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以》 第1章 被痒醒 强盗救命 身上怎么这么痒?应该是被虫子咬了。痒就得挠挠。好啊,那就挠挠吧。想到这里心里轻松了许多,举手之劳,就把问题解决。闭着眼,心安理得地等着。等了半天,痒没得到丝毫缓解。心里暗骂,这只懒惰的手,只要不看着它就不干活。睁开眼盯着它挠,它还是不动。哦,原来是被捆住了。 睁开眼就看见这幅景象,被五花大绑躺在地上。为什么被绑不知道,被绑之前的事情也不知道。但是看自己的身体长度,不是刚出生的婴儿,也就是说自己是有过去的,只不过失去了记忆。包括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了。脑海里依稀只有两个形象,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想不起来他们是谁,应该是亲近的人吧。从意识层面出发,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而这样的出场方式有够个性。由于想不起其他人,感觉全世界就只有自己。像极了戏文里的主角。而这种出场方式,这部戏写不到两页。这样下去他早晚会被饿死,而且他已经饿了。而且根据此刻饿的程度,应该早就开始了。或许在他失忆之前就开始了。 身边多了好多只脚,沿腿往上看,全是膀大腰圆面目狰狞的大汉。他们自称是强盗。主角叹口气,看来这部戏只能写一页。同时苦笑一声,心想,这下不会饿死了。总归还是害怕,这一受惊,脑袋里蹦出一个名字——胡小山。他觉得这应该是他的名字,假如不是,以后就把这当做自己的名字。 强盗说:够能睡的啊。 胡小山说:早就醒了,别的事也做不了,就又睡了会儿。 为首的强盗在胡小山身上砍了几到,把他身上的绳子割开了。胡小山吓得半死,他以为强盗要杀他,准备喊“大爷饶命”,可惜脑子还比较迟钝,还没喊绳子就开了。幸亏强盗手快,不然就丢大人了。虽有惊无险,却也把他吓得够呛。他天生胆小,如果再小点恐怕能吓死,光前面的惊就够他受的,恐怕坚持不到后面的戏剧性转变。不过这一吓,让胡小山的脑袋又活络了些,又出现两个人的名字,邵碧瑶和肖思安。记忆也慢慢复苏,此刻他已经能确定,胡小山就是他的名字。而那两个名字,一个是他的恋人,一个是他的朋友。与此同时,被绑之前的事情经过也渐渐脉络清晰。原以为强盗是放了他,其实强盗是救了他。从他的恋人和朋友手里。而强盗也确实杀了一个叫蔡小娥的女子,她是肖思安的恋人。 几天前,他们四个结伴出来游玩。来到树林时遇到了强盗,蔡小娥没逃掉,被强盗杀了。杀人的理由很简单,不为劫财也不为劫色,只是强盗为了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们认为强盗就是坏人,就应该干坏事,杀人是立竿见影的,于是他们规定每年要杀两个人,以巩固他们的决心和气质。被杀之人越善良越好,越无辜也好,越可怜越好,这样对他们的鞭策效果会加倍。 强盗对他们三人穷追不舍,他们跑进了一个山洞里。强盗怕有埋伏,不敢贸然进洞,就在外面跟他们耗着。最后,强盗提出条件,他们只需要再杀一个人,只要他们交出一个人,另外两个可以放掉。邵碧瑶悄悄对胡小山说,他们可以用迷药把肖思安迷倒,把他交出去。邵碧瑶跟胡小山是恋人,相比之下,只有肖思安是外人。这个决定在情理之中,但胡小山还是不忍心。半夜,肖思安也来找他商量,把邵碧瑶迷倒交出去。胡小山更是不同意,同时惊讶于肖思安居然敢来跟他商量。他的内心很纠结,不光是因为他们三个当中有一个人即将被杀掉。心情复杂到极点,他竟然不知怎地笑了出来。两个人选已经被他否定,可是现实是必须交出一个人。也许他该做的是,把自己投出去。他这样胡思乱想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再次醒来时,发现愿望已经实现了。邵碧瑶和肖思安把他迷倒,用绳子捆住扔了出去。为防止他梦里挣扎,给他下了三倍的猛药,让他专心睡觉,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强盗接到人后,看了看他睡得那德行,跟死人差不了多少,这样杀了太没成就感了。于是他们几个轮流值班,坚持等他醒来。只要一醒就立刻杀掉。在等待的过程中,从他身上发现一块布。那是邵碧瑶和肖思安为防万一放在他身上的。他们怕强盗杀一个人普通人不解恨,完了再后悔要再杀一个两个的,就编造了好几条罪状写在布上,塞进胡小山的衣服,还细心地留出一角在外面。这些罪状皆罪大恶极,其中最轻的一条是他强奸老妇,硬生生把他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却没想到,正是这块布保住了胡小山的性命。强盗一看这人太坏了,简直可以称作坏人中的楷模。这与他们的杀人目标完全不符。杀了他会坏了强盗的名声,以后就没脸在道上混。于是强盗首领组织所有人围住胡小山,怀着崇敬之心拜别了他。胡小山整整睡了一天,由于迷药的作用,也暂时失去了记忆。强盗走了之后仔细想了想,这样一个坏人扔在树林里太可惜了,得把他放回民间去祸害百姓。于是专门跑回来,为他解开了绳子。 临行前,强盗首领问: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有何计划? 胡小山说:我要让那两个人不得好死!因为他们背叛了我,我要报仇! 强盗首领说:这我就不得不说您两句了,像您这样的人,杀人怎么可以有原因呢。 胡小山说:我什么样的人? 说着摸到了身上那块布,拿起来看了半天。 胡小山说:这两个人太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 强盗首领说:佩服!我不但佩服您的为人,更佩服您这份谦虚。 然后对一众强盗说:小的们,记住了,无论你有多大成就,都不能骄傲。 强盗们说:小弟谨记。 强盗首领说:可否把这块布留给我们,我们作为日后努力的方向。 胡小山说:万万不可! 强盗首领说:有何不可? 第2章 带领我们遗臭万年 胡小山说:听我一句劝,凡事不可单刀直入,欲速则不达,要循序渐进。我就是一下子把恶事做到了头,平时碰到各种小恶,不做吧有悖原则,做吧又毫无感觉,然一个人力量有限,更大的恶又做不了,浑浑噩噩,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活得毫无滋味,时间久了甚至想重新做个好人,这太危险了。 强盗首领擦把汗,说:是啊,太危险了。 胡小山说:所以你们一定要引以为戒。 强盗首领说:大哥所言甚是,今后我等必谨慎行事,等候您的消息。 胡小山说:嗯,节奏一旦乱了就是致命的,所以下次我们见面之前,你们切不可轻举妄动。我想,你们谁都不想沦为一个好人吧?! 众强盗慌忙回应:不想,不想。 强盗首领说:大哥,人生在世屈指可数,所作所为大多过眼云烟。我等能力有限,不敢自满,盼望大哥早日回归江湖,带领我们遗臭万年。 胡小山说:一定,一定。 强盗首领说:不如我们今天歃血为盟,定下不见不散之约。 胡小山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放血的话…… 强盗首领说:那就改天。 胡小山说:好好好,改天好。 强盗首领说:那大哥便在这里住上几日,调养身体。 胡小山说:不了,我必须马上赶回去。我想,一想到民间的百姓安居乐业,你们也于心不安吧? 强盗首领点点头,说:请大哥速速上路。 胡小山说:好,告辞。 胡小山起身,沿原路返回青波城,他的家所在的地方,邵碧瑶和肖思安回到的地方。沿途的景色历历在目,来时的欢乐历历在心头。胡小山就想着马上赶回去,站在那对狗男女眼前。他们一定以为他死了,在干掉他们之前,要先看看他们那副吓傻的嘴脸。这是一种享受。心里虽急,可他们从青波城出来到这里一共用了好几天。路上虽走走停停,距离也着实不近。胡小山一刻不肯停歇,废寝忘食,专心赶路。来到青波城边,整整用了一天的时间。此时天还没亮,也就二更天的时辰。城门已闭,守卫都在酣睡。胡小山觉得他们也挺辛苦,就没忍心叫醒他们。准备在城外转悠一下,等天亮城门开放再进城。 本来想找个地方睡会儿,却由于内心激动,根本睡不着。闲来无事,到处走走看看。看到城墙上贴出了新的告示。胡小山上前观瞧,不禁出一身冷汗。告示上正在通缉一个人,那个人正是他。大致内容是,他伙同强盗杀了蔡员外之女蔡小娥,之后畏罪潜逃。不用说,这篇原创文章出自邵碧瑶和肖思安之手。他很庆幸刚才没叫醒守卫,不然就是自投罗网了。这也叫善有善报。告示的最后还写着悬赏缉拿胡小山,知道他在哪的人可揭下此告示,协助官府将其捉拿归案便授英雄匾额并赏银五百两。看到这里,胡小山默默撕下了告示。他觉得他完全符合后面这段描述,他知道胡小山在哪里,而且时时刻刻都了如指掌。但是他不会带着这个去官府,也不要那五百两的赏银。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么一个淡泊名利的人。 记忆进一步恢复,让胡小山几乎陷入绝望。邵碧瑶和肖思安都是官宦子弟,而他只是个平凡人家的穷小子。至于为什么地位如此悬殊还能走到一起,他暂时还想不起来。这张告示虽然严重歪曲事实,却也不是全无意义。像他这样一个人,如果说他被强盗杀了,根本就没人在乎,说他杀了人才能引起人们的关注。当然,如果只有他被杀了,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官府都不值得贴一张告示,如果说蔡小娥和他都被杀害,也顶多说蔡小娥时捎带提一下他。说来说去,他只是个小人物。不,他根本算不上人物,只是个小人。不不,他只是个人。不不不,在官富眼里,他连人都不是。想到这里,他都有罪恶感了,感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白白占据了空间,抢了别人的空气。 想要当面看他们丑恶嘴脸的计划实现不了了。普通的人都不容易到他们跟前,更别说他一个通缉犯。之前是感觉他们怕见到他,所以才越想见他们,这种感觉很有趣。现在情况反过来了,趣味到了他们那里。这就没意思了。不见,嗯,不见。况且他只要暴露身份,直接就被抓起来送大牢了,如果他当时表现亢奋,还有可能就地正法。根本就没机会到他们面前。就算最终见面,也顶多是在刑场上,头被砍掉之前看到那两张狞笑的脸。 突然,东方传来一声鸡叫。胡小山开始没在意,紧接着冷汗都下来了。人们通常认为鸡叫是该醒醒起床的信号,可这个时辰,别说人睡醒,连鸡都还不该醒。可它就是叫了。可见鸡里面也有坏鸡,它孵出前一定是个坏蛋。也许它是失眠了,这个时辰还没睡,那一声叫是抒发痛苦。但是人听不懂啊,人被叫醒的本质不是因为它的语言,而是被它的声音吵醒的。它这一叫差点把胡小山灵魂叫出窍。好在守卫没被它蛊惑,只是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接着睡了。胡小山双手背在后面,站在守卫面前缓缓点头,像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一样。这两名守卫让他感觉很欣慰,他们即使在睡梦中也能保持正确地判断和坚定的立场。 第3章 儿时可恨 现在可怜 接下来他需要找个地方住下,在冤屈被洗白之前不能进城。即使混进城中也不敢见人,那跟在城外没什么区别。他家在城外有个亲戚,很间接那种,他不敢保证在这家亲戚眼里是亲戚关系重要还是五百两银子重要。而且他们两家曾经因为一些小的利益产生过纠纷,倘若去他们家投奔也许等同于去官府投案。城外不是没有客栈,可是他没钱。没钱的话,申冤也是不可能的。胡小山陷入了绝望,他甚至想着临死前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比如找到一个要好的人或者可怜人,让他去向官府举报自己,获得那五百两银子。这也算间接帮助别人了。就算为了自己,也一定要坚持住,宁可随便找个人把自己举报,也不能让官府直接抓住,那五百两银子无论给了谁,只要诞生了,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价值。不怕人耻笑地说,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价值。 看来要露宿街头了。天为被,地为席,心态为暖炉。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到,一天前他还整整做了一天。区别是当时身上捆着绳子,相当于一条破了洞的被子。如果现在开始真的做一个恶人,坑蒙拐骗、烧杀抢掠,也是一条活下去的路子。说不定还能活得很滋润。那是物质的富足与精神的放纵交织在一起所带来的双重快感,只为享乐,不计善恶。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成功案例,许多良善之人被逼得落草为寇,然后找个山头,过上了有酒有肉有女人的日子。百姓的死活大多时间再也与他们无关。偶尔与他们息息相关,因为是他们杀的。百姓生活得再苦,他们也无动于衷。这是一个人死过一回又活过来造成的极端心理,潇洒又残忍。胡小山仔细想了想,感觉自己做不到。 青波城上空乌云密布。也许是白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律化作乌云。胡小山自言自语,这被子挺厚,上天眷顾,接下来找个好点的席子就可以了。瞅了一眼西南的绿地,嗯,那张就不错。又看了一眼东南的土坡,咦,那张也不错。两张都不错,这可如何是好?真讨厌,人生中总有这么多选择。 城外有两个酒家,生意非常好,客人络绎不绝。一个酒家叫“一个酒家”,另一个酒家叫“另一个酒家”。两家老板商量好的,这样取名可以互利共赢。唯一有一点不公平的是,叫“另一个酒家”的酒家给人的感觉就是排第二。因为如果没有出现一个类似的,是不会用“另”字的。为公平起见,这个“另”字是可以挪动的,两家酒家轮流使用。这在当地成为一种美谈。爱好喝酒的人,除了爱好酒的味道,还讲究趣味。这两家酒家的名字本身就提供了趣味,让客人趋之若鹜。 胡小山也爱喝两口,都是跟着别人蹭。现在他不敢。倘若身边有个认识的人,哪还有心情请他喝酒,肯定马不停蹄去举报了。相比之下,别人能从他身上蹭到的东西更多。他自己又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都会自觉遵守任何规定,无论是写在律法里的还是没写在律法里的,也就是说无论是犯法的还是有违道德的。可是他还有一个缺点,也许是压抑得太厉害,喝完酒之后平时不敢做的事都敢做,而且兴趣度极高。现在的情况是,没有钱他就不敢进酒家喝酒,而喝完酒后他就敢不给钱。似乎问题是可以得到解决的。又是一个选择题,胡小山因厌倦了选择而放弃。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天,倒也一晃而过。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是最好过的,难度系数极低,过起来很容易。胡小山比那还简单,只睡觉不吃饭。当然,凭良心说,如果有饭吃的话他也不嫌麻烦。这天实在饿的睡不着了,他就到处闲逛。已经发展到极限的饥饿让他已经不在乎被人发现。倘若饿死了,相当于自己亲手扔掉五百两银子。逛到一个胡同口时听到有人在喊叫,胡小山上前观瞧。 胡同里有个小孩儿,正拿石头扔一个面貌丑陋、穿着邋遢的大人。看衣服颜色,那应该是女人。小孩儿一边扔石头一边朝另一个胡同喊“快来啊,快来打这个要饭的”,应该是在呼唤他的小伙伴们。胡小山小时候也做过这种事情,认为要饭的是坏人。原因是他们大多样子丑陋肮脏,吓到了自己。所以说,相当于要饭的先挑的事,而打他们只是出于回击。长大后才知道,那些要饭的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在遇到他的一霎那是无法判断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个可怜人。悔恨与正义感交织在一起,让胡小山决定站出来解救那个女人。 果然,胡小山一站出来,连话都没说就扭转了事态。小孩儿的小伙伴们一到,纷纷拿起石头扔向他。为首的小孩儿刚开始还说他们扔错了,但是看了一眼胡小山后也跟着扔起来。很显然,他比那个女的更像要饭的。就这样,没有一言一语,他靠自身过硬的气质救了那个女的。胡小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蹲在地上用手护着头和脸。慌乱中,他看见那个女人也没闲着,也在满地地捡石头,然后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她这是在救他,减少小孩儿的凶器。但是地上的石头实在太多了,光靠剩下的那些也足够小孩们扔了。扔了一会儿小孩们累了,纷纷跑开了。胡小山赶紧起身,来到那个女人身旁。 第4章 缘家路窄 同病相怜 胡小山说:你没事吧? 女人说:没事,稍微有点累。 然后看看满脸血的胡小山,说:你没事吧? 胡小山说:没事。切,小孩子耐力就是不行,跟我那时候可差远了。 女人笑了,说:看来你比我更像要饭的。 胡小山说:形象也许是像了些,可是我还没要饭,我多冤啊。 然后突然想到自己已经饿到极点,无论表还是里,都已经具备了要饭的资格。 女人说: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胡小山说:你认识我? 女人说:嗯,你是胡小山。 胡小山先是一惊,然后又冷静下来,叹了口气说:哎,也罢,我就再帮你一把,我跟你走,你带我去领赏吧。 女人说:什么赏? 胡小山说:五百两银子。 女人还是听不懂,于是胡小山把告示上的内容说给她听,并且要带她去看告示。他现在这副样子,估计守卫根本认不出他。即使认出来他也不怕,他已抱着比死之心。只不过当守卫要抓他时,他必须强调是这个女人抓到的他。 女人说:不用看告示,我相信你。 胡小山说:为什么?就因为我救了你? 女人说:不,因为我是蔡小娥。 胡小山惊讶得瞪大双眼,仔细端详,确实是蔡小娥。 胡小山说:你没死?! 蔡小娥说:没有,强盗那一刀毁了我的脸,没要了我的命。 胡小山说:你怎么逃出来的? 蔡小娥说:那些强盗又回来把我救了,我也不解,他们说遇到了高人指点。 胡小山得意地说:你猜猜那位高人是谁? 蔡小娥说:我没法猜,他们说了,是你。 胡小山说:这帮人,太不谦虚了。 蔡小娥说:后来你的事情他们也告诉过我了,所以我相信你。 胡小山说:哦,是这样。 蔡小娥说:而且,我跟你是站在同一个战线上的。 胡小山说:此话怎讲? 蔡小娥说:当时要不是肖思安推了我一把,我还不会被强盗抓住。 胡小山说:事情竟是这样。 蔡小娥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胡小山说:进城。 蔡小娥说:你不怕他们抓你吗? 胡小山说:有你在,他们抓不了我了。 蔡小娥说:对啊,我还活着,谣言就不攻自破了。而且我还可以揭露他们,让大家都知道真相。 胡小山说:以他们两家的势力,恐怕不会让真相公布的。 蔡小娥说:也是。没关系,至少给你洗脱了冤屈。 胡小山说:多谢了。对了,你的脸怎么这么脏? 蔡小娥说:脸上的伤疼,没敢洗。 胡小山说:哦。 蔡小娥说:很丑是吗? 胡小山说:不很丑。 现在有机会真相大白了,就不能再跟守卫硬碰硬。因为告示上贴了胡小山的画像,蔡小娥被杀不需要抓就没贴画像,守卫只认识胡小山。一旦被以杀人犯抓到官府,事情就很难再逆转。就算官府知道了实情,他也难逃一死,而且官府会加快审讯速度,尽早将他处决。因为如果他真的是杀人凶手,他只是个普通人,官府没必要为了他增加工作压力,而他是被冤枉的,罪魁祸首都是有地位的人,只要他不死就有暴露他们的可能。唯一可行的办法是,他们混进城中,找到蔡小娥的父亲,只有他才能相信蔡小娥,暂时将真相寄存在这里,同时能保护胡小山的安全。 蔡小娥说:你去我家? 胡小山说:计划是这样,就怕你爹不同意。 蔡小娥说:你救了我,他应该不会不同意。 胡小山说:那太好了。 蔡小娥心想,男女授受不亲,说:我要是不同意呢? 胡小山说:那你赶快同意啊。 蔡小娥说:哦好,我马上同意。 胡小山刻意停顿了一下,说:完成了吗? 蔡小娥说:嗯,完成了。 胡小山说:咱们商量一下,怎么混进城。 蔡小娥说:你先把脸洗一下吧,满脸的血,太显眼了。 胡小山说:洗了更显眼。 然后说:你会笑话我吗? 蔡小娥摸摸自己的脸,说:我笑不出来。 胡小山说:你这心情需要调节啊。 然后说:洗洗也行,不靠脸,我可以靠才华混进城。 蔡小娥说:好羡慕你。 胡小山说:其实你也很聪明。 蔡小娥说:我是说,你可以洗脸。 胡小山说:等你脸不疼了你也洗。 混进城最常见的方法是乔装改扮,让别人认不出自己,胡小山和蔡小娥现在就具备这种条件,活脱俩要饭的。可是青波城有规定,要饭的许出不许进。这一条也被写进了守卫的防范手册里,熟读牢记,凡有要饭嫌疑者皆不得入城。并且要盘查,如果真是要饭的直接赶走,如果不是要饭的要进一步审讯。因为明知要饭的不能进却还要装扮成要饭的,那必是有更大的阴谋。一旦被识破,那后果是很严重的。 想着想着,突然听见城门口喧闹。走近一瞧,守卫正逮着一个男扮女装的人往死里打,边打还边骂他死变态。胡小山摇摇头,这个办法放弃。还有一个办法是降低别人对自己的注意力。比如给官员当个随从,给富家老爷当个车夫,那样的话,别人的注意力都在前者身上,因为后者身份卑微让人看不起,具体措施就是看都懒得看。 这时,城门口又一阵骚乱。守卫正在打一个帮卖菜老头推车的人,边打边骂他小偷,打完还把框里的白菜塞到了他嘴里。 第5章 有没有贴身之物 另一个紧随其后推车的人扭头就跑,守卫追上他,比刚才打得更狠,边打边骂他这个调戏妇女的流氓。那人边挨打边请求,打重点没关系,千万别让他吃车里的东西。守卫同意了,当即加重了手脚。打完之后那人几乎都不能动了。守卫揭开苫布一看,车里全是黑漆漆的煤。那人用微弱的声音再次请求,不要让他吃车里的东西。守卫似乎动容了,叹口气点点头,从地上捡了一块掉在车外的煤塞到了他嘴里。 胡小山猛烈摇头,也放弃了这个方法,甚至都快放弃进城的想法。朝城门口深鞠一躬,向这些在伪装道路上探索的前辈们致敬。不过有一个原因是让他想试一试的,那就是如果装扮成推车的,守卫打完之后会让他吃车里的东西。他现在饿坏了,直接跟赶车的人要人家又不给,守卫硬塞他就没话说,就算不占理也是守卫不占理。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推车前一定要看好车里是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发现。两个赶车的组合,守卫都只打推车那个人,对前面拉车的不闻不问。这样的话,他和蔡小娥可以扮演成拉车的。而且为了更保险,再找个人扮演推车的。这个办法非常好。可是,他们缺辆车。这时,胡小山脑海里蹦出一个非常缺德的办法。他们去抢一个哑巴的车,拉着往前跑,哑巴一定会在后面追,但是无法说出原由。到城门口时稍微等等哑巴,让他的距离大约位于车尾处,粗看以为在推车。那时候不用他们甩掉他,守卫就会把他拉过去打一顿。他俩呢,要是车里有东西就提前帮守卫拿出来,自己赶紧溜,没东西守卫也没有留他们的必要。越想越哏,胡小山几乎乐开了花,最后给自己一巴掌,否定了这个想法。 胡小山在心里鼓励自己,凡事不要慌张,冷静思考,如果没有更多的策略,那就在有限的策略上深度挖掘,多角度思考。想到这里,突然灵光闪现。如果不能进城找蔡小娥的爹,就让他爹出来找她。只要能让父女俩见面,见面地点无所谓,效果是一样的。这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只要找个人给她爹捎个信就行。但是这个信必须捎得很隐秘,不能让捎信人知道她的身份,否则他们容易暴露,还得让他爹一下子就知道她的身份。那么这个信息必须只有他们父女俩知道,类似某种暗号。蔡小娥不住点头,觉得这个办法比刚才那几个靠谱多了。 胡小山说:你有没有什么贴身之物,给我用一下。 蔡小娥说:有,衣服。 胡小山说:你留着吧。有没有别的,比如玉佩之类的。 蔡小娥说:有,一直系在腰间,没贴身,能用吗? 胡小山说:你爹认识不认识这个玉佩? 蔡小娥说:认识,就是我爹给我的。 胡小山说:那他给没给过别人? 蔡小娥说:没有。 胡小山说:好,那就它了。 蔡小娥说:你打算怎么用它? 胡小山说:咱们找一个老实人,让他带着玉佩去见你爹,你爹一看就知道你还活着,让你爹赏他点银子,然后他带你爹出城来找你。你家那么有钱,你爹一定会乘车出来,到时候咱俩可以坐进车里。有你爹在,相信守卫不会怀疑。 蔡小娥说:对,让我爹乘一辆大点的车出来。 胡小山说:以你家的财力,我想你爹应该会乘一辆黑色大马拉的车,一丈长的车辕,双层车轮…… 蔡小娥说:你怎么知道我爹的车是这样,跟亲眼看见似的。 胡小山说:因为我确实看见这样一辆车。 说着用手指了指,蔡小娥看见了那辆车。 胡小山说:跟你爹的车很像吗? 蔡小娥说:那就是。 然后起身就要往那边跑,胡小山一把拉住她。 蔡小娥说:干什么? 胡小山说:等你爹离城门口远一些再过去。 蔡小娥说:为什么? 胡小山说:场面太大,容易暴露。 蔡小娥说:此话怎讲? 胡小山说:你想,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跟你爹光相认恐怕就得两三个时辰。这么长时间,够守卫把咱头发数清了。 蔡小娥说:你说的有道理,我爹这几天一定很伤心,我们一定会抱头痛哭,哭上一天一夜。 胡小山说:不是,我是说你爹光认出来你就得两三个时辰。 蔡小娥说:我就那么不像吗? 胡小山说:你不说就不是。 蔡小娥说:有办法吗? 胡小山说:玉佩。 蔡小娥说:对啊,别人拿着我的玉佩我爹都相信,我拿着他肯定更信。 胡小山说:冰雪聪明。 蔡小娥听到这个词脸红了,羞涩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胡小山看了一眼她的样子,说:我说“聪明”。 蔡小娥说:不理你了。 胡小山说:咱们赶紧跟上去。这机会太难得了,要是跟丢了那就太冤了。 两人悄悄跟在马车后面,大约跟了有三百多米远。这里仍然在守卫的视力范围内,能清清楚楚看到,但这个距离,逃跑是完全没问题的。而且守卫的职责就是城门口那点地方,没有义务管其他地方的事,距离个十几二十米的可以顺便管管。如果距离太远,不但属于多管闲事,还落个擅离职守。除非破了大案,立了大功。但这种事情在插手之前是无法预知的,守卫不会冒这个险。 第6章 你爹是激动晕的 蔡小娥看准时机,一下子冲到了马车前,双臂伸展,用强大的气势来逼停马车。弄得跟鸣冤告状似的。胡小山心想,这事他适合做啊。但她忽略了一个问题,人是可以被气势吓住的,马可不懂这个,仍然全速前进着。吓得车夫急忙勒紧缰绳。但事出突然,根本收不住,即使再用力,马也得跑过蔡小娥所站的位置才能停下。千钧一发之际,胡小山跑出来将她扑倒。这样,马就非常顺利地跑过去了,然后慢慢停下。车夫下来大骂,扬着鞭子就要打她。只见蔡小娥咕咚一跪,大喊一声“爹!”。车夫刚正不阿,说你套近乎也没用。鞭子扬到最高处,力量积蓄到极致,正准备下落时,听到车厢里一声呵斥。车夫赶紧收起鞭子,懦懦地退到车旁。车厢的布帘被人从里面撩开,蔡员外探头看了一眼,老头很善良,拿出一点银两,命车夫给胡小山和蔡小娥。 蔡小娥打开车夫的手,飞速向马车那边跑去。她是蔡员外的女儿,有这样的资格和胆量,况且她有更大的目标,那些钱本来就是属于她的。车夫很尴尬,紧接着化为更大的愤怒。胡小山看不过去,为了安慰车夫,微笑着把钱收下了。从小到大,他也是这么一个心地善良、通情达理的人。 再看另一边,蔡小娥扒着车厢的布帘一直喊爹。这时车夫感觉到事情不对劲,愤怒渐渐消退。蔡员外满脸疑惑,下了马车凑进蔡小娥仔细端详。看了半天,还是拿出一点银子给她。蔡小娥说自己的脸受伤了,并且拿出了玉佩。老头一看玉佩,再看看蔡小娥,登时就愣住了。只见他双目圆睁,额头上的皱纹又被挤深了一些,两边面颊上的肌肉高速抽搐,双手双腿都在颤抖。这样僵持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老头终于忍不住喊出:鬼啊! 然后就晕过去了,留下已经准备好拥抱的蔡小娥独自站在风里。那一刻,胡小山似乎听到了“呜呜”的风声。车夫急忙跑过去扶蔡员外,而且已经认出了蔡小娥,连声叫着“大小姐”。胡小山觉得此刻有些尴尬,就没忍心过去。蔡小娥自己解释,她爹是个非常迷信的人。别人迷信只是信,而他是迷恋。别人对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是害怕,他是觉得有趣。别人是害怕那些事情是真的,他是希望那些事情是真的。 胡小山点点头,说:明白了。也就是说,你爹是激动晕的,不是吓晕的。 仅仅晕了一下,老头便苏醒过来。不像其他刚苏醒或者刚睡醒的人眼神迷蒙,他的眼睛里绽放着奇异的光彩。胡小山想,他肯定是觉得这事太精彩太刺激了,必须亲眼目睹,晕过去太可惜。他就坐在地上,像观赏壮美景色似的打量着蔡小娥。蔡小娥喊了半天,他也没言语上的回应。最后蔡小娥喊累了,陪他坐在地上,面对着面,隔一会儿懒洋洋地喊一声“爹”。车夫对蔡员外说这就是大小姐,大小姐还活着,然后“哇”地哭起来。在车夫的启发下,蔡员外思考了一下,然后抱着蔡小娥放声大哭。蔡小娥仍旧无精打采,嘶哑着嗓子,间或喊声“爹”。 不一会儿,车夫不哭了。毕竟只是主仆关系,激发出的感情有限。车夫站起来,并往起搀扶蔡员外。老头很投入,丝毫不受其打扰。哭得声泪俱下,义无反顾,似乎要将余生都付诸于这件事上。胡小山蹲在旁边认真看着,不时点点头。他是这几个人里最纯粹的旁观者。车夫很明智,知道阻止不了老头,一点没打算跟他耗,于是降低难度,转而劝蔡小娥。 再看蔡小娥,早就不哭了,连话都不说了。现在的她,至少也具备半个旁观者的资历。她虽然哭的时间不长,但是质量很高。这场相认跌宕起伏,走势难料,导致她情绪变换突然、频繁,一来二去悲伤被丢掉了。好比抓着沙子的手剧烈挥舞,只能使沙子流失得更快。此刻她之所以还抱着老头,是因为怕打扰老头。她只是在等,等老头哭完。老头虽然很投入,但总有累的时候。不过能看出来她是真正哭过的,哭的很激烈。脸上的泥土被泪水冲刷殆尽,只剩下一道淡淡的刀疤。胡小山不小心一个侧目,看到了那惊世的容颜。她真的太美了,脸上那道疤痕也给她的美平添几分野性。好似轻柔雪白的天鹅,展翅刺破云霄。车夫也愣住了,从小到大只知道大小姐美,却从没发现有这么美。于是半猫着腰,整个人定在了那。至此,整个画面变成静止的,只剩下蔡员外那突兀的哭声。 许是察觉到周围的安静,蔡员外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下来。这样的氛围已经不太能支持他继续哭下去。仿佛植物被撤掉土壤,只能走向死亡。蔡小娥向老头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告知胡小山救了他。老头理了一下,基本明白了当前的事态,以及接下来要怎么做。老头握住恩人的手,面部瞬间扭曲到了一起,看样子又要哭。胡小山也不拦着,他真的想看看老头还哭不哭得出来。结果老头努力了半天,面部又舒展开来。很难为情地看着胡小山,只能靠不停握手来弥补。 第7章 重生 向死 胡小山安慰说:没事,人生在世难免遇到各种挫折、坎坷,我能理解您的难处。 蔡员外说:其实我心里…… 胡小山说:嗯嗯,您的心意我领了。 三个人塞进马车,车夫赶车进城。今晚蔡府大摆宴宴,庆祝大小姐平安归来。同时告诉老百姓,告示上的内容是有人捏造,为胡小山正名。因为捏造事实之人皆势力巨大,不能跟他们硬碰硬。他们一定会悄悄抹杀与真相有关的一切事情,包括人和物。然后继续扭曲事实,甚至添油加醋。于是蔡府决定跳过他们,直接通知老百姓。 潺潺溪水边,一对年轻男女正在戏玩。女子蹲下身抓草地上的蝴蝶,男子帮她拨开散落在脸庞的发丝。男子风度翩翩,女子花容月貌。无论谁看上去,肖思安和邵碧瑶都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觉得漂亮,最漂亮的便是彼此的脸庞。二人相对执手,没有言语,仰望蔚蓝天空,各自畅想着共同的未来。 肖府丫鬟兴高采烈地跑来,开心地告诉他们一个噩耗——蔡小娥还活着。肖思安和邵碧瑶还没来得及难过,邵府丫鬟带来了另一个噩耗——胡小山也活着。两人沉沉叹口气,纷纷感慨,真是祸不单行。古往今来,“祸”这种东西似乎最怕孤单,无论去哪里,总是结伴而行。面对他们这反应,两个小丫鬟都蒙了。但是看他们两个表情坚定,旁若无人地沉浸在难过中,小丫鬟们感觉肯定是自己错了。当即立志要用功读书、努力学习,向少爷和小姐看齐。 官府自觉撤掉了抓捕胡小山的告示。未做过多解释,否则越描越黑,内情他们都清楚。青波城全城沸腾了,老百姓都在津津乐道。乐是因为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死而复生,一个贫穷正直的好少年没沦落成坏人。至于其他更深层的事情,老百姓并不知道。这也是胡小山和蔡小娥的目的,老百姓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他们不想打草惊蛇。他们的行为只是出于自保,并未攻击别人。这是让邵碧瑶和肖思安感到稍微轻松一点的原因。但只是暂时的。只要胡小山他们活着,事情迟早会暴露。两人商议着,为了能够有效实施计划,把他们的父辈也叫到一起。而且非常有人情味的提出,既然胡小山给他们留了面子,他们就要给胡小山留个全尸。这事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尤其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许多聪明的百姓就隐隐约约怀疑这里面有隐情,倘若他们动作太明显,无异于不打自招。姜还是老的辣。他们的父辈提出,不但不能过急攻击,还要假装一团和气,和他们亲近往来。一来做给百姓看,让本来蒙在鼓里的百姓蒙得更深,让那些聪明的百姓打消猜疑。二来做给胡小山他们看,让他掉以轻心。在适当的时刻设计将其铲除,神不知鬼不觉。 不管软的硬的、明的阴的,都在胡小山预料范围内。只是不知道他们具体会用哪种手段。这又是一道选择题,胡小山已经烦透了。遇到选择题战斗力自动减损一半,力不从心也不从。同样一件事,本来能解决的,换成选择题的模式就解决不了了。胡小山决定测试一下,是明是阴是软是硬一试便知。蔡小娥问他怎么试,他说他出去转一圈,如果他们想来明的硬的,那他肯定死在街上。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就说明他们要来软的阴的。还有一点风险,他们有可能手头事情太多,只转一圈的话,他们可能顾不上杀他,这样容易导致判断失误,造成更严重的后果,那么就转上一天,他们怎么着也能腾出时间了。蔡小娥一边听一边点头,因为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考虑很周全。 最后,蔡小娥说:不行。 胡小山说:哦,好的。 一开始他是有莫大的勇气,可是亲口把这事描述完之后,发现太可怕了,勇气也在这个过程中消耗完毕。他这才发现,原来他那点勇气只够支持他说一下豪言壮语。此刻他就是个胆小鬼,这才是真实的他。蔡小娥也能看出来,因为他答应得太痛快了,前面说的道貌岸然,后面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除了胆小找不出别的理由。但是她不介意,因为胡小山不出去的原因跟他一样,都是怕他出危险。 一大早蔡员外就出门了,约摸晌午的时候回来,带着一个人。