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选择》 第一章 领官 第一章 领官 部里的办公厅一早就把电话打到皮思平家里,请他上午十一点以前赶到部长办公室。他找出那条戴了多年的深灰色围巾,立即出门。这天是星期二,距两千一零年的到来已经没有几天。皮思平从拉萨回来,在家等待部里重新分配工作,也刚好一周时间。 两年前,部里摊上一个援藏名额,焦部长亲自约谈皮思平。皮思平当时担任体改司二处的处长,这个职务他已经荣任了四年。像皮思平这种处级干部,在地方上是一个县的父母官,但处于北京的中央部委机关,却和一般职员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六七个人同挤在一间办公室,甚至共用一台电话。焦部长动员皮思平,援藏回来可以直接晋级副厅,暗示他如果失去机会,在部里至少要排队十年,才能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混到副厅这个级别,到那时皮思平已经是四十岁朝上的人了。所谓意外,其实也不叫意外,就是人太多而官位少,部里有很多人眼巴巴等着升迁,但是直到退休也还原封不动。皮思平深感部长的苦心,没有征求妻子张凝芳的意见,立刻表示服从部里的调遣。在西藏,皮思平被任命为自治区一个部门的副主任,专门负责旅游资源项目的研究与开发。 皮思平住人大经济学院教师宿舍楼,本来下楼走路二十分钟后直乘二号地铁,再走两站路,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部里的办公室,但皮思平自小左腿跛脚,所以他上班时,一直选择从学院门口分二次转乘公交车,虽然多了些路上的时间,但他步行的路程却少多了。 眼看就到圣诞节,但北京的这几天一直被沙尘、雾霾侵扰,能见度很低,空气污秽而阴冷。路上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箍着围巾口罩,从头顶到脖子,除了留下两只“窟窿”作为眼睛看路,全围得密不透风,个个都是千奇百怪的圣诞老人装束。皮思平感叹,奥运会刚刚过去一年多,北京的空气又变回多年前污浊的老样子,当初国际奥委会的委员先生们在投票时,肯定不曾想到北京的空气质量会如此不堪。路过人民大会堂,皮思平看到天安门城楼仿佛藏了起来,对面人民英雄纪念碑旁边树立的“全面落实北京清洁空气行动计划”的标语若隐若现,像是刻意地想闹出点笑话给人看。 皮思平在拉萨的两年,尽是一碧蓝天、心清神远的感觉,不曾想到乍一回到北京,却立刻变得黯淡混浊,十分不爽。他忧郁地想,北京人长期在这雾霾空气里呼吸,不知会减去多少寿命。前些年,京城到处谣传“迁都”,照这样下去,保不定哪天,北京真的就不再是全国人民向往的伟大首都了!但是经过新华门时,皮思平转而又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因为中南海也毕竟逃不过这污浊的天日,有中央领导和北京市民一起同呼吸,共患难,谁到不应该埋怨什么。前几天,皮思平接待了家乡前来北京诊治脱发的一位副县长。副县长难以想象北京的空气污染会如此严重,向皮思平感慨,真是难为中央领导和首都人民了!人人都知道在北京看病难。皮思平陪着家乡的副县长在冷风中站排了两个多小时,好容易轮到这位老兄挨近候诊室跟前,没想到他在门口向里面望了一眼,立刻抽身就走。皮思平大惑不解,问副县长是怎么回事?副县长说,看来他这日益严重的脱发已经没法医治,因为他看到那位接诊的医生,虽然年龄比他要小,但头顶上的毛发比他更加稀少。 今天是皮思平这一周内,部长对他的第二次接见。上一次,是他结束援藏工作回到京城,主动前来部里报到,苦等了两个多小时,焦部长才挤出五分钟时间和他见面谈话。这一次部长专门安排时间约见皮思平,他预料是自己在部里副厅级岗位的工作分配,已经有了眉目。皮思平在侯见室等了不到十分钟,秘书就直接把他带进部长办公室。焦部长看到皮思平进屋,立刻摘下花镜从座椅上起身,老远就把手递过来。他脸上堆满慈祥的笑意,不住地说:“思平老弟,对不住呀,对不住!”焦部长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只喊“小皮”或“思平”已经很是亲切,如今陡然加上“老弟”两个字,皮思平愧不敢当,赶忙拖着并不利索的左脚,疾步向前双手迎接,惶恐地连声问候“部长好!部长好!” 焦部长拉着皮思平,围着桌子绕了一圈也没有松手,他直到把皮思平按进沙发里并排坐下,才算把皮思平放开,但嘴里依然不住地说:“思平老弟,我真是对不住你呀!” 皮思平条件反射地想到,焦部长如此客气地招呼他,两年前就是这番亲密的样子,那次也是焦部长绕着桌子牵着皮思平,然后并排坐进同一张沙发里,过后他就办理完成工作交接,没几天就登上去往拉萨的飞机,联想到焦部长这会又一个劲地说“对不住”,皮思平马上有了一种不祥预感。 焦部长问皮思平:“听说老弟从西藏回来,一直还没有配用新的手机?”皮思平不知部长何意,如实回答:“没有。北京过去的那个老号码,我已经停用两年了。”焦部长点了点头,说:“很好,不必要浪费,那你就换一个地方再添置好了。”皮思平心里虽然早有警惕,但最多考虑焦部长会说对他的职务安排不甚理想,但万万没有想到部长会是这样直接,分明是告诉他将要再次派往出去。他小心地问:“焦部长,是不是又让我离开北京?” 焦部长很干脆地回答:“是的,派你去西华州担任代理市长。我们都是党员干部,中组部下来的指示,只能服从。” 皮思平对焦部长的领导智慧从来不表示怀疑,知道部长善于因人施政,是那种让你明明心里留着不快,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出服服帖帖的政治老手。他的手向怀里伸了一下,又缩了回来,焦部长知道他想抽烟,示意他随意,皮思平顾不得屋里开着暖气,点上一根香烟,问:“那我还是部里的人么?” 焦部长说:“那当然,编制还在部里。我本来,已经为你在体改司留好副司长的位子,部里党组会议已经研究通过。但是,中组部突然决定派你挂职西华州担任代理市长。还好,据说只派去挂职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按原来计划,中组部要派一位副局长亲自找你谈话,但这次从各部委机关选派出去的挂职干部实在太多,光咱们部就分配两名下派干部——似乎觉得说漏了嘴,又立刻纠正——关于你的情况,部里曾向国务院分管领导反映,说你刚刚援藏回来,身体也不是太适合,但中组部这帮官僚偏偏看上你,点名将你从晋升后的副局级,直接委派下去担任正市级领导干部,可能是中央为了培养你。咱们部里的另外一位下派干部,与你差得很远,原本只是一名搞宣传的处级干部,中组部已经和他谈过话,据说是挂职到另外一个省担任团省委副书记。” 皮思平突然冒出一句让他自己后怕和懊悔的话,说:“焦部长比我清楚,这个时侯纳入团系,那才是中央要培养的对象!” 团系,是个敏感的话题,焦部长立刻满脸正色,很不以为然地对皮思平说:“有些话可不能乱讲。我刚刚看过你的履历,二十四岁人大研究生毕业,二十八岁担任经济学院副院长,今年三十六岁就晋级副厅,马上还要提拔你到正市级岗位锻炼,可谓仕途一帆风顺。我快四十岁时才磨到厅级,而且是副职。听说自治区的领导对你在西藏的工作很满意,在这批援藏干部中间评价最高。你到西华州担任代理市长,这是随才任职。在咱们部里,有些人因为工作条件环境太好,鸡肥不下蛋,反而做不出什么成绩,长此以往下去,这个部说不定就得撤并关门。你正处于干事业的黄金年龄,相信到了西华州会更加出色,继续为部里争光耀眼。”部长的这番话意味深长,虽然带着几分对皮思平的关心安慰,但更多像是作为领导、长者的训导。皮思平一时无法自主,心里勉强,嘴上却很坚定地说:“焦部长放心,我完全服从组织的安排。” 焦部长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亲自把皮思平送到电梯口,看看周围无人,突然一反常态地问皮思平:“你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缺点是什么吗?” 皮思平愣了一下,回答:“大家常批评我懦弱、孤僻!” 焦部长点点头,像是临别赠言地说:“知道就好。以后,不要凡事来者不拒,顾忌太多。慢慢改吧!” 皮思平以复杂的心情和焦部长告别。他心里明白,焦部长这次主动约见他,起先是向他的脑子“灌水”,然后是再对他“秀关怀”,这种情况下,通常美好的话语背后,其实质是肮脏,比如花又好看又好听,其实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圣人与魔鬼只存在于两张皮之间,好人与坏人之间也有一大片模糊地带,所以皮思平无法决定自己对焦部长是应该心存憎恶,还是应该报以感激。 既然又要再次离京,皮思平不打算再去看望过去的同事。但他还是在楼下大厅遇见刚从外面回来的王副司长。王副司长两年前是皮思平那个处的分管领导,他拉着皮思平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问:“焦部长和你谈了没有,你同意去西华州了么?”皮思平说:“组织上决定好的,我别无选择。”王副司长闻言,像是清室的后妃得了皇帝即将夜幸的翻牌,立刻面露喜色,紧紧抓住皮思平的手上下抖动了好一阵,说:“昨天,焦部长也找我谈过,我推脱老婆有病,他要我再考虑一下。之前,听说已经找过好几个人谈话,但没人愿意离京舍家。思平,你是个好人,为大家又做了一次牺牲。”皮思平不置可否,面带苦涩地微笑了一下,挥手和王司长告别,因为他要遵照部长的指示,马上就得前往中组部领命。 中组部一位姓朱的处长接待了皮思平。朱处长没想到皮思平会立即过来,说十分钟前才刚刚知道派往西华州的代理市长人选是他。朱处长给了皮思平一张前往西华州所在省委组织部的派遣通知。通知要求,三日内报到。临别时,他向皮思平索要联系电话,皮思平把家里的电话给了朱处长。 时间竟是如此紧张,令皮思平变得有些局促不安。之前来中组部的路上,皮思平简单理了一下思绪,琢磨至少还能在北京呆上十天半个月,想利用这段时间,竭力陪陪年轻的妻子张凝芳。援藏一别两年,皮思平和张凝芳又多了些裂痕,夫妻之间本来就很别扭的关系,现在变得更加紧张。 其实在异地为官这件事情上,皮思平一直以来就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在中国的历史上,异地为官的吏治做法由来已久,但那个时侯一般都是奉诏带着家眷上任。这些年,各级党委政府为了抑制日益猖獗的领导腐败,在体制上推出了干部交流使用的规定。干部异地交流使用,客观上说,有利于多岗位锻炼,摆脱工作中常见的人情、关系滋扰,但同时也引发出一连串的人性和工作矛盾。一方面,会带来领导干部个人住房、子女就学、老人赡养、夫妻分居问题,另一方面又导致某些干部,一味追求短期业绩,执政行为浮躁,政绩实为泡沫。以食为天,以色为地,这是人的本性。在中国基本上可以说,领导干部的腐败特征之一,就是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有婚外情,要么包养情妇、二奶,要么就是乱搞一通男女关系。这无疑是夫妻分居两地带来的后果。皮思平觉得,国家当前干部政策、人事制度、户口管理,都应该有改革的空间。 从中组部回家,皮思平刚进学院门口没走多远,身后突然响起一串汽车喇叭响音,接着一辆中华越野轿车在他的旁边停下。皮思平正待诧异,一个容貌清秀、体态端庄的女人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轻轻地呼唤了一声:“思平!”。这熟悉的声音对皮思平来说,依然保持着十几年前那种柔软的腔调,明明觉得是从眼前发出,却像是从天边悠远飘过来。他心头颤抖了一下,梦境似地喃喃应道:“蒙苑,是你!”。 蒙苑注意到皮思平脖子上的围巾,眼睛忽闪了一下,说:“知道你从拉萨回到北京好几天了,一直想去看你,只是怕不方便。” 皮思平心绪复杂地看着蒙苑,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他怎么样?” 蒙苑叹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回北京半年多了,如今在《社会周刊》做首席记者,一直住在父亲那里。他与女儿留在美国。我和他,已经分居快两年。” 皮思平一脸茫然,本想问蒙苑他们夫妻为什么分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低声应道“哦,怎么会这样!” 两人目光酸楚地对视了一会,蒙苑问:“你,过得好么。她,听说中午不常回来。去我们家吃饭吧。” 皮思平知道,蒙苑口中的“她”是指张凝芳,说:“我今天还有事,回头再去看你和校长恩师。” 蒙苑没有勉强皮思平,她知道两个人突然见面,都需要整理一下伤感的心情。临上车,她交给皮思平一张自己的名片,很想和他握了手说“再见”,但见皮思平一副怯生、落魄的样子,不忍使他因再次抓住自己这十几年不曾抚摸的手而心生悲凉,所以只好向皮思平告别说:“我先走了!” 皮思平木然地对蒙苑点点头,发呆地看着她开车离去,直到她的汽车拐进很远的一堆楼房里,才移动脚步回家。他住的是普通教师楼,面积虽然不足五十平米,也还有二室一厅。还没有进门,他就听到电话一个劲的响,本以为是张凝芳打回来的,接听后才知道是上午见过的中组部那位朱处长。朱处长催问皮思平何时动身,并告诉他说,不必再去当地省委组织部报到,可以直接去西华州就任。朱处长还说,他已经和西华州的上级省委联系,将由省委赵副书记在星期五上午十点前往西华州宣布对皮思平的任命。因为皮思平没有联系电话,朱处长让他记下省委赵副书记一位随身工作秘书的手机号码。 皮思平从网上查到,从北京到西华州没有航班,只有一趟北京西站开出的途经列车。学院宿舍楼的不远就有一个火车售票点,皮思平匆匆下楼去买票。再过二十来天就到了春运时间,排队购票的学生弯延几十米长,一直伸到马路边的绿化带里。皮思平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好容易挨到票窗,售票员说到西华州三日内无票。看到皮思平着实紧张傻眼的样子,售票员提醒他到北京西站转转。皮思平不甚明白,问:“西站那里就有票么?”售票员回答:“你去,就知道了。”皮思平不愿意放弃他等了一个小时的机会,纠缠说:“车站既然有票,你这里也应该能买到车票。”售票员有些不耐烦,白了皮思平一眼说:“我这里偏偏就是买不到,你愿去不去!”把皮思平嚷到票窗一边,呼喊他身后的下一位。 皮思平无法和西华州那个省在北京的办事处取得联系,他唯一的希望是立刻打车去西站,按照售票员的指点能在那里买到票。正值中午的堵车时间,出租车走走停停。皮思平两眼盯着车上的计价器,紧张得头顶冒汗,因为随着计价器上数字的无情跳动,他的钱包只能一张一张的向外冒着钞票。皮思平从来没有自己购车的想法。在他看来,北京城里的汽车实在太多,那些所有买了私家车的人,都不应该感到自豪,因为中国不是人人都可以有车的国家;人口那麽多,道路那么窄,车往哪开,又在哪里放停。 终于到了西站,皮思平下车还没有走到售票处,陆续就有几个人凑近上来向他小声问“要票么”。皮思平这才弄懂了售票员刚才的话,便跟着一个东北口音的“黄牛”到了一家小院,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意大利“玛莎拉蒂”牌轿车。进到院里,发现还站着一位带着墨镜的女人,她蹬着一双到膝的高筒皮靴,米色的大衣一眼看上去就很名贵。“黄牛”说,这位姑娘也是买后天——星期四——清晨六点去西华州的车票。“黄牛”向两人要价:软卧加五百块,硬卧加三百块,硬座加一百块。皮思平起初想要一张硬卧,愿意多加一百,“黄牛”坚决不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黄牛”发了善心,说看皮思平是个残疾人,出外很不容易,愿意加价五十块钱便宜他一张硬座票。皮思平想到,他们之所以被称为“黄牛”,是因为做着“剥头皮”的勾当,只好同意按价成交。那姑娘倒是干脆利量,按照“黄牛”的出价买了一张软卧下铺。皮思平与她拿上票一并出门时,看到“玛莎拉蒂”原来是这姑娘的坐骑。姑娘向前开出十几米,突然打开车窗对皮思平说:“先生要去哪里,如果是顺便,可以带你一程。”皮思平从话音中虽然听出姑娘不是北京人,也断定这并非一辆宰客的出租黑车,显然出于好意带他,但还是向姑娘挥了挥手,真心道了声“谢谢”,径直向地铁口走去。车里的姑娘对着皮思平拖着一条跛脚的背影摇摇头,心里想,这家伙的高傲毫无道理,分明是个自尊又自卑的人。 第二章 往事 第三章 玩爽 第四章 伤别 第六章 跪民 第七章 拯救 第八章 改制 第九章 嘿歌 第十章 除暴 第十一章 访谈 第十二章 宿命 等皮思平主动终止任职离开西华州去往南方,这已是过了一年多时间的后话。但后来,正是在深圳一家著名的时装设计公司,这几年里在国外闯荡了一圈,并一直深信宿命之中能够哪天把皮思平等到身边的程红娟,终于在一天夜晚,把自己二十五岁以前复杂的痛苦人生经历,毫无保留地全部倾泻给了这个那时已近不惑之年、并且有着被她从来毫不在意其身体缺陷的男人。 程红娟的家乡在本省的桐城市,父亲、母亲都是市里黄梅戏剧团的演员。母亲在她不到八岁时突然患了肝癌离开人世,父亲在妻子尸骨未寒的两个月之后,就和湖北一家黄梅戏剧院的一名女演员相好,将程氏三姐妹丢给她们六十多岁的外婆,自己跳槽到湖北的这家黄梅戏剧院,从此再也没有回到桐城市来。母亲撒手人寰的这一年,大姐程红艳正在省城读大学三年级,二姐程红丽刚刚读完小学。她们的外婆孤身一人,是位退休多年的英文教师,现在为了供养三个孩子的生活和学费,不得已重执教鞭,到一家私立学校担任辅导老师。程红娟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外婆一直很晚没有到家。她在睡梦里被二姐叫醒,两人被一位交警带到医院的太平间,看到血肉模糊的外婆,笔挺地躺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第二天,大姐从省城匆匆赶回桐城,把外婆的尸体火化后,与母亲一样将骨灰盒寄放在火葬场的储存室。姐妹三人直到多年以后,才一起筹钱把外婆和母亲的骨灰安放进公墓里。 外婆车祸去世后,大姐程红艳把两个妹妹接到省城。程红娟懵懂之中,看到大姐突然间变得很有钱,不但在她大学的旁边租了一套房子,还把她和二姐的户口都迁进省城,并且安排了省城最好的学校让两个妹妹继续开开心心地读书。大学毕业后,程红艳应聘到一家日资企业工作,因为要担负两个妹妹的经济供养,她没法顾上恋爱结婚。又过了几年,二姐程红丽考入厦门大学,程红娟也进入了高中读书。有一天,程红娟从学校下了晚自习,发现家里闯进了一大帮人,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他们砸毁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大姐像是刚被人厮打过,头发凌乱,脸上清晰地留着几处巴掌印痕。程红娟从那妇人恶毒地叫骂声中听得出来,她的男人是省教育厅里一个官位不小的人,大姐远在将两个妹妹接来省城没几天的时候,就开始做了她男人的二奶。 事情当晚平息过后,大姐连夜领着程红娟搬了家。程红艳对小妹说,你这年已经十六岁了,应该有能力照顾自己。程红娟明白,大姐是因为受了她和二姐的拖累,才去忍辱依附一个既有钱又有权的男人,如今东窗事发,意识到大姐会远走他乡。果然,程红艳流着泪说,她在公司里结识了一位叫柳川太郎的日本人,对她很是真心有意,她对他也很有感觉,决定过几天就随他一起离开中国。程红娟反劝大姐安心,说自己现在完全可以独立生活。临走时,程红艳为两个妹妹分别各留下一笔钱,说足够她们两个读完大学所用。 程红娟十八岁那年,考入中国传媒艺术大学民族时装设计专业。她的班级主任姓滕,三十几岁,是一位从法国归来的留学生,妻子是一名神经内科医生。滕老师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特别讲究遵守个人信用,并且说,一个人遵守信用,首先体现在遵守时间上,因此逢他上课,必定拎着两个闹钟进入教室,一个在上课铃响,一个在下课铃响,不多一分一秒地掐着钟点讲课。他找学生谈话也是如此,预先定好两个闹钟时间,第一次铃响时立即开口,第二次铃响时让学生马上走人。班里的几十名学生中间,唯有程红娟是个例外,滕老师只有和她谈话时,铃声才不会开响。同学们议论,滕老师个性鲜明到这等执拗程度,全在于由神经内科医生的老婆亲自为他动了手术,因为据说滕老师原先既不守信也不守时,一副欧洲嬉皮士的做派,是他的老婆不知找了一个什么病因逼他住院治疗,结果脑子动了手术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中国传媒艺术大学的前身是广播电视艺术学院,擅长造就培养播音员和节目主持人,时装设计是新开办的院系,滕老师是唯一有着出国经历的专业教授。程红娟时常报名参加播音系举办的各类主持人大赛活动,并且屡有成就获得比赛大奖,她于是认为自己报考时选错了专业,看滕老师对自己一贯格外宠爱,就试着央求他帮助改变就学专业。没想到滕老师一口回绝了程红娟的请求,而且不许她今后再参加其他院系的任何活动。他对程红娟说,虽然她长相清纯,音质优美,或许能够成为一个很不错的播音员、主持人什么的,但要真正在这个圈子里做出名气,没有坚硬的人脉关系根本不会如愿所尝,程红娟反倒如果专心时装设计,不受名利纷扰,才能够完全发挥出她的内在思想和创意。滕老师又说,以他所掌握到程红娟在美学思维方面的独到观念和艺术修养,极有潜力成为一名世界性时装设计大师。他还承诺说,自己早有程红娟即将大学毕业时,推荐她去法国一所著名的时装设计学院进行留学深造的想法,届时一定想方设法为她实现这个目标。 程红娟果不其然注定是一位时装设计业界的才女,在她读大学的最后一个学年里,连着获得了几个国内外时装设计创意大赛的一等奖。她每次领奖回来,滕老师必先将证书连同奖牌、或者奖杯索要过去,放在教学楼的大厅的正中央对全校师生进行展览,自己恭恭敬敬站在一边担当守护。 即将毕业前两个月里的一天,滕老师晚上把程红娟从宿舍里喊到办公室里,说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谈。她起初以为滕老师又从某个渠道获得了比赛信息,但没想到他竟脸上不带一点羞耻,正正经经地向程红娟说,他已经爱上了她,并且已经这件事如实地报告给了妻子,而且还准备明天向学校的校长、党委书记当面汇报。程红娟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拔腿就向宿舍里跑。刚进宿舍,就发现滕老师的妻子坐在她的床上,脚下堆着一个用被单兜裹起来的硕大包袱。她对程红娟说,不反对滕老师爱上自己的女学生,反正她对他早就心生厌倦,巴不得滕老师马上就能择女另娶。更让程红娟心惊肉跳的是,这位神经内科女医生甚至说,滕老师已经宣布正式和她分居,今天晚上开始起就搬到男生宿舍里去睡,这一堆东西就是命她刚才整理出来的衣服,她现在带过来替滕老师交给程红娟。 程红娟没有料到,滕老师老婆的神经比她男人更加疯疯癫癫,想起滕老师的一贯作风,是想到就能说到,说到就能做到,立刻手脚冰凉,一身冷汗。她在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当天夜里就得避开学校。 慌慌张张地紧急逃离北京,程红娟回到在省城里的二姐程红丽家里。程红丽厦门大学毕业那年,赶上省里招聘公务员,被录取到团省委工作,现在已是团省委的一名重要领导。二姐几年前结婚,丈夫花少嵘曾经是中科大工商管理系的高材生,去美国留学了两年,如今在西华州淮上县担任县长职务。程红娟在二姐家里闲住了两个多月,应桐城市新宇纺织有限公司的邀请,去这家企业担任了两年多的产品质量总监。后来,花少嵘提任西华州常务副市长,程红娟进了西华州电视台做女主持人,有时候为了制作节目的需要,也以记者的身份亲临现场采访。 花少嵘是广东深圳人,父亲做了多年珠宝生意,在湘江、广州、深圳都开有分店,因为家中资财丰盈,而他又是独子,所以为官很是清廉。然而,他自小出没港深之间,养成了纨绔风流子弟的性情,改革开放在带来国家经济建设的发展的同时,也为花少嵘营造一个花花绿绿、美女如云的生活圈子,为他向往美色提供了施展魅力的平台。程红丽婚后对花少嵘的风流轶事有所耳闻,奈何二人都居身官位,拿他无计可施,只好暗自发恨不为花少嵘生下一丁男女。 程红娟初来西华州电视台,为了生活上能够互相照应,被二姐夫安排一同住进在泉河干休所的房子里。没想到,花少嵘对小姨子色心由来已久,起先是用程红娟比她二姐更要漂亮、引人遐想一类的话语挑逗她,甚至经常抬手故作亲昵地不是轻捏她的鼻子,就是抚摸她的秀发,每次一看花少嵘要做轻浮之举,程红娟就绕向一边躲过姐夫。后来终于有一次,花少嵘在外面喝了酒回来,进到屋子里看到程红娟在客厅里看电视,就紧挨着她在沙发里坐下,一手揽紧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她的胸前摸来抓去,程红娟忍无可忍,当即给了姐夫一记响亮的耳光,骂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竟堕落到对小姨子动野调戏,花少嵘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早有预谋心思,反倒不知廉耻振振有词地向程红娟说,兔子不吃自己的窝边草,难道要留给别的兔子占便宜。程红娟见姐夫对她淫思难収,自己又不能向二姐告状,徒添程红丽心伤难过,第二天便搬进电视台的女工宿舍去住了。 皮思平看不惯花少嵘荞麦不分,只要遇见女人就恨不能添了尾巴摇摆几下的风流念想,尤其生气他还曾经对蒙苑大献殷勤,心中图谋不轨,本想找个机会与花少嵘就他糜烂的生活作风问题深谈一次,但想到自己和花少嵘并没有起建立无话不说的友谊,而且想起孔老夫子两千多年前就有预见,“食色,性也!”想礼教大儒都已承认女人是一道过不了的坎,自己又刚来西华州担任市长不久,万一与花少嵘之间发生了不愉快,必然有伤他对西华州总体大局工作的部署安排。于是,只好暂且忍住,留待以后瞅准时机再说。 星期一,皮思平上午去电视台一完成程红娟的电视节目采访,就回到办公室里向北京的焦部长打了一个电话,因为他听程红娟说,西华州有二百多万农民在外打工,春节再过几天即将来临,火车站的候车室改造没有完工,就迎来农民工的返乡高峰。程红娟计划,她下一个的专题节目策划,将放在农民工返乡难这一问题上。皮思平从北京到西华州赴任,深受列车上严重超员的苦害,所以刚上任就安排市里的交通部门向铁路部门反映,增加南至广州、东至上海、西至北京的几对旅客列车班次,不知为什么,铁路部门至今没有回复。皮思平向焦部长简单汇报了他在西华州的工作情况后,恳求焦部长亲自出面与铁道部长联系,为西华州增加旅客运力。焦部长说,“铁老大”的掌门人刘部长是一个飞扬跋扈的家伙,他亲自出面也未必见效,明天恰好有一位国务院副总理接见他,他会把皮思平的请求当面向这位副总理据实报告。焦部长说,他十分关注皮思平在西华州的工作情况,在央视《新闻联播》和《社会周刊》杂志里都曾经看到与皮思平个人有关的报道,尤其是他对百姓的惊天一跪,正面评价非常高。焦部长邀请皮思平春节回京过年时,务必与他联系,他会亲自安排一场隆重宴请,感谢他为部里赢得了声誉。 因为今年是皮思平来西华州后的第一个春节长假,并且他的家又远在北京不便,秘书长郝斌在编制节日值班表时,没有将皮思平计划在内。 皮思平订了大年三十晚上返京火车票。他临离开西华州的前一天,主持召开了上任以来的第二次市政府常务会议。会议除了对老干部、生活困难下岗职工的节前慰问进行安排,重点讨论了市政府领导春节假日值班、淮河万水闸大坝建设、召开两千一一年政协、人大“两会”等几个议题。 关于节日值班,郝斌提议七天假期,由常务副市长花少嵘带队值班一天,杜雨晴、徐康建、高存义三位副市长每人值班两天。在维护节日期间社会治安问题上,从年三十的一早开始,公安局和武警支队分别派人上街巡逻。杜雨晴说,预计今年的春节治安形势会比往年有所好转,原因是张伟平、马标这两个长期盘踞在西华州历史上最大的黑社会头目已经先后绳之以法,其中张伟平的案子已经整理完成起诉准备,可在节后进入法院审理程序,对马标的犯罪行为已经立案,计划上半年审理完成。 关于淮河万水闸大坝工程,花副市长说这是国家水利部直接安排的重点项目,省里要求西华州高度重视,他建议由皮市长亲职兼任工程总指挥长,由他和西华州淮河管理委员会的刘主任兼职副总指挥长,淮委总工程师钱银旭具体负责工程建设。皮思平说,他来兼任总指挥长一职没有问题,但是他看了工期计划,认为两年的建设周期是不是太长,请分管城建的花副市长牵头,分管水利、交通航运的高存义副市长配合,尽快重新拟定施工计划,力争一年半或者更短的时间完成万水闸投运。 关于“两会”召开事宜,会议讨论了很长时间。在会议程序安排上,大家很快就能达成共识,会议召开日期定在二月下旬,因为人代会上涉及皮市长任命议题,届时需将常秋田书记接回西华州带病主持,因为他还兼着市人大主任一职。但是围绕皮市长在人代会上要作的《政府工作报告》,意见发生严重分歧。起因是徐康建副市长首先提出,他看了《政府工作报告》中的几个数字,认为西华州这几年一直保持gdp两位数的增长率,今年却下调到百分之八,而且用了“力争实现”几个字眼,觉得过于保守,建议至少定调“百分之十二以上”。徐康建还说,经济增长指标的好坏,涉及到领导干部的政绩评价,务必谨慎考量。皮思平解释说,这个增长率数字指标是他亲自修改的,原因是他经过向统计部门调查分析,认为原稿中“继续保持gdp百分之十五的增长率”与西华州现有实际经济发展能力差距太大。徐康建说,皮市长刚来不久,可能还没有时间对西华州这些年的经济发展成就与其他市级城市进行比较,他颇为自豪地说,全省十几个地级市中,西华州的经济增长曾经倒数第二,这五六年间逐步上升,如今已在全省排名进入第五、第六序列。除了花少嵘不作吱声,与会的各位领导基本上都在或多或少地附和徐副市长的看法。 皮思平意识到,这是他必须对市政府领导班子统一思想认识的一次考验,他提出暂时休会一个小时,并要郝斌通知供电公司朱荺琳总经理、市里的统计局长姜鹏立即赶到他的办公室。休会结束,大家重新回到会议室,参加会议的新增加了朱荺琳、姜鹏两个人。皮思平先让姜鹏向各位市领导报告西华州连续三年的经济增长指标统计情况,姜鹏说,统计报表显示出来的数字是每年平均增长百分之十六多一点。皮思平追问姜鹏,这个数字是实际情况么?姜鹏支支吾吾地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是统计部门层层汇总上来的。然后,皮思平又请朱荺琳报告西华州连续三年供电量的增长情况,朱荺琳从三个口径汇报平均增长水平,说居民电量每年百分之十九,商业电量每年百分之十二,工业电量不到百分之六。 会议进行到最后,皮思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口气虽然平静,但心底里的沉重却显而易见,他说:“西华州的各位政府领导,我们现在听到了两组截然不同的统计数字。供电企业的电量统计指标,大家知道那是计量电表里转出来的硬数字,谁都无法掺假,但是我们市里统计部门汇总过来的数字,毫不客气地说,是在一层一层向上增添水分。向小里说,这是在糊弄自己,糊弄西华州的百姓;往大一点说,这是欺骗中央,欺骗国家。当然,我们不能否定西华州历史上的经济成果,前任市委书记文惠钟、市长李汉青,虽然在个人问题上乱纪违法,但必须承认他们二人,包括在座的各位领导,都对西华州的经济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这里同时还要向大家说,我个人并不反对以政绩来考核衡量领导干部,但完全不赞同在体制上依照一时的政绩优劣,去评价某个人的能力和贡献。我尤其旗帜鲜明地反对虚假政绩!” 第十三章 爆炸 西华州的特产以贡椿、烧鸡、卤牛肉、枕头馍最为著名,张伟欣将这几样东西各准备两份,在皮思平临上火车前亲自送过来,说是送给他和蒙苑过年品尝。皮思平起初坚辞不受,张伟欣急得涨红了脸,甚至带着些恼怒说,如果皮市长担心有被她行贿的风险,这些东西不过几百块钱,他如果不怕吃亏,北京回来时从王府井带上几只烤鸭回赠给她好了,反正自己经好久没有吃到北京烤鸭的味道了。 皮思平回京乘坐的是软卧车厢。车站售票处这两天新贴了一张公告,旅客们高兴地发现,来往西华州车站的班次已经增加了好几趟。那天,焦部长果然借国务院一位副总理接见他的时机,当面向副总理转达了皮思平关于增开西华州旅客列车班次的请求,副总理当即命令身边的秘书,要他通知铁道部立即研究部署。皮思平想,这就是中国的官僚作风,下面反映问题听不见水响,上面稍有指示立即就有动静。他打算,张伟欣刚才送上车来的西华州特产,正好可以回京转赠给焦部长,以答谢焦部长为西华州百姓办了一件特大的好事。 列车经过一夜的运行,进入河北地界,下一站就是霸州,再有不到二个小时即可抵达北京西站。皮思平睁开眼睛时,已是早上七点多钟。这天是大年初一,也即春节的日子,因此火车上的乘客并不太多。他的手机自收到程红娟第一个问候短信后,开始密集接到其他人发来的各种各样短信祝福。皮思平感觉轻松地起了卧铺,到盥洗室里把自己很是认真地整理了一番。镜子里现在的他,脸庞与一个多月前结束援藏回到北京时大不一样,在西藏晒得黝黑的脸孔已经开始恢复原有的白皙,干裂的皮肤也渐渐有了许多弹性,只是顶上那几缕带着灰色的白发再不能消除,然而这却给他整个身上增加了一种沧桑的岁月感,使得他那原本很是虚幻懦弱的神情,现在看上去已经变得十分地刚毅、沉稳。 皮思平站在两节车厢的“吸烟处”,自自在在地燃上一根香烟。想到和张凝芳分手了一个月,不知道她会不会像上次他从西藏刚回来时那样,对他依然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他甚至胡乱地想,上次在北京仅有的几天时间里,恰好遇到妻子身体不适,这次会不会也是那么不凑巧。他想到这里时,脸上不禁微微有些烧烫,但转而又好笑这不过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正常生理反应,何必虚伪自己的真实愿望。再回到自己的卧铺时,他两眼望着窗外,心里涌起了一种回到家里立时就能见到张凝芳的暖意。 快到霸州时,皮思平正打算用车上剩下的时间回复别人的短信,突然接到花少嵘打来的电话,向他紧急报告说,供电公司沙北变电站发生重大事故,两台110千伏进口主变突然在夜间相继爆炸,使得西华州市区大半失电,居民生活受到严重影响。变电站发生主要设备爆炸事故,这在皮思平听来几乎是不敢相信的事实。北京已经无法再回,列车在霸州刚一靠站,皮思平立刻跳了下去,他没有离开站台,很快换乘了一趟开往西华州方向的回程列车。张伟欣送过来的特产,他已无心顾及,被他慌乱之中弃于昨夜睡过的卧铺车厢里。 十多个小时以后,皮思平赶回到了西华州车站,司机小赵早早侯在车站等着接他,抵达沙北变电站事故现场时,已是大年初一的深夜十点多钟,上百名电力工人此时挑灯夜战,正在紧张地抢修事故。朱荺琳简单明了地向皮思平汇报,事故原因只有一个,设备严重超负荷运行,绝缘击穿后导致爆炸。西华州市区的供电,主要出线源自于沙北、城南两个变电站,这段时间正值春节用电高峰,供电压力巨大。沙北变电站使用的是两台奥地利进口主变,一台运行,另一台热备用,现在两台都出了事故,只能依靠城南变电站来满足市区部分用户需求。皮思平立即想起,朱荺琳曾经向他提及城市中心变电站建设的选址问题,他已经把这件事情布置给分管供电的高存义副市长亲自过问。 市政府这天是由花少嵘值班,他对夜里能否恢复那半个市区的供电非常上心。朱荺琳说,省电力公司紧急调拨支援的两台主变,明天上午才能运到,供电公司已经组织三个安装小组,计划设备运到后,立即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施工,但至少三天后才能恢复送电。朱荺琳还说,为了增加向市区其他地方供电,供电公司三个职工住宅区已主动全部停电,把节省下来的电力资源尽量供给普通市民。皮思平紧张地思索了一下,马上把现场的花少嵘、郝斌等几个市政府人员,以及朱荺琳全部集中到一起,然后说,供电公司职工这种风格高尚的做法,给了他一个很大启示,当前电力供应有限,首当其冲是保障普通人民群众的生活需要,他因此建议:一、事故抢修期间,除了医院、电视台、通讯等重要场所必须保证供电,政府机关部门、各大酒店以及娱乐场所一律停电,如有可能,市委市政府、区委区政府等机关的各个家属区也要尽量让电给一般百姓;二、立即展开对事故抢修现场的连续宣传报道,增加百姓对突发性重大供电事故的理解,提倡节约每一度电能。花少嵘当场表示同意,并说皮市长回来的太是时机,因为如此重大的决定,只能由他才能下达。朱荺琳说,这几天如果真能如此坚持下来,基本能够保障对全城各个角落里普通百姓的供电。 第二天,皮思平一大早就把副市长高存义和建委主任邱富强喊道了他的办公室,询问关于城市中心变电站建设的选址落实情况。高存义说,供电公司的确两年前就提出了一个规划方案,之所以迟迟未能落实,是因为考虑到下一步城市道路整修扩建,万一选址有误,建设完成后显然不能搬迁,从而影响“十二五”城市建设规划的执行。皮思平疑惑不解,问:“城市规划和电力建设应该是相互相成的关系,两者之间怎么会出现矛盾呢?”邱富强说:“皮市长您幸好不会与供电公司这帮电霸直接打交道,他们仗着是央企,财大气粗,非常难伺候。在中心变电站选址这个问题上,他们的要求太过苛刻,今天说必须留出高压出线空中走廊,明天又说,一定要为电缆敷设腾出地下通道,很是让政府部门头疼!”。 皮思平看了邱富强一眼,心里很不认同他的这番荒谬言论。他问高存义:“难道供电公司自身,就没有提出过一个合适的选址?”高存义说:“有倒是有,朱总和几位领导经过多次考察,看中了位于三角洲公园旁边的一块空地。这块地的面积约有二十亩左右,恰好与现有沙北、城南两个变电站形成犄角关系,并且有利于向周围地带直接供电,我个人觉得作为城市中心变电站选址,应该非常合适。但遗憾的是,这个地方已经列入建委城市规划中的一个重点项目。”皮思平转而问邱富强:“是建委的什么重要项目?”邱富强很是得意地回答说:“那个地块属于商业枢纽区,虽然七度置业等几个地产开发商窥视已久,但我们还是顶住各种压力留了下来,把它作为廉政文化广场项目的建设用地。项目规划为两个建设周期,一期设计为当代腐败观摩厅、现代腐败展览厅、古代腐败警世厅,计划投资七千万元,二期建设廉政演说厅、案例研讨厅,加上周边环境建设,可能还需要六千万或者七千万元的投资。廉政广场项目建设完成,肯定会大大提升西华州的知名度。目前,就等着北京的中央纪委来人参加奠基仪式,否则早已经开工建设!”皮思平听邱富强说完,眉头就越皱越紧,说:“听了邱主任的描述,我感觉像是看到一个规模宏大的楼堂馆舍建筑群!但是,邱主任,我很想知道,廉政广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花上一个多亿的巨资,有这个必要么?再就是,这是由谁提议和批准的?作为西华州市长,我刚上任时,已经建议停掉了检察院等好几个部门新建办公大楼。现在,我如果再一次明确表示,立即叫停廉政文化广场这个项目建设计划,又会怎么样呢?” 邱富强在皮思平一连串不留情面的直接发问下,弄得心中发毛,只好求救似地看着副市长高存义,期望他发话回答这些问题。高存义原本就不甚满意建设什么廉政广场,现在听到皮思平提出要终止这个项目,内心自然十分赞成,但却顾虑皮思平孤掌难鸣,并且他又很清楚这位建委主任与省委赵副书记关系深厚,便带着提醒的口气对皮思平说:“据讲,廉政广场项目在市里的常委会议上一致通过,请皮市长三思!”皮思平知道,高存义不是市委常委,他之所以用了“据讲”两个字,是想撇开自己在廉政广场这个所谓的重点项目上,并没有直接参与决策。 下午,皮思平与值班副市长徐康建再次来到沙北变电站事故抢修现场。他看到电视台的转播车已经直接开进工地,程红娟正在进行现场直播。朱荺琳已经连续两天没有休息,两只眼睛熬得像烧红的木炭。皮思平心里清楚,只要这里一天没有恢复送电,朱荺琳就很难得到安心地休息。他的脑子里闪现出几年以前的一个电视画面,当时南方几省突遇百年冰冻灾害,接连发生了大面积停电事故,国家电网公司不余人力物力,全面投入抢修,电视里曾经播出国务院总理深入山区架线现场视察,险些在滑坡上跌倒,全国亿万观众为之动容流泪。 朱荺琳对皮思平说,省电力公司向西华州紧急调拨的两台主变,比预定的时间提前十几个小时,已经于今天夜里凌晨运抵抢修现场,同时还派来一个技术工作小组,设备现在已经投入安装,她预计如果调试顺利,两天内即可向市区一次性送电成功。程红娟走了过来,她把话筒递向皮思平,请他发表现场讲话。皮思平接过话筒,不加任何思考地说:“国网公司西华州的广大干部员工,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奉献!我代表西华州市委市政府,代表西华州人民群众,向您们表示崇高敬意!” 沙北变电站发生爆炸事故后的第三天,终于在大年初四的早上恢复了送电,西华州人们的生活又重新回到正常轨道。皮思平总算松了一口气。七天的春节长假已经过去了大半,回京过年显然已经没有可能,单是火车来回,就需要乘坐好几十个小时。他想,西华州如果与北京之间能直通航班,那就方便多了。皮思平给张凝芳打了一个电话,向她说了自己在返京的路上,又折头赶回西华州的经过,张凝芳一点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说这就是命,她根本不指望皮思平能够顺顺当当地回京过年。 张伟欣给皮思平打来电话,约他到七度大酒店共用早点,并一起喝茶聊天。见了面,皮思平首先向张伟欣连连抱歉,说是她送给蒙苑的心意没有带到,而且想吃到嘴里的北京烤鸭也飞了。张伟欣笑着说没有关系,就算是皮市长以后欠她的。皮思平问张伟欣春节过得怎么样?张伟欣说,非常不好。哥哥张伟军关在看守所里,家里就她和嫂嫂、侄女三个女人,非常冷清。皮思平不便打听张伟欣家庭中的私事,就问她对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构想到了哪一步?张伟欣说,她约皮市长过来喝茶,就是要向他汇报这件事情。 两人议起了兰湖影视基地建设项目。张伟欣说,已经在做前期调研,已在近十多天里,翻阅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历史上,兰湖在唐宋时期就已经很有名气,曾经与杭州西湖、福州西湖齐名。一九三九年,蒋介石为阻止日本人进攻,下令在花园口炸毁黄河大堤,黄水泛滥到西华州,兰湖周围的建筑和大片碑林被泥沙掩埋地下。现存兰湖,水面十多平方千米,建筑、古树群七千多亩。张伟欣说,她所设想的西州影视基地建设,包括兰湖湿地风景区、生态园、娱乐城、徽坊、老北京、老上海,共六个投资项目。皮思平问,有没有考虑总体投资金额?张伟欣说,全部项目完成,不考虑土地投入,整个建设预算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二十个亿。 二十亿元的巨额投资,皮思平觉得这无疑是一个爆炸性的数字,但他觉得这显然是必需的。张伟欣说,她考虑整个项目按照滚动式发展,分为三期实施:首期项目开发,投入六至七亿元,建设周期一年左右,目标是充分利用现有资源,分别建设湿地风景区、生态园、徽坊三个项目和四个摄影棚,其中湿地风景区以兰湖东、西两岸改造为主,生态园可在她舅舅的雪霁山庄基础上扩建,至于徽坊,是对兰湖旧有建筑全面进行修缮、改造、扩建;第二期是对兰湖南岸进行改造,筹建大型娱乐城项目,需要投入五亿元左右,建设周期也是一年;第三期是对蓝湖北岸改造,筹建老北京、老上海项目,预计需要投入八到十个亿,建设周期需要两年时间。 皮思平说,他认为张伟欣的总体方案构思称得上层次分明,布局清晰,但不知道效益分析情况如何?张伟欣说,她粗略地算了一下,首期项目运营后,每年接待旅游、影视拍摄、娱业服务经营收入五个亿左右,等三个项目全部完工,一年的经营收入规模至少应在十个亿以上,否则达不到投资效果。皮思平觉得她的测算在合理范围以内,自己对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预计,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经营目标。不过,他此时又比张伟欣多了一层盘算,就是判断政府能够从中获得多少收益。张伟欣好像是摸透了皮思平的心思,问他是不是盘算过政府应该得到的回报期望值?皮思平想不到会被张伟欣立马看穿,就笑着说,不曾料到她做影视制片,竟做到如此精明灵气的地步。张伟欣也笑着说,制片本身就是商人。 于是,她立即为皮思平算了一回帐,说兰湖周围用于项目开发的七千多亩土地,国有土地现有出让价在七十万元左右,如果是挂牌拍卖,项目土地投入超过五十个亿,这样的话,兰湖湿地无论开发什么,只能告吹。如果变通土地有偿使用方式,采取七十年使用权期限租赁,政府每年可以获得七千万元,项目建成后,每年收取营业税不应少于五千万元,企业所得税更是可观,肯定会在一亿元以上,这样算下来,西华州政府每年增加财政收入两点二至两点五个亿,并且能够安置上万人就业,七十年就是近二百亿的摇钱树。 皮思平说,既然张伟欣已经把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方方面面,考虑得如此成熟周密,就请七度集团公司尽快向市政府提供一个开发方案。张伟欣却表情逼真地笑着说,她只是受皮市长所托,向他提供一个企划方案,并没有意识和他一道,做好在西华州功盖后世的思想准备。皮思平知道张伟欣做演员善于伪装内心世界,做制片人又很能编出故事,创造悬念,便默不做声地瞅着她一双故意扑朔迷离的眼睛,极其耐心地揣摩她刚才这话语里的真假成分。张伟欣被皮思平看得很是不自在,倒真有些担心,自己引他误会后当真失望,只好又说,即便是她真的打算按照皮市长的愿望去做,也是急不得的,至少要去听一听哥哥张伟军的想法,然后才能决定。皮思平想她的话不无道理,这才稍稍有所放下心来。 第十四章 掼蛋 张伟欣之所以不是一个轻易流露思想感情的人,这与她早先带着弟弟张伟嘉进入北漂一族,十几年以来在演艺界复杂的闯荡经历有关。他们三兄妹是孤儿,父母亲很早共同死于一场建筑工地事故,是舅舅黄和生把他们一手带大。大哥张伟军考了高中无钱读下去,就跟着舅舅做卖茶蛋的小生意,久而久之成为了西州区的混头,与人打打杀杀,十七岁时刀劈市面上一名比他大了十几岁的黑社会老大,转脸变作在西州区人见人怕的“刺猬”。张伟欣当时十二三岁,每天却能打探各种消息,为四处躲难的哥哥送饭。事过境迁,张伟军二十多岁时突然收起性子,从承包一家土建公司开始,成立了七度置业公司,摇身做起了正经的地产商人,并四处求学混得了诸如“工商管理硕士”、“经济师”等一类众多的头衔,并借为省城一家艺术学校设立“七度文化奖励基金”的名义,作为条件之一把妹妹张伟欣、弟弟张伟嘉想方设法送进这家学校读书。张伟欣在省城艺术学校读了二年,随即到北京报考中央戏剧学院,她原意是想考剧作或导演,但录取时却变成了表演系的学生。弟弟张伟嘉比姐姐更甚于热衷演艺事业,但文化课知识太差,连考了几年北京电影学院都是落榜,后来靠着姐姐的关系进入到一家影视学校接受专业培训。张伟欣靠着纯情少女的味道,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期间,曾经被导演相中,在几部电影或电视剧中担当过主要角色,但总体反响平平,播映后没有引起任何轰动。她于是觉得很多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完美,认为做演员不适合自己的路子,大学毕业后考取了影视制作专业研究生,改行做起了制片人。为了帮助弟弟实现演艺大腕的梦想,张伟欣向哥哥张伟军筹了一笔巨款,与几个合伙人在北京创建了一家叫做“欣艺文化传媒”的影视制作公司,投资拍过两部电影和好几部电视连续剧,其中电视连续剧都是由她亲自担任制片,收视率也较为理想。当然,在她导演或制片的影视剧里,弟弟张伟嘉无一例外都被安排了重要角色。去年,她调度公司里所有现金,斥巨资拍摄了一部叫做《乱世双骄》的六十集长篇电视连续剧,几个月前刚刚完成后期制作,还没有来得及组织样片送审,就回到西华州接替哥哥张伟军来管理七度公司的产业。 时光荏苒,张伟欣豆蔻年华出道影视娱乐,虽然有过几个并不很出名的男演员粘她,但涟漪不惊,够不上轰动圈内的绯闻。她少女时有过跟在哥哥身后一起厮杀拼打的经历,读书后骤然改成文静高雅的女性,前后反差使得她对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讳莫如深,自二十来岁开始信奉基督教后,生活循规蹈矩,至今再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对于皮思平,她透过蒙苑感受到的悲伤,钦佩他是一位品行端正、刚正不阿的人,自己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向皮思平这样为民请命的共产党干部。她虽然想到自己一回到西华州,必然无法抹去黑社会的出身会背景,至少哥哥留下的一帮人要靠她出面维持,江叔也不止一次劝她夺回被马标侵占的西州区地盘,但是新任市长皮思平不久以前大刀阔斧除暴马标团伙,无形之中警示她,不可再像哥哥张伟军那样胆大妄为。 在对待皮思平满心期望的兰湖影视基地项目建设问题上,蒙苑向张伟欣建议,这是一个前景优良的长线投资项目,符合中央不久前出台的国家文化建设发展战略,并且主动对张伟欣说,能够为她从北京申请到一笔数目可观的文化项目扶持资金,张伟欣经过前后调研考察,现在虽然还不能说得上深思熟虑,但成功几率已经了然于胸,只有一项没有把握,就是较为担心皮思平远自京城而来,在西华州不可能为官太久,生怕他一旦升迁或调离,下任西华州领导倘若政策有变或者言而无信,岂不是为她和七度产业带来无可挽回的重大经济损失。再者,她见皮思平虽然性情温和,平易近人,但毕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领导干部,想自己出处复杂,与他判若两重天地,不但现在不可以,即便将来彼此的交往向前再深一步,也拿定主意难以向他倾谈个人以往的经历和家中所有情况。 皮思平和张伟欣分手后,接到了程红娟打来的电话。她先是仗己地向他责问春节一早,她想到的第一个发出手机短信问候的人是皮市长,为什么一连等了好几天,他一句话也没有向她回复?然后,又问他看了《市长专访》节目没有,有什么不满意之处?皮思平连连向程红娟致歉解释,说因为突然发生的沙北变电站爆炸事故让他紧张焦急,所以任何人的短信都没有顾得上回复,至于访谈节目的播出,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好很多。程红娟说,访谈节目的反响超出预期,台里收到很多市民的电话、来信,要求最近再安排重播一次,为此她这两天又有一个更加深入的创意,就是想和皮市长商量,以后作为常态节目,每半个月播出一期《市长夜话》节目。皮思平犹豫地回答说,他对此没有心理思想准备,并且担心长期以往会有负面影响,建议她不要枉费心机。程红娟说,当年美国罗斯福总统推行新政时,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在电视播出一次《炉边对话》,其结果对宣传他的执政理念,刺激美国经济发展帮助很大,如果皮市长心里确实装着西华州的经济发展和百姓生活,就应该敢于面对。皮思平劝说程红娟不起效果,反被她忽悠地动了心,只好再次答应考虑。 花少嵘近期学会一种新的扑克牌技,叫做掼蛋,起源于苏北淮安、盐城一带。这种玩法集合了“跑得快”、“八十分”、“斗地主”等各种玩法的特点,是一种四人结成两对并且赢者晋级的竞技比赛。花少嵘精于此道,常说“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住在泉河干休所的市级交流干部,因为值班没有回家,或者回了家轮到值班时间又折返到西华州来,春节放假期间无事可做,便在花少嵘的张罗下,天天斗法掼蛋,几近乐此不疲的地步。皮思平也被花少嵘为了凑局,拉着玩了几回。 相传,扑克由中国人发明,如果j是11点、q是12点、k是大13点,大小王算作1点,54张牌正好是一年365的天数。恰如“四大发明”传到外国以后,火药在瑞典发明为梯恩梯、火箭在美国上升为洲际导弹,扑克在周游英吉利海峡之后再传回中国,k变成了亨利国王、q变成了维多利亚皇后,j变成了英国贵族或者骑士,再也看不到一点中国人的思想概念。纪委书记马卢清从不研究扑克,自然也不善掼蛋,却以安排几位住在泉河干休所的市领导,到家中掼蛋消遣为由,邀请大家初六晚上去吃过年春饭。 到了初六下午,花少嵘鼓动皮思平、高存义,再拉上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冯进厚早早到了马家,一进客厅便立刻叫着要摆局掼蛋。马卢清说,早为大家准备好了茶水瓜子,只等各位领导就坐。皮思平想到前段时间曾见马卢清不知因为什么思想不畅,如今看到他突然变得神情爽快,觉得马卢清或许真的因为以往工作压力太大,经过春节长假这几天的休息而有所缓解,于是在心里也感觉十分轻松。掼蛋结束入席就坐时,除了刚刚赶来的徐康建、杜雨晴二位副市长和郝斌秘书长,皮思平还意外地发现建委主任邱富强、纪委办公室副主任范朝松、华州区公安分局治安中队长王正也出现酒桌上。另外,还有二个不认识的男人。马卢清向皮思平介绍,他们一位是西州区兰湖办事处主任徐孝诚,一位是省内知名建筑工程商胡胜利老板。 马卢清说,之所以把邱富强他们几个人喊来作陪,一是他们几个人酒量非常之好,二来是因为他们过去都曾经是他的直接部下,对他开展工作出力不少,自己难得摆设一场家宴,所以一并把大家招呼过来。至于胡胜利,马卢清说他是建筑工程企业家,承担过西华州多起重大市政工程,对西华州的经济建设颇有贡献。皮思平看到这位胡老板个子又瘦又小,如果不是从他满头发亮的秃顶,看出这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人,他站在马卢清高大身材旁边,倒很像是一位没有长大的少年。 吃饭的时候,花少嵘玩味刚才的掼蛋扑克游戏,由衷地感叹说:“人生变幻莫测,犹如掼蛋。掼蛋玩得精,表明做事思路清;掼蛋玩得好,表明生活有头脑;掼蛋整出长炸,意味前途光明远大;掼蛋出奇能赢,意味感情克敌制胜!” 冯进厚作为组织部长,将掼蛋引申到了领导干部能力评价上,总结说:“掼蛋的过程,自始至终凝聚着努力拼搏、不断进取的号召力。如果与对家合作默契,体现了班子团结互助的精神;如果向对手不吝出手投炸,体现了干部敢于碰硬、爱憎分明的斗志;如果根据手中牌善于变换阵容组合,及时调整布局,则又体现出大胆创新的思想和与时俱进的作风!” 马卢清向皮思平说:“花副市长、冯部长都对掼蛋推崇备至,不知皮市长怎么看?” 皮思平说:“掼蛋技法的确博大精深,如果能从中悟出一些道理,也未尝不可。不过,说到底还只是一场游戏,我个人以为仅供闲暇之时用来放松身心,打发无聊寂寞时光,切勿玩物丧志!” 马卢清笑着说:“既然连皮市长都觉得掼蛋哲理深奥,我虽然原本只喜欢在家里揉搓麻将这一国粹,看来也很有必要参与其中了。我敬皮市长一杯!” 杜雨晴作为女客,她既不喝酒,对掼蛋也没有兴趣,另找话题说:“昨天是我值班,在供电公司见到朱荺琳总经理,她向我说,城市中心变电站的选址不能再拖了!” 邱富强说:“高副市长打算节后一上班,就带我去供电公司访问,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折中的选址方案。” 马卢清对皮思平说:“据讲供电公司选址时,看上了廉政文化广场建设的位置,真是一派胡言。这是万万不可的。还请市政府落实资金,尽快上马建设。” 皮思平不想在马卢清请客吃饭时谈工作,也无意现在就发表对建设廉政广场的看法,尤其是当着几个层级较低的下职官员,勉强回答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以后专门开会讨论吧!” 没想到,胡胜利这时插嘴说:“廉政文化广场已经交由我们公司承建,我们的设计和施工图纸早就出来了,而且还已经付款预定了大批材料,一旦有变,就会给我们公司造成不可弥补的巨大损失。” 皮思平看了胡胜利一眼,无心搭理他。马卢清却说:“我是听人讲到,说廉政文化广场建设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胡老板尽可放心,这是省委赵副书记亲自拍板的项目,秋田书记也格外支持,可谓在全国一开廉政宣传、廉政文化建设的先河,一旦动工,中央纪委还会派人前来参加奠基仪式。请少嵘常务副市长按照市委先前的决定,节后能够安排项目建设资金顺利落实到位,邱富强主任立即部署好场地拆迁工作,王正队长全力配合维护好辖区施工现场治安环境。同时请范朝松副主任,节后立即到省纪委取得联系,请他们派人与你到北京的中纪委走一趟,赵副书记说,他可以联系到一位副部级以上领导亲自过来。” 高存义听到马卢清引出“是个什么东西”这句话,立刻联想到邱富强肯定把皮思平对他们两人的谈话,一五一十报告给了这位纪委书记,后来又见马卢清先声夺人,一口气把廉政广场建设项目,安排的头头是道,疑心他今天故意安排了一场“鸿门宴”,借今天的饭局当众把廉政广场建设做成不可逆转的定局。他先是狠狠地瞪了邱富强一眼,怪他引起市领导之间的相互猜忌,然后又不无担心地望着皮思平,看他如何反应。 皮思平此时想到,如果换成一个月前他刚来西华州的时候,马卢清的一席话或许令他在众人面前不知所措,但自从他力排众议,做出对新华制药厂进行停产改制决定,并当机立断对马标一伙的暴徒行径采取断然措施,就已经别无选择地把自己推上风头浪尖。于是,他十分平静地回望了高存义一眼,一副处之泰然的神态。这期间,自然也会把目光有意识地瞥了坐在对面的邱富强一阵。邱富强装作没有在意高存义和皮思平的目光,心虚地举杯向邻座的王正敬酒。杜雨晴原想只是随便说说朱荺琳向她讲过的城市中心变电站选址一事,没想到却招来马卢清早有精心预谋的一场工作安排,她作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虽然极力推崇廉政文化广场建设,但对这位纪委书记咄咄逼人的讲话却是始料不及。花少嵘想自己虽然与马卢清平级,但常务副市长比纪委书记在市领导中位置上排名靠前,如今看马卢清居然当着邱富强这些基层干部的面前,肆无忌惮地对他安排工作,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心里却很是怏怏不乐,甚至还无聊地想到,马卢清刚才的举动无异于在掼蛋时摸了一手好牌,所以才能临门打上家、压下家,如果让这位纪委书记也跟着玩起掼蛋来,自己怕不是他的对手。 晚饭结束后,马卢清很是热情地挽留大家继续留下来掼蛋,但众人皆说时间已经很晚,不便再做打搅。马卢清只好客气地送大家出了院门。皮思平看到包括他自己的汽车在内,几位参加晚宴的市领导,所有专车全都开了过来,加上邱富强、范朝松共乘的建委那辆名牌汽车,以及王正开过来的警车,总有八九辆之多,一字排在马卢清的院子门口。他想起在西华州《政府工作报告》中看过,今年包括交通在内的三公经费达到二十几亿元,心里很是不快地想,单单是为了在纪委书记马卢清家里吃上一顿私人晚宴,就整出这么大的车辆排场来,实在是对纳税人钱财的极大浪费。 郝斌不是市领导,没有配备专车,马卢清表示要用自己的专车送他。皮思平说,让郝秘书长上他的车,可以顺道送他回市政府家属院。路上他问司机小赵,今天怎么每个领导的专车都开了过来?小赵回答,是马书记专门安排他的司机挨个通知的。皮思平又问郝斌,市委市政府机关到底配备了多少量小汽车。郝斌说没有统计过,估摸五大班子和各个机关部室加在一起,好几百辆显然是有的,这些还不包括市委市政府以外的各局、各委办公用车辆。皮思平请郝斌节后上班布置下去,对全市所有公用车辆进行一个详细的摸底调查。 第十五章 车改 春节长假结束后上班的第一天,西华州市政府领导班子全体出动,分赴各个企业、医院、公安机关、驻守部队等机关拜年。皮思平一个上午连跑了十几家企业,郝秘书长看他拖着一条残疾的腿实在坚持不住,强行把他拉回了市政府。皮思平进了办公室,要郝斌把花副市长、体改委秦永主任和财政局长姚如山一起叫过来。花少嵘比秦永、姚如山先到,皮思平请他就廉政文化广场建设项目发表个人的真实想法。花少嵘说,这个项目是常秋田书记二个月前刚到任不久,省委赵副书记前来西华州视察工作,谈到原任市委书记文惠钟、市长李汉青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双双前后落马,大家深感西华州反腐败形势严峻,纪委书记马卢清在座谈会上发言,认为必须大力加强廉政宣传教育工作,突然提出了建设廉政文化广场的动议。赵副书记当即给予首肯,并指示市委研究。皮思平说,开展廉政宣传教育,推动廉政文化建设,这是中央反腐倡廉的一项重要方针政策,他完全认同;但是动用上亿元资金建设一个占地几十亩的楼堂馆所,还美其名曰是廉政文化广场,往严重里说这本是就是一场政治、经济上的腐败,他坚决表示反对。花少嵘说,如果真的要叫停廉政广场项目,必须听听两个人的意见,一位是省委赵副书记,一位是市委常秋田书记,必要时还要观察中纪委有何反应。皮思平说,他在这个问题上已经反复考虑很久,决定亲自前往省城向赵副书当面汇报,同时顺便到看望常秋田书记,一是代表市政府去探视他的病情,二是向他陈情取消廉政广场的意见,同时就即将召开的西华州人大、政协“两会”与他沟通。花少嵘主动说,他愿意陪着皮市长一同前往,如果上面有何怪罪的话,也好与他共同进退。皮思平想,花少嵘的致命毛病在于毫无节制地喜近女色,但在工作上从来雷厉风行,尽心尽力,不像其他一些阳奉阴违的领导干部,要么借故推辞,要么拖而不办。 接下来,皮思平又向花少嵘说起他这两天一直在掂量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打算近期启动西华州的公车改革。他说,国务院去年印发的关于两千一零年深化经济体制改革重点工作意见中,曾明确提出要研究推进中央国家机关公务用车制度改革,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已经过去,并没有看到任何改革方案。花少嵘说,这个文件他也看到过,只是公车改革敏感性太强,涉及各个层级领导,甚至包括一般干部的切身利益,连国务院在中央部委都推动不下去,说明这是改革的深水池,各个方面都有意想不到阻力。他们刚说到这里时,秦永和姚如山就一同进来,皮思平马上把推行公车改革的想法告诉二人,请他们发表看法。 秦永说:“据我了解,公车改革始终是个难于推进的困局,首都北京的一些地方出台过车改方案,没有推行多久就冻结了。省级城市昆明、杭州也都呼唤公车改革,但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一概低调偃旗息鼓。几年前,东北有一个和西华州规模相当的地级市,大动静宣布推行车改,但不到两个月就把政府差不多弄到瘫痪的地步,于是不得不公开宣布车改失败!” 姚如山说:“西华州这些年资金一直吃紧,有两个县区近几个月只发百分之七十的工资。在各级公务用车消费方面,更是财政的沉重负担。每年一辆公车包括油费、保险、维护修理,再加上司机人员的工资,少的七八万元,多的十几万元,单是市委市政府多年累积下来,不仅拖欠了汽车修理厂几百万元的维修费用、还拖欠中石油、中石化上千万元的油费。但是,现有体制下,要推行车改实在是困难重重。” 皮思平说:“中国的政府,是目前世界上最为昂贵的政府,公认运行成本最高、效率最低。但我始终认为,共产党领导下的政府治理,最根本的目标就在于让民众信任和满意,因此体制弊端也好、管理缺陷也好,完全能够通过自身改革不断良性进步!秦主任刚才提到北京、杭州等地车改没有成功,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可以借鉴参考的经验教训,并不能说全是坏消息。刚才,我与花副市长讨论时,甚至已经提到国务院虽然对深化公车改革态度积极,但在打算带头推动中央国家机关公务用车制度改革时,历时一年多至今没有出台具体方案。但是同志们,我们必须看到公车改革是推进社会进步的必然选择,西华州即便现在不做,以后总有一天必须去做。既然我们已经面临改革的一条必由之路,我认为越早越好。我心里的车改原则,就是要有利于方便工作、提高效率,尽可能为纳税人节省每一分钱的开支。至于具体实施方案,必须结合西华州实际,具有科学性、合理性、可操作性,不搞形式,不搞走秀!” 秦永和姚如山见皮思平推行车改的态度非常坚决,只好都表示愿意尊重皮市长的指示。花少嵘说,西华州公车数目庞大,并且使用效率低下,私用现象严重,他分管财政工作,对“三公”经费屡屡超出预算一直很是头疼,所以赞成皮市长提出尽快推动公车改革的想法,但提议为慎重起见,由发改委和财政局各拿出一个车改方案初稿,分送每位市委、市政府领导听取意见,最后由市政府办公室拿出一个总体实施方案,提交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决定。皮思平点头表示认可。 第二天,皮思平、花少嵘、郝斌三人下午同乘一辆汽车前往省城。他们没有见到赵副书记,因为他昨天就已经出发前往北京开会去了。三人商量一下,觉得在没有向赵副书记汇报之前,不便把廉政文化建设广场的分歧意见直接捧给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所以只好等和市委书记常秋田商议以后再做决定。在省委楼下大厅,一位走路姿势挺拔,跟在他们身后的四十来岁男人,突然疾步向前,在皮思平的肩上轻拍了一下,问:“你是皮思平吧?”皮思平回过头来,觉得他有些面熟,但一时没有想起来是谁,问:“不好意思,你是——”那人笑道:“我叫黄海亮,你还记得同班女学生方方吧,她是我的妻子!” 皮思平立刻记起,眼前这个自称黄海亮的人,原来是十多年前经常见面并在一起吃过几顿饭,班里女同学方方那位被称作黄中尉的男友。黄海亮说,那年方方人大毕业后被分配到这个省里工作,如今是省委书记的经济工作秘书,他本人在方方毕业分配后的第二年,也作为退伍转业干部跟了过来,现在的职务是省纪委副秘书长。皮思平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把西华州廉政文化广场建设项目问题,以及自己这次到省委的来意向黄海亮叙说了一遍,并请他尽力帮忙。黄海亮后悔不迭地说,他刚在省委书记那里汇报过西华州的廉政广场建设情况。 原来,马卢清昨天刚上班就向省里纪委书记打来电话请示,说是要派一位叫范朝松的副主任到省纪委专题汇报工作,省纪委书记无暇接待,就把这件事情交给黄海亮处理。黄海亮听出范朝松的来意,是要省纪委出面,从北京邀请一位中纪委领导到西华州参加廉政广场开工奠基,觉得事情重大,就向纪委书记汇报。纪委书记弄清情况后没有表态,要黄海亮向省委主要领导请示。省委书记听完情况介绍,马上问黄海亮说,这个所谓的廉政文化广场项目是由谁批准建设,黄海亮回答是西华州地方市委市政府的自主决定。省委书记没有再问什么,说市级建设项目的奠基仪式想邀请北京副部长级以上的领导参加,根本没有可能,即便是省纪委出面,北京最多也就是派一名处级干部,甚至还有可能不派人过来。但是,省委书记后来又说,为了支持西华州地方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同意黄海亮试着和中纪委取得联系,看他们愿不愿意派人过来。 花少嵘、郝斌听完黄海亮说出省委书记的指示,都一个劲地立即叫嚷,想不到马卢清的动作会如此迅速,他们几个已经完全被包抄,显然没有了挽回的余地。皮思平心里也是一阵紧张,检讨自己对事态情况判断简单,十分懊悔动作缓慢。黄海亮说,再过一个小时就是下班时间,他晚上招待皮思平一行吃饭,等方方赶到饭店再给她一个突然见到皮思平的惊喜。皮思平摇了摇头,思索着说,他现在就特别很想见到方方老同学。黄海亮毫不犹豫地立刻拨打方方的手机,几分钟后,就见方方电梯也没乘,一阵风似地从楼梯口跑了下来,她一看到皮思平,不顾丈夫黄海亮和众人在场,立刻热烈地上前拥抱住他,说:“我早就听说北京向西华州派来一位叫皮思平的新任市长,还和黄中尉说怎么会是和你同名,现在没想到果然是你!”皮思平看方方仍然称丈夫为“黄中尉”,知道他们夫妻感情非常深厚,说:“我也是刚刚和黄中尉才见面。现在,我有一个事情请你马上帮忙。”方方松开皮思平,问:“说吧,什么事?”皮思平于是把他来省城的目的,加上黄海亮刚才说到的情况,从头到尾向方方又讲了一遍。方方看来在省委书记面前很是得宠,二话没说就向省委书记的办公室直接拨打电话,说她现在正和西华州的市领导在一起,掌握到黄海亮半个小时以前向省委书记的工作报告只是片面情况,与事实存在很大出入,所以请求马上接见,重新听取汇报。省委书记当即说,请他们过去谈。 这是皮思平到西华州上任以来,第二次走进省委书记办公室。他把自己对廉政文化广场建设的看法、西华州不久前发生的大面积停电事故、以及当前面临的财政吃紧情况和下一步即将推进的公车改革,毫无保留地向省委书记作了详细报告。省委书记说,他完全赞成立刻取缔西华州廉政文化广场建设项目,也表态支持皮思平包括车改在内的一系列工作想法,但要求必须是在确保稳定的大前提下才能推动改革。 汇报结束,省委书记把皮思平单独留下,说省委宣传部的陆副部长昨天过来反映一个情况,问皮思平是不是在西华州电视台做过一个《市长专访》节目,皮思平据实回答是有这么回事。省委书记说,这个节目他没有看过,但是从陆副部长的口气里感觉不是太好,因为陆副部长说得很有道理,既然一市之长能在地方电视台做专访,向上是不是要有“省长专访”、“总理专访”,显然陆副部长认为皮思平不合国情地开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先例。皮思平向省委书记检讨说,这件事情确实没有考虑周详,给省委主要领导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省委书记说,他没有机会看过皮思平的专访节目,所以并不打算妄下结论,并且到底是否如陆副部长所说,会产生不良后果影响,其实也还是个未知数,但是今天既然看到皮思平,才想起亲自过问一下是怎么回事。皮思平看到省委书记并没有严厉责怪他的意思,才稍稍有所安心。在他提出告别时,省委书记最后又不放心地补充了几句,说知道皮思平援藏之前是在部委机关工作,那时他每次从北京到地方上检查指导,无疑会被恭恭敬敬视作使命钦差大臣,那么省里如果派人去市里、县里开展工作,虽然层级不同,但性质没有两样,嘱咐皮思平身份如今有变,要在这方面与地方工作要求相接轨。 可能是受了省委书记要求接轨的思想指使,或者是为了感谢黄海亮、方方夫妇今天意外的出力帮忙,皮思平心情高兴,坚持晚饭由西华州政府请客。吃饭时,方方拉着皮思平窃窃私语,说班里同学好几次在一起聚会,唯有独缺他和蒙苑两人。花少嵘见黄海亮并不在意妻子和皮思平相谈甚欢,想起这位叫方方的女人为了给皮思平工作帮忙,下午竟向省委书记谎称自己的丈夫汇报工作片面,全然不顾自家男人的前程,心里很是不明白皮思平为什么居然就能博得各种各样女人的欢心。方方对皮思平说,她后来听说了蒙苑离开他远赴美国嫁人的消息,当时心里为他们二人非常难过。皮思平说,蒙苑现在已经回国,不久前还因为工作关系来过西华州一次,并把蒙苑的联系方式说给方方记录下来。 郝斌打听到市委书记常秋田住在省立医院,到了允许探视病人的时间,皮思平三人走进常秋田的病房,意外发现范朝松已经先前一步赶到这里。早上,范朝松去省纪委打探消息,黄海亮冷冷地告诉他,昨天已经和他们的皮思平市长一并前往省委向主要领导汇报,省委书记已经明确表态,终止西华州这个叫做廉政文化广场的建设项目。范朝松吓出一身冷汗,立刻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马卢清,马卢清在电话中把范朝松臭骂了一顿,要他再向市委书记常秋田汇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途径可走,想方设法争取到迂回空间的可能。范朝松在住院部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十点钟,医院才允许进入病房探视,没想到他前脚刚到,皮思平三人就后脚跟了进来,所以范朝松并没有来得及和市委书记深入交谈。他一面心里暗暗叫苦,一面满脸堆笑地,张罗刚进来的三位领导在常秋田的病床前就座,自己恭敬地站立在一边。 常秋田说,经过到上海检查,他已经确诊为严重的前列腺炎,并且两肾都有中度积水,是尿毒症的先兆,不过已经排除他最害怕的恶性肿瘤,加上经过一段时期的紧急治疗,目前病情已经有所控制。皮思平三人见常书记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是不错,就在关切地问候了他的病况之后,简明扼要地向他汇报了西华州最近的工作开展情况。常秋田说,西华州届时召开“两会”,他作为市委书记和人大主任,只要身体状况稍有许可,责无旁贷地应当前往主持,至于廉政文化广场建设项目和公车改革,既然省委主要领导已经明确表态,他个人意见已经不再重要,一切按组织程序办理。 为了不多打扰病人休息,皮思平和包括范朝松在内的几个人,一齐向市委书记常秋田告辞,共同祝他早日恢复身体健康。在医院门口,皮思平想到范朝松不过是奉马卢清之命来省纪委做工作,虽然和他们几位目的截然相反,但毕竟也是为了西华州的事业而来,并且范朝松回去之后,还说不定会遭到一顿痛批。他恻隐范朝松辛辛苦苦无功而返,便问他怎么返回西华州,要不要中午和他们一起用餐,范朝松说他带有专车,马上还有个人私事去办,所以不能作陪几位领导了。 午饭后,皮思平在返回西华州的路上对郝斌说,公车改革必须尽快实施,同时考虑实际工作需要,比如经常会有从西华州来省城办事、或者办完事情又想立刻返回的普通干部和工作人员,可以每天安排一辆定时往返中巴车,以方便他们的来回,既能做到人性化,又节约了运输成本及不必要开支的车旅费。 第十六章 两会 西华州政协、人代“两会”即将召开前夕,皮思平主持召开市政府常务扩大会议,讨论部署当前两项中心工作,一是备受争议的公车改革,一是“两会”相关筹备情况。在“两会”召开这方面,重大部署以市委为主,市政府的作用放在其次。因为常秋田书记只能在“两会”召开时象征性地主持会议,所以根据省委赵副书记的指示,这期间组成了皮思平、花少嵘、马卢清“三人小组”,集体代行市委书记的工作职责。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遵义会议”确立毛泽东领导地位之前,就有过博古、德国人李德、周恩来的中央领导“三人团”,赵副书记说,他这是创造性地在西华州继承和发扬了党的集体领导传统。 