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罐头》 抵达 江淼抵达威尼斯的这天说不上多好,太阳被遮得严严实实,云群压在头顶像是随时要来一场倾盆大雨,坐在水上巴士时她分不清窗上的水迹是行船溅起的,还是外面真下起了雨。距离目的站点还有三程,睡眠不足和空腹使她有点晕船反应,耳朵也一阵针扎般的疼。书是看不下去了,她将书放回包里,拜托先前对过话、知道是同一站下的面善夫妇喊她一声,便闭上了眼。 昨日陪临时起意的朋友在外通宵,一看表才发现距离航班三小时,火速订车回去拿了行李直奔机场,连冲澡的时间都没。凌乱困乏的形象让她被工作人员频频侧目,自然逃不过比平时费时更久的信息审核下场,好在她熟练地拿出准备好的透明文件夹,里面按顺序放着详细资料,例如住处、往返机票、行程预订单之类的。机场盥洗室内她闻闻自己,烟、酒、汗臭、呕吐味、泛红的眼睛和惨白的脸,就算是本人看了都得怀疑是不是什么搞黄沾毒的不法分子。到底是过了熬三天都精神奕奕的年纪,想到平时夜店结束还能活力四射来上课的同学,她甚至有点感慨似乎自己的衰老都像摁了快进,比别人快上许多。现在连少睡两个钟都能让她倦怠一整天。 被喊醒已是一个小时后的事,善良的美国老太太担忧地看着她,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她笑着表示自己无碍,并表达了感谢。江淼领了行李,谢过船员客气的一声“bella”,上了岸才发现这水城已入了夜。房东友善,接到江淼登船的信息后便算好了时间等在码头,打过招呼后她领着江淼去住处,江淼不习惯和人分享居住空间,尤其是陌生人,便租下了整套房源。房东是个说话温柔的意大利阿姨,一路上和她讲着附近餐厅、超市、药店的位置,景点怎么走,她想去的地方能用什么交通工具。江淼应着话,观察着两边——巷子窄,建筑高,哪怕正逢旅游旺季人来人往,也让她生出一种谋杀案最佳温床的奇想。纵是夏季衣物单薄,也抵不住一个月所需的物件,更何况她是个爱打扮的,零零碎碎的一放,箱子分量倒也不轻。房东和她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不算狼狈地进了公寓。简单介绍过设施后江淼将准备好的现金交给房东,用作城市税费,房东道着谢,利落地拿出本子写收据。 “这里是最安全的城市,”房东在离开前说道,“有问题请随时联系我。” “多谢您。”她笑道,送她离开后给门上锁。 卧室的茶几上放着细细整理后的家电使用手册、周边地图和推荐列表,带有艺术感的玻璃盘里还放了一套备用钥匙。房子面积比她想的要大得多,且打扫得十分干净,江淼感到满意。过于疲惫的她懒于收拾行李,就近从客浴拿了条毛巾铺在抱枕上,合衣在沙发上睡去。 次日早晨,江淼是被钟声吵醒的。起先是迷迷糊糊的“铛——铛——铛——”,江淼用毛巾盖住耳朵,捱过第一次,等她清醒时,这摁不掉的闹钟响了八声,她看着天花板,开始思考住一个月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八点的意大利几乎门门紧闭,搜到了几家供应早餐的osteria,都隔了一段距离。江淼的头还在隐隐作痛,横竖平时也没吃早餐的习惯,她放倒行李箱,翻出自带的拖鞋,去厨房烧水泡茶。等水冷却的时间她用剩下的开水烫了杯子,拿了护理包在客卫刷牙洗漱,出来时茶的温度已能入口。江淼研究了一下各个柜子里的物品,在手机上记下采买列表,“水,沐浴露,洗发露,面包,化妆棉,消毒纸,水果.....”。她将空调调低两度,把叠好的衣物按颜色挂进衣柜,书和画具搁在房东特意留出空位的书柜,再拿出透明拉链袋里提前洗过的床单被套等到主卧换上,瓶瓶罐罐按常用度依次摆上木制架子。等一切妥善处理完已过十点,她回忆昨天房东说到的超市,带上卡包、一支笔和笔记本便出了门。 巷子对面的餐厅老板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整座城市的游客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兴奋,相比之下她就像只刚逃出生天的鬼。