此人面色黝黑,身形魁梧。据蔡员外介绍,此人姓孔名武,武术高超,曾任青波城七万步兵教头。把孔教头请来,是为了教胡小山和蔡小娥武功。说完孔教头耍了一套拳脚,刀枪棍棒、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胡小山点点头,这个人表里如一,孔武有力。蔡小娥站在旁边撅着嘴闷闷不乐,孔武耍得越精彩她越不高兴。蔡员外问其故,莫非是孔教头不够优秀。 蔡小娥说:不是。我一个女孩子学什么武功啊,影响我的气质。 蔡员外说:你们接下来会碰到很多危险,学会武功可以保护自己。 蔡小娥说:小山,你快帮我说说话。 胡小山说:是,你的气质不学武可惜了。 蔡小娥说:我不管!让小山学就好了,他可以保护我。 蔡员外说:小山也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啊。 胡小山说:对对对。 蔡小娥说:那就让他一直在我身边不就好了。 蔡员外说:小山,你看…… 胡小山说:您安排。 蔡员外想了想,觉得这事不能这样处理。或者说,如果这样处理的话就涉及到另一件事。而那件事比学武重大多了,也更需谨慎,不能草率决定。 蔡员外说:不行!必须学! 第8章 不能专注的原因 蔡小娥见老头真生气了,不敢再顶嘴。心里盘算,尽管答应就好了,学不学、学到什么程度全由自己掌握。孔武非常认真负责,每天准时来,从基本功开始,细致教他们每一个动作。教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胡小山是一个练武奇才,无论学什么一点即透。不禁生起担忧,接下来要有所保留,再这样教下去恐怕要超过他了。蔡小娥则完全相反,学得一塌糊涂,基本上可以说相当于没学。于是孔武把他们两个人都训教了一顿,理由是蔡小娥走神,而胡小山是她走神的原因。她在学习的过程中总是不经意看胡小山,教头的话全当耳边风,教头的动作全当过眼云。随着时间的推移,教头对这事越来越在意。每次出现这种情况,都会导致整个教习停顿。这个行为形成了链式反应。胡小山关注着孔武,蔡小娥关注着胡小山,孔武关注着蔡小娥;蔡小娥一走神孔武就烦恼,一烦恼就停止了动作,孔武一停胡小山就停。当然,停顿只是暂时的,仍然因为连锁反应,教习会自动重新开始;胡小山一停,蔡小娥怕被他发现她在看他,赶紧回神,她一回神教头就恢复了心情,动作也跟着恢复,教头一恢复,胡小山也跟着继续练。尽管如此,这种断断续续的教习还是严重影响了教导成果。孔武没办法,只好跟蔡员外如实反应。这天孔武走后,蔡员外把他们两个叫到一起。 蔡员外说:闺女啊,你就不能专注点吗? 蔡员外问话这会儿,蔡小娥仍然在看胡小山。 蔡员外吼道:啊?! 蔡小娥说:我也想专注,可是教头老是打扰我。 蔡员外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蔡小娥和胡小山绝对不可能。两个人身份差别太大,门不当户不对的。胡小山家里可能连门都没有,那么想娶他闺女也是门都没有。当邻居都嫌弃,更别说女婿。看蔡小娥那如痴如醉的样子,应该是动了真情了。老头心急如焚,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但是这种事也不能蛮横干涉。以蔡小娥的性格,强迫是没用的。如果非用伤害她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一定能伤害到她。老头想了想,此事还得从胡小山着手。转天,蔡员外把胡小山叫到花园单独谈话。 蔡员外说:小山,看来小娥是喜欢上你了。你看这事…… 胡小山说:我不同意。 蔡员外说:谢谢,谢谢! 胡小山说:她脸上有道疤,不好看。 蔡员外生气地说:怎么,你还嫌弃我闺女?! 胡小山说:那我同意? 蔡员外慌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你别冲动。 仆人从外面跑进来,大喊着: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蔡员外问:什么情况? 仆人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在储备,看他那架势,接下来说的话少不了。看来事情挺严重,蔡员外和胡小山赶紧站好,严阵以待。等了半天,仆人还在吸气,而且越来越纯熟,节奏、长短都拿捏的很到位。他的脸上现出笑容,为自己的进步而感到高兴。看样子,他已经忘了还有事要说。受他的影响,胡小山频频点点,不住赞叹。似乎他就是被邀请来观赏吸气的,而且对方的表演很精彩。蔡员外“哼”了一声,仆人和胡小山同时被吓醒。 蔡员外说:你有完没完?! 仆人说:老爷恕罪,小的不敢了! 说话的声音哆哩哆嗦,能听出来,这是货真价实的害怕。说完惊魂未定,又深吸一口气。蔡员外见状,扬手就要打,胡小山急忙拦住他,并拍拍仆人的肩膀。 胡小山微笑着说:先说事吧,说的过程中也可以吸。 仆人点点头,老头又吼一声:快说! 仆人不受控制,又吓得吸一口气。明明想着不要吸气的,越害怕越吸。胡小山托着下巴思索,这人胆子比脑子反应快。只见仆人浑身颤抖,满脸的肉都在跳,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老头以为他在耍笑他俩,气得要拿棍子。胡小山看出了端倪,急忙解释。刚才那几次惊吓让他吸气吸到了极点,没法说话,需要先吐出来点。害怕蔡员外责罚,不敢弄得声音太大,于是慢慢吐,这就拉长了吐的时间。为使老头信服,胡小山专门拿根头发放在仆人嘴巴前面。果然,头发是朝外飞的。老头消了点气,至少说明仆人对他是满怀敬畏之心的。 过了一会儿,老头说:我头怎么这么疼? 胡小山说:我刚才拔了您一根头发。 老头说:你怎么不用你的? 胡小山说:我怕您怀疑我做手脚。 老头说:这能做什么手脚! 胡小山说:还是您的可信。 俩人争论不休,仆人在旁边怯怯地问:那个,我还说吗? 胡小山说:哇,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成功了。可以说了吗? 仆人说:是。 老头说:赶紧说!折腾我俩半天了!你不是爱吸气吗,一会儿你要是能说出个好歹来,我赏你明天吸一天气。 胡小山说:员外真大方。 老头补充:说不出个好歹来,罚你明天一天不许吸气。 胡小山说:嗯,严格要求。不过,用不了那么久。 仆人满含着泪水,深情地讲述。接下来,这个别人的故事,他当做自己的遗嘱。今晨,一名妇人上官府报案,称其丈夫于昨日上山砍柴,至今未归。官府派出衙役搜寻,最后在山涧找到了他的尸体,旁边散落一堆柴火。经过现场勘察,初步推测,男人砍完柴往回走,行至山谷之间的木桥,木桥突然断裂,导致他摔下山谷。衙役又对木桥做了一番勘察,发现有人为痕迹。如果此结论得到证实,这就不是意外,而是一起谋杀。现在男人的尸体已被抬到官府,妇人也已认尸,确是其丈夫。讲到这里,仆人稍微停顿了下。蔡员外以为他讲完了,眼看就要发作。因为这些虽然应该同情,但丝毫与他们没有关系。仆人见状,还没停顿过瘾就赶紧接着说。 第9章 越来越被看得起 仆人说:我也看了那具尸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 胡小山说:长得像我? 仆人说:确切说是摔完之后像你,活着的时候可能有一点点像。因为妇人说了,丈夫摔得走了样。 胡小山说:付出这么大代价才能像我,我长得多惨啊。 蔡小娥说:看来他们开始动手了。 三人吓一跳,蔡员外说:你什么时候到的? 蔡小娥说: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到了。 胡小山说:我们说了很多,你是哪一句到的? 蔡小娥说:嗯,大概是“她脸上有道疤,不好看”那句吧。 胡小山心里一惊,假装镇定,说:好,我们接着讨论案情。 仆人说:公子,小人说完了。 胡小山说:再聊聊嘛! 然后就被蔡小娥提溜着耳朵提溜走了。胡小山疼得嗷嗷叫,蔡员外在后面直喊放手。他倒不是怕提溜坏胡小山,而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蔡小娥根本不听,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老头只好追上他们,亲自动手。他不是去拽蔡小娥的手,而是捏着胡小山的耳朵,从他闺女手里往外拽。他跟蔡小娥不一样,下手一点都不客气,况且还是个男人,力气大很多。蔡小娥一看老头来真的,眼睁睁看着胡小山的耳朵被拽得通红,顿时心疼不已,急忙放手。这细微的情感老头都看在眼里,目的虽然达到了,可个中原由一点都不喜欢。为了泄愤,仍然揪着胡小山的耳朵不放。蔡小娥大喊“放手”,老头很投入,假装没听见。况且胡小山疼得嗷嗷叫,总是盖住她的声音。为此,胡小山还专门忍了一会儿没叫。在这种情况下,老头要是再装就没意思了。只是一会儿,很快就到了极限。悲惨的是,蔡小娥那会儿没喊。见喊不管用,上前揪老头的耳朵。老头皮糙肉厚,脸皮更厚,丝毫不在乎。在老头心里,蔡小娥揪他也比揪胡小山强。直到最后蔡小娥揪住自己的耳朵,老头才吓得赶紧放手。 三人安静下来,开始回归正题。蔡小娥说的极有可能,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那么一定不是邵碧瑶和肖思安亲自动手,不然不会杀错。他们应该是画了一副胡小山画像,然后交给杀手。不用说,这画像出自邵碧瑶之手。她从小就爱画画,最爱画像,最大的特点就是画得不像。否则,柴夫也不会枉死了。胡小山暗暗告诫自己,还是要努力提升自己,在那些人眼里,他就只会去山上那种地方。 几天后,仆人说又出了人命。这次的人死在烟雨楼,青波城有名的妓院。经官府验尸,此人死于中毒。现场勘验,在他的酒壶里发现了砒霜。跟第一个命案有一个相似之处,死者也长得有点像胡小山。胡小山听完的第一个感觉居然是有点欣慰,根据这个人死的场所,那些人终于看得起他了。同样被说去妓院,富人就觉得是侮辱,穷人就觉得是种抬举。前者往往真去,后者往往真去不起。胡小山收起欣慰,然后仰望苍天,下跪叩拜,向那些长得有点像他的人致歉。比较好的是,自此之后再无命案发生。胡小山分析,看来是长得像他的人已经没有了。如果再有人死,就是他本人了。胡小山叹息,可惜啊可惜,我这么英俊,竟然只有两个幸运的人长得像我。蔡员外和蔡小娥在旁边争先恐后地说着“不要脸”。胡小山想,假如他现在易个容,就要再死一批人。 胡小山握紧拳头,说:这帮恶人,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沉重代价。 蔡员外和蔡小娥点点头,印象中,他们从未见过胡小山如此严肃,如此正义凛然。这样气质的人,让人特别想崇拜、追随。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胡小山说:员外爷,我觉得您的样子就很好,我就易成您的样子。 蔡员外说:你敢易成我的样子,我就易成你的样子。 胡小山说:我不易了,您直接易成我的样子吧。 蔡员外说:然后去街上玩? 胡小山说:砍柴什么的。 蔡小娥说:你易容成我的样子吧。 她说得很认真,眼神坚定,没有玩笑,没有犹豫和惧怕。 胡小山说:你的容貌是上天雕刻,非凡人之手可得。 蔡小娥低头轻笑,瞬间染红了脸颊。老头一看气氛不对,感觉自己又该做点什么了。 蔡小娥说:那我就易容成你的样子。 胡小山说:那也不行。从那么美易成那么丑,工程浩繁,非人力所能及。 蔡小娥说:刚才你还说我不好看。 胡小山说:我以后还会说。 蔡小娥说:你讨厌。 胡小山说:你讨厌。 蔡小娥说:你说我讨厌,你讨厌。 蔡员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事态已不受控制,自己插不上手,也插不上嘴。 老头哀叹一声,说:我讨厌! 青波城两年一届的“斗艺大会”即将到来,全城都在积极准备。有的人在准备参加,有的人在准备参观。每届“斗艺大会”,官宦以及富商家里都会选出代表参加。各个争奇斗艳,才艺毕现。青波城能人辈出,老百姓大饱眼福。“斗艺大会”名震四海,这种形式都得到皇帝的赞赏,各地争相效仿。时至今日,青波城的“斗艺大会”已经变了味,一些势力强大的官商勾结在一起,借举办大会的机会大肆敛财。他们对外宣城自己出钱来举办“斗艺大会”,其实这些钱是那些势力小的官商为巴结他们资助的,他们不用花钱,还有各种进项。有明面儿上的钱,每个才子才女报名参加“斗艺大会”都要交钱,参与的人众多,这比钱就不少。还有一些暗地里的钱,主要是收买评审和考官,在比赛中给予照顾,肯花大钱的人,甚至直接可以买到前几名甚至头名。跟这些钱比起来,那些举办大会花的成本根本不值一提。而那些才子谁赢谁输也早在大会开始之前就已经定好,“斗艺大会”名存实亡。 第10章 黄鼠狼给捕鼠夹拜年 蔡员外家每届“斗艺大会”也都参加。以前是蔡夫人参加,后来年岁大了,换上了女儿蔡小娥。蔡小娥从小由她一手调教,琴棋书画一个不落,调教了这么多年,蔡小娥终于长大了。胡小山经常自诩有才,却从来没参加过,因为参加“斗艺大会”的前提是有财而不是有才。关于“斗艺大会”的名称,这里的“斗”读“抖”音而非“豆”音。发起人是这么考虑的,如果读“豆”音,则有打斗、斗争的意思,不符合大会“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更不符合才子佳人谦逊婉美的气质。至于读“抖”音如何解释,是因为这个字确实可以读“抖”音,没有什么实质意思,只要人们心里知道它原本该读“豆”音即可。这么多年老百姓也没对此深究过,但胡小山对此深表质疑。“斗”字读“抖”音并非无实质意义,它是一个计量单位,主要用于计量粮食,一斗为十升。斗艺斗艺,一斗才艺。人们形容一个人有才学,最高评价是满腹经纶。一斗比一腹大的多。这其实是一种极度骄傲的说法,更不符合才子佳人谦逊婉美的气质。有的人可能不服,你怎么敢断定一斗比一腹大?试问,你一顿饭能吃下十升米吗? 蔡小娥说:嗯,无聊。 蔡员外有令,今年的“斗艺大会”蔡小娥不许参加。现在外面危机重重、杀手众多,跟性命比起来,那点意义不大的名次变得毫无意义。正犹豫间,门外大作。有人高声打着招呼,健步如飞,直奔蔡家大院。仆人在后面紧追,神色慌张。众人一看,来者是肖思安。还没问其来此何意,对方就迫不及待地说起来。今年“斗艺大会”由肖府总负责,邵府协办,两府深知蔡家书香门第,特来邀请蔡小娥参会。看到胡小山在一旁,也力邀他参会,报名的费用肖府代出。胡小山和蔡小娥对他说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心里只想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恨得咬牙切齿。他眉飞色舞的空当,胡小山一直四处张望,寻找邵碧瑶所在。找了半天没找着,肖思安是一个人来的。预期里他们会一起来嘲笑一番,现在邵碧瑶没来,倒是让胡小山心里好受一些。肖思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急忙解释,邵碧瑶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来。 临走前,肖思安凑到胡小山耳边低语:前几天死了两个人你知道吧。 胡小山说:知道,还知道是谁干的。 肖思安说:这是给你的警告,管住你的嘴。 胡小山说:只是为了警告我就杀两个人,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肖思安说:这样深刻,不然怎么能吓唬到你。 胡小山说:你想吓唬我的话派人捎句话就行,我会害怕的。 肖思安说:你就贫吧,我早晚结果了你。 胡小山说:我早晚结果了你们,为民除害。 肖思安先是一惊,还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然后笑起来。那种表情变化,好比听见螳螂说它能把马车挡下,先是吓一跳,然后发现根本不可能,螳螂太不自量力,引人嘲笑。 肖思安说:你胡说些什么。 胡小山说:我没胡说。咱们是朋友,我不会骗你。 肖思安不想跟他聊了,没一句爱听的。他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像是在寻找新的聊天对象,然后朝蔡小娥走去。同样的套路,他把脸凑近蔡小娥耳边。蔡小娥很热情地迎接,“啪”的一声给了他一耳光。肖思安捂着火辣辣的脸,整个人都懵了。 蔡小娥说:本来我还在想怎么才能打到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来了。 肖思安用手指着他们俩,嘴咧过来咧过去,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可以想象,此刻他心里一定是万马奔腾,难以用语言表达。他拿手指再次点了几下,并且增加了力道,那股无声的仇恨全部寄托在手指上。然后猛地转身,气急败坏地走了。仆人们都吓坏了。谁都知道肖思安的爹位高权重,他在当地骄横跋扈,无人敢惹。所有人见到他都点头哈腰,巴结都来不及,更别说打了。 蔡小娥说:呸!要不是一会儿还有事,我就打死他。 胡小山说:对。 仆人说:什么事啊。 蔡小娥说:画画。 仆人说:啊? 胡小山说:怎么,不比打他重要?! 蔡小娥说:就是。 胡小山说:或者,下棋也行。 经过这次冲突,他们两个人立志要参加今年的“斗艺大会”。不管他们是什么评审机制,不管他们花多少钱收买评审,甚至评审就是他们的人,都要打败他们。只要才艺胜过他们,就算最后判他们获胜,也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况且每个人的表现百姓都看在眼里,公道自在人心。平凡人内心的好坏优劣,才是最重要的。 跟肖思安正面交锋后,反而变得坦然。早已厌倦了躲躲藏藏的日子。不但担惊受怕,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说是为了避免受到敌人的攻击,那也只是一时,被攻击是迟早的事。敌人一次不成功可以试第二次,二次不成功可以试第三次,只要敌人不放弃,最终的结果是成功。他们只需要花点钱在家等消息,没什么理由可放弃的。而且只要敌人不亲自送上门来,就永远做不到还击。刚才那一巴掌,胡小山和蔡小娥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而且他们相信肖思安智力,应该不会再次送上门来。 第11章 向死而生 与其这样,不如走出去,深入那些危险。即使还是担惊受怕,也算是有的放矢。不像躲在家里,敌人有时候其实并没施加危险,还得时刻担惊受怕,就有点一厢情愿。这属于情感上的浪费。有人说情感浪费不算浪费,可胡小山除了情感也没别的。从小到大不会说谎,不愿欺骗、伤害,他的情感是真情实感,自觉十分宝贵,应该付出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既然决定要参加,就要做一番准备。就算不拿荣誉,也别上去丢人。对所做的事情没有要求和标准时,一不小心才会丢人,有高要求和高标准时,只有极其小心才不会丢人。蔡小娥每天琴棋书画声乐舞轮番上阵,不指望技巧提高,只求过去学到的那些能熟练发挥。这是她参加大会要做的准备工作。胡小山经常与人吟诗作对,出口成章,大家都夸他文采好。可是他没怎么上过学,会写的字没几个。他打听过,“斗艺大会”上不接受朗诵和背诵形式,所以他的这点才艺用不上。如果非要展示这方面才华,就必须用笔写出来,这样不但比试了文采,还比试了书法,增添了大会的丰富性,还展现了选手的综合实力。书法这种东西,在胡小山看来,比王法还可怕。 如此说来,他可以说是毫无才艺了,再加上没钱,根本没资格参加“斗艺大会”。比起别人,他要是被允许参加了才是真正的徇私舞弊。庆幸的是,他这段时间刚学会了新的才艺,那便是武功。虽然时间短,却凭着极高的天赋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多的不敢说,现在的他可以赤手空拳打退四五个人。补充一下,四五个赤手空拳的人。但是大会上不会有人来配合跟他打,评审和观众大多又不懂武功,赤手空拳再厉害,也体现不出优势来。为了弥补这个不足,必须要提高武功的观赏性,这靠赤手空拳是达不到的,必须借助器械。武器比毛笔有很大优势,武器可以随便挥舞,而毛笔不能。因为武器挥舞不会留下痕迹,只要挥舞的热闹观众就觉得好看,而挥舞毛笔会留下字迹,也就是证据。 蔡家之前没有习武的人,因此没有兵器。孔教头来教他们武功时自带了一些,离开的时候又带走了。胡小山跟蔡员外借了些钱,上街买器械。刀枪棍棒钩爪锤,买好了再练。这是他参加大会要做的准备工作的准备工作。出门的一瞬,他感觉自己即将要离开世外桃源一样。他愿意离开,需要离开,只有摆平外面的虎视眈眈,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喜乐长安。 肖思安和邵碧瑶也没闲着,在家里勤加练习。虽然能确保夺魁,却也不想只往那一站就等着宣布。青波城的才子得知今年“斗艺大会”是肖家和邵家主办后,也纷纷把夺取第一的目标改成第三。因为前两名肯定是肖思安和邵碧瑶。极其较真儿的才子甚至放弃了参加,因为他们的目标只有第一,倘若连第一的可能性也没有了,那就没有了参加的意义。这里的可能性不同于通常所说的可能性。通常说的可能性是指许多人都想争夺第一,但第一只有一个,最终第一可能是你,也可能是别人,你可能是第一,也可能是其他名次;而这里的可能性是指明确的可以或不可以。说白了,这场“斗艺大会”第一名的位置根本不对外开放。肖思安和邵碧瑶已经计划好,暂时不对胡蔡二人下手。时不时接近他们,让他们掉以轻心,然后借助“斗艺大会”的机会将他们打败,先羞辱他们,再杀掉他们。 走在街上特别警惕,既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想保持形象。具体措施是身子不跟着转,只拿眼睛瞟。身体发生变化的地方少,不容易被注意到。但一旦被看到的话,这副形象一点都不比浑身动好。可以细想一下那副德行。胡小山想,做神经病和做贼,自己选择了后者。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急忙四处寻找,发现街边坐着一个乞丐。与其对视,对方冲他招手,确定是他在喊,确定是在喊他。胡小山一边往过走,一边更紧密观察其他地方,因为他怀疑,这招可能是声东击西。由乞丐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再由别人对他发出攻击,确切说这叫东声西击。 乞丐前面放着一个破碗,里面有半块饼。看到胡小山这副做贼的样子,默默地将饼揣进怀里。普通人被偷顶多生气或惊慌,乞丐要是被偷简直是致命的伤。胡小山看见乞丐手伸进了怀里,怀疑他藏着凶器,心想,也别防着西边了,东边这儿就够危险的,于是密切注视他手的动向。乞丐一看,这就对了,他果然是在觊觎我的饼。胡小山走到他身旁,为了说话方便蹲了下来。 第12章 集市危机四伏 胡小山说:是你在叫我吗? 乞丐点点头,说:是。 胡小山说:什么事? 乞丐攥饼的手紧了紧,说:如果我现在说没事,你会打我吗? 胡小山说:只要你不打我,你可以说没事。 听他这么一说,乞丐觉得可能误会他了,但还是不放心,需要再试探一下。 乞丐说:你吃了吗? 胡小山说:我发现你很乐观。 乞丐说:为什么? 胡小山说:你们应该很忌讳问这个问题。 乞丐说:是,对我们来说,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胡小山说:而且你们这壶经常不开。 乞丐说:但是我今天必须问一下,你吃了吗? 胡小山说:吃了。 乞丐说:吃饱了吗? 胡小山说:这……有什么影响吗? 乞丐说:有,这一点非常重要。 胡小山随口说:饱了。 乞丐说:好的,现在咱们说正事。 胡小山说:我觉得刚才咱们聊的这些就挺重要的。 乞丐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性命攸关。 胡小山说:这么严重!我该怎么帮你? 乞丐说:是攸关你的性命。 胡小山说:哦。 乞丐说:哦!?我听说有人要杀你。 胡小山说:我知道。 乞丐说:一定要小心,听说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而且特别擅长伪装,有伪装成商贩的,有伪装成公子小姐的,还有伪装成乞丐的。 胡小山听完,警惕地朝后一跳,说:我看你就不正常。 乞丐说:别怕别怕,我是真的。 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半块脏兮兮的饼,一口就咬掉一半。胡小山点点头,假乞丐是吃不下去的。 胡小山说:谢谢你,我会小心的。你也小心点。 乞丐说:嗯,我没事,我都成这样了,烂命一条,谁要啊。 胡小山说:刚才我就想问,你是不是有后台? 乞丐说:什么意思? 胡小山说:青波城不允许乞讨,如果不是有后台,你怎么能在这…… 乞丐说:我是刚沦落为乞丐的,不知道。 胡小山说:怎么回事? 乞丐说:唉!说来话长。对了,如果乞讨会怎样? 胡小山说:会被赶出城。 乞丐说:啊?这么严重! 乞丐很懊恼,抓头又拍脸的,似乎是想起了悲愤的事。 乞丐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 说到半截又叹气,似乎很难启齿。 胡小山猜测着补充:……沦落了? 乞丐再也不说话,一心叹起了气。胡小山摇摇头,拿出几两银子塞到他手里。 乞丐流着泪说:我这算是乞讨成功了吗?天呐,看来我回不了头了! 胡小山说:你没乞讨,是我主动给你的。 乞丐说:你确定? 胡小山说:确定。 乞丐说:你保证。 胡小山说:我保证。 到了集市才发现,刀枪剑等兵器是不允许私人买卖的。带铁的器具,农用的可以买,如镰刀、锄头等。但是这些器具拿到“斗艺大会”上表演,只会遭人嘲笑。他必须通过非常大的努力来消除给人“干农活”的印象,才能达到赤手空拳的平庸效果。真真是适得其反,有不如没有。胡小山能买的,就只剩棍棒一类的东西了。问了问小贩,简简单单一根棍子也不便宜。不等他讨价还价,小贩热心提醒他没必要买,可以自己上山去砍两根。胡小山一听,觉得这小贩还挺讲良心。可是想了想,他没有砍柴的工具。小贩微微一笑,递上来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镰刀。胡小山一问,镰刀比棍子贵多了。 胡小山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忽然,前方一阵喧闹。紧接着,一匹大马呼啸而来。大马看样子像惊了,横冲直撞,没头没脑地狂奔。所过之处,菜叶簸箕满天飞。大马上没有人。也许曾经驼着一个,后来让它给丢了。沿途小贩纷纷遭殃,还没轮到的慌忙躲闪。有一个小贩反应极快,眼见大马到近前,身体迅速向后一跃。为了使容易受致命伤的头部更远的躲开伤害,他还躺着往后跃。这是在危险突发之际做出的紧急判断,一般都不完美。重点在于避免眼前的伤害,对之后的形势没有过多准备,也没有过高要求,只要能比这个伤害小就行。比如在这里,主要是要避免被大马撞到,对落地的位置未做考察。 虽是千钧一发,胡小山却看得十分仔细。这个小贩即将落的位置是几级台阶。台阶材质坚硬,边角砌得分明,这种精良的品质,把脑袋撞开花是没问题的。胡小山准备过去施救,却发现已经来不及。幸运的是,另一个反应更快的小贩提前占领了那个位置。这个小贩砸在他身上,与台阶一起配合,把他的脑袋撞开了花。胡小山很懊恼,内心责备自己,他应该关注另一个小贩,这样就能提前制止他撞台阶。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制止了那个,台阶就归这个了。如此颠来倒去想了半天,最后他恐惧的发现,这又是一个选择题。选择题会耗费他大量时间,而且陷得很深,在这段时间内,一百个人受伤他都顾不上去管。胡小山晃晃脑袋,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 第13章 街上回荡着李二死了 幸运的是,脑袋开花的小贩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随即就爬了起来。如果身上没压着一个人,应该会更快。两个小贩坐地上,一脸期待地观看大马之后的走向。令他们失望的是,大马根本没碰到他们的摊位。俩人耷拉着脑袋,很明显,受伤那位比不受伤那位更加悲伤。倒不是因为头受伤了,而是因为头白受伤了。看到这副场景,胡小山心里多少欣慰一点。为了不让更多人受伤,最有效的办法是把马拦下来。他想了两个策略,先用第一个。 只见胡小山站在道路中央,也就是马的正前方,指着马大喊一声:停!!! 旁边热心人提示:你至少喊“吁”啊。 胡小山一想对啊,正准备改口,马已到跟前。策略二随即启动。说时迟那时快,胡小山垫步凌腰,飞身上马。刚才思考策略时他就料到策略一不管用,只不过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原则,他想给大马一个机会。他不想当小人,却不料此大马是个小马。上马之后,胡小山就开始猛勒缰绳。突然发现,勒缰绳容易骑马难。从没学过骑马的人,坐在静止的马上就像坐在悬崖边上,坐在狂奔的马上就好比坐在正在崩塌的悬崖边上。胡小山打心底里信服了这个道理。再这样下去,别人会不会被撞死他不敢说,自己一定会摔死。于是,马还没勒停,他赶紧下来避避,稳当下来后跳上去继续勒。如此不断重复。虽然每次勒的时间很短暂,除了降低马的速度,胡小山还尽量调整了马的方向,防止撞到路旁小贩。这个努力没白做,在他的干扰下,马艰难地沿着近乎笔直的路线跑过市集。在市集的尽头,大马也终于停了下来。 沿途小贩纷纷瞠目结合,叹为观止。从刚刚起,他们的注意力已经从马身上转移到了胡小山身上。大家都被他那一手花式驻马的绝活所震慑。这不光是武艺,还是一种文艺。小贩们交头接耳,今年“斗艺大会”要上一个新高度了。这其中的苦只有胡小山知道,他是迫不得已。这就好比有个地方着火了,大家都站在那泼水,而他脚踩高跷,一停就容易摔倒,于是来回跑,每次路过的时候泼一盆水。他本想着拦马成功后大吐一番苦水,却发现这并不是广大看客想要的答案。无论在何时,真实与美好往往背道而驰。这是个误会,胡小山蒙蔽了大家的双眼。放在平时,他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今天他决定破例一次。别人造成误会使人难过,他造成误会使人快乐。 胡小山下马,不住抚摸着马脖子。刚刚把马安抚下来,跑过来一个人,拿着棍子就开始打马。胡小山一看这怎么行,我好容易拦下来,一打又惊了,这是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那人边打边骂:你这个畜牲,看你把摊位糟蹋的。 胡小山上山拦他,揪住他的手腕,防止他打到马。那人力气很大,好几次差点从胡小山手里挣脱。几个回个下来,胡小山头上冒出了汗珠。但他决心已定,无论如何也要拦住他,因为再怎么说,他也比马好拦多了。 胡小山说:有话好好说,你是哪个摊位的主人? 那人说:我是它的主人! 胡小山说:哦,那接下来交给你了。 马主人听完平静很多,很显然,马造成的损失要由他来赔偿,胡小山刚才已经为他节约了好多钱。如果再把马打惊了,不但要承担摊位赔偿的损失,万一马跑远了,还要承担一匹马的损失。 胡小山说:把棍子给我。 马主人说:哦,好。 他知道胡小山是在善意阻止他打马,而此时他也已知错。刚才就应该感谢胡小山就没谢,现在一定要用非常诚恳的态度来配合他的教化。 胡小山接到棍子,说:走了啊。 马主人说:我……的棍子。 胡小山说:你不是给我了吗。 马主人说:您说的是“把棍子给我”,并不是让我把棍子给您。 胡小山说:有区别吗? 马主人憨笑一声,说:嘿嘿,没有。谢谢,您慢走。 正要走,身后有人大呼:李二死了!李二死了! 第14章 他说他是吓死的 胡小山心里咯噔一声,这时候出了人命,马基本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眼睛不由自主看向马主人。马主人天资聪慧,立刻就悟出其中意思。这一切,被他湿润的裤子强有力地证实。 来到近前,李二就是刚才想卖给他镰刀那个。李二直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皮上翻。如果死亡特征分等级,他这个属于上乘。旁边的小贩蹲下探他的鼻息,然后摇摇头。检查其全身,没有明显的伤,连不明显的也没有。这可以排除李二被马撞到的嫌疑。马主人听完松口气,在一旁感激得冲胡小山直拱手。 胡小山忽然想到江湖上流传的一种绝技,一剑封喉。杀手武艺极高,可以在瞬间用剑或者飞针刺破人的咽喉,令其来不及反应就已毙命。而且伤后小,不出血。人死后身体、面容改变不大,基本和活着的时候一样,一般很难找出死因。由于杀手出手极快,人还在站立状态下就死了,往下倒的时候没有任何技巧,就是硬生生地倒。所以,很多验尸官在验尸的时候能找到的最大的伤就是这时候摔出的伤。但是摔不足以致死,案子就变成了谜。真正致命的是死者喉咙那一处细微的伤口,只有极其细心高明的验尸官才能发现。 胡小山想,自己虽然不是验尸官,但是有针对性的查验应该是比较容易的。别人是在全身范围找不明确的伤,他是在喉咙范围找明确的伤。这个思路在理论上已经非常成熟,接下来就看实际行动。胡小山蹲下,仅仅看了李二一眼就宣告此方案失败。李二没喉咙。本来长得胖,脖子又非常短,武艺再高强的杀手,一剑封喉在他这里也没处施展。他那厚厚的下巴遮挡在仅有的一截脖子前,像堵城墙一样。如果杀手想刺他的喉咙,只能刺到他的下巴。胡小山一眼扫完了下巴,完好无损。 这下人群中炸开了锅。有的说李二是被马撞死的,每次有人这样说,马主人就有一股想跟他理论理论的冲动。有的说是中毒死的,马主人听完赞叹连连,他不确定是不是毒死的,只知道毒死就不是马撞死,而且马不会下毒。胡小山只当耳旁风,不屑一顾。只有一个人说了个比较靠谱的观点,说李二可能是吓死的。胡小山用赞赏的目光看去,此人正是刚才脑袋开花那位。他点点头,心想,经历过风雨的脑袋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如果是吓死的,那基本就是刚刚被马吓死的。但这回马主人没担心,因为吓死这种事情很难界定,他不会承认是马吓的,马也不会承认。众人争论时,胡小山忽然俯下身子,将头凑近李二的头。众人看他这举动,顿时安静下来。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会儿,胡小山站起身来。 胡小山说:他不是撞死的,也不是毒死的,也不是吓死的。 众人问:那是怎么死的? 胡小山说:他是吓晕的。 众人说:你怎么知道? 胡小山说:我刚才在他嘴边,听到了很重要的信息。 众人问:你听到了什么? 胡小山说:我听到他说“哎呀,吓死我了”。 一小挫人说:还是吓死的。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所有人哈哈大笑。 至此,胡小山帮了马主人两回。马主人赠予他一根上好的木棍,他出门的最大任务也完成了。真是不打不相识,二人成为莫逆之交。茫茫人海,两个人能相识实属不易。刚刚成为朋友,还来不及惺惺相惜就要分离。二人皆不舍,携手走进了小酒馆。分别之前,几杯薄酒以留念。 经过一番交谈,胡小山得知马主人名叫李二。胡小山想,难怪刚才市集上有人喊“李二死了”的时候他尿了裤子,原来是气的。连忙劝说李二,以后抒发气愤之情时换种方式。