越往下越华丽,章节多,情节差不多,主角一步登天之后,高歌凯旋,美女足七赶八,一味的富贵绚丽,反而没了余韵。恰似汉赋,洋洋洒洒一整张,语句华美,但读完之后,根本回想不起什么。这文很有名,我认为值得称赞,但不值如此盛名。 《庆余年》则是潘岳,相貌好,文笔佳,但可惜主角三观不正。写文以立意最高,此文犯此大忌,最厌恶的主角莫过于文中的范闲,难得的是配角非常出彩。 《明》《新宋》犹如双殊,可归拢一属,情节发展的脉络也很相似,只是一文一理,文中人物数有挫折,但性格踏实,可惜得是文笔稍逊。梁朝沈庆之与曹景宗并称,武将出身,也能作文,两文用他们来比,很恰当。 与前几者相较,《寒士》算不得最佳,但我最喜欢。 读过的穿越架空文,无论如何装饰,文中总有一股尘嚣之气,大概是主角无论自愿或不自愿,总会带着一股现代人的优越感,他们入世太深,又兼早早得志,这种情况下,尽管志向高远,但总觉得浮得很,这并不是指人,而是指文,《回明》便是其典型代表。如果再加上有些作者为了情节要紧凑,加快进度,更添了急切感。 《寒士》的行文非常的舒缓,陈操之投生的时代有天然的优势,那是谢安、王羲之的东晋,那是卫玠、潘安的年代。《世说》书中风liu蕴藉的一朝。 那个时代,雅集、谈玄,书法,绘画,傅粉,服散,女装癖,人们叛经离道,不拘俗礼,只崇尚于“美”。士族据有大量的土地庄园,青山湖泊皆是他们的后院一景,家奴为他们衣食,曲部为他们护院。那时的王谢之家啊,钱是阿堵物。他们是完全不必在意物质的,生命都倾注于精神一道,所以何晏注玄,卫与乐论梦,王氏的书法,恺之的画。 在那样的一个朝代,出世盛行,一举一动都要自然雅致,陈操之如此做,作者也如此写了。菱洲吹xiao,草堂论道,梅林作画,大量的情景烘托出一个出尘的世间。在朝堂,只见其贵不见其俗,在农家,有其归田雅趣,却少了粗鄙。更难得的,是文中感情流露,亦与文风相恰。 无论是陈与陆的爱情,还是家族之间的亲情,是春天的新雨娇花,纯醇清新,观之可喜。若说其他文中感情的描写也有出色之处,但《寒士》则远胜一个“洁”字。 初恋的情怀,母子的情深,操之待寡嫂的敬重,侄儿待叔叔的亲近。在西湖畔边徐徐深化的情谊一如这湖水,干净明澈,无处染尘埃。 犹记得杜道首问陈母,一生有何亏?陈母先摇摇头,后来又慢慢地说,只亏为求小儿平安,在佛前点命灯。只有真正的信教者才知道此举无异于犹大叛教,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故事,一位犹太人在大屠杀时向恶魔祈祷,以求他女儿的平安。 那么多的日子似一幅幅画在展开,没有浓妆艳抹的香艳纠葛,没有拔高夸张的高尚,只有画中人在清清淡淡的说着他的故事。 踏踏实实,淡而有味。 蓬莱文章建安骨,此文不独像清发的小谢耶? ———————————————— 发表人:书友square77 三、书友-曾经很未来-评《寒士》 现在想看的书,一般关注文字多一点,穿越文就情节而言很难再出彩了。上品让我眼前一亮,皇家是看完的了,虽然有许多可取之处,不过就文字而言还是单薄了点,灵气十足但青涩也十足。到了上品寒士,却真真是喜欢之极,叙事、画人、刻物一件件娓娓道来,真如同山水之中行走,无处不奇无处不峻,皇家那时的刻意和匠气已然消散,文字之美,历历在目,赞一个先:) 再说人物,陈操之清雅俊逸,陆葳蕤洁净无瑕,谢道蕴才辨无双,丁幼薇温润如玉,顾恺之虎头大痴,一众人等在贼道笔下跃然纸上,灵动如真。想陆mm来回千里护花,谢mm三日驰舟听曲,顾虎头长夜漫漫咏诗,魏晋风骨铺面而来,使人如饮美酒,甘醇自醉。 及至写情,又比皇家高出不少,与陆葳蕤因花相识,借花生情,一路走来虽平淡无奇却缠mian人心,将一个纯真的小女孩从懵懂无邪到痴恋多情的过程刻画的淋漓尽致,想起两人相隔案牍“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那种心领神会,想起陆葳蕤说到“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刻骨铭心,便会微觉感动,自古情之动人,便在于相思之苦,陆葳蕤是个好样的:)不过这个女主我不喜欢(大家别打我:)),我最爱的,还是谢道蕴!不是历史里的那个咏絮之才,不是世说里的那个,而是大大笔下这个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祝英台,无论是奔波六百里只为一曲的江上来客,还是伶牙俐齿辩才无碍的学中同窗,抑或是为情小妒也为情小痴的平凡女子,甚者是高门望阀清丽无比的绝世佳人,她的举手投足,无不曼妙多姿,浑不似作者笔下的人物,好像是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一样,这样的女人,有喜有哀,有赞有叹,比之单纯的陆葳蕤,更得我的喜爱……大大,这个是要收的吧? 至于大嫂么,众禽兽兄要集中火力,贼道推不推是个问题,不过为了订阅计,还是…… 我是正人君子,我是正人君子…… 大大加油吧,以我以往的战绩来看,凡是我写了长评的,都红了,这个是本世纪十大不可考的谜题之一,我很懊恼:) —————————— 发表人:曾经很未来 四、书友李若曦评谢安 谢安--一个时代的偶像 三国以来,有两个人物最被文人墨客所推崇,一为诸葛亮,一为谢安。 可能很多甚少关注中国文学史和传统诗歌的朋友都不了解这个人,和红遍中日韩乃至东南亚的诸葛武侯比起来,知名度不可同日而语。学过初中历史的朋友应该知道前秦和东晋的“淝水之战”吧?投鞭断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两个成语皆是出自此处。冷兵器时代一场教科书般宏伟的经典以少胜多战役,8万对90万(确切应该是87万)。记得曾经有好事之人在军事论坛评过中国古代十大精锐部队,东晋的“北府兵”非常有幸的与大秦铁军,大汉精骑以及大唐神策军并列,足可见其战斗力。 北府兵的创建者乃是谢安,统军将军是他的侄子谢玄,后来官至东晋车骑将军。 风神秀彻的四岁 桓彝,后来权倾天下的大司马恒温的老爹,当时也是个名著天下的大名士。属于那种指着某个青年小火说上一声“你丫骨骼精奇”,便能让那人飞黄腾达,青云直上。那时候能够能得到一位大名士交口称赞是很不容易的。《上品寒士》里陈操之能被恒伊赏识,郗嘉宾推崇,那真是天大缘分了。 好了,桓彝大名士来谢府做客了,四岁的谢安大大方方的出来见客。桓彝一见谢安就欣喜的不得了,忍不住地赞叹:“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这个王东海就是王承,也是当时极出名的人物,极有风度。换句话说,那就是帅呆了,极品小受一枚。四岁的时候能得到这样的赞叹,似乎比起神童来,还要拉风牛逼一些。 与慕容垂神交 鲁迅先生《古小说钩沉》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在谢安在少年时(可能十一二岁),居然和后来雄踞一方的燕国大牛人慕容垂,有过一回神交。前面已经说了,谢安在四岁就扬名江左,长到十来岁的时候越见潇洒。那时候的妇人小姐跟现在的追星族有的一比,看到长的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便会送瓜果啊,香囊什么的,其实基本跟现在这些哈星族要签名是一回事。潘安游洛阳,掷果盈车;细皮嫩肉的大帅哥卫玠,更是被疯狂的粉丝们的熊熊热情给活活折腾死了。“看杀卫玠”,轰动一时。眼神可以杀人,有卫玠作证。卫玠这个极品小受,也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靠着长得帅而名垂青史,哦,不,野史的了。作为男人相貌的标杆人物,潘安,似乎比起卫玠来,还差那么几条街的距离。什么“貌比潘郎”,“一树梨花压海棠”这些俗词滥调就别拿来磕碜卫大帅哥了。估计春哥曾爷这样的纯爷们代表见到卫玠兄都会两眼泛星星,ju花一紧,大小便失禁。 不好意思,扯远了。慕容家是鲜卑贵族,大燕国的皇族。(看过《天龙八部》的都知道吧?没看过?来人,拖出去打!)那时候鲜卑人还比较杯具,在辽东长白山一带鬼混。那时候东北那噶的可不像现在这样遍地的大豆高粱,说句鸟不拉屎的话,还真不诛心。所以慕容垂和繁华江南,高宅大院里锦衣玉食长大的谢安一比,那真是土的掉渣的土包子了。即便如此,山旮旯里面还是吹来了文化风,谢安的大名还是通过粉丝们耳口相传,来到了慕容垂的身边。这位慕容公子的老祖宗心头开心啊,咱们粗人懂欣赏啊,所以派人送给谢安一支“白狼眊”。这可是白狼的毛做成的装饰,看过yy小说的朋友们应该知道,白狼一般都是牛逼的成精的东西,您说这礼物珍贵吧?值得一提的是那年慕容垂7岁,还是个屁大不点的孩子,所以这段神交,还真神奇。 王谢堂前燕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只要您不是文盲,差不多都听过这句吧?这里的王谢之家就指王导的家族瑯邪王氏(代表人物王导、王羲之,王献之)和谢安的家族陈郡谢氏,他们都是各自家族里最辉煌的人物。东晋两位最有名的宰相,一个是王导,一个就是谢安。一个偏暗一隅的破烂小朝廷能够在北方异族的打压下存活这么多年,全靠了这俩哥们前后照应着。要不早让北方五胡给你弄死了,当然,长江天堑在冷兵器时代的确是个依仗。 最初的“潇洒” 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一辈子都是谢安的粉丝,后来谢安当宰相的时候,他就跑到谢安幕府里当长史。某日,两人酒至半酣,王献之突然人来疯的对谢安说:“我觉得您是最潇洒的。”潇洒这词最早连在一起使用,而且意义明确,有史可载,估计这是最早的一次。 谢安写得一手好行书,还弹得一手好琴曲,算是非常难得的多才多艺了。他是一位大书法家,一位音乐家,一位诗人。隐逸时能够携妓悠游,参加兰亭雅会,举办东山雅集,成为天下名士的标榜;出仕则能安邦治天下,天下文人,毕生所愿,唯其一人可成。 谢公自有东山妓 “东山妓”那是十分有名的典故了,估计比起现在风靡江南的“扬州瘦马”要来的高雅。那时的妓大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当然不排除与某些看得过眼的达官显贵发生一次一夜情啥的。李白这个中华五千年才出一个的妖人,眼高过顶,自视极高,但是对谢公那是极为钦佩的。曾经一度羡慕得不行,也带着自己的歌妓们来东山,还给亡故数百年的谢安写了首诗:“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谢郎也是妻管严 谢安的夫人出身高门刘氏,是当时的大名士刘惔的妹妹,是个机智风趣妙人儿。具体事迹,慢慢道来。 爱听门脚:谢安还在东山隐居的时候,有个叫孙绰的名士到谢安这儿来拜访,谢安很喜欢他的才华,便留他过夜,两人彻夜谈论义理。也不知刘夫人那时候是不是年轻,yu望旺盛,夫君跑去跟人清谈,不理如花娇妻,心里老大不乐意了,就躲起来在门背后偷听。第二天,孙绰走了。谢安知道她昨晚偷听了一夜,就问,你既然听了这么久,那就说说,这位客人到底怎么样吧。没想到刘夫人不屑地说,这位孙绰思路混乱,论述不清,有什么可推崇的。从前我哥哥刘惔,才没有这样的朋友呢。这就把谢安和孙绰一块儿骂里了。谢安无可奈何,只得苦笑认输。 善妒:谢安曾经有段时间看上了一位姑娘,想纳妾,可是他知道夫人肯定不干,于是就想先试探试探。但又不好意思自己开口,就偶而向谢玄等子侄们稍微透了点风。这几位公子立时会意,都是男人,很多隐私那根本就是共通的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叔叔也真是惨哪。于是,这几位就商量好了,去做婶婶的工作。 跑到刘夫人这儿,哥儿几个就装腔作势地开始了,一个手里捧本《诗经》,念起《关雎》来,还真的念起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来。刘夫人很快就洞悉了这几个子侄的诡计。于是不动声色,让他们接着演。这时,又一个就说开了:这个《诗序》上说,《关雎》不嫉妒,乐得淑女以配君子,而无伤善之心。 刘夫人听到这儿,心想,懒得跟你们几个崽子再罗索了。就笑着说,那我问你们,这《诗序》是谁作的?一位就说,当然是周公啦。刘夫人点点头,说,好,那这《诗序》要是让周姥来作,她又会怎么说呢? 这就是后来极为著名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个典故的由来。 文人们的偶像 浩荡中华五千年,有那么一个人,长歌当哭,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酒入肚肠,一半化作酒气,一半酿作月光,绣口一张,便是半个盛唐。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这就是诗仙李白。那时候有个号称“四明狂客”的贺知章,是太子爷的老师,皇帝身前的红人,文章锦绣,名声大的吓死牛。李白来到长安,二人在一个高档酒吧相遇了,大家应该知道,但凡文人为了催发创作灵感,总得泡泡吧什么的,半醉半醒之间,胡言乱语就是新诗。诗仙更猛,“李白醉酒诗百篇”,没酒就没灵感。于是,这俩都是狂的没天没地的哥们碰面了。几个照面,就胡吹海侃起来,指点天下文章,大有曹刘煮酒论英雄的气势。李白借机拿了一篇自己的诗歌出来,贺老儿一看,登时吓得半醒,答曰:“此诗可以泣鬼神矣!”李白乐坏了,把压箱宝贝《蜀道难》献了出来,贺老儿直接傻了,大呼:“真乃谪仙人矣!”凡夫俗子哪里写得出来这样的文章,你**根本就是火星人,跟咱不是一个星球的啊!碰巧,哪天俩人没带银亮,贺老儿便把腰间皇帝老儿御赐的玉爵一当,二人勾肩搭背出去了。诗仙的“谪仙人”称呼便是这么来的。 至于跟李白齐名的杜甫,一生都是诗仙的粉丝,长期跟着白哥哥混吃混合,写了很多赞誉李白的诗篇。比如《酒中八仙》,光是《赠李白》据说就有二十多首。我最喜欢的是“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烽火曾经在他的书中引用过,很好。 抱歉,扯远了。毕竟是天下李姓是一家,老李家出了这么个牛逼大发的哥们,忍不住多吹嘘了几句。诗仙一生佩服两人,孟浩然和谢安。小子找了如下几首: “安石在东山,无心济天下。一起振横流,功成复潇洒。” “安石泛溟渤,独啸长风还。逸韵动海上,高情出人间。”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靖胡沙。” “安石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 除了李白,还有个名气大的死人的高人也写诗赞美谢安,那便是东坡先生: “谢公含雅量,世运属艰难。……放怀事物外,徙倚弄云泉。” “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洲。” 