头发已经梳过,用了带遮瑕作用的防晒霜,甚至喷了香水,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定还显着疲惫,事实上她就是这么觉得的。想到旅游城市谁会记得谁,她连平时不落的笑都懒得挂上,木着脸喝咖啡,心里忍不住吐槽“一个红酒吧和早餐店同时营业的地方有什么资格笑我”,手下还是装模作样地打开黑色软皮本,按做过的记录排接下来几日的行程。 “07/04,18:00,sup @_____________。” 手机屏幕亮起,“julie向您发送了一条信息。” *(bella:意语里指“美人”。) *(osteria:意语里的“酒馆”,通常会供应食物,英语翻译过去是tavern,不是bistro。) SUP sup?江淼凝神想了想,记起是自己早早定下的桨板行程。她点开对话框,发现对方正是桨板活动策划者,热情的介绍过后附着见面的地址,建议提前十分钟抵达做准备。江淼搜索了位置,在城的另一边,但威尼斯就这么点大,至多步行四十分钟。她将事件加入手机日历,想着以防万一,那天还是把泳衣当内搭为妙,外面套个衬衫和短裤,哦,还有花丝巾,真落水了还能系住当半身裙使。 服务员将面呈上,她合上本子,打算去完超市后再睡上一天。 江淼宅了两天,除了吃饭的时候就没下过楼,有时连饭也不吃,吃个苹果就当一顿,没日没夜地窝在床上像是要把这一学年熬过的夜都补回来。毕业设计不是人做的,这天夜里她坐在床上想,睡饱了后脸像是被填充起来,连皮肤都发着光。如果不是被叫床声吵醒就更好了,她心想。老建筑墙薄,任何大一点的动静都能被听个大概,江淼对听活春宫没什么兴趣,确定再难入眠后她坐在客厅写写画画,都是些不知所谓的涂鸦和偶尔的只言片语。她在为接下来的研究生课题做准备。 又撕了一张写满的废纸,她干脆不再写,不愿意做费神的事,看到手机显示的日期,她开始准备今天要穿的衣服。正是当下流行的牛油果色连体泳衣,漏着背,两侧是镂空的细条,她在白色短上衣和薄荷色的丝质衬衫选了易干的后者,再挑了挑米白的短裤和及膝长筒袜配同色运动鞋。删掉这两天已去过的地方,江淼用电脑放了一场比隔壁更抑扬顿的歌剧节选,等困意上来时那边已经安静,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般睡不够,但现在处于假期,她有大把时间任性,还没想到更远,又睡了过去。 艾德文被强制抓去顶班时全身写满了抗拒。 “我从来没教过人啊!”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朱莉。朱莉是他的阿姨,几年前跟着丈夫定居威尼斯。 “噢,亲爱的!少骗人了!前年你还教过女朋友玩这个,以为我们不知道吗!”julie翻找着耳环,对侄子的拒绝充耳不闻,“一样的事,换了个对象而已!” “啊啊啊啊——”艾德文抓着头发崩溃,“直接取消不行吗?” “太迟了!” 朱莉扶墙套着鞋,门外传来吉纳多的催促声。 你倒是长点心啊!他腹诽道,人都快到机场了才想起有朋友来这件事是闹哪样啊! “她要是掉水里了怎么办?”艾德文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拜托!这边的水这么浅!再说你不是考了救生员证?”她白了一眼。 “亲爱的,我们要迟到了!跪姿练习,平衡,撑桨,上基本的,像你十四岁时做的那样。你们在市内划就行,救生衣在柜子里!”朱莉给他一个飞吻,“放宽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顺利什么啊!啊!!!!!他拿头撞墙。 在油管上迅速观看了几个教导视频,艾德文拿油性笔在手臂上匆匆记下教授要点,简单收拾了下背包就往基地冲。这是朱莉购入的一处底楼,除了自用外偶尔接些体验课程,常常作为和其他水上运动爱好者聚会的场所。距离预约时间还有两小时,他再三检查了设备和用具,确认状态良好后给也许会用上的鞋里外清理后按码数靠墙排列,按计划路线划了两圈,回来后检查了洗手间的水龙头是否能正常使用,丢掉落在角落的垃圾,又擦了遍桌面。