李二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复杂。胡小山不禁自责,这话可能伤到他了。然后不经意瞥到了桌子底下,发现他的裤子又湿润了。恍然大悟,原来他又生气了。 平静了一会儿,李二开始交代起自己的身世。从小父母双亡,居无定所。一开始给人干苦力,扛扛木头,搬搬石筐。后来经朋友介绍,去马市给人打下手。他这次出来就是给人送马来了。客人定了一匹马,没时间去取,他就给人送来。别看只是给人送送,这可是个辛苦活,来的时候可以骑马,回去的时候就得走着回。酒过三巡,两人走出酒馆,边走边聊,又同行了一段路。越聊越觉得投缘,想到要分开心里更不是滋味。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没多久他们就走到了蔡员外家门口。不得不道别了,胡小山拱手,双眼满含泪水。李二也是如此,说了声“后会有期”,两个大男人当街就哭上了。因为想到以后再也见不着了,这眼泪流的应该。如果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只有对方一个人见过自己哭,不会丢人。道别之礼完毕,俩人同时走进蔡家大门。 第15章 一个牵马 一个拿棍 胡小山说:我住这里。 李二说:我就是往这里送马。 一瞬间,尴尬爬满两脸。胡小山急忙转身,背对李二,用最快的速度擦掉眼泪,并把脸捏成微笑的形状。李二见他转了,自己就不用转了,就地擦、捏起来。然后胡小山非常热情地招呼李二进去喝茶,并强烈要求多住两天。 胡小山说:正好,你可以教教我骑马。 李二说:兄弟过谦了,刚才我在市集看见你骑马了,你骑得比我好。 胡小山说:你看见的一定是它停下来时我上去的那次吧? 李二说:什么意思? 胡小山说:在那之前我已经上去过好多次了。 李二说:那你的技术更高超了。 胡小山说:可是累啊!人之所以骑马,就是为了避免人劳累。你们是骑着马跑,我是陪着马跑。不是长久之计啊! 李二说:有道理,你现在需要解决的是如何留在马上。 胡小山说:所以需要你指导。 李二说:说实话,我也不太擅长这方面。 胡小山说:不会吧? 李二说:不然我也不会跟马一前一后到了。 胡小山说:嗯,有道理。 李二说:不过理论方面我是没问题的。 胡小山说:有理论就够。 蔡小娥出来,看见这两个人。一个牵着马,一个扛着棍。看他们这副阵容,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们是要西去。再看,感觉拿棍那个情绪浮躁,毛手毛脚,牵马那个头上的头发特别多余。这时拿棍的家伙上前,蔡小娥一惊,下意识往后跳,似乎是怕他用棍子打她,并且向牵马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蔡小娥说:你买的工具呢? 胡小山得意地把木棍一挥,说:看! 蔡小娥顺着棍子指的方向看去,说:切! 胡小山说:不是让你看棍子指的方向,是让你看这根棍子。 蔡小娥说:看见了,切! 胡小山说:还切? 蔡小娥说:你看看它指的方向是什么。 胡小山一看,那里有两根棍子。 胡小山说:这里怎么有两根棍子。 蔡小娥说:两根棍子而已,怎么不能有。 胡小山说:之前怎么没看见? 蔡小娥说:之前在后院,没用了,今天拿出来要扔。 胡小山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最主要有李二在场,知道棍子的来龙去脉。他用生命换来的这根棍子,原来一文不值。而且看蔡小娥那两根棍子,似乎比他这根要好。然而此时李二在旁一脸微笑观瞧,看热闹似的。 胡小山说:你不尴尬吗? 李二说:不尴尬。 胡小山说:这棍子是你给我的。 李二说:是。 胡小山说:再想想,尴尬不。 李二说:想了,还是尴尬不起来。 胡小山说:算了,这回算我请客,我一个人包了。 为了证明这根棍子的价值,胡小山当即拿起棍子耍了一套,耍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院里有两口破了的水缸,小山看准时机,以一个非常漂亮的“回马枪”将其中一个击碎。李二看得赞不绝口,直夸胡小山武艺精湛。胡小山一听不对,这只是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证明不了棍子的价值。只要棍子在他手里,哪怕做出再惊天动地的成绩也属于他自己。于是他打算放手,让棍子自己有一番作为。 李二说:兄弟耍得好,来,上马耍一套。 胡小山说:上马就只上马,其他顾不上。必要时候还得随时下马。 李二点点头,内心称赞眼前这位俊秀少年。如此优秀,在被人盛赞时仍不得意忘形,能够有自知之明。胡小山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理他。他对他优点的肯定,是建立在对他缺点肯定的基础上。转念一想,自己不会骑马这一缺点也并非全是坏事。若是比气势,他骑马出去,能够频繁地给人下马威。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棍子从手中飞出,直奔另一口破缸。心想,下一刻就是证明它价值的时刻。 第16章 十二字箴言 切记 下一刻,棍子折了。破缸丝毫未受损,刚开始连动也没动,僵持了一会儿,可能出于同情棍子,破缸开始摇晃。摇晃的幅度很小,速度很慢,很明显是只为了给面子,用俗话说就是“太假了”。可是却很持久,就那两下子晃了半天都没晃完,晃到后面晃出了挑衅的意味。再看胡小山的棍子,折了之后往地上一躺再也没动,连挣扎都没挣扎。受伤虽重,却来不及痛,一瞬间死得很彻底。 经过一番努力,胡小山证明了破缸的价值。这个场面够尴尬的。别说胡小山,连蔡小娥都没想到这个结局。她只觉得即使棍子把缸打碎了也不算什么本事,没想到它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因此率先尴尬起来。她这一尴尬,胡小山多少欣慰了一些。这在他看来,相当于一种安慰。跟不屑一顾、嘲笑、嗤之以鼻比起来,这种反应简直是赞赏。 有了良好的尴尬氛围,胡小山不失时机,紧锣密鼓地尴尬起来。两人眼神暗淡,表情沮丧,甚至还有互动。眉眼传神间形成共鸣,将尴尬的气氛培养到轰轰烈烈。随着情绪的发展,胡小山想冲过去与蔡小娥抱头痛哭。正在此时,他忽然发现与蔡小娥之间的联系中断。很显然,蔡小娥的同情已结束。而且是提前结束的。本来预期比这长,看到胡小山那蹬鼻子上脸的德行后立刻没了耐力。胡小山单兵作战,难以继续下去。然而此时又因落单导致尴尬骤增。他需要一个伴,于是再次将目光投向李二。 李二有了前车之鉴,早已有所觉悟,在一旁密切关注事态发展,随时准备迎接胡小山的求助。接到他的目光后,毫不拖沓,当即投入尴尬中。眼神、表情都极其到位,综合了胡蔡两人的优点,去掉了一些作用不大或没作用的。胡小山非常满意,尴尬一扫而光。接下来交给李二一个人就行,他这也算回请了。 这种你侬我侬、你情我意的场面实在难以入眼。不小心看到就算了,还上演第二遍。即便是一男一女都看不下去,更何况是俩男的。目击者的感受,先是闪了眼睛,导致视力受损,正在疗伤时再次被闪,接下来目击者瞎了,不是被闪瞎,而是选择自己戳瞎。人们常常斥责有些人忘恩负义。真把知恩图报搬到眼前,观看是需要一定毅力的。蔡小娥确定,她是个没有毅力的人。因此,必须马上停止观看这场面。有两个方法,一种是闭上眼,一种是让他们停止表演。半柱香的时间让胡小山和李二学到,蔡小娥是个有武力的人。她选择的是第二种方法。在她看来,打人比闭眼熟练。尽管闭眼只需完成一半眨眼,打人属于取得决胜的对战,李胡二人的贱,让她手快过眼。打人的时候,眼睛根本跟不上。就这还打了半柱香,可想他们挨了多少下。快,就是取胜的法宝。让挨打的人处于极度忙碌状态,只顾得上挨打,其他什么也顾不上。 李二要走,胡小山万分不舍。如何留在马上,他还没学会。临行前,李二送十二字要义——死死抓住缰绳,掉下来会摔死!胡小山听完如醍醐灌顶,这十二个字一瞬间便扎进心里,再傻的人也立刻领会,靠着它留在马上。细分析这句话,前半句稍显平淡,是一句建议,告诉人具体方法,后半句感情色彩就比较浓厚了,是一种警告,而且根据后果来看是最后一次警告,让人不由得对轻描淡写的前半句肃然起敬起来,进而自觉去采纳、遵守,而且大多数都能很好的完成。 第17章 毒影掠过 胡小山说:你掉下来怎么没事? 李二说:不是说掉下来会摔死就一定要死,死这种事是大事,还是要看个人意愿。 这句话一出,就相当于十二字箴言有了漏洞。 胡小山说:完了,我学不会了,你动摇了我的决心。 在他看来,掉下来必须死才能促使留在马上。否则,在马上的恐惧会轻易战胜在马下的恐惧。细回忆一下,他在街上反复多次下马全都安然无恙。这得益于他高超的武艺。也正是这个,阻挠了他学骑马的步伐。从实际情况出发,他已经不符合十二字箴言的条件。换句话说,十二字箴言劝不动他。可他那时还没把理论和实际联系起来,还能被那十二个字尤其是是后六个字唬住。现在李二把事情拆穿了,他已经融会贯通。突然觉得,骑马一定学不会了。现在他的心理发生很大转变。以前他觉得骑马不太好,现在他觉得不骑马特别好。 李二说:你别用武艺了。 胡小山说:不由自主,在我即将受伤害时,身体会自动发功。 看到他们这不知羞耻的样,蔡小娥在旁边脸都气歪了,一拳打在胡小山脑袋上。胡小山不敢吱声,半晌才用手揉脑袋。 李二说:这回没自动发功? 胡小山说:没敢,她太可怕了。 李二说:比马还可怕? 胡小山说:比神马都可怕。 胡小山眼睛一亮,心中有了办法。如果长期被蔡小娥打,他就可以变得迟钝。这个请求蔡小娥应该不会拒绝,只看他自己愿不愿意。一旦蔡小娥拒绝,他就跟她撒泼胡闹招惹烦她,到时候她一定会打他。无论如何,都能达到目的。突然觉得自己很贱,绞尽脑汁想挨打。接下来他要练一门技艺,目标是不施展技艺。 蔡府门外,半张猥琐的脸慢慢退到墙后面。在它消失之前,被蔡小娥看到了。她追了出去,那人已经跑没影了。悻悻回来,撅着小嘴巴,一脸不高兴。 胡小山说:你现在状态非常好,快来帮我训练。 蔡小娥看都不看,一拳挥出去,胡小山应声倒地。不一会儿笑呵呵站起来,擦着鼻血,感觉自己又长进不少。 蔡小娥说:那一定是邵碧瑶的人,回去向他们禀报我们动向了。 李二说:啊!那怎么办? 胡小山说:你太积极了,这跟你没关系。 李二说:哦,对啊。 蔡小娥说:怎么办? 胡小山说:禀报也无妨,刚才那么无聊的事情,禀报给他们,你想那小子会有什么好下场。 蔡小娥说:对啊。 李二很不开心,说:兄弟,你说跟我在一起无聊。 胡小山拍拍他的肩膀,说:别介意,我没说跟你在一起。 李二身子一转,肩膀从他手里脱离。 胡小山说:你看你这么小气,还是介意。 李二说:不是,你手上有鼻血。 胡小山挠挠头,说:嘿嘿,被你发现了。 突然,胡小山感到一股寒意直奔面门。下意识朝旁边闪躲,同时扭头看。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他清楚地看到两只飞镖从眼前略过。这个动作非常帅,许多武林高手都做过。面对恶毒的飞镖面不改色,晃它一下,任它钉在身后的木柱上,显得特别傻。旁人都用惊恐的目光凝视它,我偏以轻蔑的眼神嘲笑它。胡小山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自己的气质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迟钝特质,只有在蔡小娥面前才会体现。紧接着他又发现,他身后没有木桩。这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蔡小娥在他身后。回身望的时候,蔡小娥已经倒在地上。 第18章 说好了面不改色 那两只飞镖,一只扎在蔡小娥胸口正中,一只扎在左肩。胡小山根据他们俩的站位分析,这两只飞镖是分别给他们两个人准备的,蔡小娥左肩上的飞镖本应该出现在他的胸口正中。如此精准的命中,而且同时发出两镖,显然是高手所为。李二吓得抱头鼠窜,大声呼喊“怎么办!怎么办!”。 胡小山说:放心吧,这飞镖造价不低,你与他们无怨无仇,不会为了你浪费一个的。 李二喜笑颜开,说:真的吗? 胡小山说:不过你还是快点走吧,别我待会儿再一闪误伤到你。 李二点点头,一溜烟跑了。看他那速度,飞镖都不一定能追得上。 胡小山连忙喊管家,并扶起蔡小娥。 胡小山说:我真不应该躲。 蔡小娥说:即使你不躲,这一只也会打中我。还好,它扎在了我胸口的玉佩上。 胡小山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躲掉的这只打在你肩膀,虽然受伤,但不会致命,我马上去请大夫。 蔡小娥笑笑,嘴唇发青,说:不是的,飞镖上有毒。 然后就昏了过去,任凭胡小山怎么摇都不再回应。更为严重的是,这么短时间内,她嘴唇上的铁青迅速扩散到整张脸。 胡小山流着眼泪,嘴里喃喃抱怨着。这个勇敢的女子,曾经遇到多大的危险都面不改色,这个信念一直坚定,如今说变就变。记忆中这是他第二次哭。多年的贫困生活让他内心变得麻木,关闭了眼泪功能。特别艰苦的时候连口水都喝不上,他觉得流泪是一种挥霍。家财万贯的人挥霍叫挥霍,只有几文钱的人挥霍有自杀嫌疑。天热的时候特别纠结,因为会出汗,他觉得是在扔钱。什么时候汗都出不来了,就是家底扔光了。多少次躺在屋里,下定决心迎接死亡。一场大雨又让他没羞没骚活了下来。他也确实没有力气爬出屋门。庆幸的是他的屋子漏雨,不需要爬出去。每当昏死前,他都要拼尽全力爬到屋顶漏洞最大的下方,然后一切交给天意。昏过去之前张大嘴巴,以防下雨了也不知道喝。青波城向来雨水丰沛,他受的益没庄稼多,却意义重大。 大夫检查了半天,然后摇摇头。一般情况下,这种反应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病人不行了,一种是大夫不行。胡小山想问,却又不敢问。蔡老爷见状,迫不及待地哭起来。似乎现在不哭,待会儿就没机会了似的。也许是他的情绪表达方式比较新颖,胡小山总是看不惯。看他的样子,更像是早就打算要哭,只是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别人是因为难受而哭,他是因为哭不出来而难受。哭是目的,只要哭出来就好受了。至于其他的事,根据实际情况再调配情绪。而且哭得很夸张,特别场面化,还不如雇佣哭丧的人感情真切,却比他们有阵势。这是一种才艺,有钱的主顾们比较 第19章 大夫直摇头 更主要的是,他这一哭,就等于在主观上选择了第一种可能性。极其坚定,劝都劝不动。虽然第一种可能性是大家最不希望的。而且这种主观意念极具传染性,别人会跟着认定这种可能性,放弃其他可能性。本来稍微有些迟疑的,立刻跟着站了过来。坚持不肯承认的,也很快会被瓦解。那些连成串的嘶嚎,是一种强有力的劝说。它可以使人放弃坚强,在软弱中轻松过活。 胡小山是个理智的人,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自己主观臆测、以貌取人。当然蔡老爷也有责任,他那阵势,特别容易让人以貌取他。他们日常的父女亲情他都看在眼里,无数个细节都表现出他对蔡小娥深深的父爱。可能他性格就是个委婉含蓄之人,不太擅长笑和哭这种表面现象。同时,既然大夫摇头有两种可能,那就必须搞清楚是哪种可能。 胡小山说:大夫,治不好吗? 大夫说:老爷、公子,对不住!老朽才疏学浅,无法医治小姐的病。 一般大夫这么说,也有两重含义。一种是自己真不行,另一种是病人不行了,但考虑到家属的心情,不能那么直白地说,于是客气地说自己医术不高。 胡小山说:没关系,有话您请直说。您是在客气吗? 大夫说:是。 胡小山说:也就是说别的大夫也…… 大夫摇摇口,深深叹口气。 胡小山说:哦。 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他哭不光因为伤心,也因为绝望,他自己刨根问底挖掘出的绝望。一旁的蔡老爷哭得差不多了,给他吓一跳。见他哭得这么伤心,跟着继续哭起来。大夫好几次想安慰,都被他们委婉地拒绝了。大夫抬着手张着嘴,欲言又止。不是自己打住,是被他俩打断的,因为实在插不上嘴。大夫也不走,坐那等着,一直等到俩人哭完。 大夫说:虽然大夫没办法,这毒也并非无解。 蔡老爷说:真的吗? 大夫说:嗯。 胡小山赶紧把眼泪擦了,心想自己这么理智,还是难过早了。 胡小山说:怎么解。 大夫说:解毒还需下毒人。据我所知,小姐中是一种由虫草配置的奇毒,这种毒在整个青波城只有一家能配置。 蔡老爷说:哪家? 大夫说:我不敢说。 蔡老爷说:你! 胡小山说:多谢大夫! 青波城中势力最大的就是邵府,人人惧怕。大夫怕成那样,无疑说的就是它。这种真切的恐惧,比直接说出它的名字更为可信。人们为了生存逢场作戏、阿谀奉承,哭和笑不一定是真的,但恐惧绝对掺不了假。哭和笑只需要拼凑出表情,挤出点眼泪或用其他液体来代替。有时候眼泪还是通用的,哭和笑都用得到。恐惧会使人瞳孔放大,是生理反应,强加不来。 蔡老爷说:你知道是哪家? 胡小山说:其实我们早就知道。 蔡老爷想了想,正要说,却见大夫忙挥手。 胡小山说:为了您的安全,您先走我们再说。 蔡老爷拿了银两,差下人把大夫送走了。 蔡老爷说:邵府对不对? 胡小山说:嗯。 蔡老爷说:这群王八蛋! 胡小山说:其实我们也早知道下毒之人必有解药,只不过觉得想让他们出解药几乎不可能,于是去寻找其他方法。现在只剩这一种办法了,再难也要尝试。 蔡老爷说:你要去找他们要解药? 胡小山说:嗯?我以为您会去。 蔡老爷说:你要是不去我就去。 胡小山说:还是我去吧!我不知道咱俩谁去要解药合适,但我知道照顾小娥您最合适。 走在青波城的大街上,小心警惕,觉得每个人都可疑。路旁有人打孩子,都觉得他是在声东击西。酒肆门口的幌子随风飘摇,总有一面看不见,隐藏着一张恶魔的脸。不太长的街道,慢慢走,却走出一身汗。到头来没遇到任何危险,庆幸之余,多少有点失落。 第20章 是不是有点太顺利 一路上都在想,见到邵碧瑶该如何说服她交出解药。料想一定很难,她一定会百般抵赖。害怕她说没解药,更害怕她说连毒药也没有。细细考虑了所有她可能推诿的情况,并一一思索解决办法。即使所有狡辩都予以拆穿,所有刁难都予以化解,最终她还可以硬着头皮不认帐,蛮横地拒绝。那样的话只能硬碰硬,依靠武力抢夺。以他的身手,不怕打不过邵府的人,就怕打完之后找不到解药在哪。况且他也不敢放开去打,更不敢主动出击,顶多被动防御。毕竟蔡小娥现在深中剧毒,就算她待在家里,有慈祥温柔的父亲照顾,命还是在邵家手里,相当于被他们遥遥摆布的人质。 走到邵府门口,胡小山发现自己多虑了,守卫连大门都不让他进,根本见不着邵碧瑶。邵府是官宦人家,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认识的人肯定不予放行。守卫不认识他,自然依规矩办事,将他拦下。如果他告诉守卫他是谁,那就更不让他进了。胡小山试了两次,都被守卫挡了下来。和其他府上的守卫不同,这两个守卫很文明,没揍他,只是骂了他两句。虽然被拒绝了,胡小山很满足。私闯民宅尚且犯法,更何况现在是私闯官宅。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很不错,突然想对他们说声感谢。 无论如何也得进去,胡小山在邵府门口走来走去,思考进去的办法。两个守卫你一言我一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耐心劝说。普通百姓想进官府的办法只有一个,击鼓鸣冤。胡小山眼睛一亮,大步奔向邵府大门。在门边站了半天,摇摇头放弃了。邵府不是衙门,没鼓。胡小山想,现在只剩一个办法。他进不去,就让邵碧瑶出来。 邵府正堂,此刻正有人挨打。打人的人是邵碧瑶,挨打的人是扔飞镖那个家伙。此人是个高手,以他的武功,收拾整个邵府都没问题。他能如此受辱,是折服于金钱。暗杀胡小山和蔡小娥根本不在计划里,邵碧瑶只是让他去打探一下消息,必要的时候吓唬吓唬,给他们一点警告。比如用飞镖从他们面旁飞过,告诉他们想取他们性命易如反掌。可是飞镖这种兵器,远距离攻击,打中目标不易,打中目标旁边就更不易了。当然,平时随便打的话,可能时刻都在目标左右徘徊,真让他把目标旁边当做目标,反而打不到。毕竟目标是具体的,目标旁边是抽象的。这就好比让人以重拳击打豆腐,还不许打坏。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位高手技艺太过高超,一直都是百发百中,都习惯打中目标了,突然不让他打中真有点不适应。 正所谓人无完人,此人虽然命中率极高,但力气很不太大。飞镖打在人身上扎得不深,很难取人性命。因此,邵府为他的镖上涂了毒。本想着在关键时刻让他使用,这是下下之策,没想到他打探消息时顺便就给办了。邵碧瑶很气恼。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不怕胡蔡二人死,只怕他们死得太简单。 很显然,在众多死法中,中毒算是比较简单的。几乎不费什么周折,虽然痛苦,别人却看不到。她理想中的结局,是让她们身败名裂,在身心的双重痛苦中煎熬,生不如死,最后还是死。原则是不能变的,因为只要他们活着,就有翻盘的可能。一个很好的机会便是“斗艺大会”,邵碧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并花了很多心血来安排布置。如果蔡小娥现在死了,计划便功亏一篑。邵碧瑶打完最后一耳光,甩给飞镖客一瓶解药,让他送到蔡府。 第21章 惊人的副作用 这时,深受感动的守卫前来禀报,说门外有个叫胡小山的人非要进来。邵碧瑶一脚把飞镖客踢起来,命他速将解药奉上,并仔细叮嘱其用法用量。一来是为了计划能够顺利事实,还有就是,内心不自觉对胡小山浮起一丝歉疚。 接到解药的瞬间,胡小山都懵了。事情发展太过匪夷所思,无数疑惑占据脑海,让他没有多余力量惊喜。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解蔡小娥的毒。胡小山装起解药,不顾形象一溜烟跑了。现在的疑惑解不开以后慢慢解,心情梳理不通以后慢慢疏,解不开疏不通就不解不通了。可以放心的事,解药不会因为他愁眉苦脸地拿过去就不起作用。 一路上,胡小山反复背诵解药的服用方法——一次把整瓶喝完,一次把整瓶喝完,一次把整瓶喝完。这个方法实施起来没难度,只要知道不能剩就行了。不像那种分几次服用,一次几勺的用法,出了要记住各个数字,还要确保勺有没有舀满,用多大的勺。有的勺比较大,一瓶都倒不满一勺。 回到蔡府,蔡小娥正醒着,呢呢喃喃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蔡老爷说,她每隔一阵就会醒一会儿,说的话别人听不懂,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说的啥。胡小山陷入惆怅,昏迷中的人喂药可不好喂。看看手里这瓶解药,明明知道中此毒的人会昏迷不醒,还要一次喝完,这设计得太不合理了。 胡小山说:她每次能醒多长时间? 蔡老爷说:半柱香的一半。 胡小山看看解药的量,说:不够。 蔡老爷说:解药不够? 胡小山说:醒得时间不够。 蔡老爷说:那怎么办? 胡小山说:得让她多醒会儿。 正说着,床边的解药瓶倒了,瓶塞不遂人意地掉了出来。胡小山怕解药洒,那样就不够一整瓶了,急忙伸手去扶。幸运的是,解药淌出来之前瓶子被扶正。不光如此,他还把瓶子仅仅搂在胸前,仿佛做到这一步才彻底防止解药洒。紧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从瓶子里传出来。胡小山近水楼台,先于蔡小娥领略了一下解药的药效,被熏得几乎要晕倒。再紧接着,蔡小娥被熏醒了,抓起瓶子一饮而尽,救了自己也救了胡小山。 这解药太猛烈了,和毒药一样猛烈。蔡小娥的脸色迅速恢复。相比之下,胡小山反而恢复的比较缓慢。定下神后胡小山想,若非蔡小娥身中剧毒,这种解药是断然不会让她碰的。怎么看这都是另一味剧毒,正常人喝了肯定出事。他闻得少,此刻有些头晕恶心,也是中毒迹象。不知道能不能自然恢复。他在想,是不是该用毒镖扎一下。 随后,蔡小娥喊着要吃饭。蔡老爷命厨子做了一大桌,蔡小娥拿着碗筷,风卷残云似的,不一会儿将桌上饭菜一扫而光。然后,还是喊着吃饭。继续让厨子做,接二连三,一直吃到天黑。还是没吃饱。最后,蔡小娥是吃到累了才停下。正好厨子也累了,斜倚在灶房的门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出溜,还没出溜到底就睡着了。门下端的木质比较滑,出溜的速度突然加快,突然触地把他又吓醒了。但是他仿佛已经看透世事,处变不惊,象征性地睁了睁眼睛,马上又睡着了。 胡小山看到了,没忍心把他叫醒。此时天气不冷,不会着凉,便由他休息。蔡小娥起来溜达了两步,疲惫尽消,饥饿感再次猛烈袭来。他们怕她把胃撑坏,拒绝了她还要吃饭的要求。现在的胃没心没肺,不怕痛,不代表不痛,感觉恢复时后果已经很严重。这种异常表现应该来源于解药的副作用,保住了命,却后患无穷。这样吃下去会把家里吃空。胡小山想,倘若穷人家的人中了此毒,干脆就放弃解毒了。不然救活一个人,全家都得饿死。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恐惧来源于饥饿。死固然可怕,但在他们眼里,死也分种类,饿死是最可怕的。中毒的穷人选择了解毒,就等于选择了饿死。相比之下,直接毒死显得温馨多了。同样是死,家人还能跟着受益。对饥寒交迫的人来说,受益不一定非要得到好处,只要能避开坏处就已满足。 第22章 如何走位 两人劝说蔡小娥睡觉,这样可以将活动量减少到最小。这丫头抵死不从,白天睡了大半天,此时饥饿难耐,体内力量汹涌,躺下随时会爆炸。蔡老爷被她的话吓住了,胡小山决定退而求其次,让她坐着。她试着照他们的建议做,人大体上是坐住了,可是保持不动太困难。胳膊腿之类大的肢体还好控制,它们动作相对单一缓慢,且重量大,支配起来比较费力,所以阻止其行动就相对省力。但是手指、脚趾以及眼睛这些小型肢体就不好控制了。它们小巧轻便、行动灵活、行为丰富多样,大脑随便给一个指令它们就能轻易执行,并且能够举一反三。经常执行完指令后还多做几个动作,像是附赠似的。有时候甚至不经大脑允许,擅自展开行动。就是人们常说的下意识行为。如果把力量当做财富,支配这些肢体行动的成本极其低廉。即使是弥留之际的人,全身都动弹不得,这些部分还是能够动的。 胡小山和蔡老爷把她夹在中间,看着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指弹跳如飞,自己也跟着心惊肉跳,时刻准备将她擒拿,生怕一不留神被她蹿出去。厨子把灶房的门堵严实,不然容易变成一间空房。新娘独守空的婚房会悲伤,厨子独守空的灶房会下岗。胡小山想了想,让蔡老爷命人搬来牌桌,以缓解她的焦躁。不光如此,她现在的状态非常适合打牌。而且必须玩钱,不然可惜了这一身才艺。 三个人没法玩,厨子被叫醒临时凑手儿。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的不情愿。蔡老爷让他坐下,把中心思想灌输给他。只要能做到抓牌出牌,玩的过程中可以睡,出的好坏对错无所谓,只要出就行,主要是陪小姐玩。赢了钱算他的,输了蔡老爷替他出。厨子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眼中的慵懒一扫而空。一度以为风雨不变的睡觉的心,就在这顷刻间土崩瓦解。 牌刚拿上来,蔡小娥便扑上去,主动承担了洗牌和码牌的工作。这样可以缓解她的痛苦。一边码一边对三人说着“谢谢”,感谢大家不帮忙,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留给她。 开局后,蔡小娥看牌出牌都极其迅速。还不停地催促他们快一点,不然她闲得难受。胡小山和蔡老爷累得满头大汗,厨子发现在这种节奏下根本睡不着。就这样,一场闲余乐事愣是被她带成了比赛。 四个人坐的方位依次是,蔡老爷在北,蔡小娥在西,胡小山在南,厨子在东。胡小山渐渐发现,蔡小娥出牌都是胡乱出。看她的动作,脑子想必跟不上手的速度。她出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可以借机活动一下手。几局下来,蔡小娥一直输,胡小山一直赢。蔡老爷和厨子成了名副其实的陪玩的,跟着一局一局凑数,感觉毫无意义。时间久了,他们不但羡慕胡小山,甚至开始羡慕蔡小娥。 终于,两人忍不住了,说他们坐的方位风水不好,提出要换位置。胡小山无所谓,他就是在帮蔡小娥治病,输赢都没关系。蔡小娥就更无所谓了,她从小对钱就没概念,现在的目的就是不闲着。况且换位置还能有机会让腿脚也活动一下,心里愿意的很。别说换位置,一边转圈一边打都行。而且转的时候带着自己的牌,以她现在的实力,她觉得能做到。 蔡老爷提议,四人同时起座,逆时针走两位。这样他就到了胡小山的位置,他觉得那个位置风水最好。厨子也想占那个位置,但是由于自己不出钱,也不好要求过高。蔡小娥不在乎换到哪个方位,只嫌运动量太小。于是想了个吉利数,提议走八个位。 胡小山说:那样等于没换,每个人还是原来的位置。 蔡小娥掰着手指算了半天,点点头。 蔡小娥说:那就走七位。 胡小山说:那只要顺时针走一位就行了。 蔡小娥连忙摆手,说:那不行,那不行。 然后说:走六位呢? 胡小山说:跟走两位是一样的效果。 蔡小娥又想了想,看来走两位已是最大运动量。 蔡小娥说:好吧,那就走两位。 第23章 赢了都不知道 换完之后大家接着玩,令蔡老爷和厨子失望的是,一切情节都惊人的相似,还是蔡小娥一直输,胡小山一直赢。蔡老爷当即表示,以后再也不相信风水了。胡小山想,玩牌或许跟风水有点关系,但输赢最主要取决于上家。如果上家狡猾、精于算计,又经验丰富,出的牌你一张都用不上,自然很难赢。如果上家粗枝大叶、又没什么经验,能给你出很多有用的牌,赢的几率就大。像蔡小娥这样的,出的牌不但下家有用,连她自己都有用。不但保证了胡小山一直赢的局面,还保持了自己一直不赢的纪录。 又玩了好几局,形势开始发生转变。胡小山不再总赢,蔡老爷跟厨子你一局我一局地轮换赢。俩人眼睛放光、面带笑容,越玩越有兴致。胡小山倒不介意,反而更加放心。只有这样,他们才有耐心帮蔡小娥把病治下去。胡小山思忖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接到牌了,扭头一看,赫然发现蔡小娥手里抓着一张牌正在思考,久久不肯出牌。她的病已经出现明显好转,不再为运动而出牌。这就导致出的牌越来越没用,进而产生连锁反应,致使整个牌局出现扭转。 但是胡小山还是间或地赢牌,这说明蔡小娥的病还没好彻底,至少还有反复。胡小山密切关注牌局,从这上面能够诊断出蔡小娥的病情。同样是输赢,别人在意的是钱,而他在意的是蔡小娥的康复程度。别人都希望自己赢,而他希望自己输,越输代表蔡小娥出牌越谨慎,代表恢复得越好。此刻这一局,胡小山感觉打得极度缓慢。蔡小娥走了极端,从开始的手里不能停牌,变成现在拿着牌不出,似乎忘了还有出牌这回事。单从打牌层面上讲,这个行为是大忌,会招致其他三家牌友不满。幸亏这里的牌友特殊,蔡老爷不舍得说她,厨子不敢说,胡小山则异常兴奋,经他诊断,蔡小娥的病已经痊愈了。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她出牌,无论她多久出都可以。只要一种情况别出现就行,那就是她也在等别人出牌。那样的话,这场等待是没有尽头的。 蔡小娥托着下巴,手指在她的牌上依次抚摸,似乎是在挑选最满意的对象,对于出牌来说,最不满意的就是最满意那个。挨个摸了一遍,她把手挪开了,挪到头上,拍拍自己的脑袋,时而撅着小嘴,时而不住地叹气。显然她是在发愁,不知道出哪张。大家这就放心了,她没忘记出牌。最后,她“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太久的惆怅,酝酿成了愤怒。 蔡小娥说:气死我了,感觉哪张都不能出。 蔡老爷说:没事的,随便出一张就好。 蔡小娥说:随便也挑不出来。 厨子说:小姐别生气,要不您出的这张我们不要。 蔡小娥说:你们不要管什么用,关键是我要,每张都有用。 胡小山想了想,说: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赢了。 蔡小娥听完若有所思,快速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牌,然后发出一连串恍然大悟又羞涩的笑声。 蔡小娥说:哈哈哈,我说怎么没法出,原来是赢了,我都没发现。 胡小山说:不怪你。你输太久了,刚赢不适应。 自此局开始,蔡小娥彻底掌控了整个牌桌。几乎每一把都是她赢。有时候起的牌太不好,导致蔡老爷或厨子偶尔赢一局。雷打不动的是,胡小山再也没赢。她是个天生的玩牌高手。同样跟上下家有关,真正的高手不但保证了自己赢,而且能保证下家赢不了。至于其他两家,属于间接掌控,防范不了那么彻底。跟起初的局面比起来,这下不仅仅是扭转,而是逆转。 新一局刚开始,蔡小娥把牌一推。在牌桌上只有赢牌的才可以这样做,或者说才会这样做,因为那样大家都会看到她的牌,只有已经赢了才不会对她造成损失。这个速度太快,蔡老爷瞪大了眼睛,厨子已经准备起身不玩了,连视钱财如粪土的胡小山都有些接受不了。这不光是金钱的问题,更是一个人的参与度和存在感。她这种手气,很明显不需要牌友。 第24章 治疗继续 三人惊问:又赢了? 蔡小娥说:没有,撑了。肚子胀得难受! 胡小山想,看来解药的劲过去了,吃那么多也该撑了,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紧接着,蔡小娥开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那是大脑缺血所致,血液都涌到胃里去执行浩大任务。但是现在不能让她睡觉,就算睡不着光躺着也不行。谁都知道,吃撑的人马上躺下,会对肠胃造成很大伤害。而且她的撑不是一般级别的。普通人吃东西,吃着吃着就能感觉到撑,大多数就停止继续吃了,有少部分靠欲望继续坚持,也十分有限,她在达到撑的时候根本没有知觉,已经远远超过了胃肠负荷。这要是马上躺下,就不是光难受的事了,闹不好会出人命。 大家让她起来运动,把食物消化掉。这是她刚才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她并不理睬,手还摁着牌,嘴里只哼哼,眼皮都不抬。有的人眼皮不抬是出于态度,心里不想抬,傲慢无理,对人不尊重。蔡小娥心里特别想抬,可是太困了,实在抬不动。此时她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而意志连一两都支持不动。能够看出来,她非常努力,却毫无效果。 蔡老爷尝试把她拉起来,试了半天纹丝不动,像是绑在了椅子上。胡小山也加入,并未增加多少效果,只是陪着蔡老爷一起流汗、喘粗气。拉了半天,蔡小娥没拉起来,他俩快累瘫了,马上就要加入她的阵营。这时候即使再加入几个人,想必结果也不会改变。一个弱女子,以静若处子的姿态,表现出了最强悍的反抗。 有两个情况很奇怪:第一,醒着的人但凡给出一点配合,也不会这么难挪动;第二,那么注重“男女授受不亲”的蔡小娥刚才在胡小山对她拉拉扯扯的时候居然毫无抗拒。胡小山马上发现,她虽然还能应答,却已经无意识。这种状态比睡着更加深沉,更远离现实世界。看来这个解药的副作用还是非常大的,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大过毒药的作用。或者可以说它本身也是毒药,中毒是主要作用,解毒才是副作用。中毒的人需要利用它的副作用,没中毒的人吃了只能毒死。