还有辛弃疾,稼轩先生,这个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奇才。拉过义军,搞过恐怖袭击,玩过斩首行动的大狠人。他的句子如下: “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 “却忆安石风liu,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唯消棋局。” 好了,前前后后写的太多了,累了,就这么多吧。 五、竹林下的那场盛大烟火——李若曦评阮籍 小时候听故事,最喜欢故事那飘飘遥遥的开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一个地方,有某一群人,在某个时间,他们xxxx了。一切在故事刚刚开始的时候,看起来都很是美好。 正始五年,即公元244年。阮籍带着自己的三个朋友来到了山阳嵇康居所附近的竹林,一个是自己的侄子阮咸,一个是忘年小友王戎,还有一个是路上偶遇的酒友刘伶。这时候,嵇康依旧赤~裸着精壮上身在竹林里打铁,向秀还是不紧不慢的拉着风箱。二人抬起头来,对阮籍他们友善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这时候罢官归隐的山涛,听闻阮籍来了,也赶紧驾着牛车来到了嵇康家,见到老朋新友,很畅快。至此,竹林七贤盛大聚首。 嵇康,阮籍,山涛,向秀,阮咸,王戎,刘伶,七个风格各异的天才文人抛开了那个司马氏与曹氏斗得天昏地暗的世俗世界,躲进了这个天然婉转的清幽竹林。那时候“正始名士”基本被司马氏屠杀殆尽,只有在抵御蜀汉政权的凉州前线任职的夏侯玄幸免于难,玄学大师王弼也早夭了,那个称为中国历史上一次“人性的觉醒”,一次“精神境界的超越”的“正始之音”终于声消形灭。 竹林里这七个老哥抖掉鞋子,爬上宴席,借着酒精和香茶的提劲,开始捣鼓玄学复兴了,这是一次两晋历史上很彻底的“文艺复兴”。自东汉礼教衰败以来就一蹶不振的儒家思想,终于彻底被道家思想击败,迎来了中国历史上最最特殊的一个时代:道家治天下的两晋时期。 我们先来说说这词与会的新人们。 『阮咸,一个刻入08奥运的鲜明不灭名字』 阮咸的一生都把叔叔阮籍看作是名士楷模,阮家最大的骄傲。一个从小就跟在痴狂著称的阮籍屁股后头的小屁孩,自然有他自己的一段童年趣闻。 阮家分两支,隔道而居,大致上跟《上品寒士》里面陈家坞东西南北四楼类似。道北阮家,因为政治嗅觉敏感,在那个权力斗争错综复杂的时代,每次站队都很成功,所以地位尊荣,乃是高门大院。路南阮家,基本上都是属于文艺细胞发达的,文人易感,政治智商几乎没有下限,所以很是破败,比起寒门来也好不哪去。阮籍和阮咸,都是路南阮家的,贫寒人家。 好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是个晾衣服的好时机。道北阮家便把衣服晾了出来,绫罗绸缎眼花缭乱的,反正是富贵逼人。 路人都很羡慕,路人一般闲汉很多的,闲汉一多,话题也就出来了。惊叹羡慕完路北阮家,转身一看,路南阮家为什么没有衣服晾呢?这话刚好让阮咸听到了,小伙子二话没说,跑回家摸出两条烂裤子,在院内找了个竹竿,堂而皇之一晾,登时满街大亮!咴,好强的气场,一下子雷倒了在场观众。观众们纳闷了,你小子故意拿破裤子寒碜人是不?阮咸哈哈一笑说:他们既然这么“俗”,那我也不能免“俗”了,咱也挂个东西出来让他们瞧瞧!观众们莫名其妙地怔在那儿,阮咸却得意地哈哈大笑,然后扬长而去。 阮咸曾经和族人一起喝酒,人家喝酒都是用酒杯,但一看到阮咸来了,都换成了大盆子,把大盆子放在中间,大家一起喝,喝着喝着,一群猪也闻到了酒香,也挪到盆子边来寻酒喝,阮咸便索性和猪群一起在盆子边共饮。什么叫天性自然,什么叫与猪同乐?反正浩浩华夏几千年,俺就见到这一个与猪做成了酒友的高人。 少年一段风liu事 阮咸崇尚叔父阮籍,那自然为人放诞不拘礼法。阮咸母亲病重,姑母前来探望。不知怎的,这小子看上了姑母身边的一个鲜卑婢女,一番眉来眼去,二人便有了奸~情,哦,不,是感情。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情难自已的俩年轻男女偷偷跑到了一个僻静所在。情火炽烈的俩人我不顾一切的摸你,你不顾一切的摸我,还许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干柴点上烈火,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后来阮咸的母亲去世,阮咸就得批麻戴孝的服丧。姑母参加完葬礼,便起身要回夫家去。起初姑母答应将此婢女留下,但离开时又私自把她带走了。当时阮咸正在灵堂拜谢访客,闻之马上借了客人的驴子去追。追上后,还穿著丧服的阮咸说了句“人种不可失”,便牵着婢女,与之共骑一头驴子回来。后来的文学家阮孚,就是阮咸与此婢之子。 《天龙八部》里面,段誉初见慕容公子的时候,心底便自惭形秽,自认为不可能从这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手里把神仙姐姐抢过来。由此可见鲜卑族,尤其是慕容家最是出俊男美女,前秦的苻坚灭了大燕国,把十一二岁的太子和他姐姐一并充入后宫,还疼爱有加,视若珍宝。姐弟共侍一夫的人间悲剧,便是因为慕容家的基因太好了,慕容小太子估计比春哥还娇媚十分,要不然也不能入了苻坚这个胸上多毛的粗傻匹夫手里。 那时候有龙阳之好的贵胄太多了,而且是能够与人吹嘘的雅好,所以我一直想《上品寒士》里有“江左卫玠”之称的陈操之是否会ju花不保。长得帅,有时候真的是种悲哀。 阮咸还是个出色的音乐家,阮咸善弹琵琶,精通音律。据说阮咸改造了从龟玆传入的琵琶,后世亦称为阮咸,简称阮。中书监荀勖常与阮咸讨论音律,自叹弗如,由此嫉恨在心,迁阮咸为始平太守,故后人称之为阮始平。唐代开元年间从阮咸墓中出土铜制琵琶一件,命名为“阮咸”,简称“阮”。结构是直柄木制圆形共鸣箱,四弦十二柱,竖抱用手弹奏。唐时琵琶是军中传令之器,故有“醉卧琵琶马上催”的说法。在中国传统乐团中,阮咸类乐器有中阮、大阮,作为弹拨乐器中的中音声部。 举世瞩目的08北京奥运大肆渲染传统元素,其中便有阮咸助阵的中国传统乐团。 『东方葛朗台-王戎』 这厮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悭吝之人,《世说新语》和《晋书》里面多有记载。《上品寒士》书评区有篇押沙龙大大的作品《毒~品与性~爱的狂欢—晋朝的嬉皮士们》,感兴趣的自己去看。 『天生刘伶,以酒为名』 来了,有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老哥出场了。这哥们嗜酒如命,是中国历史上知名的酒仙,据说现在河北省还真出产一种酒,销量也很不错,名字就叫“刘伶醉”。还是经营了几百年的老品牌了,是可以去联合国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宝贝。 嗜酒放纵,要是再会的几手剑法,长的一副清矍模样,那便是活脱脱的“酒剑仙”了。很可喜,刘伶大大长的确实非常对不起老母。至多1米45的身高,搁现在绝对是重度残废,没得救那种,再加上相貌丑陋,这样的怪叔叔,想谈场恋爱绝对是奢侈的事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钱砸!拿厚厚的rmb垫起来,跟惹火美眉一样高,这才有机会出去兜兜风,还仅仅是兜风,想有进一步发展,还得继续砸钱。 刘伶很幸运生在古代,还是生在士族家庭,所以不仅吃得起饭,喝得起酒,玩得起车,还能找个好媳妇。刘哥的媳妇漂不漂亮俺不知道,不过贤惠那是肯定的了,咱是有凭证的:有一次,刘哥的妻子涕泗纵横地劝他说:夫郎,酒喝得太多了,这不是养生之道,请你一定要戒了吧!刘伶回答说:好呀!可是靠我自己的力量是没法戒酒的,必须在神明前发誓,才能戒得掉。就烦你准备酒肉祭神吧。他的妻子信以为真,就拿来了酒肉,于是,刘伶把酒肉供在神桌前,跪下来祝告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说完,取过酒肉,结果又喝得大醉。 刘伶还是中国比较早期的那一批行为艺术家,时尚大胆,勇于为了艺术献身。他喝醉了,有时候就不穿衣服,裸~身躺在屋里。客人进屋找他,说他不像话,他却回答:天地是我的房屋,房子是我的衣裤,你们为什麼要钻进我的裤裆裏来?拿房子当内裤,可见刘哥一定是天赋异禀,又硬又粗的。俗话说上帝向你关上了一扇门,便会打开一扇窗来补偿你,上帝没给刘哥身材和相貌,却满足了刘哥做男人的骄傲。做大男人,真好。 刘伶还喜好独自旅游,经常坐个鹿车,放一壶酒,车后面装个锄头,对跟着的从人说,喝死了,就把我随地埋了!注意,刘哥玩的车是什么?是鹿车!那时候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是开的牛车,极少数开开马车。身材矮小,大胡子便便的刘哥驾着鹿车,是不是像西方传说中的圣诞老人?搁现在绝对是极品老受,无论男女老少,美丑媸妍,都会以极为炽烈的眼光看着他,直到他不好意思了,掏出圣诞礼物来才会罢休。 这个相貌丑陋、衣衫不整的男人歪歪斜斜地坐在上面,手里还抱着一只酒坛。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继续痛饮不停。虽然是自驾游,但是人家有司机,自家的司机驾车,难道不能算自驾游?美美的打个酒嗝,刘哥吩咐车后扛着铁锹的仆人:如果我醉死在路上,你就地挖个坑,把我埋了就行啦!说完再不理会。仆人唯唯答应,却怔怔地想,难道,真的连祖坟都不要了吗。据《峄县志》记载,他曾到鲁南一带游历,因酣醉而死,死后便葬在今峄城东北刘耀村(地属枣庄市市中区西王庄乡)。醉生梦死,最后死在美酒酝酿的温柔乡里,刘哥死得其所。 嵇康招呼人治好酒席,几个哥俩席地而坐,品茗饮酒,促膝清谈。阮咸是个恬静的文学青年,修养好,只是静静听着叔父阮籍跟嵇康和向秀他们辩难,偶尔抿几口清酒。王戎是个人精,只跟阮籍谈得来,要不是阮籍说,走俺带你去见见几个厉害角色,都是很有创意的艺术青年。估计王戎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洛阳,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跟这些怪模怪样的人搞什么“竹林七贤”的艺术组合。他更喜欢单飞。刘哥自然是自顾买醉,偶尔也插言两句,辛辛苦苦跑过来,总能露点学问不是?山涛木讷,话不多,总是温纯笑着听阮籍,嵇康和向秀辩论。这时候的阮籍,已经完成封建卫道士向道门高人的转变,清谈起来,极为牛逼,一般的文人,说不几句就得被他侃得傻~逼了,只能干瞪眼看他发挥。其实阮籍寂寞了很久了,索性向秀和嵇康谈玄都很犀利,于是三人唾沫不断的侃得天昏地暗。刘哥偶尔递过来一碗清酒,口干舌燥的阮籍一饮而尽,继续投入“未生我时我是谁,我身殁后谁是我”这样的艰深死循环里面。这个问题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差不多,是个极为高深的哲学命题,其中涉及到很多生物学和神学的知识,讲上十年八年也不见得有结果。 除了饮酒清谈,他们也玩玩乐器。上面说了,阮咸是玩吉他的(阮),嵇康又是顶尖的古筝瑶琴选手。我一直偏执的认为王戎肯定会洞箫,只不过这哥们来这心思不齐,没有表现罢了。那么好了,有吉他,钢琴,还有黑管,一直非常完善的管弦乐队成立了,加上刘伶喜欢敲打酒坛,几人一起为阮籍的轻啸合奏,黄药师的“碧海潮生去”立马失色。阮籍的啸声,如龙吟,似凤鸣,这个史书有记载的。嵇康除了是著名演奏家外,还是个一线作曲家,曾有《长清》,《短清》两曲,红遍大江南北。嵇康作曲,阮籍放声,管弦乐队演奏,什么维塔斯的海豚音,曾爷的绵羊音,都不好使,什么叫艺术,这就叫艺术! 我常常想,如果“竹林七贤”组成的这支管弦乐队能够到各大名城演奏,肯定票房大卖,万人空巷。精明老成的山涛当经纪人,向秀当报幕员,真是绝了。弄出说这番玩物丧志的模样,后来的司马氏肯定不会找他们麻烦了。很可喜,热衷金银的王戎,一心奔仕途的山涛,铁定是不干的。所以这出杯具,早早就放在了司马氏的茶几上,轻轻一推,满地碎瓷。 再后来,这个故事便没了后来,这个故事在我的笔下,嘎然而止。狂欢之后,总会留下满地狼藉;繁华之后,处处透着萧萧离索。在山阳竹林,有一群叫“竹林七贤”的人,在公元244年举办了一场盛大欢宴,醉酒操曲,谈玄论道。用他们的锦绣文采才在华夏文学史的灿烂星空里绽开了一簇盛大烟火,无论是文学性还是思想性,这场烟火从东晋绽放到盛唐,及至今时今日。烟火依旧,看客流转,不管后人是褒是贬,它都如同绽放它的主人一般由兴自然。 六、谢道韫是否陈操之良配的辩难(精彩) 书友090606045653623认为谢道韫只能做陈操之的朋友,而非良配,理由如下: ——其实从哪个角度来说,要“爱”上谢道韫这种角色,实在是----呃,需要莫大的勇气的。说得不好听点,她这种人,到了现代,稍微有点感情不顺,那就是灭绝师太类型的人物。 有人说陆mm没性格。性格??呵呵,有性格的女生可以欣赏,可以关注,但是性格这种东西,不是用到自己的男友/老公身上。书中的陆mm从不在操之面前流露自己的担忧,她不懂两人的困难么?非也,她对自己的继母,对着操之的嫂子,都流露了自己的想法,表现出她一开始就知道面临的困难,但绝不让操之担心。 书中有一段描写操之和陆mm三奶奶后重逢,两人喃喃细语,不谈什么诗书玄理,只谈家乡的琐事,谈家乡的湖水风光这,才是两个相爱的人的相处之道。是陆mm不懂书画么?不懂诗经么??显然不是。 相比之下,那谢道韫,我说老实话,换了你是操之,你跟那个谢道韫相处,兴致好的时候,来,下棋、辩理,就好像你跟朋友玩电游踢足球一样,不错,有趣;但是她会觉得跟你谈论那什么润儿啊或者家乡的什么湖什么岛很有意思吗?-----当然,作者可以笔锋一转说谢道蕴“面带微笑听得津津有味”,可惜,若是按照人物性格,那其实是不可能的。谢道蕴这种人物,就是现代的希拉里古代的武则天,并非一个好的伴侣。 虽然陈操之靠才气吸引了两大美女,但对于谢道蕴,那是因为她觉得陈操之聪明博学能言善辩,加上她这个天之娇女的不服气,所以最开始才屡屡找陈操之“较量”,由最初的“自傲”到“佩服”到最后产生好感,换句话说,当日陈操之若只是吹一口好箫,没能在理义和棋盘上征服她,那谢道蕴也就认为此人只是soso而已。谢对陈操之,是一种对强者的依附感,觉得世界上只有这个陈操之的“才华”才能配上自己。实际上,后来她靠辩论来吓退求婚者,若是碰到一个同样风liu英俊且渊博善辩的才子,估计也就从了----谢道蕴要找的,是一个比她更强的“天之骄子”。 