市政府办公室根据发改委、财政局提供的原始方案,在广泛征求意见的基础上,几易其稿,按照皮思平不断调整修正的思路,历时半个多月终于形成了一个具体的实施意见。这个车改实施意见大体如下: 一、西华州所有政府机关、部委、事业单位,凡市、区县、乡镇三级,只要属于财政拨款的公务用车,剔除司法、警务、救护等特种车辆,一律纳入车改范围; 二、包括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在内,无一例外全部取消个人专用配车,市级、区县两级成立车辆管理中心,保留部分必备车辆统一调度使用,配置标准不得高于2.0排量; 三、依据岗位层次、职务级别和工作性质,制定不同车补津贴标准,与日常出勤、工作绩效考核相挂钩,建立个人账户结算中心,实行车补津贴动态管理; 四、对车改后的剩余车辆公开拍卖,提倡各级领导干部参与竞拍,所享受的三年车补津贴可以抵充拍卖成交后的车辆价款; 五、对离岗驾驶员由人事劳动部门择优录用,补充到交通、城管、环卫等缺编事业单位,鼓励接受转岗培训再就业或买断工龄自谋出路。 西华州公车改革实施意见在“两会”的前一天正式下发,虽然之前市政府已经先后召开过新闻发布会和听证会,仍然一片哗然。倍受伤害并感到不公平的是那些身居要位、动辄公车接送,而且与基层工作联系较少的部门主要领导,因为:一来出行没有过去随意方便;二来有人算下来,车补津贴还比不上一个勤跑基层的科长或是办事员;三来紧随车改实施意见,市政府跟着出台了一个领导干部绩效考核办法,使得本来就有限的个人车补津贴又多了一个“紧箍咒”。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开始四处传播各种谣言,并且酝酿相互串联,鼓噪要在“两会”召开之际给瘸子市长一点颜色瞧瞧。皮思平得知后,心胸坦然地一笑置之。 按照车改实施意见,皮思平所能享受的车补津贴,与区县、乡镇主要领导属于同类档次,标准低于分管副市长徐康建、高存义,因为这两人的工作性质使得他们很少呆在办公室里。并且,皮思平一旦要求车管中心派车,还需从他的个人专户中扣除公车消费部分。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公车改革的结果,无疑会削弱每位领导干部过去所一贯享受到的特权,但中国几十年来的改革进程,没有任何一次不触及以往既得者的利益。 皮思平想起程红娟那次在电话中向他说过的一段话:谣言为什么会有市场?为什么会有很多人相信谣言?关键就在于公众对信息“饥渴”,对真相“饥饿”;一个信息透明、言论通畅的社会,不仅依靠媒体的公信力,还要依赖政府的透明度。皮思平作为西华州政治公众人物,有责任尊重和捍卫这里所有官员百姓,对政府行为的知情权、监督权。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程红娟的电话,告诉她这两天做出录制第一期《市长夜话》专栏节目的准备,夜话开坛内容就是他一再决意推行的公车改革和在“两会”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 二月下旬,西华州“两会”正式拉开帷幕,政协会议按照惯例提前一天召开。市委书记常秋田专程从省城回到西华州,抱病主持第一天上午的人大代表会议。大会宣读了省委省政府、省人大发来的贺电,代表们举手通过了大会主席团成员名单。会议的第二项议程,是按组织程序,表决对皮思平担任西华州市长职务的正式任命,无记名计票统计结果出来时,皮思平虽然这两天心里早有准备,只是预料会有少许投票不称他意,但没有想到出席大会的二百多名正式代表,有近四分之一的人对他投了反对票,另有二十多张是弃权票。这在全国地级市长选举中极其罕见。皮思平涨红着脸,在主席台上如坐针毡。所幸,表决的最终结果是以微弱的多数,通过了对他的市长任命。皮思平直到主持会议的市委书记常秋田表情凝重地宣布了这一结果,眼前的阵阵迷雾才算一点点地逐渐消散。他心中无限伤悲,真想大声哭出来。按照议程,大会的下一个议题由新任市长作西华州《政府工作报告》。皮思平面带羞愧之色走到发言台,开口时虽然语气故作轻松,但他心底里的那份沉重难过,让所有出席“两会”的人一眼就能望得出来。 皮思平说:“感谢刚才向我投过赞成票的各位代表朋友,是您们给了我如今能够站立在这里,马上向大会作政府报告的机会,我将忠心赤胆,以努力工作回报大家的信任!也真诚感谢刚才向我投了反对票、弃权票的所有代表朋友,让我意识自己来到西华州的近两个月时间里,感受到了缺少与同志们进行沟通交流、工作表现与大家心中期望存在的巨大差距,所以您们完全有理由拒绝上级组织对我的任命!今天的投票结果,在我看来是西华州民意的体现。说实话,我现在的确感到难堪、难过。不过,拿我今天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支持度,和东山地区领导人马英九、美国总统奥巴马相比,我又聊以自慰,因为他们最高时的信任支持率,亦不过只有百分之四十几!” 会场传出一片笑声。皮思平知道自己对会场的气氛调节,起到了心中所期待的效果,因为他考虑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暂时忘却心中的不快和伤感,也使得与会代表们能够摆脱投票结果笼罩在会场上的阴影,专心致志地把精力放在他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上。上午的大会是网络电视全程在线直播,他不想看到代表们或是窃窃私语、东张西望,或是瞌睡连连,目无精神。 张伟欣作为西州区刚刚推荐补选的市政协委员,列席了今天开幕的人代会。当她现场看到人大代表对皮思平的投票公布结果,心中大吃一惊,很是为皮思平感到忧伤气愤,后来发现皮思平在做报告时慢慢恢复平静,并且还将兰湖开发利用提到了今年市政府工作的重要议事日程,便又被《政府工作报告》的内容所吸引。下午六点钟,她刚参加结束政协小组讨论会,立刻给皮思打了一个电话,说很想马上见到他,当面告诉皮市长她的一个重要事情。但皮思平却说,他上午作了几个小时的工作报告,感觉有些精神疲惫,已经回到住处休息,改天再说。张伟欣知道皮思平肯定还为上午意想不到的投票结果心里悲伤,便直接将车开到泉河干休所,把皮思平生拉硬拽到自己的车上,说要带他去一个西华州最热闹的夜市里逛逛。皮思平在车上问张伟欣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他,张伟欣说等他到了夜市,自然就会十分清楚。 皮思平无奈地被张伟欣载到一个夜市,刚下车就被一群人认了出来,他们立刻兴高采烈地向他围拢起来,祝贺他正式当选为西华州市长,你一言他一句地,纷纷盛赞皮市长的政府工作报告,说是西华州历史以来,最贴心、最实在的领导讲话,并历数他上任短短两个月里,发生过的根治环境污染、打黑除暴、停建楼堂馆所等多件深得民心的实事好事。甚至还有几个人说,他们对上午会议的选举投票结果非常不满,人大代表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领导当选,因为皮市长要下决心推行车改,那些当官的人今后再也不能拿公家的汽车耀武扬威,更不能对自家孩子上学接来送去,所以才对皮市长怀恨在心。皮思平为百姓们热情洋溢的话语和善意所感动,心里涌起股股暖流,他看到人们越聚越多,担心影响夜市里小贩们的生意,一再表示感谢之后,催促张伟欣赶快开车离开夜市。 上车后,皮思平才想到张伟欣所说的重要事情,其实就是把他强拉到夜市这里来,要他亲身感受与“两会”上截然不同的西华州普通百姓另一种真实情感,以帮他排解心中郁闷。他嘴上没有表达,心中却暗暗对张伟欣感激不尽。中午,他回到住处没有吃饭就在床上躺了下来,难以自制地流下了悲情的眼泪。下午,他又强带笑意参加了两场小组讨论会,晚饭直到这会也没有吃,此时心中豁然开朗,饿意立刻袭胃,便向张伟欣说,要请她吃饭。张伟欣说她也早已饿了,知道不远一条僻静街上,有家正宗的“太和羊肉板面”小吃,便把车开了过去。 二人找到羊肉板面馆,刚寻到一个位置打算坐下,看到花少嵘正与一个年轻地胖女人呆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两人挨得很近,在那里有说有笑地喝酒吃菜,他们进来时正看到那女人用筷子,把一片肉亲手塞进花少嵘的嘴里。四人在这个偏僻的小吃店意外碰面,都感觉有些意外。花少嵘起身,表情十分尴尬地介绍说,这年轻女人是洗衣店的杨老板,自己因为经常到她店里洗衣服,所以相识。皮思平看杨老板站起来时,虽然个子够高,但腰臀肥硕,看上去显得身量很是矮短。花少嵘和杨老板一起盛情邀请皮思平、张伟欣同桌用餐,二人不便推辞,只好在他们的对面入座。张伟欣因为开车不可饮酒,皮思平只得陪着花少嵘和杨老板接连喝下去许多杯。渐渐熟络后,皮思平得知杨老板名叫杨玉月,广东梅州人氏,在西华州已经闯荡多年,如今开着好几家不大不小的连锁洗衣店。酒足饭饱,张伟欣说顺便开车送花少嵘和杨老板各自回家,花少嵘说他已经开了自己的私家车过来。皮思平怕他醉酒驾车危险,花少嵘说不用担心,饭前已经雇下代驾司机,一个电话马上就到。 二人和花少嵘、杨老板分手后上车,张伟欣对皮思平说,她曾经听人谈起过这个叫杨玉月的洗衣店女老板,人称“板娘”,丈夫因病已经过世好几年,想不到花副市长竟是不顾身份,好色到一个寡妇门前。皮思平说,也许花少嵘和杨老板同为广东省的老乡,所以两人关系比较亲近,并无其他非分之事。他虽然在张伟欣面前为花少嵘辩解,其实在内心并不敢断定花少嵘和杨玉月之间,真的如他所愿,做到清白交往。他好笑的是,杨玉月和唐代杨贵妃玉环只差一个字,并且“月”与“环”同为圆的意思,而她又是身材丰满,姿色撩人,这大概这正是“板娘”令花少嵘对她喜爱之处。 “两会”闭幕不久,省委赵副书记突然来到西华州宣布了一项重要的干部人事调整,免除马卢清纪委书记职务,改任专职市委副书记;皮思平依然继续兼任市委第一副书记;纪委书记职务由徐康建暂时兼任。大家心里清楚,省委这项人事调整,显然与市委书记常秋田长期患病,不能进行正常工作有关。散会后,赵副书记把皮思平与马卢清两人留下来,对两人单独谈话。赵副书记向皮思平严肃地说,他和省里的两位主要领导,都对人大代表在“两会”召开期间,对皮思平的选举投票结果非常吃惊,分析这件事,从中显示出两个严重信号,要么是人民群众对西华州市政府近几个月工作不满意,以选票来表达他们的意见;要么是前任市委书记文惠钟、市长李汉青的腐败残余势力还没有根本消除,继续恶意兴风作浪。 马卢清不等皮思平开口,首先痛心疾首地检讨说:“人代会上出现这么一个投票乱局,分明是有些人公然对抗省委省政府的英明决策,思平市长刚刚从北京前来到任,的确存在与广大干部群众接触不够的客观问题,我作为市委常委、原任纪委书记,犯有不可推卸的失察责任,诚恳地接受省委领导的批评。” 皮思平说:“我对省委、省政府领导对我的个人关怀十分表示感谢。这几天,我对自己来到西华州以后的所有言行进行过深刻的反思,感到确实在某些方面过于自信,忽视了与广大干部群众的交流。好在最终投票出炉并没有产生颠覆性的结果,影响我继续履行西华州市长职务。我当引以为戒,坚决不辜负省委省政府和西华州全体民众对我的重托!” 赵副书记语重心长地对皮思平说:“卢清同志一路从基层走上来,历经多个重要岗位的艰苦磨练,不仅能力强盛,还具有临危不惊,处理各种复杂问题的全面经验,希望思平同志在今后的工作中,遇有重大决策事务,能够主动与卢清同志充分沟通,切实尊重卢清同志的意见,真正携手做好西华州市委市政府的各项工作,让省委省政府放心。” 皮思平看到赵副书记如此细致入微地关心西华州的工作,突然想起在廉政广场项目停建问题上,至今没有向他亲自汇报,就满怀歉意地说:“借赵副书记来西华州的机会,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当面报告,就是赵副书记曾经关心过的廉政文化广场建设项目,因为某些原因已经决定取消了。” 赵副书记本来还算平静的脸面,立刻变得非常阴暗,说:“省委主要领导已经和我说起过这事。在这个问题上,我个人毫无疑问,直接认为皮市长确实表现出独断专行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正是由于你一再毫无道理地在坚持个人己见,才使得西华州错失了从根本上提升城市形象的良机。在我看来,这是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政治方向性错误!” 皮思平脸红了一下,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语调说:“我难以认同赵副书记的意见!” 赵副书记和马卢清对望了一眼,两人似乎都没有听清皮思平在嘟哝什么。赵副书记只好继续说:“在廉政广场建设这个问题上,我很高兴地看到卢清同志能够服从大局,委屈求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已不打算再作追究,希望今后不要再有这类问题重蹈覆车。另外,我还有一项人事工作,希望你们两位尽快安排。” 皮思平忙说:“请赵副书记指示!” 赵副书记说:“徐康建同志兼职市委书记,他的工作负担很重。范朝松原来就是一名正处级干部,据说他这两个月里对纪委的工作很快上手,建议市委按正常程序研究决定,恢复他的待遇,提任为西华州的纪委副书记,也好配合徐康建同志开展工作。” 马卢清立即表态说:“赵副书记的指示,我们一定照办!” 赵副书记见皮思平沉默不语,并且表情很是凝重,就问:“皮市长不表态,是看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皮思平想了一下,直言不讳地说:“我对提拔范朝松同志担任纪委副书记有不同的看法,他在新华制药厂环境污染事故问题上,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他没有深一步追究责任,本身已经违反相关制度,如果再对他带病提拔,恐怕很难说得过去。” 赵副书记顿时面有愠色,不以为然地说:“干部是党的财富,更是我们推进事业前进的组织力量保证。据我所知,新华制药厂的污染问题由来已久,是以前多任厂长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不能一棍子都打到他的身上。这很不公平。范朝松同志在新华制药厂工作期间,对西华州经济建设贡献很大,我们这些当更高一级领导的人,不能冷了弟兄们的心!” 皮思平见赵副书记对提拔任用范朝松口气强硬,只得叹了一口气,说:“我尊重赵副书记的意见,同意马书记将对范朝松的提拔任命提到市委常委会议上研究,但个人坚持保留意见!” 第十七章 跑摊 首期《市长夜话》专栏节目于“两会”召开的第二天,在西华州电视台试播。这一天恰好是周五。专栏节目采取市长与主持人轻松对话的形式,向西华州人民群众报告了政府工作近期开展情况,并对百姓关心的热点、难点问题进行正面回答。皮思平在开场白说,他希望能借《市长夜话》,向西华州每一位民众吐露心声,随意交谈自己的思想和主张,释放政务推动、社会和谐的正能量。他尤其表明了在几个广泛争议问题上的立场,说“我们的决策都不应该是功利性的,包括车改、停建廉政广场等,都是从西华州当前的实际出发,做出战略的、长远的、务实的考虑。”皮思平的每一句话,都显得质朴实用,亲切真挚。程红娟以专栏主持人的身份向电视观众承诺,《市长夜话》是间隔两周播出一期的长期性固定节目,每档三十分钟,首播时间选择在星期五晚上十点,然后星期六、星期日中午接连重播一次。程红娟原本担心一段时期以来,各种各样的谍战戏、宫廷戏、韩国戏等电视连续剧强势屏幕,对她期望的播出效果带来冲击,没想到台里的统计结果显示,《市长夜话》超过任何一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收视率遥遥领先第一。《市长夜话》成为了西华州民众茶闲饭后的的谈资。 西华州下辖两区三县,皮思平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全部跑遍,高效率地与各区县五大班子成员直接见面接触。每到一处,他只谈三个问题:一是现有经济水平和发展方向,二是存在问题与解决对策;三是对他本人和本届政府的要求期望。他说,这次前来与大家一律是平等交流,任何人不得以书面材料形式汇报,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唯一的要求是实事求是,不言空话套话,有话则长,无话即短。但很多的情况下,皮思平的期望往往落空,因为他发现那些领导们一旦手中脱稿,有绝大部分人要么语无伦次,讲了好半天又回到了原点,要么张口结舌地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圈跑下来,皮思平不无感触地对秘书长郝斌说,中国现有政府体制有两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一个就是当领导必须要配备秘书,只要是在大场面发表讲话,说出来的必然全是秘书的思想;一个就是以文传文、以会传会,层层自上而下带有官僚主义的形式作风。郝斌说,他深有同感,但这两个“中国式”问题由来已久,不经过重大体制改革很难加以根除。 皮思平说,他打算在西华州建立一个各级领导干部深入基层的跑摊机制,给每个人的头顶圈上一个硬性跑摊指标,并且首先从他这位当市长的做起,在一年内走遍全市所有七十八个乡镇、调研一百家规模以上的企业;至于做区县长的领导干部,在一年内要跑摊到本区县的所有行政村,调研所有规模企业;再就是那些做乡镇长的基层干部,理当上行下效,一年之内要跑摊所辖每一个自然村。皮思平想想,又说:跑摊不能蜻蜓点水,至少要沉下去半天时间了解情况,最好是现场帮着处理解决几个实际困难,并且要轻车简从,市长跑摊时一般只需安排三四个人员随行,而区县级领导跑滩,随从人员有三个人足够,至于乡镇长跑摊,则无需随从人员陪同。郝斌作为市政府秘书长,兼着政办主任,整天忙于应付各种各样文字材料、安排大大小小的会议,对文山会海早就深恶痛绝,满腹牢骚,他想如果皮市长这个所谓的跑摊机制真能实现,西华州各级领导每人至少拿出一半时间用于深耕基层,那么他这个市政府的秘书长也就好干得多了。 三月里的一个春日,皮思平跑摊到淮上县的万家镇,陪同他的除了副市长高存义,还有西华州淮河管理委员会的钱银旭总工程师、淮上县的周副县长,他此行目的是想考察万水闸大坝工程的建设情况,并调研万家镇这个在全市来说,土地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经济也最差的乡镇到底穷贫到何种地步。从县城到万家镇的公路坑坑洼洼,皮思平一路上被车子颠簸得东倒西晃,脑袋不断撞到车顶。周副县长说,淮上县有一半以上的路况如此,因为县镇两级财政,多年都是入不敷出,所以根本无钱为老百姓修路。钱银旭说,可笑的是每过几年,总会有一位党和国家重要领导到万家镇视察淮河灾情治理情况,市里便忙着根据事先掌握到的领导人行走路线,临时大动干戈地突击填补路面,然后不到半年又恢复到以往的老样子。 万水闸大坝工程已经动工将近两个月,深不见底的砼部基础顺利进入灌注工期。钱银旭把皮思平引进工地指挥部,对着墙上的挂图汇报了万水闸大坝总体布局情况。万水闸按照设计,上下游之间水差达到七米,足有两层楼的高度,水利专家们号称其为淮河第一坝。大坝下游直线二十公里之处,就是西州区的兰湖一带水域湿地,再向东就进入西华州市区。皮思平发现临时工棚的设施十分简陋,关切地向工地负责人询问生活怎么样,施工中有没有困难,工期进度会有什么影响?工地负责人回答,工人们的生活条件还算不错,施工期间目前遇到的所有难题都已顺利克服,只是担心一条,就怕今年的雨季会在大坝没有封顶时提前到来,延误施工计划。钱银旭对皮思平说大可放心,因为据他对多年所掌握的淮河汛情周期分析,预测今年淮河流域梅雨期间,不会出现大量降水,但进入七月份以后很难估计,不过到那个时候大坝已经可以蓄水,进入水闸设备安装阶段,所以对市政府要求提前的总体工期不构成影响。高存义对皮思平说,钱银旭总工程师早年毕业于浙江大学,是全省知名的水利专家,由他做工程技术总指挥,工程质量和施工期限能够完全得到保证。 万家镇党委书记万顺水得知皮市长前来调研,老远就从镇里赶到大坝工地前来迎接,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个行政村的村长,分别是大万村的万玉山、小万村的万起运。皮思平记得自己带来的面包车还有空位,就喊万顺水三人与自己挤进同一辆车里,让他们把从镇里带过来的汽车留在大坝工地上,供钱银旭总工程师临时使用。快到万家镇时,皮思平见到前面不远有一堆破烂的房子,中间的空地上迎风飘动着一面陈旧破烂的国旗,便问万顺水这里是不是一所学校。万顺水果然回答是。一旁的万玉山说,这里是大万村小学,因为镇里的中心小学建到一半就停工了,所以只好保留下来继续开课。皮思平命令司机停车,说要就便去学校看看。万顺水看了周副县长一眼,挡在车门不让皮思平下去,说小学校里只有六七十个孩子,不值得皮市长下车视察,还是请皮市长到镇政府去检查指导工作。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高存义回过脸,注意到皮思平的表情似乎带出生气的样子,急忙向周副县长递了一个眼色,周副县长立刻明白,皮市长是铁了心指定要下车,只好对万顺水摆摆手,要他前面带路。 皮思平与几个人走进学校时,正好遇到完课放学时间。万顺水把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找了过来,向皮思平介绍他是这所小学的林世杰校长。皮思平问林世杰校长,学校里有几位老师,多少个孩子,设了几个班级?林世杰说,包括他和妻子在内,学校里共有八名教师,有近百个孩子在这里读书,大多是留守儿童,分成了七个班,小学里该有的六个年级一个不缺。皮思平不解地说,算下来平均每个年级不到二十名学生,怎么会多出一个班来?林世杰说,多出来那个班其实只有两名学生,来自于小万村的艾滋病家庭,隔离起来单独开课。皮思平在林世杰的带领下,在学校里认真地看了一圈,发现这所学校里既没有设立校长室,也没有单独的教师办公室,老师们全留在教室里批改作业,但却有很多的空房子都闲着,便问林世杰怎么回事?林世杰说,学校里本来是有十几间教室,但后来不断发现有教室里出现墙体开裂,为了老师和学生的安全,只好集中到几个相对安全一点的教室,至于校长室,设在学校后面他的家里。皮思平从墙面上“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宣传口号里,感受出一种辛辣的讽刺。 万玉山说,林校长和他的妻子二十年前师范中专毕业时,一起分配到大万村小学教书,这些年学校里的老师来来去去换了很多茬,只有他们夫妇坚持留了下来。万玉山还说,林校长的妻子关老师被网上推选过“中国最美乡村女教师”,几年来一直患有严重的尿毒症,直到今年春天在讲台上无法开口讲话,才不得已停止代课。皮思平听了心生感动,立刻决定去林世杰家中看望生病的关老师。 林世杰的家与学校一墙之隔,是三间普通的老式青砖瓦房,房顶上的瓦片有好几处已经破碎,为防止漏雨,被主人用塑料布或是牛毛毡压些重物遮掩。没有院子,正房门口通着一条用炉渣垫铺起来的小道,约有十几米长。小道的左边栽种了几棵枣树,像是有了几十年的树龄,树干已经长成碗口粗细;小道的右边开了一块不大的菜地,散种着大葱、黄瓜等作物。林世杰和妻子都不是淮上县里的本地人,他们在大万村小学做了二十多年的教师,除了两年前关老师被评为“中国最美乡村女教师”时,县里的教办副主任前来家里表示祝贺,并不曾有过各类大小领导登门看望。林世杰如今想不到会有皮市长亲自前来家里看望病中的妻子,心里很是紧张不安,因为他的家里甚至拿不出一把像样的椅子,让西华州这么重要的人物能在屋里落座。 皮思平在人大毕业后留校做过好几年的教师,本来在感觉上还有一种与林世杰夫妇同为人师的自豪,但眼前林家一副悲凉的景象,让他一阵阵地不住叹息。关老师虚弱地歪躺在里间屋子的旧床上,一张小桌摆满了大堆药盒、药瓶,身后的墙面糊贴着旧报纸,掉了一扇门的矮柜上,摆了台多年以前的黑白电视机。靠着门口的墙壁,镶嵌了一面裂纹的穿衣镜。林世杰把皮思平带到妻子的床前,对关老师说,市长亲自前来看望她。关老师浮肿无光的眼睛透着诧异,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感谢”两个字。林世杰说,妻子的嗓音去年就开始吐口艰难,但因为身患尿毒症需要开支长期性的透析疗费,加上儿子在省外上大学,一旦请假不带课就得扣减工资,同时又因为学校里缺少老师,所以坚持到几个月前确实无法上课,才不得已从此告别讲台。皮思平从林世杰家里临走时,偷偷把身上带着的五百元钱塞到了关老师的枕头下面。 离开大万村小学,皮思平想起林世杰提到过的那两个来自小万村艾滋病家庭的学生,又让小万村村长万起运领着,去探视了几个贫困的艾滋病家庭。小万村是西华州有名的艾滋病村,这个村子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卖血风潮里,有好几十名男女远赴外地卖血,很多人染上艾滋病毒,回来后有交叉感染到性伴侣,这几年已经陆续进入发病期。更为可怕的是,小万村还有很多孩子没有出生,就在母体感染到了艾滋病毒。万起运对皮思平说,村里曾发生过有一位姓葛的年幼孩子,父母因为艾滋病双亡,被叔叔、婶婶因为怕传染,孩子被存进猪圈里领养这种事。皮思平看到,凡是艾滋病毒发作后的患者,基本上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生活异常艰难。万起运带皮思平来到村里最为贫困的一个艾滋病家庭,他看到屋里的砖地上铺着稻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躺在上面,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被。皮思平同情地蹲下身子,抓起这男人的手刚想问候他几句,男人却立刻把手缩了回去,说会把艾滋病毒传染给皮市长。皮思平重新紧紧抓住这男人的手,说握手并不会直接传染艾滋病毒,宽慰他安心接受政府的救助。万起运骄傲地对皮思平说,他几年前把村子里那个姓葛的孤儿,送往县里的艾滋病救助协会,在那里见到电视里经常出现的一位著名的女歌唱家,爱人据说是国家的重要领导人,她担任了世界卫生组织艾滋病防治的亲善大使。万起运亲眼看到女歌唱家亲热地把姓葛的孤儿抱在怀里,并亲手喂他吃水饺。皮思平心里很是清楚地联想到,村长万起运所讲到的,那位家喻户晓的著名女歌唱家和她的爱人都是谁,因为这在北京好几年前就已经成为出自中南海的公开秘密! 清明假期的前一天,皮思平忽然接到方方从省城里打来的电话,提出了一个让他举棋不定要求,说蒙苑清明节那天从北京过来为外祖父母扫墓,方方打算开车陪同蒙苑去外祖父母家乡,并留她假期里在省城里住上两天,要皮思平在清明过后的第二天上午,赶往省城在华侨酒店共同会面。皮思平过去听蒙苑说起过,她外祖父的故乡就在这个省里,但想到与蒙苑见面,思想上颇为迟疑。方方在电话里感觉出皮思平有点犹豫,很不客气地说,如果皮思平不去省城没关系,她会和蒙苑、黄中尉直接开车到西华州,四人无论如何也要像多年以前在北京那样,开心地团聚一回,并笑说要亲眼目睹皮思平与蒙苑那旧情燃烧时激动人心的一刻。皮思平深知方方从来说一不二,想到方方的孩子只有八九岁,来往旅途甚为不便,只好说还是省城会面比较方便,他一定会如约赶到。 到了清明节过后的假期第二天,皮思平一早就乘上长途车站大巴,中午以前赶到了华侨饭店。方方夫妇与蒙苑比皮思平先到一步,已经在饭店里安排了两个相邻的客房。见丈夫不在身边,方方调笑蒙苑说,开两个房间不过是遮人耳目,到底还只能是在一张床上嘿咻玩爽。没想到蒙苑并无欢悦之心,一脸苦涩地向方方说,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她和皮思平,两人都有分寸,今生怕是难于鸳梦重温。果不其然,方方发现皮思平与蒙苑会面后,并无她所期望的那种热烈感人场面出现。整个一下午的游玩时光里,皮思平对蒙苑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矜持,倒是蒙苑无法克制内心里的真实情感,眼神里饱含关切,时不时地向皮思平表露一种期盼之意。方方想,这世界里曾经相互爱恋又分了手的男女,大概只有女人才能会一往痴情,而男人,即便他是多么地崇高善良,也只会心意冷酷地看作过眼云烟,又譬如一对离了婚夫妇,往往是女的一方感情伤痛未愈,男的不消一年半载就会再建新的家室。 晚餐就安排在华侨饭店。方方和蒙苑到客房做去女人常有的饭前整理修饰,皮思平陪黄海亮坐在大厅里等候她们两人。范朝松和胡胜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住进了这家饭店,他们看到皮思平,主动过来打招呼。范朝松向黄海亮说,他承蒙皮市长的重力提携,职务已经调整为西华州纪委副书记,恳请省纪委黄副秘书长方便的时候莅临检查指导。皮思平在市委研究提拔范朝松时,虽然没有坚决表示反对,但态度明确地说“保留个人意见”。他无法断定范朝松对市委的讨论决定过程是否知情,但范朝松在黄海亮这位上级部门领导面前,此时用了口气很强的“重力提携”几个字,这让皮思平感觉有些刺耳。不过,皮思平对范朝松怎么去想、怎么去说并不十分在意,却因为胡胜利突然间莫名其妙冒出的一句话,让他放心不下。 胡胜利表情殷勤地对皮思平说:“非常有幸见过皮市长夫人一面,她人很漂亮,也很热情!” 皮思平疑惑地问:“胡老板是在哪里见到我妻子,什么时候的事?”胡胜利表情讪讪地诡异一笑,正想回答皮思平的问话,猛然间见到身后立着蒙苑与方方两个女人。皮思平见胡胜利不知何故,神色慌张地扫视蒙苑一眼,急忙丢下一句“回头再说!”,一把拉起范朝松就匆匆离开了。蒙苑看着胡胜利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对皮思平说,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秃头的小个子男人,只是在一时之间想不起他曾经出现什么地方。方方发作似地叫道,不要去管什么秃头、光脚了,她现在只想马上去吃饭饮酒,说心里有话要向皮思平当面发问。皮思平看方方满心急躁,表情非常严肃认真,蒙苑又在一边低垂起眼睛羞而不语,不知道她们两人在房间会说些什么,并且记起方方昨天在电话中说期望亲眼见证他对蒙苑旧情复燃的一刻,只好丢下胡胜利刚才那番磨叽,转而开始担心方方会借酒发挥,向他逼问一些难以齿口的话题。 第十八章 婚变 方方这两天陪同蒙苑去乡下为她的外祖父母扫墓,一对好友十几年前突然失去联系,如今难得朝夕相处,当然是无话不说。女人永远的话题之一,是评赏她们心爱的男人,感怀个人以往的生活。蒙苑羡慕方方与黄中尉一路甜蜜走来,尽享夫妻恩爱;方方感叹蒙苑与皮思平从一开始,私情交往就及其艰难,对他们两人心中各自的留下的悲苦唏嘘不已。方方要蒙苑向她说实话,是不是还在爱着皮思平?蒙苑丝毫不加隐瞒地说,她会在心里永远珍忆着初恋时的真挚爱情! 方方天性直爽率真,晚饭时喝了几杯酒下肚,便眼光紧盯着皮思平说:“告诉我,你怎么看蒙苑现在对你的感情?”皮思平意料方方早晚会向他提出这个问题,反问她:“你认为我应该怎么看?”方方说:“蒙苑告诉我,她一如既往地爱你!”皮思平默默看了蒙苑一眼,向她敬了一大杯酒,没有说话。方方继续逼问皮思平:“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直接回答,对蒙苑是在心里继续爱她,还是不爱?”皮思平转脸向黄海亮说:“省里的纪委领导坐在这里,你看方方讲的这个问题,我可以直接回答么?”黄海亮想不到自己的身份,会被皮思平用作方方对他问话的挡箭牌,心说妻子笨到当众命令一个有妇之夫,向另外一位有夫之妇表白情感,的确让别人做难,但他素来不曾与方方表现过冲突,只好尴尬举杯说:“喝酒!喝酒!”方方瞪了黄海亮一眼,说:“黄中尉,你在给我和稀泥呢!”蒙苑担心方方一旦使出性子时,不好对皮思平发火,却会拿丈夫黄海亮出气,急忙对方方说:“爱一个人不是用来甜言蜜语,放在嘴边说说就当了真情,我也是被你问急了才瞎扯的。咱们难得相聚,还是多多喝上几杯,不醉不归!”她说过,立即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皮思平忧虑,他要想阻止蒙苑今晚再醉一回,恐怕已是很难。 果然一顿饭下来,蒙苑、方方两个女人便开始东倒西歪。分手时,黄海亮对皮思平说,明天上午来接他和蒙苑到省城不远的蜀山自然风景区转转。方方对皮思平说:“我可是把蒙苑今天晚上交给你了。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抚慰女人一颗受伤的心!”她声音嚷嚷的很大,被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人听到一清二楚,那里其中就站着范朝松、胡胜利。皮思平搀扶着蒙苑到了她住的客房门口,问她房卡是塞在包里还是带在身上,蒙苑低着脑袋伏在他的肩上,咕噜了半天也没说清楚。皮思平只好叫住路过的女服务员,请她帮忙把房门打开。服务员问清了客房登记者的姓名,找来房卡把皮思平与蒙苑放进房间,并随手把门带上。这一切,被尾随而至的范朝松,躲在昏暗角落里,用手机全部拍摄下来。 皮思平在房间里把蒙苑扶到床上躺下,倒了一杯开水在床柜上。他在她对面的另一张床上坐下。蒙苑酩酊入睡,保持着他熟悉的那多年以前的迷人睡姿。她的眉毛依然细密修长,双唇依然丰润柔和,脸庞和身子显得异常恬静动人。皮思平看得心里发热,在脑海里不住地翻腾着各种想法。他忍不住仔细地继续端详蒙苑,见她那端正的鼻翼在酣睡中忽而微微收紧,忽而微微舒张,高耸的胸脯随着呼吸不时呈现出一升一降;那一头长长的青丝剪成短发,正好使得她这些年似乎变得清瘦的脸,看上去多少增加了一点质感;但是,她青春时原本欢快上翘的嘴角,现在却留出终日里因为不开心而下撇的印痕,即便是在睡中,也能让人联想到她在心底里,始终存留一种情感的悲伤。皮思平看得又有些心酸,他冲动地想,如果现在立刻就能俯下身子亲吻蒙苑,也许会令她睡得甜蜜一些。但是他,却没有这个勇气。他甚至有些憎恨自己的虚伪、无情。皮思平心思烦乱地接连抽了两根香烟,开始思考是马上就回到自己的客房,还是留下来等待蒙苑酒醒后再说。 渐渐夜深,皮思平直坐得身子发酸也不敢在床上躺下歇息,他担心一碰到枕头就会立刻睡去,更担心这样对着蒙苑继续看下去,总忍不住一阵阵地胡思乱想。其间,蒙苑醒过一次,她喝下几口水,用说不上来的眼神注视了皮思平一眼,叹了口气就又昏昏沉沉睡了。皮思平被蒙苑醒来时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想她再一睡也许会到天亮,就闭了房间的灯,打算走人。刚到门口,就听到蒙苑在背后轻轻地呼唤了一声“思平!”,他以为她有事情要他做,便折身走回蒙苑的床前,想问她还需要什么。黑暗中,蒙苑一把拉他到了床上,并扑在他的怀里伤心地抽泣起来。皮思平无法抑制自己的悲情,眼泪夺眶而出。他把蒙苑紧紧抱住,等她哭声慢慢平息,才长叹了一声说:“苑,对不起!你知道的,我们不能够!”他的话引来蒙苑又是一阵悲泣。他半躺着身子,一直平静地抱着蒙苑拥睡,直到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才小心放开她,悄悄回到自己的客房。 第二天下午,皮思平等到与方方、黄海亮一起去机场把蒙苑送走,他回到西华州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他在路上随便用了点晚饭,直到慢慢步行到泉河干休所,天色这时才变得暗淡起来。他进到屋刚打开电视,已经回到北京的蒙苑就拨通了他的手机,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有必要马上告诉皮思平,就是关于昨天晚饭前在大厅里遇到过的小个子秃头男人。蒙苑说,她想起今年春节前,曾经在人大经济学院与这位小个子男人相遇,他当时向她打听西华州的皮思平市长住在那一幢楼。蒙苑当时并不知道皮思平因故没有回京,格外好心地把小个子男人领到了皮思平在人大教师公寓楼家的下面。 皮思平待蒙苑把她所知道的情况说完,立刻变得心情不安起来。他马上拨打了妻子张凝芳的手机,急切地问她是不是认识一位叫胡胜利的生意人,怕张凝芳记不起来,特意把胡胜利秃头、个子瘦小的特点仔细描述了一番。张凝芳迟疑着,没有马上做出回答,反倒问皮思平为什么要问这个?皮思平说,他很想弄清楚这个胡胜利春节期间,到底有没有找到家里?去的目的又是什么?张凝芳被皮思平一连串严厉的追问弄得烦躁,说了一句“不记得这个人!”便挂断了电话。直觉告诉皮思平,张凝芳显然在家里接待过胡胜利,只是不想告诉他实情。他接连又向张凝芳拨打了几次手机,她的手机一直处于通话中。过了半个多小时,皮思平再次拨打,张凝芳的手机才通。张凝芳这回接电话时,换了一副口气,说想起春节期间,家里确实去了一位自称是皮思平朋友的人,名子好像叫做胡胜利,但因为皮思平不在家,这人坐了一会,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皮思平不知道张凝芳到底隐瞒了自己什么,心里始终惴惴不安,在床上辗转复去,一整夜无法睡好。他决定,尽快抽出时间回北京一趟,必须当面向张凝芳问个清楚。 清明假期结束后第一天刚上班,副市长高存义就带着城建局长邱富强,来到了皮思平的办公室。邱富强反映,胡胜利几个月来几乎天天往建委跑,要求赔偿廉政文化广场建设项目停工给他带来的经济损失。邱富强说,胡胜利算了一笔细账,包括前期规划、图纸设计、材料订购等,他在廉政广场所花费的直接投入,至少在一千二百万元以上,这笔损失应该由建设方西华州市政府赔偿。皮思平说,胡胜利的赔偿理由正当,西华州打造诚信政府,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要依法行政,当场指示高存义亲自安排,由市审计局、社会中介机构、施工方共同参与核查,对廉政广场乙方发生的规划、设计,乃至胡胜利没有提到的其他前期费用,只要属实,市政府一律认账赔偿,至于胡胜利所说已经订购的水泥、石子、钢材等建筑材料,有关部门按市场询价全部收购,拉运到万水闸大坝工地使用,尽可能减少廉政广场项目停工后带来的经济损失。 消息传递速度之快超出了皮思平的想象,他下午到工商联参加西华州民营企业家座谈会,刚一回到办公室里,胡胜利跟着就到了。胡胜利说,听讲皮市长对廉政广场建设项目的赔偿已经定了调子,他非常感激。不过他眼下等着资金使用,如果待市里审计局参与核查、再进行市场询价结束,前后没有两个多月出不了结果,所以请皮市长收回上午的成命,省去那些繁文缛节,他手里现在有张一千多万元损失清单,只要皮市长批个数字,不管市里认账多少,哪怕砍掉一半,他都不会有意见。皮思平说,这件事必须实事求是,客观公正,胡老板损失多少,市里就承担多少。至于胡老板担心时间问题,他可以马上给高副市长打电话,限期有关审计部门等单位,在十天内之完成所有工作。胡胜利对皮思平纠缠了近一个小时,最后跳水到只需赔付清单的三分之一就行。皮思平依然态度坚决,向胡胜利说,哪怕是向他赔偿一分钱,也必须经过审计这道程序。 快下班时,皮思平意外地接到张凝芳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一再为胡胜利求情,说胡老板这个人很够意思,让皮思平结交这个朋友,千万不要难为人家。皮思平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判断出胡胜利一定给了张凝芳什么好处。他故意口气轻松地对张凝芳说,要想给胡老板提供方便,这在他是举手之劳,但不知道张凝芳说的胡老板很够意思是指什么?张凝芳沉吟了半晌,才说出一个让皮思平顿时毛骨悚然的事情:春节期间,胡老板向家里送了三十万元,她推脱不过就收下了。皮思平竭力压住满身的怒火,问张凝芳将这笔巨款放在哪里,只有立刻汇给他,才能相信这是真的?张凝芳回答,这笔钱已经被她几个月前,用在了艺术培训学校的装修改造上。 皮思平做梦也想不到张凝芳竟敢背着他,收受别人的贿赂,心里又惊又怕。秘书长郝斌这时还没有下班,皮思平找到他说,北京的家中突发急事,他马上就得动身回去。郝斌看了时间,说幸好赶得上今天最后一班火车,催他立即出发。 连夜,皮思平赶回到了北京。他路上决定,要在张凝芳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于她的面前,只有让她措手不及,才能立刻逼问出这三十万元的下落。下了火车,时间还不到早上八点钟,皮思平打车匆匆回到人大经济学院,发现张凝芳并没有在家,他从屋里翻出一张她那所艺校的宣传广告,立刻循着上面的招生地址找了过去。 张凝芳合伙的艺术培训学校,租用的是舞蹈学院旧址里的房子。这是皮思平第一次到艺术培训学校,门卫听他说要见张凝芳,就说张老师昨天一整夜都呆在学校里,半个小时前刚刚出去,好像是说去区里教育局开会。皮思平想起张凝芳昨天说过,胡胜利给他的三十万元用于艺校的教室改造,便向门卫打听学校近期是否进行过装修,花了多少钱?门卫说他刚来没有几天,这事只有校长能说清楚。皮思平对门卫说,他认识这里的陆文涛校长,很想马上见到他。门卫指着一幢房子说,陆校长住在那里二楼的一个单间公寓,他这会还在睡觉。皮思平按照门卫的指点找了过去,打算向陆文涛问清楚,张凝芳到底有没有真的把钱投进学校的装修改造工程。 陆校长果然还在睡觉,皮思平敲了半天的门,陆文涛才起床把门打开,身上只围了个大裤衩。陆文涛与皮思平只见过一面,而且是在送张凝芳回家时的深夜,便问皮思平找谁?皮思平刚要做出回答,却一眼从墙面挂抅上的几件衣服里,突然看到一件鹅黄色的女式真丝睡衣,底边用金线镶着玫瑰图案,而且床前还摆着一双藏艺手工织成的拖鞋。这两件对皮思平来说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它们是女人的贴身衣物,现在竟然全在陆文涛房间里看到?皮思平又联想起门卫刚才说过,张凝芳一整夜都呆在这里,心中瞬时涌出一阵说不出口的酸痛,眼前陆文涛的那副瘦高个子,顿时变得模糊庞大,宛如狰狞的魔鬼一般,带着邪恶的目光向他嘲笑。皮思平再也看不下去,什么话也没有说,沉着脸一声不吭转身下楼。陆文涛从皮思平跛着腿脚的走路姿态中,猛然记起这个敲门的男人原来是张凝芳的丈夫,注意到皮思平刚才对房间一阵打量,便脸色阴暗地什么不说就抽身离开,脑袋迅速醒悟过来,他急忙关上门奔向了床头的电话。 皮思平回到家,见屋子好像很久没有清扫过,客厅的地板和家具上满是浮尘,心里更加沮丧。他走进卧室,心力交瘁地跌坐书桌前的座椅里,两眼盯着房间的一切不住地发呆。他夜里在列车上没有睡好,此时很想上床躺下,但本能地寻思这几年自己不在家时,陆文涛难免不代替他填补过另一半床位,眼前浮现张凝芳与陆文涛在这张床上臭汗淋漓地赤裸交媾,不由得憎恶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一旦眼睛合上,刚才在陆文涛房间所看到过的张凝芳睡衣、拖鞋,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张凝芳和陆文涛合伙开办艺校已经好几年,看来她灵魂与肉体一齐向陆文涛出轨,并且额外夹带着经济援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偷情,而是由来已久的惯犯。皮思平当初满心期望,他把张凝芳送进舞蹈学院,让她接受高雅的教育,没想到毛毛虫既能能变成蝴蝶,也能变成蛾子,张凝芳经过皮思平的精心改造,后天战胜不了基因,不但没有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反倒变成一个对金钱贪婪的蛾子。 两人婚后这许多年里,家里以往的财务都是张凝芳掌管,皮思平从不过问。他此时最大的愿望,是翻出张凝芳把家里的存款置于何处。皮思平找到张凝芳平常寄放贵重物品的橱柜,见到两个抽屉都已上锁,他在张凝芳的床柜、梳妆台翻腾了半天,东西胡乱丢了满地,也没有寻到钥匙,就从厨房里找出菜刀,什么也不顾地劈开了橱柜里的抽屉。然而,皮思平费了半天气力,只翻出户口本、结婚证以及张凝芳的几件私人物品,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存款单、存折或者银行卡什么的。就在这时,张凝芳回来了。她看到满地乱弃的东西,立刻明白皮思平一直都在干什么了,说:“你不要白费力气,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皮思平没有理会张凝芳,顺手抄起了菜刀。张凝芳吓得脸色惨白,抱头惊呼:“你要干什么,想砍死我呀?”皮思平恶狠狠地瞪了张凝芳一眼,将她从梳妆台跟前推开,挥刀砍开梳妆台里的最后一个上锁的抽屉,其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皮思平绝望地把菜刀扔向一边,几乎是哀求地向张凝芳说:“先把三十万给我,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张凝芳接到陆文涛的电话,知道皮思平已经撞破他们的私情,起先非常紧张害怕,等到陆文涛说皮思平大不了向她提出离婚,她想想最坏不过如此,倒是自己先横下心,一旦皮思平向她摊牌提出离婚,就按陆文涛所说,把经济学院的这套房子,作为产权占有分配上的唯一离婚条件。现在,她看到皮思平先对自己服软,心里更加有恃无恐,说:“没有欺骗你,胡老板给的三十万元确实已经花费到了学校的教室装修,不要梦想还能拿走一分钱。再说,你良心自问,我张凝芳跟着你皮思平这些年,除了这点钱又得到过什么好处?嫁给你这个无能的男人,是我张凝芳有眼无珠!”皮思平想到张凝芳不仅毫无羞耻地长期与别的男人鬼混,现在居然气势嚣张地霸占贿赂,并且指责他的无能,心里怒火中烧,挥手就在张凝芳的脸上甩了两记重重的耳光。张凝芳冷不丁被皮思平突然猛掌一顿,两眼金花四溢,脑袋一阵发懵,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幸好被门挡住才没有跌倒。她忍住眼泪,擦了一把鼻子和嘴角冒出的鲜血,忿怒地捂着热烫通红的脸颊,大叫:“皮思平,我要告你。等着离婚吧!”然后摔门而奔。 张凝芳委托的律师下午就找到了家里,向皮思平说明来意,要么立即签署自愿离婚协议,要么等待法院送来传票。张凝芳已经用手机自拍了皮思平上午对她掌脸殴打的证据,打算控告他家庭暴力。律师说,无论自愿还是法院判决离婚,经济学院里的这套房子只能归女方所有。皮思平冷笑了一声,当场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平静地对律师说,请他转告张凝芳,他今天晚上就会离开这所房子。 第十九 探监 三天后,皮思平怀里揣着一张三十万元的银行卡回到了西华州。这笔钱是他从蒙苑手里借到的。当皮思平把与张凝芳离异的结果告诉蒙苑时,她眼睛忽闪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有些阴郁。因为蒙苑想到,皮思平现在已经一无所有。 马卢清担任西华州市委专职副书记以后,卸任的纪委书记一职,由副市长徐康建临时兼任。皮思平直接找到徐康建的办公室,让他把纪委副书记范朝松喊过来,当着两个人的面,把三十万元的银行卡交了出来,并把前因后果详细做了说明,只是没有提及自己因此已经和妻子离婚的事情。徐康建认为问题严重,建议把马卢清请来一起研究处理意见。皮思平想到胡胜利对国家干部行使贿赂,如果追究法律责任,可能要涉及到自己直接出庭作证,觉得有必要让主持市委日常工作的马卢清知情,便表示同意。马卢清到来后,得知皮思平把胡胜利对他行贿的事实捧到纪委,心里大吃一惊。他担任纪委书记以来,曾经有一些自诩清廉的干部,把所收受的贿赂物品像模像样地上缴到纪委,但不过都是些上千元的现金、名烟名酒、购物卡之类,还从没有遇到过哪次价值超过万元,如今皮思平居然把三十万元的巨资上缴纪委,依照法律规定必须对行贿人立案处理。 范朝松说,胡胜利是省委赵副书记的亲戚,事情不宜闹大,建议把胡胜利叫来问明情况后严加批评,然后这笔钱直接退还给他本人。徐康建说,他同意范朝松的意见,因为一旦追究法律责任,胡胜利至少被判刑一年二载,而且三十万元会没收国库。马卢清也说,他认为徐康建、范朝松两位纪委领导的处理意见十分在理,事关省委领导的声誉,而且宣扬出去只会增加对西华州的负面影响,所以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较稳妥。皮思平沉吟了半天,意外四个人中间,有三个人与他截然不同的看法,想到自己在廉政文化广场建设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已经令赵副书记大为不满,如今再因为这个项目把他的亲戚绳之以法,甚至说不定还会牵涉出赵副书记,也只好默认他们三人出奇一致地意见,但他坚持了一条,就是西华州今后的政府工程,不允许胡胜利这样的人再有任何介入。 在西华州除了皮思平本人,还有一个女人已经知道他突然离异的消息,这个女人就是张伟欣。当皮思平还在列车上时,蒙苑就打电话给张伟欣,告诉她皮思平这次回京虽然仅有两天时间,却意外地与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因此拜托张伟欣这段时间,多多关注皮思平的心情。快下班时,张伟欣打电话给皮思平,只字没提他离婚的事情,只说是已经在七度大酒店预备好晚餐,为皮思平接风洗尘。皮思平把三十万元贿款顺利交给纪委,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爽快地答应了张伟欣的邀请。 晚餐的饭桌上只有五个人,除去皮思平和张伟欣,她的侄女丫丫,还有小薇和一位被张伟欣尊敬地喊为江叔的男人。小薇结束在上海锦江饭店的培训,这两天刚刚回到西华州,她见到皮思平很是开心,一个劲向“皮大哥”炫耀自己在大上海遛逛过的外滩、东方明珠,以及南京路上见到的许多外国男女。皮思平看到小薇眼睛羞涩天真,套着得体的职业女装,不仅没有了假睫毛,而且嘴唇上的口红也只是淡淡的,感受到了小薇已是一副青春纯正无邪的样子,心里很是为这位曾经不幸的姑娘,终于走上自食其力的一条正路感到高兴。江叔五十来岁,不大讲话,脸上、脖子里各有两条明显的刀疤。张伟欣说,那是江叔年轻时和哥哥张伟军,一起在社会上拼打留下的痕迹。她还掀开江叔后背上的衣服,让皮思平看了江叔后背上另外几道很深的疤痕,感动地说,有一年好几个人追杀哥哥和她,江叔为了护救她而奋身挡刀,直到失血昏死过去。皮思平听人议论过张伟军在西华州曾经威霸一方,但从没有想过张伟欣会和哥哥一起混迹于黑社会,便忍不住问她,难道也有类似于哥哥张伟军的社会闯荡经历? 张伟欣从没有向皮思平谈起过自己的家庭情况,今天因为喝了不少的酒,加上又从蒙苑那里听说皮思平离了婚,心生波澜,才一下子忘情多言了自己的过去,现在看皮思平问她,赶忙把话收住,说只是偶然想起童年里的一些事故。皮思平见张伟欣不愿往事重提,就问张伟欣,一个多月过去了,关于兰湖影视基地建设项目方案到了哪一步?张伟欣说,她投资监制的六十集电视连续剧《乱世双骄》已经在广电部送审,据说评价甚高,如果审查通过允许发行,首期发行和随片广告费就会赚手好几亿,近期七度置业还有两个房产项目即将销售开盘,也会有二个亿的资金进账,如果蒙苑所说的政府文化产业建设扶植资金再能落实,一期项目的资金储量显然不成问题。目前,整个兰湖影视基地建设项目规划设计方案已经全部做好,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按皮思平的要求,主动向政府提交上去。皮思平问,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考虑?张维欣说,哥哥张伟军虽然上个月,刚被法院以行贿罪判决有期徒刑三年,但他现在依然还是七度集团公司的法定代表人,项目投资计划最终还必须获得哥哥的最后认可。皮思平想了一下,愿意明天上午亲自陪同张伟欣一起去见她的哥哥。 吃完饭,张伟欣安排司机把皮思平送回泉河干休所。皮思平看到自己的住处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立时慢下脚步。那人对着左右巡视了一遍,见周围看不到人影,便急忙迎上前来,低声问候说:“皮市长您回来了!我是华州公安分局的王正,在这里已经恭候有一会了!”皮思平注意到王正没着警服,而是一身便装,知道他不是因为公务而来,问:“王警官有什么事?”王正嘿嘿笑着,语音很是谦卑地说:“皮市长喊我王正就好了。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是否容在下进屋方便说话!” 皮思平来到西华州上任市长,第一个直接打交道的公务人员,就是这位华州公安分局的警官王正。他也正是因为这位刚愎自用、滥用职权的治安中队长,才有生第一次被不问青红皂白,莫名其妙地作为一名嫖客嫌犯被送进了拘留所,这对皮思平来说是永远不能抹去的奇耻大辱。但是,他从来就没有意愿打算忌恨或者追究王正对自己的冒犯。因为在皮思平看来,存心修理一个像王正这么大小的绿豆似警官,虽然轻而易举,甚至说得上不费任何吹灰之力,但终究还是因为个人恩怨去打击报复。他不愿意因为王正这么个无赖,在自己清明孤傲的声誉里,圈加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污点。另外,皮思平曾经去纪委书记马卢清家里做客吃饭,马卢清能把警官王正喊去作陪,显见他们私人关系非同一般,或许马卢清请饭的用意之一,也正有让皮思平当面原谅王正过失的想法。 进到屋里,王正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皮思平问他到底有什么事?王正吞吞吐吐地说,华州区公安分局缺职一名副局长,他现在是副科级干部,市局早在一年前,就组织了对他的提拔考察,但至今没有结果,所以想请皮市长亲自过问一下。皮思平说,他还过问不到科级干部的岗位升迁问题,建议他直接向上一级领导问个明白。王正说,他已经多次向主持工作的熊敬钊副局长反映自己的问题,但熊副局长回答,他自己至今还是副局长主持工作,上面从没有说过,要把他哪天也能扶正,所以王正的提拔想都不要去想。皮思平顺口问王正,熊敬钊干了几年的副局长,下面对他的反映如何?王正说,熊敬钊是前任市长李汉青那条线的人,是靠张伟军活动关系才被提拔为市公安局副局长,底下没有人真心服气他。送王正走后,皮思平发现王正刚才坐过的沙发跟前,茶几下面多出一个纸袋。他知道这肯定是王正留下的,拿过来打开看时,见是一块金光灿烂的瑞士名表。皮思平把手表装回纸袋,厌恶地在嘴里骂出了声:“又是一个混蛋小人!” 但是,王正却从来不把自己看成小人。他一直自以为是地在想,那天意外把皮思平从火车站的小旅馆里带到分局审问,直到再送进拘留所关押,当时根本没有怀疑,他对这个瘸子的嫖客身份判断有错。因为在王正看来,皮思平当时的那身穿戴,俨然就是一个只能住进小旅馆、又只能花费一百元低价嫖资的路客。当他过几天从电视里里看到,皮思平竟然是新任的西华州市长,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间抓错了人,犯下无可挽回的罪过,一连好多天心惊胆战,只等大祸上头。然而王正想不到的是,事情过去了很久,他还能安然无恙,并且又听说那个叫小红的妓女,被皮思平送进七度大酒店上班,立刻转忧为喜,心想皮思平必然和妓女小红有过苟且交欢,只是因为有把柄落在他王正手里,所以才不敢对他轻举妄动。现在既然有事情找到皮思平要他去办,自己无需向他暗示手中把柄,皮思平理当心知肚明,何况还额外奉送给他一块价值不菲的世界名表。 然而,王正的如意算盘注定落空。皮思平第二天刚到办公室,就打电话把熊敬钊喊了过来。熊敬钊说,想不到王正这个坏蛋竟把主意打到皮市长身上,之前市公安局党委会已经统一思想,认为当时决定考察提拔王正,是因为原任公安局长、党组书记刘钦寿一手操作,并且考察的结果,是群众对王正意见很大,所以刘钦寿畏罪自杀后,对王正的提拔任命就此放到一边。皮思平对熊敬钊说,对王正这样跑官要官的人必须严肃处理,手表退还本人,建议给予行政记过和党内警告处分。熊敬钊说,马上回去召开会议研究。皮思平想起昨天晚饭时,曾经向张伟欣说过要与她一起到监狱去见张伟军,便问:“熊副局长是否熟悉张伟欣的哥哥张伟军?”熊敬钊愣了一下,不安地回答说:“曾经和他有过交往。”皮思平说:“对王正的处理会议结束后,你立刻联系安排,问张伟军被关在哪个监狱,我打算与张伟欣一起去见她哥哥!”熊敬钊问:“我可以陪同皮市长一同前往么?”皮思平点点头,说:“如果有你同去,当然会更为方便!”他不解地发现,熊敬钊出门时似乎显得很是兴奋。 张伟军被判服刑是两项罪名,一是十几年前曾经致数人重伤,二是巨资行贿政府官员欲徒为他人升迁铺平道路。第一项罪名,张伟军说理当认罪,因为这是他行凶多年后的报应;第二项罪名,张伟军坦承向原任市委书记文惠钟、市长李汉青、公安局长刘钦寿行贿,但坚辞拒绝承认是为他人买官进爵,更不愿意交代他是为何人升官铺路。虽经妹妹张伟欣上下打点,张伟军最终没有免去牢狱之灾。不过,张伟军心胸坦然,有一次在张伟欣带着嫂子、丫丫前来监狱看望他时,哈哈大笑说,此生刀下为生,砍人无数,自知罪孽深重,今日服刑权当黩罪,只是妹妹连受拖累,至今未寻得如意郎君,让哥哥心伤远大于此番蹲监受苦。张伟欣看到,哥哥说这话时,眼泪满脸皆是。 监狱管理当局知晓,西华州市长皮思平要亲自到监狱面见罪犯,丝毫不敢怠慢,狱警受命直接把张伟军带到一间犯人会见室,并撤去武警士兵守卫,让他们当面直接会谈。张伟欣为哥哥带来夏季衣服、洗漱用品,还有其他很多吃穿所用。熊敬钊却为张伟军带来十几个刚出卤锅的猪蹄,让张伟军垂涎欲滴,出手就啃光了好几个。当张伟欣向哥哥介绍皮思平是以现任市长的身份来看他时,张伟军不仅没有表现出一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反倒瞅着皮思平西装里面的羊毛坎肩、以及脖子上的领带看来看去,面露狐疑之色。皮思平被张伟军看得极不自在,转脸向张伟欣投以目光求询。张伟欣低下头,一声不吭。皮思平这才醒悟,他在和张凝芳离婚时,任何东西都不曾带出房门,现在所穿戴的坎肩和领带,正是他刚来西华州不久,张伟欣亲手送上门的,今天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找出来套在身上,让衣服原来的主人看个正着。 张伟军看妹妹羞红了脸,便开心地笑了起来,对皮思平说:“伟欣从来没有对男人表示过关心,她每次来都向我提起你,现在居然把我这做哥哥的衣服挑好的找给你穿,可见对你非同寻常!” 皮思平发窘,赔笑说:“说来话长,还望张老板不要见怪!” 张伟军说:“见怪倒是说不上。不过,老弟你虽然贵为西华州市长官位,但毕竟身有缺陷,伟欣在个人问题上一向眼光挑剔,不知道就怎么偏偏看上你!唉,妹妹若是真心喜欢你,我这做兄长的又怎能拦阻得了。但有一点很不放心,就是以我张家的财力还有伟欣出众的才貌,若是做了别人家的二奶,那是万万不行。所以请老弟如实告诉我,如今是否妻室儿女在身?” 皮思平满脸尽是尴尬之色,只好不明不白地解释说:“全然不是张老板所想到的那样,请你千万不要多疑!”他本想说是“不要误会”,但顾虑张伟欣就在身边,所以话到嘴边又临时改变成“不要多疑”几个字。 张伟欣顺着皮思平的话,也十分巧妙地向张伟军说:“就是呀,看哥哥胡乱想到哪里去啦!” 皮思平转移话题说:“我今天来见张老板,是因为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当面沟通。关于兰湖影视基地项目投资计划,想必伟欣已经和你有过商量,不知道张老板是怎么想的?” 张伟军说:“我看了规划方案,觉得是一个非常好的长期经营项目,没有多大意见。但是一旦组织实施,我对西华市政府有一个条件,就是涉及政府前期基础建设工程招标,你这做市长的,必须亲自参与部署,尤其现在建委那帮人,最好一个不要参与进来。说实在的,我对邱富强那帮人,很是信不过!” 皮思平说:“这个很难做到,因为建委的职能就是直接负责市政工程投资。” 张伟欣说:“其实不难,市政府可以成立一个项目开发管理委员会,完全撇开邱富强一伙人,由皮市长亲自担任管委会的主任。” 皮思平说:“成立项目管委会是个不错的提议,但是由我直接担任主任职务说不过去。我原本是打算成立一个兰湖开发建设协调领导小组,亲自担任组长,对于项目中的重大问题出面解决!” 张伟军说:“我推荐市政府秘书长郝斌担任管委会主任,他这个人在前任领导面前表现得很中性,人品正直,也很能办事。再就是那个叫马卢清的人,提醒老弟对他多加提防,千万不能让他插手兰湖项目开发!” 皮思平对张伟军最后的两条提议表示同意,因为他很清楚,张伟军的案子是由马卢清这位原任纪委书记亲手督办,他对马卢清怀有心结能够让人理解。张伟军对皮思平能够认真听从他的一篮子想法很是满意,谈到兴奋之处,他果断地说,会把七度集团公司董事会主席的职务交给张伟欣,也好让妹妹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事业。几个人越说越高兴,张伟军甚至提到了西华州的城市建设,尤其反感对城市中心道路大动干戈搞什么文明创建,他建议皮思平近两年能够倾注精力,关注半死不活的经济开发区建设,说自己有一个朋友叫李联三,是安徽囯帧集团公司的总裁,前几年打算在开发区投资建设一个生物发电厂,顺带还要上马一个废旧轮胎循环利用的绿色能源项目,总投资接近十个亿,但开发区办事效率太低,加上道路问题的影响,所以两个项目都没能在西华州落地。张伟军还说,从西华州的总体布局上看,向东是铁路,向北是沙河,向南三十公里就是淮河,唯一出路是向西发展。 皮思平心里感叹,不曾想到张伟军这位黑道起手的企业家,竟对西华州未来发展如此心中有数。他正想问张伟军有何具体建议,狱警过来说,罪犯中午开饭时间已到,再就是他们已经谈了两个多小时,早就超出监狱规定的探视时间,所以恳请皮市长允许马上带走张伟军。狱警还说,监狱长不在,政委已经在狱警食堂安排好丰盛的伙食,请皮市长、熊副局长以及张伟欣前往就餐。皮思平问,如果他要求在这里与犯人张伟军一起用餐,是否可以通融?狱警看出这位皮市长是想充分利用时间与犯人多谈一会,便说如果皮市长坚持要在监狱里的会见室吃饭,他可以马上向政委报告,但在这里怕是只能和犯人食用同样的牢餐。皮思平说没关系,就吃牢餐好了。时间不长,两个狱警带了四份牢餐上来,监狱政委格外开恩,还命人送来几个炒菜。张伟军嘴馋地说,要是能有一瓶酒就好了。熊敬钊笑笑,二话没说就从随身挎包里,拎出好几个灌满了的塑料矿泉水瓶子。张伟军顿时满脸欢笑。皮思平知道,那里面肯定换装成了白酒。 第二十章 “夫妻” 五月初的几天里,西华州的百姓们惊喜地发现,他们这个并不出名的城市,一夜间豪车满地,突然陆续聚集了一些演艺圈的名人。他们既有一贯绯闻活跃的国内、港台大腕影视明星和歌星,也有知名的一线导演、制片人、影视投资商,更多是那些突然窜红的年轻靓男靓女。跟随那些名人趋之若鹜而来的,是娱乐新闻、网络媒体、小报等一批批的记者。西华州这几天里最繁忙的人,一个是西华州常务副市长花少嵘,他前前后后地穿梭于各类头面人物面前,代表西华州市政府表示拜望,顾应不暇地向每一位女明星殷勤问候,并且气场十足的安排两名《西华州日报》的摄影记者,随时跟在身后,拍下他和所有影视名人之间的珍贵合影;另一个是刚刚荣任七度集团公司董事会主席的张伟欣,她上上下下招呼着所有应邀而来的客人,生怕有所怠慢。张伟欣的一个朋友,还专门把她在北京的“玛莎拉蒂”汽车开回了西华州,让她又增添了几分身份上的尊贵。 皮思平始终没有在名人云集的场合里出现过。他这几天与发改委主任秦永、交通局长蒋鹏,悄悄地忙着与几家国内航空公司代表接触,有望近日开通西华州到北京、上海、广州的航班。大铁路、大机场是原任市委书记文惠钟,多年前提出的西华州建设口号。大铁路,目标是京九铁路贯穿西华州,带动沿线经济发展,多年前已经顺利贯通,通过皮思平的努力,不仅编组站顺利落地,火车班次也增加了七八趟;大机场,设计每天航班起驾二十次,却在建设完成后的好几年里白白闲置,除了试航,至今一直没有启用,皮思平决定,必须马上使其投入运行。花少嵘本来接到省委组织部通知,要在五一节假期结束后,出发去省委党校学习一个月,皮思平请他推迟几天,负责接待前来参加兰湖影视基地建设开工仪式的名人、要人。花少嵘满心得意,他心里清楚皮思平因为顾忌自己的身体缺陷,从来不愿意出席剪彩、奠基这一类的重大仪式活动,只有自己才能当之无愧展现出西华州领导人的风采。 张伟欣将七度文化投资发展有限公司的成立揭牌与兰湖影视基地建设的开工仪式一并举行,花少嵘、郝斌分别代表市政府和兰湖开发管委会致辞。程红娟与央视的一位著名男主持人,联袂主持了上午的仪式和当天晚会。 麦收季节已经不远。西华州是农业大市,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发生秸秆焚烧带来的严重空气污染。皮思平连日来一直盘算在脑海里,念念不忘的是张伟军曾经说到起的生物发电厂。那天,皮思平陪同张伟欣去探视她的哥哥,张伟欣在回来的路上说,她其实也很熟悉哥哥那位叫李联三的朋友,安徽囯帧集团公司是她在北京“欣艺文化传媒”公司的股东之一。皮思平记在心里,他等张伟欣安排妥当兰湖影视基地建设项目的所有前期工作,便来到她在七度大酒店的办公室亲自拜访。张伟欣虽然生气皮思平不肯屈身参加兰湖影视基地建设的开工仪式,但想起蒙苑委托她多多关心刚刚离异的皮思平,又见他是真心实意地想为西华州百姓办事,也就答应出面与皮思平一道前往安徽合肥拜见囯帧集团公司总裁李联三。皮思平带上发改委主任秦永,一同前往安徽合肥。李联三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有感于皮思平的诚意,当即表态敲定,尽快前往西华州投资办厂,把搁置了几年的生物发电、橡胶轮胎再生这两个项目重新启动。这次去合肥,对于张伟欣也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李联三说,他十分看好她的兰湖影视基地项目,有意出资加盟,张伟欣征询皮思平的意见,皮思平表示乐观其成。 此行安徽合肥,皮思平觉得斩获颇丰,所以在返回西华州的路上,带着非常愉快的心情对张伟欣感激不尽,向她大加美誉之词,并说晚上请她吃饭。张伟欣被皮思平夸得脸颊飘红发热,又想起不久前与皮思平一起去监狱时,哥哥张伟军曾经表示并不在意皮思平的身体缺陷,甚至当面逼问他对张伟欣真情实意如何?皮思平在哥哥跟前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不由得一阵阵地心痒!这时如果不是秦永在场,她真想借机逼着皮思平回答,他当时面对哥哥张伟军的那番一再盘问,内心其实到底是怎样的考虑?自从蒙苑告诉她皮思平已经离婚的消息以后,她不知为什么,开始在心里经常有意无意地现出皮思平的影子。 皮思平他们回到西华州时,正好是五点半钟的下班时间。这个时节,太阳要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多钟才能下去,张伟欣看离天黑的时间还早,婉拒了皮思平的请客,说要忙着去兰湖那里的工地上看看。几个人分手后,皮思平独自回到泉河干休所里,本想先去食堂吃了晚饭再返回寓所,但远远地发现自己的住处竟是院门大开。 他住平房,是一个独门小院,平常只在星期一的上午,才有管理员为他每周清扫一次房间,可是怎么会有人这时出现在他的住处呢?他顾不得再去食堂吃饭,急忙折转过去。刚进到院子,就闻到了从屋里飘出来饭菜香味,并且注意到几条被褥被拿出来晾晒,旁边还晾挂着好几件刚洗过的衣服,不仅有他的内衣、内裤,还竟然有两条女人穿的裙子以及文胸。皮思平疑心自己是走错了地方,但那几条被褥分明是自己卧室里的,内衣、内裤也是他前几天洗了澡换下后,丢在盥洗室的。就在皮思平踯躅着是否进屋时,程红娟一阵风似地从屋里跑了出来,不由分说,就上前欢快地把他搂住,嘴里还亲热地大声叫道:“老公你回来了!”皮思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程红娟又说:“咱们家来客人了,正屋里坐着呢!”她的话音还没落,皮思平果然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走出屋子,想他大概就是程红娟口中的“客人”。程红娟看皮思平浑然不解,表情很是困惑,就从后面提醒似地拧了他一把,口气既像是在撒娇,又像是故意表露不满,说:“老公,还不赶紧向客人打招呼,他是我大学里的班主任滕老师!”皮思平这才总算有所明白,他正稀里糊涂地被程红娟逼着,在客人面前共同做戏! 皮思平把滕老师让进客厅坐下,客气地问滕老师是什么时候到“家”的。滕老师说,他下午出了火车站,好不容易在电视台找到程红娟,她说有紧急外出采访任务,把他一个人留在电视台里,冷坐了好长时间,才在半个小时前把他接到这里来。皮思平心里暗笑,把滕老师困在电视台的这段时间里,程红娟一定是在仓皇地赶过来,把这里收拾成像她自己家的样子。她以前在姐夫花少嵘那里住过,知道在干休所值班室,能索要到每一个市领导住处的房门钥匙。 端上饭菜,程红娟催促皮思平把好酒找出来一瓶,幸好滕老师说他滴酒不沾,否则皮思平真的无法从屋里翻出任何酒来。吃了晚饭,滕老师坐在客厅看电视,程红娟拉皮思平帮她到厨房洗刷餐具。皮思平偷偷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程红娟说,这位滕老师脑子疯癫,不知从哪里找到她的踪迹,专门从北京跑过来,说已经在法国为她安排好了学校,动员她丢下这里的一切,随他出国学习时装设计,她没有办法推脱他的固执,只好骗他说自己如今已经成家,丈夫不会容她出国。程红娟特别叮嘱皮思平,千万不要把戏演砸。皮思平问程红娟,去法国留学时装设计是件难得的好事,她为什么不去?程红娟回答,要命的是这个滕老师在大学时就开始追她,她哪里还敢随他一起出国留学!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皮思平对程红娟说,应该送滕老师去酒店休息。滕老师却坚持说,他看自己坐着的这张三人沙发很舒服,夜里就躺在这里休息。皮思平苦劝了半天,为难地问程红娟怎么办?程红娟一脸毫不在意,说滕老师既然愿意睡沙发,只好按照他的意思办。皮思平想到卧室里只有一张床,编谎说今天夜里轮他去市政府值班,马上就得走。程红娟瞪起眼睛说,皮思平刚出差回来就丢下她去值班,是不是脑子生锈,生气地不许他离开。皮思平不知如何是好,既担心自己坚持下去会露出破绽穿帮,又顾虑和程红娟同处一室,事后没法向别人说个清楚。他左右为难之中,被程红娟连推带搡,拽进了里间卧室。 程红娟掩紧房门,得意地对皮思平吃吃地笑着,说:“吓着皮市长了吧!” 皮思平说:“我担心花副市长学习回来,一旦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要是告诉你二姐,会被她臭骂的!” 程红娟说:“我不怕花少嵘学给二姐听,他和肥女婆板娘公然鬼混的事,我因为怕二姐伤心,至今都没有向她提过。” 皮思平立即想起“两会”召开的那天晚上,他和张伟欣去一个小餐馆吃饭时,曾经看到花少嵘和一个叫杨玉月的女人亲热用餐,现在听到程红娟用了“肥女婆”称呼来修饰她的胖,很想纠正程红娟的不雅字眼,笑着说:“肥女婆这一叫法,不应该从我们漂亮的女主持人口里说出来,是不是可以用丰满,或者其他更优雅的字眼来形容那种健康的体态!” 程红娟说:“在我看来,这已经算是好听的字眼了。花少嵘的生活作风败坏到这种地步,你这当市长的就不能管管他!” 皮思平沉思着说:“的确应该约束花副市长一下,否则他将来会在这方面出问题的。” 程红娟看到皮思平宁静思考的样子楚楚动人,一时忍不住目不转睛、毫无自制地盯着皮思平出神遐想。她母亲早逝,又自小失去父爱,由两个姐姐带着长大,艰难坎坷的经历让她对个人感情生活缺乏兴致,虽然这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但至今还没有哪一个男生引她格外在意,倒是眼前这位已经三十好几,而且是个跛脚的男人,让她感觉出一种异性的魅力。她想到这里时,由不得一阵躁热上身,心里迷茫,两只眼睛却热烈发亮。 皮思平被程红娟看得局促不安,说:“时间不早了,你上床睡吧!”程红娟问:“那么你呢,不去上床休息么?”皮思平知道,她是疑心自己借故溜出去,说:“我在椅子里坐着休息就好!”程红娟红着脸,半开玩笑地说:“你忍心让我这么一个美人独守空床!何况外面还守着一个居心叵测的探子!”皮思平犹豫着,沉默不语。程红娟叹了一口气,说:“我甚至,还没有和男人单独呆在一个房间过。要不,你上床休息,把椅子留给我。”皮思平想到,两人终究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只好横下心说:“那就一同上床休息!”程红娟转忧为安,说:“我和你心底无私床面宽,定能一夜相安无事!”皮思平不住点头,赞程红娟说得很是。关了灯,两人和衣而睡,各自躺在床的一边。程红娟笑说:“我真是想不明白,姐夫和你同为高官,同为男人,他挖空心思见女人就讨情欢,难为你真能君子作风,古人典范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皮思平说:“要问和你姐夫有什么不同,那是因为我缺少他在女人面前的那种自信!”程红娟想了想,幽幽地问:“如果一天,有个还算漂亮的女人突然对你说,她喜欢你,你怎么办?”皮思平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不会有那样的好事吧!”又过了一会,程红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在黑暗里坐起身,说:“我近来接到西华州师范学院很多学生的来信,他们看到了《市长夜话》节目以后,很想和你这位市长当面对话。”皮思平思考了一下,问:“对话的主题是什么?”程红娟说:“政治,社会,人生,要对话的内容很多。”皮思平问:“你的看法呢?”程红娟说:“出面邀请你的是西华州师范学院一个叫‘金石论坛’的学生社团,在这所大学很有影响力,我倒是很希望你能答应他们的请求。不过,又担心学生们措词激烈,怕你到时难以应付他们口舌!”皮思平笑了笑,说:“我知道怎么处理,过两天答复你。