中了此毒的人,倘若没有解药,只能默默死去,如果旁边有人,那个人只需要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死去。服了解药也不是万事大吉了,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身边没有人的话,自己会撑死、折腾死、累死,机会特别多,总有一个管用,一般人都没机会挨个经历一遍,蔡小娥算幸运的,在大家的帮助下实现了;身边有人的话,自己死之前还要拖上两个。 蔡小娥已经经历了三个阶段,这种状态下的人估计也没力量再出什么新花样,如果接下来还有什么状态,恐怕就只剩下死了。死不需要力量。幸运的是,她身边有两个最关心她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死。无意识就无意识,就当她睡着了。但是原则不变,睡着了也不能让她躺着。她自己不动,那就帮助她动。只要消耗体力就能消化食物,与本人意识无关,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三人把她抬起来,胡小山扛脑袋,蔡老爷跟厨子一人扛一条腿。蔡小娥完全进入了休眠状态,不但不能动,连肢体弯曲都做不到。整个人直挺挺,这种状态是最费力气的。 这时,飞镖刺客仍在监视他们。原先监视的任务是让他们死,现在是确保他们活。为了能吃上邵家这碗饭,他执行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任务,学会了很多技能。因为出镖必伤人,所以很少出镖。他是一个全才。相对来说,扔飞镖成了他最不擅长的技术。徜徉在在众多优势里,慢慢失去了自我。不像原先只精于一门技艺,有明确的得意原因。现在高兴总觉得是傻高兴,自己也挑不出到底为哪个高兴。那么多技能,说给别人别人也没耐性听,跟兜售货物似的,显得婆婆妈妈,一点都不唬人,完全没有了高手的气势。 第25章 看懵的监视者 现在他做的主要工作就是盯人,待在一个地方不动,不厌其烦地观察。锻炼的是耐性,跟他之前的行事完全相反。飞镖属于暗器,一般正面打不过别人才使用这种东西,因这种行为阴险狡诈,人们通常觉得很不光彩,看不起。所以扔飞镖的人在打中目标后必须马上转移,有自信的高手在飞镖还没到达目标就转移了。他们特别害怕被发现,越是高手越是害怕,因为很丢人。 此刻,他眼睁睁看着三个大男人抬着一个女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这种行为很古怪,令人匪夷所思。这对一个初学观察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考验。飞镖客看了会儿,没看出什么门道,决定再看会儿。接下来,他们还是在转圈,没有别的动作。飞镖客看出一头汗,决定放弃,再看下去智力就不够用了。 回到邵府,向邵碧瑶如实禀报。当然,只禀报了他们在转圈这个性质,没禀报转多少圈,作为一个观察者,他怕人说他无聊。邵碧瑶根据他的描述在头脑中想象画面,怎么想怎么像在出殡。最后她宣布,蔡小娥死了。因为她以前派飞镖客毒死的人从来没给过解药,不知道吃了解药后的这些症状,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邵碧瑶一气之下,将飞镖客赶出了邵府。 于是,飞镖客再次丢了饭碗。以前他也凭着这门技艺就职过很多家府第,当时技艺还没这么精湛,丢了饭碗是因为没打中,这次丢饭碗却是因为打中了。飞镖客很迷茫,他感觉自己此刻陷入了沉思。这是一种比较体面的说法,很多走进死胡同、无计可施的人外观看起来都像陷入了沉思。有人曾经告诉过他,凡事都有多面性,不要局限于一种思路,当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时,你就换一个角度想,说不定就迎刃而解了。现在这种情况,从各个角度都证明他是错误的。自从听到那句话之后,他变得很坚强,现在还是很坚强,可是没脸反抗。他望一眼天边的斜阳,这个角度恰可暗自神伤。在糊涂的高兴和明确的悲伤之间,他宁可选择后者。这是一种生活态度,极度疲累之人才能领悟到。没有目的的活,不如死得其所。 三人抬着蔡小娥在院子里转了十几圈,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蔡府的院子很大,十几圈下来路程不少。最累的是胡小山,他一个人抬一头,蔡老爷跟厨子俩人抬另一头。可是他们两个也不轻松,他们抬的是脚,一会儿分叉,一会儿上翘下压,此起彼伏,两人必须跟着脚的游移时刻变换姿势和发力方向,基本上接近于全身运动了。胡小山虽然承担的重量大,抬的是脖颈,脖颈没那么多花样。倘若真有的话,说明脖子已经折了。 又抬半圈不到,蔡老爷终于坚持不住了,急忙唤来一个家丁接替他。再抬下去,他也要躺下了。蔡小娥是他的闺女,他是甘愿亲自抬的,若不是年老体衰、力不从心,不会交给别人。这样看似多用了一个人,其实是大大减少了人力。否则的话还得用四个人,一个人接替他抬蔡小娥,三个人抬他。他虽然累了,却也要时刻观察闺女的状况。换下来之后,仍旧跟着他们绕圈走。 第26章 强大的气场 慢慢的,胡小山察觉到蔡小娥微妙的变化。她的脖子微微上仰,两腿上翘,身体中间向下沉。这说明她身体的僵直正在渐渐恢复。从根源上说,她那骨子里的义无反顾的沉睡之心已经复苏。方才的僵直是极度无知觉情况下能呈现的唯一状态,接近于死亡,一旦恢复知觉,再继续保持僵直需要非常大的力气,当事人会特别累。为了轻松,她的身体趋向自然弯曲。这样的姿势一点都不比僵直好抬,除了承担她的重量,还得防止她出溜下去。胡小山回头看了看,厨子跟家丁累得汗流加倍,并且汗流浃背,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自己手上也加大了力气,脖颈处的任务更加艰巨,头摔了比脚摔了后果严重。 胡小山试着叫了几声,没有反应。她现在身体醒了,意识还没醒。后来她咳嗽了一声,把自己吓醒了。来自身体内部的震颤,远大于外部的摇撼。以她睡觉的劲头,即使从上面掉下来也不会醒,而是直接晕掉或死掉。 蔡小娥说:这是哪? 这句话太俗,胡小山没理她。睡着了,又不是失忆了。 厨子想尽快结束这场运动,急忙搭话:这是您家。 蔡小娥说:我梦到被驴驼着,绕着磨转圈。 厨子跟家丁很不开心,累成这样还被当成驴。就算是下人,别人都说当牛做马,还没人说当牛做驴的。很显然,马比驴显得有尊严。 胡小山说:你好好看看,哪有磨。 蔡小娥说:好晕,快放我下来。 厨子和家丁特别听话,当即就放开了她,而且速度特别快,手都撤离了,她的脚还停在半空。胡小山眼疾手快,急忙接住她。把她抱在怀里,三目相对。蔡小娥睡眼惺忪,还有一只眼没睁开。这样的场景不适合别人打扰,厨子和家丁获得了撤离的充足理由。蔡小娥用一只眼盯着胡小山,面带微笑,显得十分俏皮。胡小山想,她现在一定很感动,待到彻底看清眼前人的相貌,一定会还以拥抱。他以非常愉悦的心情,等待她另一只眼睁开。果然,她的另一只眼徐徐张开,原本以为已经美到极致的脸庞,美丽正成倍增长。当她眼睛全部张开时,她吐了。 胡小山想:她吐了!吐了! 原因是看清了他!虽然他知道内中原因,可这种场面说给谁信。第一,别人不知道内中原因,出于理性没法相信。第二,别人觉得这更有意思,出于感性愿意相信。胡小山站执着地等她给个解释。蔡小娥吐得稀里哗啦,根本没功夫理他。站了一会儿,一股强大的“气场”将胡小山吓跑。 胡小山跑到安全的距离,蹲下,他现在有段感慨迫不及待要发。即使是美若天仙的女子,吐的样子也很难看,吐的声音也很难听,吐的东西也很难闻。上天是公平的,谁撑了都得吐。上天又是不公平的,不是谁饿了都有的吃。 邵碧瑶立刻差人把肖思安唤来,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听到蔡小娥又死了,肖思安陷入了沉默,脸上出现少于悲伤。毕竟曾经相爱过,多少有些感情。上一次在树林里蔡小娥“死”的时候他并没有悲伤,当时他自己也处于危险之中,他是个小心眼,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人,谈情说爱时优先考虑美女,遇到危难时优先考虑自己。那时候忙着恐惧,根本顾不上悲伤。更何况那一把是他推的。倘若是别人推的,蔡小娥生还,他还会继续爱她。推她那一刻,她下意识伸出了手,拽住了他的手,被他使劲甩开了。两只手一分,就真的分手了。从此他即便有爱的心,也没了爱的资格,对方资格加倍,却已心如死灰。 第27章 失落的镖客 邵碧瑶说:你很难过是吗? 肖思安一时答不上来,不置可否。邵碧瑶更加生气,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却偏偏要问出来,她想的是,哪怕他骗她说不是也好。他不说话,因为那个答案不是她想听的。就算没明说,也表明了他的态度。这时家丁来报,蔡小娥还活着,正在院子里吐得生龙活虎。那个劲头,没有比她更像活着。相比之下,旁边的人倒是显得死气沉沉。 这算是一个震撼的消息。邵碧瑶听完,不表露自己的态度,先看肖思安的反应。他的大体表情没变,比刚才更凝重了些。也就是说,蔡小娥活着他并不高兴。邵碧瑶点点头,满意地笑了起来。面对截然相反的两个消息,肖思安的反应是真实的,刚才是,现在也是。对于他来说,蔡小娥死了是短痛,活着是长痛。谁都知道,痛不如快乐,但如果必须要痛,长痛不如短痛。 邵碧瑶笑并不光因为他露出了正确的表情,也为蔡小娥还活着。这样,她就可以继续迫害她。之前为她准备好的那些残忍计划,仍然可以继续实施。长久的对立,让她的心里产生扭曲,从越来的痛恨变成了乐趣。 肖思安难过了会儿,最终说服了自己。不能遇到点挫折就一蹶不振,这回失败了,以后认真迫害她就是了。收拾一下面容,积极面对以后的人生。回过神来,发现邵碧瑶在笑,他也赶紧跟着笑。这一切家丁都看在眼里,从他禀报过之后两人就没说过话,全是表情变化。从他正常人的角度看,已经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反应。邵碧瑶特别高兴,赏了他些碎银子,就好像是他救活了蔡小娥似的。突然,邵碧瑶一拍脑门,想起了被冤枉的飞镖客,不禁一脸的懊恼,急忙命家丁去把他找回来。 话说飞镖客走后,经过了撕心裂肺的煎熬,他脑袋混沌,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不觉在一个财主门口蹲下,继续他没有终点的煎熬。直到财主夫人出现。财主夫人出门打牌,输了钱回来,看见他蹲在自家门口,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骂,哪来的贼孙,蹲我家门口,像个看门狗。这一骂醍醐灌顶,相当于给他指了条明路。自己正不知道该干啥能干啥,有人说他像看门狗,这不就是对他在一个职业上的肯定吗。而且从她的声音和语气听,肯定得十分肯定。 于是他谢过财主夫人,马上找了一个给人看门的营生。以前他总在暗处伤人,他想彻底改变一下生活方式,这项营生非常适合他,每天站在明处,明处和暗处的人都能看到他。一想到有人在暗处窥伺自己,他有种莫名的快感。好像赎罪一样。如果再有人朝他射上一箭,那他就功德圆满了。他干得非常快乐,再也不迷茫,如同重生一般。并且将自己的技艺灵活运用到这项营生中。有人送信来,他用飞镖往院内传信。大大提高了传信的效率,而且为主顾节省了开销。因门口时刻不能没人,以前主顾要在门外放两个人,有人登门时一人进去报信,另一人把守,现在他一个人就解决了。主顾很满意,对他无可挑剔,唯一一点建议是,往院内传信时先看看有没有人。 飞镖客婉言拒绝了家丁的邀请,说话慢条斯理,句句充满哲理,俨然遁入空门。家丁先是利诱然后威逼,结果都不好使。看他的样子,请他回去比让出家人还俗还难。他很诧异一个人居然可以转变的这么快,而且这么彻底。以前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专以阴险手段杀人为生。七情六欲都占,吃肉喝酒玩女人。从邵府一出家门,仿佛直接出家了。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把那么多爱好戒掉的。 第28章 坏人一笑 爱好这种东西,不良的总比良的诱人,绝大多数人不需要努力,天生具备培养不良爱好的能力。要知道,戒掉一些不良爱好,比培养一些良好的爱好困难多了。良好的爱好,是因为觉得它对自己有益,或别人说它对自己有益,所以强迫自己去喜欢;不良的爱好,直接就喜欢,于是不介意它对自己有害。到底哪个是真爱,一目了然。一个好人突然变坏,这种事情见多了,个中缘由也都能让人理解。一个坏人突然变好,除了疯狂,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飞镖客创造了新的理由,坏人当腻了。无论是谁,听到这话都想骂两句,比骂“生在福中不知福”还要“恨铁不成钢”。这是不道德的。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责任感一定很淡薄。家丁想,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以后还怎么敢轻易托付别人。 家丁回府后,把事情的经过细细禀报。邵碧瑶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她多少信点佛,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经常选择随缘。她之所以信佛,是因为想让别人知道她信佛。飞镖客的缺席,丝毫不影响她继续迫害胡蔡二人。甚至有益。他的手段过于迅速、直接,不能带给她充裕的满足感。这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家丁觉得她很仁慈。这样,她信佛的功效就出来了。习惯了拒绝接受,为粉饰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偶尔也要接受拒绝。 家丁走后,肖思安冲邵碧瑶比一个大拇指。邵碧瑶小拳头锤他胸口,示意看破不说破。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在她爱的男人心里保留一副好的形象。但对肖思安来说,她只要坏,就觉得她好。两人头抵头,窃窃私语。一看就知道不是在商量什么好事。而在世人看来,一男一女光是头抵头就已犯下大错。他们只是以此在基本姿态,密谋更大的错。期间,邵碧瑶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似乎思路不太通畅,又或者想到的手段不够残忍,于是不够过瘾。当然,这个表情也多少洗脱了她在谈儿女私情的嫌疑。最后,她眉头突然打开,脸上现出狡黠的笑容。这说明问题有了圆满的答案。肖思安急忙跟着笑,反应速度和程度都不及她。很显然,解决方案来自邵碧瑶,他只是个参与者。不管他同不同意,鉴于两人的关系和地位差别,他都必须表示绝对赞同。看似温馨平等,实则是服从。看过戏的人都知道,坏人一笑,就有好人要倒霉了。 次日,城中蔡氏宗祠失火,火因不明。是何人干的,蔡家心知肚明。必定是邵府挟私报复。因此,蔡家上下只有愤怒,都没了悲伤的兴致。无奈只能哑巴吃黄连,牙掉了往肚子里眼。在这青波城,邵府干的坏事无数,有证据的人都不敢跟他们正面冲突,更何况没证据。他们知道,这件事够恶劣,但这只是个表面现象,倘若他们依常理有所作为,必会有更险恶的灾祸接踵而至。 蔡氏宗祠是蔡氏家族供奉祭拜先祖的地方,由蔡老爷出钱修建。此次宗祠失火,对蔡氏家族,尤其是对蔡老爷家是莫大的侮辱。对方用心险恶,是想激起蔡家的愤怒,以便抓住由邵府定义的“出格”行为,进而对他们进行惩治。本来邵府也想烧胡氏宗祠,怎奈他胡小山家没有宗祠。现在没有,以前也一直没有人修建过。正是从这件事上,胡小山得知,他们老胡家时代贫穷。本来想自己这代人修建的,看自己这德行,估计希望不大。于是心宽一些,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转念一想,自己这德行,恐怕连老婆都不会有,哪来的下一代。 第29章 抛开恐惧 自由悲伤 青波城流传着一句俗语——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指的是受害者丢人的最高程度。后者更甚,而且更本质。因为人们最怕被别人骂的一句话是,你被人打过脸。被人烧了宗祠这事,好比被扒掉裤子打脸。扒掉裤子不是为打屁股,是为了加强别人的注意力。人们看到打脸不足为奇,看到屁股就一定会想着记住脸。这样的打脸更丢人,影响更深远。 虽然知道对方的用心,也不能默不作声。胡小山非常气愤,主张回击,反正老胡家也没什么可烧的。唯一能烧的就是他本人,反正他们也要杀他,这种手段并不是最不能接受的。就算不跟他们对着干,也要找出证据昭告全城,他们总不能把全城人都杀掉。不然的话,蔡家会在青波城沦为笑柄。不知情的人会说蔡家没良心,连老祖宗都不敢保护。知情的人会说蔡家是缩头乌龟,从此公认被邵府踩在脚下。要想一个周全的计策,让邵府付出代价。 蔡老爷边听边点头,进一步确定胡小山果然是个光棍,穷横穷横的。但若不是这个穷横的人,今天还听不到这番正确的道理。压迫和恐惧导致他根本想不到这里。无论遇到什么事,面对邵府,人们习惯了在反抗之外寻求解决办法。殊不知,如果必须反抗,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错误的。甚至有的时候,越好越显得荒唐。好比人家杀了你父母,你却想着如何骂他才不显得粗鲁。老头感动得老泪横秋,握紧胡小山的手,当即表示要认他做义子,并改作蔡姓,与蔡家荣辱与共。此举很管用,胡小山当即表示很害怕。那样的话,以后蔡家再烧了什么,他也要跟着丢人。当然这是玩笑,其实另有原因。可是老头盛情难却,胡小山正犯难,蔡小娥站出来大声说“不行!”。 老头很尴尬,说:小娥不同意,你别怪她。 然后回头小声说:你这丫头,这么不懂事! 胡小山想,我不怪她,但我必须谢谢她。冲她递过去一个眼神,她回过来一个凶猛又可爱的眼神。胡小山知道其中意思,那是在说——笨,要不是我,你就要答应了。哼! 老头不知所以,一心尴尬,忘了刚才讨论的话题。蔡小娥也表示,坚决同意胡小山的说法,要给邵府点颜色看看。胡小山想,我说得可没那么嚣张。蔡小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怕可恶之人。一副爆脾气,能战胜一切恐惧。她是去鬼门关走过两趟的人,对死轻车熟路,自然也知道如何避开这条路。两次都放了阎王爷鸽子,再去的话,阎王恐怕都不收了。想要她的命,没那么容易。 蔡老爷立刻动身赶往宗祠,胡小山蔡小娥陪同。经过这次事件胡小山看出来,邵碧瑶和肖思安现在还不想杀他们。尤其是蔡小娥中毒镖,邵府非常痛快地拿出了解药。证明是飞镖客误杀。不但不想杀他们,甚至担心别人杀了他们。倘若遇到危险,说不定他们还会出手相救。相当于无形中多了个护卫。默默无闻地保护着他们,目的是在合适的时机亲手杀掉他们。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处于前所未有的安全期。在这段时期内,如果畏畏缩缩有事不敢做,那就太可惜了。 来到宗祠所在地,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场面,气愤了一天的蔡老爷终于忍不住流下伤心的眼泪。经过胡小山的劝说和鼓励,老头战胜了气愤和恐惧,终于轮到悲伤情绪上场。胡小山见过蔡氏宗祠,看着现在的样子,推测火从昨晚就烧起来了,整整烧了一夜。偌大的宗祠,竟然烧得什么都不剩,成了一片平地。情景极其惨烈,又极其平静。平静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知道这里之前有个宗祠的人,就不相信这里之前有个宗祠。对蔡家来说,几乎不用收拾旧的,可以在这上面直接盖个新的。 胡小山是知情者,目睹此惨状,内心为之动容。自言自语,好好一个宗祠,一夜之间变成了四片废墟。蔡老爷和女儿侧目,对他这番话纷纷表示费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大火把所有地方都烧成了一个模样,他是怎么数出四片的。虽然不明白,老头更伤心了。通常人们用“一片废墟”来形容灾后惨状,胡小山用最直接的方式给惨状提升到四倍。顿时让老头觉得被烧了四个宗祠似的。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烧得真是特别彻底。只要老头现在否认他家宗祠被烧了,他就可以不用丢这份脸。因为现在这块地的样子,没有人能拿出证据证明这里之前有个宗祠。但这是自欺欺人。 第30章 废墟上的线索 本来还想为宗祠的残骸做点什么以示缅怀,可现在宗祠已完全不在,失去了缅怀的理由。好比要参加赛跑,冲劲十足,终点却丢了。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采取的措施是报官。可在青波城,整个官场都听邵府的,报官无异于向他们报告好消息。而且这事就是他们做的,比他们先知道,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庆祝了。想到这里,老头的眼泪戛然而止,气愤情绪又反扑过来,踢翻了没出息的悲伤。邵府欺人太甚,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他们干着急,却什么都不能做。好比亲人被对方杀了,不能报仇就算了,连上坟的机会都不给。 胡小山愣够了神,攥紧拳头,朝废墟里走去。如果废墟代表不剩任何东西,那么废墟就是敌人留给他们的东西。他要在这废墟里找到线索,别无他法。即使希望再渺茫,也一定藏在这片废墟里,就算希望再华丽,也只能藏在这片废墟里。既然他能比别人看到更多废墟,就一定能比别人找到更多线索。 第一步,先在宗祠遗址及附近找脚印。这是破案的最基本思路,书上看来的。如果能找到凶手的脚印,便可以通过鞋子的大小、形状以及鞋底的花纹排查出凶手。胡小山绕着黑乎乎的空地转了一圈,收获很多。这里的收获是指脚印,很多是指很多个脚印,多的数不过来。这些脚印应该是行人路过留下的,即使里面有凶手的脚印,也无法分辨哪个才是。所谓物极必反,太多的收获相当于没收获。 细看这些脚印,有的杂乱无章,而一些痕迹较新的呈现出一种规则,即脚尖朝向黑地,脚跟朝相反方向,黑地周围皆是如此。显然,这是宗祠失火后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留下的。而且这些脚印密密麻麻、排列紧凑,有的地方甚至脚印相叠,两只脚共享一只前脚掌,重叠的部分花纹一样,其余部分百花齐放,那一定是有人踩到了别人脚上。至于重叠部分的形状大小,以被踩之人的鞋为准。说明看热闹的人很多,热情高涨,争先恐后。如此多的人看热闹,火都看灭了,也没等到主人来。火纵然好看,主人到来的狼狈与焦急才是点睛之笔。这些人的观看体验是有遗憾的。从散去的脚印可以看出,他们觉得很没趣,走的时候大步离开,才得以保留步伐间的细密围观脚印。 无论如何,蔡老爷的脸已经丢出去了,再加上围观群众对他没到现场丢人的怨恨,这张脸丢得更加深沉。这些发现太残忍,胡小山决定不告诉蔡老爷。蔡老爷一再追问都不肯说,只搪塞说没发现什么,老头还闹情绪,说胡小山对他不好。胡小山心里想,我告诉你才是对你不好。 脚印的发现就是这些了。这里面也许真有凶手的脚印,甚至就在围观者中间,点完火之后混在围观群众中,享受着大家的点评和劳动成果。即便如此也没任何意义了。从这些脚印里找出凶手的,无异于把所有青波城所有的百姓聚起来挨个问谁是凶手。后者是笨,前者是真他娘的笨。因为后者至少能在人的嘲笑中发现错误及时调整,前者只能在自顾自中一错到底。所以,前者程度更甚。犯这两样错误,不但与智力有关还和财富、权势有关。穷人更容易犯前者。因为有钱有势的人有权力有能力做到把人聚起来盘问,这样最直接,他们怕麻烦,能用钱和权解决的问题绝对不出力,因此可以幸运地避开前者;穷人没人搭理,只能自己默默盘查。生活中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事情。因此,有钱有势的人看起来比穷人聪明。胡小山也是个穷人,而且在穷人里也算得上穷人,这两个方法,前者他放弃,后者放弃他。综合起来,让他显得不那么笨。 第31章 失陪一下 忽然想到,既然知道是谁干的,直接有针对性地找与他们有关的线索即可,何必假装一头雾水似的先盲目找线索再判断线索与谁有关。想到这里,胡小山毅然走入黑地,却发现蔡小娥已率先冲了进去。胡小山点点头,她也不笨,而且有钱。在富足的生活里依然能保持聪明本性,这种品质很难得。 胡小山见状,也赶紧冲进去。至少从表面看起来,他的思路不比蔡小娥慢。其实他还没有具体思路,但是回头看看仍在黑地外一动不动一筹莫展的蔡老爷和家丁,还是显得自己厉害不少。蔡老爷和家丁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一味抹眼泪。老头是因为伤心哭,家丁是因为老头哭不敢不哭。胡小山知道,和他比起来,他们已经算是有所作为了。他连哭都没哭,因为并不伤心,也不害怕老头。 一边往里走一边思索,侦查过程中线索大致分两类,实物性线索和分析性的线索。实物性线索一般是凶手大意遗落的东西,或受害者自身遗留的东西。大火烧得如此彻底,宗祠被夷为平地。如果有实物,那必是平地上的凸起。至于分析性线索,不能凭空想象推断,必须建立在观察表面现象的基础上。这里的表面现象就是黑地。火烧成这样,再个性的表现现象也被烧得没了特征,只剩下“黑”的共性。通过这样的现象,能够分析出的结论就是这里被烧了,而且看哪都能得出这个结论。更白痴的是,这个结论是已知线索。想来想去,还是要找实物性线索。 阻挠寻找的仍是满地统一的漆黑,无论凸起还是凹陷,都看不出来。黑是特殊的颜色,代表着一种极致,没有深浅之分,没有高贵低贱之别。站着看到处无异,无数个极致黑凑到一起,严丝合缝,变成了一个大极致黑。这是它的优点,可以互相保护。胡小山不顾脏,俯身趴下,用侧脸贴着地。水平方向看,谁是凸起一目了然。极致黑和透明的空气比起来,反差非常明显。这个时候,它的优点变成了缺点。 这个行为很唬人。如果没有重大发现,是没有人愿意这样做的。蔡老爷和家丁看得都忘了哭,张大嘴,不明白什么情况,却觉得他很厉害。接下来的行为更唬人。胡小山的脸和地之间像装了一个轴,脸不动,身体跟着盘旋,主要动力是脚。好比一根尺子被摁住一头,然后拨动另一头。这样做是为了全方位观察黑地,而且最节省体力。老头和家丁嘴已张大极限,但不足以表达他们的崇敬之情,正准备把嘴角撕开以示捧场。 这时,胡小山停了下来。老头伸手拦住家丁,示意先保留嘴角。终于,凸起找到了!就在离他的脸四五米远的地方。胡小山稍微抬了一下脸,失去了水平观察的优势,立刻看不到它了。可想而知,如果他整个人站起来,恐怕会彻底丢掉它的踪迹。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花了很大代价才找到。为防止失之交臂,胡小山保持原姿势不变,撤掉脸与地面的“轴”,眼睛始终盯着那个凸起,整个人横着平移了过去。看到更重头的戏上演,蔡老头放下了阻拦家丁的手臂,冲他点点头,意思是可以撕了。胡小山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抵达终点。正准备拿,上面多了一只脚。 蔡小娥说:你这是干什么? 胡小山说:我在找线索。 蔡小娥说:这样能找到? 胡小山说:我已经找到了。 蔡小娥说:是吗,起来说说。 胡小山一想,也行,之前趴着是趴线索丢了,现在有蔡小娥的脚在上面踩着,相当于给线索的所在位置做了个标记,不怕找不到。于是他起身,拍打身上的污浊。这时才发现自己太脏了,仿佛叫花子要了十年饭留下的岁月痕迹。赶紧四下看看,有没有发现。正转着圈,蔡小娥忽然出现在面前。兴奋地拉着他,等着分享他的成果。这一拉,导致他没站稳,踉跄着往旁边移了几步。胡小山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一脸幽怨。 胡小山说:你,你动了? 蔡小娥说:嗯? 胡小山说:你说完让我起来之后,挪位置了吗? 蔡小娥说:挪了。 胡小山说:你刚才站在哪? 蔡小娥回头看了看满地的黑色,说:我不知道了。 胡小山说:原谅我失陪一下,我还是得趴下。 第32章 失之交眼 蔡小娥看他如此坚定,便也不再阻拦。往远处走了几步,给他充分的施展空间。事不宜迟,他马上就趴。刚往下猫了猫腰,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刚才他起身前,线索就在他眼前,他起的时候保持脚不动,从头部往下依次离地。这样的话,只要按照原来的步骤倒回去,脸依旧在那个位置。可是他起来后,先是转过圈,改变了方向,又被蔡小娥拉离远先的位置,两个因素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导致他重新趴下后线索已不在脸前。鉴于线索没改变位置,更准确地说是脸已不在线索前。 然而蔡小娥父女以及家丁三人都在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殷切期望。而他现在比谁都迷茫,站在黑地里,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失而复得的常有,得而复失恐怕没有几个人经历过。所以难以体会那种感受。要问心里是什么滋味,把失而复得的心情反过来就知道了。倘若还是体会不到,那就把他失而复得的东西再次扔掉,不需要人引导,心情立刻就到位。 胡小山愣在那儿,努力回想刚才各种细节,蔡小娥往哪边拉的他?自己转了多大的圈?希望能尽量缩小范围。可是他当时根本没在意,因此也不存在记忆。现在他特别能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引申意为因小错误导致严重后果,成为终身的憾事。别人犯的是各种各样的错误,而他的错误真的是迈错了足。相比之下,他是严格按照字面意思犯的错误。同类的错误还有,比如站在悬崖边往前迈了一步。但论“恨”的程度,还是他的比较深。悬崖边失足的人马上就摔死了,没有机会悔恨。一失足之后,更像是一了百了。他现在毫发无损,而且头脑非常清醒,特别有助于悔恨。当前能够做的,就是缩短悔恨的时间。只要能再次找到线索,就能将悔恨终止。 胡小山故伎重演,脸贴地进行螺旋式搜索。就当一切重新开始。因为即使讲究方法,通过回忆和推测缩小范围,用的时间恐怕也不比盲目搜索少。所幸他挪动的距离不大,线索还在附近。接下来就是朝哪趴的问题,趴错方向会导致远离线索。尤其是趴向相反的方向,会把眼睛和线索的距离拉到最远。好在他个子不是很高,远也远不了多少。心动不如行动,胡小山雷厉风行,以最快的速度趴下,发出重重一声想。在别人看来,他简直就是摔倒的。他计划了一系列详细的行动步骤,趴下是第一步。要是没有武艺的人这么干,就成最后一步了。 然后,胡小山开始转圈。考虑的最坏的朝向,他转了一个完整的圈。奇怪的是,那个线索再也找不到了。胡小山陷入了沉思。忽然,他发现被他手摁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些浅浅的坑。也就是说,这块地有的地方比较松软,重物施加于上会留出痕迹。如果线索所在的位置也松软的话,可能被蔡小娥踩下去了。那样的话,地上也一定会出现坑洼。可是这样的黑地,凸起可以通过水平观察法看到,坑洼就不行了。站着俯视更加困难,满眼皆是黑色。手边的坑洼能发现,是因为知道手摁过,而且离眼睛比较近。想发现线索处是否被压出坑洼,必须先刻意拿眼睛凑近看。可是现在的问题就是不知道线索在哪,不然用不着拐弯抹角看坑洼。至此,问题已经无解,侦查前功尽弃。胡小山懊恼不已,倘若刚才沉住气再多趴一会儿,线索就不会丢了。别人是失之交臂,他是失之交眼,比别人还近一个肩膀的距离,更加可惜。 第33章 把脚抬起来 这时,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很侥幸,但却是他最后的希望。那就是线索所在的位置不松软,即使被踩到也不会陷进去。这片黑地坚硬的地方还挺多的,这个思路值得一试。倘若正如他所期望,线索不在原处,现在应该在哪?即使不是这样,他继续趴着也于事无补。想到这里,他起身向黑地外走去。一身的黑都顾不上拍打,径直来到蔡小娥身边。 胡小山说:把脚抬起来。 蔡小娥说:干什么? 胡小山说:我看看你的鞋底。 蔡小娥不知所以,只好照做。当胡小山的手抓住她的脚那一刻,她的脸上两片红晕瞬间绽放。鞋底是朝下的,很不方便看。鉴于蔡小娥是女子,行为要端庄舒雅,又不能让她把腿抬高过把脚扭转使鞋底朝上。胡小山干脆躺到地上,只需要她把脚微抬,给他留出一个脑袋的空间即可。这个动作他已经轻车熟路,只是脸换个朝向的问题。仔细观察了半天,胡小山深深叹口气。 蔡小娥说:你到底看什么? 胡小山说:我原以为线索会陷进你的鞋底,看来并没有,线索彻底丢了。 蔡小娥听完所有所思,撅着嘴说:那个……倒也未必。 胡小山说:此话怎讲? 蔡小娥说:刚才在黑地里,我用的是这只脚。 说完把另一只脚抬起来,胡小山定睛一看,果然有个黑色的东西陷在鞋底。他抓住那个东西,废了一番力气才拽出来。蔡小娥的鞋底很软。也正因如此,才能成功将线索捕获。 蔡小娥说:我说怎么从刚才开始,脚底下感觉怪怪的。 胡小山说:你看你真不知道爱惜自己,以后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说出来。 蔡小娥说:嗯,知道了。 这个东西非常坚硬,不然也不能在大火中得以幸存。胡小山一眼便看出此为何物。迷雾拨开间不免失落。未经曲折推理的发现,特别没有成就感。心有不甘,于是问其他三人,皆说不知。胡小山很满意,微笑点点头,感觉成就感正慢慢滋生。当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时,就去看看那些更差劲的人。生活中对比很重要,只要用心寻找,总能在别人身上发现自己的好。仰望则卑微,俯视则高大。丢东西固然郁闷,如果找不回来,就去对比一下那些丢人的。身边时常有几个笨人,有助于保持好心情。有他们的衬托,无需努力便获得聪明之名,他们习惯性来征求意见,随便一句言语都被当做指路明灯。胡小山本就是个聪明的人,明灯太过闪耀,经常让他们崇拜地眯起眼睛。 其实这个东西他们都见过。如果给它加上一根木棍,他们肯定能认出这是一只箭。箭身在大火中被烧毁,只剩下箭头就认不出来了。道理很简单。他们习惯了看箭的整体,没去注意过箭头。好比青波城中有名的青楼“怡红院”,这三个字放在一起,随便一个人扫一眼便知是什么,如果但把“怡”挑出来,很多人瞪半天都不认识。 这个道理普及完之后,三人再看,这个东西果然很像箭头。纷纷冲他竖起大拇指,夸他聪明。胡小山很得意,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此次勘察现场有两大收获,一是他发现了箭头,二是别人没发现这是个箭头。前者让他沉甸甸,后者让他飘飘然。飘飘然固然不是好事,可是他 第34章 厚颜无耻 养生指南 直觉告诉他,这个箭头是最重要的线索。因为胡氏勘察法告诉他,这是唯一的线索。继续留在现场已无意义,胡小山建议打道回府。三人只顾点头,对他无条件信服。眯着眼睛,追随他光辉的身影。