然而,我们来看看陆mm,她和陈操之是因花而结识,对陆mm来说,她并没去想过这个人是不是才子是不是比自己强,对她来说,陈操之最开始也就是一个难得的和她一样喜欢花的朋友而已(这就跟谢道蕴很大的差别,谢一直在“强求”“勉强”自己去做陈的朋友,尽管根本不现实,而谢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也不面对现实,她的“不羁”只是一种逃避。而陆一开始就只把陈当“臭味相投”的朋友,当陆发现自己喜欢上陈之后,陆能坦率面对自己,面对现实----更接近现代人的,不是谢,而是陆!!!) 说偏题了,上面说了最初陆就和陈有了共同爱好,陆mm并不在乎陈有聪明辩论有多厉害,她只是喜欢和陈聊花聊聊琐事,而不是谢那样“陈兄,今晚我们来辩论语吧”-----实际上,陈陆相遇的时候,陆的画艺还远在陈操之之上,可是陆并不在意,在有一章中陆还有意藏起自己的画不让众人把她和陈相比较,注意这时候两人还没确定关系。而同一时期,假扮祝英台的谢,却一直在计较着如何在围棋上打败陈,想象着打败陈之后就“可以让陈主动来找她下棋,多少能保持点矜持”-----两者何为良配,实在是一目了然。 当然,如果硬要安排才子配才女的故事,未尝不可。但用我现实生活中和朋友聊天的话来说,那些“女强人”,之所以往往单身一人,并非她们不懂温柔体贴,并非她们不漂亮---其根本原因是,和她们在一起,累!这些女性,她们自己固然是很强,会不断上进,作为朋友,我们欣赏,我们佩服。但是,她们也会要求自己的男友/老公,一定要比她们强,逼得你也不得不一直拼命-----并不是说我们男性就该找个懒散无所事事的女人,而是一个有事业心的男人自己会有自己的安排,而同时喜欢自己的伴侣能全身心相信自己,同时,作为男性的我们,在努力的同时,也希望自己既便失败,妻子也能毫不在意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回到故事,若是有一个比陈操之更帅更聪明更博学更善辩的人出现,谢还会不嫁吗?maybeyes,maybeno.谢道蕴在乌衣巷“辩论招亲”,若是有大家子弟真的赢了,她怎么?改口说我是开玩笑的大家玩玩罢了?? 反之看陆mm在家族重压下怎么说的:若是没碰到陈郎君,那我也许就嫁了。但是现在既然认识了,xxxxxxxx(那堆肉麻的话我就不打了:d,大家应该很有印象) 还有人说陆mm没性格,而陈谢才该一起?? 以下是书友暗香盈袖反驳谢道韫非陈操之良配的观点: 谢对陈的感情是循序渐进的。一开始,谢只是欣赏陈操之的音乐,和陈辩论之后,彻底激起了谢mm的好胜之心。两人在同学来往过程中,逐渐加深了友情。 有一些人,你初初见面也许对她不会留下很好的印象,但慢慢认识深了,才会了解其内涵与底蕴。很明显,谢就是这样的女子。她在求学过程中,之所以如此傲慢,不与同学来往,固然和她的孤傲性格有关,和她的士族尊严有关,但是也和她女扮男装有关,所以她非必要,不能与太多同学来往,以免露出破绽。谢孤傲、言辞犀利、得理不饶人,但是在深入交往之后,谢慢慢地露出她的本性,她的那层伪装只是对她不欣赏不喜欢的人展现的,对于她欣赏的人,她还是有着很亲和友善的一面。 有人说,谢道蕴对陈操之,只是因为谢的择偶观,要找一个比她强的男子。我看了这话真觉得好笑,敢情这位读者把晋朝当作21世纪了。以前的女子婚配主要是看门当户对,谢家是大士族,而陈那时还是寒门庶族。怎么择偶,也挑选不到陈操之去啊。谢道蕴一位从小就受谢安教育的士族子弟,她最初与陈操之结识,并不是把自己当作一位女子而去结识,而是因为一颗爱音乐之心欣赏陈才华之心去认识陈操之,完全与所谓择偶没有关系。 女子改装求学,在晋朝也是一件离经叛道之事。谢道蕴想听陈操之的笛声,想和他认识。她只能通过改装这一途径去认识,而有人居然以此非难谢mm,说她不以真面目见人,诚可笑矣。 只是在和陈操之深入交往之后,谢道蕴才从欣赏陈操之转为爱慕。这样的感情变化,不是个人可以控制的。谢一开始也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有读者说:“但对于谢道蕴,那是因为她觉得陈操之聪明博学能言善辩,加上她这个天之娇女的不服气,所以最开始才屡屡找陈操之“较量”,由最初的“自傲”到“佩服”到最后产生好感,换句话说,当日陈操之若只是吹一口好箫,没能在理义和棋盘上征服她,那谢道蕴也就认为此人只是soso而已。”才华的吸引,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如果陈操之没有这样的才华,当然上吸引不了谢道蕴的。因为谢道蕴本来就是因为陈操之的音乐而被吸引而来的。只是被对方的才华所吸引,仰慕和欣赏对方的高才,就是属于对强者的依附吗?这位读者这样的见解实在让我感到难以理解。谢道蕴之所以在乌衣巷清谈辩难是为拒婚,更是为了实践自己对陈操之“终生为知己”的誓言,不然作为一位大家族的女子,她有什么方法可以逃避婚姻呢。这是她为了对付家族要求她结婚的一种方式,假设真的有人辩难胜于她,她被迫要出嫁,不代表她就会爱自己的丈夫。在古代,婚姻并不等同于爱情。所以,从与不从,不代表她就会爱对方。 那位读者还说:“我说老实话,换了你是操之,你跟那个谢道韫相处,兴致好的时候,来,下棋、辩理,就好像你跟朋友玩电游踢足球一样,不错,有趣;但是她会觉得跟你谈论那什么润儿啊或者家乡的什么湖什么岛很有意思吗?”我也说句实话,很显然,你不是操之。在文中,操之对谢的感情并非是一无所知的,而且,也并不是一无所感的。有几次,操之都感叹有谢道蕴为知己,人生足以。在陈家坞,谢离开的时候,操之依依送行,不舍得的人不仅仅是谢一人。在卷二深情三十四章里,谢道蕴再次来到陈家坞,当陈操之见到了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谢mm,书中说到:“忽然觉得心痛,只叫了一声:‘又见到英台兄了’。”这章两人的微妙情愫描写得非常到位,这正是证明了陈操之对谢并非无动于衷。而在其后,两人在乌衣巷的合作,两人的互相欣赏与惺惺相惜,两人的默契,这样的感情,虽不是爱情,但比之爱情也毫不逊色。而之所以操之对谢现在不曾有爱情,我觉得是因为操之爱着陆葳蕤的关系。并非是因为这位读者所说,谢不适合做妻子。因为文中多次提到操之和谢的相处,除了刚开始那几次,之后都是非常愉悦的。再说,再有才的人,也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只讨论高义,而对生活视而不见呢?即使是孔子圣人,也是有幽默生活的一面,难道谢道蕴就不能讨论什么润儿啊或者家乡的什么湖什么岛这类话题吗?在文中,操之因为自己的勤勉好学,早就与历史的文人骚客相比肩,根本不是平凡的庸碌之人或盗窃后人的假装斯文的穿越者。陈操之与谢道蕴在一起,两人志趣爱好相一致,假设是相爱的一对情侣,怎么谢就不能是陈的良配了?当然这只是假设,目前陈操之爱的是陆葳蕤,他对谢是友情大于爱情,至于以后如何发展,是三痴的事情,我乐见其成。 七、穿越者的困扰 当初灵魂融合后的陈操之初次见到嫂子丁幼微,小楼夜雨,操之向嫂子透露自己的抱负,要把嫂子接回陈家坞、要让钱唐陈氏跻身士族,为此,操之很努力,没用到三年,就一一实现了,小道很欣慰。 当初陈操之在西子湖边初次遇到陆葳蕤,当然,陈操之那时并不知那清丽女郎出身三吴顶级豪门,但小道是知道的,小道那时便决定了陈操之要娶陆葳蕤,并在之后陈、陆二人顺利相识、相恋,陈操之同样向嫂子丁幼微表露了要迎娶陆氏小娘子的决心和信心,为此,操之更努力,也的确声名雀起,受到会稽王和桓温的重视—— 但四年过去了,十五岁葳蕤初绽,而今双十芳华,婚嫁依然遥遥无期,是小道小看了门阀壁垒的森严啊,以为凭陈操之的天赋和努力,还有小道暗中的保驾护航,陈操之娶陆氏女郎不难,却没想到这么难,这若不是小说,那么这种联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即便是小说,沉浸入那时的历史背景,各种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小道虽有金手指在手,却总不能太逆天破坏当时的共识,所以,淡然从容的陈操之有些浮躁了,百万字的处男,能不浮躁乎?小道呢,爱莫能助干着急,只眼睁睁看着陈操之一点点奋力前进,小说也就更新缓慢—— 当初六百里闻笛,陈操之初见谢道韫,小道就想把这二人纠结在一起,梁祝传奇,千古绝唱,小道想翻新出奇,另谱一段绝世之恋,小道善良而多情,不无这样的野心,那就是鱼与熊掌得兼,纯美如仙的陆葳蕤、冷傲智慧的谢道韫,皆小道所爱也,因为小道认为,操之单娶陆氏女很难,娶两个反而会容易一些,其中奥妙,暂且不说,但是现在,前路茫茫,小道又更新得慢,很多缺乏耐性的书友离小道而去,点击推荐订阅月票俱寥寥,小道信心也受到严重打击,操之还要去长安会王猛苻坚慕容垂,要大展身手呢,很需要书友们多多支持啊。 有书友讥讽小道是琼瑶大妈,寒士是言情剧,作为一个士族的代表人物,操之的婚姻应是浓墨重彩的,因为士族最重要的一个标准就是看其姻亲的地位,陈操之要从寒士成为上品,陆氏女郎必娶,而在迎娶这个漫长过程中,陈操之逐步成长,历史画卷徐徐展开,当然了,小道也的确喜欢写情,但小道煽情的功力不够,所以不要称呼小道琼瑶大妈。 最后承诺一下,小说一定会好好写下去,这个请书友们放心,也请书友们多点耐心,包容一下深受困扰的小道,包容一下这本难写的书—— 今晚无更新,但小道还是想求一下订阅和各种票票,唉,小道真无耻! 八、书友舒霍夫论《寒士》三人行 陈操之是一个风流人。 禅宗说,风流,就是无风流荡,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致于物,不碍于物,不驻于物:某个很特别的女孩,很有美感,你不是没看到她,你远远地就看到了;你不是没遇到过她,你遇到了,从她身边经过,但你不会停,就这么过去了,她的美好,你领受了,但你不停留,不占有。 --小婵、谢道韫、新安郡主、苏蕙、清乐公主三痴之所以不惜笔墨,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女人。以前某个作家,名字不记得了,他的小说有一个突出的主题,就是热爱女性、赞美女性,他说如果这世界上还有几样美好的存在,其一就是大自然,第二就是美女、女人。老一点的女人呢,非常母性、关怀,年轻一点的呢,就很容易激发男人的灵魂,比如有人写长篇小说思路干涸了,就会叫一些女孩子去他家,坐着让他看,看了若干小时灵感来了又接着写。可是,如果某个女孩的美感让你看了还不够,接下来,你生出了想占有的心思,这就是驻。追求她,得到她,你就驻在她这儿,永远不能再前进了,因为当人对什么东西产生欲望的时候,就会有一个执着,你把执着固定在心中,同时执着所引发的欲望也把你固定下来,这就不风流了。 除了刘尚值,陈操之的好友里没一个有侍妾,谢玄、范武子、孔汪、丁春秋都是士族,不说纳妾,有贴身婢女暖床应该很普通,但文中没有说到这方面,可能是因为这些世家属于相对严谨的类型,也可能是根本不值一提。大环境使然,正式的妻以外,妾侍婢女地位相差太远,完全不能比,所以陈母李氏虽喜爱陆葳蕤,仍安排小婵给儿子侍寝,在她的观念里,并无自觉这样会伤害到未来儿媳。陈操之如果就坡下驴,当然是可以的,但他没有;另一方面,在那个社会里名声很重要,而利用小婵对他的亲近和感情去获得君子轻色的风评,陈操之更不屑为之,于是小婵便继续做他的婢女。 再说谢道韫,到底比陆葳蕤大了两岁,陆葳蕤在她面前完全没有抵抗力,只听君一席话,就一时冲动地把自己和陈操之的感情乖乖双手奉上。所幸谢道韫也是个妙人,她喜欢陈操之,更喜欢暗恋对方的这种感觉。正如苏格拉底所说,神不站在被爱者那一边,谢道韫从暗恋中获得了一种力量来保护自我,就算看着陈操之和陆葳蕤在一起亲昵,她也误以为自己现在默默守护的态度才是最深刻、最特别、最合乎理想状态的爱,甚至,她也许会暗暗地相信,那两个人的爱情是因为有自己的甘心成全。所以她告诉自己,不必羡慕,更用不着嫉妒。 最后,书评区常有批评说陈操之不够男人,或者有感情基础便可以多妻,把**和**从概念上区分开,让一夫多妻获得某种合理性。我认为,人,尤其是男人,应该是自省、自信,行事遵循本心,而不是从外部大环境给自己找理由和借口。想多妻的人自然可以努力多妻,不必羞缩,而陈操之本来的想法,就是要和陆葳蕤相守百年,做一对水绘仙侣。至于不够男人,正好相反,虽然陈操之看起来是一个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的人,理性又睿智,平时总是挟泰山而超北海的,让别人很容易信服他,其实此人也有想不清楚的时候,例如小婵几次在怀伸手可得、和谢道韫单独相处时气氛很好,但他不以迷惑当借口顺势而为,这就足够男人了。 ———————— 特立独行谢道韫 书评区常有人认为谢道韫对陈操之的感情主要是喜其才,清谈雅集择婿,如果碰到别的才俊能折服她,多半就嫁了。 事实是,从陈母去世、陈操之守孝算起,谢道韫已经三年不拜掌管人间姻缘的天孙娘娘,谢道韫既骄傲又自矜,三年后重逢,这事在陈操之面前从来没提起过,被贴身侍婢柳絮问起,她也不扭捏。清谈雅集择婿可以缓解逼嫁的压力,总比长辈闭门造车代其定了终身要好,谢道韫智多而近妖,反应又极快,艺高人胆大,她不怕走这条路。 谢道韫刚登场时,说话不给人留一点面子,对于不如她的人,从来都是很干脆的瞧不起,绝不虚与委蛇,与人意见相左时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皎皎者易污、娆娆者宜折,阳春白雪、和者盖寡,很多人说谢道韫没女人味是有道理的,她常常懒得迂回,直接面对面交锋,不给任何人留有余地,也不给自己留后路,姿态决绝,颇类古之刺客,刺客暴起必定血流五步,谢道韫开口必定言语伤人,逮谁喷谁,喷得你想找台阶都没地儿,避无可避,只能生受此喷。 魏晋第一狂士祢衡就是类似的典型,搞得别人都怕了他,祢衡出差,给他送行的同僚们干脆坐在路边集体沉默,祢衡当场就哭了,荀彧无奈,站起来问他哭什么,答曰:路边这么多死尸吓着我了。狂是一种性格,祢衡不是真的不通人情,他负责起草的公文“轻重疏密,各得体宜”,把上司黄祖想说又说不出的那一层意思表达得恰到好处,黄祖高兴地拉着祢衡的手,“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最后祢衡很年轻就死了,黄祖在宴会上想让祢衡给自己拍马屁,他不敷衍也不妥协,直接喷黄祖是个泥塑木胎的粗人,黄祖怒,呵斥祢衡,祢衡回骂:你个老不死的少罗嗦! 谢道韫比祢衡好点,经历了草堂求学、十八相送、三年清谈雅集挑落世家子弟无数以后,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没以前那么愤?青、要考虑以后了,她想既不伤害陆葳蕤,也不能憋屈自己,要过自由的生活,要“终身为友”,为此是做了不少准备,但看样子还是办不到,左支右绌,识破她身份的人会越来越多;谢道韫自由了,女扮男装出仕,从此参知政事,也拘束了,背负着身份见不得光的压力,自由和拘束能不能抵消呢?难以回答,只有问当事人自己,可能谢道韫自己也不明确,也许是还没想过,也许是不敢深想。 