请你不要为我想得太多,现在还是早点睡吧!” 第二天,程红娟一早就从食堂买回早点。她对滕老师说,自己和“老公”上班很忙,都找不出时间陪他,如果滕老师愿意在这里住几天,一切随他自己安排。言下之意,无疑是在向滕老师下“逐客令”。滕老师心情沉闷地说,他吃完早饭就会告辞去火车站离开。 皮思平赶到办公室,副市长杜雨晴带着建委主任邱富强,向皮思平汇报了一件让她很是为难的事。花少嵘到省委党校学习,他的工作暂时交给杜雨晴代理。昨天,市委副书记马卢清找到她,要她这几天向文明委、市容局各安排三千万元预算外资金,用于西华州国家级文明城市创建工作的前期启动,过后再筹集八千万元给建委用于城市绿化改造、环境治理。皮思平说,城市绿化和环境治理很有必要,但只同意向上述几个部门总体安排五百万元,等见到了实施成果再说。邱富强正想说五佰万元杯水车薪,花钱不看到任何效果时,滕老师突然快步闯了进来,秘书长郝斌气喘吁吁地跟在他的身后。郝斌抢着对皮思平说,进来的这个同志有点毛病,硬说他是你妻子程红娟的大学老师,非要现在见你不可。皮思平怕郝斌不知情由漏了嘴,急忙止住他说下去,问滕老师还有什么事情要他和程红娟去做。滕老师说,他昨天夜里一宿没合眼,怕打扰他们“夫妇”休息就没说,今天一早他们“夫妇”又都着急上班,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杜雨晴、郝斌、邱富强被滕老师一席话弄得莫名其妙,全吃惊地张着嘴等待这个男人继续说下去。滕老师说,他刚才去火车站的路上,越寻思越不甘心,于是转回头来找到市政府来,想说服皮思平立刻答应,让妻子程红娟随他去法国深造时装设计。他说,为了帮助程红娟获得去法国留学的机会,他动员了自己在法国的所有资源,才寻到这么个难得机会,前后好几年,一直都在打听程红娟的下落,好不容易才算把她找到,没想到程红娟已为人妻。皮思平耐着性子等滕老师说完,知道此时必须对这位滕老师毫不客气,否则难如程红娟所愿把他赶走,于是表情严厉、措辞强硬的说:“滕老师你这个人太过分,我妻子程红娟已经很明白地对你说,她坚决不会跟你一同去法国。你三番五次咄咄逼人,像个老师的样子么,我看你是存心有意拆散我的家庭!请你马上离开西华州,否则我对你不再客气!” 皮思平这一席话不但训斥得滕老师不敢再吭,也令在场的杜雨晴等三人吓了一跳,他们无法想象,西华州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常务副市长花少嵘的小姨子程红娟,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市长皮思平的娇妻。滕老师眼里带着泪水,绝望地走了。杜雨晴三人看皮思平正在火头上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便一一退出。 中午,皮思平回到住处,程红娟已经比他先回来并做好了饭。他又气又笑地把滕老师闯到他办公室时,所发生的事情向她详述了一遍。程红娟感激不已,甚至冲动地又把皮思平拥抱了一回,恳求说:“这事情很快就会变成西华州的头条坊间新闻,索性就让我在你这里住上几日吧,保不定滕老师神经突然发作,这两天躲在哪里偷窥我们到底怎么样呢!”皮思平想,他那样的态度对待滕老师,预料他一定不会再来,但程红娟担心的又似乎有些道理,她比他更了解滕老师是一种怎样的人,也就只好由着程红娟的性子去做,反正自己在这几天的晚上,有沙发可睡。 第二十一章 阵地 苏叔发现女老板张伟欣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他知道,这全是因为外面很多人对皮市长和花副市长小姨子程红娟突然“闪婚”的传言。苏叔最近还打探到一个消息,就是海龙宫夜总会的老板马标,不久有可能会从看守所里释放出来,因为法院经过审理,发现所有指控马标不法行为的案子,全是他的手下所为,与他并无直接牵连。苏叔甚至打听到,只有极少的知情人才能说得清楚,马标原来是市委副书记马卢清的私生子,分管政法工作的杜雨晴副市长亲自关照,要秉公依法还给马标应有的清白。苏叔很快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张伟欣,但发现张伟欣并不是很关心,显然她把心思都用在了对皮思平和程红娟这层关系的揣摩上。 张伟欣和程红娟的交往并不深切,只知道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姑娘,不仅聪明漂亮,而且坦率直接,由她所主持的每当电视节目,都深受市民百姓的欢迎。特别是今年以来连续播出的《市长夜话》,更是为她在西华州增加了更高的人气。不仅如此,张伟欣也听皮思平说起过,程红娟前这段日子按照他的指示,正在深入偏远贫苦的乡村采访制作多集专题片《关注民生》,她察觉到皮思平在说起程红娟时,言语之中分明是满心好感再加额外欣赏,这让张伟欣听得心里酸溜溜的。张伟欣对皮思平始终有着一种无法理清的纠结。她不能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毫无道理地喜欢上了皮思平? 按照一般女人的看法,皮思平三十几岁就成为市长、市委副书记这样的地方高级干部,将来必定前程远大。张伟欣虽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但在潜意识里却藏埋着一种很深的自我优越感,那就是她的姿色和资财集于一身,皮思平不过是一个让她信任、给她提供事业支持的男人。她有着与皮思平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两人在工作和生活圈子上相距甚远。但是,皮思平那双足以透视一个人灵魂的眼睛,还有他与众不同孤僻而又孤傲的性格,又深深地打动着她的内心,让张伟欣感受到皮思平是她眼前的一道欢乐之光。她尤其记得程红娟有一天和自己闲聊时,竟把皮思平与日本电影画报里的一位资深男影星联系在一起,评价他的容貌冷峻潇洒,十分动人,会令所有真正懂得欣赏男人的女人们为之向往。程红娟当时并不能确切地叫出那位日本男影星的名字,但张伟欣读过《日本电影史》,很快就联想到程红娟所指的日本影星其实叫三传敏夫,曾经主演过黑泽明导演的电影《罗生门》,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世界级电影巨星。张伟欣过后只要一想起程红娟当时说话的愉悦神情,还有她因激动而闪亮的眼睛,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快。她这些年人在北京,身为娱乐圈的知名投资人、制片人,不乏有各种各样的成功男人向她献媚以博取好感,但张伟欣一直不曾为任何人撩动过心思,回到西华州来,虽然也有花少嵘一类的人向她垂涎奉承,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机打她的主意,但从不被张伟欣放在眼里。皮思平从来没有对她表现过一次殷勤或者阿谀,她看他有着与众不同的做人风格,善良品质,是她所能见到的真正为百姓疾苦着想、为百姓利益办事的人,所以才让她感觉不同。现在,皮思平与程红娟事先毫无征兆,突然同居在一起好几天,这个消息让张伟欣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坐立不安。这段日子以来,让张伟欣忧心忡忡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举行兰湖影视基地奠基仪式的时候,一位从北京过来的圈中姐妹提醒她,她逗留在北京正在履行片约的弟弟张伟嘉,半年来不光吸毒比从前越发地厉害,而且据说正在与一位男歌星,干起了同性恋的勾当。张伟欣决定,等弟弟张伟嘉年底前完成影片的拍摄,务必春节前后把他领回西华州来,下狠心为他戒掉毒瘾。再过几天,蒙苑介绍的中国文化发展基金理事会的一位副部级领导,将从北京过来考察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建设情况,张伟欣想皮思平必定会亲自出面接待,她那时正好可以套问他和程红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就要放暑假的时候,等到学生们都考完试,皮思平选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按照程红娟与西华州师范学院“金石论坛”学生社团的约定,由她一个人陪着,只身来到西华州这个最高学府的演讲大厅。之前,市委副书记马卢清听说他要向学生们发表演讲,并且还要与他们直接沟通交流,明确表态反对。宣传部长于飞也表示,希望皮市长三思。因为他们两人都觉得,在西华州的历史上,还从没有过一位市领导与学生们有过直接对话。皮思平说,他已经大致浏览过“金石论坛”的网页内容,觉得这个学生社团,虽然有不少对腐败、就业等社会深层次矛盾,所发泄出的过激言论,但思想主流是好的,能够关心国家的政治、民主和经济发展。他说,作为西华州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他有责任守住社会舆论和意识形态这个思想阵地。 皮思平在人大担任经济学院教授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经济发展及其环境影响”的研究课题,被中央有关部门看中,邀请他为中央政治局委员的集体学习讲课。这是皮思平到目前为止,人生的一次最为精彩辉煌的经历。那次讲课过后,他就被安排从人大经济学院调进了国务院直属部委。这件事情,皮思平来到西华州以后,并没有对任何人炫耀过。程红娟只清楚皮思平曾经是大学老师,但想到自己在传媒学院读书时,眼见那些教授的讲课,不过是对着事先准备好的教案照本宣科,千篇一律,并不总是带有新意,如今皮思平是要直接与学生对话,很是担心他面对学生们意想不到的发问,尤其是敏感的话题,会突然语塞无法回答。现在的“愤青”太多。程红娟把“愤青”分为三类:一类是偏执,他们对社会上所有的事情都看不惯,认为现代中国无可救药;一类是赶潮,他们个人不得志,靠夸大社会黑暗影响、愤世嫉俗来显示自己的存在;还有一类是冒进,他们真心期望时代变革,消除当前社会的一切不公平、不合理。好在今天的这场演讲会,说好是由程红娟来主持。她对皮思平说,一旦注意到他回答问题稍有迟疑,就会马上挺身相救,迅速改变话题圆场。皮思平笑笑说,有程红娟这位金牌主持做后盾,他的底气就更足了! 程红娟与“金石论坛”学生社团的领导人本来约好,参加皮市长今天演讲会的学生们,不得超过一百人,但她发现现场至少来了好几百名男女学生。师范学院的几位主要领导和一些老师,也居然出现在了台下。皮思平主动走过去与院领导和老师们握手致意,并开玩笑地对程红娟说,学院领导亲自出席,使得演讲会已经带上半官方的色彩。程红娟把皮思平领上演讲台,先做了开场白,限定包括皮市长三十分钟的演讲在内,今天的演讲会及沟通交流,前后总体时间控制在一个小时之内。皮思平演讲的主题是“对时代进步与青年责任的感悟”。他知道现在的学生们生厌一切的教化思想,尤其反感空洞的理论式说教,所以巧妙地选用“感悟”这个词,来阐述他作为党的一名领导干部,借助今天的演讲会想树立起来的一种观念影响,循循善诱地表达出自己对眼前学子的期望。皮思平在演讲的最后说:“同学们也许会想,我为今天什么会愿意站在讲台上,和大家面对面进行沟通交流?其实,这也是我的一种责任。我以为,‘金石论坛’之所以冠名‘金石’,意思就是要听到真实的声音,表达真实的思想。那么,我作为西华州的市长、党委第一副书记,有责任和义务在任何一个场合,坚守我们党在意识形态上的思想阵地!下面,欢迎同学们向我提问。” 一个男同学从座位起身,说:“我叫修国治,修正的修,国家的国,治理的治,读哲学政治专业。皮市长的《市长夜话》,是我每期必看的节目。自从你来到西华州上任,历经企业改制、铲暴除恶、公车改革等一系列大动作,西华州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我们很多学生都认为你是中国最好的市长之一。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设想,就是期望皮市长能够走的更远,在西华州全面推动另一种政治体制改革,唱响中国民主政治的第一首旋律!” 皮思平笑了一下,说:“修国治——修正国家政治!同学,你这个姓名很有意思,与个人所学专业、志向抱负难得一致,国家现在非常需要你这样关心和热爱政治的人才。我喜欢这个姓名里的含义!” 场下被皮思平的幽默引发一阵大笑。 皮思平问:“不过,修国治同学,你能否确切地告诉我,你所说的民主政治旋律属于哪一种概念?是指我们中国正在坚持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还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所谓三权分立?” 修国治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指的是宪政民主。恳请皮市长正面回答!” 皮思平略微沉思,说:“哦,原来是这个东西!那么我想从两个方面回答你提出的问题。第一,要告诉你,我算不上中国最好的市长;第二,你提到期望我在西华州推行宪政民主,这显然与现实不符。因为,西华州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地级市,不同于湘江、澳门行政区,享有独立的司法权,也就是说西华州的政治改革,无论深化到何种地步,都不可能推行三权分立式的宪政民主体制。再说,同学没也不想让我皮思平做一个千古罪人,带领百姓开展西华州独立运动!” 场下又是一阵大笑。 皮思平继续说:“关于宪政民主,我想借这个机会和同学们多说几句。长期以来,思想理论界的确有那么一种声音,说是要在中国推行西方式的宪政民主,实行国家治理多党制。我认为,这种思潮是极端错误的,也是对民众不负责任的!我国的宪法,已经明确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执政地位,这是有中国特色的革命、建设、改革等历程,一条必由之路,也是当代中国发展和进步的客观要求。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修国治同学要我正面回答对宪政民主的看法,那么我实事求是地说,宪政民主作为宪政、民主、法制三者的有机结合,在资本主义社会能够普遍存在,必然有它一定的背景。但是我很明确地说,中国不适合推行西方式的宪政民主,否则就会有动乱,有分裂,有战争!我认为,中国共产党当前实行依法治国的基本方略,提出加强对权力运行的制约和监督,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这其实就是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宪政民主的重要体现!我所说的是个人真实想法,不知道修国治同学对我的回答是否满意!” 修国治说:“皮市长没有大话、空话,态度坦率直接,我不仅满意,还非常钦佩!” 前排中,一个漂亮的女同学站起来说:“皮市长,我叫孙意映,是社会心理系的学生。我非常喜欢听到你说话的声音,这里面充满了男人的磁性!” 一个男生调笑说:“孙校花是不是要成为皮市长的粉丝了。皮市长的演讲有没有录制下来?” 孙意映回头向那个男生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小型录音器,继续对皮思平说:“皮市长刚才好几次都提到了党。我想问,你真的信仰共产主义么,共产主义到底有多远?” 皮思平说:“当我入党那天,面对党旗举起右手,心里就已经坚定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信念。至于共产主义哪天才能实现?说实话,我和你,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看到,也许向下再有几代人,他们依然经过努力,还不会看到。但是共产主义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境界,我深信随着历史的不断进步的,不管经过多少代人的奋斗,最终会以某种形式实现!” 孙意映说:“照皮市长的说法,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岂不是太虚无飘渺的追求了!” 皮思平说:“我不同意孙意映同学的看法。现在,我想问孙意映同学,你是否记得一位叫陈意映的人,她和你一样也是个女性!” 孙意映摇摇头:“陈意映?和我一样也叫意映。我不知她是谁!” 皮思平沉重地说:“如果我说出林觉民与他著名的《与妻书》,同学们也许会想起‘意映卿卿如唔’这一句话。林觉民被杀害时年仅二十七岁,当他临死之前发出‘为天下人谋永福’、‘国事不成自有同志在’的感叹时,并不知道哪天才能推翻清朝的统治,然而他的理想最终得以实现。难道不是么!《与妻书》对我的思想触动很深,是激励我追求人生的重要文篇。每当我的生活与工作出现挫折时,总会在心里默默背诵几段!” 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学说:“像皮市长这样光明磊落的领导干部,现在其实已经很少了。请问皮市长,你能如此心系社会、心系民众,会坚持多久,考虑过哪天会离开官场么?” 皮思平想了一下,说:“我很难确切回答这个同学的问题。当我有一天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工作需要,也许会萌生主动辞职离开岗位的想法。但是,作为社会公民,我和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同样,都会时刻关注国家和人民的命运。” 孙意映说:“我还想向皮市长请教一个关于社会道德的问题?” 皮思平笑笑,说:“孙同学刚才说,你攻读的是社会心理学,在社会道德研究方面,你比我更有发言权。” 孙意映说:“刚才皮市长关于共产主义信仰的问题,让我很受启发,所以想从道德标准上,听听你这位党的领导干部是如何去判断?” 皮思平说:“那么你说说看,我们可以共同探讨!” 孙意映大胆向周围看了一眼,说:“我想问皮市长,你是如何看待男女一夜情的?” 场上哄堂大笑,随之是一片窃窃私语,远处还有几声愉快地口哨传了过来。 孙意映脸红了一下,大声说:“首先声明,我没有过一夜情,更不是想急着加入你们那个党!” 皮思平看到程红娟着急地打算上前发话,便用手示意她不要慌张,问孙意映:“你能先告诉我,加入我们这个党有什么不好么?” 孙意映说:“没有什么不好。我,只是还没有心理准备!” 皮思平表示理解地向孙意映笑了一下,说:“看来,孙同学对加入我们党的意愿,并没有表现出完全拒绝的意思。” 孙意映说:“皮市长说对了,说不定我一激动,明天就会递交入党申请书!” 她的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掌声。 皮思平高兴地点点头,说:“非常欢迎!至于孙同学要讨论男女一夜情是否合乎道德标准,我没有认真想过。但我个人认为,如果是发生在一对单身男女之间,又是两情相悦,就不存在违反法律和道德的问题。下面,借今天的机会,我很想和各位同学一起,全篇背诵林觉民的《与妻书》,以期和大家共同领悟如何追求人生、事业和爱情!” 台下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皮思平以他独特、浑厚的嗓音开始了朗诵。他字字充满感情,声音低沉而有力,回肠荡气的《与妻书》,深深地打动着每一个在场的心灵,包括站在演讲台上的程红娟在内,很多人不住地流泪抽泣。演讲会进行了好几个小时,大大超出程红娟所限定的时间。 第二十二章 分歧 在召开的市委临时扩大会议上,有关西华州城区道路改造和下半年资金预算安排,皮思平与市委副书记马卢清第一次直面发生冲突,两人唇枪舌剑,谁也没有说服对方。这次市委临时扩大会议,是由马卢清向皮思平、花少嵘提出来的。在花少嵘结束省委党校学习后的第二天,马卢清主动找到他的办公室,先是关心地询问了花少嵘这一个月的学习情况,然后便向他谈及西华州国家级文明城市创建情况。马卢清说,他十几天前曾经向代理花少嵘工作的副市长杜雨晴建议,从预算外安排一部分资金用于城市环境治理和绿化改造,杜雨晴不敢擅自做主,就去向皮思平市长请示,没想到皮思平只同意拨出五佰万元。这与马卢清所计划的八千万元差距太大,简直就是在打发叫花子。杜雨晴见马卢清当即变脸生气,只好说这件事情还是等花副市长学习回来后再作商量。 花少嵘对马卢清说,按照《西华州城市建设十二五发展规划》,下半年里很快就会启动城区几条主要干道改造及外围三环路修建工程,建议马卢清将他所主导的这部分资金需求,与上述几项工作统筹考虑。不过花少嵘又说,自己虽然是分管财政、城建,但依然需要皮思平主持召开市政府常务会议才能决定。马卢清说,城区主要干道改造与文明创建相互辅佐,自己非常赞成一并考虑,这几项工作在皮思平到来以前就已成定论,不需要再召开市长会议研究,倒是可以召开市委临时扩大会议进行通报。 市委书记常秋田正在上海住院,市委临时扩大会议由第一副书记皮思平主持。建委主任邱富强列席会议,他对着一张挂图,详细地解说了关于民主路、解放路等四条中心街道改造、外围近四十公里三环路的新建,以及绿色商业街、城市形象工程建设等一大篮子实施计划,总体投资规模超过二十一亿元。邱富强说,这是西华州建市以来最为浩大的一项民生工程,涉及老城区改造、城南新区建设、招商引资形象,描绘到精彩之处时,邱富强甚至激动到手舞足蹈,两眼发光。马卢清等邱富强说完,不待别人先开口就抢先表态讲话。他说,邱主任为大家展示了一幅西华州近期城市建设的美景,这是市委落实科学发展观的重大举措,他表示完全支持和拥护,期望政府部门立即组织实施。 皮思平一直盯着邱富强带来的挂图,蹙眉深思,马卢清说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在心里。他此时想起不久前去监狱探望张伟军时,张伟军不客气地挖苦说,西华州市政府十二五城市建设规划,是一个劳民伤财的“面子”涂鸦,如果真对民主路、解放路两条中心街道重新修建,城市改造成本太大,这两条路已经成型,不宜再动。比如民主路,街宽平均二十米,如果再拓宽到八车道,即便不留任何绿化带,不仅原来长就几十年年的银杏树全部移走不说,至少要拆除上百幢已有建筑,这些建筑物包括既有清朝、民国,也有当代,平均建筑高度四层,得花出多少钱进行拆迁补偿。再就是,要扩建解放路绿色商业街,原有的石条路基本完好,根本无需拆挖后再铺成沥青路面,只要稍事修补,禁止机动车辆通行,就可以直接改叫绿色步行街。张伟军还说,其实市区真正需要改造的路段,是横穿市内东西走向的沙颍路,这条路的两边基本都是普通百姓的棚户区,东到火车站的向阳路,西到师范学院旁边的机场路,然后途经半死不活的经济开发区,继续延伸三千米就是兰湖,倘若能再西向伸出六千米,就打通了相连的105国道。皮思平当时就觉得张伟军的提议非常出色,因为按照他的建议,不仅大大缓解市区几条主要干道的交通压力,还方便了棚户区百姓的眼前出行,更为将来推行棚户区改造奠定基础条件。尤其令皮思平感兴趣的是,沙颖路如能全线贯通,对救活经济开发区、机场,包括方便兰湖影视基地建成后的来往通行,都可发挥出根本性的作用。皮思平还设想了另外几个建设工程。他经常骑着自行车或者步行上下班,每天都在泉河桥、沙颍桥,堵上十几分钟或者半个多小时,百姓对此怨声载道。西华州城区有三条河流通过,但却只有两孔桥,对道路通行造成严重於塞。他向建委主任邱富强几次谈起,要规划建设几座新桥,但邱富强一直置若罔闻,并不上心。 马卢清说完后,望着皮思平,等他以主持人的身份指示与会人员发言,但见皮思平一直在对着墙上的那张挂图凝思,知道自己刚才的一番讲话,皮思平似乎根本没听。他强压心底的怒气,提醒皮思平说:“让与会的同志都发表一下看法吧!” 皮思平歉意地对马卢清笑了一下,说:“刚才马书记的话我虽然没有注意去听,但主要内容大体明白,显然是非常赞成邱主任代表建委提出的实施计划。但是,在大家讨论之前,我想先提出三个是否必要,供同志们发言时思考。第一,关于西华州的国家级文明城市创建问题,我们现在的硬件、软件有没有这个实力?或者换句话说,有没有必要现在去搞城市文明创建?第二,花费二十亿之多进行城市中心街道改造,甚至还要修建三环路,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二环路又在哪里?第三,西华州的财政情况大家是清楚的,现在有很多更为紧迫的民生问题摆在我们面前,需要用有限的财力去解决这些当务之急,因此我们有没有必要再去建设什么城南新区,有没有必要为了招商引资去提升所谓的城市形象?请同志们认真考虑。” 马卢清耐着性子等皮思平说完,口气僵硬地立即发问说:“原来皮市长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建委这些项目的实施计划!是么?” 皮思平肯定地点点头,说:“我是觉得这些计划不是很好!” 马卢清大觉意外,似乎是下了狠心,说:“要不然尊重皮市长的意见,量力而行,缩减出几个亿来,由你直接负责支配安排使用!”他随即提出了几条让步后的修正建议。 然而,皮思平依然纠正马卢清说:“不是马书记说的那样。我认为该花的钱,一分也不要少,不存在哪个领导个人安排使用问题。但是,对于不该花的钱,一分也不能给。这是我的态度。还是听听大家的意见怎么说!” 马卢清的脸色一会儿苍白,一会儿青紫,口气开始变得十分焦躁,说:“皮市长刚才接连说出了五六个有没有必有,大家还能发表意见么?自从你来到西华州,先是叫停廉政广场,接着又一口气命令停建法院、检察院、工商局等十几个办公大楼,现在又公然反对城市文明创建,我马卢清很不明白,你这位西华州市长到底想干什么!”他说完,“啪”的一声合上面前的记事本,愤怒地甩袖而去。 会议不欢而散。邱富强尾随花少嵘来到他的办公室,询问怎么办,说:“城建是花副市长分管的工作,今天这个会议开得一塌糊涂,皮市长甚至没有给你这位常务副市长说话的机会。会议没有任何结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花少嵘听出了邱富强的这番话显然不怀好意,反问:“你是建委主任,你说怎么办?”邱富强说:“我的看法很明确,就是继续实施《西华州城市建设十二五发展规划》,用三至五年的时间,把城市形象由现在的全省倒数名次,一举提升到前几位。看看咱们现在的市区道路,没有一条主干道比得上省城,每天开车上下班,我自己在路上都觉得寒碜。” 花少嵘沉思了一下,说:“可是皮市长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咱们现在是土地财政,政府负债太多,眼下要投资二十来个亿进行城市道路改造,的确太过奢侈。” 邱富强说:“可是马书记后来不是让步了么,同意将市政道路建设缩减到十几个亿。我看马书记在会上的姿态已经放得很高,愿意把原来设计的市中心二条主干路段由八车道改为六车道,只是坚持三环路必须明年开工,即便这样,皮市长仍然反对。让皮市长一直这样折腾,咱们的绿色商业街还建不建?城市创建达标还搞不搞?招商引资还引不引?不是我小人之心,我怀疑这位皮市长自己不想多做事,也不愿意别人多出政绩,他根本就没有把西华州的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放在心上。” 花少嵘瞪了邱富强一眼,正色地说:“不许你乱讲!” 邱富强争辩说:“事实就是这样!皮市长指不住哪一天就调回北京,西华州城市建设的好坏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家没在这里,不可能长期待在西华州。” 花少嵘立刻面有不快,问:“邱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富强自知说漏了嘴,因为花少嵘本身也是省里派过来的交流干部,急忙解释说:“你和皮市长不一样,能把小姨子安排到西华州电视台工作,说明已经把这里看成自己家乡!本来,《西华州十二五城市建设发展规划》就是在花副市长亲自的领导下起草出来的,皮市长如今全盘推翻,其实也是在否定你的成果。再说,花市长你不是没有看到,皮市长这段日子一门心思搞什么兰湖影视基地项目,嘴上说是发展资源型、环保型的文化产业,他醉翁之意是讨张伟欣的欢心,说不定张伟欣心存感激,哪天一冲动真会嫁他做填房。” 花少嵘没有吱声。 邱富强知道,他这最后的这几句话正在对花少嵘产生刺激作用,因为他看到花少嵘的脸上开始启动变化,神情由刚才的沉思不决慢慢转向冰冷阴郁。邱富强觉得,此时必须再给花少嵘增加一点重力打击,便向前凑近一步,说:“据讲前段时间,你家小姨子突然搬进皮市长的住处,两个人一起呆了好几天?” 花少嵘辩解说:“皮市长已经主动向我解释过了,那是程红娟为了做戏给她那位神经病的老师,他们其实都清白得很。” 邱富强诡异地一笑,说:“真得如此么?我看你那小姨子的戏做得很像个样子,听说她对皮市长又是抱又是亲,连她那位老师都生气得看不下去。我就不信,他们孤男寡女连着好几天一张床上睡觉,真的就能省去苟且之事!” 花少嵘摆了摆手,说:“你说话太难听,他们两人不会那么样去做。”他嘴上这样说,心里的声音却是“两人肯定会那样做!”。 邱富强走后没有多久,皮思平就来到了花少嵘的办公室。花少嵘正在欣赏手里的一串白金项链和一对彩金耳环,他看到皮思平进来,故意和把两样东西拿给皮思平炫耀,心想你皮思平既然能够对程红娟、张伟欣,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我花少嵘又怎可输你,还不照样艳福不浅。皮思平无心理会花少嵘的得意,问他对刚才的会议结果怎么看?花少嵘说,常秋田书记如今不在西华州,皮市长党政大权独揽一身,哪能容得别人说话,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皮思平本想前来求助花少嵘,但从花少嵘的口气里听出他这次恐怕会与马卢清一起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心里虽然因失望而有些烦闷,但还是态度恳切地向花少嵘说:“马书记是一位老同志,我对他的想法一贯尊重。至于花副市长的想法如何,我们虽然接触只有七八个月的时间,不管你在别的方面怎么样,但我从来都认为你在工作上以大局为重。向花副市长说句实话,我刚才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思想斗争的很激烈,一是反省自己在会议上的发言是不是恰当,二是反省自己对待马书记的态度。当然,我也想到了班子的团结问题。少嵘你是清楚的,我不是一个性格特别坚强的人,但是我现在已经拿定主意,对提到今天会议上讨论的事情,哪怕最后只有我一个反对,也一定会坚持到底!别无选择。我这会只所以过来找你谈心,就是真心期望少嵘同志能够在关键时刻,理解并支持我的想法。马书记那边,我会主动向他检讨自己的过失之处!” 第二天上午,皮思平提议继续召开市委临时扩大会议。不过,他把会议地点放在了三十千米以外的万家镇大万村小学。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登上了一辆大巴车。从市区到淮上县一路还算平稳,但是汽车开出淮上县城,剩下的十几千米就开始颠簸不止,杜雨晴和参加会议的另外两个女同志,沿途呕吐不止,花少嵘和邱富强还在脑袋上接连撞了好几个淤血的大包。小学已经放暑假。会议召开之前,皮思平领着大家分别参观了学校的教室,并探视了小学校长林世杰的妻子和小万村里的几户艾滋病家庭。一圈走下来,所有的人都在心里装满了吃惊和震撼。花少嵘向皮思平建议,还是把会场从教室移到操场上,因为他很担心坐在教室里开会,房顶说不定会突然坍塌下来。 开会时,马卢清又再次抢着第一个发言。他首先沉痛地进行了自我批评,检讨自己这些年官做大了,对乡村的地气接的少了,真想不到西华州底层民众的生活会如此艰苦,并当场表态,力挺皮思平市长的所有决定。花少嵘说,今后应把更多的财政支出向农村基础教育设施、乡村公路建设倾斜。杜雨晴说,要加大对农村合作医疗的财政补贴,出台政策鼓励设立民间慈善基金,她还向所有参会人员提出倡议,向今天看望过的包括小学校长林世杰家庭在内,大家马上现场捐款。皮思平在总结会议时说,很感动各位领导能够立刻转变思想,统一认识。他说,并不是要全盘否定建委提出城市道路改造计划,其中有几条中心街道的局部整修、污水排放,包括部分地段的绿化也还是很有必要。皮思平还说,请花少嵘副市长继续牵头负责,尽快完成建委对《西华州十二五城市发展规划》的修改完善,建议考虑取消三环路新建方案,调整为扩修贯通沙颍路、新建几座路桥。 散会后,邱富强不解地偷偷问马卢清,马书记为何突然转变的这么快?马卢清说,你没有注意到所有人的神情么,花少嵘、杜雨晴、高存义几位副市长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邱富强又问,赵副书记原先安排过的胡胜利和几个工程承包商怎么办?马卢清笑着说,你真是顽固不化!皮市长既然要修建沙颍路,为兰湖影视基地项目提供方便,你不会按他的旨意把建委负责的各项基础配套工程,再搞的更像那么一回事,表面上看是在全力支持配合皮市长的工作,实质上还不是绕个弯子回到原点。邱富强顿有所悟,喜笑颜开地奉承说,还是马书记考虑的细致周全。马卢清问邱富强,对马标的案子活动的怎么样了?邱富强说,只差法庭最后宣判了,如果不出意外,马标再有半个多月就可以恢复自由。马卢清想了想说,杜雨晴分管政法工作,范朝松已经确切掌握了她弟弟的好几个把柄,杜雨晴要想保住弟弟在西华州师范学院招生办主任的职务,必须与范朝松合作。邱富强说,马书记要瞅机会向杜雨晴再施加一点压力,逼她亲自到检察院、法院各跑一趟。 第二十三章 圈子 马卢清出生在乡下,是西华州临淮县的马寨村人。他十七岁高中毕业参军当兵,在部队入了党,一千九百七十六年的冬天,退伍回到家乡,二十三岁时成了家,娶的是邻村的一位姑娘,女方的二叔是县里的粮食局局长。他先是在大队担任会计、民兵连长,后来靠着妻子二叔的关照,被提干担任了公社里的人武部主任。中共三中全会以后,公社建制取消,马卢清调到离家比较偏远的一个乡镇工作,吃住都在镇上。他在这里,遇到了炊事员老陈的女儿玉莲。玉莲的母亲早逝,她一年学也不曾上过,生得样貌端庄,性格柔顺,马卢清看了很是欢心,就背着老陈和玉莲偷偷相好。那时他已经三十出头,家中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在这个偏远的乡镇工作了不到两年,马卢清就被县委赵书记欣赏,提拔到县里的组织部担任副部长,从此平步青云,先后担任过临淮县副县长、县委副书记,直至进爵西华州纪委副书记、书记。这时,曾经对他有伯乐之恩的县委赵书记,也已经升迁到省委副书记这一高位。 十多年前,在马卢清刚调任西华州纪委副书记不久的一天,保安王正领着一位七十来岁的乡下老头走进他的办公室,老头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面黄肌瘦,如果不是他脸上两条浓眉下的一对大眼珠还会转动,马卢清几乎把这少年看成了一具僵尸。老头一看到马卢清,就立刻“扑通”一声跪下,说:“求你看在死去的玉莲份上,收下标儿这可怜的孩子吧!”马卢清起先并没有想起跪在地上的老头是何人,但猛然间听到玉莲这个名字,才想起这个老头是为他做过两年饭的炊事员老陈。原来,马卢清担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曾经任职的偏远乡镇,然而和马卢清一度相好的玉莲,却怀上了他的孩子。老陈是个胆小懦弱的怕事之人,从玉莲口里问出是马卢清与她来往了好长时间,以为是自家闺女勾引了镇上的领导,所以孩子生下后并不敢对外人说出是谁的孽种,只对村里的乡亲讲,是玉莲闺女命苦,被外乡人骗了又遭抛弃。生下来的是个男孩,老陈取名为陈标。从此老陈家三代人相依为命,只想着把陈标拉扯成人,不想玉莲一年前突然大病而亡,老陈自知年岁已高,只好领着陈标投奔他的生身父亲。马卢清看这孩子眉眼的确与自己不差分毫,心里念想对不起玉莲母子,不顾保安王正在场,当下忍不住流了许多的伤心眼泪。过后,马卢清将陈标改名马标,托付给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范朝松代为领养。保安王正看到马卢清对私生子马标在心底很是宠爱,也隔三差五前往关心。作为回报,王正被马卢清想方设法弄了一个编制,安置到公安局当了一名正式警员。 马卢清算得上是一个四平八稳的人,他为官二十多年,大大小小为别人办了很多事,从没有主动向别人张口索取过贿赂。至于那些得了他好处的人,如果是存心报答,他要小心翼翼地反复研究这人背景是否可靠,直到反复确认风险为零时才会接纳。他有自己的一个圈子,既包括向省委赵副书记这样的上级领导,也包括向范朝松这样的亲信。他会尽力维持这个圈子的往来关系做到铁板一块,相互照应,即便是西华州出了前任市委书记文惠钟、市长李汉青、公安局长刘钦寿的案子,牵涉了上百名官员,凡是在他马卢清圈子里的人,一概毫发无损。 在对待皮思平的关系上,马卢清原本打算以友好客气地姿态,对待这位班子里的主要领导,甚至也想过尽力配合和支持皮思平的工作,但是皮思平的做法让他越来越难以接受,先是借口新华药厂污染事件把范朝松、曾学东降职处理,然后又抓了他的私生子马标,此后不断打压他所要做的一切事情。马卢清觉得他的圈子,正在被皮思平一点点地蚕食。王正这个家伙不就背着自己,妄想从皮思平那里谋取职务升迁,结果背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胡胜利是赵副书记托他唯一帮忙照顾的人,但他竟也事先对自己不打任何招呼,跑到北京去向皮思平的老婆送钱,东窗事发被赶出西华州城建市场。赵副书记这两天给马卢清打了电话,说胡胜利已经更名注册了一个新的公司,让他继续设法帮助在西华州承揽市政工程,但是马卢清却感觉一切不如从前那么顺手了。邱富强的妹夫徐孝诚是兰湖办事处的主任,曾经为马标的创业立下汗马功劳,深受马卢清的信任。徐孝诚看到自从皮思平成立了兰湖开发管理委员会,他的办事处地位正在一点点架空,心中愤愤不平,所以也不断跑到马卢清的面前嘀咕抱怨。唯一让马卢清稍事宽心的是,他的儿子马标不久就会放出来。但是,马标的海龙宫夜总会,连着好几个桑拿中心,那几千万元的楼房资产,已经全被定性为不法所得,再也拿不回来了。马卢清觉得,面对皮思平的挑战,他的地位正在开始晃动,已经到了不得不亲自发力,才能稳住阵势的危机时刻。 张伟欣向皮思平打来电话,说经蒙苑介绍前来考察的文化发展基金理事会领导,已经在昨天夜里乘机抵达西华州,此行由一位姓金的常务副理事长带队,据说金副理事长是北京的一位副部级官员。皮思平说:“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提前通知我。”张伟欣在电话里的语气显得有些怒气,说:“皮市长怎么还怪起我来了!我昨天下午起就开始拨打你的手机,可你总是关机,打办公室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后来问了郝秘书长,说你去了电视台录制节目。我既然打听到你原来是去与美女主持人相会,哪里还敢再联系你呀!”皮思平这才想起,他昨天下午、今天上午两个半天,一直与程红娟在电视台演播厅录制《市长夜话》,所以关了手机,于是急忙向张伟欣道歉说:“请不要生气,是我错怪了你!”张伟欣并没有放软口气,依然带着尖刻说:“哎呀,我怎么能有资格向皮市长生气!你见我这段时间给你打过电话,烦过你么?我哪能和人家程红娟相提并论!有人让我看了网上的视屏,我才知道原来皮市长前些日子,还与程主持人一起去师范学院做过演讲!网上的点击率很高,恭喜你们二位一下子成为了网络名人!也难怪,她可是在你屋里睡过觉的女人!”皮思平并不明白张伟欣为什么好久没有与他联系,更不理解她又怎么突然间对他变得尖酸刻薄,他无心与张伟欣斗嘴,只好任她满腹牢骚地挖苦了半天,才敢问张伟欣如今人在那里?张伟欣说,她上午与郝斌秘书长陪着金副理事长,视察了兰湖影视基地项目工程建设进展情况,现在刚吃完午饭,按照郝秘书长的安排,金副理事长将于下午四点赴电视台出席《乱世双骄》首播协议签约,请皮思平务必参加,并一同前往七度大酒店共进晚餐。末了,张伟欣没有忘记继续奚落皮思平一番,说签约仪式不需要节目主持人,所以他可能会失望地发现程红娟并不会现身。挂断电话,皮思平哭笑不得,心想,对所有男人来说,这个世界里大概最可怕的动物,恐怕要数女人为“第一”厉害了! 午后,天空突然落起阵雨。皮思平三点半钟就冒雨赶到了电视台,为的是不敢迟到签约仪式。他打车过来,身上没带雨伞,浑身上下被浇淋的透湿。电视台台长沙成安直接把皮思平领进会议室,甚至没有找个毛巾让他擦一把脸上的雨水。没过多久,张伟欣、郝斌便陪着北京的客人来到。张伟欣看到皮思平提早到来,还淋了一身雨,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向他递了几张纸巾去擦脸。郝斌身兼兰湖开发管理委员会的主任,昨天是他陪同张伟欣前往机场迎接北京客人。他对皮思平说,这次从北京过来的,除了文化发展基金理事会的金副理事长一行,还有北京国际文化传媒投资公司的汪总、发展策划部的冯经理。张伟欣已经委托北京国际文化传媒投资公司,代理电视连续剧《乱世双骄》的发行,马上要进行的签约仪式,是她将授予西华州地方有线台先于省台两日的无偿播放权。皮思平代表市政府向张伟欣、汪总表示感谢,对他们两家企业关爱西华州民众文化生活的义举深为赞赏。张伟欣对皮思平说,她准备了一套家庭珍藏版的《乱世双骄》蓝光影碟,打算签约仪式完成后,由她个人单独赠送给他。皮思平说,他一定会好好收藏,并请沙成安先代为保管,改天再送交他的办公室。 晚宴在七度大酒店最豪华的西华州厅里进行。参加的作陪的除了参加下午签约仪式的郝斌、沙成安,还有西州区兰湖办事处的主任徐孝诚。金副理事长说,他通过上午的现场考察,感觉这个项目的前景非常好,回京后立即建议召开理事会,着手开展对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资金扶持事项审查。金副理事长是东北人,喝酒和说话一样豪爽,当张伟欣充满感激之情向他接连敬了两大杯酒时,金副理事长全都一饮而尽,并反过来各回敬了皮思平、张伟欣每人一大杯酒。金副理事长说,他当过副省长、副部长,一辈子没有实权,也没有帮人做过实事,但是为了他今天看好的兰湖影视基地,必将倾力提携,向中央分管文化教育事业的领导提出建议,把西华州作为地市文化建设楷模加以培养。张伟欣刚才猛干几杯酒,此时头重脚轻,对着身边的皮思平眯缝着眼睛,侧身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着他的鼻子用发嗲地声音说,我都是因为你皮思平才喝下这么多酒,是你对不起我!皮思平担心张伟欣这时酒醉,一冲动又会把程红娟的名字抖出来,便求饶似地一个劲劝她“不要乱想”、“不要乱说”!沙成安和徐孝诚在晚宴上的所有官员中,因为级别最低,所以都坐在了餐桌的外手。他们插不上话,只能独自喝着闷酒。徐孝诚注意到沙成安悄悄拿了手机出来,样子是在读信息,其实是全程录制了皮思平与张伟欣两人勾肩搭背、戚戚私语的所有画面。他心中窃喜,但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沙成安毕业于北京大学,做过报社的编辑、副总编,几年前当上了广播电视台台长,已经出版过好几本诗集,自认为是西华州学历最高、文采最好的人。他戴了一副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体型细长干瘦,终年的文字工作又令他有点弯背,整个人就像一只脱水晾干后的大虾。程红娟刚到西华州电视台上班,沙成安就开始暗自心中垂涎,无奈家里还有一位十分蛮横野道的妻子,经常对他提耳警告。所幸程红娟来后没有几个月,他的妻子突然在一场车祸里丧命。沙成安与他一类在仕途混事的同僚,都素有中年男人“升官、发财、死老婆”三大美事的期盼,于是无限感激亡妻奇迹般地为他“梅开二度”主动“让道”。但是沙成安不久便对程红娟彻底绝望死心,因为她的二姐夫花少嵘有一天把沙成安叫到办公室去,将沙成安赠给程红娟的诗集,当面砸在他的眼镜片上,并严厉地警告他,今后不准再对小姨子有任何念想。今年的西华州政协、人大“两会”期间,沙成安与张伟欣的座位挨在一起,两人搭过几次话后,沙成安又在心中燃起新一轮的爱情火焰,连着几天到七度大酒店向张伟欣登门拜会,并手捧玫瑰花束,奉上他的诗集和洋洋洒洒近万言的求爱信。但是,张伟欣很快就命人退回了他的鲜花、诗集以及他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完成的书信,毫不客气地回绝了他的心意。不仅如此,沙成安近来听说,程红娟、张伟欣两人与皮思平都有不同寻常的来往,心中的滋味很是痛苦不堪,诅咒皮思平这个瘸子为什么要从北京过来西华州担任市长,并且偏偏与他做了情敌。 这一次,张伟欣真的酒醉非常厉害,等到郝斌把所有的客人从酒桌上送走,她还搂着皮思平的脖子不肯放手,一个劲地逼问皮思平如实回答,他到底和程红娟有什么关系?皮思平越是解释说没有关系,张伟欣就越是不相信。皮思平被张伟欣问得头皮发麻,只好索性问她说:“你希望我和她是什么关系?”被他这么一问,张伟欣松开皮思平,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皮思平说:“对程红娟,与对你一样,大家都是正常的工作关系!”张伟欣发懵了一会,又改口到另外一个问题,说:“那我再问,你心里现在还爱着蒙苑姐姐么?”皮思平沉吟不语。张伟欣笑了起来,说:“你不回答我,就说明你心里还有蒙苑姐。如果现在你真的依然爱着蒙苑姐,我就很放心。因为我很清楚,没有人能代替蒙苑姐在你心中的位置,那你自然也就不可能喜欢上程红娟了!”皮思平觉得张伟欣的推断虽然有些天真离奇,但认为她说的又似乎都是事实,因为皮思平想到,张凝芳虽然曾经是他婚姻中的妻子,但自己其实并没有像对待蒙苑那样,向张凝芳付出过全心全意的感情。张伟欣说:“蒙苑姐其实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就是你已经离婚有一段时间了。在西华州我是唯一知道你离婚的人,对么?”皮思平点头承认,说:“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离婚这件事,包括程红娟。”张伟欣颇为得意,说:“你根本想不到,我会和蒙苑姐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皮思平笑了起来,说:“是没有料到。”张伟欣认真地盯着皮思平看了一会,说:“我现在开始明白,你其实对程红娟没有任何想法。甚至我也相信,即便你和她曾经住在一起,也会清清白白。因为我心里很清楚,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皮思平为终于打消张伟欣的误会而高兴。这时,郝斌按照皮思平的叮嘱,把江叔和小薇找了过来。张伟欣的心情此时已经变得非常愉快,她竟能甩开小薇的搀扶,晃晃悠悠地自己起身出门。皮思平从小薇的背后,看到她的两只耳朵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两只璀璨流光的耳环,眼睛里掠过一丝忧虑。 夜里,大雨倾盆而泻,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才短暂停息。皮思平想,幸亏万水坝大闸于月前顺利合拢,对西华州淮委总工程师钱银旭预断天气变化的能力打心底里佩服。高存义告诉皮思平,据钱银旭电话里报告,大坝一侧预留的泄洪通道足够发挥作用,如果对淮河全线的水势调度不出问题,预计西华州流域不会有意外洪灾发生。然而,他们两人都高兴的太早,因为还没有等到高存义说完,花少嵘就带着郝斌急匆匆地过来,把一份省政府的绝密电报拿给皮思平看。电报五分钟前刚刚发来。根据国家防总指挥部的决定,启用西华州临淮县、淮上县的万家镇、耿庄镇、行流镇十六万亩蓄洪区,为淮河上游洪水分流。这三个镇在历史上已多次为淮河蓄滞洪水做出牺牲,涉及到四十多个行政村、八十多个庄台、十多万人受影响,每次蓄洪时至少有一万七千人需要转移。国家防总发出命令,决定于后天下午四时派出工兵,分别在蓄洪区的三个镇分六个点同时炸堤,各留出四十至五十米长的缺口为淮河泄水。皮思平的心口不住地痉挛,感觉像是被刀绞般地发痛,他发白的嘴唇咬出一道很深的血印,说:“执行!” 第二十四章 蓄洪 市委办一位叫刘长林的副秘书长亲自打电话,通知广播电视台长沙成安,要他立刻前往市委副书记马卢清的办公室一趟。沙成安虽然没有直接和马卢清打过交道,但听人说过他分管纪委监察、宣传,并且性格暴躁到令下属足以心惊胆战,急忙张慌不择地赶了过来。果然,马卢清一脸严肃地对沙成安说,他近日两次接到省委宣传部陆副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表示对西华州电视台的舆论导向严重关切:第一,《市长夜话》访谈节目居然雷打不动地定期开播,连续猖獗半年之久,这到底是为了突显政府业绩,还是为了宣传个人迷信?第二,不经上报审查,近期突然播出一部叫做《关注民生》的专题片,毫无政治觉悟地披露了乡村教师疾苦、百姓饮水艰难、艾滋病诸多泛滥等社会敏感问题,部分内容已经被西方多个媒体不怀好意地转播,借机大肆攻击社会主义中国制度,有关人员居心何在?陆副部长要求,上述两个节目立即停播,电视台相关人员必须追究责任。沙成安说,马书记所关注到的两件事情,也一直是困扰在他心头的矛盾,省台有关领导已经多次就此对他提出严厉批评,但是因为这两个节目都与皮思平市长有关联,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沙成安还说,他们电视台能够做到的,只能是从内部管理上进行控制,所以已经安排一位副台长和程红娟进行谈话,命她立刻终止《市长夜话》、《关注民生》两个节目的制作,否则将果断地解除她与西华州电视台的劳动关系,但是程红娟并不服气,就在前几天还理直气壮地把皮市长带到电视台演播大厅录制访谈节目。 昨天晚上,兰湖办事处主任徐孝诚参加接待北京客人的晚宴,刚结束就按照姐夫邱富强的指示,从七度大酒店直接赶到马卢清的家里,向他报告一天里见到的所有事情。马卢清自从皮思平在大万村小学召开那次市委现场工作会议以后,立即调整思路,开始严密窥视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建设情况。他很清楚,皮思平之所以要组建兰湖开发管委会,并让市政府秘书长郝斌兼任管委会主任,一个很明显的意图就是严防建委主任邱富强等人介入,并且让他马卢清这个市委副书记在兰湖开发这个项目上,针扎不入,水泼不进。马卢清认为,皮思平这种瞒天过海的招数太过浅显可笑,他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突破口。张伟欣、程红娟这两个美女帮办,一位是皮思平的沙盘推手,一位是皮思平的蛊惑喉舌,他必须从西华州同时清除她们的存在。徐孝诚已经告诉过马卢清,沙成安对她们二人都曾经心存歹意,马卢清此时正需要有人为他去做釜底抽薪之事。 马卢清想到这里,于是对沙成安满脸堆笑说:“听孝诚讲,沙台长昨晚与他一同在七度大酒店用餐时,使用的手机很是不错,功能特多,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沙成安心里一惊,顿时感觉有不妙,说:“真不凑巧,手机恰巧今天没有带在身上。马书记您这里很忙,我还要去皮市长那里送样东西,就先告辞了!”沙成安顾不得马卢清有何反应,转身就想溜走,但还没有等他走到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叫了起来,身后传来马卢清一阵狂笑。沙成安惊慌失措地转回头,见马卢清一只手握着听筒,一只手摊开向他伸着。手机是马卢清拨打的。沙成安乖乖就范,只好掏出手机递给马卢清。马卢清不仅从手机里翻看到沙成安昨晚吃饭时拍下的视屏,还看到下载的很多淫秽图片,说:“不愧为电视台长,看看这场面被你拍得多么清晰,多么动人!众目睽睽之下,市长与美女调情风流,真是一出难得好戏。沙台长,把这个拷到我的电脑上吧,也好让我有空多多欣赏。”沙成安满头是汗,一脸惨白地动也不动,哀求说:“马书记,请您放过我吧!”马卢清见沙成安实在不愿意动手,立刻叫来了市委副秘书长刘长林。刘长林很快把这段长达十几分钟的手机摄像,拷贝到了马卢清的电脑上。马卢清看到沙成安一直很谨慎地拎着个大纸袋,问:“那是什么?”沙成安回答:“是张伟欣送给皮市长做纪念的一盒光盘,昨天下午放在我那里,现在顺便带给皮市长。”马卢清从沙成安手里要过《乱世双骄》的影碟,见密封的非常精致,他眼睛突然狡黠地闪了一下,转手递给了刘长林,说:“皮市长已经去了万家镇,你先收好,回头代为转交皮市长,就不要让沙台长来回折腾了。”刘长林会意地应承了一声,拿着纸袋走了。沙成安垂头丧气地正要出去时,马卢清又叫住他,安慰说:“沙台长放心,你那些内容丰富的图片,我不会说给别人的。”沙成安大气不出,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马卢清想了一下,又说:“至于我向你提到的陆副部长所关心的两个问题,期望你们尽快痛下决心。至于那个节目主持人程红娟,我同意你们的研究意见,不管她背景怎么样,又有什么人做靠山,都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西华州电视台工作了!” 程红娟带着她的节目摄制小组,已经尾随皮思平一行在沿淮的各个村镇奔波了好几天,这是她的《关注民生》专题节目,最后一次杀青采访。程红娟已经接到台长沙成安的电话,她一旦回台就立刻到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她虽然不能断定,最后一次《关注民生》节目是否还能如期播出,但百姓们表现出的大义,让她舍不得立刻丢下自己的工作。程红娟现场采访时,眼见无数的灾民扶老携幼,一步一回头地难舍家园,泪水不住地在她眼眶里打圈。每次,当她稍有不忍之情,语气放缓变得似乎沉重时,皮思平总是没有忘掉用鼓励的眼光看她一眼,示意她坚强起来。然而程红娟却发现,当皮思平按照国家防总限定的时间,果断下令下午四点准时炸开万家镇、耿庄镇、行流镇的六处堤坝时,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无力和苍白。 中央电视台第一时间报道了西华州顾全淮河上游安全,自觉按上级命令炸毁临淮县、淮上县防洪大堤,向万家镇、耿庄镇、行流镇十六万亩土地蓄洪的新闻消息。堤内汪洋一片,堤外滔滔洪水。央视播出的这条新闻,是程红娟作为电视节目主持人、记者,结束其阶段性短暂生涯里,所编发的最后一条报道。她仰望灰蒙的天空,长叹一声,眼里难过地流出两行清泪。 傍晚,皮思平在万家坝水闸工地上的临时指挥部,召开了市、县、镇三级政府现场工作会议,部署下一步抗洪工作安排。钱银旭说,根据卫星遥感监测情况,未来几天内,西华州沿淮一带将继续普降大到暴雨,目前防洪救灾压力依然艰巨。副市长高存义宣读了省委、省政府对西华州灾区人民的慰问电。皮思平说,蓄洪灾区的村民现已全部安全转移出去,下一步必须切实解决好他们在临时安置处的生活问题,务必保障每个人有饭吃、有水喝,他特别表扬了西华州供电公司,因为他们派出的“国网供电服务小红帽抢险队”发挥了重大作用,连日来一直保持灾区供电畅通。会议结束时,万顺水邀请皮思平等几位市县领导到万家镇吃饭,夜里就在镇政府休息。从万水闸大坝到万家镇有七八里路,并且积水很深,汽车无法通行,皮思平一连好几天颠簸在很多个村镇,残疾的左腿痉挛到几乎寸步难行。高存义、钱银旭、程红娟几个人,见皮思平不打算过去,都表示要和皮市长一同暂时留下。一个多小时后,小万村的村长万起运把一些馒头、咸菜和两瓶矿泉水送了过来。他歉意地说,矿泉水本来带了好几瓶,路上摸黑,掉的就剩下两瓶了。四个人推来嚷去,高存义与钱银旭,皮思平与程红娟,各共饮一瓶。吃饭的时候,皮思平接到方方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她用非常紧张地口气告诉皮思平,说黄海亮晚饭时主动向她泄密,说省纪委下午刚刚收到一封对皮思平的实名举报信,反映他收受贿赂、生活腐败等问题。她提醒皮思平必须早作心理准备。皮思平既诧异又好笑,坦然地在电话中对方方说,请她和黄海亮不必担心,因为他自认为没有任何污点可以查证。 万起运等皮思平几个人吃完东西,说几位领导要想今天夜间离开万水闸工地,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回县城方向的部分路段已经积水一米多深,明天早上才能找到船只把他们摆渡过去。钱银旭说这不成问题,因为工地上正好备有几艘施工用的快艇。他马上拨打电话找到工地负责人,让他安排两艘快艇过来,工地负责人为难地说,快艇就在他们的附近停泊,但能开快艇的工人都已经请了假,因为他们的住家都在蓄洪区里,这两天忙着回去搬运东西。高存义说,让工地负责人安排叫回一个开快艇的工人。皮思平连忙阻止说,工人们搬家已经心里非常痛苦,不能再给他们添堵。钱银旭说,要不几个人今天夜里就住到工人们居住的工棚去,那里应该有工人请假后留下的铺位,不过需要走过泥泞很深的大坝,担心皮市长能否走得动。皮思平说,他看到屋里面有一张小竹床,像是工地负责人用来午间休息,他在工地指挥部能凑合一夜就行。程红娟说,要她一个女同志去工人们休息的地方找个铺位睡觉,显然很不方便,她还是与皮市长一同留在这里更为适合。 高存义、钱银旭走了没多久,外面又“哗哗”下起雨来。皮思平看程红娟对着外面的夜空发呆出神,以为她这几天跟着自己东奔西跑,身体一定十分疲劳虚弱,便要她先去竹床上躺下休息一会。程红娟说,雨声这么大,躺下去也不一定睡得着,还不如两人聊天。皮思平这几天看程红娟有时候会突然显得闷闷不乐,便关切地说:“我注意到你这两天与平时相比,显得精神不是太好,是因为很累么?” 程红娟摇摇头,说:“身体还能挺得住!” 皮思平问:“还会有别的原因么?我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程红娟心里犹豫,寻思要不要把沙成安借口《市长夜话》、《关注百姓》节目产生不良政治影响,逼她回到西华州以后立即辞职的事情马上报告给皮思平。沙成安在电话里的口气非常强硬,说把程红娟从电视台解职,这是省里有关部门和市委一位主要领导的指示,她不要抱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幻想,哪怕花少嵘常务副市长出面说情都没有用。远在半个多月前,程红娟就已经被副台长找去谈话,透漏出极有可能要她离职的口风。从副台长办公室出来,程红娟第一个想到的是皮思平,而不是打算去找二姐夫花少嵘,但她又听说皮思平那几天正单枪匹马,为着西华州城市改造的事情与几位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发生争执,心情必定烦躁郁闷,便下定决心不去在这个时候再向皮思平添加思想负担。大姐程红艳很早就有让她去日本留学的愿望,程红娟于是在沙成安向她发出辞退的最后通牒以后,便立即与两个姐姐分别通了电话。两个姐姐都非常赞同她去日本的想法,二姐程红艳已经出发去往北京为她办理签证,如果一切顺利,程红娟再过几天就可启程。这些事,花少嵘不知情,皮思平更是难以想象。 皮思平见程红娟半天沉吟不语,又听见外面的雨声渐小,便说:“你现在可以安心休息了!” 程红娟对着皮思平眼睛注视了一会,突然说:“可以问你一个私人感情问题么?” 皮思平笑着说:“当然可以,你问吧!” 程红娟说:“那天在西华州师范学院,你当场背诵林觉民的《与妻书》,在场的人都感动地流下眼泪。我当时就想,你也一定像他那样深爱自己的妻子,是么?” 皮思平顿时一脸阴沉,没有吱声。 程红娟惊异,问:“难道,你和妻子过的不如意么?” 皮思平觉得,他没有必要向程红娟隐瞒自己的婚姻情况,说:“我与她刚在今年春天的分手。在这之前,好几年,我们两个人过的都不好!” 程红娟知道皮思平没有骗她,但还是以不敢相信地口气说:“是什么原因让她居然能够舍弃你?我一直天真地认为,像你这么君子的人,做个女人和你一起生活,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皮思平说:“现在,回想我和她的结合,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年龄的悬殊,文化的差异,看问题角度也有所不同,所以我们找不到共同语言。” 程红娟不解地问:“怎么会说到年龄上的矛盾?” 皮思平说:“我今年已经三十六岁,她比我小了整整十岁,所以相互沟通会有问题!” 程红娟不以为然,说:“算来,她比我还大一岁。但我认为这种年龄上的差距,并不会直接影响夫妻的交流沟通。你看,我和你之间不就谈得很好么!如果我有幸成为你的妻子,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和你分开!”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不经意把自己和皮思平扯成了“未来夫妻”,脸上现出一丝红晕。 皮思平开始觉得,此时过多地对一个年轻姑娘倾诉自己生活的不幸,难免话语之间带来一些尴尬,显出他的轻浮,就劝程红娟说:“夜已很深,你还是去躺一会!” 程红娟说:“在那里挤挤,能够容得下我们两个人的身体,你一起休息吧!” 皮思平看了一眼小竹床,欲言又止。 程红娟与皮思平交谈了很久,她的心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变得轻松愉快,笑着说:“你这老夫子,不要忘记我们前不久曾经同睡过一张床。”她看皮思平站着不动,就上前拉过他强行在床竹上一起躺下。外面的雨声忽大忽小,两个人都难以睡着。程红娟把身子向皮思平靠的很紧,为了睡得更舒服一些,还把他的肩膀当作了枕头。她问皮思平,还能在西华州呆多久,有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再婚?皮思平说很难回答,中组部给他的时间是挂职一年,现在已经过去八个多月,期望不要有什么意外变故发生。讲到再婚,皮思平长叹一声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一旦回到北京,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还会有谁愿意嫁给向他这么一个既穷困潦倒,又身带缺陷的男人。程红娟停了一会又说,如果她突然之间离开西华州,皮思平会不会很快忘记曾经两次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她。并问皮思平是否有上qq聊过天?皮思平说,虽然和程红娟刚刚结识半年多时间,但从第一次《市长专访》节目开始,共同做过很多难忘的事情,还一起前往西华州大学发表演讲,她是他所熟悉的女性中间,性格最为开放直爽的一个,过段时间回到北京,注定会经常记起和她的交往。至于上网聊天,皮思平说,未婚时倒是上过一阵qq,成了家就再也没有过了,现在甚至已经忘记了qq号码。程红娟很认真地听完了皮思平的回答,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闭上眼睛。皮思平看到,程红娟面庞上的绒毛,在灯光下显得稚嫩柔和,有着两道和蒙苑十分相像的细密眉毛。他觉得眼前青春盎然的程红娟,恰如十几年前蒙苑一般温柔地躺在他的身边,不禁怦然心动,想起方方打电话告诉他,有人实名举报他的生活作风问题,程红娟现在和他亲密地这样躺着,算不算一条实实在在的罪状。 第二十五章 罹困 西华州市委按照党内惯有的制度,召开上半年民主生活会。省委赵副书记专程亲自前来参加。会议之前,皮思平邀请赵副书记前往兰湖影视基地视察。陪同视察的张伟欣发现,赵副书记一路上和马卢清有说有笑,对皮思平却带着异乎寻常的冷淡。她心里为皮思平抱不平,不愿意别人看到他被冷落,就主动和皮思平走在一起亲热攀谈。兰湖东西两岸部分一期工程提前结束,已向游人免费开放,目前进入徽坊项目施工期,正在对原有古建筑群进行整修。皮思平注意到几处年代久远的三层楼建筑,已经是残墙断壁,便把兰湖办事处主任徐孝诚叫到身边,叮嘱他务必做好施工安全监督。赵副书记见张伟欣并不热情向他介绍项目建设情况,却与皮思平形影不离,心中有些不快,走马观花地草草看了几个地方,指示不要耽误下午的重要会议,就上车打道返回城里。 下午的民主生活会,除了市委书记常秋田缺席,全体市委委员全部到会。皮思平作为西华州市委第一副书记,主持会议。他第一个发言,谈了自己在西华州半年多来的工作,说既有成绩也有问题,很诚恳地进行了批评与自我批评,尤其反思了人代会上对他不如意的投票情况。会议开到中间,轮到马卢清发言时,程红娟突然向皮思平的手机打来电话,皮思平挂掉不接。但没过一分钟,程红娟又打了过来。皮思平只好短信回复“正在开会”。程红娟回短信过来,说“想见你,晚上一起吃饭”。皮思平回复“今天没有时间,以后再说。”程红娟又发短信,固执地说“不行,只能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谈谈!”皮思平便坚持不再回复。然而,没过几分钟,程红娟再次拨打皮思平的手机,他只好走出会议室接听。皮思平在电话中发脾气似地对程红娟说:“你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一定要在今天晚上约我吃饭?”程红娟撒娇似地说:“你不要问为什么,我已经想好了要去吃饭的地方,求求你,开完会一定要过去!”皮思平说:“今天真的不行,省委一位领导过来了,我晚上必须陪他用餐。”程红娟沉默。皮思平意识到程红娟一定心中有事,换了一副口气说:“要不然,我明天晚上请你吃饭,到时候你有什么话要说,我们尽可好好聊聊”。程红娟无奈地说:“我二姐正在路上,你实在抽不出时间就算了。我等她来到后再说!”皮思平说:“我急着重要的会议,现在不能和你多说了。我吃完饭再打电话联系你!”他果断地挂掉了电话,并随手关了机。回到会议室,皮思平发现赵副书记满脸不高兴盯着他,不由得脸红了一下。所有委员发言结束,赵副书记对民主生活会进行总结时,不点名地批评说,有人视党内民主生活会为儿戏,会上不是发短信,就是打电话,会后必须认真反省。花少嵘向皮思平对望了一眼,他刚才也从会议室出去,与妻子程红丽通了几句话。赵副书记说,皮思平已经在西华州上任半年,按照省里的领导干部管理规定,应向省委省政府述职,明天可以随他一起出发。赵副书记最后还宣布,皮思平这次离开西华州,可能要有一段时日,这期间由马卢清主持西华州市委市政府的全面工作。 民主生活会开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花少嵘向赵副书记请假说,他妻子突然从省城过来,晚上不能陪他到七度大酒店共进晚餐。吃完饭,等到再把赵副书记送到客房门口,已经是九点多钟。皮思平出了酒店,才顾得想起给程红娟拨打电话。他开了机,看到有好几个程红娟打来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最后一个短信是十几分钟以前发来的,内容是:“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你。姐姐在催着去机场。你多保重!再见!”然后一连加了好几个“脸哭”的表情。皮思平吃了一惊,急忙拨通程红娟的电话,但对方一直处于通话中。皮思平想起今天晚上十点半有去北京的航班,立即拦住一辆出租车,打车赶往机场。 皮思平匆匆走进机场大厅的时候,程红娟已经办好行李托运,正在排队等待安检,花少嵘和程红丽站在她的旁边。她猛然间看到皮思平出现,急忙把挎包扔给姐姐,向他奔跑过来。皮思平也快步迎上前去。程红娟脸上流着眼泪,一把紧紧抱住皮思平,哽咽说:“你这个坏蛋,到底还是来了。我以为走之前不会看到你了!”皮思平急切地问:“你怎么突然间要离开西华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红娟说:“已经没有时间告诉你更多的详情。二姐下午已经把我要去日本的签证、机票都送了过来。明天上午我本人再到日本大使馆确认身份,当天晚上就飞往日本大阪。”皮思平问程红娟,到了日本以后打算怎么发展?程红娟说,大姐程红艳已经为她在东京时装学院报了名,打算在那里学习一段时间。程红丽催促程红娟说,再过半个小时就要登机了,要她别再儿女情长,赶快安检验票登机。程红娟临别,把一张纸条交给皮思平,说上面写了两个qq号,一个是她经常使用的,另一个是这两天刚刚为皮思平新申请的。 程红娟走了。回去的路上,花少嵘对皮思平说,他也是几个小时才知道程红娟要去日本,并且从电视台的一位领导那里打听到,小姨子全是由于皮思平的原因,才被西华州电视台勒令辞职,可怜她这些日子,独自一人扛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皮思平已经料到程红娟的突然离开,必然和自己有着直接的关联,他想起在万水闸的那天夜里,程红娟在话语交谈中,已经或多或少暗示出要离开西华州的想法,后悔自己当时并没有去在意。程红丽没有见过皮思平,她刚才从程红娟对他不舍的表情看出,妹妹似乎很是喜欢这个跛脚的男人。 第二天,皮思平赶到省委赵副书记下榻的七度大酒店,准备随他一起去省城述职。马卢清、花少嵘、杜雨晴、徐康建、高存义等人,已经早早过来送别赵副书记。纪委副书记范朝松也鞍前马后,跟在赵副书记的左右逢迎交谈。小薇在大厅见到皮思平,向他迎过来说,张伟欣大姐去北京办事,过两天就会回来。皮思平看到小薇不仅在两只耳朵上戴着彩金耳环,而且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白金项链,他想起这两样东西曾经在花少嵘的办公室里见到过,不由得向花少嵘看了一眼。花少嵘装作没有看见,把脸扭向一边。皮思平摇摇头,心里很是为小薇的重归堕落难过。他即将上车时,张伟欣突然打来电话,向他报告在京城这半个多月里的所有工作,一切进展都非常顺利,一是在文化发展基金理事会上发布的兰湖影视基地项目推介说明,赢得一片喝彩;二是与湘江、东山、新加波三家电视台分别签署了《乱世双骄》播映权购买协议,不久就会有大批后续资金投入到兰湖开发项目建设。她还开玩笑说,虽然与皮思平分手并不是很久,但常常会突然间想起他,如果不是北京到西华州的航班每周二、四、六双日才有,她这会已经约皮思平喝早茶了。马卢清看到赵副书记坐在车里等得不耐烦,就向范朝松使了个眼色。范朝松立刻对皮思平叫道:“你这人怎么不顾马书记已经上车,还一个劲电话打个没完!”他的口气向是命令下属,并且对皮思平的称呼不是“皮市长”,而是直接喊作“你这人”,除了马卢清以外,其他在场的几位市领导都在心里暗暗惊奇。 到了省城,汽车开进省委大院,赵副书记并没有指示皮思平去哪里。皮思平开门下车,有两个不认识的人走到他的面前,问:“是西华州的皮思平市长吧!”皮思平回答:“是!”两人说:“跟我们走。”皮思平看了赵副书记一眼,赵副书记冷冷地点点头。皮思平只好跟着这两个人,登上早已等侯在这里的另外一辆汽车。上了车,一个人说:“我们是省纪委和省检察院的,请皮市长把手机交出来。”皮思平心里一沉,立刻想起方方不久前打电话给他,说有人实名将他向上举报,现在赵副书记亲自把他从西华州带到省城,并不是要他前来进行所谓的述职,而是直接安排审查。路上,皮思平问清楚,把他带到车上的两人,分别是来自省纪委、省检察院的朱全和郭新刚,他们现在是异地办案,要把皮思平带到太和市。 皮思平被安排住进太和市的军人接待站,这里是省纪委定点办案场所。他们住三人一间的客房,皮思平睡在中铺,两边各是朱全、郭新刚。午饭后,皮思平被带进隔壁的一间屋子,这里摆着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窗户紧闭,顶上吊挂了几个硕大的射灯,俨然是一间秘密审讯室。屋里已经坐着另外两个人,朱全向皮思平介绍,他们是省纪委的李副书记和姚处长。李副书记依然客气地称皮思平为皮市长,说中纪委、省纪委、省检察院分别收到对他的实名举报信,大家都是体制里的人,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问题,主动坦白。皮思平说,不用去想,很清楚没有什么问题可以交代。李副书记坦诚地说,只要纪委深入进去,为官的人都能多少查出一点问题,劝皮思平还是主动配合。皮思平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主动交代的问题,还是请纪委去查好了。 姚处长见皮思平振振有词,早就有些按奈不住,瞪起眼睛说:“你应该听说过纪委的手段。明确告诉你,在我手里办过好几个厅长、市委书记、市长的案子,他们刚刚进来时,都和你一样顽固不化,最后熬不过苦头,还不是老老实实都说了出来。” 皮思平说:“姚处长是在劝供,还是逼供?纪委对人民来信不做事先调查,在没有掌握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把被举报人‘双规’起来,这不符合办案规定,更不符合党的政策!” 李副书记说:“皮市长不要误解,我们现在并没有对你正式宣布‘双规’,还在走组织谈话程序,只是把你请来主动配合说清楚问题。” 皮思平说:“我一无所知,怎么能知道要在哪方面说清楚?” 姚处长恶狠狠地说:“看来有必要提醒你。第一,收受过什么人的贿赂,有多少次、多少钱?第二,肆意败坏领导干部声誉,何时何地有过嫖娼?第三,生活作风糜烂,共有过几个情妇往来,为她们谋取哪些利益?第四,思想政治腐败,搞所谓罗斯福式的炉边谈话,鼓吹什么‘一夜情’不违反法律和社会道德,这到底是何居心?” 皮思平气急,说:“纯属诬陷。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们看着办吧!” 李副书记命朱全、郭新刚把皮思平带走。姚处长说,这个皮思平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经过一番手段,肯定拒不承认。