还有一小时,他翻阅了一遍报名者的个人信息,将指引立板放到门外,从写字桌的抽屉里找出需要客户签字的同意书,对着手机再次循环sup技巧课程和附近水域大概深度,一手抓来纸笔反复抄写自己的总结。 指针指向五点五十三分,门外传来女子的疑问声:“请问,这里是朱莉的威尼斯sup一日体验课吗?” 艾德文将纸塞进柜子里,“噌”地站起,强装镇定地上去迎接。 “是的!是的!您是.....miao jiang吗?”他扫了眼预约邮件。 “中国人?”艾德文改用中文,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呃?对!”看着西方面孔特有的立体脸说出和国人无差的中文,说不出是惊讶授课者是男生,还是对西方人能读得准中文名感到稀奇,江淼有点愣神,但很快反应出来露出一个笑。 “真好。”少年也笑道,主动解释,“我叫edwin,爸爸是德国人,妈妈是中国人。她从小给我读中国课本。” “我在学校也有选修中文。”他补充。 这种情况在现在并不是很少见,江淼点点头,没问怎么不是julie,伸出一只手:“这样啊。很高兴认识你。” 艾德文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便松开了,耳朵还有点发烫。 他的五官没有露出多少中国人的样子,有棱有角,眼窝深陷,眉骨宽,嘴唇薄,她第一反应也是日耳曼人,发色和瞳色倒是比一般的深。 皮肤也很白,她心想。 “在开始前,麻烦您在这签个字。”他递上免责同意书和水笔。“您以前玩过sup吗?” “不,从没有过。”江淼快速地扫着条例,“所以请你做好准备,我可能是你教过最蠢的学生。” 艾德文心想,不幸的是你,女士,作为我的第一个学生。 江淼按要求填上所需的信息并在末尾签上名字和日期,拍了照。 “谢谢。” “miao?”他捏着签字的那角问。 “对,淼。”她眯着眼笑,“也可以叫我mia。” “很好听。”他说。 江淼只当他在客气。 艾德文像在上他最不自信的拉丁文课程般介绍着sup的背景和基本原理,江淼边听边点头,同时找了个地方放包,她想了下还是摘下耳饰,向他表示准备好出发了。 “你可能会想要换双鞋。”艾德文拎了拎手里的橡胶鞋,磕磕巴巴道。 “这也许不是全世界最好看的鞋子,”他抖着嗓子开玩笑,将鞋递给她,“但防水功能还行。” *(sup:全称“standup paddleboarding”,桨板,一项起源于夏威夷的水上运动,结合了冲浪和传统手划桨板。) 落水 艾德文和江淼在后门水道先练习了一会儿平衡和基本动作,遇到难解释的总要想一会儿,在英语和中文间来回找最贴切的词。江淼在国外呆了数年,对此并不感到吃力,两人便自然地持续用英语交流。江淼正在练习跪姿滑动,待熟练后她又习惯性三心二意,问水有多深。艾德文答非常浅,比了比大腿,又问她会游泳吗,江淼点点头,艾德文安慰她说别担心,桨板并不难掌握。 出发。 往日艾德文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此时他有身为授课者的自我要求。开始是直行路线,江淼掌握得很快,一左一右地划着,艾德文告诉她一点加速的诀窍,渐入佳境,她像是孩童般快乐写在脸上。反观艾德文一脸忧虑,他挖空脑袋想介绍点这座城市,路过名人故居时他介绍起那人的生平,等结束后再以那栋建筑为例讲解典型的威尼斯建筑外墙特点和楼层分布:一楼是仓库,带阳台的二楼通常是最豪华的待客室,三楼主卧,阁楼通常是仆人居住的佣人房。“涨潮时能到这。”艾德文点向墙上暗色的痕迹,江淼听得津津有味。 临近第一个转角,艾德文早早和江淼讲到减速和转向的技巧,江淼不得要领,跪坐在板上越漂越远,一脸无奈还要带着笑。她穿着绿色,像一片叶子。艾德文喊着“别怕”,跟她报动作,她跟着做,谁知刚过了这关又撞上岸边停着的私家船,艾德文怕江淼受伤,让她用桨推开。“现在我们要作弊了。”艾德文说道。江淼说等等,她一只手撑在板上,另一只扶住旁边船的船沿,按他开始说的方法慢慢站立起来。 