但不管到什么时候,女人永远都是那么在意自己的独特性,爱情让陆葳蕤变成了一个小女人,小女人是爱情中最可爱的女人,世间小女人何其多,特立独行谢道韫只此一人,谢道韫和陈操之属于无关爱情的另一种情怀,她尝试让自己坚信这一点。可惜弟弟不信,三叔父三叔母不信,她的贴身侍女不信,恒温、郗超不信,那个姓贾的户籍官不信,书里面知道她身份的都不信,读者更不信,好像就陈操之有点信,嫂子丁幼微将信将疑,四叔父当名士当糊涂了没想那么多。 如果三个人的性别反过来,陆公子和陈娘子定情在前,谢公子“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那没问题,因为在中国文化的心理定势中,男子横刀夺爱根本不算个事,有人要说这男的不道德,可当事人多半不会在乎,但女人不行,她们就是在意这个。究其实质,男人结婚是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母亲→老婆),女人结婚是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长大成人的家→自己组建的家)。 三痴这本书还是比较严肃的,不会降低女主智力,陈操之也不是那种欲拒还迎故作姿态的男主,不知道剧情以后要怎么安排。 —————————————— 人人都爱陆葳蕤 传统上,历史文里往往是——选婿眼光异常糊涂的父母、勇敢追求爱情的深闺小姐、绣花枕头一包草的门当户对公子哥,然后主角的登场给这个无解的怪圈提供了唯一答案。 三痴笔下东晋社会,士族子弟在看不到忧患的生活中糜烂沉沦,变成任事不管的清贵闲职、无能又可笑的名士为将、人云亦云的玄谈爱好者,但小范围内,那种源于骨子里、血脉中、又经后天浸习熏染出来的高贵气质没有消失,每个世家大族总还有那么一两个拿得出手的年轻人。什么是世家风度?是范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顾恺之的点睛妙笔,是孔汪和陈操之不约而同地君子以德服人熟读卷牍、文采风流、技艺精湛都在其次,优雅从容的气韵、精神的自由与独立更为宝贵,“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国王”。陈操之只能将领先千年的优势推脱给葛洪藏书和先贤托梦,并且每天不忘锤炼自己,一丝不敢懈怠,否则和这样一群人站在一起是会很不安的。 如果陆葳蕤的父母、同龄人尽属庸俗之辈、生长环境有如酱缸,那就是再多的灵性也会被消磨,陆葳蕤就是这一片葱郁树林中生着翅膀的花仙,身具造化钟灵之秀,大概给人印象是个爱好花卉和绘画的女孩,善良得无边无际,她连骂人埋怨都不会,着急了只会哭,说话都不带大声的。 现在陆葳蕤的境遇还比较轻松,陆纳、张文纨夫妇为女儿分担了很多压力,未来夫家一家子人都喜欢她,就连恋人的情敌都很有风度地退出并留下真心实意的祝福,谢道韫比陆葳蕤先住进媳妇楼又如何?陆葳蕤以后是媳妇楼的主人,谢道韫只能顶着假名字和假身份住进去当客人人常言,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从作者的技术角度出发,虐文比欢乐文好写,因为可供腾挪的空间更充裕,谢道韫老是被虐,自然要多费笔墨,而陆葳蕤除了给陈操之加油、等他来娶,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所以三痴对陆葳蕤这个角色为了避免滑向公式化、符号化,绞尽脑汁想那些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桥段,一点点淘出来构成情节,难度颇大。 一、佛前一盏灯 灵隐寺开山门三十年,信众渐多,香火转旺,但这样俊美的少年香客还是第一次见到。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头戴黑漆细纱小冠,身穿月白色细葛大袖衫,褒衣博带,袍袖翩翩,身形似濯濯春柳,面色如中秋皎月,鼻梁高挺,唇色鲜红,那宛若墨画的双眉有着飞扬的神采,只可惜眼神有点直愣愣,似乎不大灵光,这样就使得整个人都有些失色。 “丑儿,过来,跪下。” 大雄宝殿上那个花白头发的妇人转过身来慈爱地招呼着,在她身后,丈八高的栴檀佛像巍然屹立,佛像左手下垂,结“施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 少年便走上前,跪在母亲身边的蒲草圆座上,学着母亲的样子,恭恭敬敬朝佛像磕了三个头, 老妇人年龄在五十开外,肤色白皙,慈眉善目,容颜看上去并不苍老,只是头发白多黑少,神气有些衰败,不甚健朗的样子。 “丑儿,看到佛前那盏莲花灯没有?那是娘十年前的这个日子为你在灵隐寺许下的长命灯,保佑我儿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娘年岁已高,以后怕不能陪你来寺里上香还愿,你要记住,以后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诞日你都要来寺里上香布施,记住没有?” 俊美少年定定的看着香案上的那盏莲瓣形状的长命灯,答应道:“娘,孩儿记住了。”又自言自语道:“昨夜暴风骤雨,这灯怎么没被吹灭啊?” 老妇微嗔道:“这是长命灯,怎么能熄灭,不许再说这样的傻话!” 寺僧端着一个高腰小油罐过来,含笑道:“请陈檀越为你的长命灯添油,往日都是小僧代劳的。” 少年接过高腰油罐,走到香案前,慢慢将莲花灯盏注满青油,只见灯焰如豆,慢慢浮起,那小小的火焰流光溢彩,有着眩目的美丽,仔细看,灯焰好象要脱离灯芯飞升起来一般—— 少年看得呆了,乌黑澄澈的眸子映着两点火焰,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吹熄这盏长命灯,这念头非常强烈,无法克制—— “噗”的一声,少年吹出一口劲气,长命灯并没有应声而灭,反而火焰大盛,火焰中一缕璀璨的光芒逸出,射入少年眉心,少年“啊”的一声,仰天便倒,手里的高腰油罐摔了出去。 老妇人大惊失色,扑到少年身边,惊叫:“丑儿,丑儿——” 那寺僧比较胆小,不知道先帮助救人,却一溜烟找寺主真如长老去了。 真如长老带着几个僧人匆匆赶到,抓住昏厥在地的少年的左手,稍一搭脉,即道:“女施主不必惊慌,令郎脉象无碍,应是久跪之下,猝然立起,是以头晕摔倒。”一边命寺僧将少年架到偏殿小榻上,长老亲自念诵《大孔雀王神咒经》为少年消灾祈福。 …… 陈操之醒过来了,耳听着真如长老念诵的艰涩深奥的经咒,一时不想睁开眼,没错,他现在还是姓陈,不过名却是操之,字子重,记得王羲之有个儿子就叫王操之,“操”字在古时是个好字,表示操守、表示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过对他这个一千六百多年后的穿越者来说,名叫“操之”总觉得很别扭,但这名字是陈操之的先父陈肃取的,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改变,操之就操之吧,习惯了就好了。 对了,他还有一个小名叫六丑,凭脑海里融合的陈操之记忆,那是因为陈操之幼时粉雕玉琢,可爱得太过分,父母怕上天嫉妒,养不大,所以取小名六丑,意图瞒过老天爷。 真如长老虔诚地念诵着《大孔雀王神咒经》,武林山麓幽静的殿宇弥漫着佛法的慈悲和广大,但陈操之还是有点怕睁开眼—— 他原是一个资深的驴友,以画风景画、写游记散文为生,大学毕业后的五年间,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没想到在沂蒙山区遭遇泥石流,然后莫名其妙就寄魂在一盏长明灯里,在小小的灯焰里一呆就是三个月,起先惊恐、焦虑、愤怒、茫然……饱受煎熬,但深山古刹,每日听和尚念经、看香客往来,也逐渐修炼得淡定起来,既然已经是这样了,那就好好呆着吧,毕竟魂还在,无目能视,无耳能听—— 只是每当风雨之夕,狂风呼啸,暴雨如注,他还真怕这灯会灭了,长命灯是他寄魂之所,灯一灭,他很可能彻底玩完,除了怕风怕雨,又怕执事的和尚睡懒觉忘了给灯盏添油,这日子真不好过啊,战战兢兢的,所以他迫切需要真正的穿越到某人身上,无可奈何的他象《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被封在黄铜瓶里的魔鬼一样,面对来来去去的香客,他无声地呼叫:“让我穿越到你身上吧,我会让你当上皇帝、我会把全世界的宝藏一一指点给你、我会让你娶到世上最美的妻子——” 他哪有魔鬼的能耐,这自然是胡乱许诺,他的呼喊没人听见,听见也没人信,所以就一直在灯焰里呆着,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从和尚们、香客们的闲言碎语里,他知道现在是东晋升平二年,皇帝是司马聃,很年轻的皇帝,今年才十六岁,征西大将军桓温已经进行了两次北伐,打到了故都洛阳,东晋国势大振,长江以南之地颇为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王羲之还能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此时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是玄心和洞见、是妙赏和深情,是把生活艺术化,相比混乱的西晋和血腥的北朝五胡,东晋实在是很让人向往的高贵华丽的时代—— 老妇人哀哀哭泣打断了陈操之的遐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想想前世父母得知他葬身泥石流的噩耗会有多么的悲伤,他的眼角就渗出泪滴,睁开眼吧,从容面对这个世界,好好地活着,把这个爱惜儿子胜过自己生命的老妇人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来孝敬吧,反正我原本也是姓陈。 “娘——” 陈操之睁开眼睛,随即坐起身,因为融合灵魂记忆的缘故,这声“娘”叫得情真意切。 老妇人大喜,抓着儿子的手连声问:“丑儿,你觉得怎样,身子哪里不适?” 陈操之道:“娘,我没事了,刚才是突然感到头晕,现在好了。” 老妇人左看右看,确认儿子无恙,这才郑重向真如长老道谢。 真如长老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十年前理公大师就说过,陈檀越根骨非凡,有诸天神佛护佑,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女施主尽管宽心,陈檀越定能平平安安,多福多寿。” 理公大师就是灵隐寺的开山祖师慧理,从西天竺不远万里来到钱唐县弘法,见到武林山的一座奇峰,说这座山峰是从天竺灵鹫岭飞来的,故名飞来峰,于是建灵隐、灵鹫二寺,陈操之的母亲可以说是第一批信众,当年慧理大师摸着五岁的陈操之的小脑袋,说道:“此儿非常人也,必有后福。”但陈操之年岁渐长,除了容貌俊美非凡之外,读书识字都很平庸,不过陈操之对母亲非常孝顺,对亡兄留下的一子一女非常爱护,纯孝友爱的品德与他的容貌一样被人称道。 老妇人听了真如长老的话,心下欢喜,看儿子的眼神就分外慈爱,但她和真如长老都没有察觉的是,此时的陈操之眼中神采与往日不同,往日略显呆滞,而现在,眼神灵动而深邃,使得原本俊秀的容貌更有了画龙点睛一般的神韵。 ———————————————— 距《皇家娱乐指南》结束一个月,小道兴冲冲携书如约而至,书友们无恙否?请留言,请投票,共庆喜相逢。 二、陆氏花痴 四月初八,初夏时节,昨夜的一场大雨冲刷得山谷清新、林木滴翠,午后的阳光映照着,路边的石斛、萱草、桑椹、蔷薇,花影扶疏,争奇斗艳,从武林山麓至明圣湖的山道宛若图画一般。 佃户来福临时充当车夫,驾着一辆牛车在不甚平坦的山道上缓缓地行着,从灵隐寺到九曜山下的陈家坞有近二十里路,牛车得走一个半时辰。 陈操之母子坐在车上,山道崎岖,一颠一簸,陈母李氏觉得心口烦恶,脸色有些苍白。 陈操之关切道:“娘,这段山路颠簸,乘车容易晕眩,不如由孩儿扶着,娘走过这段路,可好?” 陈母李氏喜道:“好,我儿这么体贴,娘真是宽慰。” 以前的陈操之孝顺是孝顺,不过仅限于顺从听话,象这样揣摩心意、体贴周到就非其所长了。 陈操之搀着母亲在山道上慢慢地走,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手背上的老年斑,心里暗暗道:“娘,我就是你的儿子,我一定会孝敬你老人家。” 午后阳光从浓密的枝叶间洒落在山道上,斑斑点点,闪烁不定,小冠葛衫、大袖飘飘的陈操之穿着高齿屐在细碎光斑里穿行,山道幽静,屐声清脆,他深深的呼吸,感觉无比的轻松和惬意,寄魂长命灯已经三个多月,负面情绪基本被克服,此时的他,只感着重生的喜悦,他现在是十五岁,比前世年轻了十二岁,从青年回到少年,而且还是一千六百多年前,是不是很神奇? 这样想着,陈操之不禁有些兴奋,摆动两尺多宽的大袖,看着自己修长单薄的左手,映着阳光,那手简直白得透明,真是精致的美少年啊。 陈操之估摸一下,他现在的身高大约一米六出头,折合晋尺是六尺五寸左右,对于一个刚刚进入发育期的少年来说,这样的身高不算矮,不过和自己前世背着行李走四方的强健体格相比,这实在太瘦弱了,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 陈母李氏由陈操之搀着走了一程,果然觉得心胸不那么憋闷,舒畅了许多,见儿子举着手看手掌,便笑问:“丑儿,看自己的手做什么?” 陈操之道:“娘,孩儿觉得自己身子骨弱,以后要想办法强身健体,练练五禽戏什么的。” “对对对,是要强身健体,是要强身健体。” 陈操之父兄寿命都不长,陈操之也一向体弱多病,陈母李氏常以为忧,现在听到陈操之说要健身,自是欢喜不尽。 赶着牛车的佃户来福插嘴道:“小郎君要强身健体,不如学剑,天师道就有会剑术的祭酒师。” 陈母李氏却道:“不要学剑,那是流民、兵户学的,丑儿练练五禽戏就行了。” 东晋有崇文轻武的风气,士族子弟讲究敷粉薰香、翩翩风度、手挥五弦、夸夸其谈,谁愿意汗流浃背习武啊,陈操之一族虽未跻身士族,但一直以诗书传家,所以陈母李氏不肯让陈操之学剑也在情理之中。 “对了,”陈母李氏又道:“丑儿,我母子来灵隐寺礼佛之事切勿对其他人说起——来福,你也记住,万万不能说。” 来福四十多岁,忠实憨厚,原是淮北的流民,流落到江东没有户籍没有田地,陈操之的父亲任吴兴郡郡丞时对来福有恩,来福便带着一家五口来到陈家坞,为陈氏耕种田地,成为了陈家的佃户,至今已十余年。 来福答应道:“来福决不会说,来福不管什么佛祖、天师,只要能保佑小郎君平平安安,那来福就信奉谁。” 