眼睛眯到快合上的人,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无论人还是物在眼前皆是一片混沌,只有光才能让他们不迷失方向。这是一种依赖,为此可以不顾形象。人们判断美人的标准很多,始终不变的是浓眉大眼、樱桃小嘴。这三个人,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巴快撕裂到耳边,尽他们最大的努力背离美人标准。胡小山很内疚,他的聪明才智让他们毁了容。想让他们恢复容颜,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表现得笨一点。想到这里,胡小山吧唧一声摔倒在地。三人急忙过来搀扶,各个英俊美丽。嘴里疼惜地埋怨着,但在他听来是“谢谢”。胡小山哭了,他刚才只那么想了想,并没下定决心表现,这一跤是真的因为笨摔倒的。 回到蔡府,胡小山打来一盆清水,将箭头丢了进去。清澈透亮的水和乌黑的箭头形成鲜明对比,让箭头显得尤为突兀。慢慢的,箭头开始发功,从身上脱下一层层黑色外衣,扩散向盆的边缘。不一会儿,整盆的水都变成黑色,看不见盆地,彻底遮盖了箭头的踪迹。想不到小小的箭头竟然穿了这么厚的衣服,脱到最后也没脱掉,反而被释放的衣服再次吞噬。先前衣服裹紧的时候还能替箭头显示出轮廓,这下彻底抹掉了它的存在。接下来取箭头不能叫取,要叫打捞。相当于浑水摸鱼。唯一的优势在于箭头不会跑。当然,如果鱼在这样的浑水里,也就动不了了。 箭头捞出来,彻底换了副面貌,乌黑的外表变成银白,明晃晃闪着寒光,本质倒没变,看起来更像箭头了。这种东西阴森顽固,脱胎也不换骨。根据箭头形状、质地,能判断出这是官府专用。官府中人与他们有仇的,就只有邵府。这个结论验证了他们的推测。当然,这完全在意料之中。无论从火场找到的是什么线索,最终都会指向邵府。他们就是这么有自信。推测用于别人是推测,用于邵府就是定论。倘若不为控告他们,只为一个结果的话,即使没有证据也不会冤枉他们。主要是邵府在青波城做坏事无数,受害者无数,知情者更无数。一旦有人遭殃,直接得出“是邵府干的”结论。他们内心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证据,即“一定是邵府干的,除了他没别人”的坚定信念。这是典型的主观偏见,特别容易导致判断错误,但是邵府从来没让他们错过。 情况虽如此,靠百姓的广泛认知还不够。蔡家在青波城也是有头有脸,再加上两家千金私交甚好,一般人不会怀疑邵府会迫害蔡家。当然,只要蔡家站出来说一句是邵府干的,老百姓就相信,因为只要有坏事,老百姓特别愿意相信是邵府干的。只是这么想,不敢有任何实际行动。明明心里很愤怒,身体却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无限期等待,等待反击的那天,无异于等死。有的人甚至将惩罚他们的任务交给了老天,执信“多行不义必自毙”,然后仿佛已经报了仇似的,心安理得地缩着。他们的行为是等死,策略是等死他。自欺欺人到极点的人,认为自己比他年轻,就已经赢了。 通过箭头分析邵府的作案手段,真的是非常猥琐。他们一定是怕光明正大点火被人发现,于是差人在远处用点燃的箭射向宗祠。坏事做尽的他们竟然会在意这些,配不上他们恶霸的名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如此小心,还是被胡小山发现了罪证。倒不如直接派人去跟前点火,点完赶紧跑,留不下任何证据。这一点优势是箭比不了的,人虽然没箭的速度快,但是可去可回,箭只有单程。就算被人看见了,只要抵死不认即可。邵府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干的。不怕人们知道,只要不承认,人们就拿他没办法。别人认为你有罪,哪怕再确定,和自己承认有罪,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尤其在公堂之上,只要没签字画押,犯了死罪的人也不会处死。无非是被人憎恨。民间老话,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虽然消极,却是现实。那些厚颜无耻、丧心病狂之人,把这句话当做养生指南。仿佛有人恨便得到健康平安符,活得越发踏实、带劲,并且反过来激励自己继续做坏事。 第35章 以牙还牙 蔡老爷拉他们两人坐下,讨论是否要回击邵府。他们以为老头要说什么,就顺势坐下了,一听是这事又拍案而起,争相表示这事不需要讨论,当然要回击。老头被他们的气势点醒,拨开云雾,露出了确定的愤怒表情。只见他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看他的牙齿这么有力气,胡小山受到启发,决定以牙还牙。 他找了根坚硬的细木棍,用小刀削了半天,与箭头连接。又自制了一个简易的弓。一切停当,休息半日,夤夜出门。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庙堂般的房子附近。在距离其十几米处停下,取下背上的弓箭,一箭射倒了供桌上的蜡烛。天亮后街上开始聒噪,沸沸扬扬传着,邵氏宗祠失火。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邵府没有张扬,也没有表示追查,只是默默地清理了火场。前去看热闹的百姓早早散去,因为一点都不热闹,反而安静得可怕。邵府的反应太过反常,平静背后必然酝酿着巨大波浪,老百姓还没替邵府惋惜完,纷纷为凶手担心起来。只有胡小山知道,百姓所看到的就是真相,邵府是怎么做的就是怎么想的。面对这件事,邵府只能这样,别无他法。 作为凶手,胡小山不必隐藏,邵府心知肚明。但,也只能心里知道,而已。他们在火场能找到的唯一线索就是那只箭,或许只剩箭头。老百姓都知道这样的箭只有邵府才有。倘若以此为证追究,只能是自己高自己。见过贼喊捉贼的,没见过受害者喊捉受害者。如果想控告是蔡家或胡小山放的箭,那就需要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只箭会出现在蔡氏宗祠的火场。不但控告不成,还会暴露自己罪行。综上所述,邵府只能吃哑巴亏。这个唯一的线索不但不能拿出来当证据,还要尽可能掩藏起来。 至于心中有怒火,那是一定的。胡小山知道,他们一定想将他千刀万剐。说到死,越是惨烈的死法越让人恐惧,那都是怕死之人的错误理解,想法庸俗。死已是最可怕的状态,也是一个人的最后状态,没有什么事情都吓住死后的人,砍一刀和砍一万刀没区别。胡小山不怕死,什么死法对他来说都一样。也不怕他们发怒。他们之前对他的仇恨就已经足以让他死,不在乎再多一点。 接下来不需要再刻意做什么了。蔡家和邵府相继出事,公不报官,私不骂娘,均采取低调处理,似乎认命了的意思。明眼的人定能看出端倪。如果说有一个人同时跟他们两家有仇,又为他们两家所惧怕,这样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使存在,就不可能用这种偷鸡摸狗的方式。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两家争斗。既然不报官,那便不讨论罪责轻重,只讨论对错。显然两家都有错,但争斗是由后出事者挑起的。这样仇也报了,真相也在百姓心里揭开。 蔡老头心情大好,摆酒犒劳胡小山。邵府的宗祠烧了,比自家的宗祠恢复了还让他开心。可能对他来说,别管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坏事儿,只要有邵府陪着就都不叫事儿。胡小山陪着笑,心里却隐隐地担忧。说好要干了的酒,喝到一半忘了,碗塞在嘴里,仰着脖子愣在那儿。在老头的催促下,才想起来继续。 青波城中的一家小酒馆,两个男人也在一起喝酒。其中一个是蔡家的家丁,对面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那人频频给家丁倒酒,家丁酒量似乎不错,每次都一饮而尽。他们头抵头窃窃私语,一看就知道聊的不是什么好话题,可能有违律法或道德,可是男人都 第36章 家内家外把酒言欢 喝完酒,尖嘴猴腮的家伙非拉着家丁去找姑娘。家丁摸摸口袋,说自己不好那个,说的话跟表情极为不匹配。对方不依不饶,列举他方才聊天时的反应,轻易戳穿了他的谎话。家丁还是不肯。对方对症下药,宣称自己请客。家丁一下子愣了,脑子里想好的推辞之言瞬间丢失,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咬着牙,往外吐豆子似的念出来。 对方看出他已动摇,趁热打铁,拖着他就往妓院走。家丁被拖出去十几米。并不是他不如对方力气大,而是此刻力有余而心不足。但最后他还是站定,任凭对方怎么拖也纹丝不动。对方诧异地看着他,从他拒绝的坚定态度来看,他真是个男人,从他拒绝的事情来看,他真不是个男人。家丁看出他眼中透露出的意思,谎称其实是因为家中有老婆,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老婆。这下对方终于放弃,但眼神里仍然透着鄙夷,他头回遇到因为家中有老婆就不逛妓院的男人。家丁眼神里也出现一丝鄙夷,这个人太天真,像他这样的人,说自己有老婆居然都信。两人各自觉得占了上风,对视良久,一点也不尴尬。 回府的路上,家丁心里想,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要顾及蔡家的名声。蔡老爷待他不薄,这么多年从不打骂,工钱优厚。今天蔡老爷高兴,还特意赏了钱,准许他出去消遣。刚出蔡家没多远,便遇到了旧时的邻居王二。两人多年未见,相约在小酒馆叙旧。没想到话题没控制住,还没彻底回忆起过往,就聊起了时下最流行的话题。确切说,在男人之间永不过时的话题。面对这样的话题,谁都没有抵抗力,无论是久别重逢,还是萍水相逢。 回到蔡家已是午夜,许是酒的作用,突然感到十分困倦,连连打着哈欠。看到客堂亮着灯,有推杯换盏的声音,顿时心生温暖。蔡家非常有人情味,对待下人特别和善,从不颐指气使、为富不仁。家丁时时感激,一直悄悄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但是尊卑有别,不能得寸进尺,这是他时刻告诫自己的话。像他这样卑微的身份,能获得尊贵之人的尊重,已经很满足。 微笑别过客堂,回自己房中歇息。困意猛烈来袭,连站着都难以维持,若不是恰巧回到家里,恐怕会睡在街上。不顾一切地爬上床,头一沾枕头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窗外夜空深幽、月光皎洁,恰如他此刻的心境,无比清澈。这是困意陡然丢失的体现。突然想起对王二撒的谎,不管王二当没当真,自己当真了。现在年纪也不小,是时候该讨个老婆。下定决心要在蔡家好好干,加倍努力,尽快挣到娶媳妇的钱。本以为今夜无眠,免不了一番辗转反侧,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喝到后半场,胡小山洒脱了很多。酒麻醉大脑,使人不能深入思考,担心的事情渐渐变模糊。酒又壮怂人胆,让他干脆放弃了思考。此刻思考仅限于直觉,行动也更愿意听从直觉。在正常情况下,人们习惯了深思熟虑后再采取行动。许多事情只是想想,考虑到风险后便只能作罢。然而喝了酒之后,专爱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因为往往越不敢做的才越是想做的。对某件事拥有起早贪黑的执念,又微微带些顾虑,不敢行动,这才抓得人心痒痒。 对面坐着蔡小娥,喝了不少酒。双颊微微泛红,好像上了新妆。借着的残弱的灯光,胡小山第一次敢如此大胆地欣赏。她真的很美,美得让人胡思乱想。她的脸正对着他,只看到大致轮廓和色泽,看不清眉眼。不知道她是否也在注视他,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他在注视她。老头原本老眼昏花,又喝得醉眼迷离,只能看到身旁有俩人,看不见他们的眼睛,更看不见他们的眼睛在看什么。胡小山突然想,倘若此刻烛火突然熄灭,他是否能坚持坐在椅子上。又或者,她是否会在黑暗中走向他。 第37章 这个笨蛋 一阵风吹来,烛火被吹灭。胡小山心里一惊,顿时手足无措。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说美梦成真,他跳过了睡觉这一步,所思直接成真。接下来他开始想,到底要怎么做?三个人异常安静,各怀心思。老头不发声音,以便更清楚地判断他们俩人的行动。蔡小娥则和胡小山一样,害怕有人走向她,又期待有人走向她。 丫鬟已经睡去,无人为他们添烛。三人就在黑暗里静坐,仿佛在比赛耐力,分外执着。胡小山思考的结果是,酒喝的还不够。于是在黑暗中摸到酒坛,抱起来猛灌几口。强烈的刺激经过咽喉,然后直冲大脑。胡小山晃了一下,从椅子上跌了出来,人几乎蹲在地上。他站起来,看看这把抛弃他的椅子,心里凭添一份坚定,迈步走了出去。蔡小娥端坐在椅子上,始终没敢动,听到对面有动静,顿时呼吸急促,胸前剧烈起伏。 老头听动静不对,顿时慌了神,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如果直接上前制止,会让三个人都难为情。情急之下,向蜡烛所在的地方摸去。只要点燃蜡烛,也能终止他们的行为。蔡小娥听到脚步声变混乱,内心更加紧张。晖地一下,蜡烛被点燃,火光照亮胡小山的脸,然后迅速撑满整个房间。此时老头还在来的路上,屋子一亮定在那,一条腿在前,另一条腿还没跟上,被甩出很远,步伐迈得如此浮夸,接近于劈叉,可见其内心焦急程度。看看其他两个人,表情无比尴尬。胡小山手挡在蜡烛旁,慢慢挪到没风的地方。蔡小娥闭上眼,舒出一口气,然后撅起了嘴巴。 老头打声哈欠,让他们都去休息。两人没说话,起身各自回房。老头不放心,坚持要送蔡小娥到房间。蔡小娥拒绝。一来不是小孩子了,二来比他腿脚还灵便,没有必要送。因为知道其意图,还显得有些生气。老头扭不过女儿,转变思路,提出送胡小山回房。虽然胡小山不需要,可是老头需要。不等胡小山推辞,老头推着他就往外走。把他推进房间后,又在他门口守了一会儿,确保他不会出来,也确保蔡小娥不会进这个门。蔡小娥从门口经过,看见她爹那死皮赖脸的劲,哼了一声回自己房间了。 刚才先是一紧张,又是一气,蔡小娥清醒了不少。躺在床上,担忧再次袭上心头。邵府遭受那么大的损失,绝不会就比善罢甘休。宁静变得沉闷,总觉得有事要发生。窗台下蛐蛐的叫声,远处田野里的蛙鸣,都仿佛裹携着重重恐吓。指不定传来的哪一声,就会让心里突然一紧。好在有胡小山在。威胁依旧在,但只要想到他,就会占据整个心房。恐惧暂时被忘却。无论现实如何,只要觉得快乐,就是已经是快乐。此刻心里轻松了不少,蔡小娥小声骂了句“那个笨蛋”,微笑着进入梦乡。 月夜皓光,秋风萧飒。选中枝叶摇摆,发出细密杂乱声响,投影在地上,呈现张牙舞爪模样。蔡小娥从梦中惊醒。这般情景逼迫她的慌乱情绪不断上升,明知没什么可怕却难以控制。且连续不停,没有一点喘息空间,脑袋混乱膨胀到极点,忍不住叫出了声。这一叫,风停了,继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出现在外面,静静站了片刻,然后敲响了她的门。蔡小娥抿抿嘴,又骂了句“这个笨蛋”。 第38章 夜半敲门 蔡小娥说:我没事,刚才被风吓醒了,你不用担心,快回去睡吧。 外面的人没回应,顿了一会儿,“咔嚓”一声将房门推开。原本投影在阁纸上的影子一下子长高变长,瞬间爬到房间的地上。蔡小娥本来准备喊叫,但此人的表现实在让她疑惑,忍不住想看看接下来的发展。这时,那人走了进来。步子异常缓慢,走到屋内正中,才幽幽转过身来。借着月光,蔡小娥看清了他的模样。 家丁。 哦不,家丁!!! 家丁表情木讷,眼神却很凶狠,一看就知道目的明确,态度坚定。他的目的就是伤害蔡小娥。只是蔡小娥不知道,他是要强暴她还是杀她。她感觉以她的姿色,一般人会选择强暴,就算要杀她也要先强暴一下。不过这都不重要,被杀固然是死,女子的贞洁最重要,如果被强暴,也唯有一死。蔡小娥是学了点武艺的,反抗也不是没成功的希望,但被家丁那阴森诡异的气势给吓呆了,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家丁抬起两只手,像盲人一样慢吞吞走过来。这样的速度,其实是给她留了充足的逃跑时间。可是他那架势,让她后背一阵阵发寒。如果逃跑,势必会惊扰他,从盲人变成疯子,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看来,虽然心里害怕,身体是安全的。以他那样的速度,就算心怀歹意,无论干什么都是干不成的。道理虽如此,一会儿他就到跟前了,近距离站这么一个人,没被杀死就先吓死了。 突然,家丁眼睛放大,恶狼似的冲了过来,杀了蔡小娥一个措手不及。蔡小娥心想,这人太狡诈了,他要是一开始就这样,她也一开始就准备逃跑了。想起他平时老实巴交的样子,再看看现在的所作所为,蔡小娥竟然在恐惧的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愤怒。这一愤怒,冲淡了恐惧的情绪,身体也能动了。可是她一开始没强烈反抗,把对方的进攻控制在安全的范围内。她要看看,家丁到底要不要强暴她。也就是说,她到底她的姿色到底到没到让所有男人无从选择的程度。这是尊严问题。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家丁特别给面子,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 虚荣心满足,开始兼顾现实情况。蔡小娥奋力反抗,愕然发现,家丁的力气会随着她的力气增长,刚才是因为她没反抗,所以他也省点力气。家丁的力气始终在她之上,将她的一次次反抗镇压下去。蔡小娥想,再怎么说他的力量也有极限吧,照这个势头,等他力量到了极限,反抗就成功了。这是一种理想的设想,现实是残酷的,她的力量先到极限。家丁还剩很多力气,这就不光是胜负的问题,多出的力气可以提高侵害的效率。蔡小娥看这形式,终于下定决心喊救命。 接连喊了好几声,喊出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天公不做美,窗外狂风再次大作,几乎要淹没她的声音。她不知道她的声音能传多远,从她的房里到蔡老头和胡小山房里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这时候他们应该都睡着了,从睡着到醒也要有一段距离。对于睡得特别沉的人,这个距离可以是无限漫长。平时家里睡得最晚最轻的是家丁,有什么动静他会马上起来,可是今天喊他没用。千钧一发之际,胡小山破窗而入。正巧,蔡小娥一脚蹬在家丁肚子上。家丁往后倒退几步,跌坐在地。准备坐起来,突然口中吐出一大团乌血,躺倒在地,再也没动弹。胡小山过去探探鼻息,摇了摇头。羞愧不已,没帮上忙。来的并不晚,结束得太快,没给他留机会。蔡小娥那一脚属于出其不意,这个“其”不但包括家丁,也包括她自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有这一脚,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因而能够起到作用。但踢一脚也顶多打退一轮攻击而已,主要是家丁死得太着急。 第39章 这样显得着急 蔡小娥看看破损的窗户,说:你怎么不走门,门都已经开了。 胡小山挠挠头,说:这样显得着急。 蔡小娥跳起来,跑到家丁跟前,在他身上猛踢。 胡小山拦住她,说:他刚死,验尸官判断不出你这几脚是死前踢的还是死后踢的,你有可能背负杀人的罪过。 蔡小娥急忙收脚,说:我只蹬了一脚,他怎么就死了呢? 胡小山说:肯定有别的原因。 县衙大堂,蔡小娥讲述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县太爷眼珠一转,质疑家丁强暴她的事,认可了她蹬家丁一脚的事。因为讲述别人的行为充其量算讲述,讲述可以是事实,也可以是捏造,而讲述自己的行为则算供认,一定是事实。因此,判蔡小娥杀人。鉴于他们二人无怨无仇,又找不到其他杀人动机,定性为过失杀人。 蔡小娥说:我没杀他。凭他对我做的事,如果我杀他,一定是故意杀他。 县太爷说:这么说你承认你故意杀人了? 蔡小娥说:我根本没想杀他! 县太爷说:那你为什么不想? 蔡小娥愣了一下,然后说:没你这么问的! 县太爷说:大胆!本官断案无数,要你来教?! 蔡小娥说:全是冤案!选择忍气吞声都没你断的冤。 县太爷说:你竟敢辱骂本官,来人呐! 蔡老头急忙跪下,阻止女儿再说下去,同时向县太爷磕头求情,念在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且饶过她一回。县太爷不为所动,伸手要拿用刑的板子。老头把手伸进衣袖,抽出银票的一角。县太爷看见了这个细节,表情这才有所缓和。为官多年,这样的细节他总是能发现。 胡小山说:她一个弱女子,只是蹬了家丁一脚,如何致命?请太爷明察! 县太爷说:人家身体弱不行啊,只能怪她倒霉。依照律法,杀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和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视为同罪。 胡小山说:家丁死前口吐乌血,太爷可曾验过? 县太爷说:这倒没有。 胡小山说:我们请求验尸。 县太爷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刚才已经下结论,这会儿改口有失威严。蔡老头见状,急忙再次将手伸进衣袖,抽出银票的一角。县太爷的犹豫当即被治好。而且他发现一个新的细节,这一角不是刚才那一角。 县太爷说:看来此案还有颇多疑点。刚才本官想通过公堂威严诈你一诈,事实证明,你问心无愧,初步可以判断人不是你杀的。至于此人死因,就依你们之言,命仵作验尸。 三人磕头说:谢太爷。 县太爷说:今日暂且退堂。关于此案如有下情禀告,可来后堂找我。经本官分析后,或许能发现重要线索。 蔡老头说:是,太爷,草民正有下情禀告。 县太爷说:多吗? 蔡老头说:不少。 县太爷说:那就好。 后堂,蔡老头把厚厚的银票奉上。县太爷笑眯了眼,摸着小胡子直说“好说,好说”。 县太爷问:你们希望我怎么断? 胡小山说:秉公即可。 县太爷说:头一次遇到上了供还要求这么低的人。 胡小山说:我们不想任何无辜的人受冤,也不想凶手逍遥法外。 县太爷说:说家丁突发疾病死不好吗? 胡小山说:回太爷,如果不是突发疾病,就冤枉了家丁。 县太爷说:死人不怕冤枉。 胡小山说:不,死人才怕冤枉。活人尚且有机会为自己正名,死人只能永远背负罪名。 县太爷说:可是他已死。 胡小山说:公道尚在人心。 县太爷说:好吧,那就秉公执法,这是你们自己选的,吃亏了别怨我。 胡小山说:谢太爷。 县太爷说:不用。 然后小声嘀咕:反正也好久没这么做了,怪怀念的。 经仵作验尸,家丁死于中毒。又经专人查验,他中的乃是一种名叫“鸳鸯散”的毒。此毒不会马上使人毙命,却须在几个时辰内与异性行房,超过时间便会毒发身亡。如果没超过时间,便可以在行房之后再毒发身亡。可是受害者不知道,中毒期间满脑子都是异性,觉得只要找到圆房对象,就能将毒化解。此毒一旦下成,中毒之人必死无疑,弄不好还会殃及别人。下此毒的人可谓是歹毒之极,其心肠才是这世间最毒的毒药。 第40章 打狗看主人 不看还不打 毒发期间,家丁失去理智,出门寻求解毒之法。不需要判断,他的身体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蔡家以外的女子离的太远,恐怕来不及。蔡小娥是蔡家唯一的女性,只能选择她。于是家丁闯进她的房间,还没到解药跟前便已毒发身亡。以他们对家丁人品的了解,分析他此前内心一定经历了痛苦的挣扎,犹豫不决,因此才延误了时间。 一开始,县衙将嫌疑锁定在蔡家厨子身上。鸳鸯散需从口中食入,且其本身呈黑色黏团状,味道腥臭,即使不知道它是毒药,干吃也没人愿意吃。除非掺进饭菜或酒水中,遮盖其颜色和味道,致使人误食。说句对鸳鸯散不敬的话,这毒药如果用于自杀,几乎是没戏的。死的决心再坚定的人,打开毒药瓶那一刻,也会改变主意。 厨子的嫌疑很快排除,蔡老头父女及胡小山三人联名作证。那天的晚饭确实是厨子做的,他们虽然没有厨子不在场的证据,但有家丁不在场的证据,那天家丁是在外面吃的。嫌疑人和受害者只要不在同一现场,便可洗脱嫌疑。况且他们三个都吃了厨子做的饭,都没有中毒。所以,厨子不但对家丁问心无愧,对其他人也都光明磊落。还有一个原因,他们大致知道是谁干的。能想出这般歹毒的计策,使出这般卑鄙手段的,非邵府的人莫属。 接下来的问题就不是县太爷能解决的了的了。即使他胆子再大,也不敢秉公执法。否则不但乌纱帽不保,连乌纱帽下面的脑袋都保不住。如果他查出了凶手,那一定是有人被冤枉了。能够洗脱蔡家人的嫌疑,他们已经很感谢。况且又查出了中毒,让他们心里明确了凶手是谁。对于邵府来说,这就已经足够。再往前进行的话,很有可能前功尽弃。没有人能够控告它,即使有证据。当然,百姓间也形成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即使没证据,也可以报复它。 蔡老头申请结案,自愿不再查下去。县太爷抚摸着银票,立刻清官附体,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立誓要将此案一查到底。胡小山见劝不住,凑过去对他耳语几句,县太爷听完,吓得跌回椅子里。眼睛睁得奇大,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悬崖边拉回来。冷静了一会儿,县太爷清清嗓子。 县太爷说:本官向来体察民情,既然是你们要求,那就是民之所向。本官答应你们,此案不再追究。 尽管如此,县太爷还是“醒悟”晚了。屏障后传来两声咳嗽,紧接着一个男人从后面踱着步子出来。此人干瘦,留着八字小胡子,仰面朝天,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一副趾高气扬。看他也不像有官衔之人,竟在县太爷面前如此嚣张。县太爷急忙毕恭毕敬迎上去,一番寒暄,胡小山才得知,此人乃是邵府师爷。 早就听闻邵府有个习惯,每次做完坏事之后都要差人到县衙通报一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知法犯法,胆大包天。百姓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邵府的人进县衙,相当于投案自首。只不过他们不用承担任何后果,因此敢大摇大摆地、乐此不疲的、一次不落的来。时间久了,似乎变成了一种炫耀。受害者报案都没有他们投案勤快。由于官府昏庸贪腐,给受害者投案设置了很多门槛,许多人投案不成反遭一顿板子。慢慢的,蒙受损失不大的受害者就放弃了投案。比如自己被人打了,来县衙告打人者,结果发现那人还没县衙打得狠。还有一些受害者,报案之前发现邵府的人已经去投案,于是干脆放弃了报案。 小胡子说:你刚才那一拍,真是大义凛然呐。 县太爷说:误拍,误拍,手抖了,心里没那想法。 小胡子说:那就好,别忘了你的职责。 县太爷说:本县谨记。 小胡子点点头,转身就要走。被蔡小娥叫住,然后上前就是一巴掌。这家伙转了两圈,跌坐在地上。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哆嗦着指向蔡小娥,半天没说出话。想必他是从来没挨过打,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县太爷赶紧过去照料,安抚了半天才能正常说话。 小胡子说:你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蔡小娥说:你一个一个问! 小胡子很听话,说:你竟敢打我? 蔡小娥说:嗯,敢!下一个。 小胡子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说的时候捋起了袖子,气势也提高了,似乎要靠问问题难死对方。 蔡小娥说:知道。 小胡子说:那我是谁? 蔡小娥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还来问我。 小胡子说:我知道,我就是看看你能不能答对。 蔡小娥说:我才懒得答。 这样一来小胡子被动了,他想拿这个来显摆,以吓唬对方,要是谁都不提,着急的是他。 小胡子说:好,我来揭晓答案,你要认真对照你心里想的那个答案。 蔡小娥说:赶紧的吧,不说走了啊。 小胡子说:别别别,我是邵府的师爷。 蔡小娥说:哦。 小胡子说:跟你想的一样吗? 蔡小娥说:一样。 小胡子说:那你还敢打我? 蔡小娥说:我连邵府的主子都敢打,更何况你这个狗奴才。 小胡子说:哦,那你走吧。 第41章 诚实的县太爷 然后为了挽回面子,又去县太爷那找尊严。 小胡子说:如果有人问起,蔡家家丁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应该怎么说了吗? 县太爷说:知道,是他突发疾病而死。 蔡小娥说:瞎说,是邵碧瑶那个婊子下毒杀害了他! 县太爷说:没有证据,你怎么能背后说那个婊子坏话呢。 小胡子说:你说什么?! 县太爷忙抽自己的嘴,说:你怎么能背后说邵小姐坏话呢。 蔡小娥说:我当着她的面都敢说,更何况背着她。 然后重申:就是邵碧瑶杀的人! 县太爷说:小声点吧我的姑奶奶。 蔡小娥说:我敢说就不怕她听见。 胡小山劝住她,说:他是怕他听见。 师爷很识趣,趁他们说话时悄悄溜走了。与来时的样子相比大相径庭。看他那德行,县太爷也出了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 县太爷说:你们惹大祸了。 蔡小娥说:早就惹了。 县太爷说:邵府杀人不眨眼。 胡小山说:看来你都知道。 县太爷说:我当然知道,他们每做一件坏事都来我这儿通报,我都给他们记着呢。 胡小山说:记这些干嘛? 县太爷说:留给以后的县长,但愿有朝一日出现一个英勇之士,将他们严惩。 胡小山说:你就没想过你来做这件事? 县太爷说:没想过。 胡小山说:你现在想想。 县太爷闭了一会儿眼,说:太复杂了,想象不出来。 胡小山说:你是地方父母官,如此惧怕恶势力,怎能保一方平安。 县太爷说:你说的我明白。可是即使我跟他们对着干又能怎样,无非是被他们除掉。留着我的命,至少可以保那些没招惹他们的百姓平安。 胡小山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是他不够勇敢,是恶人太猖狂。假如自己做了县太爷,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蔡小娥倒是刚正不阿,假如她做了县太爷,马上就要预备下一任县太爷。 家丁的父母来到蔡家,伏在儿子尸体上痛哭。蔡家帮助他们安葬,给了老两口一大笔银两。追问儿子死因,无奈只好据实相告。老两口顿时目光如炬,神态凛然。能够看得出来,仅仅一瞬间,他们已经做好决定跟邵府拼命。只有失去亲人的悲伤,才能消除对邵府的惧怕。可这只是一厢情愿。青波城中无论谁跟邵府拼命,都无异于送死。仿佛用轻渺的纸屑,去浇灭熊熊火焰。 胡小山劝他们不要冲动,答应一定替他们报仇。老两口没答话,由愤怒重新转为悲伤。次日,蔡家接到消息,家丁父母在家双双上吊身亡。儿子是他们唯一的寄托,儿子的命没了,也就剥夺了他们活下去的理由。蔡家上下异常悲伤,家丁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好人,短短几天时间,满门覆灭。谁也不会想到,像他们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灾祸会轮到他们。不知为何,胡小山自责,也许他对老两口的劝说是错误的。如果他赞成他们报仇,但先不要操之过急,或许他们还能以“复仇”为动力活下去。就算他们不听,直接去送死,也好过这样落寞凄惨地死去。同样是自杀,去拼命比上吊有价值的多。至少在他们心里是这样以为的。 太多的难过、自责堆积在心里,憋得他说不出话。渗出的眼泪在双眼达到饱和,稍微动一下便会溢出。胡小山努力压制着一阵又一阵的悲伤,不敢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害怕别人看到他哭,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哭。家丁一家无论是怎么死的,都是因他而死。他甚至想,假如自己早早死掉,就不会有无辜的人再丧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气量,其实是一种自私的想法。 看到他这表情,蔡老头莫名地兴奋。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而且 第42章 天生的坏 老头在等着他行动,依照常理,邵府的家丁该倒霉了。但这回胡小山不打算那么做。先前邵府都是主人直接对蔡家主人实施伤害,回敬的话也自然施加在邵府主人身上。这回他们的手段歹毒且无耻,采取的是“隔山打牛”的方式,打完之后牛死了,山也塌了。利用家丁让蔡小娥身败名裂,这已经够过分,还杀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这招果然好使,在歹毒程度上已经达到顶级,给他们伤害很大。更多是心灵上的。普通的回击方式根本不足以解恨,只有以牙还牙才能与其匹敌。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邵府的家丁众多,也可能有好人,如果用这方法回击,就可能伤害到无辜。胡小山做不到,他觉得伤害无辜是最缺德的,良心会受一辈子谴责,甚至遗传给下一代。他可以杀一个大笔大笔捐钱的坏人,无法杀一个天天要饭的好人。想到这里,胡小山不得不由衷佩服邵府的手段,这是他们又一高明之处,让他们无法以牙还牙。当然,这只对好人好使,坏人才不会管那么多。可是邵府的主人是天生的坏人,坏人只喜欢迫害好人。 想来想去,这笔账还是要找邵府的主人亲自算。如果不够解恨,那就多算几次。其实对他们来说,别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只要算在他们身上,伤害是一样的。他们心里只有自己,才不管别人有没有受到伤害。好比两个方案,一是狠命踢他们一脚,二是托别人狠命踢他们一脚,受托人腿折掉,在他们看来,都是被狠命踢了一脚。当然,这招只对坏人好使。好在他们就是坏人,而且会一直坚持坏下去。因此只要自己这边放平心态,无论什么方法都能很好地报复到他们。 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好对策,要避开“找死”的路线。同时需谨慎防范邵府进一步动作。蔡家现在的境况对好人来说已经够惨了,可是对坏人来说还远远不够。他们的丧心病狂,挤掉怜悯的同时,对悲惨产生了免疫。普通的悲惨在他们看来很平常,如同不穿鞋会硌到脚一样顺理成章。甚至会厌烦,觉得生活过于平淡,索然无味。邵府属于这类型的人,甚至远超这一类型。