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宏图》 第1章 章一 不苟活 (求收藏) 三月的大明边墙,寒风如刀刃劈过,夹杂的砂砾扫过面颊,让人睁不开眼,天上地下全是黄色,入眼所及全无人烟。 一队人马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他们沿着边墙行走,风实在太大,夹杂的砂砾敲打在甲胄上好似箭矢落下,所有人都下马紧握缰绳,藏在战马身后,慢慢前进。 到了中午,天暖和了一些,李部司打马而来,示意担架停下,他掀开盖在病人脸上的羊皮,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脸,两只眼睛无神的盯着天空,好似没了生机。 担架上的人正是孙摇旗,他那晚从被雷亟,自城头坠落,却好运未死,人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插在旗枪上的胡千总被雷亟成了碎肉,他却毫发未损,掉落城下却正好落在装满棉花的车上。 “老头,俺兄弟到底如何?”李部司见孙摇旗没反应,厉声问身边一个老者。 那老者骑着一条毛驴,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他老神的一掸山羊胡,说:“无妨,无妨,这军爷并无受伤。” “放屁,没伤着为何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拔出了钢刀。 那老者吓的缩了缩脖子,李部司摆摆手,道:“你且与俺说实话,俺自然好生待你。” 老者无奈的摇摇头:“这军爷真是无伤,只是好似失了魂似的,实非老朽能治呀。” 见李部司不忍,老者说:“这位头领,他是没伤,你身上.......。” “照顾好俺家兄弟,再多嘴,俺割了你舌头!”李部司扔下一句话,打马而去。 那老者无奈叹息一声,拍了拍干瘪的肚皮,缩头嘟囔:“说是以礼相待,却连糜子粥都不管饱,流贼就是流贼,一些不懂纲常礼教的禽兽。” 忽然一青年人过来,连忙拉扯了他一下,警惕的说:“父亲,您就少说两句,你我身在虎口,能活已经是不错了。” 嘴上怪罪着,青年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干饼,塞进老者怀里,见老者起疑,青年说:“从那人身上偷来的。” “你个畜生,怎敢行此鸡鸣狗盗之事,真是败坏家风,有辱斯文。”老者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是嘴上说不要,肚子却很诚实,他费力的掰下一半,另一半塞回儿子手里。 这对父子姓郝,是出塞的时候在边墙附近遇见的,他们坐着马车还有仆人伺候,李部司的手下随手就绑了做肉票,若不是郝老先生略懂医术,两人怕是做苦力了。 “父亲,那人怎么会丢了魂似的,怕是活不过来了。”郝家公子小声的说道,他巴不得孙摇旗死,这样谁也不会知道他偷盗吃食之事了。 “他最好是活着,若是死了,你我没了用处,怕是要被那流贼头子扔去做苦力挨鞭子,为父看他不言不语,似是心灰意冷罢了。” “他懂的甚,咱们书香门第,遭逢大难,仍然是忍辱负重,他一个流贼有什么不想活的,蝼蚁尚且苟活呢。”郝家公子颇为不屑的说。 “是啊,蝼蚁尚且苟活,何况我孙伯纶一个大活人呢。”担架上的人喉头微动,眼睛里发出充满活力的光满。 孙伯纶,是后世一名登山、探险爱好者,某个清晨探险野长城,登上宁塞堡故址,却突遭雷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明末了。 对,孙伯纶穿越了,与其他穿越者的兴奋不同,孙伯纶有些心灰意冷,这是他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知道能否活下去,再也见不到疼爱自己的父母,还有自己暗恋许久的校花。 “若是就这么死了,或许还能穿越回去呢。”这个想法在孙伯纶心头萦绕许久,然而生存的本能还是让他清醒过来了。 我要活,还要活的更好! 孙伯纶在心中呐喊,他做事向来决绝,这个念头一坚定,寻死的念头烟消云散。 抬担架的两个人听到了孙伯纶的声音,却满脸懵逼,两个地地道道的陕北人怎么会听懂京城官话? 孙伯纶想了想小时候照顾自己的爷爷奶奶的乡音,又问了一遍,那人却大声叫了一声,跑开了。 “摇旗哥活了,摇旗哥活了。” “现在是崇祯四年了,军爷昏睡了也就七天罢了。”郝家公子凑上前,说道。 崇祯四年,也就是1631年啊,想不到我穿越到了民不聊生的明末啊,真正的乱世呀。 孙伯纶心中一阵感慨,努力回忆着,却发现原先那孙摇旗的记忆仍在脑海之中,那段记忆力,有食不果腹的饥饿,杀官造反的畅快,酣畅淋漓的杀戮,肝胆相照的义气......。 “摇旗兄弟,头领请你过去呢。”一个辫发汉子走了过来,用生涩的汉语说道,他的看起来很矮,罗圈腿,身背角弓胡禄,是个蒙古人。 孙伯纶好好想了想,也没想起这人的名字,应了一声,也就跟着去了。 李部司让人靠着一段断壁支开帐篷,点了篝火,孙伯纶一路行来发现黄友才和李部司的人马泾渭分明的分成两部分扎营,显然相互戒备着。 帐篷里坐满了人,黄友才身后还有两个抱刀汉子,见孙伯纶进来,李部司哈哈大笑:“俺就说,俺李部司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汉子,连老天爷都收不走,哈哈。” 这话惹来一阵呼和,人人高兴的称赞,那个夜晚,若不是孙摇旗冲锋在前,杀散城上弓手,又点了商队,偷袭宁塞堡怕是要失败了。而孙摇旗悍不畏死,如同杀神的形象更是让人人佩服。 黄友才冷着脸,他何尝不喜欢孙摇旗这样的勇士,可惜不是自己麾下的,他示意孙伯纶坐下,沉声说:“好了,想和孙兄弟加深感情有的是机会,现在商议一下该怎么走了,李家兄弟,你先说说。” 李部司嘿嘿一笑,道:“我派去探路的娃子回来了,沿着边墙全是沙地,要是不准备好饮水,怕是走不出沙地,而且,娃子们发现镇靖堡一带的墩台全都点起了烽火,不知道咋回事,倒要请教掌盘子的了。” 黄友才脸色难看至极,咬牙说:“派去侦查的兄弟遇到官军,去了十二个回来八个,应该是被抓了。” 此话一出,瞬间混乱了起来,一个头目说:“看来官兵知道咱们沿边墙北上的计划了,咱不能再这么走了,要是被延绥镇的人堵住,一个都跑不脱。” 大家纷纷应和称是,黄友才说:“沿着边墙还有水源饮马,若是向北可全是沙地啊,走不出去的。” “谁说走不出去,咱们向北,沿着红柳河走。”孙伯纶的声音忽然响起。 第2章 章二 情势危 (新人新书 求票票和收藏哟) 帐篷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大家惊异的看着孙伯纶,在大家的印象里,这个杀神一般的存在是个木讷寡言的人,没啥头脑,平时军议从不发言,今天这是怎么了? 孙伯纶站起身,抄起烧火棍在地下划拉一条斜线一条曲线,又戳了几个点,方才说:“这是边墙,这是红柳河,往北走三天就能到红柳河,咱们若是沿着红柳河走,就能绕开镇靖、清平、威武、怀远四堡,沿途有河水饮马,再到边墙就是榆林卫了,到时候无论进边墙还是北上都是可以的。” “你.....你咋知道这些?”黄驴儿失声问道。 虽然这支义军中有不少边军,但是那些老丘八也就对自己驻扎的一亩三分地的事儿清楚,怎么知晓半个延绥镇的布防,再者说,大明已经许久没出塞了,他孙摇旗怎么知道沿着红柳河沿岸的地形? 孙伯纶自然不会告诉这些人自己穿越前经常和旅友骑摩托沿着红柳河去乌审旗玩,也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已经不是孙摇旗了。 