李副书记说,皮思平是北京派下来的干部,不能轻易采取极端措施,还是尽可能用证据让他低头。姚处长说,如果李副书记批准,他马上出发前往西华州搜查证据。李书记说,纪委没有入室搜查的权力,要联系西华州公安部门一起采取行动。他想了想,又指示姚处长说,这封实名举报信的内容很多,但没有什么办案线索,要他在西华州与那位实名举报人王正接触一下,看看能否在他那里找到对皮思平的致命突破口。 姚处长遵命,当天下午就赶到西华州纪委。范朝松立即安排王正与姚处长见了面。王正说,他手里有好几份材料足以证明举报属实:一份是皮思平刚到西华州那天,在平安大旅社把他和妓女小红一同现场抓回公安分局的办案记录;一份是关于皮思平与蒙苑在宾馆开房、与张伟欣在餐桌密会的视频拍摄。至于受贿的事实,只要搜查皮思平的办公室肯定会有所发现。再就是,网络在线能够搜索到皮思平的《市长夜话》、在西华州师范大学的讲演视屏,这些东西点击率都非常高。王正走后,姚处长要范朝松立刻与市公安局联系,秘密搜查皮思平的办公室和寓所。 下午六点多钟,等到市政府办公大楼里的人基本走光,姚处长与范朝松领着稀里糊涂的秘书长郝斌、公安局副局长熊钊敬等人打开了皮思平办公室的门。折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姚处长正在一筹莫展,一个警官把书柜里存着《乱世双骄》影碟的纸袋找了出来。范朝松立刻命令打开包装,众人发现盒子里并没有装着影碟,反倒齐整地排放着一摞摞的美钞,共有十二万美元之多。郝斌傻眼了,因为这个装有《乱世双骄》影碟的纸袋,是电视台长沙成安交给市委副秘书长刘长林,刘长林又转交给郝斌的。那几天皮思平一直在万家镇现场指挥抗洪救灾,郝斌就命令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直接放进皮思平的书柜。范朝松像是恍然大悟地说,他听人讲过张伟欣送给皮思平一套珍藏版的《乱世双骄》影碟,没想到包装盒外表精美,里面居然隐藏早已准备好的巨额贿赂,可见行贿手段是煞费苦心。他当场拨打了沙成安的电话,沙成安证实这套影碟确实是张伟欣赠送给皮思平的。受贿事实确凿,姚处长大喜,命令随行人员拍摄取证后,由公安部门把这些赃款保存起来。熊敬钊安排带过来的两位警官,把纸袋、影碟盒、美钞,甚至连同盒子外面包装纸,一样不漏地全部封存带走。姚处长问范朝松,刚才讲到的行贿者张伟欣到底是什么人?范朝松说,张伟欣是网上正在炒作的美女演员、制片人,也是西华州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投资人,正是她勾引皮市长走上犯罪之路,姚处长说,应该把这个女人马上控制起来。范朝松说,他已经想到这一点,预计张伟欣今天晚上就要乘航班回到西华州,马上就可以到机场直接抓获,同时还要把那个叫小红的妓女也找出来,交代与皮思平的流氓犯罪事实。两人经过合计,觉得事不宜迟,一路由姚处长带队到皮思平的住处搜查其他证据,另一路由范朝松带人到机场,等张伟欣一下飞机,就把她直接带到市纪委的定点办案场所突击审讯。 姚处长带人赶到皮思平的寓所,在卧室、书房翻腾了一个多小时,甚至沙发、床垫全部拆开,也没有发现新的受贿证据。他打电话向李副书记报告,说已经在皮思平的办公室搜查十多万美元的受贿赃款,并在举报人那里取得了两段视频,但嫌犯皮思平显然非常狡猾,可能将其他受贿赃款移存别处,因此寓所搜查一无所得。李副书记说,既然已经掌握贿款等实际证据,说明皮思平不是被冤枉的,可以通报西华州市委市政府,宣布对皮思平实施正式“双规”。姚处长办案素以“迅速瓦解嫌犯心理防线”见长,不顾鞍马劳顿,连夜返回到太和市军人接待站。他在审讯室里,把搜集到的证据摊到了皮思平的面前,要他立刻交代更多的犯罪事实。皮思平目瞪口呆,反复申辩自己是遭他人陷害。姚处长大为动怒,让朱全、郭新刚打开顶上的几盏射灯,命皮思平身体直立,将全部灯光聚集到他的脸上,由朱全、郭新刚轮班看守,不准皮思平有一刻闭眼的功夫。炽烈的灯光照射在皮思平的眼睛里,他立刻头晕目眩,脸上的汗水不住向下流淌。姚处长狞笑着说,这样的手段已经很久没有派上用场,今天终于再次发威。 张伟欣下了飞机刚到出口,就被范朝松带着市纪委的几名工作人员拦住。她觉得来者不善,问范朝松想干什么?范朝松客气中带着强硬说,请张总经理到市纪委走一趟,有公务要她协作配合。张伟欣虽然莫名其妙,但想到既是纪委机关郑重其事找她,只好打发了来接自己的司机,上了范朝松的汽车。她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农场招待所,领进一间小会议室。张伟欣没有来过这里,质问范朝松:“不是说要到市纪委么,这是什么地方?”范朝松干笑着说:“这里是纪委的办案场所,我们要在这里对你问话,你必须老老实实接受审查。”张伟欣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人身自由,心中一阵冰冷,发怒说:“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范朝松说:“你的靠山皮思平,现在已经被省纪委‘双规’。有证据显示,你曾经对他巨额行贿。我知道你们两个人相好,但他已经无法自保,注定要被撤职查办。现在,我要求你把如何与他勾搭成奸,又如何向他行贿牟利的事实,全部交代清楚。否则,你可是在劫难逃!”张伟欣羞愤的满脸通红,说:“简直一派胡言,我与皮思平光明磊落,你竟敢如此肮脏地诬陷我们,天理不容!”范朝松说“我们已经在你送给皮思平的《乱世双骄》影碟包装盒子里,发现了十二万美元的巨款。皮思平已经向省纪委承认这是你送给他的贿赂。如果你能主动配合,揭发皮思平以兰湖基地项目为由像你索贿,大肆敛财,我们会向你‘给出路’,录完口供就很快放你出去;如果你执迷不悟,与皮思平相互包庇,不肯与我们合作,那只好对你‘断后路’,不知要关押你多少天,并且最终会移送给检察院,像你哥哥张伟军那样以贿赂罪被判上好几年!”张伟欣愤怒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范朝松冷笑了一声,说:“今天先饶过你。你关在这里好好想想,如果明天再敢对我嘴硬,对你就不再客气了!” 范朝松从下午开始,一直忙碌到现在没有休息。计划的情况比预期要好,这让他很是兴奋。他并不觉得疲惫,想早点赶到马卢清家里汇报战果。从招待所出来,他刚要去发动汽车,突然从黑暗里闪了一个人影冲到他的面前。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立刻认出这位脖子上带着疤痕的人,是张伟军、张伟欣经常喊叫的江叔,便瞪着恐惧的眼睛大气不出。江叔一把拽住他的肩膀,目光阴森地说:“范书记,我不知道伟欣丫头犯了什么事,她从来不让我与公家相争。但是我现在警告你,如果她在你那里掉了一根头发,你在省城读书的范少爷就会少去一个脚趾!” 深夜,小薇被花少嵘开车送回七度公司员工宿舍楼。她下了车,等花少嵘把开车远去,才迈着欢快的脚步往宿舍走去。她没有注意到,有一辆警车是在什么时候停在宿舍楼的下面。小薇刚到楼梯口,王正带着一个警察就扑到了她的跟前,她毫无反应地就被塞进了警车里。 第二十六章 解难 西华州市委第一副书记、市长皮思平被省纪委“双规”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炸开了锅,没人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市委市政府门口,当天就有成百上千的人为皮思平请愿,要求把那个陷害忠良的实名举报人揪出来,说清楚皮市长到底犯了哪条罪状。请愿的人群中,既有西华州城里的市民、工人,也有像杨四大伯、万玉山、万起运那样来自附近或偏远乡村的农民,还有西华州师范学院里修治国、孙意映这样的男女青年学生。万家镇小学校长林世杰勇敢地站在人群中呐喊,既然坏人已经勾结在一起为非作歹,善良的好人们必须团结起来维护正义。大批的警察被抽调到现场维持秩序,然而他们并没有上前驱赶,任由愤怒的百姓把市委市政府的办公大院包围起来,在大门口设置路障,阻碍通行。互联网很快有大批帖子发出,爆料西华州市长皮思平突然被省纪委“双规”,引发情绪失控的无数市民、百姓、学生,公然围堵市委市政府办公大楼的恶性事件。 马卢清全面主持西华州工作不到两天,所有的风光和愉悦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如同坐在了火山口上,怒气冲冲地把分管政法工作的副市长杜雨晴、纪委副书记范朝松、公安局副局长熊敬钊叫到办公室里,不住地大发脾气,训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百姓聚众造反,一点反制措施也没有。杜雨晴说:“百姓们此时气势正盛,如果强行动用激烈手段,只会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范朝松建议:“依我看,至少把那些领头组织的人,先抓几个关押起来,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熊敬钊坚决反对,说:“已经把能够出动的警力全部派了过来,如果再动手抓人,势必激化矛盾,一旦现场事态失控,到时没有可以增派的警员队伍。”范朝松对此毫不在乎,说:“警力不够,可以调用武警部队。”熊敬钊说:“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直接下令抓人,谁愿意与百姓为敌,谁去这么做!”他说完,显得比马卢清还要上火,甩手而去。 杜雨晴前一段时间,因为弟弟有把柄在马卢清手里攥着,她迫不得已,指使检察院、法院想方设法替马标脱罪,现在马标已于几天前释放,她觉得已经兑现了与马卢清的交换条件,也有心摆脱与马卢清、范朝松纠葛在一起,说:“我是个女同志,对处理重大突发事件没有经验。马副书记现在主持西华州全面工作,一切由你安排部署!”然后她借口有事,也脱身离开马卢清的办公室。马卢清心里清楚杜雨晴是在有意与他切割,对着杜雨晴的背影大骂她是个“无耻、刁钻的女人”。 屋里就剩下马卢清和范朝松两个人。范朝松问马卢清向下怎么办?马卢清说,应该打电话听听赵副书记有什么高见。赵副书记在电话中说,他已经知道西华州百姓围攻市委市政府的情况,要马卢清沉住气,不能自乱阵脚,当前首要是赶紧把皮思平收受贿赂、作风不端这两件罪行做实,使那些受到皮思平蒙骗的老百姓们无话可说。马卢清放下电话,对范朝松说:“你应该听得很明白,现在必须抓紧时间打开两个突破口,一是让张伟欣亲口供述向皮思平行贿,二是让那个叫小红的妓女承认,确实与皮思平有过皮肉交易。铁证如山面前,不信他皮思平还能逃脱法网!”范朝松连连点头称是,说马上回到办公室打电话安排。他正要走时,马卢清又把他叫住,问儿子马标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范朝松说,马标和他的一个亲信董六,已被徐孝诚安排到兰湖办事处办事,先计划他悄悄地在那里熟悉一段时日,等到皮思平和张伟欣一旦批捕,即可按照预定方案由徐孝诚接手兰湖开发项目,让马标和胡胜利全面负责工程建设管理。 央视举办的“中国十佳杰出市长人物评选”活动,每年于秋季开始酝酿,《社会周刊》新闻杂志决定提名西华州市长皮思平为候选人之一。蒙苑想打电话把这个信息反馈给皮思平,但连着两天发现他总是关机,办公室和住处也都没有人接听电话。正在蒙苑担心挂念的时候,接到方方打来的电话,说出一个令她震惊而又焦急万分的消息:皮思平已被省纪委“双规”,同时还有一位叫张伟欣的女人,受皮思平案子的牵连,也由西华州当地纪委抓去约谈;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叫小薇的女孩,也被公安局抓去指证皮思平嫖娼。这些天,蒙苑不断接到九岁女儿从美国打来的电话,哭着说非常思念妈妈。婆婆也隔三差五去杂志社找她,说儿子吴克华被那位越南籍的女演员甩手,期盼她看在公公、婆婆和孩子的份上,能够原谅丈夫过错,返回美国一家团聚。蒙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她坚决不能相信皮思平会是一个贪腐、生活堕落的人。 当天,蒙苑就乘最后一班飞机赶了过来,方方开车来到机场迎接。黄海亮因为身份上的原因,不能与方方一同现身接机。蒙苑说,她打算以《社会周刊》首席记者的身份前往太和市去见皮思平。方方说,蒙苑未必能如愿,因为皮思平被“双规”期间,实际上等同于隔离审查交代问题,一概不允许与外人见面。蒙苑不肯死心,坚持要去太和市走一趟。方方劝说蒙苑不住,只好把自己的车子交给她使用,祝愿她此去能够有所成果。 蒙苑驾车来到太和市的军人接待站,很快与姚处长在会议室见了面。她向姚处长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说皮思平是《社会周刊》向央视提名的“中国十佳杰出市长人物”候选人,现在突然意外落马“双规”,有必要对当事人进行采访,查清事实依据,尽可能挽回不良政治影响。姚处长说,他清楚《社会周刊》是中央机关的重要宣传刊物之一,但按照中纪委的规定,除去直接办案人员,皮思平在“双规”期间,根本不可能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活动。蒙苑向姚处长妩媚一笑,带着娇傎的口气说,身为杂志社的首席记者兼执行副总编,她如果此行空手而回,是不是很难说得过去? 姚处长望着眼前这个气质高贵、优雅漂亮的女人,有些犹豫起来。蒙苑见机,便把身子凑近姚处长,撩拨似地在对着他的脸轻吹了一口温柔的香气,又用手轻佻地拍了他一下,说她相信姚处长能力出众,一定会拿出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姚处长被蒙苑的一笑、一吹、一拍,弄得热血灌头,神魂颠倒,立刻说,好在他是皮思平实名举报案件的具体负责人,可以把一些已经掌握的确凿证据提供给蒙副总编作参考,但务必请她在没有结案之前不便公开披露。蒙苑不动声色地表示,她知道怎么去做,请姚处长尽管放心好了。说话间,她已经摆好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现场采访器材。姚处长把在皮思平办公室搜查时现场录像,以及王正提交的办案记录和两段视屏,用投影当场播映给蒙苑观看。蒙苑心惊地看到,其中一段视屏竟是她清明节为外祖父母上坟结束,回到省城住在华侨酒店,那天吃过晚饭,皮思平送她回房间时被人偷拍。好在她当时酩酊大醉,一直把脑袋低垂在皮思平的胸前,视屏是从身后很远的地方拍过来,所以从头到尾没有一处能够展现她的面容。坐在旁边的姚处长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看完投影,蒙苑收起她的微型录音录像设备,问姚处长能不能容她与皮思平见一面。姚处长顿觉狐疑,盯着蒙苑问,她这是什么目的?蒙苑急忙遮掩说,想不到中组部派下来的领导干部是这么个德行,丢尽了中央国家机关的颜面,很想当面责骂皮思平一顿!她担心继续呆下去,说不定会在哪里露出破绽,急忙向姚处长告辞。姚处长怔怔地目送着蒙苑的背影,心里感觉这个女人的突然出现,似乎在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实在想不清楚,应该把她与什么事情放到一块去思考判断。 蒙苑连夜驾车回到省城,等她悄悄地摸到方方的家里时,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看到蒙苑得意的眼神,方方知道她此行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立刻把丈夫黄海亮从床上叫起来。三个人凑着蒙苑的微型录音录像播放器,把姚处长所谓的皮思平犯罪证据详细看了几遍。黄海亮马上推断说,皮思平显然是掉进一个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方方也说不可思议,居然把蒙苑也扯进皮思平的生活作风问题,可见皮思平生活作风真的没问题,但麻烦的是确实在皮思平的办公室搜查出了十二万美元,这显然是个致命的硬伤。蒙苑说,她不相信张伟欣和皮思平有什么不正常的往来,她向皮思平行贿肯定不是事实,分明有人提前做了手脚,现在只有找到那个实名举报人,才能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蒙苑说这话时,由不得看了黄海亮一眼。方方立刻明白了蒙苑心中的愿望。她亲热地楼过黄海亮,倍加柔情地喊了一声“我的好老公——”故意把尾音拖得长而重,内含其意已经十分清楚。黄海亮赶忙摇了摇头,满含歉意地对蒙苑说,他当然知道举报人是谁,但万万不可对外透漏出这人的身份和姓名。方方气恼,一把推开黄海亮,不再理他。蒙苑安慰黄海亮说,没有关系,她还会再想别的途经。黄海亮思考了一下,语义明显地提醒蒙苑,听说张伟欣是一个民营企业家,按照有关规定,对非党人士禁止使用“双规”手段。蒙苑眼睛一亮,立刻心中有数。 方方扔给黄海亮一床被子,拉蒙苑到卧室休息,临走没有忘记狠狠地踹了丈夫一脚,以发泄对他的不满。蒙苑好笑,对黄海亮连连道歉,说方方就是个“女疯子”,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两人躺在床上,方方感叹皮思平对蒙苑心意灰冷,她却还能对他情意深长,可见女人终究比男人更忠于初恋的感情。她问蒙苑,皮思平如今既然单身一人,有没有考虑与吴克华解除名存实亡的婚姻,干脆和他重新走到一起?蒙苑说,她最近也时常地想到这个问题,不过令她非常苦恼的是,女儿这几天不断从美国打来电话,让她由不得地心挂两肠。方方又说,从视屏中看到那个叫张伟欣的女人和皮思平很是亲密,难以想象皮思平和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蒙苑心情复杂地说,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觉得没有办法想个明白。方方听得出来,蒙苑似乎非常在意皮思平和张伟欣的关系,便不好再说什么。蒙苑见方方的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显出躺得总是很不如意,便奇怪地问她哪里不对劲?方方突然坐起身子说,只要黄中尉在家,如果没有他躺在身边,就会感觉身边少了什么。然后,她向蒙苑丢下一句“不能陪你了”,就摸黑下床,去往客厅沙发与黄海亮躺在了一起。蒙苑羡慕方方和黄海亮夫妻恩爱,在心底涌起无限酸楚,她此生唯一能够记起的男女入睡甜蜜感觉,就是十几年前与皮思平相爱在一起的短暂时光。 蒙苑第二天一早出发,开着方方的汽车赶到了西华州。市委市政府门前的广场上,比两天前聚集了更多的市民、百姓和学生,他们拉起了“抢救忠良”、“还我皮市长”等十多条醒目的横幅,人声鼎沸。所有的大门出口依然被包围,一辆汽车也不允许进出。蒙苑拨通花少嵘的电话,问他人在哪里。花少嵘说,他已经被困在办公室里两天了,没敢跨出办公楼一步,好在群众没有赶尽杀绝,每天还允许超市送些吃的、喝的过来,不然就会饿死、渴死。蒙苑在门口看到杨四大伯,她曾经向他采访过新华制药厂对周围的污染影响,便请他安排,放她进入市政府办公大楼。 蒙苑找到花少嵘的办公室,看他头发蓬松,不再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梳理地溜光发亮,原先器宇轩昂、所向披靡的神态全然消失,整个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她心想,天道真是不可亵渎,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真要弄到官逼民反那种地步,任何力量也是阻挡不住的。花少嵘懒洋洋地说:“蒙记者是不是又要亲自前来采访了!只要政府一出现危机,你们这些做文章的人就有了好题材。”蒙苑不能断定花少嵘对待皮思平的立场,就试探地问:“花副市长怎么看待眼前的一切?”花少嵘说:“我总算明白一个道理,那些精神失常的疯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精神正常,却像疯子一类的人!”蒙苑不解,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花少嵘气愤地说:“分明有人疯狂地预谋了一场陷害,但却没法收场,所以才弄到这个地步!”蒙苑记起花少嵘对那个叫小薇的姑娘曾经有意,说:“据我了解,皮市长的案子牵连了好几个人,甚至还包括我们熟悉的张伟欣,还有那位叫小薇的无辜女孩!”花少嵘被蒙苑的话勾起了心中的痛处,顿时满脸愁苦,他非常担心王正那帮狠毒的警察会对小薇有不良恶行。蒙苑并不知道花少嵘与小薇之间已有私情,但看得出来花少嵘的确异乎寻常地在关心小薇的命运,就继续以试探的口气说:“我听说小薇的名字原来叫小红,是皮思平和张伟欣救她脱离悲苦的生活,花副市长就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帮忙把那无辜的孩子解救出来么?”花少嵘一声长叹,默默流下两行清泪。蒙苑眼见时机一到,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说:“花副市长不要难过,有想法就要付出行动。我和你一起联手,依靠外面那些民众的力量,肯定能为皮思平、张伟欣和小薇三个人解难!”花少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忙问:“怎么做?”蒙苑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收集到一些诬告皮思平的证据,必须先找到张伟欣,设法把她从纪委里转移出来,就可以弄清楚所谓贿赂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能够证明皮思平没有受贿的事实,省纪委就必然要解除对他的‘双规’。皮思平一旦获得自由,张伟欣、小薇就会跟着恢复清白!” 蒙苑觉得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还不能把自己掌握到的一切全部透漏给花少嵘。但是,花少嵘却已经对蒙苑深信不疑,立刻表示一切听从蒙苑的安排。蒙苑说,先带花少嵘出去,然后再仔细商量。两个人出大门时,蒙苑对杨四大伯耳语了一阵,花少嵘便被顺利地放出了市政府。上了车,花少嵘打电话叫来市公安局副局长熊敬钊,一同赶往张伟欣被关押的农场招待所。 范朝松因为十分惧怕江叔对他的一番警告,这几天不敢贸然对她采取措施,反倒背着马卢清,命令手下对张伟欣务必好生款待。范朝松在心里替自己谋划好两个诡计,一是命令王正对小薇放手用刑,以便取证向马卢清交差;二是盼着皮思平在省纪委工作人员的整治下,最终苦熬不过尽早自供,这样的话张伟欣依然难逃行贿罪名,而江叔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找他的麻烦。 看押张伟欣的纪委工作人员,见到常务副市长花少嵘乘着一辆省城牌照的红色轿车,带了熊敬钊和一个女人过来,急忙上前迎了过去。蒙苑对纪委工作人员说,她是《社会周刊》的记者,同时也担负文化发展基金理事会对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扶持联系,她现在代表文化发展基金会郑重声明,张伟欣属于非党人士,按照中共纪律委员的办案规定,西华州纪委无权羁押她的当事人。一个纪委工作人员打电话请示范朝松怎么办?范朝松听说蒙苑赶到了西华州,而且又是被常务副市长花少嵘亲自带过去的,顿时没了主张。花少嵘接过电话对花少嵘说,蒙记者对我党的政策十分清楚,现在只能是纪委审时度势,先放过张伟欣,改由公安局经济犯罪部门继续侦查她的行贿事实。范朝松想,正好可以把张伟欣这个烫手山芋顺水推舟甩给市公安局,立刻表示遵命。 把张伟欣从纪委监察部门移交到公安局接受审查,蒙苑顺利实现了解救皮思平的第一步。熊敬钊说,张伟欣转到看守所里收押,他会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来照看她。蒙苑说,先不要忙着把张伟欣马上送进看守所,她还有东西给大家看。众人来到熊敬钊的办公室,蒙苑马上打开随身携带的录音录像播放器,让花少嵘等人观看所谓的皮思平罪证。张伟欣说,《乱世双骄》蓝光影碟的确是她送给皮思平的,难以想象怎么会掉包为这十二万美元?熊敬钊听到张伟欣无意间说出“掉包”两个字,立刻依他敏锐的公安侦查分析能力,迅速做出判断说,之前必定有人偷梁换柱。他命令档案科把那天在皮思平办公室封存的东西送了过来。张伟欣一眼发现,影碟盒子的塑料包装纸有诈,因为原装的家庭珍藏版《乱世双骄》是在湘江印制,使用是国外产地的透明包装纸,手感清脆,而眼前的分明是塑料包装纸,质地柔软并且透明度较差,在西华州当地就能买到。熊敬钊说,事实已经非常清楚,皮市长是被人蓄意诬陷,现在当务之急,是向省纪委领导反映事实情况。蒙苑说,她马上返回省城,直接向省委书记反映。张伟欣说,她刚才乘坐蒙苑开的汽车,发现是辆多年的旧车,提速太慢,要她去七度大酒店改换自己的“玛莎拉蒂”轿车。 第二十八章 彷徨 送走了蒙苑,皮思平直接回到了泉河干休所的住处。张伟欣劝他在七度大酒店多住些日子,为他好好调养一下身体,但皮思平说,他心情烦乱得很,想一个人静一静。张伟欣已获蒙苑事先透漏,她回到北京后,过段时间就会返回美国和女儿团聚,心里清楚皮思平与蒙苑两人在机场,肯定会有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别离。 寓所里的沙发、床垫、电脑,甚至包括空调,都是新换的。郝斌告诉皮思平,省纪委姚处长带人来搜查时,损坏了寓所里的很多东西,现在只能重新添置。人的一生,不知道哪天就是自己的劫数。皮思平不信天命,但他到西华州以来,冥冥之中分明就有命运的安排,第一天踏进这块土地,就被警官王正押送进了公安局审讯;现在又是这个王正警官,一封莫须有的实名举报信,把他弄进省纪委“双规”了四五天。王正,这个名字本来应该是“王者正大”之意,但对皮思平来说,光明的背后是黑暗,礼义的后面隐藏着阴险,王正并不“王正”,却成为了一个邪恶符号的代表名词。与王正为伍,自然还有马标、范朝松、邱富强这一类的社会蛀虫。然而,西华州更多,是有像朱荺琳、李锋、钱银旭那样秉性正直,以事业为重的基层领导干部,他们是社会进步的中坚力量;还有杨四大伯、林世杰、万玉山、万起运等大批淳朴厚道、善恶分明的百姓,他们是社会进步的民众基础。 皮思平有一个多星期没有抽烟了。他想起跟着赵副书记去省城那天,换下的外套里,好像还存有半包“阿诗玛”香烟,就去翻腾寻找。市面上已经很久买不到软包“阿诗玛”香烟,但皮思平单单就喜欢这个牌子的口味。他摸到香烟时,还有一张纸条跟着从口袋里飞了出来。皮思平立刻记起,这是程红娟临上飞机时,留给他的两个qq号,自己曾经答应过程红娟,会抽出时间与她qq在线聊天。花少嵘午饭后也曾经告诉他,程红娟一直在想方设法和他联系。于是,他坐在电脑前,开始登录腾讯qq在线。 程红娟并没有上线,但是却有很多的留言。 八月九日:“我昨天深夜抵达大阪,大姐去机场接我到家。这是我第一次到日本来。姐姐说,大阪是日本的第二大城市,经济非常发达。姐姐的家住在西淀川区,周围商业繁华。我喜欢这座城市。思平,你知道么,我今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现在上qq与你联系。我的手机在日本不能用,要不然会发短信给你的。你什么时候才会qq在线呀?” 八月十日:“思平,都两天了,你一直没有qq上线,是因为工作很忙,还是因为把那张纸条弄丢了?你不该是个粗心的人!也不该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八月十一日:“思平君(在日本是这样称呼男人,笑),都三天了,没有见你上线。我用姐姐家的电话,向你联系了好多次,但你手机关机,办公室、寓所无人接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八月十二日:“今天给二姐夫花少嵘打了两次电话,他骗我说,你回北京了。我不相信!但又担心会是真的。如果你要是突然调回去,我以后该怎么联系你呀?呜呜!” 八月十三日:“今天又给二姐夫打了电话,他说你很快就回到西华州了。我好高兴(笑脸)!大姐明天带我去东京,前往文化服装学院面试,需要好几天。我打算就读的这所东京文化服装学院,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服装学校之一。没有告诉过你,我大学时还曾经获得过这家服装学院的海外创意奖呢(笑脸)!思平君,对不起啦,去往东京的这段时间,顾不得再上qq给你留言了。” 皮思平想不到程红娟到日本后,每天都能坚持向他写上一段话。他沉思了一下,向程红娟回复留言:“红娟,真是对不起,我这段时间确实不在西华州。你说对了,我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所以才能今天守信登录腾讯qq。只可惜你这会不在线上。祝你在东京服装学院面试成功!”他想了想,后来又加了一段话:“还是尽量不要打电话过来,国际长途很贵。我会尽量隔段时间,与你在qq联系一次。再见!” 关了电脑,皮思平刚想上床休息,常务副市长花少嵘敲门进来。他自从小薇无辜惨死,精神倍受打击煎熬,面孔明显地消瘦下来,而且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也没有了掼蛋乐趣。他说睡不着觉,要皮思平陪他练地摊喝夜酒。皮思平看花少嵘执意要去,只好依他出了泉河干休所,打车找到一家路边的小吃摊子。两人要了几个小菜,很快把一斤白酒喝干。花少嵘的话开始多了起来。小摊的老板从电视里看过皮思平和花少嵘两个人,想不到西华州的市长、常务副市长居然跑到街边地摊吃饭喝酒,所以招呼得特别殷勤。皮思平担心花少嵘酒后失言,公共场合有损身份,说一瓶酒已经干完,就不要再喝了。但花少嵘坚持再拿上来一瓶,叮嘱小摊的老板不要在意他们两人谈话,去一边忙活自己的事情。 皮思平向花少嵘说:“我看你情绪不好,咱们别喝太多。” 花少嵘说:“我心里压抑的很,恨不能一醉解千愁!对小薇的死,你我都难辞其咎。我们两个人,做官都很窝囊!” 皮思平难过地说:“是我连累了张伟欣和小薇。” 花少嵘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作为西华州市长、西华州市委第一副书记,上任以来除了因为新华制药厂改制调整了几个人,至今还没有对市直机关、各县区班子进行人事调整,建议你尽快考虑重新洗牌。” 皮思平若有所思,说:“小人物思想偏执,或许只能表现为个人精神状态,掌握公权的领导干部如果不可理喻,则是社会的灾难,公众为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干部的好坏,对我们党何国家太重要了。但是在西华州,我的确通过车改、人代会投票选举,直至包括这次实名举报被“双规”,再到小薇不堪受辱自杀身亡,一系列的事情让我感到有些心有余悸。所以这几天,我在所难免会有些彷徨和困扰的想法。花副市长提醒了我,要想在西华州打开政通人和的局面,必须在干部体制上有所动作。” 花少嵘喝下一大杯酒,说:“在我看来,皮市长习惯了天下为公的思想,能够为奉献社会而逆来顺受,包容和面对别人对你的伤害。我与你相比,很难做到这些。你知道,我这人讲究七情六欲,致命的缺点就是喜欢接近女色。不过,我从政以来,没有做过一间贪赃枉法的事。小薇的不幸经历,给我震动很大。现在,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痛恨官场上的肮脏和罪恶。我大学毕业就开始为官,这些年眼见手中掌握权大小的各种人,相互利用和控制,交易,猜忌,博弈,视法律为无物,拿百姓如草芥,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你下决心干吧,哪怕头破血流,我都会毫无顾忌,全力支持你,配合你!” 皮思平看出,花少嵘此时的一番话并不是酒醉后的狂语。他在心里想,当前中国处于高速变迁时代,要想化解社会戾气,地方政府各级领导干部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向他和花少嵘这样官位不低的人,诚然没有能力改造大的社会环境,但在西华州这个小环境里,只要满怀雄心壮志,坚定不移地推进改革,敢于向不良体制大胆手术,还是有能力建立起一个权威性的地方政府。但愿苍生俱饱暖,这是历代所有政治家的报复。两个人越说越多,第二瓶酒喝完后,他们当晚是怎么样回到泉河干休所里的,过后谁都没能回忆起来。 张伟欣告诉皮思平,她这次去北京得到一个消息,当年出演的一部电影《野花香魂》,时过多年,突然被选送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参展,导演邀请她九月初共赴加拿大与评委和观众见面。蒙苑已经飞往美国,她在动身前分别给皮思平和张伟欣打了电话,催促两人把感情关系确定下来。张伟欣深感蒙苑的好意,近来频繁地约皮思平在一起吃饭,主动交往。她是个基督徒,对皮思平的生活,既有女性的同情、怜悯,又有一种异性的崇拜。怜悯是一种感情,常常与受难者一起连成相互的共同心结。张伟欣从北京第一次见到皮思平时,就对他有了恻隐之心。蒙苑在电话中对张伟欣说,她和皮思平分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祝愿他们两人走到一起。张伟欣以她特有的耐心,热烈地等待着皮思平会有一天向她开口求爱。但在皮思平的心里,却始终觉得张伟欣太照眼,他未必能承受得了她的灿烂,蒙苑、张凝芳为他带来的情感打击,让他更加抑郁、自卑,在个人情感生活上变得退守胆怯,所以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对张伟欣冒然表白。 八月末的一个周日上午,张伟欣对皮思平说,她再过两天就要去加拿大蒙特利尔,临走前想与侄女丫丫一起,再次前往监狱探视哥哥张伟军,邀请皮思平陪同前往。张伟军看到皮思平,当着张伟欣的面问他和妹妹的感情发展到了何种地步?皮思平红着脸说,自己有过一次婚姻,怕是配不上张伟欣。张伟军说,我妹妹是个怨女,你可不要辜负了她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张伟欣幽幽的对皮思平说:“蒙苑和我哥哥都已经松口,你的脑袋难道是榆木做成的?” 皮思平含笑不语,想起花少嵘教给他的一句话,男人喜欢漂亮脸蛋,女人喜欢甜言蜜语,所以女人化妆,男人撒谎。他觉得自己,在张伟欣面前永远也神圣不起来。 张伟欣羞红了脸,说:“难道你们的党章里有一条,不许与基督教女人成婚!” 皮思平调笑说:“党章倒是没有这么规定。不过我很难理解,你人长得好,家里又有钱,是男人便会对你想入非非,张伟军大哥说你是怨女,是不是言重了!” 张伟欣说:“你那不能把张伟军这三个字去掉,直接喊大哥得了!” 皮思平笑着说:“有一天也许会的,怨女!” 张伟欣说:“我不想再被哥哥叫做怨女,你还是别再彷徨忧郁,早开尊口,要了我吧!” 皮思平想了想,诚恳地说:“等你从加拿大回来,我为你接风洗尘,并正式向你表白心意。可能的话,还会在适当的时候,把我的父母接来与你和大哥见面!” 张伟欣激动得满脸兴奋,说:“我期待着早日和伯父、伯母见面。他们要来,我会送上一套豪华别墅作为见面礼!” 第二十九章 歹毒 市委组织部长冯进厚受皮思平之命,前往市委副书记马卢清的办公室向他通报,打算在国庆节之前,利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对市委市政府直属机关、各委办局、县区政府的领导干部调整。马卢清内心吃了一惊,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地问冯进厚,是谁的决定?怎么一个调整法?冯进厚说,是皮市长、花副市长一起找他谈话,说要成立一个干部调整领导小组,皮市长担任组长,花副市长担任副组长,市委委员是领导小组成员,具体调整方案由花副市长主持拟定。马卢清说,对全市所有县处级领导干部岗位进行调整,这是一个重大的组织工作,市委书记常秋田是否同意?冯进厚说,皮市长已经向省委组织部、常书记分别有过汇报,好像没有听到什么不同意见。马卢清感到,他这位市委副书记已经成为了摆设,明显被皮思平、花少嵘排挤在外。 冯进厚走后不久,范朝松匆匆来到马卢清的办公室,他从兼职的纪委书记徐康建那里听说到,皮思平准备大动干戈调整干部,市纪委也免不了裹在洗牌范围之列。马卢清问范朝松,徐康建的反应如何?范朝松说,他看到皮思平、花少嵘亲自到徐康建的办公室征求意见,徐康建很是受宠若惊的样子;据说他们二人离开徐康建办公室后,还打算去副市长高存义那里商议。范朝松又说,皮思平、花少嵘之前已经去了副市长杜雨晴的办公室,显然也是在向她个别征求对干部调整的意见。 马卢清的心里开始燃烧起怒火。皮思平、花少嵘居然屈身到市委市政府班子的每一个成员跟前,与他们讨论干部使用意向,对他马卢清却只委派冯进厚前来象征性的通报,岂不是欺人太甚。范朝松满脸忧郁地说,皮思平这次突然酝酿干部调整,自己必然是他下手报复的对象之一。马卢清感叹,对皮思平精心设计的布局,只让皮思平略微尝到一点肌肤之苦,张伟欣也只是稍事惊吓,仿佛两记重拳打进整堆的棉花,不仅力道全无,还折损了王正这个铁杆亲信,对方毫无大碍,他却肩背受伤惨重。前段时间,省纪委前来调查皮思平被陷害贿赂,直接把怀疑对象指向马卢清,幸好那盒《乱世双骄》影碟历经沙成安、刘长林、郝斌等人之手,对他查无实据。也好在,王正实名举报皮思平,是当初只是示意范朝松、邱富强、胡胜利直接参与安排,马卢清并没有亲自插手,即便王正这家伙在审讯中坦白交代,也不至于牵连于他,但是如果皮思平、花少嵘对处级领导干部的调整顺利得手,他眼下这几个弟兄的地位、利益,却是岌岌可危,朝不保夕。以马卢清多年的政治历练,前任市委书记文惠钟、市长李汉青都是非常强势之人,与他们二人尚能井水不犯河水,和平共处,但如今面对从北京空降下来的皮思平,看似性格软弱、好欺,实则绵里藏针,难以对付,让马卢清他们节节败退。马卢清想,即使自己现在主动向皮思平负荆请罪,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变无故交恶为常态友谊,以皮思平超然的刚正性格和做法,顶多宽容他在工作上的意见分歧,却很难力挽狂澜地继续保住自己的圈子,儿子马标也注定今后不能东山再起。 范朝松问:“难道我们就此束手待毙?” 马卢清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前尤其在王正那里别出乱子,千万不要把你和邱富强牵涉进去。” 范朝松说:“我已经通过华州区公安分局的房启利与王正见了一面,房启利与徐孝诚是儿女亲家,他答应把对小红所有刑讯逼供、虐待的责任,都推给王正的几个手下,胡胜利为每人准备了二十万元的封口费,包括王正在内,每人判个二年一载后,缓期执行没有问题。” 马卢清点点头,说:“胡胜利上次拿出十二万美元,这次又花费上百万,很够义气。省委赵副书记一定会怪罪我们无能!。” 范朝松说:“邱富强说没有关系,因为胡胜利这些年承揽西华州市政工程,少说也赚了好几千万,这点钱对他来说只是稍微出了一点血。” 马卢清说:“还要做通小红家里人的工作,王正他们一旦审判定谳,不能发生意外上告。” 范朝松说:“马书记放心,马标少爷的手下董六带了几个人,拿着王正他们凑的几万块钱塞给了小红的家人。小红的父亲说,他们家不敢与公安局对抗,甚至吓得连钱都不敢收下。” 提到儿子马标,马卢清不由得叹口气说:“我枉为市委副书记,连亲生儿子的事业都保护不了,让他现在寄人篱下,真是对不住他死去的妈!” 范朝松说:“马标原本指望皮思平倒台,能和胡胜利一起从张伟欣的手中接管兰湖开发区的管理,现在功亏一篑,别提心里有多难受了。他每天借酒消愁,沉沦得不像样子!” 马卢清一阵心痛,从抽屉里摸出一打钱来,要范朝松这两天交给儿子马标花费。范朝松说,马标这些天还为着另一件事情伤心,就是他喜欢的姑娘杨秀秀,听说要在国庆节那天,与新华制药公司的董事长李锋正式成婚。马卢清牙关紧咬地说,儿子马标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皮思平一手加害,他与皮思平已经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马标从看守所被放出来后,其先被市容局副局长曾学东安排做临时城管,他每天在街边驱赶小贩,觉得自己曾经是身价好几千万元老板,在街头抛头露面很不得体。范朝松知道马标对此心思难堪,就找到兰湖办事处主任徐孝诚商议。徐孝诚征得西州区金区长同意,专门设立了一个房屋建设稽查大队,把马标和他的一个贴身手下董六都安置了进去。马标有过辉煌的十年。他从为人收账赚取佣金开始,到自己跟着私下放贷,直至开设桑拿洗浴中心、练歌房、歌舞厅,并将生意逐步向更赚钱的赌博、色情业延伸,成为继张伟军之后,西华州又一个称霸四方的黑社会组织代表人物。从去年张伟军由于行贿案件被抓捕开始,马标的事业更加进入猖獗时期,他购置地产,开办了西华州最大的夜总会、贷款公司,在攫取大量财富的同时,也混得了好几个荣誉性的政府官衔,是西华州市最年轻的政协常委、工商联副主席。与此同时,他的势力范围明显壮大,张伟军原先在西州区的地盘逐渐进入他的“保护”圈子,在内部组织设计上,也层级更加清晰,分工更为明确,在西华州这个行业里形成非法控制和重大影响。他为董六等核心骨干购买高档车辆,分配住房、股份,向所有手下成员发放工资,提供通讯工具,笼络人心成为“讲义气”的标哥。然而,马标所有的成就都在私押李锋那天上午,因为与皮思平的一场正面交锋后,全扫而光,成为他人生的“滑铁卢”。他被起诉的罪名包括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开设赌场罪、故意伤害罪、强迫交易罪、容留卖淫罪等等。在父亲马卢清的亲自安排下,这些罪名全部被手下顶当,所以在看守所里关押了几个月后,就被轻松的放了出来。 范朝松按照马卢清的指示找到马标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马标正站在海龙宫夜总会不远的路边,一个人暗自伤怀。“夜总会”的招牌仍在,却已暗淡无光,大门紧闭,繁荣盛景早已远去,恰与其昔日主人的现实处境遥相应合。斜对面几百米处的五星级七度大酒店,则依旧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迎来送往不断。马标触景生情,眼睛里滚出两行清冷的泪水。范朝松听说马标还没有吃饭,便把他领进了妹妹范琳开的小酒馆里。他的妹妹范琳今年三十三岁,丈夫前两年刚去世,一个人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范琳安排哥哥和马标坐进一个小包间,为他们上了几个菜和一瓶酒,并陪着两个男人一同招呼用餐。马标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与女人碰身,他乘着范朝松不在意,偷偷地在范琳的屁股上抓了一把。范琳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讨好地对马标粲然一笑,嘱他多喝几杯。 范琳比马标大上几岁,她自小在哥哥家长大,马标因为小时候被马卢清寄养在范朝松的家里,两人终日混在一起,情意很是深厚。她十九岁那年的夏季,嫂子的父亲病逝,哥哥带着侄子一同去乡下奔丧,留下她在城里照顾马标。那天晚上她正在洗澡,门没有关实,无意间看到马标从门缝里向她偷看。她裹着浴巾出来时,马标的样子是在客厅的沙发里装着看电视,两只大眼珠子却不时地在她身上滴溜溜的打转。她挨着马标的身边坐下,红着脸低声问他刚才看到了什么?没想到马标骤然青春性起,一把扯掉她身上的浴巾,趁势就把她按进沙发里。她半推半就,当时就把身子给了十六岁的马标。从此一连好几个月,范琳背着哥哥和嫂子,偷偷与马标承欢。终于有一天,两人的私情被嫂子上班中途偶然回来撞破,他们两人当时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黄色影碟,赤身裸体地模仿着电视屏幕上的男女姿势交媾。范朝松接到妻子的电话,惊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深怕马卢清怪罪妹妹勾引马标,把范琳送回县城里父母的家中,没过多久就匆匆忙忙把范琳给嫁了人。马标此时已开始在社会上混世,乘机搬离了范家,并渐渐把范琳忘得一干二净。 范朝松把马卢清托他转交的钱放在桌子上,对马标说:“马书记最近心情不好,没有精力多过问老弟的事情,要你好自为之。” 马标说:“这全是被那个瘸子市长给害的,我哪天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范琳说:“我听人讲,瘸子市长与七度女老板张伟欣两个人好上了,经常大庭广众之下出双入对,显得亲密得很。” 范朝松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没想到打狼引来狐狸,倒是成全了他们一对狗男女!” 范琳说:“我就是看不惯张伟欣那副趾高气扬的摸样,不良男女勾搭成奸,一个当官,一个有钱,西华州岂不成了他们两人的天下!” 马标眼露凶光,说:“真恨不得有天,把他们两人一并剁了!” 范朝松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马书记已和皮思平结下了很深的梁子,发誓今后不共戴天。下一步干部调整,我也势必遭受株连。马书记和我,恐怕以后对马标老弟很难再有所照应。” 三个人吃完饭,范朝松和马标告别范琳,离开了小酒馆。马标在路上对范朝松发狠说,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煎熬,更不愿意自己十年的辛苦付诸东流,总有一天,他会让皮思平付出代价。范朝松说,他十分相信马标是一个铁血男人,定然不甘就此萎靡不振,等着看他做出一番惊天动地之举。两个人走了一段路程,范朝松借口有事,走向另一条路。向前行了几步,再回过头来看马标时,见他又折回头拐进了小酒馆的方向。范朝松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想到妹妹如今孤苦一人,今夜若是有个男人相伴,也许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况且范琳还说不定如他所愿,枕头风吹进马标的脑筋细胞,让他增加几分对皮思平和张伟欣的痛恨,有一天断然出手。 第三十章 骤变 《西华州日报》在其头版的重要位置,近期接连刊发了好几篇署名为斯蒙的特约评论员文章,触及了敏感的领导干部体制改革问题。凡读过这几篇文章的人,普遍感到作者文风严谨,语言鲜活,既带有很强的政治冲击力、震撼力,又能与读者推心置腹,语重心长。 第一篇文章题目是《打通权力梗阻,干部使用不讲来头》,观点深刻地直接言明,要在西华州建立公开透明的领导干部管理体制,让那些作风扎实、深受群众信任,有品质、有党性、有能力的同志走到关键岗位,干部提拔不惟文凭、不惟一时政绩,更不讲在上面有什么来头。文章说,要把那些来路不正,依靠关系上任任用的干部,从体制内清除出去。 第二篇文章题目是《更新游戏规则,干部职数不讲调剂》,笔锋犀利地坦诚提出,要以提高各级政府公信度、效率化、务实性为目标,完善干部资源的合理布局,对各级领导班子的配置必须精干高效,干事干净,干净干事,不能滥竽充数,尤其要疏通好领导干部退出岗位“下”的渠道。文章说,要精简臃肿拖拉的行政机构,从严控制领导干部编制职数。 第三篇文章题目是《破除论资排辈,选好一把手是关键》,毫不掩饰地公开阐述,要从各委办局机关、区县政府党政一把手选拔使用的好坏,作为评价西华州这次干部人事改革和调整是否成功的关键,一把手岗位领导干部要有激情、有韧性、有敢为,人选必须慎之又慎、优中再优。文章说,对现有不称职的一把手党政领导,必须经过淘汰出局进行让位。 上述署名斯蒙的三篇特约评论员文章,赫然出现在西华州的党报上,细心的人很快联想到了市委当前正在考虑出台的人事调整方案,纷纷开始尽力捕捉文章里所释放出来的某种信号。有人猜想这几篇文章,出自于市委组织部化名撰稿,也有人推测是市委搞了一个写作班子,更有人怀疑是从北京或者其他地方请来了著名的文坛高手,因为大多数人认为在西华州的历史上,至今还没有人能写出如此旗帜鲜明、风格迥然,并且是有声有色、有血有肉的政论文章。 程红娟在qq上向皮思平留言,说已经接到东京文化服装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十多天在速成班里恶补日语,每天长达十几个小时,抱歉自己每隔段几天才能抽出一点时间来,登陆qq向皮思平说上几句话。她说,电视台里一位要好的女同事,通过网易邮箱向她发送了《西华州日报》近期刊登的三篇特约评论员文章,要她以节目主持人的眼光对文章欣赏评论,并判断出自哪一类文人之笔。程红娟向皮思平留言说,依照这三篇文章的说法,西华州将挑战传统的干部管理体制,一开全国地级市处级领导干部管理使用的先河,她认为西华州目前能敢于在报纸上公开披露自己真实思想观点的人,只有皮思平。而且,这几篇评论文思敏捷,不见一点矫揉造作的痕迹,文如其人,是自己非常熟悉的语言风格。所以,程红娟大胆地向她的那位女同事断言,这三篇署名作者斯蒙的特约评论员文章,是西华州现任市长皮思平同志的力作。皮思平心中颇为吃惊,因为真正知道这三篇文章来历的人,只有花少嵘、冯进厚和《西华州日报》总编辑,实在意料不到程红娟对他竟是如此深知熟悉,只好在qq留言里向程红娟坦诚拙作。程红娟还说,很想在中秋节的晚上与皮思平同时在线聊天,皮思平很是愉快地答应了她。 九月中旬,西华州市委召开常委会议,研究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花少嵘提交的县处级领导干部体制改革和调整方案。皮思平严肃地说,这是他上任西华州市长、市委第一副书记以来,首次提出对部分领导干部进行调整,尤其是对全市所有党政机关、区县一把手岗位,必须重新筛选过滤,目标是从根本上激发干部队伍活力,努力打造出西华州高效、阳光、价值、正义的各级党委和政府。花少嵘说,已经拟定完成的干部体制改革和调整方案,将是西华州干部人事制度管理上的骤变,内容上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今后所有委办局、县市区领导干部的任命,都将通过政府网站、电视、报纸进行公示,并提交政协、人大两会代表对任命人选进行德能勤绩评分,评分结果向社会公布;二是压缩县处级领导干部职数,整编机构,市委市政府只配备一名秘书长、二名副秘书长,不再为每位副市长配置一位专职副秘书长,市直各委办局领导班子一律控制在三至五人,区县不设专职副书记,副县长控制在三人以内,如此将缩减西华州三分之一的在任处级干部编制;三是各委办、区县党委和行政一把手的配置,不论平调还是提拔,试用期三个月期满,即行组织民意测评,发现有工作不称职、群众不满意的领导干部,一律就地免职为普通公务员。 皮思平向与会人员亮出他心中对不良领导干部的三条底线:其一,官僚主义思想严重,长期高高在上,脱离人民群众;其二,形式主义作风严重,工作游离漂浮,经常弄虚作假;其三,盲目追求短期政绩,没有大局意识,从来不敢担当。他要求市委组织部,要开发建立西华州党政干部管理网络计算机应用系统,一是干部基本信息模块,包括教育程度、家庭成员、以往任职;二是干部考核信息模块,包括群众评价、组织绩效、廉政建设;其他还有请假管理、培训管理、职务任免情况模块等。 马卢清看到出席会议的常委,都一致表态力挺皮思平的讲话,懂得自己单枪匹马无法与众人搏击,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得不故伎重演,强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压抑,第一个举起手赞成说,他完全支持皮思平市长的指示意见,同意花少嵘常务副市长提出的西华州县处级领导干部体制改革和调整方案。马卢清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嫡系将在这轮领导干部调整中,有一大批人会被大浪淘沙,经营了多年的圈子岌岌可危,不再是铁板一块。果然,在组织部长冯进厚随后报告的人选名单里,纪委副书记范朝松、城建局长邱富强、环保局局长胡法治等人,全部调离现有关键领导岗位,其中范朝松调任地方志编撰办公室,邱富强派往高速公路筹建处,胡法治就地免职后改任环保局调研员,不是闲职,就是虚岗。 常委会一致决定,立即将研究通过的处级领导干部调整意见,全部按规定启动公示程序。皮思平一连紧张了半个多月的神经,终于松缓下来。 张伟欣从加拿大打电话给皮思平,无比欣喜地向他第一时间通报,由她主演的电影《野花香魂》,意外地获得蒙得利尔电影节回顾单元优秀故事片,她本人获得了这个单元的本届最佳女演员奖。皮思平中午回到泉河干校所的住处,顾不得去餐厅吃饭,立刻心情激动地上网查看,果然搜索到张伟欣的获奖消息。但是让他痛心难受的是,网上迅速出现了多条张伟欣曾经与某某导演、某某男演员绯闻的消息,并同时展示了《野花香魂》正片之外的一段视屏,内容涉及张伟欣两分多钟的床上戏,甚至播出了她上身赤裸的激情镜头。这一切,张伟欣从未主动向皮思平提及过,皮思平也从来无心向她询问,不仅是张伟欣以往的情感经历,甚至对她的家庭背景也几乎一无所知。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放假时间了。秦永向皮思平报告说,安徽合肥国帧集团的李联三总裁打算这两天前来西华州正式签署生物发电、橡胶轮胎再生两个项目的投资协议。皮思平这段时间,一是被张伟欣的绯闻和床上激情视屏困在心中烦躁,二是为农民即将往年一样大面积焚烧玉米秸秆忧心,秦永的好消息让他难得露出一丝喜色。秦永问,当初与国帧集团公司接触洽谈,是张伟欣从中牵线搭桥,李联三的到来是不是应该约会她一声?皮思平说,张伟欣现如今人在北京,就不要考虑等她回来参加接待。秦永表情诧异地说,他听到十分确切的消息,张伟欣在国外拿了电影大奖,已经回到西华州两天时间了,惊奇皮市长怎么没有和她见面。皮思平一周前刚接到过张伟欣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说从加拿大回国后,打算在北京呆上一段时间,她不应该向他撒谎,突然回到西华州后却向他不打招呼。 晚上,皮思平拨打了张伟欣好几次手机,她都没有接电话,只好心情郁闷地上床休息,翻来覆去了好久,才勉强入睡。他第二天醒来时,看到张伟欣竟于深夜二点多钟时,向他发过来一条短信信息,但只有短短的几个字,说:“在家,没有时间见你!”原来张伟欣的确已经回到了西华州。此时刚刚早上六点多钟,皮思平难解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决定赶在上班之前,立刻前往张伟欣的家中与她简短见上一面。算下来,两人分别已经二十多天了。 他打车来到了张伟欣在民主路上的邸宅大院。这里院墙高筑,黑漆大门,由民国时期一位军阀师长所建。张伟军发家后,从这位军阀师长的后人那里,花费巨资买下了这处占地好几亩地的宅院。皮思平第一次随张伟欣过来时,觉得这所宅院古朴悠闲,风格优雅,内心十分羡慕,但清晨此时陡然过来,却觉出了另一种冷淡和阴郁的样子。他拍打了半天的门铃,才有江叔从里面开门,把他迎了进去。皮思平问江叔,张伟欣是不是在家?是否已经起床?江叔一面把皮思平引向张伟欣在后宅的住室,一面声音嘶哑的回答,张伟欣折腾了一宿,刚刚上床睡觉。皮思平奇怪地注意到,江叔满脸疲惫,像是有一连几天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张伟欣的住处是一座两层小木楼。皮思平知道张伟欣的卧室在二楼,没让江叔陪同,就一个人爬了上去。他想,如果确认张伟欣此时还在熟睡,便不打算叫醒她。不知道张伟欣是为什么,居然没有关紧卧室的房门,皮思平敲了几下,见张伟欣在屋里并不应声,遂推门进去。他进到里屋眼光刚一扫到床上,立刻眼前一阵迷雾,令他头晕目眩。但见,张伟欣披头散发,上身的睡衣松开了一多半的钮扣,裸露着双肩和半截身子,正蜷伏在一位年轻男人宽阔的胸脯上,酣然昏睡。这年轻男人的那张脸,皮思平分明依稀有所记忆,是他来西华州上任代理市长时,在北京西站候车室所见过送别张伟欣的其中一张面孔。皮思平心中愤懑地猜想,这个男人也许是网上疯传张伟欣获奖后,所有绯闻里的演艺界中某一个男友。 皮思平镇定了一下自己,立刻地转身离开。江叔看他跌跌撞撞的下楼,想像不到皮思平为何刚上楼去就下来了,并且神情骤变,突然一副阴沉恍惚的样子?就紧跟在皮思平的身后,一连串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皮思平一句也没有听在脑子里,根本无心与江叔搭话。他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只想赶快逃离这座让他心烦意乱的深宅大院,并且从此再也不想见到张伟欣。 第三十一章 挣扎 皮思平果断地跨出张伟欣家的深宅大院,带着郁闷地心情走进了办公室。离上班时间还早得很。他焦躁地接连抽了好几根香烟,才见到清洁女工前来打扫房间里的卫生。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很久犹豫不决的事情,在公与私界限之间摇摆不定,自己现在已经可以说是毫无顾忌了。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沓郝斌半个月前呈上来的卷宗,内容是关于兰湖影视基地项目建设的可行性报告、规划审批、项目预算等,其中还有几份张伟欣要求签署的与政府相关协议。皮思平一直迟疑不决,自己作为西华州现任市长,一旦与张伟欣感情关系公开,如果由他来代表政府亲自签署文件,显然不合乎情理,所以没有拿定主意。现在,他既然命中注定与张伟欣从此再无私人瓜葛,理当义无反顾地履行职责。签署完成这几份文件,皮思平心里顿感轻松,亲自把卷宗送到了秘书室。他觉得,似乎是向张伟欣当面兑现了自己对她的政府承诺,也回报了她以往对他所有的关切,以及真假难辨的所有情感。 市委组织部长冯进厚匆匆过来向他报告,说是刚刚接到电话通知,要他陪同皮市长一起,马上出发前往省委,向中组部的一位副局长当面汇报工作。皮思平顾不得多想,立即安排与冯进厚启程。他很难预料,中组部竟然派人到了省城,寻思西华州这个地级市的干部体制改革和人事调整,不至于牵动北京的神经,一路上甚是忐忑不安,早晨在张伟欣卧室所撞见到的场景,虽然依然萦绕在脑海里满是不快,却让他顾不得在心中逗留多想。 省委书记接见了皮思平和冯进厚,把他们介绍给中组部一位姓朱的副局长。皮思平认出这位朱副局长,原来是去年临离开京城时在中组部所认识的朱处长。皮思平在北京很早就听人议论,一旦进入中组部,升迁之快常常超出本人预期,这位朱处长果然是一年时间不到,就已官至副局长之位。两人客气了一会,朱副局长说,中央正在考虑出台新一轮国务院机构改革调整意见,并打算同步推进干部管理体制深化改革,新华社最新编发的一期《内部参考》,报道了西华州正在进行的处级领导干部改革调整方案,引起了中央政治局里一位领导的关注,所以他这次是奉命前来专题调研。朱副局长还说,当初第一眼看到思平同志,就已经预见到他会在西华州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皮思平向朱副局长苦笑了一下,说:“思平辜负了中组部和省委领导的期望,深感在西华州的各项工作开展不力。至于说到西华州的人事干部调整,还刚刚处于启动阶段,成败定论现在言之还为时过早,担心就此向朱副局长汇报,会与实际工作情况‘两张皮’,向中央领导报告出不实信息。”朱副局长说:“这不成问题,回头我会向部里请示,专门派出一个工作小组,会同省委跟踪考查。这次,我自然不能空手而回,还是请皮市长和冯部长留下,用两天时间呆在省委,把你们对干部改革方案的背景、意义、困难、以及最后所取得的重大成果,整理成一个有分量的书面总结报告,也好让我回去交差。”皮思平现出十分为难的表情,说:“工作才刚刚着手,一些岗位人选正在公示,还有一些岗位需要公开招聘,整体工作只推进到一半,现在就提出总结成绩,恐怕真的不合适。”朱副局长面露不悦,看了省委书记一眼不再说话。省委书记虽然认为皮思平的话很有道理,但觉得朱副局长是奉中央高层领导之命前来调研,如果就这么两手空空,显然难以交差,并且对省委工作也会带来不好影响,他想了一下,说:“我的意见是,实事求是向中央领导报告工作。整理材料时,可以把报告题目定调为《西华州领导干部改革方向及实施目标》,这样各方面情况都能照顾到。”朱副局长说;“我对书记的指示没有意见。但还有一个要求,就是新华社的《内部参考》里,全文收录了《西华州日报》刊登的三篇特约评论员文章,中央领导对这几篇文章非常感兴趣,我建议把那位叫斯蒙的作者叫过来,由他来直接撰写汇报材料。中央领导说,这位斯蒙同志政治信仰坚定,文笔流畅,舆论导向非常正确。我个人对作者也十分敬佩,很想与他直接见面倾谈。”皮思平没有说话。省委书记问:“有什么困难么?”冯进厚只好回答说:“这几篇文章由皮市长亲自撰稿,斯蒙是他临时用的笔名。”省委书记、朱副局长等在场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投向皮思平,有吃惊,也有好奇。皮思平眼见自己被绑架一般地难以推却,只好说:“对中央领导的汇报材料,我可以试一试!” 公安局副局长熊钊敬被花少嵘和冯进厚找来谈话,原因是他在这次提名为正职的公示中,有不少来自基层民众的负面声音,所以对他只能保留原有副职不动,把公安局长的岗位拿出来公开竞聘。花少嵘对熊敬钊说,市委、市政府对此无能为力,希望他能认真反省自己。熊敬钊像是早已心中有数,表情淡然地向花少嵘和冯进厚说,请诸位市领导放心,他能够正确看待,不会有什么特别想法。谈完正题,花少嵘看熊敬钊踯躅不走,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说,便主动问他对组织上还有什么要求?熊敬钊面有难色地说,他女儿已经从医院接回到家里,欠了一笔医药费,花副市长个人能不能借些钱给他。花少嵘听说过,熊敬钊妻子早逝,女儿自小患有血癌,家庭经济十分困难,立刻问他需要多少?熊敬钊说,大约三、四万元。花少嵘满口答应,立刻与熊敬钊一起,到银行取了四万元交给了他。走出银行时,门口的一个保安主动问候两人,说“花副市长好!”“熊副局长好!” 上了车,花少嵘问熊钊敬:“刚才这个保安是什么人,我好像并不认识他。”熊敬钊说:“他就是迫害过妓女小薇,至其自杀身亡的警察王正。前几天被法院判处‘刑事逼供罪’一年,缓期两年执行。公安局已经把他开除公职。”花少嵘心里一沉,愤愤不满地说:“王正是首恶,对他判得太轻!难道就因为受害者曾经是一个妓女么!”熊钊敬说:“我也认为很不公平。事后曾经向西州公安分局过问,也与西州区检察院、法院有过交涉,但是他们一致认为,我应该站在司法工作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情,所以就只好默认了。”花少嵘生气地批评熊敬钊说:“我认为熊副局长在这个案件的处理上,有严重的失职行为,群众对你有意见,显然可以理解。” 小薇已经无辜惨死一个月了,凶手王正居然还能逍遥自在。花少嵘难以咽下这口恶气。他当天下午,就与分管政法工作的副市长杜雨晴一道,在华州区公安分局召开会议,召集区法院、检察院、公安局所有参与过处理小薇自杀案件的人员,全部到会汇报。熊钊敬在会上作了检讨。华州公安分局治安兼刑警大队长房启利介绍说,经过审理证明,被害人小薇自杀后,当事人之一的中队长王正等几个警察,能够迅速将被害人送往医院抢救,并立即向上级报告,可以认定为有自首情节。同时,参与刑讯逼供的警察,主动向受害人家属赔偿,达成了“不得反悔,不得滋事”的书面协议。检察院说,公诉认为,王正虽然身为中队长,并没有指使手下向受害人小薇实施刑讯逼供,所以只对他求刑一年,缓期两年;而对其他警察则处以求刑三年,缓刑四年的重判。法院则说,全国每年发生司法人员刑讯逼供案件多不胜数,但对参与作案的公务人员最终审理定罪比例不高,华州区法院能如此处理,已经是难得的秉公办案了。花少嵘越听越觉得荒唐,他怒不可遏地拍起了桌子,失去理性地大声训斥说,什么“不得反悔,不得滋事”,公安局、检察院、法院,你们全是一派胡言,小薇作为一个被社会遗弃的弱者,被那几个所谓的办案警察,利用公权力,惨无人道地进行肉体折磨,实施强暴、轮奸、性虐待,天理难容。杜雨晴当即决定,立刻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直接负责侦办,将王正等几个参与对小薇实施刑讯逼供的警察,以“故意伤害罪”全部抓捕归案,重新审理定罪。 散了会,房启利等到花少嵘、杜雨晴和熊敬钊离开,立刻回到办公室与徐孝诚电话联系,简单通报了会议的情况,并紧张地告诉他,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说不定很快就有行动,会连夜再次抓捕王正等人。徐孝诚马上把这个意外消息通知了范朝松、邱富强。 十几分钟后,范朝松、邱富强、徐孝诚三个人,约在了范琳的小酒店里紧急见面商议。马标这段时间的生活,已经暂时安定下来,把范琳的小酒馆当了临时栖身之处。胡胜利这两天也从省城过来,打探西华州人事布局情况。范琳刚为这两个男人备好酒菜,就见范朝松等几个人神色慌张地陆续赶了过来,于是把他们安排与马标、胡胜利坐在一间包厢里。刚一见面,徐孝诚就急着问范朝松,有没有向马卢清副书记报告这件事情。范朝松说,在路上已经用电话汇报过了,同时还紧急通知了王正,让他连夜逃离西华州。 邱富强问范朝松:“马书记有什么高见?” 范朝松说:“事情弄到了这个地步,马书记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吩咐咱们几个人商议以后再说。” 范琳插嘴说:“真是想不到,不光瘸子市长要对你们斩尽杀绝,就连好色的花副市长也不肯放过大家。” 徐孝诚一下子被提醒,说:“我听房启利讲过,小红所吞下的白金项链,是由花少嵘送给她的。西华州常务副市长与妓女小红关系暧昧,这样一个领导干部的卑劣作风问题,如果炒到网上,花少嵘一定会被上级部门撤职查办。” 范朝松面露喜色,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网上如果盛传花少嵘依仗职权,在替一个有过私情的妓女,去大搞所谓的伸张正义,名声必然被彻底搞臭,说不定,他不光对王正这件案子就此罢手,也无心再过问干部人事调整,可谓一举两得!” 邱富强立即拍手称快,对马标说:“如今只有马兄弟能够出手相救了?” 范朝松摇了摇头,说:“这样无足挂齿的小事,不需要马兄弟费心。一旦马兄弟出手,必然会有惊天动地之举。我想把这件事情交给刘长林、沙成安处理,他们两人和我同被免职,一起调往地方志办公室,都认为是出自花少嵘的私心报复,因为他的小姨子程红娟从电视台被辞退,与两人有直接关联。” 胡胜利问邱富强,他的建委主任一职有谁接任。邱富强说,包括土地局长、环保局长、电视台长等,这些行政单位一把手的任命,不在这次公示范围之内,过几天要进行公开选聘。徐孝诚说,他已经报名竞聘建委主任,叮嘱马标、董六他们建房稽查大队,这阵子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影视基地项目的环境建设保护上,不要再向兰湖办事处的老百姓惹事,以免对他竞争建委主任发生负面影响。邱富强问胡胜利,能不能请省委赵副书记出面为妹夫的竞聘打个招呼?胡胜利说,他十分了解皮思平这个家伙的品性,这样做,怕是只会适得其反。范琳说,只要任由皮思平在西华州继续霸道,马标和你们大家都别想再有出头之日。范朝松看了马标一眼,接过妹妹范琳的话头,意味深长地说,看来只有下狠心除掉皮思平,咱们包括马书记在内,各位弟兄们,才能从困境中挣扎出来。 众人走后,马标醉醺醺的上楼休息。范琳安排好两个孩子睡觉,钻进了马标的被窝。她想起哥哥刚才话中有话,就对马标说:“你手下不是还有很多人么,为什么不找上几个家里没有负担、又肯舍命求财的人,瞅机会把皮思平与花少嵘悄悄干掉,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你爸和我哥都能平安舒心!”马标说:“胡胜利今天出了一个主意,说他可以从铜矿里搞到雷管、烈性炸药,要我派人把万水闸大坝给炸掉,到时不仅淹掉整个兰湖影视基地项目,还能让西华州大半个城区浸泡在水里,那样的话,皮思平、花少嵘注定会被撤职处理。”范琳出了一身冷汗,说:“那会淹死很多人,我这家小酒馆也说不定难保,不能这么做吧。”马标说:“胡胜利答应事成之后支付一笔巨款,到时,我可以带着你和孩子远走高飞。”范琳看出,马标似乎已经横下了决心,他能说出来,就一定能够做到。哥哥范朝松说过,马标的一切都毁在了皮思平的手里。范琳觉得,眼前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岁的男人,满身血性,让人心生畏惧。马标望着范琳那张因胆怯而迷茫的脸,不由得淫心大作,性起难耐地把手伸进了她的怀里上下捣鼓,范琳很快被马标彻底征服,她喘着粗气,开始一件件地退脱着身上的衣服。 第三十二章 魔爪 皮思平按照中组部和省委的要求,亲自动手完成了向中央高层领导的报告材料。他想借助西华州干部体制改革这个话题,抓住难得的机会,尽可能在报告中向上反映出他所在意的五个方面问题:一是粗放发展方式带来了严重的生态破坏,环境污染严重,民众空气呼吸、饮水质量日益下降;二是贫富差距拉大,社会矛盾突出,仇富、仇官日益表面化;三是吏治腐败,丑相百出,恶劣影响日益扩大;四是信仰缺失,道德沦丧,社会信任度日益衰减;五是公众事业颓废,上学难、看病贵、房价高、治安乱,民生问题日益复杂。这份沉甸甸的报告材料,是皮思平作为一个基层领导的心声。他几乎是不计后果,毫无顾忌、淋漓尽致地一吐为快。 省委书记读完皮思平的报告材料,表情凝重地对着他注视了很久,问:“你这是在向中央提意见,还是在向党和国家敲警钟?” 皮思平坦然一笑,回答省委书记说:“是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的真实感受!” 省委书记不假思索地在报告上签下了“原文呈报中央”几个字,并署上姓名,然后说:“也算上我这一个老党员吧!” 皮思平在省城住了两天时间,他的手机从昨天开始起断电,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秦永把电话打给冯进厚,要他转告老板——在西华州,有很多人称皮思平为大老板——重要消息,安徽合肥囯帧集团的总裁李联三先生,已经抵达了西华州。皮思平十分心急,辞别了省委书记和中组部的朱副局长,天不亮就出发。他回到西华州时,正好赶上囯帧集团公司与经济开发区的签约仪式。秦永现在临时代理经济开发区主任职务。皮思平的愿望,是想把开发区打造成“一条龙”的招商引资机制,授予诸如公安、司法、工商、税务、劳动等独立的行政服务体系,建立西华州特区式的经济发展“绿色通道”。他这两天与省委书记天天见面,向他游说将西华州经济开发区级别提升至副市级,省委书记答应近期研究解决。半年来,秦永将沙颍路全部打通,在开发区引进了十多家知名企业,实际到位资金几十亿元。皮思平喜不胜喜。他对秦永唯一的不满意之处,就是秦永总是用“大老板”几个字称呼皮思平,这让他很不舒服。当今的中国,政府部门称谓上级有权势的一把手,通常时髦的尊称是“老板”、“上头”、“大哥”等等,皮思平每次听到这样的词语都觉得刺耳,仿佛他现在是西华州最大的黑社会头目。他其实认为,党内还是“同志”的称呼更亲切一些。但如今,大多数国人不再抱有共同的志向,所以不以“同志”相待。更有人歪念,只要一说起“同志”,马上就会有被同性恋的感觉。 合作协议签订完成后,秦永带领众人参观了经济开发区新建的供电、供水配套设施。供电公司总经理朱荺琳向李联三承诺,一旦生物发电厂建成投运,可以马上并入电网。皮思平得知午宴安排在七度大酒店,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秦永说,张伟欣因为要在下午邀请李联三前往兰湖参观在建的影视基地建设项目,所以坚持由她负责出面招待午餐。 张伟欣侯在七度大酒店的门口迎接客人。她今天的穿戴,看上去是从来没有过的讲究,脖子上围着华丽的丝巾,黑色抹胸,身着一件玫瑰红的套裙,脚下踩蹬高跟半桶皮靴,脸上甚至还涂抹了眼影和口红,加上璨璨闪光的钻石耳环、项链,整个人显得优雅高贵,风采婉约。在西华州,人们通过各种渠道,得知张伟欣主演的影片在国际上获奖,使她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电影女明星。皮思平在北京生活多年,见过许多前卫时尚的青年女性,虽然个个持有不同特色,但眼前的张伟欣让他觉得更为超凡脱俗,精美绝伦。他想起蒙苑在机场临别时的最后一句话,“让张伟欣走进你的生活吧!”。他的自卑而孤冷的内心,开始后悔居然就顺从了蒙苑的嘱托,曾经对张伟欣产生过一种本不该有的虚妄之情。 张伟欣兴高采烈地把李联三等众人迎进了酒店包厢。她走到皮思平的身边,偷偷地用脚尖轻踩了他一下,故瞋双目地质问:“昨天打了你好几次电话,为什么都是关机?”皮思平敷衍地向张伟欣“哦”了一声,算是回答。张伟欣换了一副口气,小声说:“明天是中秋节,去我们家吃饭吧!”皮思平感觉奇怪地扫视了张伟欣一眼,推脱说:“我很忙,没有这个时间!”然后便丢下她,转到一边与李联三攀谈。张伟欣脸红了一下,不明白在哪里得罪了皮思平。 李联三是一位七十来岁的老人,面容清瘦白净,双目炯炯,思路敏捷且能侃侃而谈。皮思平对李联三老人阐述的囯帧“产业报国”企业理念深为佩服,两人相谈甚欢。李联三得知皮思平当年所学是经济专业,当下有好几回劝导皮思平说,以他的品质性格和行为方式,显然经商比从政更显得适合,完全有能力建树属于自己的事业。李联三说,他有一个观点,就是一流的人才去创业,二流的人才去国企,三流的人才到政府谋职混饭,中国有许多的大学生、研究生,拼命想挤进公务员队伍,这实在是巨大的人力资源浪费。