如果没人能够惩罚他们,由他们寿终而死,要么成为孤魂野鬼,要么进入地府,地府将会在十八层地狱以下专门为他们修建地狱。 斗艺大会越来越近,街道张灯结彩。作为青波城最重要的活动,百姓们拿它当作一个节日来过。主办方大肆宣扬,才男才女们摩拳擦掌。他们各个信心满满,都认为自己能获胜。这些人都是真正有才的,所以才真的会把希望寄托在才能上。而且这些人家里一般都没钱,有钱的人没兴趣培养才能。因为培养才能的最终目的是希望靠这个来获取钱财,有钱人天生就站在人生的终点,不需要绕这种弯子。其实这只是主办方给参赛者的一个信号,告诉他们可以送礼了。他们看的是财,不是才。至于胜者,在比赛之前就能选出。谁花的钱多,谁就能获胜。如果觉得没把握,那就再加点钱。内部人士曾经说过一句话,这是一种态度,态度决定一切。可是按照大会宣扬的宗旨去理解的话,这场比赛,从认真对待的那天起,就注定已经输了。 这些内幕大多数平民百姓是不知道的,即使告诉他们也理解不了。作为观众,不花钱看乐呵就已足以。台上有人往起跳,他们就尽管哈哈大笑和拍手叫好,管他是自己想跳,还是钉子扎了脚。真正了解内幕的不会站在台下。这样的人又分两类:一种是有钱的,给主办方送礼,然后坐在家里喝着茶等儿子或女儿获胜的消息,看那些无聊的比赛干嘛;还有一种是没钱的,自知无获胜希望,干脆不让儿女参加了。最可怜的是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这场大会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有才艺,通过这场大会,所有人都知道他才艺不咋地。百姓只会看热闹,不会看门道,只能根据结果来判断谁好谁孬,你输了那你就是不行。 第43章 鸳鸯散 胡小山和蔡小娥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被邵府迫害,根本没时间准备斗艺大会。当然,内幕他们是知道的。他们参加这个是因为邵碧瑶和肖思安一定会参加,这是一个关键机会,适合与他们正面交锋一下。就算他们不参加,邵府也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参加。斗艺大会可以缺席,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能勾销,但是邵碧瑶会和肖思安会把恩怨摆在大会的台上,因此大会不能缺席。相比之下,他们压根不在乎斗艺的输赢,而且他们没邵府和肖府有钱,一定会输,因此更不用在乎。 同样的情况,邵肖两人一直忙着迫害别人,也没时间准备。当然,他们也不需要准备。除非是出于对才艺的纯粹兴趣,这种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有一点内幕是胡蔡二人不知道的,那就是邵肖两人也不会是获胜者。城中财力势力最大的就是他们两家,谁都无法与他们抗争。但他们同时又是主办方,主要目的是敛财,不把获胜名额让出来,别人就不会给他们送礼。这一点他们都侧面向别人提示过,主要措辞是“小女或犬子也跟着凑凑热闹”,告诉他们不要放弃,该送礼就送礼,我们肯定不获胜。并在人来送礼的时候,当面承诺给人家。 这日,邵碧瑶把肖思安招来。蔡家家丁的死讯已传遍全城。这样一个小人物,没人关心他的死活。若不是因为他供职蔡家,死了不会有人知道。有一件事不明确,那就是蔡小娥有没有被家丁玷污。这是他们商议的重点,也是当初给家丁下毒的目的。不然的话,以家丁卑微的身份,根本没机会中这种毒。在他们眼里,家丁死不足惜,比不上一剂毒药珍贵。 对一个女人来说,名节大于一切。蔡小娥更是出了名的性情刚烈,如果她被玷污了,应该选择自尽。蔡小娥还活着,导致了这件事的不确定性。有可能她没被玷污,也有可能被玷污了,一时脑袋糊涂,厚着脸皮活了下来。他们没法查证,也不好去打听。 商议半天,他们决定做一个试验。差人将王二传来,以庆功为名请他喝酒。趁他不注意,在其酒中下了“鸳鸯散”。王二平时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经常光顾烟花柳巷。以他的为人,一定能把这毒药的药效发挥完整。通过这个实验,或许可以排除一些可能性,也或许全然无用。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值得一试,毕竟代价很小,无非是死一个王二。酒过三巡,急忙差人把王二送出门,以免毒药在府上发作。其一,死在府上说不清;其二,无法将实验进行完整。为了给实验争取宝贵时间,还特意让下人贴心地将他送到了怡红院门口。 送到之后,邵府下人迅速撤离,以免被人抓到证据,留下王二一个人,靠他的悟性进行下一步行动。这个地方王二平时都想来,更别说今天喝了酒。俗话说温饱思**,酒色不分家。况且此时,他体内的毒药已渐渐发挥作用。邵府下人一直躲在暗中观看,以确保王二进去。只见他站了半天,手在身上搜了一圈,转身狂奔而去。邵府下人见形势突变,急忙兵分两路,一人尾随王二,另一人回府报信。 邵碧瑶说:哎呀,疏忽了,忘了给他点钱了。 肖思安说:这小子平时好堵,前两天给他的钱一定是输光了。 邵碧瑶说:他人呢? 下人说:跑了。 邵碧瑶想了想,说:他应该是回家了。不用担心,我们还有希望。 肖思安说:此话怎讲。 邵碧瑶说:你忘了,他有老婆。 肖思安说:可他老婆长得很丑,他平时连看都不想看她。而且据说他老婆也不安分,跟许多男人不清不白,两口子矛盾很深,好久不在一起了。 邵碧瑶说:没关系,今天由不得他。最主要的是,他老婆不用花钱。 肖思安点点头,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邵碧瑶说: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在他到家之前毒药不要发作。 第44章 我觉得没什么疑点了 此时另一个下人回来,证实了邵碧瑶的分析。王二确实跑回了家中,而且目的明确,一进门就将他老婆掀倒。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下人记录下了整个过程。邵碧瑶点点头,实验过程很完整,接下来就看结果了。吩咐下人回到王二家,继续关注实验进展。 次日早晨,街上锣鼓开道,巡城衙役宣城,村民王二暴毙家中。邵碧瑶不解,按照她对“鸳鸯散”毒性的了解,王二昨晚就应该已经死掉,却为何第二天才被发现。但这不是她关心的,她关心的是王二的老婆现在如何。下人回报,王二睡着后,他的老婆偷摸去了邻居刘三家中,一夜未出,直到早晨回家才发现王二死亡。 邵碧瑶说:他老婆还活着? 下人说:活着。 邵碧瑶摇摇头,这样的话实验相当于没有验证作用,但是她不甘心,吩咐下人继续观察。果然,下午下人传来消息,王二老婆暴毙。邵碧瑶先是点点头,因为实验终于起到了作用。和她猜想的一样,中了“鸳鸯散”的人,倘若与异性合欢,合欢者也会中毒。紧接着摇头,不住地叹气,这个结果证实,蔡小娥没被家丁玷污。 胡小山和蔡小娥听说死者曾是家丁的邻居,出于同情,随同衙役一起到现场勘验情况。惊奇地发现,王二夫妇死状相同,与蔡家家丁一样,口吐乌血。立时明白,此二人的死定然又是邵府所为。他们的死也一定与家丁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专人验看后,说二人皆中毒而亡,所中之毒乃是“鸳鸯散”。 胡小山不解,说:既是中了同样的毒,为何死亡时间相差那么多? 专人说:王二是被人直接下的毒,他的老婆是与其同房之后中的毒。也就是说,王二把毒传给了她。 胡小山点点头,觉得这两口子太不幸了。两人同样悲惨,相比之下,他老婆还很冤。人们只知道病从口入,却忽略了这一点。突然,人群中有个人突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嚷着自己活不成了。众人皆惊,以为他是王二夫妇的亲人。还没来得及问,此人就自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说他是王二的邻居刘三,一直与王二老婆通奸,昨晚又一次跟她干了苟且之事,现在自己也中了毒,马上就要死了。通奸不但触犯律法,而且最为丢人,正常情况下,通奸之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三交代了他们丑恶行径。或许他觉得就要死了,不再怕律法裁决和别人的唾骂,说出来死得痛快一些。果然,村民们关注的重点都在他和王二老婆通奸的事上,根本没在乎他就要死了,纷纷对他指指点点,有的专门绕到他身后指点,寓意戳他脊梁骨。 这时,专人悠悠地说:毒药经传播之后毒性会大大降低,一般只能传一个人。再往下传,即使还有残留,也不会致命。 刘三听完从地上爬起来,立马不哭了,换成了一脸茫然。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迹,以及哭到动情时懒得擦掉的鼻涕。他深深的意识到,自己坦白早了。村民们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继续对他指指点点。这一下,他彻底被村民戳到了地上。专人抚一把胡须,笑而不语。 胡小山说:太调皮了。 此毒经传播会降低毒性,胡小山依据常理就能分析出。不然的话,一剂毒药便可屠城。只要给一个人下毒就能一劳永逸,中毒者纷纷自觉传递下去。 专人说:依我看,此案存在很多疑点,需要把他们抬回县衙进一步侦查。 胡小山说:恕我直言,这个案子您不能介入过深,到此为止吧。 专人义愤填膺,说:看到冤屈就要伸张,这是每个人的义务。 胡小山凑到他耳边说:人是邵府杀的。 专人立刻平和了很多,说:嗯,我觉得我没什么疑点了。 胡小山说:葬了他们吧。 不料村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王二夫妇是他杀,但是没听清凶手的名字,不依不饶,要求他们严查。 蔡小娥大喊:是邵碧瑶杀的人! 村民们说:葬了他们吧。 第45章 甘愿承认 只有一个老者还在强烈抗议,要求严惩凶手。在场的人无不对他肃然起敬,纷纷投去赞许的目光。自保是人的天性,谁都不愿多管闲事而搭上自己的性命,更何况是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当今世上,这样正直的人已经不多了。这时,老者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将他制止,看样子是老者的儿子,并对众人解释,老者耳背。并且保证,如果他听清了凶手的名字,一定会害怕的。众人听完,稍微有点失望,理想中的人原来并不存在。同时豁然开朗,就说不应该有这样的人出现。 问题在于老者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一个劲嚷着为什么不惩治凶手。这下他的儿子就难办了。如果不告诉他凶手是谁,他会无休止地闹下去。如果告诉他,就必须大声说出来,这需要莫大的胆魄。刚才只是听到蔡小娥说,就已经让他吓掉半个魂了,亲自说出来,无异于选择自裁。按照青波城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这样的言语,不光说者有罪,听者也有罪,虽然罪过没有说者大,但下场也足够被灭口,这样的优势意义不大。不过也不是全无意义,说的人已无法反驳,且具有主动性,邵府绝不会放过,听的人属于被动,主观上能被理解,而且可以以各种理由说自己没听见。 如果老头再闹下去,那就无论如何也狡辩不了了。他儿子急得直抓脸,拼命想也想不出办法。几次凑到了父亲耳边,犹豫再三又放弃。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蔡小娥。她刚才喊了一遍,已是必死无疑,请她替他在他父亲耳边再喊一遍,对她来说也不会再有更大的损失,只是通往死亡道路上顺便的事。蔡小娥确实不怕,喊一声也不费什么劲,只是他不喜欢他的思路。鄙视地看着他,故意把嘴闭得紧紧的。这人一下子怂了,哭丧着脸要给她下跪。 胡小山扒开他,凑到老者耳边大喊:凶手是邵碧瑶! 老者没接话,但挥舞手已经停下来。胡小山看他反应,如果没听清就再对他说一遍。其他村民哗啦一声散了,“大逆不道”的话已经听了两边,倘若再来一遍,就怎么也无法否认自己听见了。无论如何老者都是最幸运的,他至少能比他们少听到一遍。老者的儿子先是给胡小山磕个头,站起身凑到父亲耳边。 儿子说:爹,咱们回去吧。 老者慈祥地说:好的。 胡小山点点头,说:看来这回他听见了。 专人说:他们家人怎么还不办丧事?! 语气里透着急迫,似乎只要把他们下葬,就能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笔勾销。 儿子说:全家都死了,没人办。 专人对胡小山说:要不你们出点钱把他们葬了。 胡小山微笑说:谁急谁出钱。 刘三说:我来葬他们吧。 专人说:好样的,你令我刮目相看。 刘三说:既然这案子没法再追查,我也不用坐牢了,我愿意出这份钱,破财免灾。 胡小山说:你这个案子可以追查。 刘三说:不出钱了! 胡小山说:这人,说话不算数。 刘三说:你也说话不算数。 胡小山说:我没说话。 刘三说:王二老婆已经死了,你们死无对证。 胡小山说:可是刚才你承认了。 刘三继续狡辩:我那是一时脑袋发热,说了胡话。 胡小山说:我劝你还是坦白从宽。 刘三说:没有的事,我不知道坦白什么。 胡小山说:要证据是吗?我现在就让专人查验,王二老婆体内就有你的证据。 刘三一下子噎住了,心虚地擦擦汗,眼珠子滴溜乱转,转了半天,还真给他想到了办法。他突然想起,昨晚王二老婆跟王二也行过房,她体内也有王二的东西。 刘三说:你们怎么断定她体内的东西是我的?! 胡小山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刘三心思如此缜密,连这个都想到了。最主要是如此无耻,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刘三看着他惆怅的表情,露出猥琐的笑容。 胡小山说:她体内的东西没法断定是你的,但是你身体上的东西可以断定是她的。 刘三说:我身体上?她也能给我留东西? 胡小山说:就是“鸳鸯散”的毒。刚才专人说了,毒药会通过行房传播下去,即使不能致命,也是存在的。 然后向专人求证:我说的没错吧。 专人很纠结,如果说不对,就违背了良心,如果说对,刘三就罪恶难逃,他被抓走了,就没人替他出钱了。但是抬头一看,胡小山真诚的眼神一直在等待着他。 专人捂着脸说:没错。 本来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刘三异常顽固,到这个地步仍然不死心。 刘三说:就算有,你怎么断定这是王二老婆传给我的。 专人一个激灵,这么细致刁钻的思考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虽然是无耻抵赖,却反驳得非常有力度,让证据不足的人打退堂鼓,让证据确凿的人说不出口。专人其实很痛恨这种人,却忍不住悄悄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胡小山说:不然呢,难道是王二传给你的。 这下专人和刘三都愣了,没想到连这种无耻的招数他都接得住,并且拆得开。刘三脸憋通红,权衡了半天,最终认为这是原则问题,掺不得一点假,开不得半点玩笑。 于是,刘三义正言辞地说:不,是王二老婆传给我的。 旁边衙役说:带走! 第46章 谁出钱 专人伸手欲阻拦,怎奈衙役根本不搭理他,只能满怀心痛地目送刘三离开,像即将分别的亲人。 胡小山说:现在又剩咱俩了。 专人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对他赶尽杀绝。 胡小山说:如果他刚才没说出钱,你也一样会这样想吗? 专人斩钉截铁地说:那不会。 胡小山说:我也没想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可你刚才也看见了,此人阴险狡诈、胡搅蛮缠,面对如山铁证拒不认罪,如若放任他继续逍遥法外,不定会带来多大灾害。 专人说:可是他刚刚想做件好事。 胡小山说:即便他做了这件好事,能得到人的赞赏,但律法如山,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罪行。所以就不要让他白白受这损失了,还是咱俩来吧。 专人激动地说:你愿意参与进来? 胡小山说:嗯,谁急谁出钱。 专人抓着头发说:哇呀呀!说了半天怎么还是这样,你急死我了! 胡小山说:急得好,你出钱。 专人说:我嘴上说说,心里不急。 胡小山说:别克制,对身体不好。 专人不理他,继续故作轻松。他的收入不高,如果他出了钱,接下来的两个月就得饿肚子,对身体更不好。 专人说:看到没,我很坦然。 胡小山说:你坦然着,我先走了。 这招非常损,如果专人拦他,就说明专人着急了,专人出钱;如果不拦他,剩专人一个人,没了选择,还是专人出钱。唯一的办法就是既要拦他,又不显露出着急。可是专人的情绪已接近崩溃,做不到面不改色说话。于是专人哭了,拉着胡小山的手。 专人说:求求你,不要走。 胡小山说:你着急了。 专人说:没有,我这是感动的。 胡小山说:因为我要走? 专人说:嗯。 胡小山说:那我不走就对不起你这份心意了。 专人哭得更厉害了,刚才只是临时把哭拉过来代替着急,这回是真哭了。他感觉形式已无法逆转,马上就要饿肚子了。 胡小山说:这回还是感动? 专人说:不,这回是伤心。 胡小山一听乐了,专人的这个反应让胡小山改了注意,放弃再逗他。一来确实觉得他可怜,他没什么钱,而且本就没业务出这钱。二来他哭了,货真价实地再哭,哭是人类发泄情绪的最好方式,哭成这样,再想着急也急不起来了。即使继续打赌,他也不会输。从一开始胡小山就打定主意出钱葬王二夫妇。他们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即便该死也不该这样死。抛开以前的事不说,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受害者。跟杀害他们的邵碧瑶比起来,他们是无辜的人,甚至还是好人。常言道人死为大,再罪大恶极的人也有权利有一个葬身之地。要不是他权衡利弊阻止追查,至少县衙最后会把他们葬了。归根结底,他是有责任的。可是他没钱,就算他说出钱,出的也是蔡小娥的钱。可是她没义务出这钱。第一,她跟王二夫妇非亲非故,第二,她是支持继续追查的。所以他一直在拖延,其实是不好意思开口。 此时,蔡小娥突然吼道:你们俩有完没完! 专人赶紧擦擦眼泪,一手拉着胡小山,一手指着蔡小娥,说:她急了,她急了。 蔡小娥愣了一下,说:好吧,我出钱。 胡小山笑,小声说:这回不冤了。 专人说:我愿意出一半。 胡小山说:皆大欢喜。 两人齐问:你呢? 胡小山说:我是裁判,给你们主持正义。 蔡小娥说:专人和我各出一半,你也要出一半。 专人说:嗯嗯。 第47章 将有大招出现 胡小山说:你俩一人一半就已经凑齐了,我要是再出一半,钱就多了,死人不够。 说完之后,两人陷入了沉思。专人默默心算,蔡小娥不在乎这些细节,直接掰着手指头算。算完之后猛烈点头,纷纷觉得胡小山说的有道理。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差一点好心变成恶意。面对深奥复杂的事情,只有胡小山能够保持清醒,理清头绪,做出正确决定。胡小山自己知道,他依靠的是贫穷。先做出反对的决定,然后为了说服他们才去梳理头绪,梳理完之后惊讶地发现,原来决定是正确的。 回到家里,看到蔡老头正拿着跟目光在院子里蹦跳。平时他都是养养花、逗逗鸟、看看书,最讨厌运动,其次讨厌喜欢运动的人。今天不知是为何,竟然动了起来,而且动的毫无章法,诡异多变。 蔡小娥说:爹,你这是干什么? 蔡老头说: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在练武。 胡小山说:没看出来。 蔡小娥摇头,说:嗯,没。 蔡老头说:年轻人眼力这么差吗。 说实话,他那样子真的不像是练武。看他那老态龙钟的身躯,和笨拙的动作,像一个半身不遂的人在证明自己还能动,听他嘴里喊着的号子,像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半身不遂的人在证明自己还能动。他那套动作个性鲜明,完全是独创,整个武林都找不到应该属于哪一派。如果非要归为某一派的话,那他就是开山始祖,派名由他来起。 蔡小娥说:你别闪了身子。 蔡老头说:你们再仔细看。 胡小山看出他真的很倔强,而且好胜心很强,不说他是在练武绝不罢休。为了加快对他认同的速度,胡小山闭上了眼睛。 蔡老头说:让你们看呢,别闭眼。 蔡小娥说:我们正在跟自己的内心沟通,努力说服它。 胡小山说:光听声音的话,确实感觉像是在练武。 蔡老头说:真的吗? 胡小山说:嗯,这样没破绽。秘诀就是不能看。 蔡老头说:感觉你们在嘲笑我。 胡小山说:您为什么要练武啊? 蔡老头说:哈哈,你终于认同我是在练武了。 胡小山说:闭着眼呢。 蔡老头说:你们给我睁开,我要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绝招。 他们两个出于好奇,睁开了眼。只见老头站定,一只手贴身下垂,另一只手高举木棍,像一把利刃直冲苍穹。紧接着,利刃开始高频率震颤,速度快得眼睛看不清,甚至同时看到好几把剑。离着好几米远,似乎都能感觉到它的剑气,冰冷刺骨,恐吓着身上每一寸皮肤。耳边萦绕着阵阵金属呜咽的声音,那是对血的渴望。 蔡小娥说:爹,你太厉害了。 胡小山说:蔡老爷,原来您是深藏不露。 蔡老头说:喊什么喊,我还没开始。 胡小山说:可是我们已经看见了,您的剑在剧烈震颤。 蔡老头说:你们真的看见了? 两人齐说:嗯嗯。 蔡老头说:哦,那就是我手抖了。 然后羞涩地说:人老了难免会这样。 蔡小娥说:那你现在开始吧。 蔡老头重新摆好架势,自我估计了一番,预料到手抖还是避免不了,叮嘱他们自动跳过这个环节。然后他就开始抖,然后,一直抖了下去。胡小山和蔡小娥绝望地捂住脸,这个环节太长了,他们根本跳不过去。为了减少枯燥,期间胡小山去了趟茅房,蔡小娥去洗了下妆。回来一看,老头依然停在那个环节。两人商量,要不要先去吃饭。老头突然停了下来,两人吓一跳,赶紧正襟危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么长时间的蓄势,不出意外的话,将有大招出现。 第48章 岂可再乎 蔡老头绝望地喊一声:我腰扭了。 两人急忙上去搀扶。老头见人过来了,立刻松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下来。 胡小山说:看来意外比大招容易出现。 蔡小娥说:现在你动不了了,可以讲讲为什么要练武了。 蔡老头说:我的考虑主要有二。 蔡小娥说:第一。 蔡老头说:第一,最近邵府屡屡出手,我生怕有一天他们派杀手杀上门来,如果我会武功,也能帮你们点忙。 胡小山说:然后在敌人弄伤您之前,您自己把自己弄伤。 蔡小娥说:你这是帮敌人。 蔡老头说:我不想拖你们后腿。 胡小山说:您最主要的是应该养好自己的腰和腿,到时候自己跑,别人我们背您跑,就是帮我们最大的忙。 蔡小娥说:第二。 蔡老头说:经你们这么一分析,第二点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胡小山说:说说吧,挺有意思的。 蔡老头说:第二,今年的斗艺大会,邵府势必会利用这个机会让你们出丑,因此我想着我学点功夫,到时候代替你们去参加。 蔡小娥捂着脸,都不敢看胡小山,觉得特别羞耻。 胡小山说:我说还是你说。 蔡小娥说:你说吧。 胡小山说:我怕我说重了你不爱听。 蔡小娥说:不会,你说出来的比我想说的话客气。 蔡老头插嘴说:那个,你就不怕我不爱听? 蔡小娥说:不许插嘴,好好听着。 胡小山说:首先,我们不敢参加,这就是出最大的丑。 蔡老头说:还有其次? 蔡小娥瞪他一眼,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 胡小山说:其次,恕我直言。 蔡老头说:你说吧。 胡小山说:您上台表演,不用邵府陷害,您就能出丑。 蔡小娥说:对。 胡小山说: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蔡老头说:对,确实很直。 蔡小娥说:所以你就别瞎折腾了,我们自己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 胡小山说:从敌人手里保护您容易,从您自己手里就难了,您随时随地就可以对自己展开攻击,防不胜防。 蔡老头说:这么说我考虑的这二点…… 胡小山说:二。 二人齐问:啥意思? 胡小山说:我也不知道,顺嘴就说出这么一句来。 蔡老头说:我听着也挺顺的,难道是夸奖的意思。 蔡小娥说:你想多了。 胡小山说:您做的这事也没什么好夸奖的啊。 蔡老头突然哭了,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不但帮不上忙,还被你们嫌弃。 人说人老如顽童,要像哄小孩那样哄。蔡老头从小到老一直就是这样,天生的孩子脾气。蔡小娥母亲在世的时候,爷俩要是闹了脾气,都是先哄老头。因为他当了半辈子小孩儿,闹起来有经验。这一点蔡小娥从小目睹,感觉又可笑又可气。长大一些后她就不闹脾气了。因为往往老头还没哄好,她就已经自愈了。长久下来,养成了坚强的性格,也对撒娇闹情绪失去了兴趣。于是,越来越看不惯老头耍小孩脾气。而且她知道,哄他就等于惯着他,只能让他变本加厉。 蔡小娥说:我们嫌弃你不是因为你老。 蔡老头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脸上现出一丝忧伤,但停止了苦恼。蔡小娥很欣慰,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没有装模作样难过。真实的难过,即使程度再深,也比假伤心好哄。 胡小山说:别这么说,蔡老爷确实老。 蔡老头忧伤一扫而光,转而换成了气愤,板着脸说:你们出去吧,我没事了! 蔡小娥见状,拉着胡小山就往外走。 胡小山说:这状况,放心吗? 蔡小娥说:从来没有这么放心过。 一个飞影奔胡小山面门飞来,出于条件反射,也出于之前飞镖的经验,胡小山脑袋迅速朝旁边一闪,黑影从耳侧飞过。当然,这也得益于个人身手,条件反射谁都会,但不一定都来的及反射。另外,由于时间急促,他瞬间只调取了一部分经验,就是遇到暗器要马上躲的那部分,这会儿又调取出来另一部分,当时躲过飞镖之后,飞镖打在了身后的蔡小娥身上。此时蔡小娥也在他身后,和当时的情景出奇的相似。想到这里,胡小山来不及细思索,头都没顾上转,伸手就往后抓。 第49章 鸽子飞镖 连他自己都诧异,居然抓住了。他的胳膊伸到了最大限度,暗器就在他手中,离蔡小娥胸口只差分毫。胡小山倒吸一口凉气,有两件事情细想非常可怕。第一,如果蔡小娥和她的距离再近一点,首先暗器会先打到她,紧接着他会打到她。第二,他的手紧挨着蔡小娥的胸口,这个场景符合耍流氓的特征,如果他手里没东西,那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即便如此,蔡小娥还是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的手,然后看他的脸。从那眼神可以看出来,是看流氓无疑。毕竟暗器来的太快,而且一开始被胡小山的脸挡着,紧接着又被他的手挡着,她没看到,不能这样理解。胡小山心里一紧,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掌。正在他要做这件事的时候,更让他心里一紧的情况出现了,和预想中不同,蔡小娥脸上的诧异过后,表现出来的不是愤怒,而是羞涩。本来就已造成误会,这样一来,误会就变质了,关键是变得生命力更加强大。胡小山纠结了,此时的误会级别,仅仅是打开手不知道能不能消除,弄不好还会滋生出其他误会。他陷入了矛盾,思索到底还要不要打开手。但是,他在发现误会之前就已经决定要打开手,手打开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花费的力气和时间都极少,心里矛盾,手根本就没机会停顿。于是,他手平伸,手里端着暗器,放在蔡小娥脸前,一副要送礼物的样子。他闭上眼睛,等着她发飙。闭了半天没人搭理他,睁开眼一看,蔡小娥的注意力完全被他手中的暗器吸引了。那个让他无比担心的误会,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自生自灭了。出于好奇,他也朝手中看去。他的手里有一只鸽子,已经死掉了。 胡小山说:怎么是一只死鸽子。 蔡小娥还没反应,蔡老头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他们跟前。胡小山异常惊讶,而且佩服,一个老人的腰居然好的那么快。蔡小娥也是,眼睛立刻从鸽子身上挪到了老头身上,而且比之前瞪得更大了一些。短短时间内,她的情绪完成多次转移。只要有新的事情发生,立刻可以把旧的事情忘却。胡小山忙坏了,佩服完老头又赶紧佩服她,这父女俩太厉害了,一个身体好的快,一个精神好的快。老头的厉害之处在于,如果生病了,不需要郎中,只要有个能让他惊讶的事就能治好。蔡小娥的厉害之处在于,无论她经历多少苦难,只要最后一件事是快乐的,她的人生就是快乐的。 老头叹口气,说:它之前是活的,让你给捏死的。 看看鸽子嘴角的血,还比较新鲜,证实老头所言不虚。胡小山细细回忆刚才那一瞬间,理清了头绪。他往后伸手抓暗器的时候不知道这是只鸽子,心里一直想着当初的飞镖,抓的时候手掌是按照飞镖的粗细来握的。鸽子比飞镖粗很多,一下子握成飞镖的细度,连骨头都碎了。 胡小山很惭愧,说:确实是被我捏死的,虽然是动物,却也是一条小生命,真是罪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家养的鸽子,如果能找到它的主人,我一定当面谢罪。 蔡老头说:你可以开始了,它的主人正在看着你。 胡小山愣了一下,然后马上陷入尴尬,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所谓的“当面请罪”是一句客套话,他认为想找到鸽子的主人基本没有可能,更何况不想找。也可以是一个缓兵之计,就算鸽子的主人找上门来,那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有的是时间考虑谢罪的说辞。不料鸽子的主人先出现在了当面,然后他才说的“当面请罪”。这种意料之外的状况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其实这个结果是最符合常理的,家养的鸽子都识家,基本只会往自家飞。只是刚才误会太多,让他暂时忽略了这个近在咫尺的真相。这时候光顾着尴尬,情急之下,竟搜索不到一丝歉意。最后,老头摆摆手,决定放他一马。为了一只鸽子,不至于这么为难他。况且谢罪的方式不止一种,他没说话不代表没谢罪,看他的样子已经够难受了,于是蔡老头好受了许多。 第50章 追鸽子 蔡老头说:快看看,鸽子脚上有没有信。 胡小山说:有。 蔡老头说:赶紧拿来。 老头边拆信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蔡家在京城有一个远亲,此人是一位高官。他写信问他认识不认识邵府的人,希望借他的权势来惩治邵府。但为防万一,“希望”的内容没写进去。这时,信打开了。蔡老头扫了一眼,顿时脸都绿了。 胡小山和蔡小娥说:信上怎么说? 蔡老头说:完了,他说他跟邵府是近亲。 胡小山说:哦,那就指望不上他了。 蔡小娥说:没事,咱们自己也要惩治邵府。 蔡老头说:问题不在于这里。 蔡小娥说:还有什么事? 蔡老头说:我交给你们俩一个任务,你们必须马上启程。 胡小山说:如果我没猜错,“希望”后面的内容您已经送出去了。 蔡老头说:是,鸽子去了好久没回来,我有点着急,心想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就送出去了第二封信。 胡小山说:所以,我们要去追鸽子? 蔡老头说:这回是人送的。 胡小山说:谁送的? 蔡老头说:城中一个专门替百姓送信的人,送信的路线固定,就是从青波城到京城沿线,一会儿我画给你们。 说着,老头铺开纸,大笔一挥开始画。为了让他专心,胡小山和蔡小娥站在旁边远远看着。由于角度问题,他们看不见纸上具体是什么内容,但能清楚地看到老头龙飞凤舞的动作。他的手大幅度挥舞,气势豪迈,转向突然,没有任何规律可寻,动情时一只脚会跟着抬起。根据他的动作推断,画纸上一定陡山飞瀑、悬崖峭壁,路途险恶。不一会儿,老头放下笔,俯身吹几下,分别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纸的两个角,非常怜爱地递给他们。然后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胡小山和蔡小娥怀疑,他那颗练武的心还是没罢休,逮机会就要练上一把。紧接着怀疑,他那副画到底是以画完成为标准结束的,还是以他练武练累了结束的,倘若是后者,老头年龄大体力不行了,这画很可能没画全。别的画画不全可以依靠想象力补充,地图这种东西需要写实,最忌讳发挥。 蔡小娥接过画,看了半晌,直摇头。胡小山好奇,把画接过来,也看了半晌,直点头。 蔡小娥说:你看懂了? 胡小山说:没有。 蔡小娥说:那你点什么头? 胡小山说:我看困了。打了个盹。 老头的确功力非凡,一个地图让他画得无比深奥。胡小山本来对青波城到京城的路线有个大概印象,如果按照这张画走,连青波城都出不了。老头画的不是地图,而是一幅作品,这是他自己创作的一个迷宫游戏。再看老头,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朝下,夹在两腿之间。这个动作特别卑微特别怂,因为他想表现得特别虔诚。除以之外,还有些许兴奋,些许紧张。在他眼里,胡小山和蔡小娥不是依照地图执行任务的人,而是两个品鉴、评审绘画作品的高人。自己的水平如何,就看他们怎么评价了。经过沟通后,两人负责任地说,看不懂。为防止老头不服,他们找到一处大家都熟悉的地方,证明画上的与实际不符。 老头挠着头说:我最近正在学习画画,里面加入了自己的一些心得理念。 胡小山凑蔡小娥耳边,说:这就对了。 蔡小娥说:嗯。 老头说:不能用吗? 胡小山说:实际路线没您的画精彩。 蔡小娥说:按照这张画走,我们能走疯。 老头说:那怎么办? 蔡小娥说:找张地图吧。 老头说:就是因为找不到地图我才画的。 胡小山说:我大概有点印象,凭感觉摸索着走吧。 老头说:那样太困难了。 胡小山说:跟按地图走比是困难,可是跟按这张画走比还是容易多了。 老头说:我这张画就一点价值也没有? 胡小山说:也不是,看您怎么给这画取名。 老头说:怎么说? 胡小山说:如果叫地图,那真的一文不值。如果叫迷途,说不定价值千金。 老头说:好,那就叫迷途。 说完高高兴兴回房休息了。胡小山和蔡小娥摇摇头,他关注的重点果然是创作。 蔡小娥说:没羞没骚,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胡小山说:但是这种心态还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 第51章 不许败给别人 简单收拾行装,立刻出门。