李部司却拍拍手掌,说:“俺觉得摇旗兄弟说的对,咱们就沿着河走,走他个十天半个月,官兵的德行大家都知道,他们丢了咱们的痕迹,估计认定咱们死在沙漠里呢。” 黄友才思虑一阵,说:“好,就这么办吧。” 榆林卫城,通衢客栈,四个火盆让这个客房温暖如春,林先生坐在矮几前,正一个人下着棋,这时房门打开,进来的是范三拔,他似是风尘仆仆,见到林先生却抱拳赞道:“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一如先生预料,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这么说,一切都办妥了?”林先生笑问道。 范三拔爽朗的说:“正如先生所说,那贺人龙收了我的礼物却不答应出塞,他那义子贺国成却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在镇靖堡杀了几个流贼,又点了烽火,那些流贼已经向北去了。” 林先生微微一笑:“那便是了,从古至今,大军出塞无一不是精心准备,那些流贼走的匆忙,又深入沙漠,多半是活着出不来了,范公子也了了一桩心事。” 范三拔却摇摇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自然不会给流贼死灰复燃的机会,我已经通过家父的关系找到了一伙子马贼,过不了十天,我就能收到那些流贼的脑袋,哈哈,到时候又是快事一件。” 林先生吃惊道:“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公子千金之躯,为何与那些马贼来往,若是有个好歹,学生当真是.......。” “先生莫要担心,我范家关外七代走马,酸甜苦辣全不忌讳,再说这伙子马贼也是用惯了的。”范三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中暗笑这位先生迂腐,但凡富商大贾,怎么可能没有做脏活的路子呢。 军议完,所有人马拔营往北,生怕官军追杀,急行一天一夜,到第二天中午,才安营、 李部司直接带着孙伯纶到了自己的帐篷,没有拘束,李部司拍着孙伯纶的肩膀大笑:“哈哈,俺以前咋没发现俺兄弟有这般好脑子,若是早早发现,哥哥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孙伯纶知道自己不是孙摇旗,众人不是傻子,早晚会察觉自己变了,想了想说:“哥哥,许是老天爷雷劈俺,劈开窍了吧。” 在这个文盲遍地的时代,推给老天爷责任是最挑不出毛病的,李部司也不纠结,说:“下次俺也试试,能不能把俺这个猛张飞劈成诸葛亮。” 孙伯纶也只是笑笑,李部司却压低声音,说:“摇旗兄弟,你能活泛过来实在是太好了,俺的计划又多了一大臂助。” “什么计划?”孙伯纶疑惑了。 “俺要火并了他黄友才,兄弟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你帮忙,俺更放心了。”李部司说。 听到火并二字,孙伯纶直接惊的跳起来,连忙说:“哥哥万万不可行此不义之事啊。” 不等李部司反应,孙伯纶急迫的说道:“哥哥,咱们现在身处险地,就算你火并了那黄友才,兄弟们的心就散了,如何还能走出这茫茫沙漠啊,他黄友才着实该死,那三百多弟兄呢,个个该死吗?” 李部司叹息一声,说:“俺如何不省得,俺也不想让兄弟们死在这荒漠之中,俺本想进了边墙再谋划,可是......可恨这狗杀才竟然对你摇旗兄弟动了杀心,真真是该死一万遍。” 孙伯纶惊呆了,他迷迷瞪瞪过了七八天,哪晓得这事,李部司拍了拍巴掌,只见先前见过的那蒙古人进来,还反绑一人推在地上,李部司沉声说:“也先,让你把事再说一遍。” 