陈家坞陈氏一族信奉天师道,也就是五斗米道,拜钱唐县的道首杜子恭为师,陈操之这个名字就与天师道有关,“之”字是天师道的标识,好比佛家的“释”,魏晋年间以“之”字为名的人极多,最有名的就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 杜子恭据说道术通神,在三吴之地影响极大,很多高门大族都拜在他门下,比如瑯琊王氏、陈郡谢氏、会稽孔氏、义兴周氏,这些都是顶级的门阀,而佛教自传入中土,就与道教势成水火,互不相容,所以,若被钱唐杜子恭得知门下信徒陈操之去灵隐寺进香,那陈操之的前途只怕会很不妙。 这时,三人已经出了灵隐山道,不远处一个浩瀚大湖横亘在天地间,碧波千顷,远水接天,湖中有几个小岛,宽广的湖面看不到一条渔船,蓝天白云、青山碧湖,暖风吹来,让人沉醉。 陈操之是资深驴友,哪里会不知道灵隐寺畔就是西湖?对,就是那鼎鼎大名的西湖,但现在叫明圣湖,又名武林水,附近乡人又叫它金牛湖,传说湖中有金牛出现,与一千多年后游人如织的西湖相比,眼前的明圣湖浩大得多,湖水洁净,人迹罕至—— 陈操之微笑着想:“七百年后的苏东坡把西湖比作西子,而眼前的西湖,可以说是萝莉西施,完全没受任何玷污的啊。” 陈操之扶母亲上了牛车,他继续跟在车边步行,一路观赏湖光山色,走了一程,看见前面湖畔停着几辆牛车,还有一架板舆,十多个侍从、婢女,各执羽扇、方褥、书卷、如意等物侍候,一个颀长白皙的青年公子陪着一个素衣女郎正采撷湖边野花。 女郎窄窄襦衫,曳地长裙,一身素白,梳着堕马髻,体态窈窕,容貌甚美,指着湖畔石边一丛两尺多高的花卉,用三吴口音问:“六兄,你看这是什么花?” 青年公子近前细看,这丛花木叶片椭圆、花瓣微垂,花色有白、黄、浅红、淡紫,一枝兼具五色,很是艳丽,踌躇道:“这个——是蔷薇吧?” 女郎轻笑道:“这怎么会是蔷薇,绝不是!” 青年公子问那些随从和侍婢,七嘴八舌,把春夏的花说了个遍,女郎摇头,说道:“都不是,我看倒象是石斛兰,不过又不大象——” 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接口道:“这就是石斛兰,却不是寻常的石斛兰,是一个异种,叫金钗石斛。” 青年公子与素衣女郎一齐转身,见一个小冠大袖、白皙俊美的少年踏着高齿屐悠然走近,脸上有淡淡笑意,意态闲适,潇洒从容。 青年公子见这美少年仪表风度甚佳,定然是士族子弟,拱手道:“敢问足下高姓,郡望何处?” 少年语气淡淡:“王谢子弟又如何?庶族寒门又如何?”略一拱手,跟在牛车边向东行去。 素衣女郎望着葛衫少年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道:“没想到这僻静山野有这样的人物!”又转头看着那丛石斛兰,微笑道:“金钗石斛,这个花名倒是别致。” 青年公子觉得少年无礼,有些不忿,说道:“算不得什么人物,估计是钱唐的下等士族,很可能是北伧。” 北伧就是北地的野蛮人,这是三吴士族对北方人的蔑称,吴郡、吴兴、吴会合称三吴,是孙权吴国的故地,五十年前大批北方晋人为避战乱来到三吴之地定居,南渡人口前后近百万,占了江东人口的六分之一,江东人认为北方人南下,占了他们的地盘,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所以很不满。 女郎嘻笑道:“六兄,你叫他们北伧,北伧就叫我们貉子。” 吴人看不惯北方人,北方高门大族也瞧不起吴人,戏称吴人为“貉子”,貉子就是土狗,真难听啊。 青年公子气愤愤道:“他们才是真正的貉子,这些北伧,在江北被胡人打得惶惶如丧家之犬,一到江南,倒作威作福起来,咱们吴郡四姓——陆、顾、朱、张,都是诗礼传家,哪里会比不上北来的王、谢、郗、庾?” 青年公子名叫陆禽,是三国东吴大都督陆逊的后人,其父陆始,官居五兵尚书,正三品,素衣女郎是他的堂妹,吴兴郡太守陆纳之女,闺名陆葳蕤,陆氏一族乃是江东数一、数二的豪门。 陆葳蕤见堂兄还冲着远去的少年横眉怒目,不禁失笑:“六兄,这少年指教了金钗石斛的花名,咱们应该感谢才是,而且即便他是北人,咱们也不必这么气冲冲,他还是个少年人嘛。” 陆禽也觉得自己不够雅量,解嘲一笑,却道:“的确是个不晓事的孩童,见到吴兴郡第一美人竟然视若无睹,真是无目者也。” 陆葳蕤明眸斜睐,横了她堂兄一眼,即命随从把这株金钗石斛连根挖取,要移栽到吴县陆府后园去。 陆府园林江东无双,陆葳蕤更是爱花成痴,吴郡人号之“陆氏花痴”。 —————————— 葳蕤(音:微蕊),一是指草木繁盛,二是指华丽鲜艳。还有一种意思,是小道对这两个字独有的理解,那就是娇嫩柔弱的花瓣。 ———————————— 三、璧人 黄昏时分,斜阳慢慢向九曜山西面的明圣湖坠下,天边晚霞如火,将刘家坞映照得红彤彤,禽鸟鸣叫归林,倚山而建的坞堡炊烟袅袅直上。 陈操之跳下牛车,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坞堡,这与后世福建永定的土楼极为相似,虽然不如永定土楼规模宏大,但土石夯筑、上下三层的环形圆楼明显就是后来永定土楼的原始风格,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到这种城堡式的坞壁土楼。 “祖母——祖母——” “丑叔——丑叔——” 坞堡大门里跑出两个幼童,都是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眉如墨画,眼似点漆,两张雪白粉嫩的小脸极其可爱。 这是陈操之三年前去世的兄长陈庆之留下的一对儿女,男孩陈宗之,八岁,女孩陈润儿,六岁,宗之和润儿的母亲是钱唐大族丁氏的女郎,闺名丁幼微,陈庆之去世后,丁幼微就被丁氏族人强行带回钱唐,逼令丁幼微改嫁—— “丑叔骗润儿,早晨出去说很快就回来的,害得润儿等了一天,哼,润儿不喜欢丑叔了!” 六岁的润儿眉黑眼亮,皮肤雪白,好似瓷娃娃一般,左颊有个小酒窝,粉嘟嘟的脸蛋笑起来很有点小迷人。 八岁的陈宗之小大人似的帮腔道:“对,丑叔骗人,丑叔言而无信。” 陈母李氏看着这一双小璧人,笑呵呵道:“你丑叔没骗你们,他给你们买饼去了。”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两个甜饼,宗之和润儿一人一个,这是灵隐寺的佛诞饼。 就算陈操之没有前世今生灵魂融合的记忆,看到这样可爱的小孩都会心生欢喜,蹲下身子去捏侄儿、侄女的脸蛋,这是他的习惯,看到婴儿肥的可爱小孩就想去捏脸蛋,说道:“宗之、润儿,看我腰间小鱼袋里有什么?” 宗之和润儿就一齐伸手到陈操之腰间小鱼袋里掏,各掏出一只木叶蚱蜢,这是陈操之在路上摘取细长树叶编就的,栩栩如生,陈操之前世背着行囊在路上,旅途寂寞,学会了制作、编织一些小玩艺,现在用来哄小孩正合适。 两个孩子都欢叫起来,陈母李氏笑道:“丑儿什么时候会编这个了,娘倒不知道。” 陈操之道:“孩儿还有很多本事,娘慢慢就会知道了。” 陈母李氏慈和地笑了笑,虽然觉得儿子言行与往日有些不同,但这种不同,每个做母亲的都喜欢,只会认为儿子长大了,心智活泛了,哪里会疑心到别的。 坞堡内走出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者,向陈母李氏施礼道:“弟妇回来了,愚兄有事要与弟妇商议,另两位族中长辈已在‘有序堂’等候。” 这老者是陈操之的堂伯父陈咸,目前陈家坞最年长的男子,也可以说是钱唐陈氏的族长,早些年做过钱唐县主簿,但自从陈操之的父亲陈肃和兄长陈庆之先后去世,陈咸随即被排挤回乡,目前钱唐陈氏连九品小吏都没有一个,家族衰微之势明显。 陈母李氏虽感疲惫,但也知族中肯定有大事,应道:“劳大伯稍候,老妇即来。” 陈操之牵着宗之和润儿的手走进坞堡大门,仔细打量坞堡的一切,建这种坞堡就是为了在乱世中求生存,土石夯筑的外墙具有相当强的防御能力,看那门板,足有半尺厚,材质是坚硬的青冈木,整座坞堡直径大约四十五米,高约九米,上下三层,有一百多个房间,最下面一层是厨房和婢仆、佃户的住处,二层是仓库,三层是陈氏族人的居室,而坞堡正中则是陈氏的祖堂,祭祖、议事、婚丧喜庆,都在祖堂举行。 陈母李氏到祖堂的议事厅“有序堂”商议族中事务去了,陈操之在坞堡西侧三楼自己的卧室发了一会怔,又到隔壁他的书房去看了看,笔墨纸砚都有,但书很少,而且不是那种一本一本的书,当然也不是竹简,却是书轴,有帛书、有纸书,象后世的画轴一般堆在书架上,约有百余卷。 陈操之随便抽出一卷,展开约有晋尺五尺长、两尺宽,看上面手抄的汉隶体墨书,每个字都有拇指盖那么大,却是《诗经·国风·硕人篇》——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陈操之又展看了好几卷,发现这近百卷书轴看上去一大堆,其实只有两部书,一部是东汉大儒郑玄注释的《毛诗笺》,也就是《诗经》,另一部是郑玄的老师马融注释的《论语》。 《诗经》和《论语》陈操之并不陌生,上大学时便精读过,但没有达到能够背诵的程度,而此时脑海里略一回想,竟发觉自己对这两部书几乎能倒背如流,这应该是记忆融合的结果,看来这少年虽然不够聪慧颖悟,但很用功,记忆力也强。 忽听楼下的润儿大哭起来,边哭边喊:“丑叔,丑叔,快来,祖母哭了——” 陈操之一惊,放下书轴快步下楼,心道:“娘怎么哭了?娘不是在祖堂议事吗,莫非是族人欺我孤儿寡母?” 陈操之俊美的容颜含着一丝冰霜冷峭,来到坞堡中心的陈氏祖堂前,见一个蓝衫老头正不耐烦地吩咐来福的妻子曾玉环:“赶快把这女娃带走,祖堂议事,带孩童来干什么,妇道人家就是啰嗦!” 润儿哭道:“你欺负润儿的祖母,你是恶人!”见到陈操之,大哭着跑来。 陈操之牵着润儿的小手,正视蓝衫老头的那双三角眼,说道:“六伯父好大的威风,只会冲着小孩子发吗?” 这老头也是陈操之的堂伯父,名叫陈满,没想到这么个尚未成年、一向温顺的堂侄敢这么对他说话,正待发作,见陈操之已经牵着润儿走进“有序堂”,便随后跟进,怒气冲冲道:“四兄,你看看陈肃的这个儿子,目无长辈,竟敢当面顶撞我!” 四兄就是族长陈咸,这时正与陈操之的母亲李氏在小声商议着什么。 陈操之走近去向堂伯陈咸施了一礼,便跪坐到母亲身边,润儿也乖巧地跪坐着,宗之这时也跑了进来,祖孙三代四口人到齐了。 陈咸见陈满发怒不肯干休的样子,便问:“操之,你何故顶撞你六伯父?” 陈操之慢条斯理道:“侄儿并未顶撞六伯父,侄儿是佩服六伯父很有长辈的威严,吓得六岁的幼童哇哇大哭。” “你——” 陈满须发抖动,有点张牙舞爪的样子,却又张口结舌,被陈操之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陈母李氏道:“丑儿,你怎么来了?快带宗之和润儿回去。” 陈操之见母亲颊边有泪痕,说道:“娘,孩儿今年十五岁了,按《晋律》明年就将是成年人,家里的事孩儿可以为娘分忧了。” 陈满总算缓过劲来了,大声道:“很好,陈操之你也知道明年你就要成人是吧,成人就要服役,你还以为能整日呆在楼上背诵什么‘轶轶斯干,幽幽南山’吗?你要明白,你不是士族子弟——” 陈操之没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六伯父,问陈咸道:“四伯父,族中有何大事?我娘为何落泪?” 陈咸微现尴尬之色,咳嗽一声道:“操之你知道这事也好,你是西楼即将成年的男丁,这事你可以与你娘商议决定——” 聚居在坞堡的陈氏后人分四大支系,陈操之的父亲是其中一支,因为一直住在坞堡西侧,族人就以西楼相称呼,其他的还有东楼、南楼和北楼三支,都是五服之内的血缘宗族,陈咸是南楼的、陈满是北楼的,至于东楼,因为这一代没有男丁,可以说是断嗣了,陈咸便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东楼为嗣,让东楼这一支延续下去。 钱唐陈氏人丁不旺,男子夭寿的多,从颖川迁居此地已近一百五十年,但至今东、南、西、北四楼把未成年的全部算上都只有二十一名男子,西楼就只有陈操之、陈宗之叔侄二人,陈咸的南楼祖孙三代共六名男子,北楼陈满子孙最多,有四子五孙。 只听族长陈咸说道:“操之,县上一年一度的检籍和评定户品将于七月间开始,我现在已不是县上的主簿,而且自汝兄庆之去世后,我钱唐陈氏已经没有在任的官员,《晋律》规定,第九品官员可占田十顷,你父兄共留下二十顷薄田,二十顷就是两千亩,你与宗之何须这么多田地?而且庆之已去世,你与宗之都不能再享有免除杂役和荫户之权,也就是说,明年你满十六岁就要编入里党丁籍,每年至少要为官府服役二十日,遇官府有其他事,还要另加杂役,你身子骨瘦弱,如何禁得起那种沉重的劳役,所以我与你娘商量,以后轮到你服役就让你六伯父之子代你承担,而你可以继续读书,当然,服役是很辛苦的事,必有相应的回报才行,你西楼拨出十顷田给北楼,这样你与宗之衣食照样无忧,又有族兄代为执役,岂不是好?” 陈操之心道:“好狠,一年帮我家做二十天的事就要分我一半的家产,这明显是欺负我西楼没有成年男人嘛,用服役吓我,我穿越千年而来难道是为了给官府服苦役的?”淡淡道:“操之体弱,若六伯父怜惜,肯让族兄代我服役,那操之感激不尽,这也是同宗共祖相扶相帮应有之义,至于拨一半田产给北楼,这却万万不可——” 陈满一听,急了,脱口道:“你说得好笑,没有好处谁愿意代你服役,当我是呆子啊!” 陈操之含笑问:“我不拨田产,六伯父就真不肯帮我?” 陈满怒道:“你做梦!” 陈操之问陈咸:“四伯父也不肯帮我?” 陈咸道:“操之,你既要开门立户,那总得自己承担赋税和杂役,伯父可以帮你一年、两年,不能帮你一辈子。” 陈操之点点头,从容道:“四伯父说得对,人总要靠自己,操之还有一年半满十六岁,到时西楼一应差事,自有操之承担。” 陈满在一边冷笑道:“说得轻松,到时吃不得苦莫要哭爹喊娘!” 陈母李氏含泪道:“丑儿,你自幼多病,如何能吃苦受累?就拨十顷地给你六伯父,到时也有个照应。” 陈母李氏自感年老体衰,最担心的是自己一旦撒手而去,留下弱子稚孙受人欺负,所以尽量想与族人搞好关系。 陈操之道:“娘,父兄留下的田产如何能在我手里散去,娘不用担心,儿应承得过来,儿已经长大了。” 陈满一脸的悻悻然,冷言冷语道:“莫要嘴硬,到时求到我面前莫怪我不理不睬。” 陈操之扶着母亲出“有序堂”,听到陈满这句话,回头道:“我父是八品郡丞、我兄是八品县长,我为什么不能克绍箕裘、做一个有免除赋役特权的品官?” 陈满又一次张口结舌,愣在当场。 族长陈咸则暗暗称奇,心道:“此子一向腼腆木讷,今日忽然言谈侃侃,如有神助,又且姿容俊雅、风度不俗——莫非苍天不弃,兴我钱唐陈氏者,其在陈操之乎?” —————————— 新书上传,渴求推荐票,请您支持。 四、士族与寒门 西楼晚餐,餐室的青铜雁鱼灯散发柔和晕黄光芒,地上铺着一张镶边苇席,陈母李氏正北而坐,面前是一张五尺长的金丝楠木食案,陈操之、陈宗之、陈润儿依次跪坐在楠木案两侧,案上四个菜:芹菜、豆腐、鲤鱼、薰脯(即蜡肉),还有一个黄卷汤,黄卷就是黄豆芽。 四菜一汤烹饪都很简单,没有什么配料,但原汁原味,非常鲜美。 陈母李氏很讲究儒家礼仪,就连六岁的陈润儿也都是坐姿端正,细嚼慢咽,尽量不发出声音。 雁鱼灯下的晚餐虽然静悄悄,但别有一种温馨,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餐的感觉真是非常美好。 楼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是四月江南的雨。 