艾德文万万没料到江淼顺杆爬的坏毛病,在此之后里常常用桨省事,艾德文再一次看她理直气壮地捅向周边的墙,他带着好笑说:“mia,让我们尝试一下停顿(break)好吗?”江淼握着桨乖乖点头,来回切换练习。这段路行得很慢,夏季水路繁忙,艾德文靠着边跟在她附近,时不时跟过路的船夫打声招呼,请求他们多多包容。 按路线划完一圈,艾德文问江淼想多玩一会儿吗,江淼连连说要。艾德文便带她走另一条道。不知不觉已到黄昏,两岸的灯亮起,倒映在水上跟着波流来回晃。有小孩结伴进糖果店,艾德文想起朱莉阿姨刚搬来意大利时邀请过他们来过万圣节,当晚他打扮的是德古拉,拎着南瓜灯跟热情的陌生孩子们挨家挨户讨糖。“他们非常慷慨,”指路过的糖果商铺,艾德文慢慢划着桨,就要经过矮桥洞,他微微弯下身,声音都带着点回响,“有的冰淇淋店没有糖果,就会给你迷你支的冰淇淋,非常可爱。” “哇哦——真好!”江淼想象了一下,不无羡慕地感叹道。 桥后是个窄小的弯,被称为“剪刀弯”,他说会比较难,跟她讲了两种不同的操作方法。江淼连着失败两次,眼看越来越远,急得皱着眉头笑意不再,盯着这个弯,嘴都抿了起来。艾德文安慰她别心急,说这是难度最高的一个弯,再提出几个操作上的意见。江淼过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重复练习刚才不足的地方,艾德文看着她不出声,倒觉得两人里她才像是那个小了三岁的。 “呜——”身后的电动船摁着喇叭,江、艾二人忙往边上划。江淼心急反而乱了套,船是贴着她过的,艾德文看得心惊,对这没有耐心的家伙感到十分不满。电动船经过后会荡起较大的水波,水漫上浮板,往另一边划动没止住后江淼慌了神。她见到前面有一艘泊着的贡多拉,伸手便要去抓,没料到距离太远失了重心。江淼落水了。 江淼在凑的时候便有预感,她反应快,攀住船立马钻上水面。 艾德文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看她探出头,急急凑近方便她够。江淼的脚上绑着自己的浮板,艾德文帮着往前推,她试了试架在自己的板上往上撑,没成功,转往贡多拉的船身攀住两只手,用力撑起坐到了板上。 “看来这两个月的健身房训练有用。”她全身滴着水,还有心思说笑,接下来瞬间变得懊恼,“糟了!桨不见了!” 艾德文挥挥属于她的桨,恭喜她体验了最“本地”的沐浴方式。 夏季威尼斯的水总带着股臭味,艾德文见她一脸没事人,放下心来,只说:“等十月来就没那么难闻了。秋季是最好的。” 江淼的双脚还浸在水里,鞋里灌了水,带着原本的重量往下垂,江淼觉得好玩,两手撑在身侧,还在晃腿,想有没有小鱼能让她捞上。 天已暗下,虽是夏季,艾德文还是担心她着凉,提议回去。江淼亮着眼睛直道没事,“我想玩呢。” 艾德文无法,说“好”。 江淼行在前头,没一会儿又要颤悠悠爬起站姿划桨。他看她湿漉漉的发尾和贴出曲线的衣服正迎着对岸的光,心想民间故事里的水妖是不是长这个模样。 毛巾 落水的那一刻,江淼有种宿命达成的安心,泳衣算是穿对了,不枉她下午在洗手间不得不全身赤裸如厕,让她持续五分钟地想骂娘。这很荒谬,但她能想到的形容只有这一句:“我会参加这个sup,我会享受这个过程,我会落水”。她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迎来“我会在今天死亡”。 任务完成了。 太平了。 回程的路她很放松,艾德文倒是被吓得不轻,兢兢战战地仿佛能看到竖在他头上的耳朵,只差给她围个电网,电死某些霸道的来往船只。路上有一对年轻夫妇眼尖,这么暗的灯光都能看出她的窘态,他们停下耐心地等她和艾德文过去,女方开玩笑道:“女朋友落水了?”艾德文立马否认,连话都说不利索,江淼感到好笑,恨不得给他挂上“我是清纯男孩”的狗牌。 返回基地后,艾德文将板放到一边便急忙进屋。江淼倒着鞋子里的水,听到叮铃哐啷一阵响,估计是在找什么。 不一会儿艾德文便拿着电吹风和浴巾出来了,他带她到浴室。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淋浴间,水龙头,遮帘,洗手台,没了,连瓷砖都没铺,简陋到他都不好意思了起来。