那人堵嘴的破布被扯开,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头领,放俺一马,俺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也先拔出匕首,放在了那人的喉部,冰冷的刀锋让他瞬间安静下来,连忙说:“是黄驴儿找的俺,说摇旗哥不能为掌盘子的所用,定然是个祸害,让我闷死他,还说事成后给俺三十两银子.......。” 李部司咬牙切齿的说:“摇旗兄弟,若不是那郝家父子发现,俺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说,黄友才该不该杀,俺李部司不是什么善茬,他杀俺自然有道理,可你心思纯良,从来没想过害咱们义军弟兄啊,如何能杀.......。” 孙伯纶想不到自己迷糊几天,竟然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他生活的年代哪有这种血腥之事,如何能不后怕,他沉默了很久,抓住李部司的手,冷静说:“哥哥,黄友才该杀,却不是这个时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孙伯纶脸色冰寒,语态坚定。 不能立马复仇,让李部司心怀懊恼,他在帐篷里恨恨的转了两圈,忽然拔出钢刀,放在孙伯纶面前:“摇旗兄弟,你能忍,俺也能,这杂碎就交由你了,先斩了他,你出出气。” 孙伯纶哪里杀过人,更别提那人苦苦哀求了,他不敢接刀,却又恨这人想杀自己,嘴唇咬的出血,也没狠下心来。 “摇旗兄弟,咋了?”李部司有些疑惑,自己这个兄弟他最了解,嫉恶如仇,杀伐果决,理当手刃此人,出口恶气,怎么如此退缩。 “哥哥,俺刚才说了,老天爷给俺劈开了窍,却也劈散了俺一身胆气啊。”孙伯纶只好又怪罪于老天爷了。 李部司呵呵一笑:“胆气是劈不散的,摇旗兄弟许是累了,过段自然好了,也先,你来!” 也先咧嘴一笑,匕首已经划过那人的脖颈,血喷了一地,那人大喘着气,但也是有进无出,终究死了,也先拖着尸体就往外走。 孙伯纶扭头不敢看,却说道:“也先,莫要让人看到,他是奉命出去找水,没在回来,知道吗?” 李部司冲也先点头,示意他照做,开怀说:“还是俺兄弟谨慎呀,来来来,喝酒!” 孙伯纶还想着如何推脱呢,忽然外面一片骚乱,两人跑出去一看,天竟然黑了下来,狂风大作,黄沙漫天,视野所及不过三五步。 “坏了,是大沙暴!” 第3章 章三 显神威 (求推荐票) 沙暴进行了整整一个白天,当孙伯纶被人从沙窝里刨出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夕阳下的沙丘一片狼藉,各种行李散落一地,骡马四散奔逃,李部司高亮的叫喊声响彻整个沙漠,尽量的减少损失维持秩序。 孙伯纶力所能及的帮着忙,等一切再次安顿下来,饥饿感涌上心头,李部司来到孙伯纶的火堆,难掩悲伤的说:“损失太大了,十几个兄弟失踪了,骡马还剩三十多,关键是驮着饮水的骡子跑散了,要是明天找不回来,咱们可就危险了。” “黄友才那边呢?” 李部司低声说:“我让人打探了一下,沙暴来的时候他们躲在马车后面,水囊又在车厢里,损失虽然不小,但是比咱们好多了,现在黄友才正带人把车挖出来呢。” “哎,他黄友才非拉着那些车,俺还嘲弄他要钱不要命,现在看来,真真是俺蠢到家了。”遭逢大难,李部司有些消沉。 “哥哥千万别灰心,会有办法的,越是这个时候越小心啊。”孙伯纶低声说。 李部司搓了搓脸,站起身:“对,俺这就安排放哨,莫要让他占了便宜。” 两人正说着,忽然不远处响起争吵声,李部司生怕是黄友才偷营,抽出腰刀就跑了过来,孙伯纶也跟着过去,却发现无人偷营,是那蒙古人也先和郝家父子在吵吵。 郝家老者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哀求道:“军爷,莫要杀我儿子,杀我吧,他有把子力气,还能扛活,我老了,吃我的肉,杀我吧。” 