陈母李氏食量很小,吃了半碗麦粥就放下筷子,笑眯眯看着儿子和孙儿、孙女吃麦饭,看小辈们吃得香甜比她自己吃还高兴,尤其是今夜,这个家似乎有了某种让她欣慰的变化—— 陈操之感受到母亲慈爱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盛了三碗麦饭了,还好象没吃饭,三个月只闻香火,实在是饿得狠了。 陈母李氏微笑道:“丑儿,你多吃些,你如今是成年人了,是西楼陈氏的顶梁柱。” 陈操之将嘴里的麦饭咀嚼咽下,微一躬身:“儿子不会让娘失望的。” 润儿一双剪水双瞳的眼眸滴溜溜转,她很想说话,这时见祖母和叔父先后开了口,她明白现在可以小声说一两句话了,这小女孩看着陈操之执筷子的右手,睁大眼睛小声地惊叹:“祖母,丑叔用右手拿筷子了!” 这下子陈母李氏和陈宗之都一齐看向陈操之执筷子的右手,都是满脸惊讶的样子。 陈操之额角微汗,这与他灵魂融合的少年是个左撇子,吃饭、写字都用左手,他一时没注意,习惯性地用右手执筷子,难怪觉得右手这么笨拙呢。 “润儿倒是心细眼尖。”陈操之笑了起来,说道:“娘一向教我要用右手拿筷子,这样才合乎礼仪,可我总是改不过来,这回下定决心要改过来——娘,儿子右手执筷子用得还好吧?” 陈母李氏喜道:“很好,虽然还不够灵活,但只要坚持用右手,就会熟练起来的,还有,你每日练习书法也要改为右手。” 用罢晚餐,曾玉环来收拾碗筷下楼去,不一会又上来对陈母李氏道:“主母,我家来福有话要对主母和小郎君说。”不知为什么,曾玉环愁眉苦脸,似乎有烦恼的心事。 陈母李氏道:“叫来福上来吧。” 胼手胝足、憨厚忠诚的来福来到三楼餐室,恭恭敬敬向陈母李氏行礼,然后跪坐在苇席外,神色有点迟疑,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主母、小郎君,来福刚才听到一件事,来福一家都很担心——” 十三年前来福随陈操之的父亲陈肃来到陈家坞时,除了妻子曾玉环外还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那时都只有小名,是陈肃为他们取的大名,分别是来圭、来震、来德—— 来圭今年二十一岁,娶了附近佃户人家的闺女为妻,来震十八岁,是一个好壮丁,种田的好手,来德十六岁,额短唇厚,象他爹爹来福一般朴实,是陈操之自幼的玩伴。 陈肃和夫人李氏为人良善,对来福一家相当关照,来福一家自到了陈家坞,每日劳作虽然辛苦,但能丰衣足食,与在淮北烽火连天、朝不保夕的日子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仙境,所以来福一家与西楼陈氏可以说是主仆恩义深重。 陈母李氏问:“来福担心什么,是黄佃户家索取聘礼太重吗?这个不用担心,聘礼短缺多少老妇为你补上。” 来福的次子来震最近正与黄佃户家的闺女议亲,陈母李氏以为来福是为聘礼发愁。 来福感激得几乎要落泪,说道:“主母,来福不是为来震的事。” 陈母李氏“哦”了一声,问:“那又是何事?不用急,来福,慢慢说。” 来福道:“来福听说七月的这次检籍比往年严厉,象来福父子四人这样没有户籍的流民会被遣送到侨州,领取官田耕种,交租纳税服杂役——” 说到这里,来福愁苦得说不下去了,到了侨州虽说会编上户籍,会领到官田,算是自由的平民,但官府差吏的层层敲剥,自由民往往不如为大族耕种的佃户,佃户有大族做靠山,只要按律纳租服役,奸吏猾胥也不敢过分敲剥,问题是来福还不能算是佃户,佃户是有户籍的,来福是流民,没有户籍,当初陈肃是以八品郡丞的身份收容来福一家作为陈氏的荫户,荫户是主人的私产,同样不用向官府纳税和服役,八品官员有权拥有一户荫户,但因为钱唐陈氏不是士族,所以一旦官员解职或者死亡,其荫户就要归还官府重新入籍,现在陈肃去世已五年、陈庆之去世也快三年了,钱唐陈氏再没有人能庇护得了来福一家。 陈母李氏默然不语,心里很是难过,但这种事她也无能为力,只好安慰来福道:“不要太担心,前两年不也检籍吗,到时给县上主管检籍的丞尉多送些钱帛也就蒙混过去了。” 来福、曾玉环夫妇略略安心,来福道:“主母恩德,来福一家做牛做马难以报答——” 陈母李氏摆摆手:“好了,来福你下去吧,这些日子你要常到外面打听有关检籍的事,若有变数,老妇也好预先有个准备。” 来福退下后,曾玉环去备水让陈母李氏四人沐浴。 陈操之一直静听母亲与来福的对话,心里暗叹:“在东晋,无权无势无地位,就连自家下人都不能庇护,我钱唐陈氏真是衰微啊,现在距离七月检籍不足百日,我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想出什么妥善的办法来帮助来福一家?” 只听母亲叹息道:“若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求钱唐丁氏了,总不能让来福一家流落出去。” 钱唐丁氏便是宗之和润儿的母家,钱唐丁氏自以为是三等士族,看不起寒门庶族,当初把丁幼微嫁与陈庆之,一是因为陈庆之的父亲陈肃时任吴兴郡郡丞;二是陈庆之人品俊逸,才华不凡,吴兴郡太守兼大中正陆纳按九品中正制把陈庆之评为第七品—— 九品中正制是魏文帝曹丕在尚书令陈群的建议下制定的选拔官吏的依据,其标准有三:家世、道德和才能,共分九品,第一品是圣人,因为在世之人没有谁敢自居第一品,所以第二品就是最高品,三品以下都是下品。 家世一般只论郡望和父祖官爵,钱唐陈氏祖籍颖川,郡望是很显赫,但自从避黄巾之乱迁居吴兴郡钱唐县以来,三代都只是下品官吏、无权无势,以至于在东晋谱谍排名中被排除在士族之外,只算是庶族小地主,两晋最重门阀家世,所以陈庆之虽然道德、才能都出类拔萃,但因为家世寒微,被评为第七品已经是极限。 当年推出九品中正制笼络士族的魏国尚书令陈群就出自颖川陈氏,没想到他的后辈子孙反倒被排除在士族之外,可叹! 因为吴兴郡太守陆纳的赏识,陈庆之名声大振,既然被评为乡品第七,以后做七品以下的官吏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丁氏族长就是看中陈庆之这一点,又因为丁氏与陈氏都信奉天师道,所以一时心动才把钱唐有名的美人丁幼微嫁给陈庆之,毕竟庶族做到高官的虽然极少,但也不是没有,大司马陶侃也是出身寒门呢。 但丁氏家族很快就后悔了,高门士族与庶族寒门的婚姻是很丢脸的事,丁氏在钱唐县、吴兴郡名望大跌,可丁幼微已经嫁出去,覆水难收,无法挽回了,而且丁幼微与陈庆之伉俪情深,也劝不到她离婚。 不幸的是,陈庆之在三年前任职海虞县长之时扔下妻子儿女撒手尘寰,年仅二十六岁,丁氏族人当即把丁幼微接回钱唐,那年丁幼微才二十三岁,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美貌依旧,楚楚动人,丁氏族人想让丁幼微改嫁,想撇清陈氏这门婚姻—— 魏晋以来,因为战乱,丁壮死亡极多,为了增加人口,礼法让位于国家生存,寡妇改嫁是很平常的事,不会受人诟病,皇室公主还改嫁呢,但丁幼微宁死不嫁,而丁氏一族想高攀别的士族又攀不上,低于他们的又不屑,所以丁幼微就一直在母家寡居,丁氏族人只同意每年四月让她见见儿女,不是回陈家坞,而是派人把宗之和润儿悄悄接到钱唐,在丁府住几日就送回。 …… 陈母李氏问:“丑儿,月底要送宗之和润儿去县上与其母相聚,你要不要一道去?” 陈操之道:“孩儿当然要去,除了照顾宗之和润儿,孩儿也想长点见识。” 陈母李氏见陈操之答应得爽快,微感诧异,说道:“丑儿,你不担心丁家人轻视你?”前年陈操之去过一趟钱唐丁府,回来后很生气,说再也不去丁府了。 陈操之微笑道:“娘,我是带侄儿、侄女去看望嫂子的,只要嫂子对我们好就行,至于其他人的脸色,何必在意!” 陈母李氏大为宽慰:“我家丑儿真的长大了,洒脱似你兄长。”又轻叹一声:“唉,你那嫂子的确是好嫂子啊!可惜庆之命薄——” 陈操之道:“嫂子既不愿改嫁,我这次去就想办法把嫂子接回来,既可照顾宗之、润儿,也可与娘为伴,娘说这样可好?” 陈母李氏摇头道:“丁氏族人不肯放幼微回来的,丑儿你切勿与他们争执,咱们陈氏争不过他们丁氏的,你万万不可逞少年意气,听到没有?” 陈操之答应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不会让娘担心的。”心道:“在东晋混,这家世出身很重要啊,我记得有句话叫‘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我陈操之现在是出身寒门,这不是让我处处低人几等吗?” …… 夜已深,陈操之睡不着,他在卧室左侧的书房浏览书卷,把马融注释的《论语》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现在置身千年前,对这部儒家经典别有一种奇妙领悟,他知道东晋有“贫学儒,贵学玄”的说法,儒是孔孟、玄是老庄,他现在是寒门庶人,自然要精通儒家一到两部经典,而且要在县、郡、甚至州上博取很好的名声,这样才可以被负责九品选拔制的大中正赏识,才能象兄长陈庆之那样进入九品之列,得到下品官职—— 良好的声誉非常重要,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好名声呢?魏晋人不怎么欣赏那种循规蹈矩的老实人,《世说新语》里记载的都是旷达隽永、特立独行的名士风liu。 陈操之慢慢地研墨,然后执一管簪笔,在一方左伯纸上练习书法,东晋人对书法极其热爱,王羲之、谢安的书法为他们的人格增添了极大的魅力,可以说要想在东晋出人头地,写不出一手好字就免谈。 少年原先习惯左手执笔,临摹的是汉末三国的大书法家钟繇的最知名法贴《宣示表》,少年很勤奋,小楷颇得《宣示表》的形似。 陈操之前身也喜爱书法,最欣赏的书法家是欧阳询,大学期间他曾三年如一日每日早起临摹三遍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略具其神韵,至于钟繇的《宣示表》他也临摹过,真迹那时已失传,流传下来的是王羲之临摹的刻本,而现在案上这卷摹本是兄长陈庆之在吴县陆纳府上珍藏的陆机临摹的《宣示表》基础上转摹的,这就好比道听途说,难免失真。 世传钟繇得到蔡邕的书法秘决后书法大进,而后传之于卫夫人,卫夫人传于王羲之,王羲之是东晋乃至后世千年名气最大的书法家,出身于琅琊王氏这样的顶级门阀,是超级大名士,因此,临摹钟繇的《宣示表》正可以溯本正源,深入领悟王羲之书法的精髓。 陈操之拿定主意,楷书就从钟繇《宣示表》入手,行书借鉴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和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还有,他想练就左右手皆可执笔书写的绝技,要想在东晋出名,就一定要出奇、出新,那么以后就左手练习楷体《宣示表》、右手练习行书《张翰思鲈贴》吧。 这个雨夜陈操之在想:“我有穿越者的前瞻优势,我能写清新可喜的散文,我的绘画技法领先当代,围棋有业余强三段的实力,而且我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可谓见多识广,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才十五岁,我可以进行针对性的学习,玄学、儒学、书法、音乐,我都可以学,不信学不精,当然,我不能皓首穷经一直学习下去,时不我待,出名要趁早啊。” ———————————— 新书期间,求推荐票支持,谢谢。 五、太阳照常升起 陈家坞圆形土堡倚山而建,山便是九曜山,九曜山是陈操之父亲陈肃取的名字,说是月夜下见山峰如簇,好似日月星辰罗列,故名九曜山。 九曜山不高,但从山下攀到峰顶的四里山路也让陈操之气喘吁吁,而且昨夜下了雨,山路湿滑,好几次还差点滑倒,但一路上的茂林修竹、野花老藤,还有山鸟禽雀的宛转鸣叫,都让人心旷神怡,这西湖周围的山,真是没有一座不美啊。 可身体的疲惫还是很实在,攀上山顶陈操之就几乎累得直不起腰来了,两腿直打抖,赶紧找块山石坐着歇息,这身子骨实在是瘦弱啊,得好好打熬。 来福的小儿子来德比陈操之年长一岁,浓眉大眼,个子比陈操之稍矮,但粗腿粗胳膊,很是壮实,来德一早在九曜山下放牛,见小主公兴致勃勃要爬山健身,便一路跟着来了。 陈操之见来德不汗不喘,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很是羡慕,问:“来德,你会武艺不会?” 来德挠头道:“来德只会放牛挖地,不会武艺。” 陈操之“嘿”的一笑,又问:“这附近有没有隐居的高人,会武艺或者会五禽戏的?” 来德应声道:“有。”爬上山顶的一块大石头,翘首北望,指着远处的烟波浩渺的金牛湖:“湖北边的宝石山上有个老神仙,会炼长生不老的仙丹,老神仙能腾云驾雾,非常厉害。” 陈操之问:“你亲眼见过?” 来德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附近乡人都这么说,还有人想去求老神仙收做徒弟,跪了三天三夜老神仙理都不理,自顾坐着吃仙丹——” 陈操之放声大笑,站起身,遥望山北的西湖,不知道来德说的那位老神仙究竟是谁,应该是个天师道的修炼者吧,从九曜山这边要绕过西湖到宝石山差不多有二十多里路,过段日子等他把脚力练得健了就叫上来德一起去探访那位老神仙,说不定是哪位历史大名人哪。 九曜山北面是西湖,南面至玉皇山一带是大片大片的田地,约有三千多亩,这都是钱唐陈氏的授田,陇亩间有细细的田埂隔开,山与田的接壤处分布着二十多户人家,那都是租种陈氏田地的佃户。 来德憨笑道:“小主公你瞧,这一大片田地咱们西楼就占了一大半,嗬嗬,看上去真带劲!” 陈操之右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圈,笑道:“若是这金牛湖周围全是咱们西楼的,那就妙极了。” 来德想起一事,他昨夜听父母嘀咕时听到的,这时便问:“小主公,听说北楼想占咱们西楼的田地,是不是真的?” 陈操之道:“没有的事,咱们西楼的田地谁也占不去。” 来德两个大拳头一握,粗声道:“对,谁敢来霸占,我来德就和谁拼命!”来德自幼在陈家坞长大,早已把西楼陈氏看作自己的家,喜怒哀乐,生死与共了。 山风阵阵,竹木萧萧,山石树影间的西湖似乎伸手可挹,而东边天际,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就要喷薄而出。 来德见陈操之不说话,他也就沉默着站立一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在这时照射过来,似乎直接射入陈操之幽深的眼眸,霎时间,这俊美少年好比珠玉映日一般熠熠生辉,把来德眼睛都眩花了,随即听到陈操之轻轻的说了一句: “太阳照常升起。” …… 此后几日,陈操之坚持清晨和黄昏两次攀登九曜山,虽然腿肚子酸痛,但对他这个资深驴友来说这么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心里清楚就是头几天有点难熬,后面就好了,身体也会逐渐强健起来。 