张伟欣在一旁开玩笑说,如果皮思平决心辞官下海,她和哥哥张伟军愿意呈上七度置业的第一把交椅。李联三见她对皮思平言语时表情热烈,目光明亮,敏感地意识到张伟欣非常喜爱这位身体有着缺陷的年轻市长。果然饭菜上来后,张伟欣拉起皮思平的手,要他坐到主人的位置上去。但皮思平不仅当众谢绝,反而找到离她较远的一个偏位上坐下。皮思平接二连三的冷漠态度,让张伟欣颇感意外,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秦永打了圆场,说这顿饭既然由张伟欣做东,理当是她陪同客人就坐主位。李联三从来没有饮酒的嗜好,虽然餐桌上的菜肴很是丰盛,十多个人竟没有喝完一瓶红酒。张伟欣因为之前说好,要在饭后邀请李联三等人前往兰湖影视基地参观,加上她这会心情骤然失落,也没有强迫客人尽兴多饮。席间,张伟欣不时神态凄凉地拿眼观望皮思平,他却总是躲避着她的目光,向身边左右的朱荺琳、郝斌两人攀谈。 饭后,郝斌招呼大家离开酒店,上车前往兰湖影视基地。走出酒店时,张伟欣抢前几步赶到皮思平跟前,关切地问他:“你今天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么?”皮思平面无表情地回答:“承蒙张总关心,我很好!”他说完,就向前面的一辆汽车走去。张伟欣一把拉住他,说:“你与我同乘一辆车!”说话之间,司机已经把张伟欣的玛拉沙蒂座车开到身边。皮思平冷冷地推开张伟欣,生硬地丢了一句“谢谢好意”,径直登上了前面的那辆车,与郝斌和秦永坐在一起。 兰湖影视基地建设经过近五个月的建设,两岸湿地风景区完工后,正在整修改造后期的徽坊项目。由于深秋季节淫雨绵绵,加之多年残墙断壁险情丛生,张伟欣要求进入重新评估设计,暂停拆除施工,以防发生意外事故。即便临时停工,李联三依然对项目建设赞口不绝,当场向张伟欣表态,囯帧集团愿意出资七亿元,加入影视基地建设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张伟欣心情转好,欢快地向皮思平说,兰湖影视基地项目如果资金充裕,原定三年规划将提前到两年完成。皮思平向张伟欣表示祝贺,但语气却显得很是矜持。张伟欣实在不明白皮思平为什么突然间对她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等到郝斌说要陪着李联三乘船前去湖中心小岛,登上文峰塔、魁星楼一览风光,就凑到皮思平的身边,恳求与他找个僻静的地方,让两个人静静地单处谈一谈。皮思平以为张伟欣又是在担心项目建设后的政府职责履行情况,想自己前几天刚刚签署过一份关于兰湖影视基地的协议,在这方面有责任打消她作为投资商的顾虑,勉强答应说:“如果张总执意要说什么,我悉听尊便!” 他们的前面,有一条标有“禁止游人通行”的小路,皮思平毫不迟疑地跨了过去。张伟欣犹豫了一下,只好跟了上去。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远远的地方,此时正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尾随着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马标带着他的手下董六,奉了办事处主任徐孝诚之命,为了所谓维护兰湖项目施工环境,已经无奈地在这里转悠了好几天。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行走。张伟欣抬头,发现已经进入了废旧古建筑里,很想喊住皮思平停一停,但看到皮思平满脸阴郁,快步如飞,只好依旧默默地跟着他。两人又向前走了几十米,前面是一幢两层建筑,脚下尽是废墟,已经无路可行。皮思平像是走得累了,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张伟欣站在他的身边,两眼发呆地看着皮思平,期望他能开口说上一句话。 两人僵持了一会,皮思平带着挖苦的口气说:“请张总放心,有关兰湖影视基地建成后的政府承诺书,我已经签字。七度公司不会因为兰湖项目投资带来政府失信的风险,您尽可高枕无忧?” 张伟欣叹了口气,难过地说:“我不是要和你谈这个。思平,我只是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你会对我变得如此冷淡无情!知道你今天要来一起吃饭,我快乐的抓狂,特地把自己精心装束成在蒙特利尔领奖的样子,就是为了让你喜欢,开心,但是你却一点不在意我!” 皮思平心思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伟欣。 张伟欣继续说:“实话告诉你,我这些天终于完结了一件向你难以启口的事情,所以心情特别轻松,特别高兴。苏叔告诉我,你几天前的早晨曾去见我。你看到了,我当时很是疲惫的样子。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所以,我才昨天打了你很多次电话,就是为了想尽早见到你。” 皮思平心里很想告诉张伟欣他的手机这两天断电,但是听到张伟欣说起“难以齿口”、“很是疲惫”,马上联想到了那天早晨与她躺在一张床上的男人,还有网上那些关于她各种各样的绯闻,便忍住不作解释,只是带着鄙夷,从鼻子里“哼哼”两声算是回应。 张伟欣想了一下,眼睛里现出一丝希望,说:“思平,你有忘记么,说是要请伯父伯母过来西华州见面。我对此一直记在心上。你打算安排在什么时间?如果两位老人不方便,我十分愿意和你一起,直接去你们家前去拜望!” 皮思平疑惑地看着张伟欣,很是不明白她怎么居然还能记得这件事情。他站起身,狠下心来说:“我认为,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张伟欣愣住,终于明白皮思平对她突然间冷淡疏远,意在感情刹车。她正要张口向他问个究竟,猛然间听到从皮思平头顶上的残壁里,似乎传出一种正在晃动的可怕声响。张伟欣抬眼一扫,不容多想,猛地冲前一步,用尽气力把皮思平从原地推出了好几米远。刹那间“轰隆”一声,就见半堵墙壁从二楼倾塌下来。只听得张伟欣惨叫一声,身子迅即被击倒在地。皮思平惊恐地回过头来,瞥见楼上有两个模糊的头顶突闪了一下,迅速从滚滚的浮土尘烟中逃去。再看张伟欣,她伏倒在地,一大半个身子埋进了砖土,人事不省。 第三十三章 亡命 张伟欣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郝斌留在事发现场,命令严密排查在附近出入的可疑人员。医生通过拍片得出诊断结果,张伟欣腰间肋骨及其以下,包括盆骨、腿骨、脚骨等,多处出现粉碎性断裂,部分神经系统严重挫伤,而且伴有大面积胸腔积血,生命危在旦夕。一位姓林的年轻主任医师向皮思平和院长建议,应该立即组织手术。皮思平当机立断表示同意。女护士长填写好《手术报告单》,为难地向院长请示说,如果报告单不经病人家属代表签字,无法把张伟欣送进手术室。皮思平毫不犹豫地从女护士长手里要过报告单,果断地在“家属意见”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女护士长还满心惊奇发现,皮思平在病人关系一览里,竟注明他是张伟欣“丈夫”身份。手术进行了十多个小时,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五点。皮思平是o型血,他坚持要求院长和林医师,在张伟欣手术期间,自己连续向她两次进行输血。 上午,苏叔陪着张伟军,在两个狱警的押送下前来探视妹妹。皮思平像是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孩子般在张伟军面前流下了悲伤的眼泪。张伟军已经得知,妹妹是在皮思平身遭险情时,在关键时刻奋不顾身,救了他一命。皮思平向张伟军恳求,等待张伟欣痊愈后,容许他向她求婚。张伟军宽慰皮思平说:“伟欣经常对我提起,你在她心中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她能对你舍身相救,可见她是多么的深爱着你!我做哥哥的,很早就期待你们能走到一起。”皮思平很想立刻向张伟军坦白自己的悔恨,但苏叔和狱警此时都在站在跟前,他只能压抑住痛苦的心情,说:“我真的很对不起伟欣!” 张伟军很难明白是什么人蓄意加害皮思平和妹妹,他向苏叔发出狠话,如果公安部门无力破案,就安排以前的弟兄们出手,务必抓获并严惩皮思平所看到的那两个凶手。苏叔说,他刚才在医院的收费处见过市公安局的熊敬钊副局长,他前来交还拖欠的女儿医疗费。从熊副局长那里得知,已锁定马标的手下董六就是嫌犯之一,因为有人看到董六去过事发现场,并证实他过后又仓皇而逃,目前正在组织警力抓捕董六;另一个凶手有可能是马标,他也在现场出现过,而且形迹可疑。然而,兰湖办事处主任徐孝诚却证言,事发时,马标始终和他在一起。张伟军咬牙切齿地说,他不会坐视妹妹遭受苦罪,早晚会有一个说法。皮思平一再恳请张伟军信任警方,千万不要插手过问,免得重新走回黑社会的路子。张伟军问苏叔,熊副局长患有血癌的女儿身体如何?苏叔说,那孩子虽然前后花费了几十万元,最终还是救治无效,已于两天前不幸身故。皮思平几个月以前探视过熊敬钊的女儿一回,想她刚刚十六岁的花季,就生生被病魔夺去年轻的性命,实在令人痛惜。如今,张伟欣挺身救他生命,虽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看她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依然神志不清的样子,皮思平无时无刻,不在憎恶自己这几天对张伟欣曾有过的嫉妒和冷酷。他默默地祈祷,祈求着张伟欣从昏迷中尽快醒来。 中秋节的这两天,范琳一直生活在万分恐惧里。前天深夜,一辆汽车开到她的小酒馆,胡胜利和马标卸下好几个沉重的木箱,藏在了一间屋子里。马标口气严厉地吩咐范琳,千万不要让孩子们靠近,因为这些是矿山用的烈性炸药和雷管,稍有碰撞,就能炸飞附近所有的房屋。胡胜利走后,范琳苦苦哀求马标,他虽然这次未能如愿除掉皮思平,以后还会再遇别的时机,千万不要想着对万水闸大坝动手,祸及西华州无辜百姓。然而马标已经到了丧心病狂,恶狠狠地对范琳说,董六已经被公安局盯上监控起来,很快就被抓捕归案,怕是董六迟早会把他供出来,因此现在只有孤注一掷,然后带她与孩子浪迹天涯。 天黑时,马标从外面把一个老年乞丐带进酒楼。那人摘去假发和胡须,脱掉罩在外面的破旧衣服,范琳立刻惊讶地认出,他是被公安部门通缉的逃犯王正。马标要范琳准备酒菜。连着两天,马标命令范琳驱走厨师和两名女服务员,临时关门歇业。她此时只好亲自下厨。范琳断断续续听出,胡胜利弄来的炸药有半吨多重,足有一千磅炸弹的威力。王正说,已在下午找到一艘快艇,存放在淮河岸边一个不被人注意的水叉子里。马标与王正两人密议,事不宜迟,决定就在当天夜里行动炸开万水闸。马标略微吃了几口饭菜,叮嘱范琳说,要好生款待王正老哥,他自己要马上出去一趟。 范琳照顾好两个孩子吃完饭,把他们送上楼安顿好,按照马标的吩咐,返回过来陪同王正慢慢饮酒。她试探地问王正:“标哥真的要与你去炸万水闸?”王正把目光在范琳的身上游来走去,说:“咽不下对瘸子市长这口恶气,还有那个风流成性的花少嵘。这两人置马标和我王正于死地,罪恶滔天,不能容忍他们继续在西华州为非作歹。”范琳见王正对她似乎不怀好意,有些胆怯,站起身来说:“我要看孩子睡了没有,你慢吃吧。”王正上前一把楼住范琳,对她淫声说:“马标要你好好地款待我,怎么能走呢!”范琳拼命挣扎,却不敢大声呼叫。王正把范琳按倒在地板上,饿狼一般地撕扯掉她下身的衣物。范琳不敌王正的气力,很快被他强暴得逞。两人从地上爬起,范琳流着眼泪穿上衣服,愤怒骂了王正一句:“畜生!”王正抹了一把脸上被范琳挖出的血痕,毫不在乎地向她狞笑说:“我已是亡命之徒。说不定,你是我今生所上过的最后一个女人!” 一个小时后,马标开了一辆破旧的汽车回来。他要范琳立刻收拾东西,带着孩子上车,说现在就送她去哥哥范朝松那里,明天早晨再一起赶往省城,胡胜利已经安排好他们下步的行程。事到如今,范琳知道无法再劝马标回头,只好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叫上两个孩子上车。范朝松已经在居住的楼下等着妹妹一家。范琳领着两个孩子,神色恍惚地跟着哥哥上楼。她在心里带着屈辱,又藏着惧怕,坐卧不宁。终于,她等待两个孩子熟睡后,趁着哥哥和嫂嫂都在卧室,悄悄地下楼,找到了大街上的一个公用电话亭。 熊敬钊在料理完女儿后事这两天来,差不多把所有的时间都呆在办公室。正是中秋节放假,但他却不愿意回到家里。远离尘世的妻子、女儿,把她们的气息留在房间的每一件物体、每一个角落,他睹物思人,心如刀绞一般地撕裂疼痛。今天晚上,他向局里主动安排自己带勤值班,伤感地在办公室里整理着多年累积的欠账记录。妻子和女儿的长期疾病,为他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熊敬钊算不上是一个杰出的警官。他海军退伍后分配到西州区水上派出所任副所长,为警二十余年,没有办过什么大案要案,一直缺少晋升的机会。后来,他与张伟军在朋友的酒桌相识,为了给女儿治病,前后收下张伟军分好几次送给他的二十多万元。投桃报李,他为张伟军摆平了好几件陈年旧案,使得两人结下深厚的情意。熊敬钊后来凭靠张伟军的帮忙,靠他在前任市委书记文惠钟、市长李汉青那里斡旋,从此步步为营,直到被提拔为市公安局的第一副局长。熊敬钊累算了一下自己这年的负债,包括张伟军从前的送款和前几天刚向常务副市长花少嵘的借款在内,总共已接近四十万元。他在一张纸上,密密麻麻逐笔誊清自己的欠款,想到哪一天或许卖了住房,才能清偿这些债务。熊敬钊叹息一声,在纸张的最下端留下几个字的备注:“适时卖房清债!”然后随手把欠款清单塞进了日记簿里。 将近十点时,值班的刑警大队长向熊敬钊汇报,已经将在兰湖开发区加害皮市长、张伟欣的嫌犯董六拘捕。这位刑警大队长还向熊敬钊报告了另一件不可思议的警讯,说几分钟前接到110的紧急通报,有一个女人匿名在公用电话报警,今天夜里会有人前往万水闸大坝工地实施爆炸。熊敬钊凝眉沉思,他想到这或许是为了威胁,也或许是恶作剧地捉弄警察,恐怖袭击还不至于落到西华州这个小城市,但不得不提防的是,当前意图报复社会不公的民众太多,万水闸大坝悠关下游几十个乡镇老百姓的安危,还祸及兰湖影视基地建设和西华州半个城市,一旦警讯属实,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敢犹豫,当即决定亲自带上几名值班警察,直接前往万水闸大坝掌握情况,以防不测事件发生。 几分钟后,熊敬钊带着三名警察,佩带好枪支器械乘车出发。经过四十多分钟的紧急奔波,在深夜十一点钟抵达万水闸大坝。施工人员已经放假。熊敬钊好不容易找到工地的值班负责人,询问这几天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值班负责人回答,除了少了一艘快艇,其他没有什么。熊敬钊顿时警觉,急忙询问快艇是什么时候丢失的?值班负责人回答,当天下午就不见了这艘快艇。熊敬钊觉得事情比预想的严重,立刻打电话通知淮上县公安局,要他们紧急集合几十名特警,就近迅速赶赴万水闸大坝。然后,他命令值班人员叫醒工地上的所有人,对他们进行了严密分工,组成了四个小组:由两名警察各带上几个人,分守两端禁止任何人进入大坝;另一名警察,由会开快艇的工人配合,在下游水面巡查;熊敬钊自己,则单独驾驶一艘快艇,对大闸上游水面进行警视。 一切部署安排妥当,熊敬钊迅速跳上一艘快艇,沿着万水闸大坝缓慢行驶,开启聚光灯,仔细地搜索危险物。他来来回回地反复查看了好几遍,直到确认一切正常才略微有所放心。水面宽阔而寂静,风凉飕飕的,给人一种秋日的寒意。熊敬钊熄灭引擎,对着闪烁的星星一阵遐想。女儿走了,天上会多出一颗星星。他心里有一种期盼,很想知道片片繁星里,哪一颗会是他的妻子,哪一颗又是他的女儿。今天是八月十六。月亮既大又圆,但却是冷冰冰的落寞样子,在星空里一点点地向西移走。熊敬钊紧张的神经渐渐轻松了许多,他开始在心里一连串地思考几个问题,会有什么人来炸坝?为什么炸坝?炸坝的手段是什么?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突突”的声音。熊敬钊迅速拔出腰间的手枪,他知道危险的时刻已经到来。“突突”声越来越近。守卫在水闸大坝上的两个警察和几个工人们,一齐心惊地把目光向熊敬钊这边注视过来。 在距离水闸五六百米的地方,一艘快艇出现了。熊敬钊把子弹推上了枪膛,发动引擎迎了上去。借着月光,他看到那艘快艇上,伫立着两个男人的身影,身后堆着高高的物品。对方好像没有料到会有另一艘快艇突然出现,速度顿时慢了来。熊敬钊高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把快艇开到岸边接受检查!”对方快艇上的两个人匆忙耳语了几句,猛然间加快速度向水闸这边冲了过来。熊敬钊紧急之中,向着空中鸣枪示警。他见对方毫无退缩之意,果断瞄准其中一个男人射击。被击中的男人应声后仰,栽进了快艇里,另一个男人随即跃入水中。那艘无人驾驶的快艇继续奔驰而来,眼见就要窜过熊敬钊的身边冲向万水闸。熊敬钊横下铁心,当即调转九十度抵挡上去。眨眼之间,两艘快艇相撞在一起。伴随响彻夜空的巨大爆炸声,一大片火光瞬间腾起,映红了整个万水闸大坝。 第三十四章 释误 张伟欣在手术以后的二十多个小时,才发出几丝呻吟,细微地睁开了双眼。她脑子里留存着的最后记忆,还是几天前的委屈和伤心,因为在她的脑海里,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皮思平突然间对她产生反感冷漠。她正于慢慢恢复意识时,耳边听到了一声轻柔的呼唤:“伟欣!”这熟悉的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关切和温馨,让她在心底涌起一股热流,顿时泪如泉涌。张伟欣怀疑自己好像身在梦中。 皮思平把脸凑到张伟欣的眼前,压抑住内心的情感,说:“伟欣,你终于醒过来了!”张伟欣看到了皮思平深邃的眼睛。她很想动弹一下,但全身毫无气力,两条腿更是没有任何知觉。张伟欣透过皮思平忧郁而深切的目光,开始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了。她问:“我没有死么?”皮思平感情复杂地把张伟欣的一只手放在胸前,无比酸楚地说:“伟欣,你会好起来的!”张伟欣像是想起了什么,艰难地转过脸,对皮思平的全身看了好几眼,问:“你,有受伤吗!”皮思平感动张伟欣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却还情意真切地对他表示关心,不禁泪水夺眶而出。他使劲地摇了摇头,泣不成声地说:“没有。我很好!”旁边的一名女护士提醒皮思平:“皮市长,病人现在需要安静,不能激动。” 皮思平听从了女护士的劝告,替张伟欣拂去脸颊上的泪水,默默地按照护士的吩咐,不断用沾了水的棉签,轻轻地湿润张伟欣干裂的嘴唇,直到她又昏昏入睡。 中秋假期发生在万水闸大坝跟前的爆炸事件,虽然没有造成公众伤亡,但正值二千一〇年国庆日前的敏感时期,前后相距仅有一周左右,立刻引起了公安部的重视。这起有针对性、有预谋的“9.23”大爆炸,被定性为犯罪分子意图报复社会的恐怖袭击。省公安厅根据北京的指示,向西华州派出破案专家,并临时指定一名姓袁的副处长亲自带队,负责对爆炸事件进行调查分析。在现场目睹爆炸经过的两个警察和几名工人,有的说看到快艇上似乎是两名同伙,也有的说,只确切地见到一名歹徒。破案人员通过现场生物检材,提取到了计时器、触撞针等爆炸物体,但在对遗骸的dna鉴定中,除了熊钊敬,只确认了一命爆炸案犯的身份,那就是负罪在逃的华州区公安分局原中队长王正。罪犯所使用的是乳化炸药,通常用于采矿业,具有威力大、易于起爆和抗水性强的特点,如果不是熊钊敬用生命拦截,万水闸大坝将被炸开几十米宽,出现灾难性的后果。刑侦人员对案件分析后认为,只有找到那天向110报警的女人,才可能摸清王正的炸药来源,并找到爆炸案的其他参与者。但报警电话录音显示,女人当时只紧张地说了一句话:“夜里有人想炸掉万水闸,快去阻止!”所使用的是路边ic卡公用电话。这女人是西华州当地口音,因为害怕,嗓音有些失声变调,显然对她无从查起。袁处长命令提审另一案犯董六。董六交代,那天下午在兰湖影视基地加害皮市长、张伟欣,是逃犯王正临时起意,强行拉他蓄意实施报复。至于王正意图爆炸万水闸大坝,董六对天起誓,他真的一点都不知情。破案陷入困境。 熊敬钊为保护万水闸大坝英勇牺牲,尸骨无存,化作云烟。现场只搜寻到他的一顶警帽。皮思平感慨万分,判断出这几天所发生的兰湖谋杀案、万水闸爆炸案,无一不是把复仇的目标直接指向他。皮思平心里清楚,他自从上任西华州市长职务以来,历经新华药厂改制、清除黑社会势力、停建廉政广场、推行车改、叫停楼堂馆所,直至近期大动干戈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其间被伤害利益的人太多。他想起了从北京第一次来西华州时,杨四大伯在路上说过的那句话,“西华州没有共产党”。皮思平心生悲哀,难以理解。是西华州真的容不下共产党的存在?还是他自己在哪里做错了,西华州容不下他皮思平的立足之地? 皮思平与分管政法工作的副市长杜雨晴商议,决定两天后在市公安局隆重召开对熊敬钊的追悼大会。他签署了向省委、省政府的报告,请求向熊敬钊授予“烈士”称号,在全省公安系统开展学习熊敬钊英雄事迹活动。就在市委组织部长冯进厚向皮思平和杜雨晴报告,他将亲自前往省委组织部专题汇报时,兼任纪委书记的副市长徐康建赶过来,阻止了冯进厚的行程。他把熊敬钊的几本日记和一份欠款清单呈给皮思平审阅,说:“在整理熊敬钊的办公室时,有关人员发现了他的这些敏感遗物,怕是对我们宣传他的事迹,会产生负面影响。”皮思平惊疑,问徐康建:“出了哪方面的问题?”徐康建说:“前段时间,在提任熊敬钊为市公安局长时,公示中群众意见就很大,现在看来的确事出有因。”冯进厚浏览一眼那份欠款清单,说:“这从一个侧面恰好表明,熊敬钊同志是一个清廉的公安干部。前些日子,花副市长找到熊敬钊谈话时,他为了还清女儿看病的医药费,还当面向花副市长借了好几万元。我可以证实。”徐康建说:“问题出在这几本日记上。熊敬钊如实地记录了他和张伟军之间,以前曾经有过的几次权钱交易。”他把日记中的几段内容指给了皮思平看。皮思平皱紧眉头,问:“这几本日记,有多少人翻看过?”徐康建回答:“负责整理熊敬钊遗物的人员,还有市公安局的纪委监察部门,他们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杜雨晴问皮思平:“对熊敬钊追悼会的准备工作,是否也要停下来?”皮思平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取消熊敬钊的追悼会,我们何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届时,我将亲自为熊敬钊同志致悼词!” 杜雨晴和冯进厚走后,徐康建留下来向皮思平谈起另外一件事,说:“网上有关花少嵘副市长生活作风的问题,炒作的非常厉害。省纪委通知,会在这两天向西华州派来一个工作组,对网上反应的问题进行实地调查。”皮思平料到花少嵘早晚有一天,会在男女事情上栽大跟头,如今果然如此。他长叹了一口气,表情无奈地说:“马卢清副书记分管纪委监察工作,这事情要对他进行通报。至于花副市长那边,省纪委必定要找他单独谈话,请他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吧!”徐康建见皮思平有所烦躁,但还是忍不住地问:“关于熊敬钊在日记里所写下的那些违纪事实,要不要组织人员做出调查?”皮思平十分不满地看了徐康建一眼,难以清楚此人居心何在。他克制住心里的愤怒,断然说:“大家刚才已经决定,取消为熊敬钊申报‘烈士’荣誉。对一个在最后关头,敢为民众利益而牺牲的同志,他的死不仅没有获得上级组织的颂扬,甚至得不到任何同情,这样的严厉惩罚,难道还不够么!” 晚间,花少嵘陪同皮思平来到医院,探视张伟欣的伤情。皮思平在路上向花少嵘询问,他打算如何应对省纪委的调查?花少嵘坦然一笑说,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一生爱好女人,直到七十多岁还能艳遇未成年少女,他虽然官居西华州这个地级市的行政副长官,如果与“老贝”相比起来,自己的职务及那点风流韵事,实在不算什么。皮思平不无忧虑地劝告花少嵘,他如果持有这样的态度,恐怕会在政治生命上付出代价。 张伟欣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护士已经试着为她进食。她对花少嵘肯屈尊前来探望,感到十分高兴,开玩笑地向皮思平说:“你倒是不如花副市长对女人重情重义,枉我对你还有一番相思!”她这句话像是演电影时的台词,花少嵘听了很是得意,眉飞色舞地说:“感念伟欣超美还能为我说句公平的好话。少嵘当初对你一见倾心,极尽巴结讨好之力,奈何流水不领落花深情,你这超美见树不见林,只把心意放在皮市长一个人身上,还为救他甘愿折损玉体,差点丢了性命,实在不值呢!”张伟欣向皮思平说:“花副市长对我至今痴情不改,听来让人好生感动!”皮思平笑着说:“千万不要上了少嵘的当,他可是一个情种,对所有的女人都能上心!”花少嵘做出一副半真半假的样子,皮笑起脸向张伟欣说:“对你的追求是永远的,我只渔色,不猎财,自始至终都不打算放弃你这个缘分!”张伟欣笑而不语。 皮思平送走花少嵘,找到院长和值班的林医生,向他们了解张伟欣的下一步治疗方案。林医生说,正在关注张伟欣的肢体神经系统,非常担心她的两腿知觉恢复。院长说,已经向上海的几家知名大医院发出专家邀请,计划对张伟欣会诊后,考虑实施二次手术的可能性。皮思平带着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张伟欣的病房。此时,正有一个青年男人扑倒在张伟欣的床前失声痛哭。皮思平认出,这青年正是他那天早晨,在张伟欣卧室里所撞见一幕中的男人,立时在心里泛起一阵痛楚。张伟欣爱怜地抚摸着男人的肩膀,流泪不止。苏叔好像是与青年男人同时过来,默默地守在一边不说话。 张伟欣向皮思平招呼说:“你从来没有正式见过,这是我的弟弟张伟嘉。”皮思平脑袋里发出“嗡”的一声,表情木呆地与张伟嘉握了手。“愚蠢,愚蠢!”他难言负疚和悔恨,不住地在心中咒骂自己。张伟欣向苏叔说,心疼伟嘉在此时刚下飞机,吩咐他安排弟弟去吃饭并回家休息。苏叔和张伟嘉离开了。皮思平抓过张伟欣的手,沉重地叹息一声,说:“伟欣,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你还有个弟弟。我前些日子对你误会太多,把你害成了这样,全因为我的自私和嫉妒!”张伟欣说:“我理解你的感受,很是后悔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把我的一切都向你交代清楚。网上关于我的那些绯闻,你一点也不要在意,因为我虽然在演艺圈这行滚打多年,至今守身如玉。只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对你如实坦白。就是我的弟弟张伟嘉,他不仅吸毒,还发生了多角同性恋。这让我狠揪心,既不敢告诉哥哥,也不愿意对你说出来。我十分在意自己出身背景复杂,觉得你这位年轻的西华州市长,一贯行为端正、品质出众,很担心因为伟嘉的不良品行,让你看轻我和家人。好在,我从加拿大领奖回来,在北京的十多天里,驱赶了围在伟嘉身边的那几个男人,过后又把他弄回到西华州的家里,与苏叔一起连着好几个昼夜,守着伟嘉,终于为他戒掉了毒瘾。”皮思平想了想,说:“你如今身卧病床,我很想把母亲接过来照顾你!”张伟欣摇摇头,说:“我不想伯母看到我这个样子。还是等我身体恢复以后,再与伯父伯母见面比较好!” 接着向下,两个人谈起张伟欣住进医院这段时间,兰湖影视基地建设交给谁来负责的事情。皮思平说,郝斌目前正在临时代为管理,但他只可尽到一个政府官员的责任,并不能代替张伟欣的权力。张伟欣思索了一下,说,只好把弟弟留下来担当重任,他在北京的所有片约都已经履行结束,正好有空余的时间。皮思平提醒张伟欣说,以前无意间看过张伟嘉在电视剧中饰演过的几个角色,感觉上认为他很难成就演艺大腕,不如就此培养张伟嘉成为七度产业新的掌门人。张伟欣说,实际情况的确如此,弟弟和她一样都缺少表演天赋。皮思平不以为然,说张伟欣与她弟弟有所不同,《野花香魂》既然能够在国际上获奖,可见她的表演功力还是值得肯定。张伟欣本想接下去再说什么时,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在。皮思平立刻关切地问,她是否伤口发生疼痛?张伟欣羞起脸低声说,她想出便。皮思平知道,张伟欣手术后并没有使用导管,她上身罩着病衫,下身却只能不着内衣地覆盖在被子之中。他找出女用的病人便盆,迟疑着问:“我,可以帮你么?”张伟欣面色绯红,向皮思平点头应允,然后便羞涩地闭上眼睛。她不敢正视皮思平掀开被子,看到她赤裸着下体时,会有怎样的眼神和心情。 第三十五章 心恸 省纪委副秘书长黄海亮奉命带队,前来西华州调查有关常务副市长花少嵘道德败坏,与一名死去的妓女小薇藏有私情,并与多名女子保持长期暧昧关系的爆料网上。皮思平与黄海亮单独见面交谈时,直接向他摊牌说:“我与你是多年的朋友。老实讲,不打算在你面前评价花少嵘同志的私人生活。对省纪委的调查工作,我不干涉,不发表意见!”黄海亮对皮思平轻捶一拳,笑着说:“你就差讲不赞成,不支持了!我看你内心里,分明是在有意袒护花副市长。”皮思平说:“袒护说不上,但至少不希望把动静搞得太大!”黄海亮说:“你与我妻子方方到底是同出一个师门。她昨天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夜,责备我不该摊上这档子事,命我千万不得向你发难。唉!我怕惯了内人,现在真的很难做!”皮思平故作同情地冲黄海亮摇摇头,说:“方方师姐口齿伶俐,你不是她的对手,只怪老兄自己择妻不慎!”黄海亮收住玩笑,说:“花副市长风流倜傥,我与你一起和他接触过几回,印象还算可以。思平老弟,求你在这件事上,倒是要真的给我拿个主意。”皮思平想了一下,说:“情色贪官是当前社会的毒瘤,必须加以肃清。就花少嵘同志来说,他的确存在感情乱投、生活放纵的问题。但我认为,他尚没有失去作为一个领导干部应有的清廉本色,并且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够把党和群众的利益摆在第一位。”黄海亮说:“看来,你很欣赏花副市长。”皮思平说:“省纪委对花少嵘同志在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调查属实显然没有问题。现在,我对你有两个请求,一是花少嵘受我委托,正在全权处置西华州这次干部体制改革和人事调整,目前已接近尾声,希望工作组不要影响他这方面的工作;二是期望省纪委从宽考量,能否只限于在党内纪律或者行政处罚上,给花少嵘同志一个必须有的惩戒。”黄海亮问:“处以党内警告,或者行政记过,是这样么?”皮思平点点头,说:“你有调查后的处置建议权。我希望关于花少嵘问题的最终处理结果,最好就是这个样子!” 熊敬钊牺牲后的第五天,西华州市委市政府为他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分管政府工作的副市长杜雨晴,原本部署追悼会尽量缩小规模,只是象征性地安排一部分公安干警参加,但市政府办公室、公安局不断接到民从的呼吁,要求允许各行各业派出代表参加追悼会。皮思平闻知,感动广大百姓的正义和良知,立刻热血沸腾。他深知民意不可违,当即指示杜雨晴提升追悼会的规格,场址从市公安局会议室迁移至可以容纳近好几百人的政府礼堂。市委宣传部长于飞征得皮思平的同意,命令市电视台全程直播追悼会现场。 追悼大厅肃穆庄严,高挂着熊敬钊的遗像,鲜花丛中摆放着他生前戴过的警帽。这顶警帽是熊敬钊牺牲后,在爆炸现场搜索到他的唯一遗物,周圈的帽檐虽然烧焦变形,但国徽依然坚硬、依然明亮。参加追悼会的有市委市政府领导、公安干警,也有普通的工人、学生,甚至包括无业的市民。在政府礼堂的外面,还聚集着自发前来的上千名百姓。 皮思平的悼词没有使用文稿。他用沉重的口气说:“感谢前来参加熊敬钊同志追悼大会的所有人。熊敬钊同志,他没有留下遗体让我们去告别,也没有留下任何家人,让我们去问候安慰。他唯一留下来的,是记载了他二十多年生活、工作的几本日记,还有多年来为妻子,为女儿看病积攒下来的几十万元欠债清单。如果说还有,就是大家现在都能看到,这顶血染的警帽。”皮思平说到这里时,没有能忍住哽咽。他停顿了一下,努力恢复平静,继续说:“我必须告诉大家,今天在这里悼念熊敬钊同志,并非把他看成一个品格多么高尚、完美的英雄。他在工作上存在不足,有很多自私者身上所共有的缺陷。或许甚至可以说,熊敬钊同志在执法中没有做到一尘不染,不是我们愿望中一位理想的好警官。但熊敬钊同志,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选择了正义、选择了牺牲,所以从这一点说,我认为熊敬钊同志,已经履行他作为一个人民警察所能担当的崇高责任。很多时候,我们会遇见不公需要伸张,遇见弱者需要帮助,遇见强暴需要出手,每当面临这种考验时候,多数人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付出行动,而是选择了退缩或者躲开。熊敬钊同志是我们的榜样,他在歹徒对万水闸实施爆炸那紧张的一刻,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牺牲自己,以此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我希望熊敬钊同志的牺牲,能唤醒我们已经麻木的神经,在西华州点燃我们对善良、对正义的信念,找回已经丢失的道德品质,捍卫人类的尊严。”皮思平环顾静默的的人群,突然想到了因为他而惨死的小薇,还有深受重伤的张伟欣,一时泪眼朦胧。他百感交集地说:“因为熊敬钊同志的突然牺牲,我想起一个多月前,还有另外一位惨遭凌辱而死的姑娘。我作为西华州市长、市委第一副书记,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们看到,我是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与熊敬钊同志和那位姑娘相比,我不如他们刚强,不如他们勇敢。到西华州任职之前,我在这里没有一个熟人、朋友、亲戚,更没有任何的对手、仇人。但是为了职责所在,为了大多数民众的利益,我在工作中得罪了一些人,出现了很多指责、反对的声音。我们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播种仇恨,宣扬报复。用报复制服仇恨,仇恨只会越来越深。我是一个读书人,一贯反对掠夺权力的政治恶斗。当今的中国是法治社会,但我的骨子里却崇尚礼制治国。根据组织的安排,我在西华州的任职期限,只剩余两个多月的时间。西华州历史悠久,这里曾经是历史名人范仲淹、苏东坡、欧阳修为官的地方,涌现过著名的将领刘福通、刘琦,也是新中国解放战争淮海战役的摇篮之地。西华州的未来,掌握在西华州民众的手里。我虽然是西华州的匆匆路客,个人能力微不足道,但为了倡导公平和正义,我别无选择,只能与西华州广大的民众一道,在逆境中突围。熊敬钊同志远去了!他是一位值得我们永远敬重和怀念的人!” 范琳陪在马标的身边,一同收看追悼会现场电视转播。她见马标脸色阴沉,两眼死盯着屏幕上的皮思平,不知道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岁男人,此时又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伎俩。马标那天跳下快艇,没有等他游到岸边,爆炸就在身后发生了。他被巨浪向前推出好几米远。他当夜回到小酒馆,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范琳带着孩子回到小酒馆时,马标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扑上去掐住范琳的脖子,恨不得把这个坏了大事的告密女人扯成碎片。几天来,范琳细心地照看着马标,意图弥补对他的背叛。现在,皮思平电视上的讲话,无时无刻不在震撼着范琳,让她觉得,匆忙之间拨打的那个报警电话,非常及时、必要。她懂得自己算不上是一个善良的好女人,但是她不想因为对皮思平一个人的仇恨,加害西华州的众多乡亲们。她有一双年幼的儿女,不原意孩子生活在母亲的罪恶之中。范琳还觉得,她虽然愧对了马标,但自己或多或少帮他赎轻了罪过。马卢清来到小酒馆看望过儿子一次,当着范琳的面甩给马标好几打钞票,并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话:“收住手,姑且忍忍!” 这些日子以来,张伟欣的病房成了皮思平在西华州的新家。他在泉河干休所的寓室,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花少嵘等几个住在那里的市委市政府领导,在玩“掼蛋”遇到人手三缺一时,便过后向皮思平开玩笑说,他既然在医院已经和张伟欣“同居”,怕是大家很快就有喜酒可以喝了! 时间到了国庆长假。皮思平对张伟欣说,他难得有此空闲,想用热水给她擦身、洗头,保持皮肤清洁干燥,免得生出褥疮。张伟欣红着脸,顺从皮思平掀开被子,为她脱去仅有的上衣,露出赤裸、性感的胴体。张伟欣皮肤雪白,柔滑如缎。皮思平看得发呆,心里一阵燥热,忍不住说:“你真美!”张伟欣低垂着眼睛,说:“谢谢你能在意和欣赏我!”窗外艳阳高照,秋光伊人。皮思平为张伟欣擦好身子,洗净头发,找到林医生询问,能否把病人放进小推车,送她到室外活动一时。林医生表示同意,亲自指导护士帮忙把张伟欣放进轮椅。他因为担心皮思平身体不便,一个人难以照顾好张伟欣,还殷勤地主动陪伴在他们两人的身边。通过与林医生的交谈,皮思平得知他是昆明人,毕业于中国医科大学,已经在西华州行医七八年,虽然三十出头了,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医院邀请的上海专家,在“十.一”国庆后的第二天为张伟欣做了会诊。皮思平本指望专家会诊后能够立即为张伟欣实施第二次手术,但院长和林医生却告诉他一个无法相信的事实,张伟欣下肢神经截瘫,已无需再动手术,她怕是以后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皮思平犹如五雷轰顶,忧伤地在院长办公室呆坐了很久,才默默无言地离开。回到病房,张伟欣急切地向他询问专家会诊的结果,皮思平强作欢笑地说,庆幸她不需要再受二次手术的苦罪,只待慢慢恢复身体。张伟欣见皮思平神情恍惚,说完后就立即把脸转向一边,当下立刻心里明白,他并没有对她说出实情。 晚饭时,皮思平向张伟欣喂了几勺稀粥,她便说吃不下了。他自己更是饭菜难咽,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夜里,张伟欣看到皮思平躺在对面的床上,唉声叹气地难以入睡,一时偷偷抹泪,一是起身离开病房,返回时满身带着烟味。第二天,轮到皮思平放假值班。他中午回到医院,见林医生代他推着张伟欣在住院部的楼下散心。他走过去时,见张伟欣两眼红肿,表情滞呆,疑心林医生向张伟欣透漏了什么。过后,皮思平向林医生探问,知道林医生果然已把实情讲给张伟欣,林医生说,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正在为张伟欣量身打造一个康复计划,让她做好长期配合的心理准备。 国庆长假后,省经济贸易委员会组织领导干部赴往欧洲考察,直接点名皮思平参加。皮思平见张伟欣连着几日心神不宁,她忽而两眼茫然,对着皮思平久视不语,忽而又目光坚毅,向着皮思平毫无缘由地莞尔一笑。他探听到此次欧洲行程至少需要两个星期,心里很是牵挂不下张伟欣,决定向上级推辞。张伟欣闻之皮思平因为她而放弃出国,坚决不容他受自己拖累。她向皮思平说,他尽可以安心离开,在病房里每天都有护士对她照看,弟弟也会抽出时间前来陪伴,再就是林医生,更是对她格外关心。皮思平拗执不过张伟欣,只好遵着她的意见启程。半个月后,皮思平终于回国,并在一个星期六的中午过后,心急火燎地赶回到西华州。张伟欣已经用过午饭,在医院里的草坪地上,躺坐轮椅小憩。皮思平没有惊动张伟欣,他悄悄拿起她身边的一叠手写文稿来读。原来,张伟欣正在构思一部叫做《玫瑰之约》的电视连续剧。皮思平看到,她所创意设计的男一号主角,身世和背景与他十分相像,并且在身体上也有下肢缺陷。林医生过来,见到皮思平的突然出现,表现得似乎有些紧张错乱,眼神带着怯意向皮思平说,想在明天上午能和皮市长深谈。皮思平送给林医生一瓶法国香水,以感谢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张伟欣的关照。 皮思平带给张伟欣的出国礼物,是意大利产的女用挎包。夜晚,他们临上床休息时,皮思平说,已经读了她的《玫瑰之约》创作大纲,如果以他作为原型塑造角色,不知道商业价值是在哪里?张伟欣回答说,复杂而凄美的感情生活,是她想到的卖点。皮思平想了想,又对张伟欣说,他感觉林医生今天有些怪异,不知道他明天要与自己谈些什么?张伟欣没有回答皮思平,只是表情复杂地一个劲向他出神凝望。皮思平被张伟欣看得心慌意乱,心里很是疑惑不安。后来,张伟欣向皮思平说,想要今夜与他相抱而眠。皮思平依着张伟欣,躺到了她的病床上。张伟欣搂紧他,问:“思平,回答我一个问题。爱一个人,是否就应当和他共同生活在一起?”皮思平以为张伟欣是在担心她和蒙苑之间的感情,回答说:“有时候,相爱并不一定必须拥有!”张伟欣满含热泪,深情地向皮思平接吻。皮思平感到张伟欣全身发烫,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嘱她安睡! 第三十六章飞扬 黎明,皮思平睁开双眼时,见张伟欣比他先睡了醒,正神情专注地盯住他的脸深思。夜间时,张伟欣有好几次从梦中醒来,要么紧搂着皮思平,好像怕他突然从身边丢失;要么满腹心事,精神恍惚不宁。张伟欣十分难过自己下体受了创伤,两人如胶似漆地彻夜入睡在一起,她却不能把身子奉交给皮思平,让他享受做男人的兴奋快乐。皮思平理解张伟欣的心思,感动地劝慰她说,他们终有一天会获得那种共同想要的幸福。张伟欣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凄楚,因为对她而言,正常生理机能几乎遥不可及。林医生很明确地告诉张伟欣,她今后不可能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皮思平关切地问张伟欣:“你一夜没有睡好,总是这样目不转睛地看我子,是因为我躺在你的身边,妨碍了你的休息么?” 张伟欣刻意掩饰自己似地说:“长久的看你,是想要终生不忘你的脸,永远铭记在心!” 皮思平笑了一下,说:“难道今生我们还能分开么?” 张伟欣目光中不经意地浮过一丝悲伤的神色,随即又被坚毅的表情所遮盖。她没有回答皮思平,把身子与皮思平贴在一起,双臂紧紧地搂抱着他,把舌尖伸进皮思平的口里,不住地对他忘情亲吻。皮思平抚摸着张伟欣柔软的躯体,她香娇玉嫩,风姿绰约,但却由于自己偏狭的固执、嫉妒,令她意外身受重伤,今后将在轮椅上度过生活,不禁感慨万分。他向张伟欣发誓说,今生一定倍加珍惜地守护她,不让她有半点委屈。张伟欣感激地说,她只需拥有皮思平今天的一夜深情,还有接连上百次的热吻,就已经足够了。 清晨,张伟欣乖巧地顺从皮思平为她洗漱、梳头,把身子擦洗得干干净净。她出奇的胃口大开,食用了两个肉包和一个茶蛋,喝下去一大杯牛奶。皮思平说,这是张伟欣住院以来,见她用饭时最听话的一次。张伟欣听皮思平说要去见林医生,带着无限眷恋的目光,张开双臂要皮思平再拥抱和亲吻她一回。皮思平说,他不会和林医生谈得太久,很快就会回来陪她。张伟欣抱紧皮思平,在他的胸前依偎了很长时间,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 林医生已经为皮思平沏好了茶水,像是早就等待着皮思平的到来。皮思平担心地问:“林医生打算和我谈些什么,是张伟欣的伤病有了新的情况么?”林医生心虚地看着皮思平,犹豫了好一会才说:“我昨天不想皮市长刚回来就心情不愉快,所以才选择今天向你报告张伟欣和我,两个人的共同决定。”皮思平吃惊,问:“什么决定?”林医生迟疑了片刻,终于说:“我和张伟欣已经考虑好,过几天将去教堂举办婚礼,并请你出席仪式!”皮思平感觉像是耳朵出了问题,急切地问:“请你再讲一遍,是和谁去教堂举办婚礼?”林医生再次认真地说:“如果皮市长不反对,我和张伟欣,两个人决定按照基督徒的习俗,近期在教堂举行结婚仪式!”皮思平愣愣地盯住林医生看了很久,觉得面前这个男人神志清醒,不像是在胡言乱语,更不像是在逗乐。他的心不住地发颤,没有料到自己出国仅有两周时间,张伟欣居然会和林医生协定婚约。他想起了张伟欣昨晚说起的“爱一个人,是否必须和他共同生活”那句话,联想到她刚才又讲,只需满足与他一夜深情,心中明白这一切都是张伟欣意有所指,早有心理考虑,他自己却还满不在意,蒙在鼓里。林医生最后说:“请皮市长不要误以为是张伟欣欺骗了你的感情。你应该明白,她之所以接纳我,并非单单因为我是一名骨科医生,能够照顾好她的身体,更为主要的是,她不想一生拖累与你!” 皮思平既生气,又难过。他回到张伟欣的病房,上前紧紧地楼抱住她,说:“伟欣,你太糊涂了,我不能同意你嫁给林医生。” 张伟欣挣开皮思平,说:“一个残疾男人,这辈子照顾另外一个残疾女人,你不觉得很滑稽么!无论对你对我,这都是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 皮思平坚决地说:“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你因为我而受伤不癒,我亏欠你太多。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信任,我现在就可以向你求婚!” 张伟欣摇摇头,说:“思平,我明确地回答,拒绝你的求婚。不要忘记你说过的,爱他,并不一定要得到他。爱你却难以拥有你,我今生没有办法从你身上获得幸福!” 皮思平拉住张伟欣的手,悔恨交加地说:“伟欣,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们错过一时,不能错过一世。你尽可以骂我、恨我,我却不能容许你和我分手!” 张伟欣忍住眼泪,说:“没有牵手,谈何分手。爱,有时候不能单凭感觉,只能是一种选择。当我身体健全时,集相貌、荣耀、财富于一身,我那时觉得自己是光,但你没有接受我;现在你是光,我在黑暗里,所以我不可以接受你。” 林医生走了过来。张伟欣拉过皮思平的手,让他和林医生握在一起,说:“思平,我看好并信任林医生,他正直善良,有和你一样的宽阔胸怀。把我的未来托付给他,你应该为我们两个人祝福!” 林医生恳求说:“皮市长,放心地把伟欣交给我吧!我能承担和帮助她,你所不能做的很多事情。相信皮市长不希望伟欣,一辈子生活在困苦里!” 皮思平痛疚心腑,泪流满面地嚎啕大哭,懂得张伟欣心意已坚,他无法再挽回这一切。张伟欣成为继蒙苑、张凝芳之后,从皮思平的感情生活里,离他远去的第三个女人。 十二月初的一天,皮思平在教堂推着轮椅,代表张伟欣的家人,把她交给了林医生。张伟欣看皮思平脸色苍白,感觉到他与她握手的时候,不住地在发抖,并且手冷如同冻冰。婚后,林医生向医院辞了职,打算带张伟欣前往云南腾冲疗养。他对皮思平说,腾冲终年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到处遍布的地热温泉,含有多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对张伟欣身体里的神经系统会有很大疗效。皮思平在火车站与张伟欣、林医生话别。张伟欣向皮思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思平,请一定记住,你对我没有任何亏欠的地方!” 省委省政府正式下达对花少嵘的处理决定,撤销了他党内外的一切职务,并革除公职。同时,还宣布了西华州新一届领导班子的调整结果:皮思平改任市委书记,黄海亮代理西华州市长,徐康建任常务副市长,提任郝斌为纪委书记,马卢清被调往省政协担任机关党委副书记。花少嵘被撤职后第三天,程红丽来到西华州,与他办理了离婚手续。皮思平心情沉重地向花少嵘说,为自己未能保护好他深感自责。花少嵘反倒笑着对皮思平说,这是他咎由自取,不过也正好顺了他的心意,因为今后再与各类女人交往,可以敞开胸怀,完全放开手脚。程红丽告诉皮思平,程红娟在日本东京获得了好几个秋季服装设计的世界比赛大奖,问他近期是否经常和妹妹联系。皮思平回答,因为近来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只简短的和程红娟通过几次电话。程红丽说,妹妹经常向她抱怨,说皮市长常常向她失约qq在线聊天。 北京的焦部长向皮思平打来电话,祝贺他荣任西华州市委书记。焦部长还告诉皮思平一个另他震惊的消息,从内部渠道打听到,他们的这个部已经定型要在国务院新一轮机构改革中被撤并,焦部长本人会在年底调进全国人大的一个专业委员会,怕是要在那里等待六十五岁退休。至于皮思平,焦部长恭喜他的人事关系已经转往省委组织部,不必再同部里的其他人一样,从现在起就得开始跑关系,为机构撤销后的工作安排找出路。放下电话,皮思平呆了半晌,明白焦部长兜了一圈,其实就是为了明确告诉他,北京已无指望再回。近来,皮思平的抽烟开始明显减少,但却养成了另外一个毛病,他没事的时候,常常无聊地一根接一根擦燃火柴棍,对着跳动的小火苗入神。 圣诞节的那天,花少嵘向皮思平辞行,身后跟着人称板娘的杨玉环。他因为不再是市委市政府领导,已从泉河干休所搬出,与他的“贵妃娘娘”公开姘居。皮思平问花少嵘今后何以谋生?花少嵘说:“无官一身轻,父亲早就期望我放弃做官,为他打理生意。不过,我对珠宝不感兴趣,先回到深圳以后再说。”板娘显得比花少嵘更为兴奋,向皮思平说:“皮书记如果有时间,去深圳玩呀!”皮思平狐疑地看了花少嵘一眼,花少嵘说:“板娘已有身孕,我已经快四十岁,也该有个孩子!” 皮思平陪着花少嵘、板娘,一同去往兰湖边上小薇的墓地祭拜。张伟嘉和江叔听说皮思平和花少嵘前来,在兰湖影视基地新落成的会馆,招待他们三个人吃午饭,为花少嵘饯行。张伟嘉问皮思平,新任的黄市长何时到任,皮思平回答大概就在这两天。花少嵘说,按着日子推算下来,皮思平恰好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间来到西华州,当时是在公安局的拘留所里把他提了出来,如今事过境迁,想不自己在这顿午饭之后,就此永远一别工作了十几年的西华州,踏入故乡的返程。皮思平思绪万千地说,未曾料到自己当初来到西华州上任市长,原计划不过一年期限,谁曾想如今就地转任市委书记,真的是人在官途,身不由己。花少嵘忆起皮思平主政西华州一年来,各项经济政策明朗就绪,政府没有增加财政黑洞,兰湖影视基地建设、秸秆生物发电和废旧橡胶轮胎等多个项目有条不紊,乡村道路和饮水管道建设民生工程刚有端倪,干部体制改革和人事调整基本就绪,遗憾需要等上好几年,西华州民众才能享受到实实在在的改革和发展成果。皮思平欣慰地对花少嵘说,虽然两人别无选择,都不再担任西华州政府领导,但功成未必一定要体现在他们的任期以内,所幸在职时尚能尽力尽责,也算是一种另外意义上的激扬身退。 吃完午饭,张伟嘉和苏叔去忙自己的事。花少嵘临上车前向皮思平说,会在途经省城时向程红丽告别,由此想到了曾经的小姨子程红娟,她对皮思平始终一往情深。他嘱咐皮思平,千万不要辜负了程红娟的美意。 皮思平目送着花少嵘开车远去。昨天的平安夜里,程红娟和他在线qq聊天直到深夜。他从视频里见到的程红娟,不光比几个月前更显得容颜亮丽,还更加显得清静可爱。她的纯洁,似乎没有经受过大气或环境的污染,是那么的透明,那么的真实。 皮思平想起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一书中最后写到:人类的一切智慧,就是希望和等待! 第一章冰冷的洛杉矶 豪宅林立的贝弗利山庄,是美国加州最著名的富人区,被称为洛杉矶的城中城。譬如迈克尔.杰克逊、贝克汉姆这些顶级的世界明星,都在贝弗利山庄拥有自己的豪宅。在贝弗利山的脚下,是闻名遐迩的世界影城——好莱坞。 贝弗利山庄有两条最著名的街道,它们是威尔谢大道和罗德尔大街。在这里,人们不经意之间,就会看到某位好莱坞影星随意出现在街上,说不定是在用挑剔的眼光评选一件精美的时装,也说不定是坐在哪个地方悠闲地品尝一杯咖啡。据说,每当好莱坞有重大盛事,便能在贝弗利山庄见到像是成龙、巩俐、章子怡、周润发,这些华人巨星们的身影。 位于贝弗利山庄的朗宁七号,是座三层的法式别墅,整个庭院占地将近一英亩,光地下室就有好几间。门前的道路,开车可以直通罗德尔大街;要是徒步的话,从别墅的后门拐一个弯就是威尔谢大道。 在蒙苑生下女儿诗雅那一年,丈夫吴克华买下了朗宁七号。如今,诗雅已经九岁了。 洛杉矶的清晨美丽而温润。这里的气候,与中国南方沿海城市相接近,即使在冬季,最低气温也保持在摄氏零度以上。 但是,此时的蒙苑,却依然感到室内冰冷得厉害。凉风从床板下的裂缝,丝丝地侵入她光赤的身体,即便加盖了两层毯子,全身也没有一点热气。物品的腐烂夹杂着霉味,弥漫在空间里,带着阴森和恐怖,沉重地压迫着她的呼吸,如同在魔窟里煎熬。 睁开昏沉的眼睛,能见到细微的光线从那扇半米高的地窗里透射进来,室内变得半明半暗。那些被吴克华带人倒翻的家具和各种杂物碎片,以及数不清的空酒瓶,开始慢慢显出轮廓。 这些日子,蒙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隐隐作痛,不时地挑战她的神经;但令她实在难以忍受的,还是肝部那一阵阵钻心的剧痛。开始,是啤酒,接着便是红酒,近段时间只有威士忌的烈性,才能麻木她对疼痛的知觉。 就在夜里,她刚喝下半瓶威士忌,现在只能从床头摸过来,接连向肚子里再灌进几大口。幸好囚禁她的这间地下室,一直都被吴克华用来当成家里的酒窖。 她的目光,盯向地窗左边的墙角。那里摆放着女儿诗雅用旧的一架儿童钢琴,踏板已经脱落,连接处留出一个很深的小洞口。在这个洞口的里面,隐藏着蒙苑宁死不愿意向吴克华交出的秘密。如今,钢琴和洞口俱都安然无恙,这让她在心里感到宽慰。 原本,在获取了吴克华那些罪恶资料的之初,蒙苑的第一反应是以电子邮件当即发送给某个可以信赖的人,但这个念头一瞬间便被她放弃。身处美国,她知道什么是资料外泄,什么是没有个人私密可言,无论采取多么隐秘的手段,只要进入互联网信息平台,便会被某个机构轻而易举查获,迅速作为某种案件被跟踪处理,把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蒙苑心中的想法,是要将自己冒死所换来这份秘密,只能托付给心中唯一可以信赖的人,那就是让她魂牵梦绕,远在中国西华州市的初恋情人皮思平。 走廊传出一对男女的对话。 “圣诞快乐,切斯芬小姐!我来接班。夫人今天怎么样?” “哈喽,比尔老弟!她不怎么样。我见她半夜里光着身子,哆哆嗦嗦地又取出了一瓶威士忌。吴先生今天出发去日本,他临走时来这里查看过,见她正烂醉不醒。” “可怜的夫人,他每天不得不依靠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这或许能抵挡住不少的身体痛苦。照这样下去,她不会熬过明年春天。” “我也这么看,她真的活不了多久。不过,这其实正是吴先生想要的结果。我想她即使现在交出那该死的优盘,吴先生也不打算送她去医院啦!” “切斯芬小姐不应该这么说,要知道他们曾经是很好的夫妻呢!” “比尔,你应该明白。这个女人发现了吴先生太多的秘密,那是她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几个月前,当她在公司里用优盘拷贝了那些东西以后,我因为这可怕的失职,差点被吴先生扭断脖子。” “愿上帝宽恕夫人的鲁莽!” “收起你的同情心吧,她才不信上帝呢!” “切斯芬,你说,如果夫人哪天真的死了,那位靠裸艳出名的阮贞秀小姐,会不会成为我们新的女主人?” “恐怕不会如此。我看出吴先生最近以来,好像一直在刻意躲避阮小姐的纠缠。” “我可不怎么喜欢阮贞秀小姐,在她身上有太多的神秘让人难以捉摸。再说,大家心里都清楚,阮小姐并非仅与吴先生一个人在交往。我真难以想象,是不是每一位好莱坞的女明星,都在同时享受好几个男人!” “比尔,你想的太多啦。我现在不能再和你啰嗦,吴先生说,他这段时间多半要呆在日本处理一些事情,吩咐我去寄宿学校交清他女儿明年的费用。” “再见,切斯芬!” “再见,比尔老弟!” 蒙苑知道,那个走开的女人切斯芬,任职吴克华公司里的秘书,是南美人。而留下的这个比尔,是个黑人,他曾经是吴克华的汽车司机。她被囚禁在地下室这几个月里,由切斯芬与比尔轮流进行看管。 发出钥匙开锁的响声,比尔端着早餐走了进来。 蒙苑当初,是一丝不挂被吴克华拖进地下室里,遇到切斯芬、比尔送饭或者进来查看,她只能躺在床上,或用毯子包裹住赤体缩在床角里。 “夫人,请你吃早餐!今天是圣诞节,我为你准备了咖啡和三明治。”比尔把早餐放在蒙苑的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这是一罐可以止痛的安他乐,请您一定收好。我不想被吴先生和切斯芬小姐发现挨骂。” “谢谢你,比尔。给我一支烟好么?”蒙苑请求道,声音甚是微弱。 “当然,夫人!”比尔把一根香烟塞给蒙苑。如果没有吴克华和切斯芬在场,当只有比尔一个人时,他对待她的态度,一直还都算是温和客气。 “我的女儿诗雅,她怎么样?”蒙苑问道。 “夫人请放心,诗雅小姐在学校里很好。我和切斯芬每隔几周就会去看她一次。”比尔回答说。 想起女儿,蒙苑的眼角泛出了泪水。“可怜的诗雅,从我回到洛杉矶这几个月来,只和她只见过一面!” 比尔清楚记得,他几个月前接到吴克华从巴黎打来的电话,奉命去机场迎接从中国北京返回洛杉矶的夫人。夫人刚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命令他把汽车开往诗雅的寄宿学校。 那是一家管束十分严格的女生寄宿学校。他们好不容易等到课间休息,校长才允许妈妈与女儿有了二十分钟的见面。蒙苑当时答应好诗雅,周末一定接她回家团聚。然而没过两天,蒙苑就发生了去吴克华公司办公室里闯祸的事故。 过后,比尔奉命到寄宿学校哄骗诗雅,说妈妈因为紧急事务突然间离开洛杉矶,预计在短时间不会再回到美国。 现在,望到床上一双痛楚而干涩的眼神,还有这张毫无血色,极其衰弱的尖削面孔,比尔好像捕捉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他不忍心继续呆下去,默默离开,从外面锁上了严实的房门。 比尔懂得,他必须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中期,吴克华在位于洛杉矶城市公园旁边的一条繁华大街,创建了他的cm.dn公司,主要从事信息工程开发与推广。从那时起,比尔就担任了吴克华的专职司机,忠心耿耿为主人服务。 进入两千年,吴克华的cm.dn公司开始向金融领域发展,成为洛杉矶一家知名的华人信托机构,并且与雷曼兄弟投资银行有了广泛的业务。但是最近几年间,比尔发现他所在的这家公司,自从雷曼兄弟破产后,开始变换触角,渐渐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而他的主人吴克华也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经常独来独往,行踪倏忽不定。 加入美国籍十多年,吴克华如今不仅经营企业,还兼任洛杉矶亚裔俱乐部理事会副主席的职务。俱乐部的理事会主席是洪慧珠女士,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移民到了美国。 既然叫做洛杉矶亚裔俱乐部,顾名思义,除了华人会员,也吸纳了日本、韩国、越南、菲律宾等亚洲血统的其他美籍人士。吴克华之所以能够和好莱坞的越裔女星阮贞秀相识,并在一起同居好几年,就是缘于亚裔俱乐部的一次晚餐聚会。 那次餐会的主题,是洪慧珠介绍阮贞秀与俱乐部的理事们相见。令众人好奇的是,阮贞秀居然说出一口流利的华语。 阮贞秀的个子不是很高,属于东南亚女人那种特有的健硕身姿,坦眼的乳沟,加上两只深陷灵活的眼睛,不断地在她脸上跳动着一种诱人的香艳,使得参加餐会的男客因对这香欲的垂涎,个个食欲蠕动,胃口大开。 洪慧珠为此调笑阮贞秀:“这些男人们看你色秀可餐,突然变得都特别好吃起来,我差点连盘子都收不回厨房了。” 然而,阮贞秀只对吴克华显得特别留意,对他每一次的发言和见解,都表现出非常的耐心和兴趣。 洛杉矶,这座美国西海岸的明珠,历史上曾经是墨西哥国土的一部分。一八四八年,墨西哥在与美国的战争中惨败,洛杉矶随整个加利福尼亚州割让给美国,逐渐变得繁华起来,如今已是继纽约之后的美国第二大城市。 吴克华说,他经过研究一八四八年的世界发展史,发现除了《共産党宣言》的发表,标志着马克思主义的诞生,最显著的另一页就是美国扩张主义的伟大胜利。他认为,如果没有美国当时的扩张主义思想,如果没有那场领土侵略战争,就不存在洛杉矶今天的卓越,至于举世辉煌的好莱坞,更是无从谈起。 当然,吴克华更是承认,没有美国对原本是墨西哥领土洛杉矶的侵入,也不存在贝弗利山庄朗宁七号他那座豪华庭院。 在洛杉矶亚裔俱乐部,很多人都知道吴克华曾经担任过驻美使馆的翻译,算是外交官出身,其父亲又是位中国海军中将,因此称得上背景深厚。他本人不仅相貌堂堂,彬彬有礼,并且称得上博学多才,尤其擅长对社会生态学的研究。 不久前,吴克华刚刚在美国一家知名的网站上,发表过一篇颇为引起轰动的《情感调查报告》。在这篇文章里,吴克华经过广泛分析论证,得出一个他认为颠覆不破的理论,就是在已婚家庭的夫妇中间,不分种族、信仰、国家,甚至不分社会地位、职业和身份的贵贱高低,至少有一半存在出轨的经历。至于剩下一半的男人或女人,则基本上都曾经有过意图出轨的动机。 吴克华当众公布了他未来几年的规划,除了足迹美国本土,将周游欧洲、东南亚,甚至包括南美洲和非洲,全球性地进行他的社会生态研究。而法国、澳大利亚和日本,是他最愿意频繁出没的几个国家。 餐后,洪慧珠邀请客人跳舞。 阮贞秀与吴克华轻舞脚步,两人的身子有意无意地相贴得很紧。“听说吴先生就住在贝弗利山庄,应该经常去好莱坞剧院看电影吧!”她问。 “很遗憾,我还真没有欣赏过贞秀小姐主演的影片。”吴克华满脸都是绅士表情。 阮贞秀顺势在吴克华的肩上轻捏了一把,媚声低语:“吴先生要是对我有兴趣的话——我是指以往拍过的影片——可以随时去我的住处观看。不妨,今天晚上就是好机会!” 她的春心泛滥犹如洪流,由脸上涌向指尖,向一股电流瞬间从男人的头顶传导到脚跟。吴克华顿时周身酥软,当场被阮贞秀彻底迷住。从那个夜晚开始,他们两人的情爱关系一直保持了好几年,直到这年的夏天才开始有所收敛。 当初,蒙苑在确认吴克华外遇好莱坞影星阮贞秀之后,表现得很是平静。她用手机给吴克华发去一个不到十个字的短信“分开吧,我带诗雅去姑姑家住”,就毫无留恋地搬离了贝弗利山庄的朗宁七号。 前年的夏季,蒙苑接到母亲的电话,父亲心脏异常需要做搭桥手术。她征得吴克华的同意,把诗雅送到一家全日制寄宿学校,只身回到北京。诗雅那时已将近7岁,刚好到了入学读书的年龄。 自她出走朗宁七号,在中国又呆了一年另几个月。这期间,她被母亲、婆婆轮番上阵劝说,终于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女儿,今年的秋天又回到美国。 所有的噩梦,从蒙苑一踏进贝弗利山庄的朗宁七号,便开始了这魔窟里的生涯。 本来,蒙苑在洛杉矶下了飞机,打算去寄宿学校见过女儿诗雅以后,直接前往家在圣安娜都会区的姑姑那里落脚。但是电话联系,得知姑姑、姑父过几天就会举家迁往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因为他们在旧金山工作的儿子媳妇,很快就要生孩子了。 正当蒙苑犹豫不决时,比尔已经奉了吴克华之命赶到机场接她。显然,是婆婆通知了吴克华,蒙苑将在这个时间里返回到洛杉矶。她于是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先去寄宿学校探望了诗雅,便和比尔一起回到了朗宁七号。 没想到开门进去,竟发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站在楼梯里,好像是突然听到动静,刚从楼上走下来。女人戴一副眼镜,见到蒙苑的意外出现,镜片后的眼神在短暂的惊奇之后,转瞬之间就表现得非常平静自然。 这显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女人。蒙苑凭自己多年担任记者的经验和直觉,马上想到她既不会是吴克华的清妇,也不像是个保姆。 “鲁奇妮,快来认识一下夫人,她刚从中国回来!吴先生人在法国,可能还没有顾得上通知你。”比尔显然与这女人很熟,殷勤地招呼,他说话时手里还拎着蒙苑的两只皮箱。“夫人,这位是鲁奇妮,她住在这里。” 叫鲁奇妮的女人抢过比尔的话。“你好,夫人!我在这里是吴先生家的房客,目前在保险公司做推销员,刚搬来这里并没有多久。欢迎您回家!”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忘记盯上比尔一眼。 一只皮箱从比尔的手里滑落到地上,他变得惊惶。 “是的,鲁奇妮小姐在一家保险公司里做事,吴先生把三楼的房子出租给了她,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呢。这件事我很清楚!”听上去,比尔好像竭力在向蒙苑证实鲁奇妮的所说都是事实。他是个黑人,难以从脸上看出血色的变化,但脖子上迅速暴涨成蚯蚓状的两条粗筋,无法掩饰住内心的不安。 蒙苑点头微笑,显出非常宽厚和并不在意的样子。她问道:“鲁奇妮小姐现在下楼,是打算出去么?” 鲁奇妮道:“是,我恰好可以乘比尔的汽车到城里去。” 过了一会,鲁奇妮匆匆下楼,她夹着一个很大的皮包,另外还拎着一个塞满文件的手提袋。比尔跟在她的身后,怀里抱着两台电脑主机。 晚上,鲁奇妮并没有再回到朗宁七号,倒是吴克华从巴黎打来了电话,把鲁奇妮的情况反复向蒙苑做出解释,并说他计划两天后返回洛杉矶。 这一夜,蒙苑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对鲁奇妮的疑惑不解。她在思考,以吴克华的经济能力,他断不可能依靠出租几间房子来补贴收入。这个鲁奇妮到底是什么人?她神态精炼,衣着考究,真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么?比尔显然原本知道鲁奇妮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跟着鲁奇妮一道隐瞒她的真实身份呢?鲁奇妮为什么会呆在朗宁七号?为什么吴克华会专程打电话来对鲁奇妮的身份再解释一番? 蒙苑终于克制不住好奇心,天刚泛亮,就穿着睡衣爬上了三楼。她用存放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鲁奇妮使用的房间。 屋里凌乱得吓人。走廊和通道到处是丢弃的报刊,它们好像是被剪裁后扔下的废物。一间屋里并排放着两张书桌,摆有两把椅子,显然并不是鲁奇妮一个人在这里做事。现在,桌面被清理一空,只留下两台显示频。靠墙有两排资料柜,其中一个柜子已经上了锁。 在另一间屋里,蒙苑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一张专用世界地图。图签表面,它的版权归水德公司所有。那上面,日本东京、法国巴黎、中国南海、南亚金三角,甚至还有南极洲的某个地方,等等,都被做上明显的印记,并用各种红蓝色的粗细线条在它们之间勾来划去,相互连接起来。从地图粘着的浮尘看,至少挂在墙上已经半年或者更久。 看来,鲁奇妮说刚住进朗宁七号,明显是在扯谎。 蒙苑打开那个没有上锁的资料柜,发现里面的书籍杂志,除了当今世界的名人传记、地理状况等书籍,还有一些不知来自哪里出版的各国军情、经济分析等刊物。令她吃惊的是,她在其中的一本杂志里面,竟发现了与中国辽宁号航母、南海岛屿、钓鱼岛相关的军事分析资料。 她把这本杂志放回原处时,一张纸片被她从柜子里的某个地方带了出来,飞落在脚下的地上。她捡起纸片,看出这是吴克华的字迹,上面书写的是几个电子邮箱地址,还标出了邮箱的密码。 就在这时,忽然从院子里传来汽车停驶的声音,接着一楼便发出了响声。 是鲁奇妮,她竟然在一大早回来了。蒙苑赶忙把纸片揣在睡衣的口袋里,关上了柜子。等她刚锁好房间的门,还没有来得及从三楼下去,鲁奇妮和比尔已经上来了。 与他们一起上楼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蒙苑记得,这个女人叫切斯芬,是吴克华的秘书。他们几个人发现蒙苑突然出现在三楼上,顿时都感到很是意外。 蒙苑先主动打起招呼:“你们好!我想问鲁奇妮小姐今天早上吃什么,却发现她不在楼上。” “我昨天住在一个同事家里。”鲁奇妮一面答话,一面上楼,“夫人,对不起,我决定今天从这里搬出去。” “为什么要搬家,你在这里有什么不方便么?”蒙苑做出吃惊的样子。 “说真的,是我不想打搅夫人。其实好几天前,我就已经找好了新房子,那里到上班地方很近。”鲁奇妮解释。 “什么时候搬家,会是现在么?”蒙苑问道。 “是,就现在!”鲁奇妮回答。 “真遗憾,我本想和鲁奇妮小姐能做好邻居。”蒙苑显得十分惋惜。“我们家克华过两天才能回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鲁奇妮小姐突然搬走而责怪我!”与吴克华结婚十多年,用“我们家克华”两个字亲切地指唤丈夫,蒙苑还是第一次。 “夫人经过和吴先生这几年的分离,看样子已经原谅他以前的过失了。”这句话是切斯芬说的,“真为你们夫妇的和好而高兴!” “切斯芬小姐,你说的很对,为了我们的女儿诗雅,我决定原谅他。今后,我们会好好过日子。”蒙苑面上不动声色。 “我可以把夫人说的这些,在电话里转告吴先生吗,相信他听了以后会非常快活!”切斯芬问道。 “谢谢切斯芬小姐,你总是那么好心!”蒙苑在下楼时,试探地向鲁奇妮问道,“鲁奇妮小姐这会儿搬家,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比如是否可以一起收拾东西?“ “不,夫人,我已经请了切斯芬、比尔来帮忙。”鲁奇妮婉拒了蒙苑的好意,“夫人请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 “好吧,就不打搅你们的工作了!”蒙苑告辞,“我也正好打算离开家里,开车去圣安娜都会区看望姑姑!” 蒙苑换好衣服,出门去车库时,见到院子里停放着鲁奇妮搬家用的福特牌小型卡车。车身时髦地喷满美国当红女歌星麦当娜的演出照。 “不知道他们会把楼上那些深不可测的东西,都搬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吴克华,这些年是否把自己也参与了进去?不管怎么样,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情。”她心里这样想。 蒙苑开车驶出了朗宁七号。她在脑子里始终琢磨,鲁奇妮的房间里处处留藏神秘,竟是那么让人不可思议。 第三章游戏的危险代价 第二天,蒙苑赶在上午的九点,就出现在洛克菲斯城市广场的cm.cn公司。她找到二十八号,直接走向吴克华的办公室。切斯芬看到蒙苑快步进来,大为吃惊,立刻起身迎接。 “夫人,你怎么会突然有空到公司里来?”切斯芬满脸吃惊,“如果你有什么事,只要在电话里一个吩咐,我会立刻派人赶过去!” “有些事情不是麻烦你们就能做到的!”蒙苑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克华今天晚上就会从巴黎回来,我现在要去他的办公室,看看如果他明天过来上班,你们有没有安排不周的地方。” “我做吴先生的秘书已经七八年了,从来都是有条有理,夫人尽管放心好了。”切斯芬把蒙苑挡在吴克华办公室的门口,满脸赔笑,却没有拿出钥匙开门的意思。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要亲眼看看才能放心。”蒙苑很是固执地坚持。 “可是,吴先生吩咐过,如果他不在,任何人不允许踏进他的办公室一步!”切斯芬神情犹豫,显得非常为难。 “任何人,你是说这其中也包括了我?”蒙苑简直不敢相信,用了一种带有讥讽的口气质问。 “我想是这样,夫人!”切斯芬鼓足勇气,毫不犹豫地回答。 “切斯芬,我昨天好像已经非常明白无误地告诉过你,如今我和克华之间,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解决。”蒙苑目光严厉,口气软中藏硬,带着泼妇般的恶毒,“你该不会是为了自己的盘算,存心不想我们和好吧?。 “夫人误会了,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切斯芬的额头流出汗水。她的声音开始变得紧张,有些面露迟疑,“要不,请夫人允许我打个电话给吴先生,看他会怎么说?” “不!切斯芬,我今天来过这里的事情,还不想立刻就让克华知道。当然,适当的时候,我会找时间告诉他。” 蒙苑的脸上表现出那种因发现丈夫外心,所有女人都会张牙舞爪的醋意。“我和克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从来都不检查他到底接触过哪些放荡的女人。现在我可终于弄明白啦,除了要防止向阮贞秀那样的狐狸精,还要经常来看看在他的办公室里,还究竟藏着多少女人的秘密!” 她想要切斯芬意识到,这其实才是她的真实来意。 “这样看来,我没有理由拒绝夫人的亲自检查。”