江淼脱掉长袜,一双脚白生生的,涂着纯白的甲油,站在水泥上。 “没关系。”江淼说,“已经很好了。” 她都没指望有浴室。 江淼正要解开衣扣,注意到艾德文脸更红了,她笑道:“里面穿着泳衣的。” “我说了,来之前我就有预感会掉水。” 艾德文不敢看她,手还是老实地要去接她的衣服,“我去帮你吹干。” 不知怎地,吹风机的噪音竟盖不过水声。丝质衣物干得快,转眼只剩双层的袖口还有点湿。他听见里面水停了。江淼喊了一声“艾德文”。 他应道“来了”,匆匆放下衣服就要进去,走到半路又想到她可能是要问衣服,又跑回去拿。 进了门看见江淼穿着连体泳衣,头发随意地盘着,还有几绺落在肩头。他直觉应该回避,但她朝他招招手,他便转不了头,像是她手里有线似的将他拉了过去。 “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嗯,中文名?”他被她压得贴在墙上。说压是过分了,人家什么都没动,只俏生生站在那,他倒是那个主动想把自己嵌进墙里的。 江家姑娘今年二十有一,因着出生被算到五行缺水,改了叠音的“妙妙”取了单字“淼”。 “...miao”半天,他开口,念得像是猫叫。 “真厉害。” 乖孩子。 故事里的水妖从口中走了出来。 那衬衫终是落了被吹上第二回的下场。 (闻个肉味) 同行 半小时后江淼擦完头发,弯身拾起包里的耳夹别回耳朵上。艾德文像是没回过神似的呆愣着将东西放回原位。江淼对他的纯情感到十分有趣,见他这样更要逗他。 “帮我看看,戴正了吗?”屋里没有镜子,她也假装懒得找手机。 “唔.....我看看。”艾德文像是鉴赏古董一般认真地看了起来,“右边的有点歪。” 于是江淼伸手去调,这次更偏左了。 “嗯,再往外一点。”艾德文想伸手,又觉得不妥。他刚降温的耳朵再次红了。 “帮帮我,麻烦你了。”她抬着脸看他,眼睛湿漉漉的,比耳夹上的宝石还好看。 两人凑得极近,艾德文屏着息,手都有点颤,江淼倒是自然得很,垂着眼,其实看着他领口里显出的胸腰。 “能有幸邀请你吃个午餐吗?” “明天你还上课吗?” 他俩异口同声。 两人又同时闭上嘴,江淼摆出等他先开口的手势,艾德文不敢再谦让,他怕等等就没了勇气。 “我是说,嗯,我明天不上课,事实上今天应该我阿姨来的,她临时有急事......见鬼,我都在说些什么......”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憎恨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他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明天有空。” “后天也没事。”他补上一句,耳朵更红了。 “我第一次来威尼斯。”江淼歪头看他。 “我可以当向导!”艾德文脱口而出,“还...还还算熟悉。” “那么,就麻烦你了。”江淼笑笑,“明天十二点见,好吗?你选个餐厅?” 艾德文立马说好,抓起手机开始询问她的偏好。 “都可以,非要说的话,有点想吃披萨。”她让他别着急,抽过他的手机打下一串数字,“我的whatsapp账号。” “那么,明天见。”她站在门口朝他挥挥手。 “明天见。” 艾德文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喷火。 “你去过哪些地方了呢?对哪方面感兴趣?”怕自己看上去太过急切,艾德文回到家硬生生忍到洗完澡,摘写了昨日划出的文章段落后才给江淼发信。 “哪儿都没去过,只在圣马可广场走过一圈。” 那边回得很快,艾德文当下鄙夷自己白矫情了一小时。 他发出早就准备好的餐厅截图,他滑到了看上去最美味的两张反馈照片,希望这能抵过点评网站上的超级低分。艾德文介绍这是一家传统的意式披萨店,非常受本地人欢迎,因为服务态度较为随性,并不是很受游客待见,评论里写的基本是觉得价格高,服务差。他去过好几次,其实侍应生们不是故意不理人,只是单纯的随意罢了。他再三保证食物是美味的。等回复的时间,他列出一行景点表,对着地图迅速整理出路线,再重新排序后等江淼回了“好啊,看上去很棒”看着表数了六十下才发出。 