每日上午,陈操之把郑玄的《毛诗笺》通读一篇,然后悬腕练习半个时辰的书法,下午读马融的《论语集解》,再练半个时辰的书法,先左手、后右手,左手《宣示表》、右手《张翰思鲈贴》,《张翰思鲈贴》无本可摹,只凭记忆。 陈操之读书练字时,他那一对璧人一般的侄儿、侄女就乖乖的坐在苇席的边沿,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俊美的少年叔父,非常佩服的样子,尤其是当陈操之练习书法时,左右手字体不同,两个小家伙眼睛瞪得老大,小嘴巴轻轻地“吧嗒”着,表示惊佩。 润儿很聪明,没有人教过她识字,是在祖母教她兄长陈宗之识字时,她倚在祖母怀里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只要宗之认得的字她也就认得,兄妹二人的启蒙读物竟然是《论语》,只管把字认准,意思不懂没关系,过几年再讲解。 好笑的是,因为润儿是坐在宗之对面,宗之拿着书卷照着祖母所教一个字一个字的读,润儿就在对面看,字是认得了,可全是颠倒着认的,后来费了好大劲才纠正过来。 宗之八岁、润儿六岁,《论语》的字已全部认得,但书中意思全然不懂,就由陈操之给二人讲解其中义理。 魏晋之时,官学衰微,私学盛行,而年幼的全靠父兄长辈启蒙,所谓家学渊源就在于此,陈操之的《论语》是他兄长陈庆之教授的,现在他教授给侄儿、侄女,当然,现在的陈操之对《论语》的理解比兄长陈庆之更透澈,讲解起来更是深入浅出。 陈母李氏站在窗外听着书房内一儿二孙书声琅琅,眼眶湿润起来,有这样好学的佳儿佳孙,我西楼陈氏何愁不兴! 让陈操之略感苦恼的是,书籍实在是太少了,他现在是求知若渴,却苦于无书可读,这个年代书籍是非常珍贵的,不说以前的竹简,就是帛书、纸书都是相当罕见,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全靠借阅手抄,陈操之书房里的上百卷的《毛诗笺》和《论语集解》就是陈肃当年亲手抄录的—— 这时代的人读书求精不求多,博览群书的机会很少,所以只要精通一、两部经典就可以在士林立足,陈操之现在已经把郑玄、马融注解的这两部经典倒背如流,义理也基本清通,但陈操之绝不满足于此,因为仅《论语》自秦汉以来就有数十家注释,搜玄钩沉,各抒己见,而魏晋人更喜欢用玄学来解释儒家经典,玄学大家何晏的《论语集解》、正始玄风的开创者天才少年王弼的《论语释疑》都是从老庄思想来解读《论语》,陈操之要想被高门士族所接纳和赏识,仅仅学习汉儒经典是不够的,必须研读何晏、王弼的注本,玄、儒双通是陈操之的目标。 可是无书可读,奈何? —————————— 谢谢书友们的打赏,非常感谢! 六、绰约淡远的倩影 四月中旬的一个午后,陈操之临摹了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之后,将笔洗净,看看窗外,天色晦暗,绵绵细雨不断,看来傍晚是不能上九曜山了,忽然想起亡兄陈庆之的书房还未进去过,那里面应该有一些可读的书。 坞堡西侧三楼有十二个宽敞的大房间,每个大房间又分里外两间,这么一个巨大的半弧楼居住的只有陈操之一家四口和一个名叫英姑的老丫环,英姑是三十多年前随陈母李氏来陈家坞的。 陈操之的卧室和书房都在楼梯口右侧,陈母李氏和宗子、润儿住在楼梯左侧的大房,过去就是英姑的房间,再过去便是陈庆之的书房,然后就是陈庆之与丁幼微的卧室,边上是四个陪嫁丫鬟的住处,丁幼微被强行接回钱唐丁府之后,那四个丫鬟也一并被丁府的人带走,所以现在的西楼是冷冷清清。 在三楼左侧最靠里的那个大房间是“鹤鸣堂”,陈母李氏每日早晚都要去“鹤鸣堂”念诵《老子五千文》,那里供奉天师道教祖老聃和天、地、水“三官”。 陈操之虽然也算是天师道信徒,但因为未成年,不必做那早晚功课,这个微雨的午后,他走进亡兄的书房。 这个书房的布置和陈操之的书房一样,来圭的妻子赵氏每天都会来清扫,书房内几案苇席一尘不染,好似陈庆之还照常在此读书一般。 陈操之欣喜地看到这里的书架上有数百轴书卷,取出边上一卷帛书,展开一看,右起第一行就是——“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这是汉末大儒蔡邕撰写的《女训》,是写给他女儿蔡文姬看的,这自然不可能是蔡邕的真迹,但帛书上的隶书与陈庆之的书法风格不同,陈庆之学的是汉隶《张迁碑》,用笔方厚,雄健劲媚,而这卷《女训》明显师法《曹全碑》,字体娟秀清丽,风致翩然—— “这是你嫂子的手书。” 陈母李氏不知何时站到了陈操之身后,苍老的容颜淡淡的笑。 “哦,这是嫂子写的啊,嫂子书法真美。”陈操之由衷赞叹。 陈母李氏喟然道:“幼微人称钱唐第一名媛,美丽温婉,能书善画,与你兄长伉俪甚笃,可惜庆之夭寿,也实在是苦了她——今日已是四月十五,若是天气晴好,丁府的人差不多就会来接宗之和润儿去,你见到你嫂子,代为娘致以问候,娘也快三年没见到她了。” 陈操之看着这卷妩媚的汉碑体《女训》,使劲想回忆起嫂子丁幼微的形象,但少年的记忆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温婉倩影,绰约而淡远—— 陈母李氏忽然道:“丑儿,娘在想应该要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了。” “啊!”陈操之惊讶道:“娘,儿子还未满十五岁呢。” 陈母李氏笑了笑,示意陈操之坐下。 母子二人隔案对坐,陈操之稍微往左偏一些,居于下首,以示对母亲的尊重。 陈母李氏说道:“也不是要你现在就成亲,可以先订婚嘛。” “订婚?娘要孩儿和谁订婚?” 陈操之头大,他以孝顺出名,如果母亲认定了哪家闺女要为他行纳采、问名之礼,他真不好违逆,这包办婚姻可真麻烦啊! 只听母亲说道:“钱唐冯梦熊,是你爹爹故交,是县署的文吏,有一女,年十四,据说容貌秀丽,知书达礼,你如果有意,娘就托你四伯父去问问,应该是能成的。” 陈操之眉头微蹙,温言细语道:“娘,这婚姻是终身大事,不能轻率,冯氏女郎咱们又不了解,万一娶过来性子不大好,那岂不是烦恼一辈子?” 陈母李氏连连点头,对儿子的深谋远虑很赞赏,却道:“冯氏虽不是士族,但也是诗书人家,冯氏女郎应该不会泼悍的——对了,你七姐姐上次归宁,说她的小姑子聪慧美丽,想让你娶她小姑子,如何?” 这还真是没完没了啦,陈操之心念一转,故意问:“娘,那冯氏女郎、还有七姐姐的小姑子有没有嫂子那么好?” “幼微啊,”陈母李氏摇着头笑道:“那可不敢指望,你嫂子可是钱唐第一名媛,人又美,性情又好。” 陈操之道:“娘,儿日后就要娶嫂子那样的士族女郎,性子温柔,可以孝敬你老人家。” 陈母李氏微微而笑,心里暗叹:“操之真是心高气傲啊,可是庆之能与士族联姻那是机缘巧合的事,而且丁氏随后就后悔了,幼微不就被他们接回去了吗,有这个前车之鉴,还有哪家士族会把女儿下嫁寒门!” 陈母李氏这么急着要给儿子订亲,是因为觉得最近两年精力衰退得厉害,眼神、耳力都大不如前,夫君陈肃和长子庆之的先后去世对她打击很大,如果不是有操之、宗之和润儿,她都几乎支撑不下去,所以她想早日看到操之娶上一个贤妻,这样她死也瞑目,但现在听操之这么说,也觉得不能太急,虽然娶幼微那样的士族女郎是不可能的,但以陈氏的族望,在庶族寒门的还是可以好好挑一挑的。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娘会慢慢为你寻访一位好人家的女郎,品貌不输于你嫂子的,你安心读书习字便是——每年九月初九钱唐县有江畔登高言志的雅集,届时郡上负责九品选拔的中正官也会到场,你要获取名声,那是最好的机会,十年前汝兄就是在江畔雅集上妙解《论语》从而一鸣惊人的,不过今年你尚年幼,明年再去不迟。” 陈母李氏说罢就起身出了书房,以便儿子专心看书。 想着母亲操心自己的婚事,陈操之独自摇头苦笑,抛开杂念,取出书架上编号为“甲子”的书卷,展开一看不由得大喜,这正是玄学天才王弼的《论语释疑》,很好,以后就读它了,不足二万言的《论语》陈操之现在是背诵得滚瓜烂熟,马融的注解也是了如指掌,现在需要的是了解历代名家对这部经义的不同阐述和发挥,尤其是玄学大师对这部儒家经典的独到解释。 陈庆之书房里的藏书除了这部《论语释疑》之外,还有一部也是王弼的开一代风气之先的名著《周易注》,洋洋十二大卷,《周易》虽然深奥,但陈操之依然准备攻读,不知《易》不成其为名士。 另外,书房里还有一部《春秋左氏传》和半部《庄子》,这半部《庄子》只有“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知北游”、“秋水”以及“渔父”共六篇,看那秀气的笔迹,也是嫂子丁幼微的手笔,想必是从丁府藏书抄录过来的。 宗之和润儿小兄妹二人走了进来,年近五十的老丫环英姑笑眯眯站在门口,平时都是英姑帮助陈母李氏照顾宗之和润儿。 润儿说:“丑叔,你天天爬九曜山,怎么不带润儿和阿兄一块去?” 陈操之曲指轻轻弹了弹润儿可爱的小脸蛋,说道:“现在下雨了,明日若是天晴就带你们两个去爬山,记住,要自己走哦,不许撒娇要人背。” 宗之说:“我八岁了,我是走得动,润儿那小娇样,肯定要人背。” 润儿噘着玫瑰花瓣一般的小嘴道:“润儿自己走,绝不要人背。” 陈操之笑道:“好了,天晴就带你们去,现在两个人都到我书房练字去,让我在这里安静看书,还有,别和英姑淘气。” 宗之道:“丑叔,我和润儿已经练过字了,每人一大张。” 润儿道:“润儿和阿兄都很乖的,是不是,英姑?” 英姑笑应:“是。” 润儿晃了晃细密柔软的额发,甜甜道:“丑叔,润儿不会吵到丑叔,润儿到里间玩一会。” 这大书房也是里外两间,以大书架隔开,里间陈操之还没进去过。 宗之和润儿都进去了,英姑在门口等了一会便离开了,两个小家伙也不知在里面玩什么,无声无息。 陈操之从《论语释疑》第一卷开始细读,原文都知道,就看王弼的注解和发挥,王弼的注释充满思辨色彩,意象新奇,言简意赅,这个英年早逝的王弼实在是打通儒玄二门的天才啊。 陈操之正看得入神,忽听“铮”的一声弦响,是从里间传出来,不禁心下一喜,原来家里还有乐器哪。 七、吹箫 润儿和宗之一左一右跪坐在一架箜篌两侧,这架箜篌龙身凤形,金彩翠藻,一看就是名贵之物,看到陈操之进来,润儿长长的睫毛忽扇着,难为情道:“吵到丑叔了吗?” 陈操之微笑道:“没事,我来看看,润儿还会弹箜篌哪。” 润儿摇头道:“润儿不会,润儿的娘亲会弹——过几日就要去看娘亲了,润儿真快活啊。” 宗之道:“我不愿意去,娘亲不要咱们了。” 陈操之眉毛一扬,问:“宗之,为什么会这么说?” 宗之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六伯祖和几个堂兄都这么说,还取笑我没有爹娘。” 宗之说话都是自称“我”,不象润儿那样撒娇以“润儿”自称,而且有点沉默寡言,看来这个八岁男童因父亲早逝、母亲远隔而受到的心灵伤害实在不轻。 陈操之抚着侄儿的脑袋,声音悠缓道:“宗之、润儿,祖母和叔父都很爱你们,你们的娘亲也很爱你们,她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不是她的错,她很想你们,很想回来。” “那是谁的错呢?”宗之和润儿齐声问,宗之又补充道:“是丁府的人对不对?” 陈操之不想宗之和润儿小小年纪就仇恨谁,道:“也不能全怪丁府的人,到底该怪谁呢?这个要等你们长大了才会明白——” “长得多大?”润儿眨着大眼睛问:“象丑叔一样大吗?” 陈操之微微一笑:“嗯,差不多,到丑叔这么大就会明白了,我问你们,丑叔说的话你们信不信?” “信!”这一对惹人怜爱的侄儿侄女齐声道。 陈操之道:“那么丑叔向你们保证,今年或者明年,一定想办法把你们的娘亲接回咱们陈家坞,和宗之、润儿快快乐乐在一起。” “好噢,好噢!”两张小脸兴奋得泛红,鲜艳如芙蓉花开。 陈操之这才细细打量书房里间的摆设,几案苇席简单雅致,除了这架箜篌之外并未见到其他乐器,游目四顾,见北墙上悬着一个细长布囊,便去摘下来,解开束口,从布囊中抽出的竟是一支紫竹箫,不禁大喜,在前世,洞箫是他旅途的良伴,他只会两种乐器——箫和笛,自从学会吹xiao后,就不喜欢吹笛了,他喜欢洞箫的幽静和典雅,洞箫曲大多是寂寞并且略带感伤的。 “丑叔,你会吹这竖笛吗?”润儿问,晋代还没有洞箫之名,只称作竖笛。 宗之活跃了一些,代叔父回答道:“丑叔一定会,我觉得丑叔最近很高超,右手拿筷子拿得那么灵活,还会两手写不一样的字体,还每天爬山,吹竖笛肯定也会了。” 宗之竟然会用“高超”这个赞语,这让陈操之有点哭笑不得,心想:“难道我还不够低调?书法肯定是要练的啊,这两个小家伙心思都很细,很善于观察,不过也不要紧,都是自家人,我也没有什么特别高超的才华要隐瞒,唯一的优点就是肯学。” 陈操之右手食指抚着光滑温润的洞箫,对两个机灵的小家伙说道:“我会吹一点点,先带回卧室好好练习。” 夜里,陈操之试吹这管紫竹箫,魏晋时的箫与后世陈操之熟悉的箫相差无几,六孔,前五后一,他很快就能上手,呜呜的吹了一支短曲,心里很欢喜。 与书法一样,晋人也爱好音乐,并且留下了千古传奇,大名士刘琨孤军守并州,五万匈奴大军将并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在那个月圆之夜,名将兼名士的刘琨白衣胜雪,独自登上高高的城楼,先是仰天悲啸,低吟咏叹,然后吹奏胡笳(一说是洞箫),箫声哀伤凄婉,如泣如诉,城外数万匈奴兵刀枪不举、鸦雀无声,音乐的感染力让这些嗜血的胡人嘘唏流涕、翘首思乡,奇迹就此发生,数万胡兵竟一夜解围而去—— 魏晋风度不仅仅是空阔无用的清谈,有其强大的艺术魅力,所以陈操之必须精通一两件乐器,别的乐器太难学,洞箫他有基础,而且少年的手指修长,天生是用来按捺箫孔的。 紫竹箫就在枕边,陈操之沉沉入睡,梦里吹xiao到天明,听到宗之和润儿的拍门声才醒来,看看窗外,天色微明。 “丑叔,今天没下雨,咱们爬山去。” 陈操之摇着头笑,千万不要轻易给小孩子许诺,小孩子会盯着你不放。 在母亲的叮咛声中,陈操之带着宗之和润儿出了坞堡大门,来德自然要跟着。 早晨空气格外清新,山林滴翠,花叶清香,呼吸时似乎都能感觉到淡淡的绿意在吐纳。 因为带着小小的润儿,陈操之也就慢慢上山,沿途采摘山花集成五彩的一束给润儿玩,宗之和润儿都没上过九曜山顶,一路非常新鲜,兴致勃勃,都是自己走,险峻处由陈操之和来德拉一把,两个小家伙都不觉得累。 润儿看到陈操之手里的细长条布囊,问:“丑叔,你把竖笛也带上了?到山上吹吗?” 宗之道:“丑叔,我和润儿夜里听到你吹竖笛了,可是祖母却说没听见。” 陈操之道:“祖母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对了,两个小东西,不要对祖母说我会吹竖笛,听到没有?” 润儿抢着答应。 因为润儿走得慢,四个人上到山顶时,一轮红日已经跃出东山上,远望西湖,水气氤氲,湖边诸峰若隐若现,宗之和润儿都是第一次这样登高望远,高兴极了,山雀一般说笑个不停。 