切斯芬听出了蒙苑的一番指桑骂槐,她红着脸自找台阶,找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房门,“夫人担心得太多。不过,我认为你在这里,连一根女人的头发都不会发现。” “那当然最好!”蒙苑冷冷地回答。她进到屋里的第一眼,目光就扫射到了窗台下面,堆放着昨天从朗宁七号搬来的那些书籍、杂志和资料,占据了很大的一块地方。 切斯芬忍气吞声地站在门口,似乎是等候女主人一旦有什么吩咐,立刻上前服侍。其实,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蒙苑的举动,焦急地盼望这位不速之客快点离开这里。 蒙苑若无其事地坐进吴克华的大班椅上,悠闲自在地打了一个转圈,带着胜利的微笑向切斯芬问道:“你还站在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是想,”切斯芬用了一种讨好的口气,“说不定夫人就要离开,也好等着送你下楼!” “那就不必了!”蒙苑很不客气向切斯芬下达了驱逐令,“我想单独在这里呆一会,请关上门,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是,夫人!”切斯芬只好悻悻地走开。她来到另一间办公室,迅速打开了墙上的监控器。从这里,能够看到蒙苑在吴克华办公室的一举一动。 蒙苑丝毫没有想到,这会已经被人监控。她的目光,首先盯在了吴克华办公桌子上一个造型独特,类似水晶体的冰状模型,那上面用中文刻着“南极神冰”四个字。她拿过来短视了一会,并无发现特别的地方,又归回原处。 接下去,蒙苑开始了自己冒险踏入吴克华办公室的真正任务。 她启动桌上计算机的电源,屏幕上显示输入密码口令,才能进入。这一点,她昨天下午已经有所准备,立刻把带来的移动优盘,插入了主机。 计算机的屏幕经过一分钟的乱码跳动,在优盘里专用程序的驱动下,密码口令被破解,渐渐显示出清晰的数据资料。蒙苑轻击键盘,紧张搜索自己所要找的一些文档目录。她在屏幕上发现了与中国有关的四个文件夹,毫不犹豫地拷贝到她刚才所插入计算机的移动优盘里。 第一个文件夹:十几位曾经在中国大陆高官任职的姓名、履历,以及他们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瑞士银行的存款账户和目前居住地。 第二个文件夹:中国大陆解放军的番号、兵种、驻地及其武器配备,包括辽宁舰航母运行轨迹、东南沿海导弹布防以及中国南海岛屿军事部署。 第三个文件夹:中国当前政治和军事领导人的职务、出身背景,甚至有知名网络大腕的博客信息、文传,这其中还包括了西华州的金石论坛。 第四个文件夹:中国的能源需求与危机分析,特高压电网布局,以及军事、历史、地理研究资料,夹杂着南极洲大峡谷、神冰,不曾听说的倭马人,等一些莫名其名的资料信息碎片。 蒙苑做完这些文件拷贝,差不多用去一个多小时,浑身的里衣,已经全部被冷汗浸透。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又从口袋里摸出昨天早晨无意中,在鲁奇妮房间发现的那张小纸片,依据上面写明的地址和密码,进入了吴克华的电子邮箱,用鼠标选择了“下载”,不管是否有用,她全部如数拷贝到所带来的移动优盘。 她现在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判决吴克华已经堕落成一个背叛祖国,十分阴险的世界性间谍。 然而她——蒙苑,却和吴克华这个中国的叛徒,共同生下了女儿;并且现在,依然是他合法的妻子。 父亲、母亲,你们怎能料到当初逼迫女儿去嫁的家伙,如今会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外国间谍;还有姑姑、姑父,无法想象你们直到昨天,依然还在劝导侄女与这个人渣败类重归于好。 经过两个小时的高度紧张和超负荷的数据分类、辨析思考,蒙苑虽然在吴克华的办公室里完成了她所有的工作,但已筋疲力尽。当屏幕上开始跳动“下载完成”的提示时,蒙苑已经是脸色苍白,感到脑涨欲裂。她右肋的肝部,突然像是有无数根钢针穿戳一般,阵阵刺痛。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那个未知的病魔又来捣乱折磨。 她强忍肝痛关闭了计算机,用尽气力拔下移动优盘,塞进手包里,跌跌撞撞地冲出吴克华的办公室。她这会的念头,是立刻去医院打上一针吗啡止痛。 蒙苑在吴克华办公室一切所作所为,她的每一次不安,每一个惊惧表情,甚至她临走时刻突然出现的身体痛苦,全部被切斯芬坐在监视器的跟前,看得一清二楚。 切斯芬在确认蒙苑已经完全离开公司,立刻向吴克华拨打电话,但听到的回声却是“电话无法接通!”显然,要么是对方已经登机,要么是手机彻底断电。 晚上七点多钟,吴克华被比尔从机场接回到贝弗利山庄朗宁七号。蒙苑平静地站在客厅里迎接吴克华。 她整个下午有好几个小时,一个人去医院检查病情,不是做ct、b超,就是反复抽血化验,被弄得满身疲惫。 医院的正式检查结果,需要过第二天才能出来。蒙苑打定主意,把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包括突然发病去过医院,全埋在心底。对于拷贝到优盘里的那些东西,她虽然一个下午都在紧张思考,但是直到现在也还没有考虑好如何解决。 “几天前听我妈妈说,你突然决定回到洛杉矶来,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吴克华见到蒙苑,抑制不住兴奋。 “你饿了吧,”蒙苑主动向前接过吴克华手里的西装外衣,“先去洗把脸,我已经做好了晚饭。” 吃饭时,吴克华注意到蒙苑很少动筷子,关心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蒙苑谎称,这两年以来,一直坚持晚上少吃或不吃东西的生活习惯。 后来,吴克华又问蒙苑是否已经去学校看过诗雅。蒙苑说后天是礼拜日,她答应过诗雅,会接她回家来住一天。饭后,吴克华突然想起他的手机从巴黎机场就开始断电,急忙奔去楼上的书房给手机充电。 蒙苑坚持把晚饭后的餐具收拾一净,才去了二楼自己的房间,换上睡衣,无力地躺在床上。她想,现在还不能让吴克华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至少必须敷衍他到把优盘里的秘密处理妥当;或许,她应该带上诗雅,找个机会偷偷返回到中国…… 吴克华洗完澡,推门进来。他做到蒙苑身边,姿态温柔地伸开两臂,轻轻抱起她的肩膀。他越躯壳里血脉扩张。 蒙苑无力地低垂着脑袋,她的身体虚弱到几乎对他难以反抗。相隔好几年,这个男人马上就会再次饿狼般地侵犯于她。虽然在这两天里已经搞清楚,他一直包藏祸心,做着危害祖国的罪恶,然而她却无法,也不能,在这个时间拒绝他。 “你能原谅我,这非常好。”吴克华已经看到她洁白的胸乳,这更加激起了他的贪婪,“蒙苑你真美,太美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又可以真正在一起了。” 为什么是这个人,而不是自己渴望的皮思平?蒙苑流出悲伤而屈辱的眼泪。 她忆起这之前的半年多时间里,曾与皮思平有过很多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每次的见面,她都一往痴情地幻想着与他重归旧爱,正所谓即便不得日日相伴,也愿一时甘露情深。然而,无论蒙苑怎样向皮思平主动暗示,还是借酒装出死乞白赖,甚至毫无羞耻地对他依偎缠绵,皮思平总是做出毫无知觉的样子,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冷酷姿态对她。 皮思平呀,皮思平!我至少为你清白了好几年,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惜,我这个爱你和你爱的人,再一次被别的男人公然玷污。 想到这里,蒙苑不无悲戚地突然长叹了一声:“命呀,我这命——” 吴克华刚喘着粗气正要俯身,冷不丁听到蒙苑一声长叹,顿时就像卯足了劲刚进入赛场的运动员,马上就要大显身手,却突然听到一声“比赛终止”号令,不由得大失所望,兴致全无。 就在此时,隔壁书房的手机忽地叫响起来。吴克华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理它,无奈刺耳的叫声一刻也没有停止。他只好披上衣服跑了过去。 整个楼层没有任何干扰,吴克华接听电话的声音,差不多每一句,都清楚地传进了蒙苑的耳朵。 “切斯芬,你是说和鲁奇妮正在开车过来,很快就要到了……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要立刻报告,哦,在电话中不能说……是的,我妻子就在旁边的卧房里……她是还没有睡。那好吧,你们先去咖啡馆里稍等片刻,我马上就过去。”. 几分钟后,吴克华匆匆换好衣服走进蒙苑的房间。“怎么,你现在还要出去?”蒙苑心里已经想到不妙,脸上却故作惊讶。 “是的,真要命!切斯芬刚刚打来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立刻见我。我已经约她在咖啡馆见面。”吴克华因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对切斯芬这么晚急着要来见他,显得心生不满。“对啦蒙苑,走之前我想问你,刚才你突然间怎么了?”他对适才好事未成,心中还没有放下。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在刚才刹那间,突然想起那个叫阮贞秀的女人。”蒙苑迅速表现出一种不安和烦躁的反应,“对不起,我好像还没有完全调整好自己!” “是为她?”吴克华将信将疑,“好吧,等我回来后,咱们再好好谈谈关于她和今后的问题。” “希望你不要太晚,尽可能早点回来!”蒙苑暂时松了一口气。 吴克华走了。蒙苑在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之后,立刻起身穿好衣服。现在已经很清楚,切斯芬和鲁奇妮赶在这个时候来见吴克华,一定是前来告诉他,自己曾在上午闯进过他在cm.cn公司的办公室,并且打开过电脑。 那个移动优盘,它还存放在自己的手包里。蒙苑还没有想好,拿它怎么办! 手包,被她故意随手丢在一楼客厅的茶几上。蒙苑本来的想法,是只有这样随意,才不会吸引吴克华精力去注意到它。但是,如果是吴克华马上回来,已经清楚所有事情经过,状况可能就是另一种样子。 蒙苑顾不得多想,赶忙下到一楼,从茶几上的手包里,取出还没有一个手指大的移动优盘。 客厅,书房,卧室,还有厨房?蒙苑紧张地琢磨了半天,觉得把优盘放在它们哪个地方,都不会让她感到安全、放心。 冷静,再冷静!蒙苑最后想到的是地下室。 她拿定主意,很快走进到底层里的一个酒柜储藏间。 这里堆放很多的杂物,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吴克华一个人从不在家饮酒,只有当很多人前来聚会时,他才能进到这间地下室里搬出啤酒、红酒,或者威士忌等。 蒙苑的目光落在墙角,那里摆放着诗雅几年前用过的一架旧钢琴。她走过去,把优盘塞进琴键下面的缝隙里。后来,她又突然注意到在钢琴踏板脱落的地方,露出一个本来可能是螺钉口的小洞。她用手指试了试,便把优盘果断地塞进这个谁也想不到的小洞里。 寂静的房间里,传出一声清脆的细微响声,优盘好像掉进某个深处。蒙苑的心中,随着这不大的响声,终于一块石头落地。 蒙苑回到二楼,直接进到了洗浴室。她这时的心思,是要把吴克华刚才滞留在她身上的那些污秽,全部冲洗得干干净净。 水龙头开得很满,室内哗哗的泄水声,甚至淹没了吴克华从外面进来后发出的所有声响。 从洗浴室里出来回到卧房,蒙苑看到吴克华一张扭曲的脸,正用阴森森地目光盯着她。自己的手包已经被他拿到二楼上来,里面的钱包、化妆品、钥匙,还有她下午检查病情的化验单,全都散落在地上。并且,她这两天所有穿过的衣服,也被翻出来仍在地上。 非常清楚,吴克华刚才已经翻遍了蒙苑所有的东西。现在,他看到蒙苑穿着睡衣站在屋里,不由分说地冲上去,不顾她的愤怒挣扎,粗暴地把她剥得一丝不剩。 蒙苑一阵惨叫之后,拽下被单,战战兢兢地裹住自己赤摆的身子。 吴克华像是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当他在蒙苑的睡衣口袋里什么也没有发现后,竟然不死心地用手指把衣服的每一道褶缝都捏了个遍,甚至连女人的胸罩、内裤都没有放过。 “难道你疯了么?”蒙苑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男人,此时已经变得犹如恶魔一般可憎。 “我是疯了!”吴克华一无所获,把手里的衣服甩过头顶,“快说,你上午去了我的办公室,并且打开了我的电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想去查些资料,打算过段时间带上诗雅,去一趟加勒比海。”蒙苑直截了当做出回答,“秋天正是到那里旅游的黄金季节。” “哈,你还真会扯谎!”吴克华发出一声怪叫,“切斯芬发现你有备而去,从监控里看到你用一个移动优盘,从我的电脑里下载了很多秘密资料。” “我是准备了优盘过去。”蒙苑承认了这个事实,“但是切斯芬还是搞错了,我只下载了航班、旅游路线和一些景点的介绍。” “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鬼才相信你说的话!”吴克华冷笑着,把一张纸片扔给了蒙苑,“看看你带去的这个。本来,这是我临去法国时留给鲁奇妮的,但是想不到会竟然落到你的手里。” 蒙苑这才想起,她因为上午肝部突然剧烈疼痛,匆忙间赶去医院时,竟把这张写有吴克华电子邮箱和密码的小纸片,忘记在他的办公桌上。 “不要在抵赖了,还是快把优盘交出来,不然我会杀了你!”吴克华大声咆哮。 “丢了!”蒙苑索性不再与吴克华兜圈子,“你刚才不都翻遍了吗,既然到处找不到,就说明已经被我无意间弄丢了。即便你现在真的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交给你!” “你真的找死!”吴克华抄起一根刚才从楼下带过来的木棍,向着蒙苑挥打过去。 第一棍子下来。接着是第二棍,第三棍。 “你这个荡妇,表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其实都想些什么!” 吴克华恨不得把十几年的积怨,全部用手中的木棍向她发泄出来。“你回到中国,不知道又和那个瘸子睡了多少个夜。皮思平到底哪里比我好,你居然那么爱他!你们这一对狗男女,我永远再也不会让你见到皮思平!” 一棍子打在蒙苑的脸上,她摇晃了一下,扑到在地。随即,一股鲜血从她的头顶流过脸颊,洒在地板上。吴克华扯去披在蒙苑身上的床单,把沾满鲜血木棍架在蒙苑光赤的身子上。“快点求饶吧!说出你把那个该死的优盘到底藏在哪里,交还是不交?” 仿佛被棍子打进脑髓,蒙苑的神智开始有些麻木不清。她抬头痴呆地看着吴克华,好像不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目光里既看不到愤怒,也看不到害怕。 后来,她似乎好几次听到了“皮思平”三个字,意外地在脸上现出一种惨淡、莫名其妙的笑意。接着,她的脑袋便无力垂向地板,在一声沉重的呻吟声之后,断断续续,道出含糊不清地一句话。“请你打死我吧!今生到死,我只爱皮思平一个男人!” 吴克华彻底崩溃。他“嗷”地一声高叫,扔掉手里的木棍,双手捂住两耳,像被猛然间电击过一样,奔出了蒙苑的房间! 第四章西华州造神大战 圣诞节过后没有几天,皮思平赶在黄海亮上任前,搬离了原来的市长办公室。 新的市委书记办公室,设有独立的个人休息室、洗手间,还连着一个装修精致的会客室。机关后勤认为,市委书记是西华州最高的首长,办公环境当然应该被布置得舒适敞亮,而且不失霸气。 市委副秘书长刘长林陪同皮思平对他的办公室巡视了一圈后,小习翼翼地问:“皮书记还满意么?”但是,他发现这位新任市委书记显然并不领情,拖着那条残疾的腿,始终皱着双眉,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标准太高,有点过了!” 皮思平这样回答刘长林。他毫不客气地命令,休息室、会客室全部封闭。 元旦刚过,黄海亮由省委赵旉山副书记陪同赴任市长一职。 西华州五大班子领导成员、各区县党政一把手,全部召集到市委小礼堂与新任市长见面。见面会结束,与丈夫黄海亮一同前往西华州的方方,来到皮思平的办公室,两人单独叙旧。 “思平,我可是把黄海亮交给你了,你千万要给我带好他!”方方道。 “老同学的心思我懂,不是要带好他,而是要看管好他。”皮思平开起玩笑,“原来方方师姐,其实并不放心我们黄市长呀!” “说真的,对他到西华州来任职,我内心里,的确不太赞成。”方方满脸认真。 “为什么,你信不过我!”对方的想法,让皮思平有些吃惊。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朋友不可同室为僚!”方方道,“这方面不成功的案例很多,我在省委,经常遇到基层党委、行政两个一把手,如果同时出现在上级领导跟前,彼此融洽得如兄弟一般。其实私底下鬼胎各异,甚至相互告状,把对方诋毁得一无是处。” “这是一种不良的政治生态,往往因为争权夺利,或者政见不合。”皮思平感慨,“不过,请方方师姐尽管放心,我和海亮兄之间,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你知道,我在西华洲没有一点个人利益。” 既不会争权,也不会夺利,方方相信皮思平所讲的全是事实。这个男人心胸宽阔,无论是工作,还是个人感情生活,所有的表现从来都是大度无私;黄海亮和这样的一个人共同搭班子,如果也会出现问题,那一定是自己丈夫的错。 方方想到了几个月以前虽然一面之缘,但印象深刻,那位七度置业公司漂亮女老板张伟欣,曾与皮思平谈婚论嫁。本以为皮思平好事将成,很快就要结束一个男人的漂泊生活,张伟欣却因为身体受伤住院,改变主意嫁给她自己的主治医生林吉远。 方方为老同学暗暗难过,自然想起皮思平心底里藏着的另外一个女人。“对了,思平,你有蒙苑的消息么?在她回到美国后,我打了很多电话,但不知什么原因,却一直联系不上。”她不无担心道。 “我想,她连你的电话也不接,或许是因为……不再希望自己的生活被打搅吧!”皮思平没有忘记,他在机场向蒙苑最后告别,曾表现出的那种无情。当时的蒙苑心痛欲绝。这时经方方提起蒙苑,他不由得脸上顿起惆怅,有些悔恨自己的冷酷。 “思平,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认,”方方满脸悲伤,不住地叹息,“我看得出来,你心里从来就没有动摇过对蒙苑的爱情!唉,我真为你们两个可惜!” 对蒙苑刻骨铭心的感情,皮思平一直默默藏在心间。 送别赵副书记和方方一行没几天,省委宣传部陆副部长来到了西华州。 新任市长黄海亮在省里和陆副部长交往密切,他主动向皮思平提出,将亲自出面接待陆副部长。陆副部长是接受特别邀请,前来西华州师范学院参加“金石论坛”学生社团网络大赛颁奖仪式。 同时,黄海亮也向皮思平说出一个确切的内部消息:陆副部长已经被上面考察,不久就会出任省委委员,组织部长。他特别好心地嘱咐皮思平,务必推掉一切活动,准时参加在七度大酒店为陆副部长举行的隆重晚宴。 现任省委宣传部的副部长,竟然屈尊参加一所普通高校里学生社团的授奖活动,这让作为西华州新任市委书记的皮思平颇为意外。 他担任市长时,和这位陆副部长在工作上基本没有交集,但却很清楚地记得,正是这位陆副部长,曾经亲自下令西华州电视台停播《市场夜话》、《关注民生》两个专题节目。 程红娟是《市长夜话》和《关注民生》两档节目的策划、制作和主持人,她背着皮四平,主动扛起了所谓不良政治影响的直接责任,此后被迫从西华州电视台主动辞职,如今已远赴日本。 其实,这两个节目都得到了皮思平的支持,其中的《市长夜话》是他亲自走上荧幕,与普通民众直接进行对话。 程红娟在离开西华州时,曾给皮思平留下一个qq号,要他信誓旦旦保证,千万不能中断和她的联系。 几天前,程红娟还在qq上祝贺皮思平荣任西华州市委书记,说她将在春天里回国,作参加国际婚纱时装大赛的准备。 之前的好几个月里,程红娟虽然人在日本,却能处处弄到消息,随时掌握皮思平和张伟欣恋情发展。她虽然还是经常和皮思平在qq保持联系,但时间和次数明显降低,皮思平清楚地意识到了程红娟的心情低落。 直到最近一个阶段,程红娟得知张伟欣突然嫁给了林吉远医生,猛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出奇的活跃,与皮思平的联系频率也骤然升温。 她每天好几次主动在qq上向皮思平留言,诸如:一早“思平君该起床了,今天的心情要为红娟保持愉快哟!”“思平君早餐不要忘记喝上一杯牛奶,我要你天天健康!”到了晚间“思平君一整天都还好么!”“思平君要为我注意身体,晚上可不许熬夜”等等之类。 程红娟每天变换着不同的说辞问候皮思平,使他想起了在半年前,程红娟曾经为躲避她在中国传媒艺术大学滕老师的追求,居然闯进他的住所,公然“同居”了好几天。她俨然新婚主妇的样子,在上班前为他打领带,回到住处便立刻把拖鞋送到面前。 “程红娟会是一个好妻子,但只能属于与她十分搬配,甚至比她更加优秀的男人!”皮思平这样去评价程红娟。 对他来说,没有办法不去纠结自己身体的残疾,无论是初恋的蒙苑,离婚的张凝芳,还是曾经有过婚约的张伟欣,因为这跛脚的缺陷,最终不管出于哪方面的问题,他只能屡遭感情破局。 因此,皮思平虽然感受到程红娟在qq上火一般的热烈,但他很清醒地意识到,她对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那种网络上带着浪漫的情感契合,美丽而虚幻。 倒是有一点,皮思平为程红娟十分感到庆幸。这就是她虽然不再任职西华州电视台的女主持人,却找回她自己在大学里的专业本行,而且看程红娟的发展趋势,她正在向知名时装设计师努力。 现在,皮思平心想,这一切多亏省委宣传部的陆副部长,所以晚上如果在酒宴上见面,倒是要替代远在日本的程红娟,诚心诚意地好好地敬上此人一杯。 但是,西华州师范学院社会心理学系的研究生孙意映,却在下午刚上班就飘然而至,带着她的一位女同学,登门到皮思平的市委书记办公室,代表“金石论坛”网络大赛组委会,直接邀请皮思平前往参加颁奖仪式后的篝火晚宴,这让他颇为踌躇。 因为,皮思平没有打算辜负黄海亮的一番好意。 “皮书记此时犹豫不决,该不会是怕耽搁对陆副部长的那场高贵晚宴么?”孙意映以尖刻的目光看着皮思平,连美丽的鼻挺都带着狡黠。 “只是正常的公务接待,请意映同学不要瞎想。”皮思平微笑着辩解。 “只可惜,几个月后的陆副部长,已不是现在的身份”孙意映语带玄机,“否则以皮书记的品格,始终把人民群众放在第一位,早已经爽快答应青年学生们的请求了。” “意映同学,你这话从何说起?”皮思平满脸诧异地望着孙意映,“我好像没有听懂,你让我有些糊涂了!” “不管皮书记真糊涂,假糊涂,权当意映刚才是在胡说。”孙意映看到皮思平认真的样子,反倒笑将起来,“记得去年暑假,皮书记去我们西华州师范学院演讲,我斗胆请教对男女一夜之情的看法,当场都没有难倒你。想不到这次可真的有所不同!”, “请皮书记千万不要推辞,这可是孙意映代表我们大家,她能做到的最后一次请求。”与孙意映一同前来的女同学着急起来,“因为下一学期开始,孙意映就正式退学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退学?”皮思平十分不解。 “是家里……突然有了一些特别的变故,所以不能继续完成学业”。孙意映轻描淡写地回答,显然对中途退学这件事想得很开。 “看来,我没有理由拒绝同学们的盛请,完全愿意听从你们大家的安排。”皮思平果断做出决定,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两个学生女代表的请求。 他明白自己如今由市长变成市委书记,个人工作性质随之发生变化,高校学生这块复杂的思想阵地,守土有责,必须更加牢牢把控才行。 按照与孙意映约定的时间,皮思平下午四点多钟,就由市委副秘书长刘长林陪同,来到西华州师范学院“金石论坛”网络大赛颁奖现场。 网络大赛设立原创征文、青春劲舞、新秀歌坛、游戏攻防、网络选美五个栏目,面向全国高校,历时一个月,经过多轮淘汰大战,脱颖而出的最后优胜者,将被授予价值不菲,并且金光灿灿的“金石大神杯”。 西华州师范学院“金石论坛”学生社团,是这场大型活动的组织者,他们把这场轰轰烈烈的网络赛事,称之为西华州网络造神大战。 既定的颁奖时间定五点钟开始,此后将是振奋人心的篝火庆祝晚餐。 孙意映把皮思平领进贵宾室,与赛事活动的两家赞助商见面,除了一位被称为祝代表的小个子男人,另一位竟是张伟欣的弟弟张伟嘉。根据孙意映的介绍,祝代表在上海的公司出手阔绰,直接赞助一百万元,而张伟嘉以七度文化投资公司的名义,金口一出,也立马赞助了五十万元。 皮思平问刘长林,在西华州市的土地上举办如此规模,具有重大影响的所谓造神大战,他这个原任市长,怎么就一点不知情;也怪不得,省委宣传部的陆副部长会亲临西华州,对比赛结果进行现场颁奖。 刘长林巧妙回答,在那段造神活动筹备期间,皮书记和原任常务副市长花少嵘正忙着干部人事改革调整,当时主持市委工作的马卢清副书记发出指示,不要因为这种群众性活动的小事情,影响了全市的中心工作。 当几十堆篝火已经开始点燃,陆副部长才在黄海亮和另一个年轻女人的陪同下,赶在颁奖开始前的几分钟来到现场。等到皮思平主动迎过去,陆副部长和他简单握了手,主持人已经宣布颁奖仪式开始。 那个年轻女人被安排在皮思平紧挨的位置。她向皮思平握手,主动介绍自己叫马香娅,在一家上市公司里工作。 按照规则,对原创征文、青春劲舞、新秀歌坛、游戏攻防、网络选美五个项目,大赛三等奖、二等奖、一等奖,依次上台领奖后,才宣布最高成就“金石大神杯”的优胜者。 皮思平所曾经熟悉的学生修国治,获得原创征文“写手大神”称号,由赞助商之一的祝代表颁奖。 青春劲舞“霹雳大神”、新秀歌坛“天籁大神”被省外高校的学生获得,由张伟嘉和马香娅分别颁奖。 让皮思平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孙意映作为女生,竟然出类拔萃地获得游戏攻防“魔幻大神”称号,由黄海亮颁奖。 最后一项是从上千名女学生中,优胜出来的网络选美“公主大神”,被西华州师范学院音乐系的三年级女学生马香妮获得,由陆副部长亲自颁奖。 大赛颁奖加上节目演出,将近一个小时。 皮思平因为身体的原因,婉拒了上台颁奖。踏上领导岗位已经七八年,他从来不愿意登台剪裁、致辞一类的仪式活动。这显然与他腿上的残疾有关,养成了一种说不上来的自卑式怯场心理。 主持人宣布篝火晚宴开始,陆副部长等人纷纷起身离开了贵宾席,前排就剩下皮思平孤零零的一个人。刘长林一溜小跑来到他的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黄市长的汽车还在等着,催促皮书记一同立刻赶往七度大酒店。 皮思平这时正好看到孙意映、修国治走过来。他便直言,会留下来和学生们一起参加篝火晚宴。刘长林发呆似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显然很是不愿意放弃难得与省委领导一起就餐的机会,直到皮思平完全看穿他的心思,挥了挥手同意他离开,才如蒙大赦似地撒腿而去。 “不知道皮书记有一天,会不会因为今晚的事情后悔?”孙意映对自己下午的任性有些担心,“因为陆副部长最终还是会出人意料地上一个台阶,希望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对你产生看法。” “我想大概可能不会!”皮思平接连用了“大概”“可能”两个不能确切的词语,说明他心里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广场上,几十堆篝火熊熊燃烧。孙意映和修国治把皮思平带到其中的一堆篝火跟前,与十几位学生席地围成圆圈,分给了市委书记一份盒饭,倒上一大杯白酒。 “咱们大家一起,首先庆祝两位写手大神、魔幻大神赢得大奖!”皮思平高举酒杯,“同学们,干杯!” “为皮书记干杯!”孙意映、修国治共同高呼。 “对了,咱们的那位公主大神在哪里?”皮思平被学生们的热情感染,“大家是不是也应该向她表示祝贺!” “公主大神?不过是内定罢了,她今晚怕是要成为那些当官的花瓶啦!”一位男同学大声取笑。 孙意映见皮思平听了皱眉,急忙岔开话题,提议皮书记代表西华州市委、市政府领导,前去每一堆篝火边,向所有的同学们敬酒。皮思平欣然同意。 等到几十堆篝火全走下来,皮思平已是醉意朦胧。孙意映便小心地搀扶着他,两人慢慢返回,边走边聊。 “意映同学,我问你一件事情可以么?”皮思平想乘机打开心中的一个疑惑。 “当然,皮书记尽管问好了。” “你怎么会听说陆副部长的工作将在不久以后发生变动?” “我只能告诉你,哀家自有消息渠道。”孙意映在黑暗里,现出俏皮地一笑,“其实这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在你们这个省城里,某个圈子已经公开的秘密。” “你说——我们这个省城?那么,你是哪里人?” “北京?” “是的,北京!我不久就会离开西华州,有些事情,现在不妨实话告诉皮书记。比如,与你有关的。” “与我有关?”皮思平的酒劲醒了一半,他由不得停住了脚步,“你想说什么,我真得很难明白!” “对,与你有关!”孙意映把声音放低了一些,“还记得刚才颁奖时,坐在你身边的那个漂亮女人么?” “你是指那位叫马香娅的女士。” “对,是马香娅。她其实是原任市委副书记马卢清的女儿,弟弟是马标,妹妹是马香妮,也就是今天得奖的公主大神。马香娅这次突然间回到西华州,依我看来者不善。” “何以见得?再说,即便她存心而来,我并没有因为私人恩怨,无故伤害他们马家。” “皮书记应该清楚,你刚从北京空降西华州担任市长不久,熊敬钊就奉命抓了马标,他的那些黑道生意跟着破产;后来又因为你和花少嵘副市长大刀阔斧进行干部改革调整,马卢清在西华州维系了十几年的圈子,随即不攻自破。” “照你的分析,难道熊敬钊同志的牺牲,还有张伟欣为我受伤,都可能与马家人有关?” “我想是这样。再告诉你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什么?” “张伟欣所嫁给的林医生……林吉远!皮书记也许从来没有打听过,这位林医生曾经是马香娅以前的男朋友,专程为爱情从北京跟随马香娅来到西华州。但是马卢清坚决反对他们的婚事。” “张伟欣!”皮思平心情酸楚地呼唤了一声,愧疚难言,“我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正在这时,修国治突然找了过来。 “皮书记怎么样……喝高了啦?”他嘿嘿笑着,从另一边搀扶着皮思平。 “有我在,皮书记能怎么样!”孙意映故做大呼小叫,“他触景生情,正在感怀当初在北京时的大学生活呢!” “是这样呀!同学们都很担心,这一大圈子走下来,还真怕皮书记给灌多了!”修国治一使劲,把皮思平半个身子都架了起来,“孙意映,皮书记交给我啦,你快去做烧烤,大家都说烤的鸡翅,味道最是正宗!” “哀家手到擒来!”孙意映答应一声,脚步如飞,立刻不见了踪影。 “这个巫婆子,简直就是个女超人!”修国治由衷敬佩,“要不然,魔幻大神怎么会非她莫属!” “巫婆子——怎么能背后,这样称呼你们的校花!”皮思平生气地批评修国治。 “大家当面也是这样喊她。”修国治显得很是理直气壮,“皮书记你有所不知,孙意映虽然在西华州师范学院总共还没有呆上一年,但她的特长比谁都多。别看她一个星期的上课时间,五天里有三天请假,各科成绩在期考时,没有一样不是最好。” “你说她,在学校里还没有呆上一年,这是什么意思?”皮思平问道。 “我听社会心理学系的其他同学说,孙意映是去年三月份,研究生班正式开课一个月才来学校报到。好像是通过教育部、省教育厅的直接点招,才成为了我们这里的研究生,一般没人能做到这一点。”修国治的口气显得十分神秘,“她这人真的与众不同,各种各样的事,她好像全都能够说个明白,活脱神得很,所以我们都才喊她巫婆子!” “听说,她最近已经申请退学,真有这么回事么?”皮思平越发觉得孙意映有着不同寻常的背景。 “是呀,还有一学期就能拿到硕士学位了,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巫婆子却好像一点也没觉得可惜。”修国治的口气里带上一种特别的遗憾。 皮思平也直到几个月后,才以他自己都无法想象和接受的另外一副面目,终于在北京彻底弄清楚了孙意映这位魔幻女神的超级来头。 第五章将相间失和 新官上任三把火,黄海亮还多了一把。 他履新不到半个月,就主持起草下发了西华州市政府1号文件,明确提出了大力推进和发展经济建设的施政方针,归纳起来,具体囊括了四个方面的当前工作目标和任务: 第一,筑巢引凤,加大招商引资力度;第二,夯实基础,完善城镇设施建设;第三,保障民生,强化社会治安联防;第四,整顿思想,改进行政机关作风。 刘长林被黄海亮从市委口要走,担任了市政府秘书长。 皮思平原本对刘长林印象一直不佳,不明白黄海亮为什么会看上他。黄海亮说,刘长林文字功底不错,而且精通电脑应用,可以弥补他自己对计算机现代办公系统的缺憾。 推行无纸化计算机联网办公,简化流转程序,共享信息资源,这是皮思平为提高政府工作效率,力主在西华州搭建的现代办公系统。 皮思平想到与黄海亮认识之初,他只是国旗仪仗队的一名中尉军官,后来虽然参加中央党校函授班学习,弄到一纸本科文凭,其实并无扎实的理论教育基础,理解他如今陡然接触计算机应用,肯定会有很多不顺手的地方。 但是后来的一段时间,皮思平明显意识到了自己与黄海亮的另一种差距。 跟着政府一号文件下发,黄海亮在市政府秘书长刘长林的陪同下,连续用了十几天,走遍西华州的所有区县、大中型企业,与所有的人大代表直接见面恳谈。西华州电视台每晚的新闻节目,准点报道了新任代理市长深入基层听取民意的消息。 为此,市纪委书记郝斌对皮思平感概,新任的黄海亮代市长很会来事,在关键的时候与关键的群众打成一片,迅速建立了响当当的民意基础。 在春节前召开的人大、政协“两会”上,兼任市人大常委主任的皮思平宣布,黄海亮同志按照合法选举程序,由之前的代理市长身份,高票当选为西华州新一任市长。 “两会”结束,距离过年也就只剩下几天的时间,皮思平来到黄海亮的办公室。 “海亮兄!”他在私下里一直这样称呼,“祝贺你正式当选市长,几乎是全票通过。去年的人代会可不是这样的情况,我记得差一点落选,当时心里面捏了一把汗。” “这全是你的功劳。”黄海亮心里得意,面上却谦虚客气,“如果不是思平老弟反复推荐宣传,哪里会有这样好的效果。” “政府一号文件,市委完全支持。”皮思平谈起了正事,“不过,在真干的实际过程当中,一定要实事求是,不可盲目推进。” “老弟能否把说得再明白一些!”黄海亮也一本正经起来,“你如果看到我哪里不对劲,不妨直说。毕竟我刚来西华州市,有些事情还真不摸底。” “我听人说,你昨天在小组讨论会上表态,已经拍板同意新购置几辆奥迪汽车进来,有这么回事么?”皮思平直言问道。 “不是几辆,是一批,大概有十几部。”黄海亮不以为意,“这件事情已经安排刘长林秘书长具办。我知道,你刚到西华州主政时就进行了车改。但是老弟,现在既然提出要大力发展经济建设,轰轰烈烈地进行招商引资,如果没有像样的交通工具,大家南来北往,干起事来都感到十分缺手。” “海亮兄,这样的排场要不得。”皮思平的口气非常诚恳。 “算啦,思平老弟,请你以后就不要上心这样的琐碎事情,交给我好了。”黄海亮大手一挥,算是一锤定音。 皮思平不语。 “晚上马香娅安排请客,一是为我差不多全票当选市长表示祝贺,二是她的上海公司老板今天过来,希望大家能够见个面。”黄海亮邀请,“如果思平老弟没有特别的事情,我很想你一起去参加!” “马香娅?”皮思平皱起眉头,“我听说这个女人的背景很复杂,你怎么能和她频繁来往。” “这难道有什么不妥么!”黄海亮踌躇满志,“据马香娅说,他们公司有心在西华州投资,并且会是一笔大买卖。如果能谈成,权作我黄海亮雷厉风行,向你这位市委书记呈上的第一份见面礼。” “既然是为了工作,我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皮思平好言劝告,“不过,还是希望海亮兄多注意一些影响才好。” 他之所以要提醒黄海亮注意群众影响,是听纪委书郝斌私下里讲过,新市长自从上任西华州以来,几乎天天有人安排宴请;尤其经马香娅左拉右扯,黄海亮正在和她父亲马卢清以前的圈子,像范朝松、邱富强、徐孝诚这些人建立密切关系。 “思平老弟,咱们两人之间就不要再兜圈子啦,你就说晚上到底去吃饭,还是不去!”黄海亮很不满意皮思平大惊小怪的样子,“记得上次陆副部长过来,你临时变卦,晚宴放了他的鸽子,我虽然为你一再解释,陆副部长还是耿耿于怀。” “我真的就不用去了。”皮思平直接拒绝,“我有好几年没有看望老母亲,想利用晚上时间去车站提前订票,打算这个春节放假回安徽淮北家乡过年。” “也好,你是该回老家看看了。”黄海亮表示理解,“但是你身体不方便,大可安排一辆汽车随你返乡,这件事情不妨由我来亲自布置。” “回家是我个人私事,怎好用公家的车辆。”皮思平严肃拒绝,“再说,西华州的车改,坚持到现在很不容易,就全国来说,也算是史无前例的成功,你我都要切实带头执行。” “思平呀,思平,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黄海亮无奈地摇了摇脑袋,“我临来西华州之前,可谓是激情满怀,本以为在西华州市,你为相,我为将,咱们两个携起手来,必然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可是想不到老弟凡事如此谨慎,不仅仅是委屈你自己这么简单,简直迂腐之极!” 黄海亮如此发自肺腑,皮思平深受感动。“虽然认识了十几年,看来是我对海亮兄还不够深入了解,的确顾虑太多。请你原谅!今后市府的事情,全有老兄做主,思平定当全力支持。我以后纵有哪里不到之处,指望老兄多多担待。” 他紧握黄海亮的手,生怕自己的真诚表达,让对方感觉不够充分。 两人的这次貌似交心的谈话,竟为皮思平一个月后悄然离开西华州,埋下了深深的、意想不到的伏笔,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远在人大经济学院毕业后的一千九百九十四年,也就是皮思平和蒙苑分手的那一年,他的父亲在冬季里猝然去世,据说是死于肺心病。七十来岁母亲,如今居户在安徽淮北的一个三线城市,与他最小的弟弟在一起生活。 母亲是因为一个偶然的事故,被同院一个胡乱奔跑的儿童撞倒在地,引起股骨损伤,偏遇手术并不成功,难以恢复行走,所以一直卧病在床。如果没有这起不幸的摔伤事故,皮思平坚信他的母亲身体一定健康长寿。 皮思平时隔好几年突然返家,看到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母亲,久久未能言语。他很难预料,母亲还能活上几年。 小弟原来在一家供电公司上班,曾经承包经营过单位的三产企业,任职化妆品销售公司的经理,无奈他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几年下来多有亏空,为单位造成了上百万元的投资损失,适逢全省性的供电公司三产企业清理整顿,小弟因承担经济责任被单位解除劳动合同,这几年连同无业的妻子,带着他们自己的孩子,全家只凭母亲一个人的退休金开支,生活很是拮据。 母亲家里使用的电器,还是父亲在世时添置的电视、冰箱,四口人居住在不足五十平米的两室一厅。 皮思平负疚自己长期离家在外,从没有塌下心来照看过卧床的母亲,也没能利用手中的职权,为小弟、弟媳谋个差事,或者向家中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好处。 母亲是一个忠诚的共産党员,她十七岁参加土改,解放初期担任过农村的妇委会主任、乡长,一世勤俭奉公。她自从退休,再也没有过党员的组织生活,但是每月依然固定积存下来几元钱,放在床头上的小布袋里,作为她的党费。十多年过去,小布袋鼓鼓囊囊,已经有了六七百元。无论家中的经济多么紧张,母亲都不允许从布袋里使用一分钱。 皮思平有时候想,他之所以养成委曲求全、多重矛盾的性格,大概的根由,除了因为身体缺陷的心理性自卑,再就是家庭里一生老实巴交,直到临死从不负人的父亲,加上心胸坦荡,对信仰无比坚定的母亲,带给他幼时成长的人格性影响。 自从大年初一回到安徽老家,皮思平用了整个七天长假,因为车票紧张又延搁了几日,直到春节放假结束后的好几天,才依依惜别母亲,乘了十个多小时的火车,中午时回到了西华州。 下了公交车,皮思平发现干休所的门口突然增设了岗亭,立着一位全副武装的武警士兵。他竟被毫不客气地拦住去路,要求出示证件才能进去。 “我就住在这里,刚探亲回来。”皮思平向守卫士兵解释。 “住在这里?”士兵用怀疑的眼光盯着皮思平,对他蓬乱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表示惊奇,“你是市里的领导么,怎么才能证明?” “我是皮思平!”他只好报出自己姓名。 “市委皮书记?”士兵睁大眼睛,既不愿意相信,又不敢不信。 因为他刚才很清楚地看到,皮思平是在不远的公交站台,一瘸一拐地下了车。大概还没有哪个多嘴的人告诉他,市委书记皮思平是个跛腿。 正在这时,黄海亮新配的奥迪座驾从院子开出来,看到皮思平被拦在这里,立刻下车向他问侯。 “老弟什么时候到的,这个岗亭昨天才开始使用,今天就被你撞上啦!”他一阵解嘲之后,劈头盖脸地把士兵一顿训斥,“我安排你们站岗保卫,怎么对市委书记居然盘问起来!” “我看皮书记这个样子,又是从公交车下来,心想市委书记怎么可能挤公交车!”士兵委屈的嘟囔。 “也是,你突然回来,总该打个电话,好派车去接你。”黄海亮埋怨了皮思平一番,向汽车里喊道:“香娅——” “哎!”随着一声清脆的答应,马香娅从黄海亮的汽车里钻出来,向皮思平寒暄:“是皮书记回来了,给我个面子,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其实,黄海亮刚才下车开门时,皮思平就已经注意到马香娅和他并排而坐。“谢谢好意,我习惯了食堂师傅的手艺,没有外出吃饭的喜好。”皮思平摆手拒绝。 “来了一个多月,要住的地方总算收拾得像个样子,今天特意请香娅过来,帮我参谋一下新房子的布局。”黄海亮见皮思平对马香娅的态度不冷不热,转换话题,“过段时间,我想把你的住处,也照着我的风格重新安排一下。” “是呀,让黄市长总呆在酒店里,虽说是一个大大的套间,但还真不算是个家。”马香娅附和,“听说皮书记的住房只有七八十平米,如果不是黄市长刚才指给我看,我还真不敢相信!” 黄海亮到西华州上任时,起初和皮思平刚来时一样,也是住进市政府招待所,但他实在看不上招待所的环境,第二天就搬到了五星级的七度大酒店。 皮思平先前亲自选中了黄海亮的住处,曾经是原任常务副市长花少嵘的用房,是三室两厅的套房,独门独院,面积也比自己多出一倍,但黄海亮看后并不满意,借故曾经在那里看见过黄鼠狼出没,便选中了干休所里一个上下两层的活动中心,已经大修土木地改造了一个多月。 黄海亮带着马香娅走了。皮思平很难明白,他们两个怎么居然就能打得火热,而且黄海亮刚才呼喊“香娅”时,口气非常地妥切顺口,俨然就像一家人。 “他真是变得厉害!”皮思平有了一种不祥之兆。他真怕哪天,黄海亮会感情发叉,做出对不起方方师姐的事。 吃过午饭,皮思平早早到了办公室。他用了近两个小时,从计算机办公系统浏览了近期的公文信息。秘书室把一堆厚厚的文件、资料抱给皮思平,其中的两份市政府常务会议纪要,让他十分震惊。 第一件事,安徽合肥国帧集团决定撤出在兰湖影视基地的股份,由上海福克登实业股份公司收购,马香娅接替李联三出任七度文化投资公司副董事长;第二件事,在经济技术开发区引进热镀锌投资项目,要求市工商、税务、环保等部门,实行一站式服务,确保项目在年底投产。 皮思平决定立即把这两件事情搞清楚。 他先给黄海亮打电话,对方说已带着秘书长刘长林,正在前往淮上县的路途。黄海亮说,省里紧急部署贫困县摸底申报,他必须在这两天时间里,完成西州区、淮上县、临淮县的现场调查,决不能耽搁上报时机。他因为事情紧急,没有顾得和皮思平打招呼。 皮思平打电话找来常务副市长徐康建,让他把兰湖影视基地股份变更和热镀锌项目的引进,前因后果做以详细介绍。 徐康建说,这两个项目由黄市长亲自主抓,是今年全市经济建设工作的领头羊,分别被称为市长一号、二号招商引资工程。目前,国帧公司与福克登公司的股权收购协议已经开始履行,热镀锌项目已经签订了投资意向书,正在进行前期建设规划,预计占用土地一千亩。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向市委做出汇报?”皮思平隐约有了一种正在被人架空的感觉。 “黄市长认为这是政府的工作范围,说皮书记曾经和他有过深谈,完全信任和支持市府开展的各项工作。”徐康建侃侃有词,“我个人也认为,皮书记和黄市长私交甚好,既然已经明确表态,大概就真不会干涉黄市长主持的决策部署。” 皮思平一时语塞,立刻想到黄海亮不久前说过“你为相,我为将”,也的确有过诚恳表态,市府的所有工作全部由黄海亮做主处理。作为市委书记,他现在开始感觉自己有些吃力,工作陷于被动,甚至不够称职。 他叫来一个随行秘书,果断地对徐康建道:“请徐副市长你亲自参加,在通知杜雨晴副市长,还有招商局、规划局、财政局、环保局的领导,我们马上去经济技术开发区,对热镀锌项目进行现场调研。” 徐康建很快反应过来,对于黄海亮力主的市长一号、二号招商引资工程,兰湖影视基地股权变更,如今木已成舟,皮思平已无回天之力;但是对于热镀锌项目投资,难保不被这位市委书记任性叫停。因为徐康建心中十分清楚,热镀锌生产将排放大量的酸碱水,其污染程度远比制药行业更高,环保评审很难过关。 他渴望,在西华洲的历史上,还能重演一次文惠钟与李汉青那样的党政领导明争暗斗、公开叫板,然后相互提告,市委书记、市长双双锒铛入狱。 因为徐康建的仕途之路,全是随着顶头上司的逐个出事,他才萝卜填坑,向跳棋似地一步一步蹿到眼前这个常务副市长的位置。 等到皮思平、徐康建、杜雨晴赶到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秦永已经和规划、财政、环保等部门的领导等在会议室。秦永偷偷告诉皮思平,安徽国帧集团总裁李联三先生听说市委书记回来,希望这两天能有时间与他私底下会个面。 招商局汇报了热镀锌项目的由来。 原任建委主任邱富强调任高速公路筹建处以后,他以前的朋友胡胜利介绍了一位陈姓外省客商。胡胜利对邱富强说,陈商有一家颇具规模的热镀锌厂,年产值达到好几个亿,去年因为城市扩建已经被迫停产,正在焦急地寻找一个新的落户地点。 邱富强把这事向黄海亮市长汇报,黄市长立即命令招商局组织人员,随邱富强马不停蹄,在春节放假期间前往考察,双方经过接洽谈判,最终达成热镀锌项目在西华州经开区落户的意向。 “目前只是意向?”皮思平问秦永。 “是的,意向投资额2亿元。”秦永回答,“但是,因为这份意向书由黄市长亲自签名,并且规划局、环保局分别向对方出具了条款落实保证书,所以热镀锌投资项目应视为已经生效。” “什么样的条款保证书?”皮思平追问。 秦永分别向徐康建、杜雨晴各看了一眼,期望他们能开口解释,但两位副市长都盯着眼前正在冒着热气的水杯,一言不发。 “怎么没人回答?”皮思平面露愠色。他不便在这种场合为难徐康建、杜雨晴,只好指着两位规划局、环保局的负责人,“你们是具办部门,说出来听听,打算要对这个项目落实保证哪些内容?” 规划局、环保局的两位领导相互对视一眼,都没有吱声。 “据我所知,规划局负责保证项目审批过关,环保局负责保证项目环保评审过关。”说话的是财政局长姚如山,他见到一时无人敢回答皮思平的问话,有些沉不住气,“至于财政局,黄市长要求我们提供项目配套基础、环保设施资金两千万元。” “胡闹!”皮思平忍不住猛击了一下会议桌,茶水溅了他一身,厉声呵斥,“热镀锌属于国家严格控制生产行业,具有毒性气体扩散、污水排放双重污染,这一点难道就没有人想过!西华州的所有市县,都不能以牺牲坏境为代价,接受任何带有严重环境污染的项目,招商引资不能殃民,否则,市委坚决反对。” 与会的人难得见到市委书记如此大动肝火,顿时死寂一片。过了一好会,皮思平才重重喘了一口粗气道:“关于热镀锌项目,这件事不全怪你们,我也有失察的责任。”他无奈地向众人摆了摆手,“我会找时间与黄海亮市长单独沟通,大家散了吧!” 在返回市政府的路上,徐康建、杜雨晴同乘一辆车,两人颇费周折的合计,是否要把皮思平反对热镀锌项目的意见立刻报告给黄海亮。 “皮书记既然刚才表态,他已经打算与黄市长进行个人协商,我认为在两位当家人中间,咱们还是不掺合为好。”杜雨晴建议。 “热镀锌项目还只在其次。”徐康建把握性十足地判断道,“我看得出来,引起皮书记真正生气的原因,是马香娅的公司入股兰湖影视基地,并且她还做了公司的副董事长。皮书记觉得,这显然会很对不起原来的相好张伟欣。” “听说,马香娅正在和好几家银行协商巨额贷款,七度公司提供财力担保,这件事将由你和黄市长亲自从中斡旋,是真的么?”杜雨晴问。 “瞎说,我怎么会自己愿意参与进去!”徐康建一口否定,但随即又道,“不过,这样的传言既然牵涉到黄市长,我们切忌胡乱议论,免得被皮书记一旦知晓,再惹出是非。” 杜雨晴微微一笑,心中明白徐康建这只老狐狸,自从接替花少嵘就任常务副市长,野心便开始膨胀,他现在的这番解释,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回到办公室,徐康建立即拨通了政府秘书长刘长林的电话。他有一个秘诀,有些事情借道第三人的意会言传,将比他自己直接说出去,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另一种效果。 第六章孤独的情人节 皮思平随秦永驱车来到秸秆生物发电厂建设指挥部。 西华州是农业大市,麦收、秋获两季的田地秸秆焚烧,引发空气雾霾污染,一直是皮思平的心病。 经张伟欣主动牵线搭桥,安徽国帧集团决定在经济开发区投资兴建秸秆生物发电厂,单凭这一件利市利民的好事情,就足以让他对张伟欣感激不尽。 电厂自去年下半年动工,一期机组这几日即可发电并网。 国帧集团总裁李联三亲自从安徽合肥赶过来,指导现场调试。他虽然已经七十多岁,却是鹤发童颜,精神瞿烁,连着好几天与施工现场的工人们吃住在一起。 国网西华州供电公司新任的谢总经理,刚从省公司派下来锻炼没有几个月,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样貌清秀,十分干练。原任总经理朱筠林因为年龄和届满,已经改任公司党委书记。皮思平虽然与年轻的谢总只有过几面短暂接触,却对他的政治素质、品德修养十分敬佩。 当皮思平和秦永找到车间,见到李联三、谢总正蹲在地上,围着一张电网结构图相谈甚欢,几个技术人员也夹杂着发表意见。皮思平示意秦永不要打搅,两人默默站在后面,关注着他们的讨论结果。 李联三说,即将并网的秸秆生物发电厂,项目的开发与培育,虽然对于缓解西华州能源短缺、改善环境、扩大乡镇产业规模、促进循环经济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但运行成本较高,短期内可能见不到投资的经济效益,需要通过降低自身管理成本加以弥补。 谢总说,考虑到秸秆生物发电资源的季节性矛盾,为了保证发电正常运转,西华州供电公司,将奉行国家电网公司建设绿色能源的战略,给予上网电价的倾斜性支持,以帮助减轻秸秆、垃圾等物质再生资源,存在的收集、运输和储存高成本问题。 皮思平从李联三、谢总的谈话里,听出他们的思想,完全没有以资本获利,或是垄断扩张为狭隘目标,而是站在为社会、为对方考虑的高度,寻求共赢。 李联三老人,他所创建的民营国帧集团,奉行“产业报国”的文化理念,彪炳了老一代企业家的雄心壮志;而年轻的谢总,他精力旺盛,朝气蓬勃,洋溢着国家电网公司对社会责任敢于担当,成就民族伟业的精神胆略。 民营经济和央企经济,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支柱和力量。 皮思平心生感慨,仿佛在眼前这一老一少的身上,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坚持和信念,伟大的中国梦就是这样实现的! 过了好几分钟,供电公司谢总回头一望,才看到了站在大家身后的皮思平和秦永。 “原来是我们的小皮书记来了!”李联三笑呵呵地站起身,“有了谢总的大力支持,秸秆生物电厂的投运,如今已经是指日可待。” “服务于地方经济建设,是国网西华州供电公司义不容辞的责任。”谢总十分清瘦的脸上带着质朴的微笑,细长的眼睛里充满坦诚和谦虚,“我们做得还不够,期待市委市政府提出更高的要求。” 皮思平想起不久前在人大、政协“两会”上,谢总作为新当选的政协常委,是唯一对政府工作报告发表修改意见的人,建议删除诸如“实行城市建设强力拆迁、推动城中新村改造”以及“力促跨越式、压缩化、超常规发展”一类口号式的激进说辞,其敢于直面谏言的问政风格,让许多出席会议的代表为之汗颜。 晚上,李联三安排大家在发电厂的职工食堂就餐,并拿出两瓶上好的进口白兰地加以款待。谢总因为对酒类饮品天生过敏,滴口未入,而皮思平实在推却不过老人的盛情,又因为待会在七度大酒店与黄海亮有要事相商,也只喝下了大半杯。 “皮书记是个厚道人!”谢总对皮思平善意地笑道,“只是,性格有些软弱!” “在西华州,你是第一个看懂我的人!”皮思平也笑着回应,小声对谢总感叹,“我非常羡慕你的刚正不阿,可是我难以做到你那样从善如水!” 李联三满眼慈祥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十分投机地交流,心中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欣慰。 “我今天才看到市政府的会议纪要,对兰湖影视基地股权突然变更一事,向您深表歉意!”皮思平起身,双手举杯向李联三老人致歉。 “不一定就是坏事!”李联三爽朗一笑,“我原本看中张伟欣这丫头的出众才华,自愿投入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但公司现在交由张伟嘉负责,我还真是不放心。” “我听说,张伟嘉很信任马香娅,如今把七度产业的很多事情都甩给她直接处理,可见不是好征兆。”秦永道出自己的担心。 皮思平想起,当初正是自己和张伟欣共同商议,由她弟弟张伟嘉临时接替七度产业掌门人,殊不知刚刚几个月过去,竟会发生如此变故。 “小皮书记,有句话应该提醒你。”李联三看着皮思平道,“张伟欣是因为救你才身负重伤,也是因为不忍心增加你的负担,才不得已下嫁他人;你可不能眼见七度产业落入外人之手,对不起张伟欣呀!” 皮思平负疚难安,沉默不语。 “我十分理解皮书记的难处。”秦永替皮思平解释道,“正是因为和张伟欣有过个人感情交往,所以皮书记才不好出面干涉,以免被人家看成公私不分。我认为,这件事情完全可以委托黄市长处理,他和皮书记私交很深。” “你也这样想么?”李联三不放心地盯住皮思平。 “是有过这个打算”皮思平点头承认,“我和黄海亮市长的妻子,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他确实是想在今晚与黄海亮见面时,就张伟欣以及兰湖影视基地项目的由来,也包括对热镀锌项目招商引资看法,与他进行一对一的交底。 向下,几个人又议起国帧集团从兰湖影视基地项目撤出资金后,未来的投资去处。皮思平表达了期望李联三老人能把这笔资金,继续留在西华州发挥作用的奢望。 谢总为李联三设计了一个大胆的战略投资构想。他说未来几年内,国家将会出台新一轮电力体制改革方案,肯定会放开售电和增量配电业务,则国帧集团以即将投运的生物发电厂为依托,在西华州经济开发区布局电力配网建设,作为一家独立的售电单元,在不远的将来直接向用户供电,会是一个非常远见的投资项目。 谢总更是建议,国帧集团还可以通过参与竞标,取得经济开发区的燃气、供热管道建设权以及经营权,这将有利于新能源开发,项目投资的未来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非常瞩目。 “供电公司的这位谢总,如果弃企从政,一定是位出色的好官、能官、清官!” 包括皮思平、李联三在内,众人无不佩服谢总的睿智和战略眼光。 惜别李联三老人,皮思平与谢总、秦永回到城里。 大家分手后,皮思平独自一个人来到黄海亮居住的七度大酒店。 两个小时前,刘长林替黄海亮回电话说,他们留在淮上县吃晚饭,要过些时间才能回到西华州。现在已是晚上快八点,皮思平估计黄海亮差不多就快到了。 他在大堂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耐心等候。 从内心里,他对黄海亮嫌弃市政府招待所条件太差,选择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一直感觉不是很舒服。包括,乘坐大排量奥迪,在干休所布置武警岗哨,大修土木建造别墅型官邸。他实在没料到这位老兄竟是如此的讲排场、耍阔气。 他想,自己作为市委书记,是不是容忍黄海亮太多了。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的西方情人节,酒店里进行了亮丽的装饰布置,摆设了各种轮流变换、时尚动感的彩灯和精美图画,竭力营造出温馨浪漫的气氛。 不时,会有成双入对的男女前去服务台开房,只为厮守情人节的幸福甜蜜。这其中,既有相拥相抱,簇肩而入的少年情侣,他们彻底开放,旁若无人;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只求一夜露水之欢的短暂鸳鸯,他们或是顾忌丈夫,或是顾忌妻子,只能心虚地由一方独自前去开房,另一方从远处悄悄地尾随其后。 皮思平自从张伟欣突然提出与他终止恋情,果断嫁给林吉远医生,就很少再来七度大酒店,即便黄海亮从市政府招待所搬到这里来,他也只是在方方有一次从省城前来看望丈夫时,才不得已赴老同学之约前来会面。 他所坐的位置,顶上的三楼就是ktv包厢,偶尔会有音乐和欢闹之声飘散过来。大堂里的彩色射灯,不间断地忽闪着滚动在皮思平的身上,这让缩在一角的他,显得在情人节的这个晚上,特别不合时宜地十分孤单。 苏叔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花从外面进来,他就要走到电梯时,无意间看到了皮思平,便又折回头走了过来。皮思平赶忙起身,见到苏叔怀里的玫瑰足有好几百朵。“够阔绰的!”心想苏叔已经五十来岁的人了,好长时间没见面,居然也在情人节的晚上浪漫起来了。 “这么厚重的情谊,不知道是哪位女士这么有福气!”皮思平开起玩笑,“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喝到苏叔的喜酒?” “才不是。”苏叔面露不屑,“都是伟嘉这小子,他现在被马卢清的小女儿彻底迷倒,这会正在楼上招待她唱歌呢,还有一帮客人在那里起哄。刚才,非要我想法弄这一大把草回来,好送给他的什么公主大神!” “伟欣是否知道她弟弟突然恋爱?” 皮思平在心里暗暗叫苦。 “唉!”苏叔长叹了一口气,“伟欣自从嫁给林医生,去了云南腾冲好几个月,我至今联系不上她,心里一直非常焦急。” “狱中的张伟军,他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皮思平急忙再问。 “我已经去了好几次,监狱里的看守接到上级命令,发现了张伟军向熊敬钊行贿的新证据,他的案子在重新审理之前,一概不允许外人探访。”苏叔显得很是愤怒。 “怎么会同时发生这些事情!” 皮思平吃惊地张大了嘴,难以相信。 “对了皮书记,你怎么今晚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苏叔这才想起似地问道,“是来见啥人么?” “我来见黄海亮市长。不过他因为下午去了县里考察,正在回来的路上。”皮思平回答。 “黄市长在路上,谁说的?”苏叔一脸诧异,“他和刘秘书长,还有马卢清的大女儿,全在楼上ktv包厢里唱歌呢。我刚才说伟嘉请的客人,指的就是他们呀。” “原来是这样!”皮思平心里抽紧,脸上却表现出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看来,是我搞错了约定的时间。” “要我喊黄市长下来么?”苏叔问道,“不过,黄市长像是喝多了,花不少钱弄上这么一大把烂草,就是他搞出来的搜主意!” 皮思平摇摇头,吩咐苏叔千万不要说出他曾经来过。 告别了苏叔,他揣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心情,打车回到了干休所的住处。 自中午回到西华州以来,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太多莫名其妙的信息,让皮思平眼花缭乱。他非常盼望,能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一个知心人与他谈谈。 马香娅、马香妮,她们姊妹二人,一个染指七度产业的财富,一个对张伟嘉投怀送抱,这背后究竟出于什么动机?曾经的恋人张伟欣,自从嫁给林吉远,居然杳无音讯,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海亮,这位十几年的朋友,刚来西华州上任没有多久,怎么居然就能与马香娅打得火热?方方,她在送丈夫前来赴任时,曾经拜托皮思平代为看管好丈夫,虽然可能只是一句玩笑,但分量很重,自己该怎么看待黄海亮与马香娅的关系? 虽然黄海亮上任刚刚一个多月,自己却对他的所作所为,无不大失所望。 皮思平坐在沙发上,开始时,只是一根根地擦燃火柴,对着小火苗出神,以此湮灭心中的郁闷,后来终于忍不住,顺手燃上一根香烟叼进嘴里。 还是去年的秋天,在机场与蒙苑相别的时候,他曾经答应过她减少抽烟的数量。如今半年过去了,烟瘾的确减退了许多,但孤独地一个人坐在那里,缓慢而无力地一根又一根擦燃火柴,却成了他另一种的浪费恶习。 皮思平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当年的林副统帅也长期数年保持着这种雅兴。 也许,每一根燃烧的火柴,都是他无意识地对蒙苑的一份思念。今天是西方的情人节,远在美国洛杉矶的蒙苑,她究竟过得怎么样? 皮思平想到:方方说过,她有很多次无法在电话中联系蒙苑,很是担心。难道蒙苑真的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突然发生?不,不会!蒙苑的丈夫吴克华,自己虽然只与他有过两次的不巧相遇,却对他的长相刻骨铭心,每每浮现在眼前都是一种痛! 他甚至以为,吴克华既然对蒙苑的霸占欲很强,就应该像守护天使一样,千方百计保护着自己的爱人,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其实今天早晨,当皮思平还在开往西华州的火车上时,手机就接通了程红娟从日本东京打来的电话,她在情人节里的一大早,就心意绵绵地向皮思平问好,只是因为车厢里太闹,两人没有说得太多,约定了晚上在qq相见。在程红娟的身上,皮思平看到了蒙苑端庄而宁静的影子。 然而他,自从再一次割舍对张伟欣情感,被迫接受本已是心中的女人,却又义无反顾嫁给林吉远这一事实,便觉得自己残疾的身躯,仿佛变成了感情的绝缘体,无法承接爱的传导,所以只能把程红娟火对他一样的热情,看成了担不起的沉重。 打开电脑,程红娟果然qq在线等他,并且已经输入了许多的大段留言。 “呵呵,思平君!”她依旧日本式的称呼,“可等到你终于来啦!好久没有见面,请连接视屏和语音,直接对话好么?” “你好,红娟!”皮思平启动了视屏连接。 程红娟灿烂而又柔媚的脸容,如迎面摇曳的桃花,立刻闪现在电脑屏幕上。 “今天的我,漂亮么?”程红娟撒娇一般地自我发笑,“为了讨思平君喜欢,今晚的红娟,可是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下。你看得到吧,不仅涂了眼影,在脸上扑了粉,还抹了口红呢!” “谢谢你,红娟!真的很感谢你!”皮思平此时看到的程红娟,的确比她担任西华州电视台女主持人时,更加楚楚动人。 “思平君,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程红娟兴高采烈,“我已经决定下月回国,预备参加北京时装(春季)婚纱设计大赛。想到回国后你就可以见到我,算是我在情人节里送给你的一份大礼!” “谢谢!”皮思平依然客气,“谢谢你!”。 “不过……”程红娟的表情转而有些羞涩,笑腆道,“思平君可是还没有把我看成你的正式情人呢!” “谢谢好意!”皮思平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表情木讷地道,“我,怕是不配!”。 “你会去北京看我么?”程红娟喜气洋洋地问。 “唔!”皮思平似是而非回答。 “怎么啦,思平?”程红娟似乎感觉出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紧张,“你看上去心事重重,今晚好像并不开心,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么?” “不,不是因为你!”皮思平急忙摇了摇头,“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你不舒服吗?”程红娟再问。 皮思平再次使劲摇头。 “是因为在工作上,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么?”程红娟又试探地问道。 皮思平沉思无言。 “思平!”程红娟急切之中,突然充满柔情地喊出一句,“亲爱的,你到底是怎么啦!” 皮思平闻声,心头一阵惊悚,痴愣地与屏幕上的程红娟四目相视。 程红娟一句“亲爱的”,自知陡然失口,表情惶恐地立刻以手遮嘴,好像不敢再有半点话语蹦出来。过了几秒钟的功夫,她突然在屏幕上消失。 皮思平很能想象出,程红娟这时失措可怜的样子。她一定是突然间反应过来,要么惊慌地从桌子跟前逃走;要么是迅速切断电源,缩在座椅里不住地懊恼发呆。 因为,对方不仅中断视频和语音对话,并且立刻从qq下线。 或许是因为假期里生物钟周期的变换,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了太多的不安,皮思平即便昨夜和今天整个上午,已经在火车上折腾了十几个小时,但在他入床后却翻来覆去,一连好久竟是夜不成寐。 早晨,他全身酸痛,脑袋十分地昏沉,试了试额头,感觉像是在发烧。 强撑着去上班,刚到办公室,秘书就跑来报告,市政府办公室特地派人向皮书记通报,黄市长带着秘书长刘长林,还有财政局的姚如山局长,已经一早出发去了省城,而且为了争取贫困县的顺利审批,还要再去趟北京,前后大约需要一周时间。 按照纪律规定,市长外出超过两天,应该提前与市委书记进行沟通。皮思平心中明白,黄海亮这是在先斩后奏,故意变着法子绕开自己,不愿意与他直接面对面。 皮思平断定,一定有人不怀好意,把他对热镀锌项目的看法,抢先透漏给了黄海亮,引起黄海亮的不满,甚至严重抵触。 市委组织部长冯进厚向皮思平请示,省委今天下午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市委主要领导参加,问皮思平打算何时动身。皮思平心中一动,回答冯进厚立即出发。他设想,正好赶到省城与黄海亮乘机会面。 省委的工作会议,主要内容是关于加强基层干部的使用和管理。主持会议的是省委新任组织部长。果然应了黄海亮和孙意映的传言,这一职务由省委宣传部的原陆副部长接任。 散了会,皮思平找到省委办公厅,请方方与黄海亮联系,说很想与他们夫妇一起,三个过去的老朋友共进晚餐。方方却为难地告诉皮思平,黄海亮中午在家曾对她说过,晚上将和省委赵副书记、组织部陆部长、财政厅厅长一道吃饭。 不过,方方又说,很愿意邀请皮思平今晚去她家里吃顿便饭,等到黄海亮忙完应酬,三个人可以在家里毫无顾忌地倾谈。皮思平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很不客气地就答应了。 方方立刻向家里的保姆阿姨打电话,告诉有客人在晚上去家里吃饭。 但是,她心中的一个疑惑却没能向皮思平主动提问。一是皮思平既然知道黄海亮就在省城,为什么不直接取得联系?二是据黄海亮说,今天的这顿晚宴由西华州市政府请客,作为市委书记的皮思平,为什么居然没有被邀请参加? 第七章与人妻醉诉其夫 丈夫不在家,方方找出珍藏多年的五粮液老酒,款待她的老同学。 酒至三巡,皮思平周身开始忽冷忽热,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他一整天都在发烧头痛,现在又被方方连逼带劝,硬是喝了不少的酒,但是想到只有在黄海亮的家里才能见到他,所以只能勉强硬撑自己。 方方的女儿今年十岁,上小学三年级,刚吃好饭放下筷子,就被妈妈强迫去自己房间做作业。方方陪着皮思平,两个人边吃边聊。 “听说今年的春节,你是在安徽老家过的,伯母的身体好么!”方方关切地问道,“老人家知道你如今又单身一个过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我妈已经瘫痪在床好几年。”皮思平饮了一口酒,满脸愁闷,“所以,已经离婚的事情,这次回家不好实讲。” “唉,我真后悔在蒙苑回国的那段日子,没有狠心劝她离婚。”方方自怨,“不然的话,你们两个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了!” “最近,你有没有再和蒙苑联系?真就打听不到她的一点消息……”皮思平问道。 “过年的时候,我给她的手机,还有美国洛杉矶的家里,都打过电话。”方方回答,“她的手机欠费,家里的电话也依然没有人接听。” “失踪的不光是蒙苑,还有张伟欣!为什么她们都突然间杳无信息?”皮思平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抽干,仰天长叹,“难道,真是我皮思平要带给她们厄运么!” “没想到,皮书记的心里除了蒙苑,还装盛着张伟欣这个大美女!”方方以调笑的口气挖苦,“如果再加上前妻张凝芳,我们家黄中尉可是比不了你这一片艳福!” “说到张伟欣,方方,我这两天倒是有件事情放心不下。”皮思平一脸忧郁,“很想拜托你转告海亮兄,让他格外加以关照七度置业。” “你是西华州市委书记,难道有什么隐情,还需要黄海亮这个做市长的才能处理?”方方不解。 “张伟欣受伤后,把七度产业交给她的弟弟张伟嘉管理。但是目前,在海亮兄的主使下,一个叫马香娅的女人已经掺和进去,我担心,这会对七度产业不利。不可思议地是,海亮兄居然一直对马香娅十分得信任和欣赏。”皮思平道。 “马香娅,她是谁?”方方警惕起来。 “马香娅是马卢清的大女儿。更糟乱的事情,是马香娅的妹妹马香妮,又和张伟嘉搅在了一起。我因为在张伟欣嫁给林吉远之前,和她有过几个月的感情交往,这事在西华州曾经议论纷纷,所以为了避嫌,我现在不好直接出面过问。”皮思平道。 “不仅仅是有些乱,还很有意思!”方方心里琢磨,有必要突击一次在西华州的丈夫。 “方方,实话告诉你,我最近对海亮兄有点意见!不,是有很多意见!”皮思平再斟上一大杯酒,放开喉咙,独自一饮而尽。 他眼球震颤,酒醉夹杂着脑袋发烧,神经系统高度兴奋,话语变得滔滔不绝,一会自责自罪,说辜负了方方的托付,没能把黄海亮看管和领导好,一会又神智失常,指责黄海亮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全然不把他这个市委书记放在眼里。 皮思平无法料到,正当他难以抑制,反反复复地向方方控诉对黄海亮的不满之时,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黄海亮已经进屋,立在他的身后,满脸恼怒地不发一言。 方方虽然眼见黄海亮回来,也没有阻止皮思平语无伦次,一脑子对丈夫的攻击情绪。因为她太想知道,在皮思平和丈夫之间,两个男人到底怀有什么样的纠结。 她现在已经完全笃信自己当初对皮思平说过的那句话:朋友之间,不能同室为僚。 黄海亮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要比皮思平清醒得很多。 因为是在自己家里,并且方方又眼睛示意,不许他打乱皮思平的话语,只能心里干恼。他无法理解,皮思平竟跑到家里,借酒向他的妻子控罪自己的诸多不是。 皮思平喋喋不休的唠叨,礼仪尽失地喝光了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身子突然向旁边倒去。黄海亮眼见,急忙从后面扶住他以免栽地,但皮思平又木僵地向前俯冲过去,重重的“嘭”地一声,脑袋垂伏在餐桌上再也没有抬起。 次日,皮思平被床头的电话铃声惊醒。 他昏沉地勉强睁开眼睛,听到外面有女人在尖声接听电话。原来,床头电话是客厅里的分机,接电话的方方家小保姆。 保姆在客厅里对电话说,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客人从卧室出来,九点钟时曾对他用体温计测试,发现客人已经似乎不再发烧。 皮思平这才想到,保姆口里所说的客人,指的就是自己。 他从房间里的布置,已经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黄海亮夫妇的卧床上。昨天晚上喝醉时胡言乱语了什么话,后来又发生了哪些事,他已经毫无记忆,只想到似乎央求过方方,拜托她转告黄海亮要关照好张伟嘉和七度产业。 看来,刚才是方方打来的电话。 皮思平用手试了一下额头,感觉的确不再发烧。虽然脑袋并不完全清晰,也依然有些头痛,但他知道,这是残留的酒精还在发挥作用。 从床上坐起身子,皮思平低头看到了被单上残留的秽物。他心头一紧,想不到自己竟在夜里吐酒了,真是丢人现眼到家。 出了卧室,他本想悄悄溜开,没想到保姆就坐在客厅里,正无精打采地摘菜。 “你好些了么,方姐刚打电话问起过你的病情。”保姆打着哈欠,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我的病情?”