在这之前,蔡家大院门口一个人跑开,一路小跑进了邵府。听完禀报之后,邵碧瑶亲自指挥,要求家丁一路尾随他们二人。既然他们要追一个送信的,那一定是想要他送的信。家丁虽也不认识路,但只要在他们即将追上信人的时候先追上他们,然后把信人的包裹抢走即可,必要时可杀了信人。有钱有势的人心就是狠毒,交代任务时总不忘加上一句“可以杀人”,取人性命这么重大的事,只是捎带嘴的一句话。 领完差命,家丁片刻不待地出门。他必须在胡小山出青波城之前到达他们后面,才能完成接下来长途尾随的任务,一旦让他们出了城,到了不认识的地界,连人都找不着。他要找到他们,而且必须待在他们后面,既要保证跟踪,又得靠他们带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胡小山即将出城之前,家丁终于找到了他们。他擦擦汗,刚才把所有希望都堵在了城边,如果还是看不到人的话,他的追踪也到达了终点。 胡小山很快发现有人跟踪,冲蔡小娥使眼色,蔡小娥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这不奇怪。邵府隔三差五监视他们,而他们时时防范着邵府,心里原就有准备,知道很可能会被人跟踪,只需要回头找找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如果有,那就很可能是追踪的人,如果那个人人坚持长时间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那就一定是追踪者。 蔡小娥说:怎么办? 胡小山说:咱们停下来,让他往前头。 蔡小娥说:如果他不往前头呢? 胡小山说:那咱就去他后头。 蔡小娥说:如果他也后退呢? 胡小山说:那咱就把他送回家。 蔡小娥说:他可以继续跟着咱。 胡小山说: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去跟踪别人可惜了。 蔡小娥说:我有个办法。 胡小山说:什么办法? 蔡小娥说:咱们兵分两路,让他不知道跟谁。 胡小山说:不行,这是我第一个淘汰的办法。 蔡小娥说:为什么? 胡小山说:第一,他绝不会放弃跟踪,而是选择跟我们其中一个。 蔡小娥说:对。 胡小山说:第二,信人所在的地方只有一条路,咱俩必然有一个人找不到他。 蔡小娥说:对。 胡小山说:既然你认为对,为啥还要兵分两路。 蔡小娥说:对是对,并没造成什么损失。 胡小山说:我就知道两个缺点不足以动摇你。第三,如果他跟踪的是我还好,万一他跟踪的是你,比让他追上信人还危险。邵府无所不用其极,我怕你受伤害。 蔡小娥说:你就不怕受伤害? 胡小山说:我会武功,他奈何不了我。你没好好练,太危险了。 蔡小娥说:我能打得过你。 胡小山说:你也就只能打得过我。 蔡小娥一撅嘴,说:你说什么? 胡小山说:我是说,也就只有你能打得过我。 蔡小娥说:嘿嘿,你不许败给别人。 胡小山说:放心吧,不会的。 这时,后面的家丁不耐烦了,这俩人太能聊了,而且一句正事都没有,在这样下去,别说阻止他跟踪,他们的任务都得失败。其实家丁无所谓,他的本质目的是阻止胡小山他们完成任务,跟踪只是手段。至于信人,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他们不见,那他也没必要见。这样耗着也行,他们追不上信人任务就会失败,而他们任务失败了,家丁的任务自然就成功了。而且还省劲儿。唯一受不了的,是他俩那股酸劲儿。与其这样成功,还不如费点力气。相比之下,后者只是皮外伤,而前者是内伤。 第52章 抢包比赛 一阵笑声后,胡小山和蔡小娥开开心心上路了,同一条路,肩并着肩。不是他们达成了一致,是忘了刚才争论的是啥。家丁叹口气、摇摇头,急忙跟上。同时提高警惕,保持距离,一来防止被他们发现,虽然他已经被发现,但作为一个跟踪者,还是要尽量遮掩,而不是破罐子破摔任凭其看,这是一种职业尊严;二来防止他们突然又深情对视,那是对心灵的攻击。而且根据他的经验,这种状况都是毫无征兆突然发生的。他能做的不是躲过,而是发生后最快速度抽身,尽可能减少心灵上的伤害。家丁感叹,这不是体力活也不是智力活,这是个感情活。 他们飞速行走,只要没跑起来,也就没那么累,便于长时间坚持。偶尔停下来喝口水,因为走着水会洒。为了节省时间,拧壶盖的时间仍然在走,停下的时间仅用作喝。后面的家丁跟着他们的节奏,他们喝水他也喝。每当这时候家丁都会一个踉跄。因为胡小山停下是有心理准备的,家丁停下是因为胡小山停下,比较突然。水来不及反应,人停了,水又往前跃了一段,俗话叫洒出来了。 白天赶路,到了晚上就找个人家投宿,或者就地露宿。休息是必须的,不光要补充体力,还因为信人夜晚也会休息,如果他们不休息,万一走到信人前头,那就再也别想追上他。出发前他们打听了信人的一些情况,对一些关键的信息做了整理和分析。除了休息这一条外,还有就是信人不骑马,一直以来都是徒步送信。送信也是义务的,他不收钱,托他送信的人也不着急,不要求何时送到,只求送到。 关于不骑马这件事,是有具体原因的。第一,信人腿脚异于常人,不但速度快,而且耐力惊人,时间足够长久的话,比马还厉害。第二,身体健壮,每天那么辛苦跋涉,睡觉的时间却不长,最多三个时辰便元气满满,有时候只睡一两个时辰。如果骑马出来,他怕马睡觉时间比他长,拖他后腿。为此,胡小山和蔡小娥还专门研究了马的习性。他们不能比信人睡的时间短,那样容易赶超信人,也不能比马睡的时间长,不然连马都赶不上信人的脚步,他们更没信心能赶上。 跑了两天两夜,终于追上了信人。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路边喝水。胡小山有点沮丧,信人比他们想象中悠闲,他们都是站着喝水的。在距离信人几十米远的时候,胡小山瞥一眼身后的跟踪者,攒足一口气,瞬间飞至信人身旁,先将包裹拿在手上,然后再做解释。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跟踪者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胡小山比他快一步,他把包裹抱紧时,他的手刚伸到包裹原先放置的位置,眼睛盯着手中间掐的一团空气发愣。至此,邵府家丁的任务失败了,一路白跟踪了。为更加保险,胡小山又抱着包裹往旁边跳了一下,落在蔡小娥身旁。 信人看到胡小山时,第一反应是有人抢包,还没来得及喊,邵府家丁也赶到,他紧接着想,这是个抢包比赛。憋了半天的呼喊差点化作“加油”,一时间不知道这包该被谁抢到。看他们的面相判断不出善恶,可他知道自己是好人,而且他的面相很可怜。这才反应过来,这包该由他抢到。 信人冲胡小山喊:你干什么?! 胡小山说:您放心,我只拿走我们自己的那封信。 信人说:我怎么知道哪封是你们的,你们又有什么证据。 胡小山觉得有道理,别说他们,就算蔡老头在场,也无法证明那封信是他的,按正常的程序,能够拿走这封信的就只有收信人。可收信人并不是因为叫收信人的名字,而是因为他住在信上所写的地址。但那时为时已晚,也没必要拿回来了。为今之计,只能抢过来。胡小山在一堆信里翻腾,终于找到了那封信。蔡府家丁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包,并在一旁若有所思。他打不过胡小山,抢是没用的。这次任务他之所以觉得能成功,靠的就是速度,也就是在胡小山之前拿到包,然后逃跑不被追上。这唯一的优势,现在已经用不上。信人观察了半天,终于从主观上认定胡小山是恶人,而他跟家丁都是失败者。 第53章 最大的谎言 信人喊:快放下!那些都是我的命! 家丁眼珠一转,拿刀架在信人脖子上,说:这才是你的命! 信人说:你架我脖子上干嘛,想威胁我啊? 家丁说:不,我想威胁他。 然后对胡小山说:想让他活命就把包扔过来。 照理说这招没有意义,胡小山跟信人不认识,没什么感情,他死了跟他也没关系。但是家丁很聪明,他知道胡小山不会无动于衷。邵碧瑶只让他把包拿到手,他举一反三,把人拿在了手里。这就相当于把包拿在了手里。如果信人还带着一个篮子,那篮子也会拿到手里。这招只对心地善良的人有用。他了解胡小山,这是他永恒的把柄。胡小山乖乖把包扔过去,家丁一把接住。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慢慢收刀,准备撤退。胡小山看他准备把包里的所有信都带走,那样信人就惨了。 胡小山说:等等,这封信还没放进去。 家丁说:哎呀对呀,差点无功而返,这一堆信都没用。 胡小山说:是没用,把包还给信人,你要的是这封。 家丁接过信,一溜烟跑没影了。 蔡小娥说:接下来怎么办? 胡小山说:回去。 蔡小娥说:没了? 胡小山说:是啊,任务完成了。 蔡小娥说:信落到了邵府手里,还叫任务完成了? 胡小山说:我仔细想了想,我们的任务本质是不让信送到京城,至于信被谁抢走无所谓。 蔡小娥说:此话怎讲? 胡小山说:你想,邵府看到信会怎样? 蔡小娥说:会知道我们要告诉京城的高官制裁他。 胡小山说:对。那又怎样。别说通过信让他知道,我们当面对他说要告高官又有何不敢,说告皇帝都敢。 蔡小娥说:有道理。可是邵府会怀恨在心,对我们实施迫害。 胡小山说:一直以来邵府都想除掉我们,你害怕过吗? 蔡小娥说:我才不怕他们! 胡小山说:中间多出一封信,被他们迫害就害怕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蔡小娥说:你分析得太对了。我脑子不好使,糊里糊涂就怕了,要是有你这么聪明,我也不怕。 胡小山说:为什么要说也? 蔡小娥说:因为你不害怕呀。 胡小山说:不,我害怕。 蔡小娥说:你看你,把我劝明白了,自己怎么还糊涂。 胡小山说:我怕不是因为糊涂,是因为胆小。 蔡小娥说:你自己说的,不就多了一封信吗,结果还是一样的。 胡小山说:对啊,没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了。 蔡小娥说:哦,这样。 胡小山说:明白了吧。 蔡小娥说:明白了,还是你聪明。 胡小山说:现在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蔡小娥说:好。 信人说:什么没事了?!我的信丢了,委托人会责怪我。 胡小山说:你的信都在,丢的那封是我的,我不会怪你。 信人说:谁知道是不是你的。 胡小山说:我以人格担保,那就是我的。 信人说:你以为你用人格担保就管用吗? 胡小山说:那到底怎么向你证明? 信人用嘴朝蔡小娥努了两下,说:用她的人格担保。 胡小山说:有什么不一样吗? 信人说:当然不一样。一看你就是个穷小子,你的人格能值几个钱。这位小姐不同,美丽优雅、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她的人格珍贵,管用。 胡小山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穷小子。 信人说:那我问你,你穷不穷。 胡小山像触电一般,不及犹豫,无法反抗地说:穷。 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在招供。从小到大,他从不敢否认这个问题,更不敢撒谎,否则良心会痛。因为一般的撒谎只是骗别人,而这个谎轻轻骗了一下别人,却重重欺了自己。幸福的人伪装痛苦容易,痛苦的人假扮幸福则很艰难。就好比口若悬河的人可以假装自己是哑巴,只要坚持不说话即可,但真正的哑巴是没法冒充口若悬河之人的,他连告诉别人“我不是哑巴”都做不到。古往今来,乃至后世千秋万载,无论任何人,有一句话绝对是诚实的,不会骗人的,那便是“我不是哑巴”。相反,有一句话绝对是骗人的,那便是“我是哑巴”。 第54章 躲猫猫的太阳 蔡小娥实在看不下去了,说:我保证。 信人说:好的。 然后收起包裹,高高兴兴继续上路了。 胡小山说:喂,她还没用人格。 蔡小娥说:别废话了,快走吧。 胡小山说:你稍微用一下,不然我的人格太不值钱了。 蔡小娥说:邵府家丁已经先行一步,我怕他们对我爹下手。他现在一个人在家,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胡小山说:放心吧,要下手他们早下手了。比起邵府,我更担心你爹自己。 蔡小娥说:什么意思? 胡小山说:你没看见吗?你爹练武的时候,每招都想置自己于死地。 蔡小娥想了想还真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胡小山说:以他出手的效果,再加上现在家里没人打扰,他兴致又那么浓厚,一定出手非常勤快,就算有人想对他下手,也一定没他自己先下手。 说着说着,胡小山竟然对老头燃起一股敬佩之情。常言道,高手对决讲究先下手为强,这样可以先伤害别人,阻止其伤害自己,但也不绝对成功,如果技不如人,即使对方让他三招也还是赢不了。但老头就不一样了,他先下手是对自己下手,相比于伤害别人,伤害自己的几率大很多,几乎能达到百发百中,自己把自己干倒了,对方就不用出手了,做到了绝对阻止对方。 蔡小娥说:那我们更得赶紧走了。 胡小山说:不,我们得赶紧跑。 一边跑一边思考,脚步快了,脑袋也跟着飞速运转。平时需要考虑一柱香的问题,这时候半柱香就解决了。似乎不快速思考,脑袋就会受伤。就好比想要抓停快速旋转的风车,手必须顺着它旋转的方向瞬间发力,使速度等同或超过其旋转的速度,抓住其把柄。如果慢慢去抓,一定会被风车打伤。 一直以来,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准则,即没事不找事,有事不躲事,对邵府的迫害采取被动防御。导致的结果是无法剥夺或制止对方的迫害行为,只能靠其自己主动放弃。可是他们闲来无事,时不时迫害一下也是个乐趣,实在没什么理由可放弃的。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对方没放弃迫害,他们这边就放弃反抗了。无休止的被迫害,既提心吊胆又很累,会对人的身心造成深远伤害。许多人选择自我了结来终止这种生活。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从心理角度解释,就是想来个痛快。 按照这样的速度,一天就能到家。不知道老头这两天有没有研究什么新招式。之前的招式比较普通常见,也比较熟练,老头大致能控制一点,这是他没自杀成功的主要原因。再加上他腰不好,及时制止他的自我迫害行为。新的招式就不一样了,分寸不好掌握,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后果。之前老头的木棍总是离喉咙不到半寸,这要是换成剑,再往前前进一寸,一个完美的自杀就完成了。确切说,后果很容易预料,因为不会有别的后果。活着可以兼具多种状态,但死独树一帜、孤傲清高,不与其他状态为伍。 他们规划的是跑一天停下睡两个时辰,也许会由于担心老头睡不着,但到时候肯定会跑不动,即使担心也得躺着担心。他们不分昼夜,因为老头练武不分昼夜。出发时看了眼太阳,约定太阳下次到达同样位置时停下。所以,无论多累都会时不时抬头看眼太阳,甚至扭头看眼太阳,否则就不知道这样的累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常言道“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反过来就是“痛苦的时光总是漫长的”,也许是因为跑得太累了,觉得今夜格外漫长,明明感觉都跑过一整天了,天却始终停留在蒙蒙亮,迟迟不见太阳。两人讨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天确实还没亮,还有一种是阴天,这两种情况拥有同样的特征,判断出来之前不敢停留。他们继续跑,寻找新的线索。幸运的是,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小雨。两人特别开心,停下来庆贺。短暂沟通了一下,又以加倍的速度跑了出去。因为夜晚和阴天不冲突,夜晚也可以阴天,换句话说,即使是阴天,也不代表现在天已亮。唯一可靠没有争议的,就只有太阳。虽然看不见太阳不一定是夜晚,但看见太阳一定是白天。 这场短暂的小雨结束了漫长的阴天,也结束了漫长的夜晚,太阳出来了,胡小山和蔡小娥笑了,紧接着哭了。因为他们仔细一看,太阳早就过了约定的位置。他们痛定思痛,决定马上停下来睡觉。这两痛迎来的不是轻松,而是第三痛,紧接着他们发现,已跑到青波城边。刚坚定下好的决心,被更加坚定地否决。并不是说已经跑了那么长的路,也不在乎剩下这一点路这种理由,而是在别人看来很神经,明明有家,却非要睡在大街上。 第55章 找打专业户 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前走,头一次回家这么不兴奋。累得眼都花了,隐隐约约看见街边站着个男人,有点面熟。那人一直盯着他们看,始终面带微笑。胡小山马上判断出,那人是肖思安。因为这个世界上不打招呼就直接对他们笑的只有两种人,亲人和仇人,现在他们狼狈不堪,对方应该不是亲人。很显然,他是来看笑话的。站在那不用说话动手,一个简单的微笑就能伤害到他们。这是一种攻心战。不成想,这点伤害他不满足,主动迎了上来,来到蔡小娥面前。 肖思安说:哎哟哟,你瞧你瞧,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街边的一条小狗叫:汪汪汪汪汪。 蔡小娥走过去蹲下,摸摸小狗的脑袋。肖思安更加得意,觉得她跟狗蹲在一起更加狼狈、可笑。于是,脸上的微笑变成明显的笑。 胡小山说:她先理狗不理你。太不像话了! 肖思安说:无所谓,在我看来你们和它一样。 蔡小娥站起来,走到肖思安正对面,“啪”一巴掌呼在他脸上,震得整条街都想。肖思安捂着脸,愣了。这是他一贯的反应。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做事不考虑后果,有前劲没后劲。 胡小山说:她回应你了,而且比回应小狗热情。 肖思安说:你怎么又打我? 蔡小娥说:哼! 胡小山说: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说来话长,她怕你没那么多时间听,就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巴掌给了你。 肖思安说:可是那个问题我还是没明白。 胡小山说:这一巴掌是为了断了你追求答案的念想。你仔细想想,现在还有兴趣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狼狈吗? 肖思安说:没了。 胡小山说:你看,这一巴掌挨得还是有意义的。 肖思安说:你们耍我,给我打! 一声令下,旁边的小酒馆里瞬间冲出几个大汉。蔡小娥一看肖思安如此欺负人,举着巴掌冲了上去。不料他有所准备,抓住她的手,把她推开了。胡小山像一道闪电,瞬间闪到他身后并将他擒拿。 肖思安说:你也敢打我?! 胡小山说:敢,但我没想打你。 然后给蔡小娥一个眼神。蔡小娥过来,又是一巴掌。 几个大汉才反应过来,一窝疯涌向胡小山。胡小山个子比他们矮,从外围都看不见他,一阵混战之后,几个大汉全部倒下。 蔡小娥问:你没受伤吧。 胡小山说:没有,就是有点累。 蔡小娥说:那打完了咱们早点回去休息。 胡小山说:好嘞。 大汉们爬起来,嘴里咆哮着,这是给他们主子看的,意思是说,他们虽然怂,但是没放弃。咆哮完之后,齐刷刷冲向蔡小娥。从某种角度讲,他们也算是有勇有谋。胡小山闪过去,三两下再次将他们撂倒。这次比刚才轻松,一方面是由于他们已经受伤,另一方面出于他们主动配合,他们知道跟胡小山对打和挨打是一回事,早点倒下就能少挨点打。他们再次爬起来,只要对方不求饶或者主子不叫停,他们就得坚持下去。现在这个情况,让主子叫停,不敢,让对方求饶,没脸。于是他们象征性咆哮两声,再次立场坚定地冲向蔡小娥。 这次胡小山没动。刚才那两番收拾,已经把几个大汉打成弱女子,嘴上的咆哮只是虚张声势。而蔡小娥本身就比较剽悍,非一般女子可比,再加上会那么几招不太合格的功夫,收拾他们足够了。不出所料,大汉们接受了第三次洗礼。这下他们犯了难,两个人都打不过,再次站起来应该跑向谁呢? 蔡小娥看已没必要收拾他们,挥着巴掌继续找肖思安。大汉们看到了机会,不站起来,纷纷趴着抱住了蔡小娥的腿。这个行为很巧妙,一方面这不算是对蔡小娥的攻击,而且还显得有点可怜,蔡小娥不至于打他们;另一方面,用最直接也最惨烈的方式保护自己的主子,虽然无能,却显得特别忠心。果然,肖思安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这时,胡小山来到他身上,抓着脖子一拎,扔到了蔡小娥面前,把肖思安的脸给她送了过去。蔡小娥毫不犹豫,巴掌声再次响彻全街。肖思安万万没想到,捂着脸竟然哭了。胡小山理解他,这种悲伤有一半来自内心。 第56章 爱你就等于爱自己 胡小山说:换个角度思考,就会有惊喜。 蔡小娥说:累了。 胡小山说:走!走!回去休息。 一听见胡小山让她“走”,而且似乎在强调,这相当于对大汉们的提醒,吓得他们赶紧放开蔡小娥的腿。肖思安没说什么,虽然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下人的死活,可再这样下去他只能挨更多的巴掌。于是他忍住怒火,史无前例地对他们很宽容,甚至有点温柔。大汉们很感动,于是更加惭愧,不好意思与他目光交接。他看他们的眼神,传达这样一个信息——爱你就等于爱自己。但在大汉们看来,只领悟到了“爱你”。 打完人后心里特别满足,同时放松了警惕,巨大的疲惫感瞬间袭来。被毅力压制了许久,像被关了很久的野兽,一旦被放出,尖牙利爪、咆哮狂奔,势不可挡。而打开这扇门的罪魁祸首就是“满足”,它不是钥匙,不直接开锁,而是像一种腐蚀性物质,把锁变得松垮脆弱,野兽一用力,将锁撞断门撞开。对于人来说,相当于迷魂药,让人放松警惕,疏于防范。 脚上像灌了铅,每一步都特别艰难。抬脚就像陷在泥泞里,要用尽全身力气,落脚纯粹是坠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控制。没走多少路,大腿拔得疼,小腿砸得疼。距离家里不到三里路,却不知道要走多久。胡小山盘算着,先就地睡一觉,再起来正常往家走,会不会比现在直接回家还早到。 两人商量,还是先休息一下。饭馆是个两全其美的地方,既可以吃饭饮茶,又可以歇息腿脚。如果愿意,也可以睡上一觉。趴在桌子上睡觉大有人在,吃着饭睡着也没什么丢人的。至于老头的安危,见到肖思安那一刻就已放心。肖思安是幸灾乐祸的好手,如果老头出事,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看他刚才的行为,应该只是单纯地来领几个巴掌。 跟蔡小娥单独吃饭还是第一次,胡小山有点紧张。一般男女一起吃饭,最后都是男的结账,胡小山没钱,到时候一定很丢人。更丢人的是蔡小娥有钱,她一定会付钱。届时店小二一定会用无比鄙夷的目光看他。胡小山决定喝点酒,虽然这样会多花钱,但总归是蔡小娥掏钱,掏得再少也不影响店小二鄙视他,但是喝了酒可以使他胆子大脸皮厚,他不需要组织店小二鄙视他,只需要不在乎他的鄙视。 这时,蔡小娥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掌朝下,慢慢推到了胡小山眼前。胡小山愣住了,以为她想让他牵她的手。于是自己的手犹犹豫豫地伸了过去。在即将碰到她手的时候,她突然把手别走,笑着说了句“想的美”。定睛一看,桌上留下一堆碎银子。原来细心的蔡小娥考虑到了他的顾虑,提前把钱给他,最后由他结账。人们经常所说的“想的美”,是指想到一件好事,但实现不了,总结起来可以说是一种奢望。 胡小山嘴硬,说:我就是在想跟你要点钱。 蔡小娥撇撇嘴,说:哼,还给我! 胡小山说:你看,你不让我往别处想,我不想你又不高兴。 蔡小娥说:我是不让你得逞,该想你还得想。 胡小山说:必须想吗? 蔡小娥说:嗯,这是你的义务。 胡小山说:好,我马上就想。 蔡小娥说:想到了吗? 胡小山说:想到了。 蔡小娥说:这么快! 胡小山说:轻车熟路。 蔡小娥说:坏孩子呀。 胡小山说:你怎么知道。 蔡小娥说:想到了什么? 胡小山说:不告诉你。 蔡小娥说:说出来,我让你实现。 说着,纤纤玉手已慢慢挪了过来。 胡小山说:这样啊,那我要重新设计一下。 蔡小娥径直把手挪到了他身上,给了他一拳。红着脸说:坏人。一定是个坏人。 胡小山拿起银子,当即放弃了买酒的念头。因为蔡小娥给的银子除了吃饭根本不够再买酒。而且,他现在也不需要酒来壮怂人人胆。怂还是怂,但不会露怂。当然,如果他想喝酒,可以把吃饭的钱用在买酒上。可是他不想。三天的追赶、奔波,他们只喝水,一粒米也没吃。因为喝水只需要吞咽,而吃饭需要先咀嚼再吞咽,人们都知道,吃饭的时间大多数耗在咀嚼上。他们任务紧急,必须马不停蹄,那就要把嘴闭上。 第57章 为了寒碜您 当然,他们可以在晚上休息的时候吃,反正那时候也不跑,但是他们听说睡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还容易胖。胡小山家里穷,经常连饭都吃不上,从来没担心过会胖,甚至把变胖视作梦想,可是蔡小娥怕胖,她不吃,更怕自己不吃的时候别人在她旁边吃,因此胡小山也不许吃。 此时胡小山已是饥肠辘辘,奄奄一息,吃饭是必须的,这是他的第一想法,如果需要取舍,可以变成唯一想法。然而他自小总偷酒喝,长久下来养成了酒瘾,再加上是偷来的酒,喝的时候心里感觉很刺激,渐渐迷上了这种感觉,与别人喝酒比起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这次他必须在饭和酒之间选一个,有它没我,有我没它。胡小山想,不喝酒会馋死,不吃饭会饿死,人们都知道,馋死只是一种修辞,形容馋的程度,但饿死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是真的会死。胡小山摊开两手,把左手当作饭,右手当作酒,脑袋在中间,摇过来摇过去,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亲身演绎左右为难。 胡小山对左手说:有你(饭)就没有它(酒)了。 摇摇头,又对右手说:可是有你(酒)就没有我了。 更加猛烈摇头,沉思片刻,然后重重点点头,毅然选择了吃饭,放弃了喝酒。这时,铛啷啷几声响,又轱辘过来几粒碎银子。 蔡小娥说:叫酒吧,你想得不累,我看着都要累死了。 胡小山说:你看你,我好容易下定决心。 蔡小娥说:哦,那算了。 胡小山说:别别别,这种决心有害健康,放弃就放弃,放弃多少回都不足惜。 蔡小娥说:快点叫吧,吃完我们早回去。 胡小山说:你放心,这会儿磨蹭的时间,待会儿饭喝酒上来了,我用速度找补回来。 蔡小娥说:也别刻意快吃,不然对胃不好。 胡小山说:没刻意,发自内心的。我快饿死了。 蔡小娥看着他的双眼,里面布满血丝,那是欲望的象征,确定他没说谎,此刻欲望就代表着最大的真诚。 饭馆效率很高,小二手脚麻利,不一会儿酒菜全上齐。胡小山抄起筷子就要扑上去,被蔡小娥及时制止。看他那样子,速度快是没问题的,问题就在于速度太快就很难停下来,没准一不留神把她那份也吃了。她让胡小山先喝酒,反正她不喝,不小心喝光也没关系。在此期间,她用筷子把每个盘子里的菜拨成两份,中间一条分界线,命胡小山不许越界。事先有个心理准备,他就是吃的再快也顶多不小心吃完他那份,能够在分界线前停下来。考虑到他是男子,饭量大,分界线没画在正中央,而是靠近她那边。 回到家,蔡老头出来迎接,第一句话就说:你们没拿到信吧? 胡小山和蔡小娥大吃一惊,不知道老头是怎么看出来的。自从把信件被抢这件事的后果分析透彻后,他们就变得特别从容。即使完成任务,也无非是这样的表情。就算老头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也面临两种猜测。他为什么会先问没拿到?而且看他的表情,虽是问句,却并不是在猜测,他心里是有答案的。 蔡小娥说:你怎么知道? 胡小山说:而且能第一次就说对。 老头说:是啊,因为我只知道这一个结果。 胡小山说:哦,那您知道信现在在哪吗? 老头说:知道。 蔡小娥说:这你都知道? 老头说着拿出一封信来,说:这不,在这儿。 胡小山简单想了想,虽然这种事可能性不大,但根据排除法,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胡小山说:邵府派人送来的? 老头说:是。 然后咬着牙说:太嚣张了,赤裸裸地挑衅,他们知道我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蔡小娥说: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 老头说:好事?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明明千方百计抢到了我的信,还专门来送给我,还有什么比这更寒碜,更让我难堪的?! 胡小山说:有。 老头说:比如呢? 胡小山说:比如他们把这信送到京城。 老头开始没反应过来,仔细一琢磨,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老头说:也就是说这封信在我这是最安全的。 胡小山说:对。 老头说:那他们为什么要给我呢?难道是因为他们没想到这层? 胡小山说:恕我直言,您刚才有句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老头说:有道理还用恕你直言? 胡小山说:嗯,必须恕。 老头说:行,你说吧。 胡小山说:他们这是为了寒碜您。 老头先是愣了一下,经过一番思考,然后陷入了尴尬。这种情况无论是谁肯定会生气,其实只要发出脾气就不会尴尬了,可是他答应了胡小山恕他直言,生气也得忍着,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就成了尴尬。不能发脾气,老头就故意找茬。 第58章 全和食物有关 老头说:让你们俩去抢信,信回来了人还没回来,白送都接不到,怎么可能抢到。你们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蔡小娥说:刚才去吃了个饭。 胡小山心想,邵府的家丁真的好快,这个人将来恐怕会是一个劲敌。 老头说:啊?你们吃过饭了啊。 听语气有点失落,两人隐隐约约觉得,这里面有事。 蔡小娥说:是啊,怎么了? 老头说:我刚做好了饭,想给你们尝尝呢。 然后非常羞涩地说:我最近正在学做饭。 蔡小娥说:挺好,比学练武学画画好多了。 胡小山说:您怎么又喜欢上学做饭了? 老头羞涩的脸突然变得阴沉,说:我没喜欢。你们都出去了,我不做饭怎么吃饭啊。 胡小山说:现在呢? 这一问,老头脸上的阴沉褪去,胡小山发现,原来刚才羞涩只是被掩盖,一直忠诚地待在原地。 老头说:现在喜欢上了。晚上我还做,你们都尝尝。 本来他们出于好奇,确实想尝尝,但是老头这么主动,又上赶着,他们心里反而含糊了。天下没有不要钱的晚餐。老头的晚餐不要钱,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要命。 两人不敢接话,慌忙躲进自己的房间。这两天太累了,加上食物和酒的作用,头刚一沾枕头立刻睡着。速度虽快,质量却一点也不高。做了很多梦。胡小山自小睡觉多做梦,几乎梦到过世间万物,也梦到中不属于这世间的万物。所谓见多识广、熟能生巧,后来再一做梦,他就会在梦里告诉自己“又开始做梦了”。如果有的梦不满意,可以自己设计情节,特别吓人的梦还能随时强迫自己醒来。经常睡觉睡累了,中途坐起来歇会儿。 他从来不信老人们所说的“托梦”、“解梦”之类的事情,更不信做的某个梦将预示着什么事情要发生。那些信奉鬼神的人,常将梦作为一种指引,即梦在先,事发在后。胡小山更倾向于认为梦是一种结果,由某些事情引发。所以他比较相信关于梦的另一种说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然,这只是对此现象一种概括性的解释,具体运用到现实中还可能有日有所思日有所梦、夜有所思日有所梦,夜有所思夜有所梦。通过这个标准来诊断,自己梦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一定是个胡思乱想的人。 这次刚进入梦境,他梦里又提醒自己“准备好,开始做梦了啊”。而且他很自信地猜到要梦什么,一定是跟这几天的抢信任务有关,比如梦到未出现的困难和未发现的危险,一切现实中不想遇到的,都要在梦里补齐。因为知道在梦里不会受伤害,所以显得极其嚣张、慷慨。可是他很快发现,做的梦跟抢信任务并无半点关联。整个梦里出现的全是各式各样的食物,那些食物看着色泽鲜艳、光亮饱满,最后的最后,由蔡老头端了上来。 他再一次从梦中醒来,却不是主动醒,而是被迫吓醒的。因为他这次根本没预料到梦的走向,前面的一切都说明这是一个美梦,直到最后老头出现,才发现是个噩梦。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梦到困扰劳累了他们好几天的任务。因为就在进门那一刻,老头要做菜给他们吃的恐惧战胜了几天来的烦恼。因为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在意识上防范,以便指导自己的梦,然而老头那张殷勤的笑脸已经悄悄潜伏在他心底最深处。 食物之类的东西他几乎一直梦到,纵使梦到的东西千奇百怪,每次都不重样,但别的东西一直更换,食物确实雷打不动的。虽说他爱胡思乱想,但吃饭这种事情是每天都在想的。梦到的各种情节也都与吃饭有关。比如梦到被人追着打,很有可能是偷了人家的鸡。梦到毒药,也是下在食物里。喜剧和悲剧收场的都有,食物贯穿始终。这么多年除了食物被人抢走而吓醒过,还真没因为别的原因醒过。胡小山心想,自己果然很在意老头。 第59章 兵不血刃 晚饭时分,老头来叫门。虽然睡不着,可也不愿意起来。以前,每天有无数个理由不想起床,唯有一个愿意起床的理由,那便是吃饭。可见吃饭的魅力有多大,一个理由可以战胜无数个。今天,连吃饭也变成了不想起床的理由,而且威力同样巨大,这就相当于有两个无数的理由不想起床。 这时,恰巧回老家探亲半月的厨子回来了。蔡老头灵机一动,让厨子去叫他们起床。这样,他们会误以为饭菜是厨子做的。而且这样吃完后得出的评价比较客观。如果说好吃,那就是真的好吃,到时候再揭开谜底,说其实是他做的,看看他们诧异,这是给自己的惊喜,如果说不好吃,那就是真的不好吃,谜底就不揭了。他把想法告诉厨子后,厨子当场表示,这很残忍。残忍有二:一,让他们吃老头做的饭。二,让他们误以为是他做的。老头说了两个如果,第一个如果根本没可能出现。更残忍的是,老头明知道他觉得残忍,还残忍地命令他必须去。 这招果然好使,胡小山和蔡小娥依次中招。第一,他们觉得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厨子既然回来了,肯定是他做的饭。第二,他们对厨子非常信任,他是个诚实的人,不会骗他们。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厨子还是个胆小的人。只有老头对他最了解,他的为人准则是,不该做的事坚决不做,如果有人威胁他做,那就去做。这样的品质非常好,既不会做坏事,又能帮老头做想做的事。