翌日,艾德文提前一刻钟到达,他本该更早到的,由于途中路过花店,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要不要买花,最后考虑到接下来的行程拿着不会方便,于是作罢。江淼是卡着点到的,她穿了一条鹅黄色吊带裙和白色运动鞋,艾德文坐在显眼的位置,她一下就看见了他。她摘下宽檐帽,坐下后放在脚边。 “等了一会儿吗?” “没有,我也刚到。” 江淼看他还是平时的穿衣风格,除了头发梳得格外整齐和t恤衫明显被熨过,不得不承认,她有被这份恰到好处的用心可爱到。 艾德文看江淼什么都不说只朝他笑,倒紧张了起来。他低头喝了口水,找到话题开始闲聊。 这顿午餐十分愉快,不仅是食物。 江淼了解到艾德文正要升大学,九月的新生,和她同国不同城,而艾德文得知她是独自旅行,并且是单身。 好消息,她挑眉,收到原打算来找她的朋友改了计划不能前来的通知。 饭后两人前往圣马可教堂,游客排成长龙,烈日照得人广场泛起白光。艾德文说:“别担心,我们的第一站不在这”。江淼心想谢天谢地。他带她往岛的另一头走,像是随意漫步中偶遇到景点,有的冷门,甚至没太多参观者。 艾德文提前做过功课,每到一处都能说上简短的一段背景,两人会站在一处阅读官方介绍,有时江淼不知道是累还是故意为之,会在教堂的祷告位坐上片刻,艾德文也不刻意找话,只陪她静静坐着。有时她盯着壁画,离开时他便装作不知地问她刚刚在看哪段画面。江淼把心中所想讲给他听,他总能接上,二人会互相补充点典故的细节,还要细心地递过不知何时买来的水。两人走过一重重桥,江淼停下和他讲刚看到的小事,例如一排鸽子停在了窗前像鸽子motel、有人抱着车轮那么大的芝士看上去好辛苦、有个小孩帮快递员上桥之类的,他不觉得无趣,还能正经地开出胡说八道的玩笑,逗得江淼笑声连连,甚至回到圣马可教堂时脸都有点酸。 成为了长队的一分子,艾德文好奇她为什么打算在威尼斯呆这么久,这座小水城,能呆一个月的游客实在不常见。江淼说自己相信直觉,半夜冒出这么个念头就定了。接着聊到明日计划,今日已将主要景点走了个大概,已经历过似乎融入到城市里的桨板体验,再看运河坐船,想到昨日看到的黄昏日落,想来已无甚能取替的地方,便失了兴趣。江淼点名要去“佩姬古根汉美术馆”,艾德文点头记下,看江淼的架势定要呆上半天,立马将去玻璃岛的打算往后推,心想着回家要再做点相关搜索,免得明天相对无言。 人太多,摆着的物件再大,看的也多是人的后脑勺。后面的人挤着前面的,江淼扫了几眼穹顶,熙熙攘攘地也没法停下琢磨,大概看了看便出去了,这么一对比,倒是外边的石纹更吸引她些。艾德文问她要不要登钟楼,江淼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说等晚餐后。于是两人便找起了餐馆。 艾德文看她略显疲态,原打算在广场附近用餐,有一家老牌的做得尚可。江淼最怕人潮,只说去附近边逛边找,随后在隔了三个街道的小酒馆里简单地点了份意面。江淼原想点杯红酒,又担心喝了酒走不稳,转而点软饮。说来奇怪,明明身处意大利,整个威尼斯却没有鲜榨的橙汁,江淼纳闷地盯着杯子,喝了一口便没再动过,艾德文不动神色地追加一瓶无酒精啤酒,借着让她尝一口的由头将橙汁换了过来。 等回到钟楼入口,人群已散去不少,两人赶着末班登上钟楼,99米,不算高,江淼爬得直喘气,艾德文倒是一切如常,不忘将目光落在别处,怕她尴尬。江淼问他是不是一天23个小时都在锻炼,他笑说哪有那么夸张,顶多20个小时。江淼夸张道:“我就知道。” 夏季的暮色长得像是不会结束,钟声响起九下,三好青年捏造不出顺路的谎话,红着脸问“我可以送你回去吗?”。江淼心想你不仅能送我回去,还能在我家深夜喝茶。 ※墙 江淼靠在门口问他要不要上楼喝茶时,艾德文整个人都在颤栗,他说不出自己是震惊还是兴奋,在此之上,他更庆幸巷子的灯光那么暗,热度怕是延到了脖颈。 “可.....可以吗?”他明确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回答。