陈操之让来德照看好宗之和润儿,他坐在一块山石上,抽出紫竹箫,嘬唇试了试音,便吹了一支短曲《碧涧流泉》—— 峰峦寂寂,远湖无声,一缕箫声因风而起,柔和秀雅的乐音缓缓流淌,时而一个短促的回旋,就仿佛山涧遇石萦绕迂回,然后继续潺潺流泻—— 宗之和润儿虽然年幼,但也觉得这箫声实在好听,一左一右坐在陈操之身边,单手托腮,歪着头看着吹xiao的陈操之,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一曲终了,这一对小璧人还沉浸在美妙的乐音中,好一会宗之才说道:“丑叔,我也要学吹竖笛。” 润儿也嚷着说要学。 陈操之道:“西楼陈氏子弟,琴棋书画都要学,有些我可以教你们,有些等你们娘亲回来教,这洞箫——我喜欢把竖笛称为洞箫,你们太小,气息不匀,要过几年才可以学。” 润儿一脸的敬服,甜甜道:“丑叔,你吹得真好,润儿还想听。” 就这样,陈操之接连吹了好几支曲子,吹得口干舌燥、脑袋发晕才罢休,这个早晨叔侄三人还有来德心情都很愉快。 下山时,润儿走不动了,就让来德驮着,润儿记得自己昨天说绝不要人背的,有点难为情,歪着头不敢看她阿兄,心里说:“润儿不是言而无信,润儿实在是走不动了。” 宗之呢,只向拉着他手的陈操之笑了一下,并没有去揭润儿的短,很有做兄长的大度。 在坞堡大门前陈操之遇到四伯父嫁到上虞县的那个女儿,就是昨日陈母李氏说的那个七姐姐,七姐姐身边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垂髫少女,眸子很亮地看着陈操之。 七姐姐只向陈操之打了个招呼,摸了摸润儿的小脸,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介绍身边的那个陌生少女。 陈操之向七姐姐施礼,寒暄问候,然后目蕴笑意在那陌生少女脸上一转,稍稍点头致意,便带着宗之和润儿上楼去。 七姐姐望着陈操之芝兰玉树一般秀挺的背影,不无得意地对身边的垂髫少女道:“晚晴,看到没有,我这个堂弟俊美不凡吧,人称江左卫玠,我才一个月不见,发现他更有洒脱风致了——” 名叫晚晴的少女亮亮的眸子忽然黯淡下来,陈操之刚才那淡淡的一眼和浅浅的笑意,无端的让她觉得自惭形秽,感觉这少年离她很远,她永不能靠近,顿时心情萧索起来,轻声道:“嫂嫂,咱们回去吧,我,我有些头痛。” …… 陈操之并不知道七姐姐是带着她小姑子特来看他的,并不在意,洗了手、净了脸,带着宗之和润儿上三楼,陈母李氏正从“鹤鸣堂”出来,慈祥地招呼一对孙儿、孙女。 润儿开口第一句却是:“祖母,丑叔他没有吹竖笛,哦,吹洞箫,丑叔没有吹洞箫。” 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陈母李氏一问:“你丑叔到山上吹笛去了是不是?”两个乖孩子就一齐点头说:“是。” 陈操之看着母亲笑眯眯看着自己,心里也想笑,说道:“娘,孩儿学着吹竖笛呢,好歹吹出声音来了。” 陈母李氏道:“这竖笛是你嫂子送给你兄长的,汝兄本不会吹竖笛,还是向幼微学来的,你既喜欢竖笛,这回去丁府,就好好向你嫂子讨教。” ———————————— 八、调戏 四月二十五临近午时,两辆牛车停在了陈家坞堡大门前,下来两个婢女,很熟络地与坞堡外的陈氏佃户打招呼,进门便朝西楼走去。 来福一见,喜道:“小婵、青枝,你们来了,快去见主母吧,都盼着你们呢。”便让曾玉环带小婵和青枝上楼。 小婵、青枝便是丁幼微的两个侍婢,以前随丁幼微嫁到陈家坞,在这里住了六年,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得很,陈母李氏为人又善良慈和,所以小婵、青枝对西楼陈氏很是依恋,对宗之和润儿更是怜惜。 见到陈母李氏,两个侍婢一起拜倒在地,向主母问安。 陈母李氏吩咐英姑去唤操之他们来,一面询问幼微近况。 陈操之带着宗之和润儿进来了,润儿嘴甜,立即叫道:“你是小婵姐姐,你是青枝姐姐,润儿没有认错吧?” 小婵和青枝满脸笑意,曲腿蹲身拉着润儿和宗之的手,上上下下的看,喜爱之情发自肺腑。 陈母李氏知道她们不能耽搁,回程还有将近四十里路呢,当即吩咐曾玉环准备午餐,款待驾车的两个丁府佃客和小婵、青枝,吃饱后即起程。 小婵初到陈家坞才十二岁,那时陈操之六岁,她经常带着陈操之玩耍,很喜欢这个俊秀儿童,现在陈操之一年一个样,越长大越俊美,去年来时陈操之还没有她个子高,现在一看,比她高一截了。 小婵得知这次陈操之也要跟去,很是欢喜,对陈操之道:“操之小郎君,这样才对嘛,我家娘子常念着你呢,去年你没跟去,我家娘子心里就很不好受,还掉眼泪了。” 魏晋时婢仆称呼主家的女儿要么是娘子、小娘子,要么就是女郎,那时没有小姐这个称呼。 午时三刻,三辆牛车离开了陈家坞向北驶去,其中一辆是来福驾驭的,陈母李氏命来福也去一趟县上,西楼陈氏田地多,佃户不够,来福这次去就是要再雇佣两户佃客。 同时跟去的还有来德,来德不习惯乘车,跟在牛车边步行。 丁府的两个佃客虽然长途赶牛车辛苦,但心情不错,陈母李氏一向不会吝啬,这回又各赏他们两个一人一匹帛,值得五铢钱五百文。 陈操之起先也是步行,一边走一边频频回首,白发苍苍的母亲倚门而望,一定要望不见牛车才作罢。 青枝带着宗之、小婵带着润儿各乘一辆牛车,车轮辘辘,小路弯弯,渐渐的离陈家坞远了,离九曜山远了。 牛车的车厢两侧无窗,上面是细竹编织成的席篷,漆上桐油,不会漏雨,车厢前边有掩、后边有稍,掩和稍都是类似车门一样的隔板,还遮有布帘,小婵就一直撩着车后的布帘笑吟吟看着步行的陈操之,对身边的润儿道:“看你丑叔什么时候喊累?应该很快就要喊了,你丑叔身子虚弱得很。” 润儿道:“丑叔现在可厉害了,每日爬九曜山呢,还有,每餐要吃三大碗麦饭。” “哦!”午后微斜的阳光耀眼,小婵眯起眼睛盯着头戴细纱小冠、身穿葛布大袖衫的陈操之,陈操之步态从容,毫无气喘的样子,脸色不再象以前那样白里透着青,而是淡淡的红,身形秀拔,气质温雅,眼神变化尤其大,难以形容,总之很迷人。 “操之小郎君,来,到车里来,和我们一起乘车。”小婵唤道。 陈操之道:“坐得下吗,小婵姐姐?我走累了就坐来福的车。” 润儿“格格”直笑:“丑叔也叫小婵姐姐,真好玩!” 小婵皱了皱鼻子道:“你丑叔象你这么大就是我带着他玩的,怎么不叫我姐姐?——快上来,坐得下的,润儿多小的一个人。”一面命佃客停车。 陈操之便上车挨着小婵坐下,小婵抱着润儿,盈盈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陈操之,不言亦不动,过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指着陈操之道:“哈哈哈,小郎君脸红了,操之小郎君竟然知道脸红了,哈哈哈。”笑着笑着,还伸手过来拧陈操之的脸颊,这是她以前习惯的动作,小时候的陈操之粉嫩粉嫩的,她最爱拧陈操之的小脸,虽被丁幼微责怪也屡教不改。 车厢里狭窄,陈操之没躲开,就被拧了,好生惭愧,又觉得很亲切,嫂子丁幼微的四个侍婢当中,小婵姐姐对他最好,不过按他前世的年龄,他是二十七岁,二十一岁的小婵只是个小妹妹啊,被她拧脸调戏,实在可笑。 润儿这小机灵起哄道:“丑叔也常扭润儿脸,小婵姐姐帮润儿拧回来。” 小婵只拧了一下就没再拧,因为陈操之那幽邃的眼神让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不再是小孩子了,已经有成年男子的韵味,她的言行得注意点。 小婵身子娇小,圆圆的脸蛋,眼睛很灵活,虽然不再拧陈操之脸颊,眼睛却不放过陈操之,贴得很近地上下打量,点头道:“操之小郎君真的长大了好多,等下我家娘子看到一定很惊奇,已经两年没见了。” 陈操之便问:“小婵姐姐,嫂子她还好吗?” 小婵脸上的笑意迅即退去,看了润儿一眼,摇头道:“不算太好,娘子她非常思念宗之和润儿,清晨醒来,枕巾都是湿一大块,做梦都在流眼泪。” 这一句话就把润儿惹哭了,小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口里叫着:“娘亲——” 小婵赶紧抱着哄她:“润儿别哭,娘子若是知道小婵把润儿惹哭了,会责罚小婵的,润儿不想小婵姐姐受责罚,对吧?别哭了。” 润儿努力止住哭声,小泪珠却止不住,那抽抽噎噎的样子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心酸。 陈操之拉着润儿的小手道:“润儿,娘亲可不喜欢润儿哭哭啼啼哦,娘亲喜欢乖乖的润儿,会背诵《论语》的润儿,会写《宣示表》的润儿——对了,去年润儿去见娘亲,会不会背诵《论语》?” 润儿被转移了注意力,终于止住了悲声,说道:“去年润儿才五岁啊,一句《论语》都不会背——” 陈操之道:“那等下润儿见到娘亲,背诵《论语》给娘亲听,娘亲会不会非常惊奇,非常快活?” 润儿眼睛笑眯起来,脆声道:“一定会!” 陈操之和润儿说话时,小婵背靠车壁静静地看着陈操之,觉得这少年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以前有点讨人喜欢的呆气,现在呢,依然讨人喜欢,可是呆气没有了,有一种小婵说不上来的俊秀飘逸之气。 小婵不禁想:“单论言表风度,当年他兄长陈庆之也似乎不如他吧。” —————————— 请新老书友看一下小道在作品相关里写的一则小感言,顺便求票,谢谢! 九、蔡邕笛 牛车不停地向北行驶,把偌大的西湖抛在了身后,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也就是正申时,三辆牛车和步行的来德一起来到了钱唐江南岸的枫林渡口,钱唐县在江之北岸,陈操之一行要渡江。 这渡口有两条渡船,一大一小,大船长约六丈,可渡车马,小船不过三丈,一次能渡十来个人。 现在,这两条船都在北岸,两岸相隔三、四里,船要过来还要等好一会。 牛车上的人都下来歇息,宗之和润儿刚才都在车上小睡了一会,这时揉着眼睛问:“到了吗,丑叔?” 陈操之笑道:“还早呢,还要坐船。” 宗之和润儿都爱坐船,一年也就这一回,闻言精神大振,一起学着丁府两个佃客那样朝对岸招手:“船来——船来——” 这地方既然叫做枫林渡口,自然是因为枫树很多的缘故,不但枫树多,而且都是根深叶茂的大枫树,高达数丈,三尖两刃刀一般的细柄叶子很容易翻动,一点点微风就摇曳不定,发出“沙沙”的声响,枫树,风树也。 此时初夏,枫叶未红,只有细碎的小花星星点点的红。 岸边还有一株曲柳,树干扭曲成奇怪的“之”字形,横欹的那截树干表皮光滑,想必是经常有等待渡江的人在此倚靠眺望。 眼看渡船一时过不来,陈操之便去来福的牛车里取出那支紫竹箫,背倚曲柳,面朝大江,呜呜吹奏起来。 小婵和青枝都睁大眼睛道:“操之小郎君何时会吹竖笛了?竟还吹得这么好!” 这一段江面水流平缓,因此渡口选在这里,下游不远处临近南岸还有一个小洲,洲上又有池,池中遍生乌菱,深绿色的叶片映着斜阳,竟是一片鲜艳的紫,当地人就称之为紫菱洲。 陈操之想起电视剧《红楼梦》里面有支曲子叫《紫菱洲歌》,王立平作曲的,富有古典韵味,没有特别的高低音,适合洞箫吹奏,他前世旅途中经常吹这支曲子,当下手指伸缩按捺,吹奏起惆怅感伤的《紫菱洲歌》—— 江水汩汩奔流,斜阳铺水,金蛇狂舞,一条华丽的乌篷船顺流而下,却在江心横过船头,朝这边渡口划来,离岸五丈用长篙泊住,就停在那里,船头伫立着两个人,一人头戴缣巾,身穿白绢单襦,年约三十左右,眉清目细,风神俊朗,身左一人五十来岁,个子略矮,梳角髻,颊边肉圆,凤目斜挑,大袖飘飘,也是极具风度,二人都在默默看着江岸那斜倚曲柳的美少年,侧耳倾听少年吹奏出的竖笛声,沉浸其中。 这时,陈操之一曲已终,正要将箫收入布囊,却听船上那个年约三十的士人扬声道:“且稍待,我有一支柯亭笛相赠。” 乌篷船停靠到渡口,那士人也不下船,就在船头递下一个细长青布囊,问:“曲子何名?” 若按当时礼仪,这士人是有些突兀无礼的,但他的言谈风度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唐突,只觉其毫不做作,洒脱自然,这就是魏晋风度吗? 陈操之接过布囊,也不道谢,答道:“曲名《忆故人》。”然后缓缓抽出囊中长箫,入手沉甸甸,比一般竹箫重,箫身呈青绿色,纹理细密顺直,似乎是刚斫下的竹子制成的,尚有绿竹清气,曲指在箫身一叩,音色硿硿然。 “可知柯亭笛之来历?”发问的是那个五十来岁、梳角髻的老士人。 陈操之道:“焦尾琴、柯亭笛,蔡中郎雅事,如何不知?” 身材微胖的老士人与那赠笛的士人相视呵呵而笑。 陈操之道:“既蒙赠笛,请以一曲为报。”说罢,就用这支柯亭竹制成的洞箫试了试音,吹奏起来,曲调回旋往复,似深情、似伤感,有悠悠不尽、深可玩味的意境。 深情和感伤是魏晋人的一种普遍心绪,这是一种生命觉醒的感伤,是对亲情、友情转瞬即逝的感伤,陈操之吹奏的这支曲子可谓直入晋人心灵。 一曲奏罢,船头两个士人怅怅不语,良久,那赠笛士人道:“此曲更妙,敢问曲名?” 陈操之道:“《红豆曲》。” 士人又问:“何人所制?” 陈操之微笑道:“足下食鸡蛋,觉其味美,难道还追问是哪只鸡所生的吗?” 士人大笑,即命舟子解缆而去。 乌篷船顺水,转眼就离渡口数十丈,赠笛士人回望岸边的美少年,对那个老士人感慨道:“此子风仪谈吐,只有当年的王逸少、谢安石可比,全兄有这样的同乡,可谓与有荣焉。” 被称作全兄的老士人道:“我亦不知此子何人,钱唐士族若有这样出色的子弟我岂会不知!” 赠笛士人长眉一挑,说道:“难道并非士族子弟,而是庶族寒门?那就太可惜了!”目视滔滔江水,沉默半晌,又道:“全兄乃散骑常侍兼司徒府访问,有访察乡闾遗才之责,若有机缘,这少年你或可奖掖一二,昔日大司马陶侃也是出身寒门,全兄莫要轻视这少年。” 姓全的老士人笑道:“我知野王兄不拘门第、爱才如命,世间独一无二的柯亭笛就这样解赠陌路相逢的少年,此等洒脱全某万难企及,这样吧,我不会刻意提携这少年,只看他有没有机缘撞在我手上,哈哈。” 陈操之并不知这两个士人是谁,也不在意,只是获赠的这支柯亭箫实在是妙,本来洞箫的音域是比曲笛略窄的,但这支柯亭竹制的箫音域竟不输于笛子,音色的恬静优雅自然更不是笛子能比的,可谓是箫中极品。 宗之和润儿见丑叔平白得了一支好箫,都是兴高采烈,宗之就说丑叔已有柯亭笛,那么紫竹洞箫就归他了,润儿不依,最后兄妹俩协商共同拥有。 小婵跟随丁幼微多年,也识得字,好奇地问:“操之小郎君,你说的蔡中郎是不是蔡文姬之父蔡邕?” 陈操之微笑道:“是。” 小婵又问:“那柯亭笛和蔡邕有什么关系,其中有典故吗?” 陈操之道:“蔡中郎辞赋、音乐、书法独步当代,相传他游历吴郡,在会稽柯亭的一家旅舍歇夜,听着雨点敲打着屋顶,忽然拍床大叫起来,让店家赶紧把屋檐的第十六根竹椽换下来给他,蔡邕就用这根竹子制成了一支竖笛,这就是柯亭笛。” 小婵看陈操之的眼神又有了不同,这个小郎君真让她看不透啊,只不过一年不见,怎么变化这么大! —————————— 感谢书友们的票票和打赏,寒士已经在首页新书榜上了,书友们和小道一起加把油,让寒士再前进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