皮思平不摸头脑。 “你夜里发烧很厉害,净说些胡话,是黄大哥叫来医生,给你吊了好几瓶水。”保姆道。 “黄大哥,他昨夜有回来么?”皮思平的记忆中,昨晚并没有见到黄海亮。 “怎么没有回来,他一直看护你,折腾到凌晨好几点,好像没睡过觉。天亮时,他就坐飞机去北京了。”保姆又道。 怪不得自己现在已经完全退烧。 皮思平对夜里发生的事,竟是一点也不知情,心里惭愧不堪,只想着尽快一走了之…… 方方从办公室里向保姆打过电话,得知皮思平已经不再发烧,才了去对他身体病况的担心。但是,皮思平昨天晚上声泪俱下,一股脑倾泻出对黄海亮的严重不满,却始终悬在脑海里翻腾,让方方倍感担忧和后怕。 显然,皮思平与黄海亮,两人问事和为政的风格截然迥异,甚至可能是对抗性的斗争。 按照皮思平断断续续的对方方的倾诉,他对黄海亮自作主张购买十几部奥迪汽车、大兴土木营造官邸、在干休所设立警哨,以及对兰湖影视基地变更股权、引进污染严重的热镀锌项目等等,没有一样认同。 而黄海亮,他显然也是一肚子委屈。夜间,不住地向方方抱怨,说皮思平不给他施展拳脚的机会,以市委书记的身份在下场外指导棋。 黄海亮认为,西华州名声太烂,财政太穷,不通过引进热镀锌项目这样的非常手段,能富裕得了么? 他甚至带着嘲讽的口气道,如果要论施政民意支持度,皮思平总是说要顾及长远利益,他的成就是让老百姓看不到眼前的实惠,所以才在当年就任市长时,差点被落选下来;而他黄海亮,却能以西华州前所未有的高票当选。 方方感觉出来,皮思平非常不满黄海亮忙着铺摊子,上一些不成熟的项目,尤其类似于热镀锌这样带有严重污染源的项目。而黄海亮的说辞,为了整体利益,必然要牺牲局部利益,西华州这一年经济下滑严重,就是缺少整体观、大局观。 皮思平和黄海亮的争议,还体现在城中村这个敏感话题上。 黄海亮认为,中国十几年的经济发展,房地产项目建设是核心至要,土地财政在所难免,有必要重新启动皮思平之前叫停的西华州城南新区建设,同时大力推进移民和拆迁工程。他的执政目标,是短时间内改变西华州的城市和经济面貌,利在当代,赢得人民群众的拥护。 皮思平则坚持,把工业发展、资源平衡和农业结构调整,看成促进西华州经济发展的动力,由外向型经济向内涵式成长过渡,力争用三至五年或者更长时间,铸造西华州社会改革、体制进步、经济持续发展的后劲,功在后期,有助于人民群众的长远根本利益、 他们两人,是是非非。 一个是孩子的父亲,自己的丈夫;一个是多年前的同班同学,好朋友的情人。方方思想深处里的天平,不知道应该向谁倾斜才是正确的。 但是必须下定决心,坚决防止皮思平与黄海亮之间存在的问题,在各种台面上暴露出来。尤其不能让省委主要领导发现或觉察到他们两人的不和。 否则,虽然对皮思平会带去不良影响,但就刚提拔重用的黄海亮来说,仕途的伤害只会更深。 方方面前的桌子上,现在摆放着一份省委组织部刚送来的推荐名单,过一会将由她直接呈交书记阅批。 中央党校春季班将在三月初开课,学员对象是市厅级领导干部,省委组织部拟定的这份推荐名单,没有西华州市的人选。 不知道组织部新上任的陆部长,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对皮思平一直没有好感。作为书记的贴身秘书之一,方方之前曾经列席关于春季班预备人选的常委会议,书记当时曾经提名西华州市委书记皮思平,却遭到省委赵旉之副书记、陆部长坚决反对。 现在,组织部整理的这份推荐名单,果然就抹去了皮思平。方方知道,书记有权力决定最终的推荐人选。 眼前,是一个让皮思平和黄海亮能够暂时分开,以避免两人矛盾继续激化的机会。当然,这还需要她在书记的跟前,必须破费一阵口舌才行。 …… 十多天后,皮思平接到中央党校的通知,要他准时前往北京报到,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市厅级干部轮训班。 程红娟自从那天在qq视屏上,向皮思平深情地呼唤过一声“亲爱的”之后,热烈的感情就像打开闸门,再无羞涩和隐藏,每天晚上对皮思平的qq留言,由“思平君”改称为了“亲爱的思平”、“我的思平”,最后甚至减省为一个单字“平”,字字句句充满着对他的向往和思念。 “亲爱的,思平!既然已经情不自禁地叫出口,索性就这样称呼你吧!说真的,偷偷的爱上你,我其实不知道是在哪一天?还记得在西华州师范学院你那次与《金石论坛》学生们的对话么!在你背诵《与妻书》的那一刻,我当时注视着你深沉冷峻的面容,听你饱满浑厚的嗓音,心中第一次因为男人而砰砰发跳,也许是从那个时刻开始,你就占据了我心中的位置。思平,说出来你也许会难以相信,我不止一次地想,暗恋身体残疾的你,对别的女人来说也许不可思议,但对我却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感觉。记得你无意间说过,你和妻子的离异,原因之一可能是年龄上的差距。亲爱的,我可不这么看。在我心里想的是,今后,你将是我的情人爸爸、情人兄长,我将是你的情人女儿、情人小妹......” “思平,亲爱的人儿!今天在你qq留言里,才知道情人节的晚上,你是因为张伟欣、张伟嘉姐弟七度产业上的事情,还有工作上的其他烦恼,而心生郁闷。那天,我因为突然间意外向你表达爱意,内心十分紧张和激动,不敢继续面对你,才匆忙之间下了qq。思平,如果要说真实的想法,我一直都认为,你当不了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这不是因为你没有政治家的智慧和魄力,而是你太过多愁善感,缺少为官之人的霸气……其实,在离开西华州即将来日本的那天,我有过和你深谈的愿望。当时我想,劝你能够像古人范蠡效仿,会在功成名就后某天急流勇退,与红娟泛舟五湖。嘿嘿,也许我不如西施一般的传说容貌,但又有谁知道,我不比她更美呢……” “亲爱的思平,知道么,刚才看了你在qq上对我的回言,让我很是难过。你透漏出一种担忧,意思表明不值得我对你的感情付出。你是想淡化我对你的爱么?记得以前听花少嵘讲起,你有一位名叫蒙苑的初恋情人,和她感情很深。这使我,也同时想起张伟欣。难道你对她们余情未了?亲爱的平,我的男神,不管你对我如何顾虑,如何拒绝,你的红娟都会孤注一掷抓住不放,像幽灵,始终追随你的左右,坚决不能让你的爱,再与我擦肩而过……” “平,想你!我今天把自己的婚纱作品草图,拿给指导老师请教,评价真的很高,差不多让我得意忘形。北京时装周的比赛邀请函,好几天前就已经到了,我打算再过一周就出发去北京……” “平,亲爱的,去北京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我时时刻刻地思念着你,盼望早日与你相见。向往那个雨夜,和你曾经躺在一张小竹床;也向往和你厮守的那几日,做过有家的伪夫妻。现在,真是后悔当时的理性。亲爱的,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我将不再,同样也不允许你再,克制!懂么,我亲爱的平!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的灵魂,只有在你的怀抱里才能栖息得很安稳。我渴望你,给我想要的那种神秘的、美妙的、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享受……” 程红娟一连数日的高涨热情,死心塌地的感情投入,如同烈火一般向皮思平滚滚而来,让他应接不暇。 临离开西华州的下午,皮思平主持召开了常委会议,宣布在他赴中央党校学习期间,经上报省委批准,由黄海亮代行市委书记职责。 常委会结束,皮思平请黄海亮留下来,两人进行了简短的工作交接。 皮思平临别,向黄海亮提出三件事情务必妥善处理: 第一,关于兰湖影视基地项目,一定要按照市委市政府的原先部署,不要走样; 第二,关于热镀锌招商引资项目,太过粗糙,环评风险太大,以最好不上为宜; 第三,关于张伟军对熊敬钊的行贿案,可以依法追溯办理,但熊敬钊是为保护淮河万家坝水闸牺牲性命,也不应该或者不能直接玷污到熊敬钊的英名。 “不要走样”、“不上为宜”、“也不应该或者不能直接”,一连好几个“不”让黄海亮极为反感,心里腾地生气一种无名之火,憎恶皮思平直到临出发以前,还在向他指手画脚,对他的工作预埋“地雷”。 就在好几天以前,方方已经事先偷偷告知黄海亮,皮思平将要远去北京到中央党校学习好几个月。 黄海亮就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打算在皮思平离开的这段时间,按照他自己的意志,统领西华州奋勇出征。但是,就在他已经整装待发之时,皮思平却表现出一位元帅那样,再次指挥他偃旗息鼓地收兵。 强压着心头的不快,黄海亮还是提出,预备安排一个饯行晚宴,请皮思平与各位市领导话别。 仿佛已经注意到黄海亮的不满,皮思平以整理行囊为由,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推脱说要在晚上九点多钟就得赶去机场,不想让自己的时间太过匆忙。 黄海亮暗自叹了一口气,用复杂的目光看了皮思平最后一眼,临别道:“晚上不送,你一路多保重!” 皮思平回北京的行囊非常简单。 他半年多前与张凝芳离婚,莫可奈何地净身出户,如今没有任何的家当和财产。当初来到西华州上任,只身再加一个行李箱,现在依然如此。 去年,蒙苑从北京给皮思平邮寄一条新的围巾,但是十几年前的那条旧围巾,他始终不舍得丢弃。那是蒙苑与他初恋时,所能留下的唯一纪念。 把旧围巾珍重地收进行李箱,再戴上蒙苑给他的新围巾,皮思平无人送行,独自一个悄悄出发,黯然离开了工作一年又两个月的西华州市。 经过近两个小时航程,皮思平在夜里十二点多钟,终于回到了久别的北京。 中央党校位于海淀区的北京西郊,与颐和园毗邻,距离人大经济学院也只有几站路。多年前,皮思平还在人大经济学院任职副院长时,曾经好几次受邀来中央党校讲授过国际经济课程。 他难以想象,如今时过境迁,自己竟以一个市厅级领导干部的身份,成为了中央党校这一年春季培训班的普通学员。 下了车,“实事求是”四个醒目的大字,立刻映入了皮思平的眼睑。几乎,全国的各级党校,无一例外都有着这样独特的名言标志。皮思平还记得,“实事求是”其实也是人大经济学院的校训。 在警卫室,一个值班干部查看了皮思平的入学通知,打电话叫来一名警卫员,帮助他把行李箱扛到了党校里的学员宿舍。 房间虽然不大,却像宾馆一样,设有独立的卫生间、洗浴室,洁白耀眼的床单,让皮思平感觉很清爽舒适, 第二天上午,皮思平正式报到,编班入学。 参加开学典礼时,他意外地看到程红娟的二姐,花少嵘的离异妻子程红丽,坐在相邻不远的一个位置。因为中央首长马上就要亲临讲话,两人只能微微点头示意。 典礼结束后,程红丽穿过人流和皮思平走到一起。经过相互询问,两人虽然来自同一省份,也都是这个春季里第一批学员,却遗憾地没能列进同班。 “我小妹程红娟,下个星期就会来北京。”程红丽主动告诉皮思平这个消息。 “我听她说起过。”皮思平答道,没有显出惊奇。 “这个丫头竟然没有告诉我,你们原来一直在保持着联系。”程红丽颇有意味地观察着皮思平的反应。 “唔……”皮思平满脸热烧,避开了程红丽的目光,“只是偶尔,才会有机会……联系。” “我妹妹也只是偶尔,才会有机会……从日本来北京”程红丽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半客气地问道,“你会和我一起去机场接她么?” “当然,如果有时间……”皮思平发窘地迟疑着回答,“我想,也许应该可以!” 程红丽想起在半年多前赶往西华州,她和花少嵘一起去机场送走程红娟,妹妹曾经满脸伤泪,不顾一切对皮思平热烈拥抱,极其依依不舍,当时就已经觉察到,年轻的妹妹似乎不可思议地迷上了皮思平。 眼前这位和自己同一期的中央党校新学员,虽然有着英俊潇洒的面容,官居西华州市委书记要位,但毕竟是一个身有残疾,行动瘸拐不便,并且离过婚的男人。 程红丽忧郁地想,这次在北京和妹妹会面,必须就她的个人感情问题,非常深入地认真谈谈。 第九章慷慨的付出 第十章魔窟里的挣扎 蒙苑干瘦、虚弱的身子蜷曲在床角,眼睁睁地看着吴克华指挥几个工人,在“轰轰”的水泥搅拌机声中,沿着房屋前面不到两米的地方,砌出一堵砖墙。黑人比尔根据吴克华的命令,用他宽大的躯体从外面挡住地窗,免得工人向地下室里窥看。 砖墙遮去了一部分光线,关押她的这间地下室变得更加昏暗,增添了许多的阴森。 几天以前,不知是从哪里窜出一个小男孩,跳进了朗宁七号的院子。被他用石块或者弹弓击中的一只翠鸟,落在了蒙苑的地窗前。 男孩找到受伤的翠鸟时,它还在扑腾着翅膀挣扎。 蒙苑在被吴克华囚禁了半年多的时间,这是第一次看到意外救星。她向这个小男孩乞求:“请你救救我!” 男孩被她嘶哑而又微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大起胆子靠近地窗,看到了一双枯滞的眼睛。“你被绑架了么?”男孩问道。 “去报警!”蒙苑取下手指上的婚戒,毫不犹豫递给了男孩。 “这是给我的报酬么,是不是很值钱?”男孩把此前的猎物扔向一边,又惊又喜地收下这枚钻戒。 “能卖很多很多的钱!”蒙苑看到了一线希望,催促男孩道,“告诉警察,我被人绑架了!” 今天是那个南美女人切斯芬负责对她的看管,蒙苑很是担心男孩被切斯芬发现。 男孩飞越草坪,跳过远处的灌木和栅栏,顿时不见了踪影。 十几分钟后,两辆警车带着尖利的呼叫,奔驰到贝弗利山庄朗宁七号的院门,几个警察闯进到房子里。 切斯芬丝毫没有惊慌,把警察挡在客厅的门口,禁止他们再前进一步。一面拨打电话向吴克华报告情况,一面冷静地与警察巧妙周旋。她要求他们出示搜查证,因为按照美国的法律,没有法院出具的搜查证,任何警察不得进入私人住宅。 蒙苑却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她疯狂地击打房门,冲到窗前拼命呼喊,声嘶力竭,盼望引来警察的注意。 正在切斯芬与警察僵持不下时,吴克华带着鲁奇妮及时赶到。当他问清楚,是由于有一个男孩报警,在他的家里发生绑架案时,不由得发出阵阵冷笑。 “绑架谁,绑架我妻子么?”吴克华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把蒙苑的身体检查报告扔向警察,“她患了肝癌绝症,受不了打击,天天想着要撞车自杀。我该怎么办?不把她看管在家中,难道要扔到大街上么?” 切斯芬假意地劝解吴克华保持冷静。她居然热泪满面,向警察们诉说出女主人一大堆的可怜。“吴先生的妻子已经崩溃到了发疯,她拒绝看医生,拒绝吃药,只要见到生人出现,不是呼叫救命,就是撕咬对方。” “你们不问青红皂白,私自闯入民宅,按照美国法律,我完全可以向你们开枪!”吴克华向警察咆哮。 几个警察开始犹豫,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暗淡无光。 这时,鲁奇妮用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号码,稍作简单的嘀咕,就把手机交给现场一个位阶稍高的警察,请他接听上司的命令。 这个警察对着电话,频频点头,然后向吴克华说了一声“抱歉!”,便立刻带着其他同伴收队,撤离了朗宁七号。 客厅里所发生的情况,蒙苑无法预知。当地下室的门刚一打开,她就裹紧身上的被单,立刻向外冲去。但是迎面而来,却是切斯芬凶狠的一拳,她被击倒在地。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永远也别想离开这里半步。”切斯芬扯着嗓子,向她发出吼叫。 随后,吴克华和鲁奇妮一同出现在蒙苑的面前。 “哇,吴夫人!”鲁奇妮惊呼道,“刚刚半年多过去,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自从搬离朗宁七号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蒙苑的这副样子是第一次看到。 吴克华盯住地上的蒙苑,目光里看不到一丝同情或是怜悯。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病入膏肓,徒然挣扎,再也活不了多久。 “吴夫人!”鲁奇妮蹲到蒙苑的跟前,“你能告诉我,是什么目的,或者什么人指使,让你想到在那天去跟踪我?我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们的水德公司,还有吴先生的那些资料感兴趣?” “鲁奇妮小姐,我想你没有权力审问我!”蒙苑本能地把被单向胸前收紧,不愿意被鲁奇妮发现她赤光的身子,哪怕对方也是个女人。 “我听说你把吴先生的一些重要资料,整理到一个优盘上,这对你有什么用处呢?”鲁奇妮不甘心地继续开导蒙苑,“的确,吴先生与我们水德公司正在合作,这使得你丈夫和你的家庭得到利益,难道有什么不对么?你的那个优盘一旦泄露出去,不仅令吴先生身败名裂,也会让你和女儿受到伤害!” 提到女儿诗雅,蒙苑的抽紧了心,痛楚地闭上眼睛。她还是回到洛杉矶的那天,与女儿有过一次时间十分短暂的见面。 “鲁奇妮小姐,请你不要和这个女人罗嗦了!”切斯芬带着狞笑道,“连警察都不能救她,就别想着活命了。要不了多久,等把她装进棺材从这里抬出去,所有的一切问题就都结束了。” “在我临死以前,把诗雅接回来见一面!”蒙苑向吴克华恳求。 “难道还想再有一次报警的机会么?”吴克华面带讥讽,“放心吧,等你真的死了,我会带她与你的遗体告别。在这之前,我不会给你与别人接触的任何机会,也包括我们的女儿。” 警察到来的第二天,吴克华便找来工人砌上了这堵墙。蒙苑原本一丝逃命的希望,随着水泥搅拌机最后一圈声响的结束,被彻底碾碎了。 比尔开门,把蒙苑的晚饭端了进来,一杯热牛奶,好几片面包,烧制的烤鹅、生菜,还有一些水果。 蒙苑没有去动这些食物。她更愿意喝上几口烈性的威士忌,只有这样,她的神经才能缓解由肝部引起的周身疼痛。 之前有好几次,她期望贿赂比尔,试图说服他把自己解救出去,哪怕他给中国领事馆送个口信,或者向远在中国的父亲,还有皮思平,打上一个电话。 “不,夫人!”比尔很坚决地拒绝她,“我不能替你向外传递任何消息。虽然我很同情你现在的处境,但我不能背叛吴先生。” 幸好,比尔没有向吴克华和切斯芬出卖蒙苑的企图。 透过地窗,蒙苑看到天边高悬的月亮。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有一只毛茸茸的猫,高举着尾巴,从新砌成的砖墙上走过,留下一串凄厉的叫声,如同婴儿的嚎哭。 春天,是猫发情的季节。 自从吴克华在昨天恶毒地告诉蒙苑,只会在她遗体告别的时候,才能让女儿诗雅看到妈妈,蒙苑的心便一阵一阵地揪痛。 蒙苑在寄宿学校见到诗雅那天,分别了一年多,见女儿面黄肌瘦,身体并没有长高,与别的孩子相比,诗雅显得又瘦又小,严重的营养不良。 居然就被吴克华这样一个卑鄙肮脏的人,一个危害祖国的无耻之徒玷污,和他上了床、做过爱,直至怀孕后不得已奉子成婚,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那么丑恶。 当初,为了让蒙苑远离皮思平,在母亲和舅舅的逼迫之下,她被吴克华一路监守到美国,交给了在洛杉矶的姑姑。此后不久,吴克华也从华盛顿移居到洛杉矶,创建了一家属于他自己的公司。 吴克华几乎每周,都会手捧鲜花去见蒙苑一次。蒙苑虽然清楚吴克华是因为她,才辞去了在大使馆的工作,但是始终客客气气地对他,不给吴克华拉近感情的机会。 后来有一年,蒙德逊夫妇暑假里前来洛杉矶看望女儿,吴克华主动要求陪同,殷勤地为蒙苑父母亲充当导游。 亚裔俱乐部理事会的主席洪慧珠女士,说好晚上要在家里设宴款待蒙德逊教授一家。蒙苑随姑父、姑母提早来到洪慧珠的家里,左等右等,不见吴克华带着蒙德逊夫妇回来。正在大家焦急的时候,蒙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在圣安东尼奥山,吴先生不顾生命危险救护母亲,划伤了自己的一条腿,正在医院进行包扎。 好在吴克华没有大碍,他们终于在两个小时以后赶到了洪慧珠的家里。 晚饭时,大家都为吴克华和蒙苑的母亲祈福,庆幸他们意外捡回性命。洪慧珠和蒙苑的姑姑,不断地催促蒙苑向吴克华敬酒,以感谢他对母亲的救命之恩。 这一晚,蒙苑几乎醉到不省人事,不是大哭,就是大笑,被留在洪慧珠的家里安歇。 半夜里,一个男人推开了蒙苑的房门。她在迷醉之中被惊醒,借着走廊上射过来的灯光,似乎想到这个男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皮思平,拖着残疾的腿,一步一步地移动她的床前。没有等到她去呼唤他,男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第二天早晨,蒙苑从梦中醒来,先是看到自己的内衣扔在床前,接着又发现枕头旁边,丢下了一个男人的领带。 她立刻清楚在自己身上,夜间里发生了什么事,痛楚的眼泪夺眶而出…… 吴克华由洪慧珠陪着,走进蒙苑的房间。 他跪倒在她的面前,可怜楚楚地求她原谅。他向她请罪,说是自己就住在她的隔壁,因为实在爱她,才无法克制自己对她的侵犯欲望。 蒙苑看到吴克华跪地时,鲜血在他的膝盖透过纱布向外渗透。她一句也不说,把脸偏向了一边。 当天中午,洪慧珠带着十分明显的用意,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蒙苑的母亲和姑姑。她假意自责,说自己不该留给吴克华可乘之机,同时又埋怨蒙苑为什么束手不做抵抗,使得吴克华的不良之举轻易得逞。 令洪慧娟颇为意外的是,姑嫂二人非但没有怪罪吴克华的意思,反而请洪慧娟转告吴克华,要他对蒙苑有所担当,负起男人应尽的责任。 然而,蒙苑却并没有因为这一次对吴克华失过身,立即同意嫁给他。 第十一章美国加州卷耳猫 然而不幸的是,蒙苑在一个多月之后,被检查出怀有了身孕。 恰在这一年,美国小布什总统寻求连任,他因为旗帜鲜明地反对堕胎,赢得共和党人的民意支持。在加利福尼亚州,支持共和党选举人占有绝对势力,洛杉矶多数的医生便是小布什反对堕胎的拥护者。 蒙苑接连咨询了好几名医生,请求打掉肚里的孩子,都被严词予以拒绝。在这些美国医生的眼里,妇女堕胎残忍不人道,属于扼杀幼儿生命的恶行。 吴克华从洪慧珠那里得知蒙苑怀孕在身,而且是他的骨肉,料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好几年的修行终于有了正果。于是,他由洪慧珠陪着再施旧技,在蒙苑姑姑家的门口长跪了一天一夜。 蒙苑自从来到美国,她已经和皮思平断了三年多的音讯。面对吴克华的痴情,姑姑和洪慧娟的不断劝说,还有腹中一天天变大的小生命,更是让她一筹莫展。她即便是铁打的心,此时也无奈地有所松动,终于做出痛苦的抉择。 得到吴克华与蒙苑订婚的消息,他的父亲,那位海军吴中将与他的妻子,兴高采烈地领着大队的亲属朋友赶赴美国,为儿子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女儿诗雅出生后一个月,洪慧珠在朗宁七号做客时,无意中向蒙苑炫耀,如果不是当年和吴克华串通一起,包括设计周密地圣安东尼奥山冒险旅行,或许吴克华还在继续地苦恋蒙苑。 蒙苑虽然早有自己被人算计的怀疑,然而事已如此,她有苦难言,只能默从于命运的安排。 如今,吴克华终于撕破伪善,兽性毕露,他那歹毒而渺小的灵魂充斥着邪恶,成为了人类的变种。 蒙苑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 她的生命,不久前还剩下几个月,现在也许只剩下几天了。死神已经向她逼近,就在床前萦绕。 她把目光移到了地窗旁边的那架旧钢琴上。鲁奇妮昨天提到的优盘,十分完好地依然藏在那里的一个小洞里。 人生原来就是这么短促,她已经无法再从死神手里窃取时间。 蒙苑想到在她死后,这架钢琴也许会被吴克华哪天丢弃,或者卖掉。如果是这样,她的心血真是白费了! 外面,再次传来凄厉的猫叫声。那堵砖墙上,又能见到猫在晃动的影子。 过了一会,猫突然不再叫了。它原来竟然爬到地窗上,向着蒙苑这间地下室里张望。 也许,这只发情的叫春猫,它游荡了一圈,配偶没有寻到,却可能有些饿了。 果然,猫从地窗上钻了进来。 它在距离蒙苑的床前一米的地方,十分警惕地呆了片刻,终于走过来,还没等蒙苑看清它的模样,就叼上一块烤鹅肉,敏捷地越过地窗,在黑暗里逃走了。 又过了一会,猫再次从地窗里爬了进来。这次,它居然没有再跑,而是就在蒙苑的床前,直接围着盘子咬嚼起烤鹅来。 蒙苑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猫的进食。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猫像是已经吃的很饱,它先是跳到蒙苑的床边,在黑暗里对她盯了一会,然后又爬上地窗。它转回了头,十分友善地对着蒙苑“喵”了一声,才消失在外面的月光里。 蒙苑想到,这只猫刚才的一声“喵”叫,也许是在对她给予的款待,表示满足和感激。 第二天中午,切斯芬接替比尔对蒙苑的看管。 她显然只是应付差事,送进来的食物,相较于比尔明显差了许多,没有喝的,更没有水果,只有半生不熟的薯片,和一大碟子鱼肉干。 和每次一样,切斯芬都在关门以前没有忘记向蒙苑诅咒一句:“你这该死的女人,撑不了多久,就该去见上帝了!” 上帝在哪里? 蒙苑虽然不信上帝,此时倒是非常希望上帝的存在。 她在心中默念,上帝如果怜悯她的不幸,会把自己现在的遭遇转告给皮思平,哪怕她死去,他也一定会为她向吴克华复仇,向世人戳穿这个国际特务的嘴脸。 蒙苑十分清楚,切斯芬之所以对她恶毒诅咒,是因为自己闯进吴克华的办公室,在切斯芬的眼皮底下,把吴克华的罪行证据拷进了那个优盘。 无疑,切斯芬、鲁奇妮都是吴克华的同伙。水德公司洛杉矶分部,是这些人所有阴谋的首脑机关。 虽然已经过去半年多时间,蒙苑依稀记得在优盘里,拷去了吴克华所窃取的中国军事和经济机密都有哪些。 她把这些情报建立了四个文件夹,包括了几十位从中国大陆逃亡的高官信息,中国解放军的番号、兵种及其武装配备,中国政治和军事核心领导人的倾向,中国的能源需求与危机,等等。 蒙苑两眼呆呆地望着发暗的房顶,望到眼睛发花。 天色将暗的时候,一只猫又出现在外面新砌成的那堵墙上,它沿着墙头走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它出现在蒙苑的地窗上。 这一次,蒙苑似乎看清了,它原来是一只纯种的加利福尼亚长毛卷耳猫,是昨天夜里曾经光顾的那只。 卷耳猫向着蒙苑“喵”了一声,从地窗跳到了她的跟前。 它发出咕咕的声响,在床板上磨了几下爪子,以十分满意的兴致,开始食用碟子里的鱼肉干。 美国卷耳猫,原产地在加利福尼亚州。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种猫的类型才被首次发现,全美国目前也不过上万只。 很明显,这不是一只野猫,因为它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项圈,用来预防那些可能在猫身上出现的寄生虫。它的披毛很长,尾巴毛蓬蓬的,周身被梳理得非常干净。看来,卷耳猫的主人不仅注重它的营养均衡,很少给它肉类饮食,也很讲究对它的卫生。 所有的猫,都有着很重的好奇心。当这只卷耳猫吃光所有的鱼肉干,便带着温纯可爱的神情,对着蒙苑仔细打量。 猫的眼睛很好看,带着深蓝色的光泽,像胡桃一般的圆润,它的瞳孔上下垂直,在昏暗中舒散扩张。 蒙苑伸出手,极其爱怜地轻抚这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好友。 她的心头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充满对这只卷耳猫的感激之情。她想,在自己无影无踪地死去时,也许仅有这只猫,来陪伴她度过生命里孤独的最后一刻,直到她永远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传来开门的声响。卷耳猫像是受到了惊吓,“嗖”地从床上窜到地窗,顿时不见踪影。 进来的是比尔,他接替切斯芬来值夜班。 “夫人,你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比尔问道,“想不到你这两天能咽下一些东西,这真让人高兴!” 在他看来,病入膏肓的蒙苑,这些日子已经到了无法进食的地步,难以想象她在生命垂危之际,这两天如何就能吃光整盘子食物。 “比尔先生,请你帮忙打开一瓶威士忌,再给我一大份鹅肝。”蒙苑回答道。 比尔想到,以蒙苑目前虚弱的样子,气若游丝,似乎连打开一瓶酒的体力都没有了。他开启了一瓶威士忌,放到蒙苑的跟前。 “我刚才没有听清楚,夫人是说,确实想要一大份鹅肝么?”比尔再问。 蒙苑点点头,表示确认。 比尔出去了。室内的灯,他没有关。 蒙苑从床上艰难的起身。当那只猫奔刚才从地窗跳出的刹那间,在她的脑子里带出一个惊异的想法。 这只美国加州卷耳猫,它突然成为了蒙苑的最后一线希望。 从床上爬下来,蒙苑几乎不能在地上站住身子。但她逼迫自己一定要挺住。 扶着墙壁,她从角落的一堆杂物里,翻出了半张纸片。然后,她咬破手指,用鲜血写出一行英文“救我!不要报警,请拨中国电话——”,并注上了两个电话号码。 当她做完这些事,再回到床上,取下脖子上的白金钻石项链,把纸片卷在项链上,塞入床单下藏好后,便昏了过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在蒙苑神志混浊不清,还没能完全恢复大脑意识时,她听到了床前有人在谈话。 “切斯芬,我看夫人怕是不行了,要送医院么?” “你真糊涂,比尔!吴先生不是早就吩咐过,就让她死在这里么!” “我原以为,夫人这两天吃了不少的东西,或许还能撑上一阵子。你看这里,今天的晚餐,她要我准备一大份鹅肝!” “这并不奇怪,可能是回光返照。哼,她大概不想做个饿死鬼!” “现在怎么办?” “不要理她。吴先生还在纽约,后天才会回到洛杉矶。你真不该这会把我叫来!” “切斯芬,我还是很害怕。夫人要是就在这两天完了,该怎么办?” “比尔,你真不像是个男人!关上灯,我们离开。还有,即便她今天夜里死了,请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屋子里安静下来。 黑暗里,蒙苑吃力地睁开眼睛。她从比尔和切斯芬刚才的对话中感觉到到,自己的时日看来已经不多,这哀愁的人生即将步入终点,很快就要谢幕下台。 但是,蒙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这样的死,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她的目光向地窗看去,盼望着那只猫的出现。 这只加州卷耳猫,是蒙苑生命里的最后支柱。 她非常担心,猫会被他的主人困在家里。 终于,蒙苑的焦虑随着突然一声“喵”叫,心中燃起最后的希望。她攥紧了床单下面那个卷着纸片的项链。 加州卷耳猫像是极其懂得蒙苑的心思,并没有立即奔向那一大盘鹅肝,而是敏捷地跳到了蒙苑的床上,用舌头在她的头发和脸上轻轻地舔来舔去,尽显娇态。 蒙苑的呼吸变得紧张而急促。她把项链绕在卷耳猫的脖子上,用它长长的披毛把纸片遮得严严实实。 卷耳猫的嗓子里咕咕作响,说不清是在表达对蒙苑的安慰同情,还是不合时宜地向她撒娇逗玩。 当蒙苑确认项链和纸片不会被轻易丢失,便抱住这只加州卷耳猫,在它的脸上亲吻了好几下,才依依不舍放开了它。猫懂事地不再打搅她,带着一种足够的成就感,满意地开始吞噬鹅肝。 当看到加州卷耳猫从地窗消失的时候,蒙苑抓起威士忌,奋力喝下了大半瓶。 或许是因为酒醉麻痹,也或许是体力不支,酒瓶从她的手里脱落,掉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 第十二章国外突兀来电 蒙夫人晚上一个人在家,七点多刚做好晚饭,前后不过十几分钟,就连续接听了同一个人的好几次电话。她很纳闷,也很不安。甚至一只老鼠趁机溜进厨房,她也不以为然。 对方是个外国男人,与她语言不通,只能听到哇啦的喊叫,说了些什么,蒙夫人一句也没有听懂,只能不住地干着急。 她的丈夫蒙德逊教授,受教育部的派遣,几天前去了欧洲进行学术交流,需要过一阵子才能回国。 蒙夫人呆坐在餐桌前,想了半天,始终无法断定那个外国男人打电话的原因。她原来在人大的学校图书馆做管理员,已经退休两年多时间,对英语会话只仅限“hell0(你好)”、“yes(是)”、“no(不)”、“thankyou(谢谢)”几个单词。 电话从国外打过来,这让她对两件事情十分担心。 一是她的丈夫蒙德逊,他两年前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这次要去欧洲的好几个国家进行学术交流,连着多天的旅途,她非常惧怕蒙教授的身体出现意外;二是她的女儿蒙苑,自从上年中秋后离开北京回到美国,半年多来毫无消息,没能通上一次电话。 春节的时候,蒙德逊向女儿在洛杉矶的家中不断地打电话联系,好不容易才接通了吴克华。女婿告诉他们夫妇,蒙苑带着外孙女诗雅去了南美,预计可能呆上好几个月。 夫妇二人虽然对吴克华的说法将信将疑,却也无可奈何。自从得知吴克华与那位叫阮贞秀的越南籍好莱坞女星有染,蒙德逊夫妇其实很难再信任这个远在大洋彼岸的女婿。 本来,蒙苑向吴克华怄气离开美国,选择留在国内工作,蒙德逊夫妇的心理能够承受。但是,自从听说皮思平突然离异,而蒙苑又几番前往西华州与他见面,他们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很是担心曾经被他们一度颇费周折,才被狠下心来拆散的这对初恋情人破镜重圆。 幸好吴克华的父母,那位海军中将和他的夫人,几次前来为儿子外遇之事表示歉意。蒙苑在总参工作的舅舅,也受了海军中将的托付,向姐姐、姐夫施加影响,他反复劝解蒙德逊夫妇,吴克华之所以移情别恋,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蒙苑从来就没有认真对待过与吴克华的婚姻,压根没有放弃过对皮思平的初恋,所以归根到底还是自家外甥女的责任。 当确认女婿已经撇清与情人阮贞秀的关系,决心痛改前非,蒙德逊夫妇深明大义,竭力劝说蒙苑看在她那幼小的女儿份上,尽早返回美国与吴克华重归于好。就蒙德逊夫妇心中的家庭名声来说,如果蒙苑能够原谅吴克华的过失,忍辱与身居海外的吴家女婿继续过上安稳的日子,实在远胜于她旧情复燃,与吴克华彻底分道扬镳,然后再嫁皮思平。 他们能够容忍吴克华对蒙苑的感情背叛,却不能容忍蒙苑与皮思平再次荒唐地走到一起,从而成为人大校园里的笑柄。 …… 进入机场安检通道之前,皮思平把手机设置成了飞行状态。他乘坐的这趟国航班机,将在晚上的八点从深圳宝安机场起飞。 他向前来送行的李莉和安胜美挥手告别,尾随其他乘客涌向登机口。 课题小组的中央党校其他几名学员,与程红丽一道,已在两天前由广州出发返回北京。皮思平因为接受了李丽和安胜美的邀请,独自一人来到深圳,前往沃特公司进行现场调研考察。 十多年过去,皮思平旧地重游,发现沃特公司的规模已经做得很大。 当年,他大学四年级在沃特公司实习,老板安国熙才刚刚五十岁出头,他的有机锗口服液产品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事业开始迈向巅峰。如今,沃特公司已经扩张为集团,不仅涉及到制药、医院、印刷、大酒店等项目经营,还在湘江接手了一家报业。然而,这几年随着国际出口市场的动荡,沃特旗下的产业陆续面临资金链断裂风险,公司生存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果然如李莉所说,皮思平在拜望安国熙时,见他虽然已是癌症晚期,依旧烟不离手。 安胜美毕业于北京的一所医科大学,她原本愿望是做一名有成就的外科女医生。弟弟安胜泰从小痴迷剑道,这些年在湘江开了一家剑术馆,从来无心打理沃特公司的事务。于是,安胜美只好随从父愿,从病重的安国熙手中接下了沃特公司的经营管理。 虽然她励精图治,用尽各种手段意图使得沃特公司东山再起,无奈各种措施并不奏效,两年下来已是筋疲力尽,再无良策。 “想办法救救沃特!”安国熙拉住皮思平的手,恳求道,“不为我们安家,只为公司上千号员工不要失业。” “如果不是李莉姐肯留下来帮我,集团早已经歇业清算了!”安胜美的表情十分难过。她告诉皮思平,曾有外资企业以百万元年薪,试图拉拢李莉就任财务总监一职,却被李莉断然回绝,而沃特公司如今给她的供奉却是十分微薄。 “是呀,思平!”李莉以她那刘若英一般特有的柔软语调,带着委婉而又灿烂笑容,对皮思平道,“我知道你有能力,一定会在短时间内给沃特策划出新的路径,让公司转危为安!” 皮思平在李莉的协助下,经过连着两天的奔波和思考,向安国熙父女提出了改进沃特公司经营方式的三条理念。第一,压缩产品类型和规模,集中资金统一调配; 第二,保持优良客户,避免盲目接受客户订单;第三,进行产业转型,突出服务类经营项目的升级。 在沃特公司高层会议上,皮思平把他的建议作了详细论述,获得董事会、监事会成员和高管们的一致赞成。 皮思平向北京中央党校的告假原本只有一天,如今两天过去,他不能再耽搁下去。李莉和安胜美依依不舍,把皮思平送到宝安机场。临别时,安胜美对皮思平说,她计划在近期回一趟北京,为父亲向母校教授了解一种抗癌新药的效果,希望与他北京再次见面,聆听对沃特公司更多的指导意见。 航班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飞行,终于抵达北京。 皮思平登机前,在深圳穿一件单衬衫还全身冒汗,现在身到北京,套上便装夹克还依然有些凉意。出了机场,见外面飘起冷冷的细雨,他在等车的时候,又取出随身的风衣裹在身上。春季,北京与深圳两地的温差尤其落差很大。 上了出租车,皮思平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到零点。等他回到中央党校的宿舍,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 在他把手机调整到正常状态时,一连串跳出好几个未接电话,所有号码是同一个,他并不熟悉,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当出租车前行了十几分钟,皮思平还是打开手机,仔细再看了一遍未接电话的号码。 未接电话是通过座机打来的,区号以“213”做打头。直觉告诉皮思平,这个号码来自国外,因为中国所有城市的区号首位全部是“0”。 会是程红娟打来的么?不!在皮思平的手机里,保存着程红娟在日本东京、大阪常用的几个号码。再说,日本的电话区号也是以“0”为开头。 区号“213”? “是她,蒙苑!”皮思平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得浑身激灵了一下。他迅速用手机百度进行搜索。果然,电话是从美国洛杉矶打来的。 皮思平想: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蒙苑不可能轻易与他联系! 计算了一下时差,现在正是美国的中午时间。皮思平毫不犹豫地回拨了这个来自洛杉矶的电话,听到了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 “上帝,总算有人肯接听电话!” “请问,你是谁?” “我是老约翰,一个退休的桥梁工程师!” “你好,约翰先生!你一连打给我几个电话,是有什么事么?” “不,先生,我并没有事情要麻烦你!是我那聪明的卷耳猫,它当了一回伟大的信使,不仅从外面带来一串昂贵的白金钻石项链,还有一张血迹写成的字条,告诉我两个向中国的求救电话号码。” “求救的人是谁?“皮思平的心顿时抽紧了起来,一连串地发问道, “会是一个女人么?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她究竟怎么啦?”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在按照电话号码向人求救。”对方回答。“很遗憾,接到第一个电话的女士,她一点英文也不懂。我可以把那个电话号码给你,你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记住,求救的人声明不能报警。至于那串钻石项链,虽然很值钱,但我并不想吞下它。不过,我暂时并把它不知道还给谁!” 自称老约翰的人,把第一次打过的电话号码讲给了皮思平。他虽然和蒙苑初恋离情十几年,对蒙家的这个电话号码依然记忆清新,至于老约翰提到的白金钻石项链,皮思平记得在西华州机场和蒙苑分别时,很清楚地看到她戴在脖子上。 原来,半年多时间没有蒙苑的消息,是她果然发生了不测。 皮思平心焦如焚,请司机立刻改道,以最快的速度开往人大经济学院。 第十五章沦落器官交易人之手 第十五章栽进器官交易人之手 第十六章盗尸夜奔 当那辆殡葬车拖着鬼影似地尾灯在远处消失,确认殡仪馆的大院里这会再无其他人出现,安胜美和周经理才绕过灌木丛,摸到了停尸冷库的跟前。 大木门已经被殡葬车司机上了一把弹子铁锁。 周经理要安胜美留在这里,自己围着冷库转悠了一会,返回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根细长的钢丝。 只见周经理把钢丝插进锁孔,上下搅动了一阵,再用手掌心用劲一顶,那把铁锁便轻而易举地被弹开了。然后,他把大木门缓缓推开一米宽,领着安胜美钻进了冷库,闻到了停尸间里刺鼻的福尔马林消毒味道。 他们不敢开灯,靠着手机的微弱的光亮,很快找到了皮思平所在位置。周经理倾下身子,双手向前一托,再低头一甩肩膀,皮思平的身体便被他稳稳地搭在背上。 安胜美看周经理动作敏捷,极像是训练有素,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 一般情况下,人死后的尸体会在两个小时左右开始硬化,十个小时后便会出现僵直,但皮思平被放进车厢时,身体能够卷曲平放,肌肤依然柔软如常。 用手轻触皮思平的面部,安胜美发现有些微微泛凉,她想这大概是刚才存放在冰柜里被冷冻过的缘故。 安胜美在心里想到,如今皮思平的呼吸、心脏已经早没有了生命迹象,再送往任何一家医院,都不可能再施行抢救。她唯一能做到的,是还皮思平一个全尸,把他带往深圳,选一个上好的墓地,予以妥当安葬,也不枉皮思平前些日子对沃特公司曾有过的出力。 偷尸是犯罪行为。安胜美和周经理当下不敢怠慢,立即决定向南驱车离京。 两个人经过盘算,到达深圳的行程大致在两千七百公里,他们如果沿京广高速,不间断轮班驾驶这辆送货汽车,两天时间足够。但是,安胜美十分担心在高速会遇到警察意外盘查,所以只能选择取行一零七国道。 从房山开车行驶几个小时后,周经理忽然叫了一声“不好”,因为前面的路标显示,不是计划中的保定方向,而是到了太行山区脚下的易州境地。 原来匆忙急行之间,竟是在河北的一个公路交汇处,岔开一零七国道,沿途西奔而来。 眼前的这条路,更是不知通向何处。 幸好,易州归属于河北保定市,两地之间必有省道相通,但此时正是凌晨三点多钟,四周黑通通一片,无人指引路途。安胜美见到周经理甚是急虑疲惫,便要他躺在驾驶座上休息一阵,权且等到天亮后再做打算。 这一打盹直到天亮,安胜美醒来时,见到驾驶室里只剩了自己,便下车在路边活动有些发麻的双腿。她抬眼,见二百米之外的山路上,长有一棵硕大茂密的古树,高驰云端,再看不远之处,有一大湖,涧水碧绿,浩瀚不见边际;湖边有山,山顶矗立一座高塔,形如利剑,直指苍天。 此时,天空彩云淡淡,身边凉风徐徐,清爽的气息尽面而至,让安胜美不觉精神大振。 周经理满脸兴奋地走了回来。 他打听到此地不远,便是易州之县城所在,很多年前曾经去过一回。城里有他一位当年在北海舰队的战友,在天津、河北的多个市县开有连锁药店,也是沃特公司医药产品的主要经营商之一。 不久前,他还和这位姓陈的战友联系,向他讨要拖欠办事处的一部分账款。 两人昨晚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此时都觉得很是肚饥。周经理已经用手机联系战友,对方恰好就在易州城里的家中。 他们沿山路,把汽车开到那棵古树跟前。但见树干周身绿苔,径宽过丈,树下乱石成堆,草木横生。二人选了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地,从车厢里抬出皮思平,由安胜美留下看护,周经理独自一个驾车去见他的战友。 安胜美吩咐周经理除了带些吃的回来,还依照皮思平脚上的鞋码,顺便买一双鞋子回来,因为她极其不愿意看到,皮思平就这样光着一只脚被带到深圳。 周经理离开后,安胜美对着躺在地上的皮思平看了一阵,实在不忍他满身、满脑袋的淤血和污泥,便用了随车上的矿泉水瓶,往返多回,自碧湖中一点点取水为他擦洗。 渐渐地,皮思平周边的草地,便被流下来的血水浸染成大片红色。 待慢慢洗去皮思平面部所有的血迹和泥污,安胜美突然心中一动,不禁暗想道,眼前这个男人或许真得还有救,因为已经十几个小时过去,皮思平苍白的脸孔依然带着细微的润色,并且,当她那双被湖水浸冷的手指,碰触他的肢体时,会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种肌肤弹性和温热。 在医学上,如果人体心脏停止跳动半个小时以上,医生往往以此作为标准,认定患者已经死亡。但前提情况,是采取了用药、心肺复苏、上呼吸机、心电图检测等必要抢救措施。但皮思平却是一送进医院,就被断定无需抢救的必要。因此,在安胜美看来,医大附属医院急救中心,对皮思平的状况不是抢救无效,而是根本没有抢救。 然而眼前,皮思平静静地、毫无声息的躺在大树下的草地上,却是不争的事实。 安胜美想到了在医科大学读书时,临床医学理论中对处于深度昏迷的脑外伤病人,如果患者求生欲望强烈,经过亲人不间断的呼唤,会存在一定的苏醒几率。 “思平书记——” 安胜美试着呼唤了第一声。想到眼前这个身体残疾的男人,还是在她十几岁时,印象很深的是皮思平在爸爸的公司里实习,虽是跛了一条腿,却看上去优雅内敛,尤其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既闪烁着灵动的迷人目光,又给人以忧郁迷离的感觉。 如今,他却是紧闭双眼,不知到底是死是活。 “思平大哥,你现在到底怎么样?能听到胜美在和你说话么?从昨天到现在,胜美不时地在问,你还能活过来么?胜美真的不相信,思平大哥会就此离开这个世界!你睁开眼睛,看看这里的风景到底有多美,天空是这么的辽阔,阳光是这么地灿烂!在那边的不远,有湖水,有青山。在你的身边,这是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好几个人牵起手,都还抱不过来,我想该有了好几千年的历史吧!这树有灵气,你一定会感觉到。 “思平哥,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在沃特公司实习事情么?那时的你,时常和李莉姐聚在一起谈论工作、学习和生活,我虽然年龄尚小,但在一旁看你们两个总是很投缘的样子,总希望你们是一对恋人该有多好!思平哥不会想到吧,其实李莉姐从那时起就一直欣赏你,只是她知道,你的心已经另有所属,所以一直埋在心里多年。 “唉,思平哥,这都是胜美的不好。如果没有和李莉姐一起,再次把你请到深圳,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思平哥,求求你,一定不能就这样死去!如果你永远这样闭上眼睛,胜美该是多么的不安,多么的心痛!胜美下定决心,无论路途多远,有多么艰苦,都会把你带到深圳。我爸爸的生命已经不会支持太久,留下胜美一个人实在很难让沃特公司挺下去。思平哥,你答应胜美快些醒来。胜美的心思,真的很需要思平哥的帮助……” 约莫过了两个多小时,周经理才从易州城里回来。他的那位陈战友开了另一辆车,停在公路那边等着他。 周经理除了为安胜美带来许多吃的、喝的东西,还带来一个老旧的、裂了线的军用挎包,里面不仅有一双布鞋,还有一套军服。 他说道,这些意外东西,是一位已经牺牲的战友熊敬钊,多年以前留下的遗物,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应了安胜美的需要。 原来,沃特公司北京办事处的这位周经理,他二十几岁在北海舰队服役时,曾经与家在易县的陈战友一道,作为海军陆战队的军官,在副营长熊敬钊的带领下,被派往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进行受训。当时,他们都还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军官。 为期半年的受训结束,三人本应立即返回位于青岛的海军基地,但在路途保定时,周经理、陈战友一起向熊敬钊提出要求,期望能在保定市逗留两天。其因是周经理的对象在保定卫校进修,而陈战友两年前刚结了婚,妻子就在保定市里工作,两人都想趁此机会与各自的女人温存一番。 熊敬钊被他两人纠缠不过,无奈之下勉强同意。不想在旅馆里,熊敬钊的挎包意外被盗,里面除了日常生活用品,还有他本人的军官证、以及三人的受训结业证书。 归队后,熊敬钊作为三人中级别最高的带队长官,受到了严厉的军纪处分,不仅被取消受训后的晋级资格,还被勒令退出军旅生涯,从此葬送了个人前程。 盗贼一个多月后被抓,警察追回熊敬钊的所有失物,交给了周经理在保定的妻子,然而熊敬钊此时已经转业回到了家乡,被安排在西华州公安局工作,担任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再没有联系过。 不幸的是,周经理近来又听说,熊敬钊好不容易四十多岁,才熬到了西华州公安局副局长一职,却在去年一次保卫淮河万水闸大坝的战斗里,与歹徒同归于尽。 安胜美对周经理的这段经历,自然一无所知,但见到周经理带回来的鞋子,居然源自他另一位战友熊敬钊多年前留下来的遗物,登时感到心中不爽,寻思要为皮思平换上一双已故男人的旧鞋,很显然,十分的不吉利。 可是她转念再想,北京办事处这几年经费拮据,捉襟见肘,所以周经理才迫不得已,尽力为公司节省每一分钱的开支。 待到把皮思平抬上车,周经理很是为难地向安胜美请示道,刚才经过与陈战友协商,对方已经同意支付一笔款子给他。不过,只能是银行承兑汇票。这笔钱对他在北京办事处的资金周转极为重要,所以很想跟着陈战友一道,前往对方在天津的公司本部,亲手取回这笔款项,免得夜长梦多。 这也就是说,从易州到深圳,剩下差不多两天的路程,将由安胜美独自一人驾车,拉着皮思平去往深圳。 “要不然,”周经理道,“安总,我现在还有另外一个主意,想请你采纳。” “什么主意?”安胜美问道。 “其实,咱们冒险把这个人从殡仪馆里偷尸出来,原因是安总与他有过相识,不忍心他尸骨不全,被人偷了内脏去卖。事到现在,眼见这个人生命无救,不妨直接送到城里的火葬场,由我亲眼守着把他塞进焚尸炉,骨灰就地寄存。” 周经理小心地观察着安胜美的反应,“至于安总,建议你与我们一道去天津,然后再乘航班回深圳。” “不,周经理,我绝对相信思平大哥存在生还的希望!”安胜美坚定地道,“只要有一线可能,我就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可是?”周经理看了远处的陈战友一眼,颇为踌躇。 “你不要顾虑我会,放心去天津吧。”安胜美道,“我会打电话给李莉,请她和我弟弟安胜泰从深圳出发,与我在路上会合。”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周经理点头称是。 第十七章霹雳重生 第十八章旷世太子剑 第十九章陆战队特种兵 离开荆轲圣塔,妙然再领皮思平来到临近的古庙参观。 庙内有楼台殿阁百十间,柘树成荫。庭院中间,有座莲花潭,深不见底,绿水满波,映衬着一块巨大的神石。 妙然告诉皮思平,这块神石叫做精卫石,据传乃炎帝女儿在东海溺亡,化作精卫鸟,她每日衔西山之木石填于东海,此处便是她常年过路歇脚的地方。也正因此,不知自哪个朝代开始,有古人在这里修建起庙宇,供奉为女娃娘娘庙。 妙然道姑虽然年轻,却已是女娃娘娘庙里的住持法师。 进得大殿,果见女娃娘娘玉雕塑像端坐其中,凤冠霞帔,神态端庄,两旁有侍者,躬身而立。四条金碧辉煌的盘龙,腾云吐珠,为女娲娘娘从旁护驾。两面的墙上,刻有麒麟、象、狮、虎、鹿、羊、骡、豺“八兽图”,造型生动,多彩多姿。 皮思平举目环视,见大殿气势雄伟,庄重壮丽,面上陡然起了一种虔诚的神往。 在他的内心深处,自小受父母教化熏陶,从来就有“天下为公”的人生追求和价值观,但于此时此境,让他想到今后自己,到底是以皮思平之名,还是熊敬钊的身份,出现在未来的生活和工作中,实在是心中一片茫然。所以,即便他从来不祈佛佑、不敬鬼神,如今居临在精卫填海的女娃娘娘神道前,虽无跪拜,却不能不心生敬意。 一旁的妙然,见皮思平凝思楚楚的样子,浑然天成,姿态飘逸,她看得真切,不禁心中怦然一动,随即便红了脸。 她是清心向道的女子,自幼出家入观,今日为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撩动凡思,十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当下暗中急忙自责:“罪过!罪过!” 其实,妙然自见到皮思平的第一眼,便看出他心机颇重,眉宇之间带有说不出的忧郁和烦恼。虽然此人衣着破旧,头发遭乱,眼神迷乱,但难掩沉静的本性;甚至,这种性情的沉稳,几乎到了一种残酷的冷漠。但妙然却在这冷酷的背后,从他眼睛里的深处,像是挖掘到另一个男人的那种睿智和坚定,并透着一种孤单倨傲。 “他绝非凡夫俗子,必是才全智足,仁义明德之士。我乃出家道人,自然不能与他有男女非分之念。但当今宇宙,能识结这样的善好之人实在不易,如此机缘难得,且做一对净友又有何妨!”这妙然道姑想到这里时,心下方定。 两人从大殿出来,妙然以道家礼节向皮思平轻呼一句“无量观!”然后道,“妙然有心邀请熊先生欲往舍下斋堂品茶,不知先生是否对坤道赏脸!” 她口中所言的“坤道”,是道姑对自家的谦称。 “承蒙道长好意,”皮思平客气道,“鄙人打搅了!” 他见这妙然虽是行道中人,凡下午两人所到之处的景物,都能引经据典,娓娓而谈,显见对此地历史文化研究很深,因此打心里赞赏。 妙然所居沁芳斋,位于庙内后殿的偏静之处一个小庭院,虽是夕阳残照,院内一如晨间春光灿烂。奇石异草,桃树花芳,地面薄雾轻腾,溪水潺潺。 皮思平看得呆了,仿佛置身仙境一般。他心想:“如得在这样的世外桃源度过一生,心旷神怡,了却世事无尽烦恼,还哪里顾得上再去纠葛自己到底是谁!” 进了斋舍,房间清雅宜人,幽香四溢,屋内摆置的数盆惠兰,正在高挺绽开。“想不到这道姑也是个爱兰之人!”皮思平对妙然的感觉,不由得兀自又多了几分亲近。 妙然泡制一杯茗茶呈给皮思平。她灿然笑道,此茶为她亲手在山上采摘,从未轻易示人,便是她这沁芳斋,也不曾接待过男人前来,更不用说落座品茶了。 皮思平一个下午,尽是沉湎在妙然对风景名胜和历史传说的叙述里,不曾对她直眼端详,现在仔细看去,但见她脖颈白皙,手指如玉,隐约间飘着一种女仙之气。更让他心中一颤的是,阳光倾泻在妙然的脸上,映照她挺直的鼻骨,殷实的双唇,鼻翼的两侧也带有几粒细微的雀斑,这柔嫩恬静的神态,与他那年秋天第一次动情思慕蒙苑,在教室里从旁偷看时并无二样。并且,妙然的这张脸孔,让他微微觉得有些熟悉。 “天下竟有这一版奇巧之事!”皮思平暇想到,“这妙然若是蒙苑再生转世,我与她远离尘世的纷争嚣闹,终日享受这里的清静,岂不是快乐到神仙一般!” 妙然被皮思平看得满脸发烫,心中猛跳,私下里暗道:“他这般目光盯过来看,深情如注,我果然没有看错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只是出家道人律规森严,戒惩贪欲之念,我又怎可自漫心智,不守清静。” 她于是拂尘一舞,恰似污念从心中全扫而净。也正是这一突然举动,让皮思平立间回过神来,迅速从妙然脸上收回痴呆的目光。 他想,这妙然道姑是世外女子,即便自己哀念难忘蒙苑,也不可转情妄思在她身上;人家本是好意请来喝茶,却无端遭他胡思乱想,亵渎清纯,实在惭愧不已。 “无量观!”妙然像是体察到了皮思平不安的心情,她款款一笑,道,“还没有问过熊先生的大名,哪里高就?” “我……”皮思平颇为踌躇,他其实很想将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向妙然据实倾诉,但又十分顾忌刚与她初识,一是深怕惊吓了对方,二是即便说了出来,她也未必就能信。 “怎么?”妙然见皮思平迟迟不语,再笑道,“熊先生不肯说,坤道莫非不该鲁莽相问!” “在下熊敬钊……曾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已经退伍数月,尚未找到合适的事情来做。眼下……还是个四处流落之人。”皮思平思索着回答。 “原来是特种兵出身,难怪张二哥的两名手下不是对手了!” 却是中午那场厮斗,妙然也在那边有过观战。 想不到道姑居然懂得特种兵?皮思平很是诧异地望了妙然一眼。妙然似乎看透皮思平的心思,眼睛向内室一扫,原来那里窗台前的文案,除了文房四宝,还摆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如今网络科技发达,和尚、道士跟上信息时代,倒也不足为奇。 妙然入住的沁芳斋,共有三间房舍,居中是客厅,两边的内室分为卧、书两房。皮思平见到四面墙上的条幅,多写有“上善如水”、“无极”、“无为”之类的道家典语,落款具为妙然所笔。 他尤其注意到,一处侧墙居然斜挂着两柄长剑。 却原来,妙然道姑竟是文武双全,皮思平心中骤然起敬。 这时,妙然起身取过墙上的两柄长剑,向皮思平道:“熊先生见过世面,坤道能否请教,就这两把宝剑做个品鉴?” “不敢当!”皮思平接过宝剑,提在手里很是沉重。“实不相瞒,我对剑道一窍不通!” 眼光随脑而动。他的身手是熊敬钊,能够矫健如飞,但思想却还是原来的自己,因此对妙然的回答,算得上实事求是。 “说笑了!”妙然道,“我见熊先生中午接战三节棍,短剑挥舞,招招出神入化,瞬间斩截三节棍为两段,极像是专门受过训练的呀!” “道长过奖,在下其实并无半点真招!”皮思平惶恐道,“我本无心与人争斗,不过是情急所致,胜败顺乎自然了。” “无为而治,乃道家真谛!”妙然频频点头,感叹道:“自居于无知,自处于无能,这是胡适先生对无为而治的观点。功成而不傲!想不到熊先生对道家精神领悟颇深,并赋予实践,坤道真的十分敬佩!” “道长也读胡适的书?”皮思平越发惊奇起来。 妙然微微一笑,“不知熊先生是否知晓北京的白云观?”她反问道。 “道长指的是西城区复兴门外的白云观,据我所知,国家道教学院就设在那里。”皮思平答道。他想起在人大经济学院做副院长的时候,曾为那里的道教研究生专修班,带过一个学期的经济基础管理课程。 “坤道在白云观修读了六年,自然看了不少中外名人的书籍!”妙然道。 “敢问道长是哪一期宫观学员?”皮思平追问。 “研究生班读的是坤道第七期,现今已经毕业快五年了!”妙然回答。她认真地看了皮思平一阵,又疑惑道,“真是奇怪得很,感觉熊先生像是个学问很深的人,但经历又似乎并非如此。坤道甚至以为,熊先生既然提到宫观两个字,显然对我们道教学院并不陌生。” “只是听说过而已!”皮思平遮掩道。 他现在已经完全想起,这年轻的道姑果真是他教过的学生。妙然虽是那期进修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但学业却是最为刻苦,还担任了班里的学习委员。记得那时,他和张凝芳正将筹办婚礼,妙然带了她的几个要好师友,按照道教的习俗前往祝贺,赠送了一大捧的百合花。 今时虽然偶然相聚,但皮思平已经转身成为了熊敬钊的容貌。妙然哪里会想到眼见的年轻男人,竟是教授过她课程的老师。 而皮思平,刚才已向妙然诈称海军陆战队特种兵出身,所以更是无法向曾经的学生妙然,把这一切说破。 眼见天色将晚,妙然原本有心吩咐下去,留皮思平此间用斋,也可与他多聊。却有一个小道姑前来请示,张二哥领人此时正侯在前庙求见,说是已备好晚宴,欲请妙然住持和熊先生一同前往庙外就餐。 第二十章沁芳斋道姑留宿 第二十一章鸠卫湖龙宫遗梦 第二十二章黄泉之人岂能复活 程红丽计算了一下日子,今天已经是妹妹的一夜之情人皮思平,失踪第十天了。 她这两天在网上,发现了多条与皮思平有关的帖子,称《西华州曾经跪民市长,已多日下落不明》;《在任市委书记离奇失踪,至今杳无音讯》;《京城一下派厅官,有双规记录,疑出逃境外》等等,并被知名网站转载,引来纷纷热议。 身为中央党校学员、厅局级领导干部,莫名其妙在人间蒸发。事件引起一位相关中央高层重视,内部批示道:严肃调查,整顿风纪。 前天,中组部一位姓朱的副局长,带领西华州市长黄海亮、常务副市长徐康建、秘书长刘长林几人,被中央党校的一名领导找来谈话。领导在向他们介绍皮思平失踪的过程时,也同时调查了解皮思平在西华州的工作表现,有无反常行为。 党校并未公开披露皮思平失踪的消息。程红丽怀疑这些帖子,极有可能是那次谈话之后,从皮思平任职的西华州走漏出来。 此后,省委常委、组织部的陆部长,又在副朱局长的陪同下,专程来到中央党校。 在他们两位的见证之下,皮思平宿舍内遗留的所有物品,包括程红娟留给他的两盒婚纱摄影图片,全部被党校教务处封存带走。 在东京的妹妹程红娟,近期即将从日本出发去法国,前往巴黎一家世界著名的时装学院深造,这些日子正忙着补修法语。她显然是因为好几次联系不上皮思平,才把电话打给姐姐程红丽,向姐姐打探皮思平的有关情况。 程红丽向妹妹封闭了皮思平失踪的消息。她对程红娟在离开北京的那天夜晚,居然对皮思平痴情到以身相许,至今心念余怒。 不满归不满,既然程红娟疯狂地深爱着皮思平,作为姐姐,从妹妹的个人感情幸福去想,她对皮思平无缘无故地突然失踪,还是感到十分的焦虑不安。 黄海亮的妻子方方,与程红丽同在一个省委大院工作,彼此十分熟悉。她随丈夫一同来到北京,前来参加一位刚去世同学的头七祭奠。黄海亮因为西华州公务繁忙,已经先与妻子离开北京。 方方独自告诉程红丽一个惊人的秘密。 她这位刚去世的同学叫蒙苑,初恋情人就是皮思平。据其他同学向方方转告,是皮思平亲赴美国洛杉矶,接回了病入膏肓的蒙苑,然后在爱人的葬礼上殉情而亡。 这个秘密,方方甚至没有告诉丈夫黄海亮。 一是蒙苑去世之后,她本人并没有现场参加葬礼,不能判断皮思平殉情之说的真伪;二是即便事实如此,死者还有自己的丈夫吴克华,外传出去,只会徒然带给皮思平和蒙苑的污名。 毕竟,用传统的道德观点来审视这一对初恋情人,有多少人会把他们比作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呢! 方方透漏出的这个秘密,首先让程红丽替妹妹程红娟感到愤愤不平。她一度怀疑皮思平的真爱并不在妹妹身上,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心中暗自叹息:“红娟这个傻丫头,何苦你对人家,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孙意映从网上看到皮思平失踪的消息,十分震惊,立刻打电话向程红丽询问。她向程红丽约定,在蒙苑去世后的头七这一天,与方方共同前往祭奠,把皮思平的殉情弄个清楚。 一大早,孙意映就开车接了程红丽、方方,来到人大经济学院。蒙德逊教授满怀悲伤,把蒙苑的死亡,以及皮思平葬礼上当场殉情的历程,断断续续告诉了她们。 他道,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方设法找回皮思平的尸骨,与女儿合葬在一处。 “难为思平对蒙苑一往情深。”方方道,“只是他死得枉然,假是尸体无寻,真的就此不翼而飞,蒙苑若是地下有知,岂不黄泉路上也难安心!”她难过地流出流泪。 “皮书记的尸体决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孙意映道,“依我所见,说不定是在哪里出了问题,只要一步一步地认真追查,总会有结果。” “是呀!”蒙教授道,“昨天来了一位自称熊敬钊的年轻人,他也是这样判断。” “熊敬钊?”孙意映吃惊道,“哪个熊敬钊,是什么样的人?” “很清瘦,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蒙教授回答,“他说自己刚到北京,现在海淀区一家洗车行里做零工,是皮思平在西华州非常要好的朋友。” “这不可能,黄泉之人岂能复活!”孙意映道,“西华州的确有一位叫熊敬钊的人,曾经是公安局的副局长。不过他已经牺牲很久,我还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呢!” “这一位叫熊敬钊的年轻人,穿一身破旧军装,胡子拉碴,十分落魄。”蒙教授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他看上去又显得很是精明,反复追问皮思平当场以后的情况,包括送往哪家医院抢救,谁送去的等等,极为细致周密。” “很显然,他们是同名同姓。”程红丽道,“记得我们团省委的宣传刊物,曾经到西华州,采访过熊敬钊为保护万水闸大坝,与歹徒搏斗而英勇牺牲的事迹。” “真是奇趣得很!”孙意映思索道,“这次皮书记的死,竟与熊敬钊牺牲时同出一辙,都是不见了尸体;不单如此,现在还多出另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熊敬钊来。诡谲,太诡谲了!” 她说话时连连摇头,表情夸张怪异,像是在屋子里招进一股阴森之气,让众人不寒而栗。 “经孙姑娘这么前后一分析,倒真挺吓人的!”方方一缩脖子,生怕那个叫熊敬钊的人此时立时出现。 祭奠蒙苑的头七,共集聚了好几辆汽车。除了孙意映和方方、程红丽的这辆车,蒙苑的舅舅和吴克华的父母,也都各自带了自己的坐车过来。 海军中将夫妇自从听说,蒙德逊教授有意把死去的皮思平与蒙苑合葬,心中就十分愤慨,认为这简直是在为一对初恋情人配阴婚。但是为了孙女诗雅,二人又不得不在蒙苑头七这一天,露脸前来做个样子。 一路出发,就要到了西山公墓时,孙意映突然在车里叫道:“我好像看到了熊敬钊,难道他真的活着?” 她把车开过一个公交站台时,无意间见到一个身穿旧军服、面容似乎有些熟悉的青年男人,正要登上一辆公交汽车。当下猛踩刹车,她整个人瞬间便从驾驶室跳奔了出去。 方方与程红丽对目相觑,心道:“这姑娘还真是见到鬼了!” 但是没等孙意映追到跟前看个究竟,那辆公共汽车却沿着下山道路,已经开出了很远。 “你真的没有看错,那人就是熊敬钊?”方方等孙意映重新坐进驾驶室,问道。 “还真是像!”孙意映不敢肯定,“不过,他怎么看上去,会忽然间年轻了十几岁?” “那一定是你看错了。”程红丽笑道。 等她们追赶上前面的两辆车,一行多人来到蒙苑的墓前,发现已经有人提早前来祭奠,因为在蒙苑的墓碑前,摆上了一大束鲜花。 “是那个叫熊敬钊的人来过。”蒙夫人道,“我刚才来的路上,正好见到他下山,去了公交站台等车。当时心中还想,他怎么会到公墓这里来呢!” 她乘弟弟的汽车,坐在副驾驶位上,而这辆车又是开在了最前面,所以看得真切。 “看来这位叫熊敬钊的人,与皮思平朋友关系绝非一般人普通,甚至连蒙苑喜爱兰花的雅好,都十分地清楚。”方方道,“你们看,这一把幽香的鲜花,非常别致,全是用了蕙兰的花键制作而成。” 孙意映之前听到蒙德逊教授提起,是吴克华的父母负责把皮思平送到医院抢救,这会便走到那位海军吴中将的身边,主动与他攀谈。 “吴将军、吴夫人好!”孙意映两脚并拢,行了一个优雅而标准的军礼。 “你是谁,有什么事么?”海军中将客气地回了一个军礼,奇怪地打量着孙意映。 “报告首长,我在国家机关工作,也算是一名军人!”孙意映道,“听说,是您亲自把受了重伤的皮思平送往医院。请问,是哪家医院,当时还是否有救?” “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海军中将回答,“医生说,伤者失血太多,而且出现了脑死亡,不可能有救!但是,我依然坚持命令医生实施抢救,并且派了人在那里负责善后。” 他注意到孙意映开来的是一辆“奔驰”越野军用汽车,甚至比自己的坐车还要高档,对她的身份有些琢磨不透。 “请问被你指派善后的那个人是谁,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孙意映问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见他?”海军中将勉强道,“他姓祝,是我儿子吴克华派往上海的公司代表。据我所知,祝代表已经离开北京好几天了。” 他脸上开始显现一种不愉快的样子。 “真不知道得罪了谁,这些天总有人向我们追问皮思平是怎么死的,难道他是被我们谋杀的不成!”中将夫人气咻咻发起牢骚,“尤其是昨天一位姓熊的年轻人,气势汹汹,简直是个无赖!” “夫人说的那人,是叫熊敬钊吧?”孙意映怦然心动,追问道。 “管他叫熊啥子名堂!”中将夫人一脸鄙夷,“破衣烂衫,毫无教养,一点也不客气地就闯进我们家里。我丈夫问他,他和你说的一样,也曾经是个当兵的,还是海军呢。这样没素质没文化的人,靠他们怎么能够保家卫国!后来经我一再追问,哼哼,他现在竟是个替人家洗车的!” 孙意映无语,想不到黄泉之人还真能复活! 并且,这个复活的熊敬钊也正在想方设法,追查皮思平尸体的下落。孙意映想到,从海军中将这里,她也许只能和熊敬钊所收获到的信息一样多。 第二十三章尸骨去向成谜 第二十四章太多的匪夷所思 第二十五章临危出手的人 第二十六章到底是人是鬼 等孙意映开车赶到派出所时,对行爆男青年的审讯已经开始。 她还没有进去,就听到审讯室里就传出了又打又骂的喧闹声。像是熊敬钊正在对什么人发作,语调凶狠而粗暴,忽高忽低。但被孙意映听来,这力道好像是出自另外一人,是那种很为熟悉的风格。 一个警官拦住孙意映,问她是什么人?孙意映把身上的证件在警官眼前一晃,对方立刻恭恭敬敬把她让了进去。 原来,这个劫持人质的男青年叫姚顺柱,是熊敬钊在鸠卫山新认的干娘,那位姚婆婆的小儿子,乳名柱子。 几天前,熊敬钊刚找到姚顺柱,暂时落脚在他工作的洗车行。 两年多前,小柱子结识了一个姑娘,就是这家涮羊肉馆的服务员。双方只谈了二个多月的恋爱,就稀里糊涂地一起租房同居。小柱子对姑娘惟命是从,每月挣下的工资,除留下少许的零用钱,其余全交给她花销。也正因为这姑娘的霸道,柱子一连好几年,都不敢背着她回家看望年迈的母亲。 一个多月前,小柱子突然被姑娘赶了出去,随后围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小伙子,正是涮羊肉馆的二厨。 小柱子几次哀求姑娘回心转意,屡屡遭到断然拒绝。 今晚,小柱子与几位朋友一起喝酒,吐露了心中的憋屈,说心中早有与那姑娘同归于尽的念头。后来,他真的就拿上一把水果刀,来到涮羊肉馆火锅店,把那姑娘劫持到楼梯间的仓库,进行最后谈判。 哪知这姑娘铁了心,一口说跟定了能挣大钱的饭店二厨。小柱子愤怒已极,才鲁莽地做出了如此令人震骇之举。 此时,被铐住了双手的小柱子,嘴角挂着血迹,显然是被熊敬钊刚才一顿暴打,稀里糊涂没有反应过来。 “姚顺柱,你果真是要劫持人质,在火锅店里蓄意制造爆炸么?”这是一个警官在厉声发问。 “是,我是要与那贱人同归于尽,你们枪毙了我吧!” 小柱子强装着一副满不在乎、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到这样做后果,一旦煤气爆炸得逞,那些火锅店的顾客,甚至整个大厦里的人,都会因为你的丧心病狂,一同无辜送命?”警官再问。 “想到过,不过就是同归于尽,命亡而已。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啦。”小柱子一门心思回答道。也许,他当时真的就没有考虑很多。 “什么叫同归于尽!”熊敬钊铁青了脸,冲上前对着小柱子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要把你脑袋里的真正目的,如实报告给警官。说你不想杀人,也不想劫持那个姑娘,你只想吓唬她,逼迫她和你重归于好!”他恶狠狠地道。 “哥,是那个贱人骗了我,所以我才会……”小柱子辩解。 “所以你才想会用一把水果刀去吓唬她。” 熊敬钊不容小柱子把话说完,又是一脚狠命地踢在他身上,强迫他那一根筋的脑袋能够立刻开窍,“你因为喝醉了酒,才会脑子冲动,不顾后果。” 有两个警察把熊敬钊拉到一边。 “我承认是喝多了!”小柱子虽然没有按熊敬钊所盼望的那样,迅速转过弯来,但脑子多少还是存在着后怕。“我其实也不想真要她死,更不愿意伤害到别人。如果她……如果她还愿意和我好,我向她道歉就是了……以后挣的钱,还都交给她花!” 审讯室里的所有人,都为小柱子的天真,以及想入非非,哄堂大笑。 但是孙意映,却非常明白熊敬钊此时的用意在哪里,若是这个小伙子现在就供认了自己的劫持行为,就会以绑架、爆炸、故意杀人等多项嫌疑罪被起诉,法庭绝不会轻判。 不过让孙意映摸不着头脑的是,小伙子为什么多次称熊敬钊为自己的兄长。她清晰记得,在熊敬钊牺牲后的追悼会上,并没有出现过任何亲人。 审讯结束,小柱子被送进了看守所。熊敬钊作为当事人之一,被派出所留请下来完成了笔录。 没有等他顾得离开,早已守候在这里的好几家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就一拥而上,把他视作擒拿歹徒、见义勇为的英雄,纷纷要求进行事迹采访。 然而熊敬钊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话,左躲右闪,径直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但不依不饶的记者们,硬是在前面挡住他的去路,一定要他回答滔滔不尽的各种问题。 “嗨,要上来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向他呼喊。 熊敬钊知道这是谁。汽车门已经打开,他转身一个跳越,就钻进了奔驰越野军车。 没有等那些记者反应过来,汽车已经撒野似地绕开他们,扬长而去。 “带上我,你这是个冒险的决定,说不定会引火烧身。” 熊敬钊道。 其实孙意映一出现在审讯室,他就已经注意到了,不过那时正急着逼使小柱子改口,所以顾不得去招呼她。再说,他这次回到北京,之前就已经考虑清楚,暂时不打算接近对原来皮思平、熊敬钊都有认识的人。 “能不能先说说,你是谁,到底是人还是鬼?”孙意映问。 “哈,你把我喊上车,然后又问我是谁,是鬼是人!”熊敬钊大笑,“我一直还想找人问个清楚,谁才是我呢?” “我这可是正经问话。”孙意映道,“我所认识的熊敬钊,半年多前就已经粉身碎骨,烟消云灭了。