想做的事也分好事和坏事,这里主要指坏事,当然并非那种大奸大恶,只是那种小坏,好事老头自己去做。他的为人准则是,不该做的事坚决不亲自去做。 四个人来到餐桌前,老头非常随和地邀请厨子也坐下同吃,因为此刻在他眼里,厨子也是一个检验者,而且在饭菜方面,厨子更权威,更重要的,在评价时他不敢妄加评价。老头只给了他一个选项,必须说好。可是这对厨子来说有点困难。并不是因为老头做的难吃而说不出好,这么多年老头让他说过很多违心的话,良心已经麻木。而是因为胡小山和蔡小娥二人并不知道这是老头做的,以为就是他做的,他如果说好就等于自卖自夸。他是个要命的人,也是个要脸的人,而且这事要不了他的命,要脸就显得尤为迫切,并且欲罢不能。于是他决定,不管别人到时候说什么,他都说还行。 为了让大家尽快动筷子,老头带头吃了几口菜。一边吃,一边微笑点头,也不夸厨子,因为他想夸自己。无论这饭菜什么味道,他付出了劳动,又有强大的主观心里作祟,他都认为好吃。厨子在旁边看得无比敬佩,心想这老头太狠了,连自己都不放过。接着老头看向他,像接力似的,这在他意料之中,他是知情者,有义务先吃,只有知情者才不会说不该说的话。厨子鼓起勇气吃了一口,顿时感慨万千,老头的狠远超过他的想象,此刻他连“还行”都说不出。他根本说不出话,因为说话就得张嘴,张嘴就一定会吐出来。于是他紧闭嘴巴,用尽全力控制着表情,好容易把菜咽下去,勉强点了两个头。小山小娥二人以为他太过谦虚,想都没想就要夹菜。厨子实在不忍心,想咳嗽两声提醒他们,嗓子刚酝酿出一点微弱的呜咽声,被老头发现了端倪。老头先咳嗽,提醒他不要咳嗽。胡小山一口菜入嘴,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再次抬起头看厨子时,已经现出了绝交的眼神。厨子羞愧到极点,此刻要脸已到千钧一发之际,不能再犹豫,于是他不管不顾地瞥了一眼老头。胡小山立刻心领神会,放心地吐了出来。 蔡小娥说:当着人家面吐,你这样太不礼貌了吧。 胡小山悄悄说:这是你爹做的。 蔡小娥说:你看我,我连吃都不吃。 老头站起来,羞涩地说:这,这是我做的。 二人说:知道知道,辛苦了。 然后又对厨子说:辛苦了。 老头很坚决,还是要求他们吃,不然不客气。从他的眼神看,他是认真的。说着颤颤巍巍站起来,从旁边抄起了那根心爱的木棍。胡小山和蔡小娥知道内情,虽然是根木棍,但放在老头手里,杀个把人是手到擒来的事。老头自创武功绝学——一棍封喉,唯一不足之处是总是优先封自己的喉。所以,看到他这个动作,不由得肃然起敬。吃饭要靠这种强硬的手段来胁迫,可见吃了这饭也绝没好下场。 看这样子,这两样必须选一个。胡小山听别人说,一些地位很高的大臣或者敏感人物若是犯了罪,皇帝不砍头,而是赐其白绫和毒酒,以示对其最后的爱戴。还有一种用途,就是其他大臣怕自己的罪行被牵扯出来,而使用此法杀人灭口。胡小山觉得,老头属于第二种情况。因为他们无罪。历来被杀人灭口的那些人,无罪的比有罪的多。 第60章 路见不平 二人真不知该选哪个好。胡小山继续回忆,那些被使用这方法的人,大多选择了喝毒酒,因为上吊太痛苦了。可是有一个前提,毒酒不能太难喝。死固然是死,如果毒酒又苦又臭,说不准有人会选择上吊。古往今来,那么多毒酒都没做到这点,今天,老头将打破这个惯例。胡小山看看桌上的饭菜,又看看老头手里的木棍,突然觉得木棍还挺亲切的。 想到这里,胡小山毅然起身,往后退两步,以示和饭菜划清界线,通过实际行动告诉了老头自己的选择。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英勇无畏、大义凛然。蔡小娥坐着没动,伸着头仔细观察桌上的菜。胡小山很佩服,她的果然胆识过人。不一会儿,更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蔡小娥拿起筷子,夹着一盘菜大口大口吃起来。这次除了佩服,胡小山还有一丝失望,她虽然正直勇敢,却还是过不了人情这关,面对自己的父亲,不顾是非,选择了循私情。 蔡小娥说:太好吃了。 胡小山和厨子同时看向他,胡小山摇摇头,厨子也克服恐惧,毅然表达了鄙夷之情。如果说她吃只是不分对错,说好吃就是纵容错误。好比看见有人杀人,应该将其绳之以法,一些胆小的人或者凶手的亲友选择无视或保密,虽不合法,但在情理之中,但如果有人跑过来说“杀得好”,那就是丧心病狂了。蔡小娥不放在心上,还招呼他们一起吃。厨子忙推辞,婉言谢绝,胡小山直接推开她的手,并且再往后退两步,这次是在跟她划清界线,似乎恨屋及乌。但是他的肚子出卖了他,一阵阵轰鸣回荡在安静的小屋。 蔡小娥说:我跟你说句话。 胡小山说:你快吃,吃完我也有话跟你说。 蔡小娥说:吃完再说就来不及了。 胡小山说:不吃完我不想听。 蔡小娥说:好吧。 然后端起那盘菜,三五下全部拔进了嘴里。 胡小山说:你怎么只吃那盘菜。 蔡小娥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这盘菜不是我爹做的,是街上买的。 胡小山说:也就是说,你说它好吃…… 蔡小娥说:嗯,是真好吃。 胡小山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蔡小娥说:你让我吃完再说的。 胡小山说:对,是这样,你先忙着,我回屋哭会儿。 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下午睡多了不困,再加上饿,简直是精神抖擞。这样的状态躺下,简直是一种刑罚。太劳累不休息痛苦,浑身是劲发泄不出去也痛苦。仿佛灌下亢奋的药物,然后被捆住手脚。又好似一肚子话要说,却失去了声音。胡小山起身,打算出去走走。 已经很久没在夜晚散步,因为怕被杀害。现实比这更残酷,在家也一样能被杀害,反倒坦然,不如自由自在,想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干什么。夜晚的风稍微有点凉,内心也跟着宁静。它能让人耐心思考。路边的酒肆开着,灯火照亮了一段段街道。小摊贩们辛苦一天,已经回家休息。街上行人不多,这个时间,不是在酒馆里吃饭就是在家里吃饭。想到这个,胡小山内心荡起涟漪。更可恨的是,他看到有个人在街上吃饭。而他,家里有饭不能吃,酒馆能吃没有钱,街上免费没有饭。 避开宽阔街道,转进黑暗幽静的胡同。胡同狭窄,两边房屋高大,没有光可以照到这里。听到有人喊救命,是一女子的声音,急忙跑上前,看到两个黑影。胡小山大喊一声“住手”,两个黑影吓得分开,站那一动不动。直觉告诉他,这是流氓在非礼那名女子。胡小山最痛恨这种人,决心好好教训他一番。为防止其逃跑,决定先用气势吓住他。然后迅速跑过去将其踹倒,踩在地上教育一番再扭送衙门。 胡小山说:识相的就别动,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点点头,流氓被他唬住了,但他紧接着发现,俩黑影都没动,胡同里太暗了,分不清哪个是女子哪个是流氓。这要是一脚踹过去,万一踹错就尴尬了。胡小山总结,刚才那句话确实唬人,但不利于他下一步行动。 胡小山说:流氓,你动一下。 流氓很聪明,仍然保持不动,那名女子也不敢动,否则一定会被冤枉成流氓,那句“死无葬身之地”仍旧萦绕在耳旁。他喊了两个口号,换来的是同一个结果。 胡小山说:姑娘你动一下。 这下结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俩人都动了。流氓太狡猾,知道女子被授予了动的权利一定会动,于是滥竽充数。胡小山气坏了,感觉自己还从来没这么愚蠢过。与此同时,他也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们跟前。可尽管这么近,还是看不清模样。 第61章 都是耍流氓 胡小山说:谁是女子。 两个黑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右边的黑影说:我是。 胡小山当机立断,一脚将左边的黑影踹到。踩住流氓,问女子:这你犹豫什么? 女子说:我怕他也说,就等了等。 胡小山说:他说也不怕,我判断谁是女子不是根据“我是”或“我不是”,而是根据声音。他是个男人,再说“我是”也不好使。 流氓说:不公平,你出的问题有问题! 押着流氓走出胡同,来到大街上,碰到巡逻的衙役,说明事情经过,衙役将流氓带走。这时才来的及看那名女子,灯光下,女子的脸庞清晰可见,胡小山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叹为观止。流氓被抓住时一直很狂妄,直到走前看了女子一眼,竟然哭了!胡小山不知该如何定义她的样子,总之如果她走在灯光里,绝对不会遭流氓非礼。抛弃律法不说,流氓也是有底线的。她长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张天然保护伞。 这也是她敢于独自一人走夜路的原因,而且敢走幽深的小胡同。胡小山想,一旦碰到有人耍流氓,她肯定会对流氓说,走,咱们去灯下你再做决定。非常礼貌的方法,敌人不战而退。或者随身带个火种,遇到流氓就点着,流氓点点头,默默离开。换成蔡小娥就不具备这方面优势,别说灯下,就是走在太阳底下也有流氓甘愿铤而走险。这是一种先天性缺陷。 一直以为青波城百姓良善,只有被欺负的,没有欺负别人的,想不到久违的第一次散步就碰到这么恶心的事情。他说的是那个流氓,不是那个女子。女子虽然……嗯,但是……嗯,况且人家选择在不被看见的胡同里走,充分体现了一种舍己为人的美德。胡小山不敢再进胡同,怕与内心的灰暗形成共鸣。宽阔的街道上,孤单单一个人背着手行走,忽然有些落寞。胡小山摇摇头,摇得非常缓慢,快了就显得积极,会抵消部分落寞情绪。 于是,他看到街边的一男一女。这得益于这种由衷的摇头。一去一回在他视线里出现两次,看得真真切切。不但能看清模样,还能看清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如果只是快速一眼扫过,会误以为那里是一个人,一个很胖的人,在那扭扭捏捏,像是犯了羊癫疯,又像是浑身瘙痒。那对男女搂在一起,表现出了各种不适的症状。胡小山忽然觉得恶心。年轻男女花前月下吟诗作对、谈情说爱都没错。当然,在隐蔽的场合做这种事也没错。但是在大街上,接着灯光公然如此,那就有点不知羞耻了。虽然这是晚上,比较隐秘,但这么过分的举动,折合到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亲嘴的程度了。刚才胡同里那个男的对良家女子耍流氓,现这对男女在一起耍流氓。 更过分的是,那对男女发现了他,不知耻还朝他“呸”。胡小山一瞬间心火点燃,想冲过去把他们捆上,保持原姿态送进衙门。人只有在看到恶心的东西才会“呸”,明明是他们恶心,还嫌他恶心。胡小山尽量保持平静,试着寻找其他可能性,以给自己一个饶过他们的理由。前方有一条狗,跑着跑着停下,用嘴在抵在地上,叼了个什么东西跑开了。胡小山走过去,地上还有那个东西的印记。如此粘稠的东西,非屎无疑。虽然这是狗天生的爱好,还是觉得恶心,因为人总是会不由自主把自己代入那个情景去想象。想到这里,胡小山也忍不住“呸”了一口,仿佛不这样那口屎就留在嘴里了。 第62章 房檐下的黑影 于是,另一个思路出现了。人们不光看到屎觉得恶心,看到狗吃屎也觉得恶心,看到人吃屎就更觉得恶心了。刚才那对男女“呸”他,可以理解成不是像看到了屎,而是像看到了他在吃屎,具体到这件事上是胡小山看了他们,那坨屎就是他们自己。想到这里,胡小山赶紧回应他们一“呸”,因为他看到了屎。 想不到青波城的夜晚如此色彩斑斓,却没一样看得惯。胡小山决定不看了。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他是一个小人物,改变不了别人,更改变不了一整个青波城,很久以来这些事情一直存在,而他只所以生活得很愉快,就是因为以前没看。所以胡小山总结,这事错在他。接下来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回家。倘若不为欣赏沿途风景,在哪散步都是一样的。 光顾埋头赶路,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蔡家房屋后。胡小山很郁闷,心绪居然被搅得都找不到家门。更令他郁闷的是,他发现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路过这里。前几次路过,粗略扫一眼,继续找正门,因为根本不以为这是蔡家后面,所以直接排除了这个房子绕个圈就是正门的可能性,进而去其他地方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这个策略被一个房子给用上了。 再一细看还有发现,房檐下蹲着一个人,隐藏在黑暗中,不发声音,动作微小。发现有人过,彻底没了动作。以为能完美的与黑暗融为一体。正是由于他不动,胡小山才发现的他。首先,比起夜色来,他穿的黑色衣服颜色还是深了点。这一点还需要改进,如果想依靠夜色掩护,就得把衣服颜色做的再浅一些。这件衣服留着,阴天的时候兴许颜色就一致了。第二,今晚一直有风,刚才几次经过时看到黑影在动,以为是摇曳的树影,所以一直没在意。这次经过因为胡小山停了下来,吓得黑影也停止了动,可是风并没停,反而暴露了他的身份。 胡小山没有打草惊蛇,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在一个拐角处转弯后停了下来。然后探出一点脑袋,悄悄观察黑影。果然,黑影不甘寂寞又动了起来,遗憾的是此时风恰巧停了一会儿。再一次证实了那里确实有一个人。能在这种无聊的时间,待在一个无聊的位置,坚持做一件无聊的事的,除了邵府的人,胡小山想不到别人。 邵府长期派人监视蔡家,这个他们心中早就有数,没想到的是房前房后都有。他想不通往房后派人的目的,除了防止他们从房上跳下去,没有别的用途。但是这没什么意义。跳房太危险了,蔡家不会干这种事,不需要他们防止。不过邵府财大气粗,为防万一往这里放一个人,无非是多花一份钱,没有用处总没坏处,所谓宁枉勿纵。 邵府给的赏银高,对下人要求也极其严格。比如监视人的任务,只要没被被监视人发现,就不能离开岗位。不许找借口,特殊情况也不例外。仅仅一瞬间,胡小山突然想到,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取了黑影的性命。但是他不忍心,毕竟此人也是替人卖命,虽干的不是好事,也罪不致死。不要他命可以,戏弄一番还是可以的。于是胡小山捡起块石头,朝黑影的位置扔过去。 石头很快传来了回音,落地的声音他是知道的,显然是砸中了黑影。黑影尽职尽责,愣是没发生,也没挪地,只是非常无奈地把石头扔开了。这种措施丝毫不影响胡小山的作战士气,也不影响耐心,毕竟石头有的是。接连扔了好几个,有的砸中了黑影,有的没砸中。到后来黑影学聪明了,把石头都扣留了下来,即使石头再多,毕竟少一个十个。胡小山点点头,这就是熟能生巧。再往过扔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朝大致方向一抛,不管能不能砸中。他并不想伤害黑影,只要能干扰他的差事就行。 第63章 人狗交流 这时,一条大狗经过,嘴里叼着东西。那东西很大,总是掉下来,狗又不厌其烦地重新叼起。看得出来大狗很重视那东西。按照大小和重量猜测,那应该是一块大骨头。那东西又一次从狗嘴里掉了下来,胡小山一个闪身过去抢了过来,然后再瞬间移动到相对安全的距离。狗怒目而视,嘴里发出令人发毛的低吼。胡小山知道,如果不还给它,一定会被它咬。于是他学着刚才的样子,把骨头往黑影处一抛,然后一溜烟跑了。大狗对他恨之入骨,但是知道什么更重要,没去追他,慌忙朝骨头的方向跑去。在这漆黑的夜里,不凭着这会儿的记忆赶紧找,一会儿就找不着了。只要大致方向正确,在一定距离范围内就可以依靠嗅觉了。 不负胡小山所望,大狗径直来到了黑影身边。黑影不理它,想必他也受过老人们教诲,遇到狗别招惹它它就不会攻击你。黑影不与狗产生任何交流,当做没看见它,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捡起大骨头,扣押在身后。他不知道的是,这就是跟大狗最密切的交流,因为他以为那是块石头,在狗看来,这是赤裸裸地挑衅。接下来,胡小山听到了狗的狂吠声,以及撕咬、撞击声。令他惊讶的是,自始至终都没听到黑影的叫声。这令他不得不佩服人家这职业素养。他悄悄闪回来,决定看个究竟。 黑影处,大狗的身影已不在,看起来是取得了胜利,也获得了胜利果实。只留下人影在墙根,这会儿正不停动弹。胡小山明白,这种动无法克制,俗话说叫抖动。同时觉得黑影想不开,都到那种程度了也不喊不挪地方。狗叫那么大声,即使他不叫也足以惊动蔡家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下手有点狠。他没想到邵府的规定这么严格,也没想到邵府的下人这么忠心。这份忠心倘若用在好人身上,恐怕什么事情都能完成。包括消灭这个世界的丑恶。消灭这个世界的丑恶比消灭这个世界还难。好比追击敌人,活捉比杀掉难度大。胡小山思考再三,以后干扰黑影就用石头。如果非要用骨头,也要用确定狗已经不需要的骨头。有肉的骨头一定不能用,还有屎也不能用。 胡小山跟蔡小娥说了这件事,蔡小娥这暴脾气上来了,说不但要准备骨头,还要准备狗,这样可以确保每次扔骨头都有狗过去抢。胡小山劝她别冲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蔡小娥不说话,边听边点头。第二天,她找来一只狗。 看到狗,胡小山笑了。这是一只出生不足一个月的小狗。神情迷迷糊糊,走路都走不稳。它还没有头天晚上那个骨头大,扔骨头的时候手一急,很可能把狗扔出去。这么小的狗,坏人不但能抢走骨头,还能连狗一起抢走。它战斗力太弱,即使咬住骨头也拖不走。就算没人拽着骨头,它也拖不动。大狗是先把骨头叼走,找个没人没狗的地方慢慢享用,它只能在原地绕着骨头啃完再走。 不过有一点,狗这种东西长起来很快,一年余便可长到成年狗的大小。就算心理不成熟,打架一点也不受影响,而且越是心理不成熟的狗越冲动,打起架来越勇猛。勇猛主要来源于两方面特质,一种是胆大,一种是无知。但从气势上来说,后者程度更甚。胆大者不乏心细,有勇有谋,于是就怕死,无知者无所畏惧,有勇无谋,也怕死,但考虑不到会死,因此不会表现出怕。 蔡小娥每天精心照料小狗,除了正常给狗准备的食物,自己吃饭只吃一半,剩下的都喂狗。她的努力没白费,狗表现出了惊人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蔡小娥不能再吃一半,否则狗就得饿肚子。但是她乐此不疲,在抓坏人这件事上,狗比人好使。胡小山怕她饿坏了身体,也过来增援,自己每天也只吃一半,剩下的都给狗。狗的饭量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高大粗壮。以前要吃上半柱香的食物,现在几口就吞了下去。照这样下去,以后一家人的饭做好后不用吃,直接端到狗跟前就行。 随着狗与食物的接触越来越多,它渐渐显露出所有狗的天性,即天下食物最亲,食物面前无亲人,一切事情等吃完饭再说。蔡小娥等人也不例外,在它吃饭的时候,一切靠近的人都是竞争对手,尽管这些食物就是他们提供的。当你手里拿着更美味的食物时,你就立马变成它的再生父母,只要食物一离手,瞬间恢复竞争对手的身份。蔡小娥不介意这些,所有狗都是这样,不是她管教无方。相反,她挺 第64章 变味的大会 这些变化邵府的下人每天都看得到,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时间长了真是心如刀绞。被狗咬很可怕,想象着将来有一天一定会被狗咬更可怕。他又不能离岗,就在那静静地等咬他的狗长大。眼睁睁看着狗飞速成长,他觉得那一天已经不远了。最令他绝望的是,别人被狗咬是偶尔不幸被咬,而他被狗咬的那一天,仅仅是被狗咬的第一天。 距离斗艺大会还有几个月,这是黑影唯一的救星。他的主子一定对他说过,要在斗艺大会上彻底解决胡小山和蔡小娥,倘若成功了,就不用再监视他们。在所有不参与斗艺大会的人里,他应该是最期盼大会尽早到来的。他咬着嘴唇、攥着拳头为斗艺大会加油,鼓励它快点奔跑,一定要超过狗生长的速度。 邵碧瑶让他们监视蔡家,主要任务有二,一是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快乐,二是不能出生命危险。一旦发现他们快乐,就时不时来点迫害。一旦出现生命危险,要不计代价地救助。他们的命必须留着等她取。肖思安的任务只有一个,隔断时间出现一次,在精神上给予他们打击。后来他私自将任务改成了挨打,每次都认真完成,再后来,他减少了任务的频率。 一定程度上,邵碧瑶帮胡小山他们扫除了除来自她本人以外所有麻烦。但是他们并不用因此感激。因为那些貌似“其他”的麻烦,都与邵府走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邵碧瑶,他们也无需解决这些麻烦。更不用感激她现在不杀他们,他们有信心,任何时候都不会被她杀掉。因为胡小山武艺高强,蔡小娥聪慧激灵,再加上他们将所有的防御意识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无论是来硬的还是来阴的,他们都能对付。胡小山特别喜欢对付这个词,这里面包含主动出击的意味,以前的心态是应付,只是被动防御。经过这么久的迫害,即使是块木头也该有脾气了。在他们动手之前要先发制敌,杀掉他们或者杀掉他们的锐气,让他们成为尸体或者成为行尸走肉。 这种情节以前只要稍微一想都会觉得罪恶。他的律法意识特别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他无故迫害对方,那他就是坏人。坏人自有官府惩戒,他没有这个权力。他有遵纪守法的天赋,做不了行侠仗义。可是世道变了,官府不允许百姓惩戒恶人,他们也不惩戒,而且很多恶人多数出自官府,搞得民不聊生。老百姓一直有被迫害的权利,到后来被迫害成了一种义务。 斗艺大会越来越近,胡小山没做任何准备。原先是想一展拳脚的,后来发现,这个大会的主题早已面目全非。邵府需要他们参加的目的是羞辱甚至杀掉他们,他准备再多才艺也没意义。否则人家骂了你,你还在那手舞足蹈、眉开眼笑。比起沉默,这样更丢人。他需要做的是考虑好邵府可能对他使用的一切手段,进而对付他们。更乐观一点,也许不用参加斗艺大会。 无聊了就往房后扔骨头,然后躲在墙角看黑影反应,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写篇观后感。平时就在院子里喂狗,吃完了训练它的体能和技巧,同时加快它的饥饿,让它快快成长,早日追骨头。从来没去正面打扰过黑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换人。 一大早被锣鼓声吵醒,推开门看个究竟。街上的人都在传,城中大才子吕家豪在家中暴毙。一大早,邻居听到家豪家中有人嚎,跑过去一看,家豪死了。那些人一边嚷一边跑,像当作好消息一样奔走相告。原因只有一个,此事影响巨大。 死人这种事很平常,关键在于死的这个人是谁。若是放在平时,吕家豪死就死了,除了他的家人,别人心里不会激起一丝涟漪。他只是一个穷酸书生,空有一肚子学问,没钱没势,因此没机会为朝廷和百姓做贡献,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就是没贡献。此人才华出众,许多书生甘拜下风,且性格桀骜不驯,不为钱财权势所屈,主动和被动地得罪了很多人。因此,很多人甚至觉得他死不足惜,更有甚者大快人心。他在这个时候死去,显得极其不寻常。众所周知,他是此次斗艺大会夺魁的热门。 第65章 凶手第五名 胡小山第一感觉是,吕家豪非正常死亡,很可能是被人杀害。带着蔡小娥出门,去现场看看,找出蛛丝马迹,像官府证明是谋杀。他们到达吕家豪家门口时,正赶上官差宣布,吕家豪是他杀,接下来要封闭城门,全城搜捕凶手。胡小山找了半天,没找到验尸官。问官差有何证据证明是谋杀。 官差说:是凶手亲口承认的。 胡小山说:凶手在哪里? 官差递给他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很是耐人寻味——杀人者,斗艺大会第五名是也! 凶手很嚣张,杀了人还敢承认。同时很狡猾,看似把凶手的范围锁定在斗艺大会的参赛者范围内,其实是在混淆视听,把案情弄得更加扑朔迷离。因为斗艺大会还没开始,谁也不知道获得第五名的将会是谁,如果根据猜测去选出这个人,很可能会冤枉好人,而使凶手逍遥法外。绝对不可以这样做!也就是说,这个线索完全用不上。凶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留了好几个字,就像什么也没留一样。官差气得直跺脚,跺了几下觉得少点什么,于是把那张纸条扔在脚下继续跺。从他的表情能看出,这下感觉好多了。 胡小山说:并非全无线索。 官差愣了一下,如果真有线索,那他正在破坏重要证据。赶紧住脚,蹲下去看纸条,像看望生病的亲人一样,用手轻轻抚在上面,然后小心翼翼拈起。已经晚了,纸条毁坏严重,上面的字完全看不清了。客气点说,它现在顶多算一张纸。官差看看纸,又看看胡小山,一脸的忧伤,马上要哭出来了。 胡小山说:没那张纸也行,接着跺。 官差像重获新生一般,跺得更加起劲了。如果说刚才他是在宣泄,这会儿则是一种征服。不一会儿便把纸条跺得稀碎,渐渐消失了踪影。这一下,它连纸都算不上了。官差站起来,昂首挺胸,腰杆挺拔,微笑面对胡小山,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回朝复命。 胡小山说:辛苦了。 官差说:线索到底是什么? 胡小山说:据我分析,凶手认为自己的才能能获得第五名,但是他想拿第一,因此要杀掉前四名。 官差说:也就是说,还会有三个人被杀? 胡小山说:很有可能。 官差说:那我们就把那三个人保护起来。 胡小山说:同样的道理,我们并不知道那三个人是谁,只能把众人认为可能夺得前四名的人先选中,为防万一,宁枉勿纵,再选出一些才能接近他们几个的人,因为凶手心中的排名不一定跟我们一样。 官差说:有道理,我这就安排。 这时,一个差人来报:城中李书华和刘文采在家中暴毙。 现场均发现一张纸条,递过来一看,和刚才那张一模一样。胡小山点点头,说明分析大致被印证。官差拿着纸条恍然大悟,怪不得胡小山让他踩,原来这种东西一点都不缺。 此时来不及懊恼,死人已死,重点是要保护活着的人。这回死的两个人在城中名气也很大,百姓都觉得他们能进斗艺大会的三甲。凶手心中的排名跟大多数人几乎一致,或许他并不想躲,更像是在跟别人在玩一场杀人游戏,游戏的原理竟然就是人们心中的常理,嚣张至斯。 接下来,只要把第四名找出来就行了。结果大家都没了头绪。古往今来,各种比赛都只选三甲,从来没有人关注过第四名,谁可能会获得第四名就更没人在乎。看似只剩一个人,可能性却扩大到无限。这时,人群里有个人突然痛苦起来。众人被吓一跳,有人认出了他。此人叫陈有才,他很对得起自己的名字,总是将“有才”挂在嘴边。众人问他为何哭,他说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他。以胡小山为首的众人“哦”了一声,然后不再搭理他,接着讨论案情。此人不为所动,仍然骄傲地哭着。 第66章 正式邀请 蔡小娥说:真不要脸。 胡小山说:别理他,青波城的书生死光了也轮不到他。 官差决定先走访一下青波城,做一个民意调查,让大家选心中的第四名,选票最多的人作为重点保护对象。众人散去,胡小山回到家中。关于谁将是第四个人,让他绞尽了脑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说大家都不知道谁是第四,那凶手也未必知道。就算他心中已有目标,眼下已经杀死三个,接下来更重要的或许应该是出其不意,这样游戏才玩得有意思。所谓游戏,除了规则,必须出其不意。 这只是一种猜想,他还是按照正常的思路思考,寻找谁是第四名。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今天晚上凶手会不会来杀他?那样的话,在恐惧之前,他会先产生一丝欣慰,说不定还会对凶手说声谢谢,感谢他的认可或者抬举。 突然,胡小山睁大双眼,叫上蔡小娥往陈有才家中奔去。经过现场那一闹腾,第四名是谁不清楚,清楚的是,陈有才成了最不可能的人。倘若凶手反其道而行,那他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陈有才一死,大家便认为谋杀游戏结束了。凶手便可以借着他死的掩护,大摇大摆杀掉真正想杀的第四个人。 接下来官府会将可能会成为第四名自己接近第四名的一些人保护起来,可怕的是,这其中很可能也包含凶手,因为凶手有可能是第五名的水平。但在没有证据之前,可以强制保护,却不可以强制问罪。这是凶手的高明之处,将自己至于保护圈内,但同时也是失败之处,他诱使官府在无意中将调查范围大大缩小了。前提是需要有人想到这些。不然,对凶手来说,最危险的地方真的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不管官府能不能想到,胡小山已经给了他们提示,就算没有胡小山,也会有别的有识之士来提点。从凶手嚣张的作案风格来看,他并不是有信心不被怀疑,而是知道即使被怀疑了也拿他没办法。这么蛮横跋扈的做法,背后充斥着强大的权势。胡小山点点头,无论客观分析还是主观偏见,矛头都指向同一伙人。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他们好看。算一算,时间也该到了。 来到陈有才窗前,看到陈有才正在睡觉。脑袋上方蹲着一个人,那人蒙着面,正拿着一支像针一样细的长钉在他脑袋上比划。看样子,似乎是在纠结从哪扎进去。千钧一发,胡小山大喊一声,然后破窗而入。那人吓一跳,慌忙把手撤回。其实他完全可以把针扎进去,与撤回花同样的时间。这是人的下意识反应。当正在做某件事,突然被打扰时,会条件反射般中止或取消此事。尤其是正在做坏事的时候。这里面有一个复杂的心理机制。逃跑一定要逃跑,逃跑成功则皆大欢喜,万一被抓住,也顶多是犯罪未遂,判得轻一些。这个机制深扎在内心,扩散到骨子里,不需要详细思量,瞬间遵循。 见胡小山从窗户跳进来,那人飞速起身,从门跑了出去。其实他完全不必那么慌忙,因为胡小山还趴在地上没起来。由于着急救人,他一鼓作气,把所有力气和技巧都用在了破窗上,破窗后的环节没考虑,身体不受控制,落地变成跌落在地。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晕。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忘了在哪,来干嘛了。如果歹人心细,能发现这些的话,不但能把陈有才杀了,没准儿走之前还能顺手把胡小山解决了。 胡小山斜倚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歹人从门光明正大地出去。相比之下,感觉自己才是歹人。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胡小山瞬间清醒。陈有才喝了很多酒,此刻仍睡得鼾声如雷。蔡小娥在外面大喊“站住”,那是她在追逐歹人。相比之下,陈有才此刻比蔡小娥安全,胡小山急忙起身追赶。跑了大约几百步,同时追上了他们两个人。也就是说,蔡小娥抓住了歹人。此刻正把歹人踩在脚下,伸着脖子朝不远处的拐角看。昏暗的光线下,隐隐看到那里有人。 胡小山说:告诉你们的主子,若不想事情败露,迅速到城外小树林领人,要他们两个都来。 第67章 因果轮回 显然,说的是邵碧瑶和肖思安。这句话是告诉他们,我已经知道是你们做的,但我不会把他移交官府,你们来小树林了结此事。胡小亲有信心,他们一定会来。因为这回谋杀事件轰动了全城,官府就是再怕他们也的秉公执法。他们如果想藏住此事,要么把手下赎回,要么杀人灭口,别管用哪种办法,前提都是要见到这个人。 胡小山让蔡小娥去把陈有才叫醒,以防另有杀手杀害,自己押着歹人去往小树林。城外一堆强盗已在等候,手里拿着胡小山派去送信的鸽子。不一会儿胡小山赶到。强盗头子命人先把歹人押下去。一柱香之后,邵碧瑶和肖思安如约而至。看到这场面稍微有点惊讶,但是他们罪孽深重,不敢造次,强撑着谈判的姿态。最主要的,强盗人数众多,手里又有武器,他们两个根本不是对手。就算胡小山帮忙也未必敌得过这些强盗。更何况,胡小山有可能帮强盗。 强盗头子说:你们不要慌,现在咱们要玩个游戏。 一个强盗,没有急匆匆冲上来,也没有大喊大叫,而是轻声抚慰,耐心讲解,说话的声音和蔼可亲。整个局面的气氛瞬间被他营造得温馨起来。看到这阵势,邵碧瑶和肖思安悬着的心渐渐落下来。强盗头子看到他们的反应,脸上竟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他一生蛮横惯了,只知道自己会打打杀杀,从没发现自己还有这样的才能。刚才假装温柔了一下,效果竟然这么明显。这要是发自内心的温柔,还不把人暖化了。一个想法撞进脑袋,或许他更擅长做个好人。想到这里,他急忙摇晃脑袋,摇晃得非常凶狠,意在把这想法灭掉。然后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刚逃命成功,心想,刚才的想法太危险了。 胡小山给强盗头子一个眼色,强盗头子即刻命手下把他们三个绑上。通过这样一个行动,可以进一步坚定他的人生方向。 强盗头子说:现在要从你们三个里面选出两个杀掉,你们自己选。 邵碧瑶和肖思安先是一惊,那是货真价实的害怕。紧接着脸上现出懊恼,刚才还让我们不要慌,原来就是为了好绑。早知道是这游戏我们早慌了。诚信呢,诚信在哪里!然后快速思索。只是一瞬,他们找到了答案,然后几乎同时地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肖思安说:选他们俩。 邵碧瑶说:选他们俩。 胡小山不说话,微微笑。 强盗头子说:看来你们意见不一致,我不知道该杀哪两个人。 胡小山说:是啊。 强盗头子说:不过兄弟你不用担心,他俩都选你,杀你是一定的了。 胡小山说:哦。 强盗头子说:你们俩继续选。 肖思安说:杀她。 邵碧瑶说:杀他。 这时蔡小娥追了上来,护在胡小山身前,说:你们不能杀他,要杀就杀我。 胡小山说:别捣乱,你要是参与进来,他俩就直接选咱俩了。 强盗头子说:对,说的就是三选二,人多了不刺激,你不能参与。 蔡小娥说:那我代替他参与,这样可以吧? 胡小山说:不行,如果你有生命危险,我愿意替你去死,我怎么可以让你替我死。 蔡小娥说:我不管。 胡小山说:这样吧,我弃权。 强盗头子说:这可是你自愿弃权的,我可没逼你。 胡小山说:是。 强盗头子说:好,那你走吧。 邵碧瑶、肖思安以及蔡小娥同时说:还可以这样?! 强盗头子说:没说不可以啊。 邵碧瑶和肖思安说:那我们也弃权。 强盗头子说:现在不能弃权了,再弃权人就不够了,来人啊,把他们两个人都给我砍了。 胡小山说:慢着。 强盗头子说:大哥有话请说。 胡小山说:恳请兄弟别杀他们。 强盗头子说:大哥你说怎么惩治他们。 胡小山说:放了他们。 强盗头子说:那太便宜他们了吧。 胡小山说:一点也不。 强盗头子说:小弟不懂。 胡小山说:他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