用和阿姨做了什么今晚是家庭聚会之夜约定之类的婉言谢绝,互道晚安,最多留下一个晚安吻,转身离去,这才是他该做的。但他没有。他甚至在望向对方带着笑意的眼时再次确认道:“真的.....可以吗?” 江淼此时也有选择,如果是平时,她会上前轻轻拉住对方的手,像是要将人拽入混沌的鬼怪,或是坏心眼地关上门,容那人或后悔或如释重负。 她什么都没做。 她什么都不做。 只静静地看着他,用那一双眼。 艾德文还是喝到了薄荷茶。 艾德文的确算不上丁点不懂,他有过交往一年的女友,对性抱有好奇的青春期两人互相探索着成人的身躯。像是早有预感地,他给朱莉阿姨发了含糊的信息,只说可能会晚归或者太晚就在朋友家过夜,信息显示送达,他便收起不再看。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无非是为了更了解对方一点,双方都很珍惜这样的和谐,没人提那事,就都很有默契地不谈。等江淼说要去洗澡,艾德文不受控地露出纠结不安的样子,他暗暗讨厌自己这种迟疑不决的态度,江淼看他这样,宽慰道:“不做别的。”店都打了烊,没有措施,她本身就没打算做点什么,顶多图相拥睡上一晚,只是此话一出,连她都觉得自己像是霸王硬上弓到临门一脚良心发现的采阳老妖精。她想着都笑自己笑出了声,艾德文听到笑声更显局促,她装作没察觉,和他讲了下除了黑色笔记本外随便看,拿了睡衣往浴室走。 等听到关门声,艾德文将脸埋进抱枕,狠狠锤了两下。 的确是什么都没做。江淼出来后拉起他的手,走到卧室前关上了所有灯,只留下里边洗手间透出的白色灯光。家是回不了了,艾德文觉得自己中了东方秘术,也许是苗疆的蛊,他心想,不然怎会这般动弹不得。 二人无言,江淼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腰间他便搂着,落下一吻他便回应,拉他睡下他便睡下。江淼和他相对躺着,抚着他的脸说“睡吧”,他便听话闭眼。 大约是一个钟后,墙后又传来一阵呻吟声,江淼原也只是闭目养神,一下就被这动静吵了个清醒。她怀疑隔壁有七个女人并有证据,不然怎么能夜夜笙歌成这样。来自少年的暖意变得格外明显,她翻过身,对上睁着的眼,被她突然的转身惊得一愣,下意识闭上,自知太迟便放弃自欺欺人再睁开。 “睡不着?”女人低着声音问。 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最后还是女人先主动。 她先撑起身,凌在他上空,又覆上他的唇轻啮,隐约传来的声响太刺激,艾德文用了好一阵才恢复身体掌控权,将她反压在下,胸膛贴着绵乳。 从唇到眼,到脖颈,轻轻痒痒地,密得很。 她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往下伸,艾德文到此时还尚存一丝理智,哑着嗓说:“没有套,只能用手。”像是道歉似的温柔地舔起她的颈。 江淼想要更多,她故意吟出声、手亦不停地撩拨他。 艾德文的手在她里面,她上下撸动着他的下身,将睡裙卷起又挺着胸去蹭他结实的胸膛,还嫌不够,就抓着他的大掌揉。 “我用腿,不进去。”她娇声磨道,自己动着缠上他,“上个月刚做过体检的。” 嫌湿透的底裤碍事,急急剥下,握着他往里塞。她夹紧双腿,褶皱被熨开,湿的贴着热的 ,两人皆是发出喟叹。 江淼早就想过把电脑开最大声放歌剧和隔壁对擂,此时叫得更是起劲。艾得文不愿她叫,至于原因,他也说不出是害臊,还是不想让旁人听了去。之后便缠着她吻,不让她轻易漏声。 快要到的那刻,艾德文连忙避开。湿哒哒的污了被褥好几处,他用手帮江淼到过一次后,才顾得上羞愤欲死这回事。 凌晨两点,江淼拿出平时自己当睡衣穿的男式衬衣和男士平角裤。她向来喜欢宽松的,对艾德文不至于太紧。清洗过后,两人正各自拿着一角换被套。江淼故意将换下的团起,往艾德文身上一丢。 “你洗。”她颐指气使道,又立即意识到自己无由来的耍赖模样。 正要开口收回,艾德文带着两抹红晕,顺从地抱着床单被套道: “嗯,我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