再说,他也从来没有像你这样贫嘴过!” “意映同志,谢谢你刚才的解围。”熊敬钊道,“要是有什么怀疑之处,或者实在不放心,你现在就可以把我赶下车。要知道,我还没有吃晚饭呢!” “那不成!”孙意映道,“既然是好不容易才把你逮到,我总要弄清楚,你到底是人是鬼?” 汽车开到了一家小餐馆停下。刚才,她和汪西尧在涮羊肉馆,火锅只是吃到几口,此时倒也有些饿了。熊敬钊说,自己一碗面就够了。孙意映却一连点了好几道菜,并竭力劝他喝一点酒,表示愿意陪饮。 “说实话,我身上没有多少钱,”熊敬钊道,“这顿饭只能你来请客。” “那当然,”孙意映戏道,“看你现在这副穿戴,还不如路边的乞丐呢。” 不一会,酒菜上来。 熊敬钊敬了孙意映一杯酒,又吃了一口菜,指着自己映在墙上的灯影,笑道:“听说,鬼是没有影子的,也不能食用和人一样的菜肴,更是不能饮酒。你看我现今无所不能,何以为鬼!” “并非一定要把熊局长说成是鬼。”孙意映道,“只为你居然就能死而复活,突然在这北京城里横空出世,岂不是太吓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来问,你参加过为我举行的追悼会吧?” “参加了!” “现场有我的遗体在那里么?” “没有。听说组织了很多人打捞,连个骨头渣也没有找到。大家都以为是爆炸的威力太大。不单是你,连凶犯王正也是一无所有了。” “没有人知道,我其实在发生爆炸前的几秒钟,就跳下水迅速游离快艇。即便这样,我还是被震得昏了过去。醒过来时,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原来我是被顺水飘泊到了大坝以外几十里的地方,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子,被一个好心的老婆婆意外收留下来。” “你还真是命大!” “这老婆婆姓姚,就是今天晚上惹了事刚刚被抓,那个姚顺柱的亲妈。我在姚婆婆家休养了好几个月,才渐渐恢复意识,能够下地活动。” “为什么不回西华州?” “我想,你大概也听人说起过吧。那个被所有人认为已经光荣牺牲的熊敬钊,却在他的办公室里翻出了一本日记,被发现与张伟军有权钱交易,并且还涉及到原任市委书记文惠钟。” “明白了!你是在担心一旦回到西华州,非但做不了英雄,还会以贪官嫌疑被组织审查。” “如果是我熊敬钊一人获罪,倒也无话可说。由于会牵涉到张伟军、文惠钟两人,他们将因为我的重新出现,定然加刑在身。另外,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你知道我在西华州已没有一个亲人,已拜了姚婆婆为干娘;她孤单一人,儿子姚顺柱流落在外多年没有回过家,所以我才来到北京,要把小柱子找回到他妈妈身边。” 熊敬钊前后这番顺水推舟一般地讲述,听来婉转曲折,十分在理。孙意映虽是将信将疑,却也难以发现他有任何破绽。 她盯着熊敬钊看了半天,忽然笑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就是那位姚婆婆到底给你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不但让你起死回生,还居然时光倒转,把你年轻到二十几岁。” “哪里就你这样看,我刚开始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也是吓了一大跳。”熊敬钊道,“过后一想,返老还童总好过未老先衰!” “突然变得年轻,这会是怎样的感觉?”孙意映好奇。 “毕竟我还是我,慢慢习以为常,也就是了。”熊敬钊回答。 “有一个叫李铁奎的人,你对他应该很熟悉吧?”孙意映问道。 她心中有数,仔细观察熊敬钊对老战友李铁奎名字的反应。 第二十七章人格尽失的恶作剧 第二十八章偷梁换柱 第二十九章为钱所困 离开希尔顿酒店,熊敬钊打算乘地铁四号线去中关村。小柱子已经被公安局拘留了好几天,他打算顺道去看守所见他一面。 绑架罪,爆炸罪,甚至杀人罪,都能和起诉小柱子扯上关系,被判个十年以上极有可能。如何减轻小柱子的刑期,成为熊敬钊的心头之病。 在地铁口,有一对“夫妻搭档”的乞丐叫住了熊敬钊。男的六十多岁,断了一只胳臂,还瘸着一条腿;女的年龄相仿,挎着一个千疮百孔的布袋,只张口不说话,形似哑巴。 两人都穿着行乞的“工作服”,手拿专业“道具”。他们把熊敬钊领到一个僻静之处,男的递上一根烟。 “大成叔,杨二婶,今日生意如何?”熊敬钊低声问道。 “还行!”大成叔答道,“总有个七八十元吧。” “我比老张能讨,一个上午挣了百十多块呢!”杨二婶见四周无人,也操起方言开口说话。她从布袋里拿出一沓病历,还有心电图表、几张x光拍片,感激道:“多亏熊老弟招数灵验,这垃圾桶捡来的东西还真派上大用场!” 的确,她这颇能挣钱的链条性工具,出自熊敬钊从一个捡破烂手里萌发的创意。 被熊敬钊喊作大成叔的人姓张,是姚顺柱在易州一带的同乡,也是熊敬钊在鸠卫山结拜兄弟张二哥的亲叔叔。 前段时日,张二哥就是通过在这里做乞丐的叔叔,才打探到姚婆婆小儿子的下落,使得熊敬钊一回到北京,就很快与小柱子取得联络。 作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全国各地的乞丐大军比比皆是。尤其是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只要有不被强行管制的落脚之处,过街天桥、地下通道、地铁站口等等,总能随处可见职业乞讨者踪迹。他们有许多是装扮成残疾,或者稍许轻微表现出更为严重样子;也有装作为重病老人,或者孩子乞讨手术费的。 在熊敬钊做工的那家洗车行不远,有一处尚未实施改造的棚户区,面积不大,只住有几十户人家。以张大成为首领,带着麾下的若干乞丐,就寄居在这里。通常,他们与上班族作息时间无异,一早出发,傍晚收工。 大成叔已经有了十多年的丐龄。他早年在北京建筑工地干活,因为半个身子触了高压电线,截了一只胳臂后,便开始了行乞生涯。 乞丐们大多抱团,所以常有地盘、路权之争,一般不能单兵作战。大成叔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不定期为他的队伍进行角色组合,变换行乞路线图。否则,总是一对熟面孔、一个老地方,哪里还有人还愿意给钱。 今天,就是大成叔和杨二婶搭配为临时夫妻,在这里的地铁站口兜揽生意。 熊敬钊十多天以来在北京别无他去,整日大多时间要与街坊摊贩、流浪工人,甚至乞丐和捡收破烂的寒暄客套,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不即不离的关系。他一方面,同情这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弱者;一方面他自己,也同时在感受着社会最底层生活的艰辛和困苦。 当然,他还有另一层更长远的考虑,就是一旦有了祝代表在北京的蛛丝马迹,就请求张大成这帮乞丐队伍帮忙,派人守候在海军吴中将家的门口,监视来往客人。 这时,张大成问道:“熊老弟,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看望一个熟人。”熊敬钊不便说是去了希尔顿酒店吃饭,那会吓住眼前的两位乞丐。“现在,我想乘地铁去见小柱子。” “我去给你买票。”热心的杨二婶说罢,就赶紧跑去了售票处。 “可怜的小柱子,这下子没救了,保不准会被枪毙!”张大成惋惜。“说来,火锅店那个女服务员也够可恨的,不是她接二连三地挑衅,小柱子也不会一冲动,就惹上这么大的事!” “你快说,那姑娘是怎么挑衅小柱子的?”熊敬钊心里为之一动。 “那天,小柱子约我们几个在地摊喝酒,正好女服务员和新任男友从那里路过。”张大成道,“那个男的掏出一把水果刀威胁小柱子,以后要再敢招惹女服务员,就挖了小柱子的眼睛。那个女服务员还把水果刀扔到小柱子跟前,对小柱子说,如果有种就杀了她!” “这么说出事那天,小柱子用到的水果刀,是女服务员和她男朋友所有?”熊敬钊惊骇。 “正是!”张大成道,“后来,我们把女服务员和她的男友推走,那把水果刀就留了下来。” “大成叔,你可救了小柱子啦!”熊敬钊高兴道。 他等杨二婶买了票过来,顾不得多谢,就立刻上了地铁。 如果大成叔所讲的属于事实,这对小柱子的案情来说,将获得一个十分有利的重要证据,就会由此发生意想不到的逆转。想到这里,熊敬钊立刻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小柱子有烟瘾。在看守所对面的超市,熊敬钊买了两包香烟。看到货架上有袋装的咸鸭、茶蛋,他颇为犹豫。 离开鸠卫山时,妙然道姑揣给他身上的钱,经过这一阵子花销,已所剩无几。 但他走出超市不远,脑子里不禁想起了一直对儿子朝思暮想的姚婆婆。于是又折回头,把身上仅有的几十元钱尽数全掏了出来。 现在,熊敬钊已经身无分文了。幸好,洗车行老板答应,暂时对他包吃包住,到了月底再由工资里抵扣。 警官从号子里提出的姚顺柱,只允许他与熊敬钊有十五分钟的探望时间。 小柱子被看成是极度危险的重犯,所以与家属会面时,必须带上手铐脚镣。他一见警官离开,立刻对着熊敬钊大哭起来。 原来,羁押小柱子的那间监号,牢霸是个三十几岁、好勇凶狠的杀人犯。见他无人提供财物帮助,又没有接到任何关照的请求,当晚就被整了一个“见面揍”。挨完打,还要对这个牢霸扣头致谢,表示心服。 熊敬钊带来的香烟和咸鸭、茶蛋,小柱子现在不敢自己独享,他过一会要带回监号里孝敬牢霸。 “哥,你帮我逃走吧!”小柱子哀求。 “逃?”熊敬钊下意识摸了一把身上的太子剑,它硬邦邦、牢牢地贴服在小腿上。“你想怎么逃,这只会罪上加罪?” 这个无知和冒失的干弟弟,让熊敬钊连生气的心思都没有了。也许,用他的太子剑,轻而易举就能砍断小柱子的镣铐和铁窗,但谁又会愚蠢到如此地步呢。 “我在这里……被人欺负!”小柱子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那个牢霸竟有两次脱了裤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他以口舌服侍,并把喷射出来的液物吞进嗓子里。 “既然犯了罪,就得要付出代价。”熊敬钊教训道,“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等着案子开庭审理!” “要不,你给看守所里花钱送礼,把我换到好一点的号子去。听说,这里有单间!”小柱子可怜道。 “你以为是在住宾馆么?”熊敬钊哭笑不得。他身上哪里还有一分钱。 “我死定了!”小柱子又呜呜地哭起来。 “要不,我想想办法吧!”熊敬钊叹气道。他所能想到的办法,也就是请孙意映出面帮忙。 警官回来了。他把小柱子带走之前,问熊敬钊要不要介绍一个应诉开庭的辩护律师。熊敬钊不置可否,回答道考虑考虑再说。 以小柱子案情的严重性,任何律师都不可能作无罪辩护。熊敬钊在派出所第一次向小柱子录口供时,怕他胡言一气,才以拳脚相加,逼他顺着自己的思路去供述所谓的犯罪目的和过程。 刚才在路上遇到大成叔和杨二婶,又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对小柱子有利的证据消息,这更让熊敬钊对小柱子的案情审理有了信心。 但是,在北京要想找一个好律师来打官司,代理费的要价可想而知。哪来这笔钱?谁来出这笔钱?姚婆婆至今毫无所知,就是知道了也拿不出几个钱。 如今身无分文,为钱所困。 或者,法院会指定一个免费的代理律师。但熊敬钊又想到,对小柱子这种因感情纠纷,引发的激情犯罪行为,辩护的空间很大,关键是指定律师在庭审时能否给力,这还真不好说清楚。 ……其实,如果还是作为皮思平,银行卡里倒还存了几万块钱。但是,他如今的公开身份是熊敬钊,已不再是皮思平。护照、身份证,还有银行卡,全被那个祝代表席卷而去,自己的身上只有一张熊敬钊十几年前的军官证。看来,这笔钱只能沉淀在银行。再者,因为和张凝芳的离婚,曾向蒙苑借过三十万元,直到她死也没能归还。还有,穷困潦倒的他,还甚至被妙然道姑资助…… 熊敬钊刚出了看守所,孙意映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她的口气非常激动,心急火燎地问熊敬钊人在哪里,立刻就来接他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究竟要去什么特别地方,熊敬钊不得而知。但是他那天有意识地了了数笔,确实真的帮这李铁奎、孙意映读过难关,这显然无须怀疑。 所以,熊敬钊对孙意映此时急着见他的用意,当然心领神会。 他也却好正需要孙意映的帮忙,就约在了看守所的门口,一面等她开车来接,一面在内心里盘算着交换条件。 第三十章全方位奇才 第三十一章黄雀行动小组 神秘,特权!这是国安人员的关键词。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他们拥有独立的侦查、拘留、预审和逮捕权,不受同级任何政治、经济、军事单位干涉。 无论是在五处本身,还是整个特情局,孙意映肩扛银色橄榄枝和两枚四角星花,虽然和李铁奎同属于高中级节警官,却能够接触和掌握许多不为一般人所知的机密情报,被大家看成了领军性的谍材人物。 这不仅是她姿色清丽的外表下,时而优雅绵柔,婉约动人,如小家碧玉;又时而性格狂野,豪放不羁,如意气风发的铁血男人,不差分毫。而是因为她在特情局里,只要上级做出指示,哪怕单人匹马也在所不辞。所以从上到下,她几乎赢得每一个人的敬佩和信任。 虽然她从小成长在军队大院,父亲是大军区级的高级将官,有着优越显赫的家庭背景,但从未见她摆谱过有什么与众不同。同事们有了家庭和个人上的原因请她相助,都是来者不拒,总能想方设法提供方便。 熊敬钊看待孙意映,有三方面的考虑。 第一是她在西华州时,作为社会心理学系研究生,敢于直言,甚至在皮思平与学生对话时,当众放出男女一夜宿情话题。由此可见她桀骜不驯。 第二是她享有不同于一般女人的身价,出没各种特别场合,居然在中央党校夹带着手枪,随便进入森严戒备场所,如入无人之境。由此可见她身份特殊。 第三是她全凭个人意志,行事风格飘忽不定,似如怀揣尚方宝剑,敢于叫板各种人物,甚至对上司李铁奎轻易就能发飙。由此可见她来头不小。 神秘和特权,在孙意映的身上抒发的淋漓尽致。 因此如何面对无所不能、无所不至的孙意映,更好地掩饰住自己是谁,这对熊敬钊来说,绝对是一个重要的难题。 周一的下午,处长李铁奎另有要事外出,孙意映把熊敬钊留在自己的办公室,拿着厚厚的报告,一个人到陈宗局长那里复命。 陈局长只用简短的时间把报告浏览了一遍,就拍案叫好。他叫来机要秘书,命令立即呈文上报,算是了却一项担忧了两个多月的重要工作。等机要秘书走开,孙意映向陈局长请示,该怎样打发熊敬钊。 陈宗反而若有所思,向她问道,对熊敬钊这个人到底了解多少。 孙意映眼前顿时一亮,心中立刻清楚,果然如她之前所料,熊敬钊真得就被特情局破格录用。 “根据部里的指示,特情局很快就会成立一个代号‘黄雀’的联勤行动小组,这事你知道么?”陈宗道,“你,李铁奎,六处的贾志明,还有三处搞技术的丁凯,都已经正式列入成员名单。姜副局长亲自担任组长。” “至于熊敬钊,”陈宗继续道,“上午的局务会议经过讨论,从人员搭配上考虑,已经决定把他也安排进去。不过,是属于暂时性的秘密吸收,因为姜副局长始终持保留意见,他认为熊敬钊来历不明,很难加入我们机关的正式编制。” “原来不过是临时特工?”孙意映略微有些失望。 她想,这在任何国家的情报部门,都是史无前例,荒唐可笑。 “临时特工!”陈宗笑道,“你这个提法非常形象。我们已经给他起了一个独特的代号,叫‘芝麻’!” “一粒芝麻,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孙意映皱眉道,“这个代号可不怎么公平,听起来好像很残酷!那么我的代号是什么?” “美人鱼!这名字很好听,非你莫属!”陈局长笑道,“黄雀行动小组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代号。姜副局长叫梧桐树,李铁奎叫老枪,贾志明叫红蜘蛛,小丁叫黑凤凰。”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孙意映问。 “我暂时还不便多说。”陈局长道。“待姜副局长正式上任后,他会安排你们进行特训,并告诉你们具体工作内容。一切听他布置吧。” 因为部里已经决定,由姜副局长全面负责黄雀行动小组的工作,陈宗担心自己说得太多,会引起姜副局长不必要的误会。 孙意映回到办公室,见熊敬钊已经斜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有了一会。她悄悄在办公桌前坐下,生怕惊动了他。 此时的熊敬钊,一改孙意映初见时,那种胡子拉渣、不修边幅的邋遢。 因为换了一套新制服在身,使得熊敬钊此时看上去身姿挺拔,强健的胸肌和宽阔的肩膀十分抢眼,全身透射出一种青春逼人的英武阳刚之气。 他刚才在楼下洗了澡,又在李铁奎那里光净了脸,露出苍白的脸色和性感的下巴。但在他的眉宇之间,那种深藏的忧郁和内敛,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孙意映静静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变化莫测的男人。 对她来说,之前的熊敬钊既算不上陌生,也算不上非常熟悉。如果不是因为她要千方百计,摸探清楚皮思平的最终结局是什么;也如果不是他死而复生,意外地闯入她的视野,熊敬钊对孙意映来说,只不过是她在西华州期间一个印象不深,概念十分模糊的地方警官。 但是现在完全不同。 熊敬钊恰似经过一番修炼,重出江湖的侠客。他不仅变得年轻英俊,气度不凡,同时也乖张怪戾,亦正亦邪,更是在脑袋里添增了许多难以想象的秘密,使得她捉摸不透,谜底难解。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又一下子想到那天深夜,在送熊敬钊回到洗车行门口,他突然间对她肆无忌惮的挑逗,心里不由得又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 正在这时,手机在怀里响起了铃声。拿出来一看,是汪西尧打过来的。 “你头上的伤……好些没有,还痛吗?”孙意映问道。自从打伤男友,她只去看过他一次。 “还好吧,已经拆了线,不怎么痛了。”汪西尧道,“听伯母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单位忙加班,连家也没回。工作进展如何。你住的好,吃的好么?春天的北京夜晚,还是挺凉的,你单位的被子够厚么?” 熊敬钊已经醒了过来。他本要知趣地起身走开,但听到对方问及孙意映的工作,这是自己所关心的事,便想留下来听听孙意映如何回答。 “啊,工作完成的很顺利,刚才已经如期交差。你好好养伤,不要为我操心!”孙意映语气尽量轻柔。 她不喜欢汪西尧打听自己的工作,更不满意他女人一般的婆婆妈妈,但因为有熊敬钊在对面,且前几天又令对方脑袋受伤,只好这时忍住了性子。 “晚上,爸爸请姜东宇叔叔吃饭。他可是你的领导,一起参加好么?”显然,汪西尧口里的姜叔叔,指的是姜副局长。 “好吧,我会尽量赶过去!”孙意映答应。姜副局长的面子,她多少还是要给。 等孙意映打完电话,熊敬钊这才起身道:“现在,已经到了我该离开这里的时候。请带我向李处长告别!” “这身警服如何,我看对你来说,够潮,够酷!难道就没有找回你在西华州做公安局领导的感觉!”孙意映所答非所问。 “哦,我马上换下来还给你们。”熊敬钊道。 “熊副局长怕是脱不下来了。”孙意映得意道,“陈局长让我通知你,过几天就会把你安排到黄雀行动小组,今后和我们一起开展工作。” “你莫非在骗我?”熊敬钊盯住孙意映,不敢相信她先前的所谓胡乱说说,如今果真成为事实。 “是真的,我没有瞎说!”孙意映一脸认真,“连你的封号都已经定下来,叫……芝麻!” 至于熊敬钊的身份不在特情局编制以内,只能作为临时特工对待,她实在不忍心对他讲出来。 “那么请告诉我,黄雀行动小组,具体承担什么工作吗!”熊敬钊问。 “说实话,我和你差不多,目前也是对其一无所知。”孙意映道,“但是,黄雀行动小组既然隶属于特情局,并且由姜东宇副局长亲自担任组长,你大概不难想象,有关任务一定会极端重要,非常机密。” “可是,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呢?”熊敬钊陷入了沉思。 ……他所拥有的熊敬钊体魄,曾有过海军陆战队脱骨换胎式的、艰苦而严格的军事训练,造就了一副刚韧强健、速动灵敏的机能。 但这只是他的躯干和四肢所在,凭着一个人的大脑本能,甚至是机械般地反应,就能控制自如。所以才有了与金花蟒蛇搏斗、收服张二哥众兄弟、擒拿姚顺柱的矫健身手。 他所拥有的皮思平意识,脑子里塞满的是家庭耳濡目染的品质教育,以及在大学里的读书以及积淀的理论知识;再就是,他又作为一个多年的领导干部,所曾经具备的政治思想和对政策的把握能力,有了与众不同的深刻烙印。 世事变换难料。如今突然由流浪者转换身份,被接纳到神秘机关特警局,并且即将进入深不可测的黄雀行动小组,真是太多的人生转折。所有的一切只能别无选择。他不能不开始担心到底能否承受得住,作为国安人员这一特别职业的严峻考验…… 第三十二章我是谁 虽然婉转拒绝了好几次,李莉还是万般无奈,回到她下榻的维多利亚城希尔顿酒店,与分离了好几年的前男友祝尚镖,在酒吧里会上一面。 李莉想,既然祝尚镖从弟弟那里套出自己的手机号码,难得在北京回到广州以后,又于去南美之前专程途径湘江,费尽心机找到她的住处,实在推脱不掉,也只好赶在他登机前相见。 毕竟弟弟当初大学毕业,能够进入中湾这样大型的央企工作,依靠了祝尚镖舅舅的人事关系,所以为了弟弟的将来,她还不便得罪于他。 祝尚镖取道湘江去往南美的飞机,是中午十二点的航班。他夜间从广州过来,原本是想入非非,能在一大早就进了李莉所住的酒店,与她在一番温存之中,达到谈判目的。 他实在是思念李莉那刘若英一般的甜蜜笑容。前些年,两人虽没有正式登记结婚,却有过聚少离多的同居生活。 也许在祝尚镖看来,霸占了李莉的身体,就等于和刘若英在一起。然而李莉今天还是提前外出,使得祝尚镖能够走进她的房间,那再享春浓的愿望落了空。 见到李莉进来,祝尚镖弹簧似地从沙发座椅上蹦出来,猴尖的脸溢满兴奋和激动。他做出上前拥抱李莉的姿势,却被她闪身过去,在他的对面落座。 这人的体格实在是瘦小不堪,缩在沙发椅上,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和半个肩膀。李莉摇了摇头,想不到好几年不见,祝尚镖比以前显得更加矮挫,几乎全身都是男人的悲哀。 “莉,”祝尚镖的呼唤依然带着过去的亲切,“妈和弟弟妹妹他们,都盼你能离开深圳,回到广州我们的家。” “我已经回答过你很多次,若是要我再和你妈他们住在一起,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李莉的口气十分坚决,“我已经为你家人付出太多,你心里应该有数。” “是的,莉!广州的房子你有供给,爸在临去世前的几个月,也多亏是你一个人在照顾。”祝尚镖道“正因为念你有许多这样的好处,所以才都会盼着你回家呢。” “盼我回去侍候他们,继续做不花钱的老妈子!”李莉讥讽道,“我被你欺骗的还不够凄惨么!” “莉,求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其实我夹在你们中间也很难做。”祝尚镖满腹委屈。“但是,我知道你一贯品性善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长远感情,只要你暂时多付出一些牺牲和让步,大家就会相安无事!” “祝尚镖,你真得是无可救药了。”李莉站起身,“时至今日,好几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还是原来一般的那样自私!” “你不要走!”祝尚镖跟着站起来,“我与你有过三四年的交往,一同在国外朝夕相处,后来又同个家庭生活了一年多。莉,你不能就这样抛弃我!”他说话间,眼泪像是开了闸门,迅速溜了下来。 哭笑收放自如,这像是祝尚镖受过的专业训练。他泪腺发达,泪水的储存也比常人有充足的容量。李莉第一次被这个男人感动,就是祝尚镖在她跟前,破世界记录般地接连泪奔了两个半小时,当时那场景足以让所有的女人为之心软动容。 但是李莉今天却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祝尚镖容他继续纠缠自己。因为,她在玛丽医院已经预约,要带上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病人,前去那里就诊检查。 “尚镖,我还有急事,不能再多陪你了。”李莉放缓了口气,“今天就到这里。你不是要赶飞机么,我们快点离开吧!” “不!”祝尚镖一把拉住李莉,哀求道“莉,你给一个说法,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重新回家?” “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吗,我无法再和你妈,包括你的弟弟妹妹们,呆在一个家庭里生活下去。否则我会疯,真的会疯!”李莉变得不耐烦起来,“我马上要去医院,有病人在那里等我。”她甩开祝尚镖,夺门而出。 “你的病人是谁,他怎么啦?”祝尚镖讨好地问道,“湘江这里的好几家医院,我都有熟人,你需要帮忙吧!”他紧紧跟在李莉的身后,表示着自己的热心很真诚。 “他是我在沃特公司的一位新同事,因为车祸得了失忆症。”李莉回答道,“谢谢你,我们已经预约好了医生!”她拦住了一辆的士。 “请再等一下!”祝尚镖不甘心地最后说道,“我在美国的老板吴克华先生,他命令我这次去南美,是因为一项非常机密的重要工作,可能要呆上不短的时间。求求你,一定不要让我们之间失去联系。”至于去南美的机密工作是什么,他一点也不敢向外人透漏。 “再说吧!”李莉勉强应承,内心巴不得祝尚镖永远也联系不了她。 祝尚镖沮丧地看着的士一溜烟跑远,内心咒骂了一句:“妈妈的混蛋!”他后悔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何必多此绕道湘江之苦。 至于这挨骂的对象是李莉,还是祝尚镖自己,他其实也说不清楚。不过,他此时如果细心问到李莉所说的那位失忆病人,就是半个月前他在北京时,被丢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急救中心的皮思平,“混蛋”一词理所当然,就只能是他骂给自己了。 服务生追出酒吧,要祝尚镖付款结账。他正烦闷填心,扔给服务生几张碎钞,上了刚好停在不远的一辆的士…… 李莉和皮思平,是在好几天前从深圳来到湘江。 安胜美至今还躺在武汉的一家医院里,她在和皮思平一起的那场车祸里,撞断了好几根肋骨,手术后要留院观察一个时期。沃特公司的日常工作,就暂时交有李莉代为主持。 不想,沃特公司控股的湘江这边《新日月》报社,发生了紧急状况,因资金周转不灵,总编提出辞呈,眼见就要停刊。李莉打电话征求安胜美的同意之后,立即带着皮思平前来临危处置。 靠着沃特集团从深圳总部周转过来的一笔救急款项,《新日月》得以继续照常发行。 李莉想不到皮思平虽是在车祸里完全失去记忆,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姓名,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但他居然在来到湘江两天之后,很快就掌握了报社的业务流程,并主动担当起总编的职责,把报社里工作打理的井井有条。 依照安胜美的一再特别吩咐,李莉自从把皮思平从武汉接到深圳,这段时间特别谨慎,对皮思平以前与沃特公司曾有过的交往,没敢向其随意透漏过半句,怕是不小心之间揭破了他的真实身份。 虽然李莉无法明白,安胜美要向皮思平隐瞒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但想到他们两人一路开着辆破旧的运货小卡车,连天黑夜从北京向深圳出发,甚至高速公路也不敢行驶,这其中一定有着特别的隐情。 今天的一早,皮思平突然头痛、目眩得厉害,并伴发一阵阵地呕吐。他的额头有一块很长的伤疤,这是车祸时留下来的印记。 李莉匆匆抵达玛丽医院,正好赶上与医生预约的接诊时间。 医生很认真地听取了皮思平断断续续的病况介绍,问李莉道:“你是他妻子么?” “不,是同事!”李莉回答。 “在病人失忆之前,你们就认识了么?”医生继续问。 “不认识!”李莉毫不迟疑道。 “是在他车祸失忆之后,我们才在一起工作,有机会相互接触。” 她在看了皮思平一眼后,又补充了这句话。 “你真得就记不起以前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家在哪里?”医生回过脸来又问皮思平。 “是,一点也想不起来!”皮思平答道。 “可是病历上的皮思平三个字,姓名是哪里来的?”医生有些糊涂,“是信口胡编的么?” “十几年前,我们单位有一个两个多月的实习大学生,曾经用过这个名字,公安局有档案保存。”李莉抢先回答。 “我因为记起他们两个的长相,有那么一点点接近,就借用那个人原来的暂住登记,托关系为他在深圳取得了现在的常住户口。医生你应该知道,在深圳要是没有身份证明,什么事情也办不成。”李莉又道。 的确,她为了把皮思平这些事情办好,很是费了不少周折。 “唔,是这样!”医生对李莉的这一大堆解释显然并不上心。“你能想起自己的家人或者朋友么,受过什么教育,从事过什么职业,比如医生、律师、教师等等,哪怕是非常模糊的记忆。”医生继续启发式的询问皮思平。 “我们进一步打个比方吧,”医生指着李莉对皮思平道:“有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位女士,她非常漂亮迷人,对你也非常关心;现在触景生情,再联想你自己的妻子,回忆一下和她最后分别时,你们两人都做过什么。是购物,吃饭,还是在床上接吻,造爱?” 李莉满脸绯红。她懂得,医生是在善意的比喻,并无恶意挑衅。 “我回忆不起来,也不能一个劲的去……去回忆。”皮思平摸了摸额头长长的伤疤,痛苦地摇头,“我非常想知道…..我是谁!但是,如果这方面想得太多,就会……就会头痛的厉害,还会呕吐!”他连续说话太多时,就会显出语言的迟钝。 “那么,你怎么还可以进行工作呢!”医生奇怪道,“这种情况下,你只能静养,好好休息。况且你那条左腿……”他在皮思平一进来时,就注意到病人的跛脚,以为是车祸中的受伤。 “工作没有问题。”皮思平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思考、沟通;如果没有事情做,总是去想……去想失去的记忆,反而不好,很不好!今天早上,就是……因为想得太多,才会头痛。现在好多了,真的好多了!” 第三十三章原来早已失忆 第三十四章存亡断绝的时刻 躺在床上的安胜美,通过弟弟安胜泰的联系,终于等到了那个自称网络公关先生的电话。 这位网络公关先生从不与人谋面,他手中的资源无所不能,能够快速删除和屏蔽网上所有负面消息、帖子。 沃特公司为了保护企业声誉,曾经与网络先生有过几次成功的合作。 现在,安胜美决定再花一笔钱,把网上与皮思平有关的所有信息,删减到极限的程度,甚至连他的姓名,皮思平这三个字都无法搜索、链接。这种做法太损了一点,然而只能孤注一掷。 对方索价不菲,张口就是二十万元。 安胜美一口应承,立即通过网上银行向对方支付了定金。 她知道,沃特集团现今已到了存亡断绝的时刻。为了留住皮思平,不使他在网上搜索到自己的信息,突然间离开公司,显然花上这笔钱是值得的。 处理完成这件事,安胜美为自己的不择手段,长叹了一口气。 …… 皮思平自从接职沃特集团副总经理,兼任策划部主任,便一心扑在了公司救亡图存的工作上。 他的第一步,是收缩和调整公司庞大的产业结构,把所有的资金统配到集团账户统一管理使用。在湘江的《新日月》报刊,不再实体出版发行,而是转型为金融、经济、文化、图书网络信息供应商;在深圳这边的印刷业务,也同步转换其功能,改造为进行庞大数据处理和加工的技术后台。 第二步,是布局制药和保健品新产品开发,跟进市场营销策略和手段,加大产品广告投入;尤其是借助《新日月》自身网络信息平台,进行联网推广、客户跟踪,增值品牌服务和盈利空间。 第三步,是规划资产重组,着手在湘江申请创业板上市。在这一点上,皮思平经过慎重研究公司多年来的经营业绩,有信心经过梳理包装,认为已经具备了基本条件。 担任沃特集团财务总监的李莉,成为了皮思平的得力助手。 她对皮思平的经营战略眼光佩服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称他无师自通,是现代商业策划和运营的旷世奇才。 “大概,我原本就是做企业经营管理这一行的。”皮思平这样向李莉揣摩他失忆以前的身份。 “说不定你还是掌管某个跨国大型集团的ceo呢!”李莉顺着他的话,笑道。 “就这样来历不明,以前到底干什么?家又在哪里?此生此世,看来没有人能向我说清楚了。”皮思平神情黯然,陷入痛苦地绝望之中。 这个时候的李莉,只能收住她刘若英一般的灿烂笑容,变得沉默寡言。 皮思平曾经尝试向安胜美问过好几次,在武汉发生车祸之前,自己怎么会意外出现在她的车上?然而安胜美的回答,是与皮思平路途偶然相遇,他只是顺便搭车而已。 再没有多余的解释。 为什么会顺便搭车?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并且一双脚,为何就穿有一只皮鞋? 皮思平除了身上的那个优盘,没有其他任何身份证明,找不到自己失忆前的一点线索,毫无蛛丝马迹。 在安胜美能够下床走动以后,一天上午由弟弟安胜泰开车,前去广州医院探视肺癌晚期的父亲安国熙。皮思平、李莉陪着他们姐弟,一同前往。 安国熙虽然已经不能说话,但神智还算清楚。他在病床上写下辞职书,向董事会推荐安胜美担任沃特集团公司董事长。 临别时,安国熙抓着皮思平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他的眼神里,不仅是对皮思平在沃特存亡断绝之际,对他力挽狂澜的感激之情,还似乎蕴含着另一种期盼。 这种期盼是什么,李莉在一边看得十分清楚。因为安国熙在拉住皮思平时,目光一直交替在女儿安胜美的身上。 而安胜美的脸在微微发红,低垂起眼睛,不敢回看父亲,也不敢正视皮思平。 李莉在心里,隐约间升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离开医院,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安胜泰领着几个人找到了一家茶餐馆。几个人找了坐位,安胜泰先急着去了洗手间。 刚上了茶水,一个走过他们旁边的男人,刚走向楼梯又折身回来,对着安胜美、李莉惊喜道:“两位美女,你们好!还记得我么?” “你是?”安胜美一时没有想起对方是谁。 “我是花少嵘.”男人喜笑颜开地自我介绍。 皮思平这时放下水杯,转过脸来看花少嵘。 “哈,原来是你这家伙,还真是艳福不浅!”花少嵘大感意外地叫道。 皮思平却一脸茫然。 安胜美和李莉同时回想起来,她们一个月前,去过皮思平所居住的酒店,在房间见到过这位花少嵘。 眼见花少嵘还要继续说下去,却没有提防背后突然一拳袭来,把他击倒在桌子上。 袭击他的人,是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安胜泰。 李莉立即扶起花少嵘,以亲热的口气道:“花大哥,你可别生气!他是安胜美的弟弟,胜泰。大概是误会你了!” “对不起,花先生!”安胜美起身道歉,“我弟弟很鲁莽的。你没有伤到哪里吧!” “花先生是去楼上包厢吗,我先送你上去!”李莉问道。 花少嵘点头。他临上楼时,没有忘记狠狠地瞪了皮思平一眼,不懂皮思平这会为何装作陌生人,从一开始见到他时,就毫无反应。 看到李莉拉着花少嵘上楼,安胜美虚惊一场,长出了一口气。她赞许地看了弟弟一眼,意想不到他的动作会如此快速巧妙。 “你为什么要突然揍他?”皮思平对安胜泰刚才突如其来的表现,感到意外。 “我见他像是个近色之徒,对姐姐们不怀好意,对你也很放肆。”安胜泰做出气愤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皮思平思忖道,“我听他那口气,还以为和我有过认识呢!” “你没有看到么,这位花先生油腔画调,连我姐对他都很不熟识呢!”安胜泰道。 “我饿了。咱们去附近找家别的餐馆,免得胜泰和花先生待会再碰面,又惹出事非!”安胜美道。她似乎还在担心。 “是不是等李莉下楼来,再一起离开?”皮思平问道。 “不用了,”安胜美道,“等找到了地方,再用手机通知她也不迟!” 她说着,便先起了身。 此时,花少嵘正在楼上忿然不平,大骂皮思平。 “我今价遭人虾打,衰到贴地,佢皮思平,食碗面翻底,定过抬油,实实冇个东西!” 李莉听懂花少嵘这是在用广东白话,怒诉自己平白无故被人殴打,丢尽了颜面;而他皮思平装聋扮哑,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实在是个无情无礼、忘恩负义的东西。 她等花少嵘骂够了,才问道:“不知花先生有没有注意到皮思平脸上的伤疤?” “系巨地既死,关我屁事。” 花少嵘余怒未消。 “他出过事故,目前正处于休养期间。”李莉道。 “事故……怎么会这样?”花少嵘吃惊,“伤得厉害么? “是严重脑震荡,需要治疗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李莉回答道:“所以,才请花先生不要怪罪他!” “什么时候的事?”花少嵘问道。 “上次和你见面以后,他去了我们公司,然后就……发生了不幸。”李莉道,“对他,我们公司有责任施加照顾,直到他彻底恢复健康。” “我要下楼去看他!”花少嵘说着,就要急身出去。 “花先生,不可以。”李莉拦住他,“皮思平现在是病人,精神需要平静,不能受到太多刺激!” 就在这时,花少嵘的好几个朋友拥进了包厢。 众人看到李莉,一起向花少嵘开起了玩笑。“把天后刘若英请来陪客,嵘哥好大面子!”“板嫂嫂守居湘江奶孩子,嵘哥留在广州真有福气!” 花少嵘今天找来几个朋友,是商量过段时间为他新生儿子摆满月酒的事。 李莉把花少嵘拉到一边,低声央求道:“求花先生替我们公司隐瞒,无论今天,还是以后,对谁都不要提起皮思平发生事故的事情!” “你们公司怎么打算?”花少嵘很不放心。 “我们想……等到皮思平身体恢复以后再从长计议。”李莉道。 花少嵘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李莉又笑道:“恭贺花先生添得贵子。如果不嫌弃,我想留下来讨一杯喜酒再走!” 她真实目的,是想施展魅力,套住花少嵘在楼上用餐,不使他再去楼下与皮思平相见。 花少嵘喜出望外,便顾不得再去想皮思平这茬,连声向李莉道谢! 前些天,被称为板娘的杨玉月,执意要赴港为花少嵘产子。父亲虽然在湘江拥有一家珠宝店,但他为了打通多个关节,还是破费了很大一笔开支。 在板娘看来,花少嵘风流成性,注定是个不可终身依靠的男人。她如果把婴儿生在湘江,成为港民,就等于为孩子铺成了一条在湘江的路,今后母凭子贵,她就在湘江落脚过活。 何况,花少嵘父亲在湘江的珠宝店,将来还说不定,就交由她的儿子来继承。哪怕她至今在花少嵘那里,至今还没有妻子这一名分。 花少嵘的籍贯在深圳保安。他自从被撤去西华州常务副市长职务,又与程红丽离了婚,就被父亲委派到广州来经营珠宝分店的生意。 如今,板娘顺利在湘江产下一名男孩。花少嵘也是两天前,才从湘江回到广州。 李莉接了安胜美打来的电话,知道已经另换了一家餐馆。她向花少嵘和他的朋友们,每个人都敬了酒,才被众人放过。 回深圳的路上,李莉把与花少嵘之间的谈话,背着皮思平,如实地偷偷说给安胜美。 两个女人寻思,她们今天算是侥幸瞒过皮思平,不使他的身份在花少嵘跟前,或被当场揭穿。但这种无法表达出的深深歉意,两人却只能暗藏负疚在心,在许多天里挥之不去。 然而无奈之中,又有其他什么办法呢? 沃特集团处于存亡断绝的关键时期,现在只有皮思平才能临危受命,依靠他带着大家最后一拼! 第三十五章西山十九号特密机关 第三十六章魔鬼式训练的惩戒 教官播放的这段电视录像,别出心裁,来自于几个月前央视新闻中的真实截屏。 在英国的海滩,人们的度假受到越来越多的海鸥侵袭,它们肆无忌惮的与游客抢食。 有一对年轻恋人刚准备了薯条、鸡腿,袋子还没有打开,就被数十只海鸥抢走,叼到一边与它们的孩子分享。男恋人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背,发呆地看着他的薯条和鸡腿,被海鸥吃得一干二净,女恋人则在一旁狂笑不已。那男的呆了半晌,顿然悟道,这些海鸥已经被训练成了恐怖分子。 但是在英国,政府禁止猎杀一切鸟类,所以毫无办法。 “请大家讨论,情治单位应该采取何种应对措施?”教官要求道。 李铁奎、贾志明、丁凯三人的意见较为一致,关闭这个海滨浴场,使海鸥丧失攻击目标。 孙意映的回答是,既然政府禁止人为捕杀,可寻找海鸥的天敌来对付。 到了熊敬钊,他判断道,这些海鸥或许真得被恐怖分子训练过,因为海鸥从来就不伤人;伤人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散发可能带来的细菌感染。他还一语惊人,这是一个继美国9.11、西班牙地铁爆炸案件之后,最高明的一个恐怖手段。 除了姜东宇,包括教官和孙意映在内,所有在场的人都对熊敬钊的回答捧腹大笑。 教官没有给出答案。但是却公布了考题得分,孙意映九十分,李铁奎、贾志明、丁凯三人将就及格,熊敬钊则是零分。 天已经大黑。 姜东宇气急败坏,忍无可忍。他立即当场宣布道,会向陈宗局长提出动议,把熊敬钊从黄雀行动小组开除出去。 “组长切勿盛怒!”李铁奎上前向姜东宇劝道。 “不要单看,熊敬钊如今的基本技能是有生疏。但是他当年在海军陆战队,可不是现在这般怂包,体能和技术在全旅实战比武大赛中,多年都是名列前茅。再说,他还有一项普通人没法想象的特殊本领,能在水下长久憋气二十分钟,说不定将来会派上大用场。” 他寻思,熊敬钊是自己的老战友,此时理所当然要站出来说句话。 姜东宇鼻子“哼”了一声,没去理会李铁奎。他一贯的看法,李铁奎胸无点墨,就像一个榆木脑袋的卡车司机,只是因为被局长陈宗看作亲信,所以他和第五处才会受宠重用。 “报告梧桐树,我有意见要说!”孙意映道。 姜东宇向孙意映点了点头:“你说吧。” 他很早以前在汪西尧父亲的领导下工作,正是靠了汪参谋向首长的游说,凭了孙意映父亲的一句话,才于后来调进特情局机关。所以,对孙意映相来十分偏袒。 “我认为熊敬钊是有过错,不过,应该酌情原谅。”孙意映道,“他的脑子半年前,曾在一次爆炸中受过重伤。听说他在爆炸发生之前,几十米开外就能一枪击毙歹徒,显然原本射击能力很准。至于汽车驾驶、设备应用这些基础项目,我和李处长这些人,特情局每年都要进行反复培训和训练,当然要比熊敬钊强了许多。” “请求组长再给熊敬钊一次机会。我愿意亲自负责,对熊敬钊进行单独辅导,会用尽快的时间,担保他满足黄雀行动小组成员的必备条件。”孙意映信誓旦旦。 姜东宇沉默不语。孙意映挺身而出替熊敬钊辩解,这让他着实意外。 在特情局里,姜东宇对任何人的意见,只要不合他意,可以说是一贯置之不理;哪怕是局长陈宗,他也未必全都听得进去。独有对孙意映,她的话却是要谨慎几分。 但是刚才已经当众宣布,要从黄雀行动小组开除熊敬钊,既然话已出口,待要立即收回,这又为他固执己见的作风所不允。 “我看要不这样,”孙意映解围道,“熊敬钊适才顶撞组长,实属以下犯上,傲慢无礼,必须加以惩戒。” 她在考虑,要给姜东宇找一个下台阶的面子。 熊敬钊知道孙意映是在尽力圆场。他明白,自己现在已经逃脱不掉被惩戒。虽然这场魔鬼式极速训练,他已经掌握到太多的本领,没有出现大的差错,但毕竟有些技术是刚刚接触,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化吸收。 姜东宇扫视了一眼那些教官们,问:“你们大家的意见呐?” 众教官一致表示同意孙意映的意见。 此时已到了晚间七点多钟,天空开始落起细雨,冷风飕飕,他们早已饥肠咕噜,巴不得快点结束,马上就去食堂喝碗热汤。 “那么,如何惩处?”姜东宇不紧不慢再问。 教官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吱声。如果是惩戒过轻,姜副局长不会满意;可是从重处罚,他们一时又拿不出什么计策。 “禁闭思过……至少关一天禁闭!”丁凯小心提议。 姜东宇狠瞪了丁凯一眼,显然觉得处罚太轻。 “李处长刚才说过,熊敬钊有水下憋气的特异功能。”贾志明观察着姜东宇的反应,“以我所见,就命他现在去那边湖里,水中憋气十分钟,既算得上是一种处罚,又兼顾对他不同寻常的本领,进行了现场考察。” 他说完,自鸣得意,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他真像你说,果真就有那样的本事?”姜东宇向李铁奎问道。 “报告组长,我担保熊敬钊水下憋气二十分钟,绝对没有问题。”李铁奎打了保票。 “那好吧,”姜东宇一锤定音,对熊敬钊道,“就给你一个机会,命你立刻去湖里找个地方,水下憋气十分钟!” 所有在场的人,也都想见识熊敬钊这一特长的真假,就把晚饭的事暂时抛在脑后,全都跟着围到了湖边。 熊敬钊意识到这一关今晚已经逃不过。 ……就其皮思平,现在的顾虑是,所知一般人屏气绝不会超过两分钟,何况他自小身体残疾,从没有接触过游泳训练,根本不懂得水下憋气的技巧。 同时,他自然也十分怀疑李铁奎的所言是否确实,不知道熊敬钊这具原本的躯体,一是水性功夫如何?二是是否果真就有水下憋气二十几分钟的本事?或是过去也许真有,而现在是否依然还有?但是不管怎样,他现在也只有湖中一试了…… 刚至四月下旬,这个季节的北京,夜晚间一般属于低温,而今天风雨交加,水中将会显得更为寒冷。 熊敬钊丢去外衣,果断向着湖中心的深处,慢慢试着游了过去。湖水冰凌刺骨,他不断地打着哆嗦。 姜东宇命令打开探照灯,时刻照准熊敬钊游去的方向。他从对熊敬钊这种虐待式的惩戒上,感到了一种精神的胜利和满足。 开始,在离湖边的几十米处,还能见到熊敬钊的脑袋。但是再向前,探照灯几秒钟之间,突然找不到熊敬钊的踪迹。 那里深不见底,看来他已经开始了水下憋气的本领。 众人紧张的计算着时间。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没有见到熊敬钊浮出水面。 湖岸边的所有人,起先是非常怀疑;但过了一会,就变得无比惊奇;再后来,又成了担心和害怕。 “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姜东宇向李铁奎问道。如果闹出人命,这可就不好玩了。他的冷汗开始从额头流下来。 “不会……还是再等等!”李铁奎的回答,虽然依旧带着那么一点自信,但背后的衬衣早已经大片津湿。 时间已经超过半个小时,还没有看到熊敬钊在湖面现身…… 当熊敬钊憋了一口气,沉入水中的刹那,他最初时的感觉是脑袋膨胀,接着一股热力在胸中翻滚,顿时血灌四肢,浑身也变得舒畅自如。 啊,想不到身上果真蕴藏着这种难以想象的特异功能。 他开始尝试在水底移动。大约游过十几米,他被水下一条很粗的铁链挡住。顺着铁链,向前摸索,像是触到了很多硬物。因为怕伤害了眼睛,一直没敢睁眼。即便睁开眼睛,他想自己什么也不会看到。 顺着铁链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熊敬钊才开始浮出水面。确切的说,他是在走出水面。因为在这里摸到了湖的对岸,已是水浅到腰际,手里的铁链也到了尽头。 “熊大哥!” 岸边丛林,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向他轻声呼唤。 “是谁?”熊敬钊惊疑问道。 “幽兰弥香,醉春懒卧。鸠卫湖畔几愁落……”女人口里吟道。 熊敬钊听出这一首踏莎行,似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很难想起来。这女人很熟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厚的内力,他登时想起是谁了。 “妙然道长,你怎么会来这里?”他着实喜出望外。 妙然递出手中双剑,把熊敬钊从水里拉到岸上。 她在黑暗里深施一礼道:“无量观,坤道下山二十余日,暂借居复兴门外白云观。这里已经是坤道第二次来过,只是不敢现身与熊大哥相见罢了。” “这首踏莎行,我怎么听得耳熟?”熊敬钊诧异妙然刚才读出的诗句。 “熊大哥觉得辞赋如何?”妙然偷笑,道,“是山间庙堂里,一个行踪飘忽不定的高人,醉酒所作。” “还算是好。对了,你怎么就能打听到这个地方?”熊敬钊问。“要知道,此处非一般闲人就可出入。”!” “我自有手段,能进得来,也能出得去,无需熊大哥担心。” 妙然回拢起双剑,换个话题道,“刚才,熊大哥在水里,犹如在岸上,可知究竟为何?” “我也正为此纳闷,心想自家这水中憋气的本事,来的蹊跷玄乎!”熊敬钊道。 “熊大哥喝了鸠卫山莲花潭蛟王的万年龙血,难保不会变成水中精怪。”妙然道,“其实你在水中不需憋气,只需常人一般呼吸就是了。” “莲花潭蛟王?”熊敬钊想起了不久前在妙然沁芳斋的那次梦境,怅然道:“确有一梦,被你带入鸠卫湖底,与那女娃娘娘、水中龙王相见,至今恍惚,难辨真假!” “说那是真,其便是真;说那是假,其便是假。全在内心感悟!”妙然道,“熊大哥切记我刚才所言,待会再回到水中,一试便知。” 就在此时,两人突然听到了湖对岸响起了快艇发动机声。 “熊大哥快下水吧,定是有人到湖中寻你去了!” 这妙然说过,提了双剑闪入树丛,转眼间不见踪迹。 第三十七章王母天山池 虽然熊敬钊一连几天发着高烧,孙意映也没能放过他。她手里执着一把教鞭,把熊敬钊从床上驱赶到训练场,逼他练习格斗、手枪和狙击步枪射击等。 在熊敬钊看来,孙意映甚至比教官还要霸道凶狠,稍有不顺她意之处,教鞭就雨点一般落到了身上。 “一旦拔枪在手,你的攻击必须是致命的,让敌人瞬间毙命。你不放倒敌人,敌人就会放倒你。” “注意,你不能和对手贴在一起搏斗,要时刻保持好进攻的距离。在成为对方的靶子之前,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孙意映总是这样诸如此类,喋喋不休地对着熊敬钊大声训话。 她逼迫熊敬钊做出各种身体快速反应,不断纠正他的躲闪动作:左右晃动,侧身,弯腰,后仰,移动,退步等等。 哪怕他体力不支,栽倒在地,她也丝毫不加放过,用了诸如“混蛋,饭桶,废物,窝囊废,不像一个男人”之类的恶毒语言,大声斥骂,直到他重新站立起来…… 三天后,黄雀行动小组成员接到任务,离开了西山十九号。一路有组长姜东宇带领贾志明、丁凯去往海南,一路有李铁奎、孙意映、熊敬钊去往南疆。 熊敬钊原本还想在出发前,抽出时间去看守所探望关押在审的姚顺柱,也想去一趟复兴门外的白云观,与妙然道姑见上一面,但都因为时间紧急,而只能作罢。 放心不下小柱子,是因为不知道他的案子会在哪一天才能开庭,起诉罪名是什么?又由谁来做他的指定律师? 这次出发南疆执行任务,李铁奎这一路三个人的装束,打扮成了登山旅游者的模样。 在机场,李铁奎向熊敬钊问起,过去在海军陆战队时,他的憋气潜水时间不过二十几分钟,已是接近吉尼斯大全记录;不解他十几年之后本领大增,竟能水下呆了一个多小时,害得众人恐惧,甚至开了冲锋艇去湖面找寻他的踪迹,就差没有打捞尸体了。 “那次在希尔顿酒店我们初次重逢,你不是笑我吃了唐僧肉,能够长生不老吗!”熊敬钊道,“或许是我时光倒转,功力自会增加了许多成。” “老弟,我可是认真在问你。”李铁奎道,“看来你这几天高烧不退,是让我们的意映把你给折磨糊涂了!” “我才没有折磨熊敬钊呢!”孙意映开心道,“是他太会伪装,谁也不知道在哪一天,他才能在我们面前,毕露出原形。” 她这样说,一是这几天对熊敬钊的特技训练,发现他的进步,远远超出自己对他的预料;二是在今天的央视早间新闻,看到了一则消息,令她对熊敬钊的分析判断力刮目相看。 电视上说,记者几个月前曾经报道过在英国海滩,发生海鸥从游客手中争抢食物的怪事。有游客当时怀疑这是恐怖袭击。 几个月过去了,经过英国情报机构的跟踪调查和分析,已经确认这些海鸥被极端分子进行过特种训练,目的是用海鸥身上携带的一种病毒,对人类发动生化武器侵袭。所幸,这种病毒不如极端分子预期,只需一般性抗生素就能消除。 至于那些受过训练的海鸥,已被英国当地警察全部捕杀。 此次,李铁奎、孙意映、熊敬钊三人,按照黄雀行动小组部署,前往南疆帕米尔山区,就是为了应对一起关于恐怖组织活动的案子。 他们选择了夜间的航班。计划飞行目的地,喀什。 特情局根据上级部署,意识到南疆东运势力是当前反分裂、反恐怖、反渗透的前沿阵地和主要战场,必须采取高压震慑,主动进攻,形成强大的打击阵势。 在喀什机场,一个叫古孜力提的维吾尔族小伙子,与李铁奎他们会了面。他自称,是这三名登山旅游者找来的向导。 古孜力提派出的侦察员,纪律只允许他了解李铁奎一个人的代号,知道李铁奎被称为老枪。 他驾驶一辆看上去十分陈旧的老牌皮卡。 细心的孙意映注意到,这辆汽车的外表虽是破烂不堪入目,内部的装饰却十分考究,乘坐十分舒适,并且明显改装了3.0以上的大排量发动机。 她知道,这除了掩人耳目,再没有别的解释。 经过连夜五个多小时的跋涉,古孜力提把三人拉到半山间的一个道观。这家道观被称为西王母天山池,已是海拔四千多米。 两个中年道士把他们迎了进去。古孜力提说道,他两天前就预定了道观的四间客房。 此处属于帕米尔高山的腹地,不远有一个叫巴扎库的乡镇,镇上有一座很大的普拉清真寺。 巴扎库镇距离喀什已有几百公里,地处边境,西南方是巴基斯坦、阿富汗国,邻近的周边还有印度和塔吉克斯坦。 巴扎库镇十几公里以外,有浩瀚无垠的大沙漠。 第二天,熊敬钊早上八点多钟醒来,见到外面还是暗蒙蒙的。帕米尔高原被称为中国最晚的日出,怕是再过一个小时也未必见到太阳出来。 孙意映找到他,问愿不愿意陪她去看雪山晨景。 两人离了道观,等爬到一个高坡,见晨雾才开始渐渐散去。 此时,天地间静无声息,雪山正在被一层层地照亮,露出了金色的灿烂。抬眼望去,脚下的西王母天山池道观,云气缭绕,霞光弥漫,颇有一番仙境的气势。 再见,不远之处的胡杨林深处,隐隐绰绰,似有一个挥洒双剑的矫捷身姿,不时闪闪两道寒光。 熊敬钊一下子想起了前几天,那晚雨夜在西山十九号的湖边,意外出现在丛林里的妙然道姑。他略有沉思,突然朗声吟道: “千峰万涧险,悬壁川壑绝;瑶池幻梦影,妙姑或独缺。” “瑶池......妙姑”孙意映极其惑然,万想不到熊敬钊居然瞬间诗句成章,并且像是意有所指。 “好一首五言诗。你在高岗之巅,诗中情深,这‘妙姑’一词指的什么人,莫非是仙女么?”她问道。 “啊,你说是仙女,就仙女好了!”熊敬钊一时发窘,答非所然。 “我说熊敬钊,该不是你突然之间,想到了哪位心仪已久的女人吧!”孙意映取笑道。 她未曾料到居高临下,在这空旷的山间,两人的声音传到了那片胡杨林里。舞剑之人远远听见,红了脸颊,收起双剑,快步返回道观去了。 孙意映和熊敬钊回了道观,李铁奎和古孜力提正在等他们一起用早餐。 中国民间传说,西王母是玉皇大帝的老婆,七仙女的母亲。但道教记载,西王母的名号,其实为太虚九光龟台金母元君,系先天西华至妙之气化生。也就是说,她由先天阴气凝聚而成,每年农历三月三,便是西王母的诞辰之日。 西王母容貌绝世,风姿绰约,对天下惩恶扬善,是所有女仙的领袖。她居于昆仑山瑶池道观,那里栽有幡桃树,结出的果子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每年,西王母都会来到天山池里沐浴。久而久之,这里便有了她栖息的道观,被称为西王母天山池道观。 如今,天山池道观除了接待众多的道士前来修行,也作为南疆的著名旅游景点,向过往的探险家、登山者等慕名游客提供食宿。 一般情况下,道观里的免费早点很是简单,只有稀粥、馒头和一小碟咸菜。但是李铁奎他们的这顿早餐,却格外增加了具有新疆风味的特色烤饼、拌面,还有被叫做刀客的冰激凌,再为每人分送了一份天山雪莲羮。 古孜力提奇怪道,他经常来到天山池道观,能大早晨吃到这么豪贵的饭食,还是头一回。他问一名招待的小道士,缘何今日要比平常丰盛许多。 小道士回答,这是弘仪老观主特意嘱咐下来,一定要对几位特别款待,至于何故如此,他也说不上来。 古孜力提听说,弘仪是这座西王母天山池道观的女住持,戒行精严,德高望重。她深居浅出,从不示人,观内只有极少的全真派出家女道人,才偶尔有机会得她传道授戒,一睹真颜。 道士分全真和正一两大派。全真派弟子为出家道士,不能成婚,只能食素;正一派道士可以有家,允许吃荤。如今,正一派大部分为不出家的道士,也称火居道士,只有少部分道士才会出家。 李铁奎笑问那小道士:“承蒙弘仪住持眷顾,莫非我们几人中间,哪位与她老人家有亲戚不成,能否请来一见?” 他其实是心中警惕,想探个究竟。 “无量观!”小道士答道,“弘仪住持从不相见男客。” “我是女人,”孙意映插嘴道,“麻烦小道长引见,就容我一人前去拜访。” 小道士摇头道:“不怕诸位笑话,小道已入观三年,至今未曾见过住持一面,如何才得引见!” 孙意映哑然而笑,道:“到底是真人不露面,露面非真人!” 回到房间,四个人琢磨了好一会,认为昨夜入住进来直到现在,没有见到熟识的人,也并无在哪里暴露出身份,才算略微放心。 他们于是决定立即打点行囊,向巴扎库镇进发。按照既定目标,首先要在巴扎库镇上的普拉清真寺,花钱租了沙漠骆驼,用半天多的时间跨过戈壁滩,天黑前赶到秃鹰岭。 临离开天山池道观时,古孜力提告诉知客道士,他们订下的这几间房要留存到后天。因为客人登山回来,还会继续在这里歇息一个夜晚。至于每日房钱,照付即是。 第三十八章大漠客栈与蒙面女 第三十九章预感到一场杀戮 第四十章危险就在身边 第四十一章冰窟喋血 第四十二章激战秃鹰岭 狡猾的突汗连喊了几声,见外面没有人呼应,立刻意识到冰窟里的危险状况。 他假意地命迪里拜尔出去开灯,要她查看发生什么事情。 一面不动声色地大声嘟哝,咒骂手下打扰了他的好觉;一面悄悄穿衣,持枪在手,躲在帷幔之后观察外面的动静。 迪里拜尔手执电棒,找到了蓄电灯的开关。冰窟里的好几盏灯同时亮起。 熊敬钊早就意料到冰洞的电源,使用的会是一种高能量的军用蓄电池,后悔自己粗心大意,没有事先想到把线路提前破坏。冰窟里的光亮,使得他和孙意映的夜视镜,失去了在夜战中的优势。 当迪里拜尔向他们这边洞窟走来时,冷不防被熊敬钊一把捂住她的嘴,顺手拉到了身后。迪里拜尔呜咽了一声,电棒落地。 “怎么啦,迪里拜尔,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其实是突汗在故意发问。 孙意映向迪里拜尔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害怕,更不要反抗。 迪里拜尔扫眼到床上、地下,那两具血污淋淋的尸体,吓得全身哆嗦。她如果不是被熊敬钊架着,会立刻瘫倒在地。 “迪里拜尔,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突汗继续问道。 他已经断定了眼前面临的危险,开始考虑对付手段。甚至不再猜疑,几个手下要么被制服,要么已经丧命。而迪里拜尔,此时也分明被敌人掠去。 并且,突汗还想到闯进冰洞里的危险分子,极其可能就是与古孜力提一伙,白天在大漠客栈见到过的几位登山者。既然与古孜力提有过枪战,那么这几个登山者,也会无一例外身揣致命武器。 所以,他不打算从帷幔后面冒然现身。 熊敬钊在与突汗的僵持中,听到突汗的声音就藏在帷幔之后发出。从自己脚下的位置,到帷幔不过是三米多的距离。他也在紧张思考对策。 “迪里拜尔你这个婊条子,快点告诉我,进来了几个外人?”。 发现突汗明显开始焦躁,熊敬钊又确切看准他的位置,终于寻到突袭的机会。于是,鼓足全身的力量,一个弹跳猛地上前,挥起太子剑直刺过去。 这一剑,并没有刺中突汗,反倒把帷幔扯了下来。宽大的帷幔把熊敬钊和突汗缠捆在一起。两人你翻我滚,上下厮打,手中的武器都失掉利用机会。 孙意映虽然能辨认出裹在帷幔里突汗的高大身躯,但两个男人正在贴身肉搏,令她寻不到帮手的时机。 情急生智,她一下子关掉了冰洞里的灯。 黑暗之中,突汗眼前漆黑一片,失去了搏斗的优势。他的手枪早已经脱身,只能抓住熊敬钊不放,与他纠缠在一起,用体力威猛的双膝、双肘,不断撞击熊敬钊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当突汗再一次把熊敬钊压在身下时,帷幔中伸出了一双脚。 孙意映大喜,因为这是一双马靴,而不是熊敬钊的登山鞋。当下,她挥起匕首向马靴刺去。 突汗痛喊一声,身子向后翻转,抬起一拳击中了孙意映。忍痛拔出刺进马靴里的匕首。 就在突汗腾开这只手的一刹那,熊敬钊手中的太子剑乘势向着突汗的小腹,竭尽气力,连续几次,轮番致命猛戳。 突汗高大的身躯,终于无力地倒向一边。但他挣扎之中,还是划伤了熊敬钊的右肩膀。 孙意映开亮冰洞里的灯,呼唤迪里拜尔做帮手,一起替熊敬钊受伤的肩膀缠上绷带。 “你一定是老阿曼大叔的孙女?” “是!”迪里拜尔怯生生地回答孙意映。“谢谢你们救下我!” 突汗自从在秃鹰岭扎下营地以后,偶然在大漠客栈窥视到迪里拜尔的美貌,一年多前就在半路上劫夺了她,沦为自己的性奴。 “那个叫库斯·塔耶里的人,他没有死。”孙意映告诉迪里拜尔。 她刚才从突汗与摩尔迈的对话里,判断迪里拜尔和库斯·塔耶里一定相互爱慕,所以才好心地说了出来。 “万能的真主呀!善良的库斯·塔耶里还活着,你没有骗我吧?”迪里拜尔惊喜道。 一年多来,营地里的暴恐分子中,只有库斯·塔耶里在关心和同情她的命运。如果没有年轻的库斯·塔耶里带给她对未来的希望,迪里拜尔也许早就想着跳入万丈冰崖。 “他被突汗留在了大漠客栈。”孙意映回答道。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库斯·塔耶里。我发誓他没做过坏事,是和突汗他们不一样的人。他是为了救我,才投奔到营地!”迪里拜尔哀求。 熊敬钊在突汗的身上,翻出一封信和两本护照。信是写给东运阵线一个叫乎拉乞徳的人,称对方为阵线旅大长官。两本护照一男一女,名字分别叫石奇羽和李美群。他问迪里拜尔是否见过护照上的这对男女。 迪里拜尔回答,石奇羽和李美群是一对夫妻,来到营地有了好几天。 孙意映用对讲机向李铁奎汇报了冰洞里发生的一切。李铁奎转达了总部的最新指示:取消原定行动方案,伺机救出古孜力提,然后退守秃鹰岭顶峰,待救援直升机抵达后,安全撤回武警突击队驻地。 熊敬钊站在冰洞口,观察半山腰那两排营地的动静。 他在思考,如何才能按照总部的指示,深入敌穴救出古孜力提,继而顺顺当当撤离到秃鹰岭顶峰。而石奇羽和李美群这对夫妻,在暴恐团伙中的角色是什么,对他来说也是个谜团。 孙意映向迪里拜尔了解到,突汗虽然自诩大队长,其实在半山腰的营地里,其手下也只有三、四十人。不过,迪里拜尔又听说,突汗向在海湾某个国家的东运阵线旅,还派出了二十几个人。那二十几个人都效忠于突汗。 熊敬钊把暴恐分子的两排营地划出图形,要迪里拜尔指出关押古孜力提的位置,以及暴恐分子的居住情况。但是古孜力提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一时很难说得明白。 后来,她被熊敬钊问得急了,就主动提出,还不如直接带上她前去指路。 孙意映觉得,留下迪里拜尔独自在冰洞里,未必保证安全。当即表示欢迎加入对暴恐分子的战斗。 熊敬钊原本的念头是,孙意映带着迪里拜尔先爬上秃鹰岭,自己孤身去营救古孜力提,当下只好同意三人一起行动。 孙意映把突汗的手枪交给迪里拜尔,几分钟内教会了她怎样扣动扳机、瞄准、射击。 李铁奎通过对讲机发出命令,他会从另一个方向前进,同时深入到暴恐分子营地附近,万一发生激战,将做好后援和接应。 在迪里拜尔带路下,三个人悄悄摸进了暴恐分子的宿营地。营地里,依然有几个帐篷还在透出微弱的灯光,说明有人半夜里没有歇息。 熊敬钊向迪里拜尔问明了关押古孜力提的位置,嘱咐她就地藏身,然后和孙意映向那个大帐篷靠近。 路过一顶亮灯的小帐篷,听到里面有男女在用汉话交谈。两人都想到,这一定是在突汗身上护照里的那对夫妻。 他们绕到这顶帐篷的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好像夫妻两人正在抱怨天山的寒冷,夫妻两人几天来,夜间从未睡过温暖安稳的觉。 因为半山腰的平坦之地有限,所以营地里的两排帐篷其实靠的很近。 等熊敬钊和孙意映摸到关押古孜力提的大帐篷后边,听到里面噪噪杂杂,有男有女,声音从未断续。像是塞有不少的人。 两人都后悔没有向迪里拜尔问清楚大帐篷里的状况。 而她,迪里拜尔以为他们的目标是找到古孜力提,所以也没有想到去向二人细说,在这个大帐篷里还关押着抓来的其他南疆百姓。男人,被暴恐分子逼着加入团伙;女人,则被用来践踏为性奴。 更为糟糕的是,帐篷的门口还立着一名放哨的暴恐分子。那家伙端着一支步枪。 熊敬钊注意到距离这顶帐篷不远,还堆着十几排一人多高的木箱。从箱子上的骷髅标志看出,这些全是弹药一类的爆炸物品。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站岗的暴恐分子,不单是要看押帐篷里被抓来的人,还要警惕弹药不被丢失。 熊敬钊右肩受伤,只能弯腰左手拔出太子剑,向那家伙摸过去。他到了近前,从背后忽然一剑刺去。那家伙嚎叫一声倒地,手里的那支枪跟着发出响声,向前方射出一粒子弹。 子弹的方向不会击中熊敬钊,却也恰好在冰地上擦着火花,没有射进那些弹药爆炸物。否则,会掀翻营地里的所有帐篷,无一人生命能够幸免。 枪响之后,营地里所有灯都亮了起来。 熊敬钊和孙意映冲进帐篷,看到里面关押着十几个男女。唯独不见古孜力提。问了好几遍,才听到回答,说有一个断了腿、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吊在了营地里的一个木柱子上。, 既没有时间继续再问,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熊敬钊和孙意映领着这十几个南疆百姓冲出帐篷,开始向营地外的方向奔去。 “真主呀,你们看……吊着的那个人!” 撤退的途中,有一个维族女人发出惊喊。 第四十三章燃烧的冰山 在一个亮灯的帐篷跟前,熊敬钊和孙意映都看到了木柱子上吊挂着的古孜力提。他全身被剥得精光,白跳跳的在寒风里受冻。 那个细嗓声音暴恐分子,因为没有能从古孜力提那里拷问到口供,就心生歹计,一番毒打之后,扒光了古孜力提的衣服,把他吊挂在冰天雪地里进行折磨。 孙意映抬手一枪,木柱上方的绳索断裂。古孜力提掉在了冰地。随即,她再一声枪响,帐篷里一个手持步枪、刚冲出的脑袋瞬间开花。 余下的暴恐分子又退回帐篷。 熊敬钊眼见孙意映枪法之准,远非自己所及,心中暗为叹服。他不顾一切冲过去,拉起古孜力提后退。 迪里拜尔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奔了过来,帮着熊敬钊一起搀扶古孜力提往回走。 “哒哒,哒哒!”一阵子弹从帐篷里射出来。 古孜力提晃了几晃,弹孔顿时布满赤光的后背,栽倒在地。 熊敬钊转身伏在地上,用冲锋枪压住帐篷里的火力,大声催促迪里拜尔快点把古孜力提带走。但是身受重伤的古孜力提,显然已经无法再行动半步。 迪里拜尔把古孜力提扛在了肩上。但女人的体力实在不支,勉强向前踉跄了几步,两个人又一同摔倒。 “善良的迪里拜尔,你快自己逃命。不要再管我了。你快走……快走吧!”古孜力提推开了迪里拜尔。 他喘着粗气,请求熊敬钊道:“芝麻,答应我,快带迪里拜尔离开这里。我已经弄丢了老阿曼大叔的骆驼,可不能再丢了他的孙女。” 接连有暴恐分子冲出帐篷,不断向他们围拢过来。熊敬钊意识到,如果继续守在这里,三个人都可能无法冲出去。 他突然瞄到了十几米开外的那堆弹药爆炸物,顿时有了主意。于是毫不怠慢,他奋身背起古孜力提,拉着迪里拜尔,三人眨眼之间,便躲在了爆炸物之间一米宽的空缝处。 “别开枪,他们都逃不出去!我们抓活的!” 这是那个叫摩尔迈参谋的家伙在命令手下。大概,他也在担心如果继续射击,会意外引爆弹药。 熊敬钊乘机向着摩尔迈发出声音的地方,发出一梭子弹。对方有两个家伙被击毙,剩余十几个暴恐分子都伏在地上,立时不敢轻举妄动。他注意到一对汉人男女夹杂在这群暴恐分子中间,并且手执武器。 与此同时,孙意映指挥着那些被救的南疆百姓,眼见就要脱离营地的危险。但在暴恐分子营地的上方,半山腰顶两个相隔百米的冰窟里,这时各有一挺黑黑的轻机枪,突然伸出洞口。 从两个冰窟里喷出的一条条火舌,居高临下,射向无辜的百姓。有两个跑在前面的人,应声倒在了冰地上。 “哈哈,兄弟们,那两个家伙终于睡醒了!” 摩尔曼兴奋的大叫。 眼见孙意映那里撤退途中,遇到突如其来的袭击,被半山腰洞窟的两挺机枪封锁住去路,熊敬钊心急如焚。 为什么李铁奎那边还没有动静? “坚持住,等我回来!” 熊敬钊把自己和迪里拜尔的手枪都留给了古孜力提,在他的肩上轻拍一下,拉起迪里拜尔,退身到弹药爆炸物的后面。 他判断,摩尔曼那伙暴恐分子虽是蠢蠢欲动,但古孜力提持枪在手,暂且还能顶持一阵。 这堆爆炸物品摞在靠近冰崖的地方,下面便是一个平滑的斜坡。幸好距离斜坡留有一尺多宽,能让熊敬钊和迪里拜尔牵手顺利通过。 孙意映带着从营地里救出的南疆百姓,匍匐在一个冰洼之处。他们稍有动弹,半山腰的两挺机关枪就会立刻喷出火舌。 熊敬钊把迪里拜尔安置在能够躲避子弹冰穴之中,一个人悄悄向半山腰的机枪阵地爬动。 孙意映透过夜视望远镜,把熊敬钊和迪里拜尔的踪迹看得一清二楚。她时不时地向那里的冰窟开上几枪,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大约过了不到几分钟,熊敬钊终于接近了第一个机枪阵地。在相距十多米的地方,他扔出了手雷。一声剧烈爆炸之后,冰窟里抛出了一具尸体。 前后不过几秒钟,不远处的另一个冰窟,跟着传出爆炸声。显然,李铁奎也已经成功袭击了另一个机枪阵地。 接下来,孙意映和李铁奎顺利汇合。迪里拜尔也跑回到逃离的队伍里。但是等了一会,熊敬钊却还没有在他们中间出现。 “他准是回去救那个人去了!”迪里拜尔道。 李铁奎和孙意映闻声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果然看到熊敬钊的身影,奔向了古孜力提藏身弹药爆炸物。 这里距离恐怖分子两排营地的敞篷,虽然已有了一百多米的距离,李铁奎还是担心暴恐分子会随时扑过来。 “直升飞机很快就到,你带着这些人向秃鹰岭撤退,我留下来等候他们!”李铁奎命令孙意映。 百米之外,又听到了密集的枪声。显然,熊敬钊已经回到了古孜力提的身边。 孙意映一声令下,被救的南疆百姓陆续撤离,纷纷爬向秃鹰岭。 十多分钟过去了,李铁奎依然没有见到熊敬钊和古孜力提两个人,从那堆弹药爆炸物附近离开。 令人担心的是,枪声也渐渐稀疏下来。 李铁奎不间断用对讲机呼唤熊敬钊。但是,对讲机传来的声音模糊不清,似是熊敬钊和古孜力提在激烈地争执什么。 不仅如此,还隐约听到暴恐分子们正在高呼:“他们没有子弹了!”“上前冲呀,大家抓活的!” 李铁奎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跃身就要向恐怖分子的营地前进。身后有声音道:“我们一起冲过去!” 原来,孙意映把撤退的群众护送到安全距离以后,又匆匆地赶了回来。她一直牵挂着着熊敬钊那边的动静。 就在他们两人刚爬起身来时,眼前骤然一片刺目的光芒,紧接着便响起阵阵爆炸之声。耀眼的光亮映照着天山,如同白昼;一连串此起披伏的震爆,更是让他们周围的冰雪,不断发出一声声剧裂。 仿佛冰山在燃烧。 一股股冲击热浪从恐怖分子的营地,向着李铁奎、孙意映迎面扑袭而来。 两个人的心,随着那堆弹药爆炸物震耳欲聋,掀翻营地里所有的帐篷,被一点点揪紧,又被一片片撕裂! 爆炸终于停息。暴恐分子的营地夷为平地。 一个小时后,李铁奎和孙意映默默登上侯在秃鹰岭的直升机。他们向特情局和武警总部发出报告: 南疆国境线秃鹰岭暴恐分子已获全歼,成功解救被掳群众十二人;特别行动小组成员熊敬钊、侦察员古孜力提在战斗中牺牲。 …… 然而事实上,熊敬钊却捡回一条性命,奇迹般地再次活了下来! 当他向冰窟甩出手雷,瞬间灭了暴恐分子暗藏在半山腰的机枪阵地,又看到李铁奎摧毁了另一冰窟里的机枪,眼见对孙意映和逃脱百姓的威胁彻底解除,顾不得松上一口气,又直奔回到古孜力提的身边。 古孜力提躲身在弹药爆炸物品的中间空隙,凭借暴恐分子不敢冒然射击,一面用手枪不停地射击,压制敌人向他扑过来,一面在身体四周搜寻诸如雷管、手榴弹、火箭筒一类的引爆武器。 他在昨天与突汗一伙人的激战中,已经重伤一条腿。现在背部又中了许多枪,流血不止,此刻完全放弃活着逃离暴恐分子营地的可能。 古孜力提渴望与面前这些丧失了人性,狂妄而又可憎的暴恐分子同归于尽。 所以当熊敬钊重新跑回古孜力提身边,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快速取下了挂在熊敬钊腰间的手雷。 然后,古孜力提在熊敬钊用冲锋枪向暴恐分子射尽一梭子弹,急于更换弹夹的时刻,卯足全身的力气,用那不曾受伤的另一条腿,出其不意把熊敬钊猛地蹬向身后的滑坡…… 猝不及防的熊敬钊,就这样毫无反应之际,顺着冰壁斜坡一直下滑到好几十米的深处,直到双脚顶住了一块凸出的磐冰,才稳稳地止住身体。 还没有等熊敬钊观察好自己的位置,试图再重新攀上半山腰,头顶上就传出了巨大爆炸声,甚至身后的石壁,都被震得发抖。 “古孜力提!” 熊敬钊呻吟一声,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他除了在冰窟与突汗搏斗时,肩膀被划伤过一次,即便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这时瞬间又从冰壁滑落下来,身体再无其他大碍。 但是随身的对讲机、望远镜、冲锋枪,全部脱手而去。现在,他已经无法与李铁奎、孙意映,包括对外面的所有世界,取得任何联系。 不容自己有任何耽搁,熊敬钊立刻向秃鹰岭方向奔去。 “快点,再快点!” 他在内心一面不断地催促自己加紧速度,一面担心直升机会在突然间起飞。渐渐地,已经看到了直升机驾驶舱发出的光亮。 光亮吸引着熊敬钊,让他看到了希望。 但是,眼见熊敬钊就要爬上秃鹰岭,甚至听到了巨大的螺旋桨发出“呼呼”转动声音,直升机却腾空而起。 也许对他来说,只是不幸晚到了一分钟,或者几秒钟。 熊敬钊如同立刻坠入绝境,眼睁睁地看着这架军用直升机,拖着红亮的闪光向东飞去,顷刻消失在天山的黑幕里。 《别无选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