也先箍住郝家儿子的脖子,喝骂:“你个蛮子,你儿子求俺饶你一命,却还在这里聒噪,当俺好欺负不成。” 双方僵持不下,李部司喝道:“也先,把刀子放下,怎么回事?” 也先见李部司来了,松开了手,并未说话,郝家儿子跪在地上,哭诉道:“头领,这位军爷说风暴吹走了吃喝,要杀俺爹吃肉喝血,求求头领,莫要杀俺爹,杀俺吧,我肉多,血也多,求您了。” “谁也不能杀!”孙伯纶可见不得杀人吃肉,忙说道。 也先叫道:“咱们没有水,不杀他们喝血,难道杀自己兄弟吗?” 孙伯纶一把将郝家父子拉在身后,叫道:“你不会杀些牲口吗?” “牲口还要驮伤了兄弟,还要拉吃食,杀了他们,兄弟们怎么走出大漠。”也先也不示弱,高声叫着。 孙伯纶盯了也先一眼:“你不是随身带着马奶酒吗,为何不分给大家?” 李部司拍拍孙伯纶的肩膀:“也先的酒早就喂了受伤的兄弟了。” 孙伯纶一时说不出来什么,他从身上拿出水囊,扔给也先:“你先拿去给伤员,我会想办法弄水的。” 也先接过水囊,却说:“这点水可不够,没水了,俺还是要杀他们的。” “他们救过我,我不会让你杀了他们的。”孙伯纶却一点也不让步。 正当李部司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时候,不远处沙丘出现了道道火光,靠了过来,李部司扬起腰刀,喝道:“全体戒备,黄友才那厮怕是要杀过来了。” 那火光越靠越近,却没有喊杀声,李部司高声喊道:“黄友才呢,让他出来。” 沙丘安静了一会,忽然一人叫道:“那狗贼跑了。” 一个人从沙丘跑了下来,众人并未放箭,孙伯纶见到他想起此人是黄友才麾下一个小头目,他打着绷带,还是打宁塞堡的时候受伤的。 “李头领,救救俺们,给俺们一口水喝吧,黄友才那狗贼找到一条废弃的古道,带上所有的财货车马跑了,只留下俺们百十口子伤员和苦力,谁跟上去,他就用弓射谁。”那小头目说道。 “哎,俺们也没水了。”李部司叹息一声,却有些放松了,至少不用担心黄友才火并了。 李部司沉默了许久,说:“招呼兄弟们过来吧,咱们杀了骡马,先撑过今晚再说,明天也走走那古道,若是一天能走出去,咱们也就活了,若是走不出去,也就死在一块便了。” 这时,孙伯纶忽然说道:“不能杀骡马,也先说的对,杀了骡马,伤员就死定了。” “摇旗兄弟,不杀咱们怎么能活?”李部司问道。 孙伯纶说:“哥哥,人若是不动,不饮水也可以活三天的。” “摇旗,这是在沙漠,明天日头上来,咱们一天也撑不了。”李部司说道,他走到孙伯纶身边,低声说:“人要是渴煞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孙伯纶却不为所动,他跳上一座沙丘,高声说:“各位兄弟,俺知道大家又饿又渴,但是请大家相信俺,明天早上定然让大家喝上水!” 人群一阵骚乱,孙伯纶沉声说:“要是喝不到水,你们喝俺的血!” “我相信摇旗兄弟,若做不到,连俺的血也喝了!”李部司握住了孙伯纶的手。 也先掂量了一下那水囊,说:“那大家伙把身上的水都拿出来,大家分分先过了今晚再说,先别吃东西了,省的口渴。” “兄弟,你到底有啥办法,若是明天没有水......。”李部司低声说着,拉过孙伯纶,指了指一旁:“俺的风子上还有水囊,一会大家睡了,你骑上走吧。” “哥哥莫要担心,俺有办法向老天爷要水喝。”孙伯纶笑呵呵的说道,他拔出李部司的腰刀,又用木柴支了个架子,挂上腰刀,在刀尖下面放了一个木碗。 “哥哥让众兄弟都按我这个法子办,悬刀兵于壶上,明早自然有水喝。”孙伯纶极为肯定的说道。 李部司没法子,只得吩咐下去,营地里很快热闹起来,大家参照孙伯纶的法子把自己的刀枪剑戟,锅碗瓢盆全拿出来,一一悬挂好。 “恩公,救命之恩无以言表,老朽......。”郝家父子走到孙伯纶面前直接跪在地上。 “老先生,无需多礼,若不是你们,我就要被人闷死在担架上了。”孙伯纶扶起二人,动情说道。 郝家父子自然不敢邀功,当初李部司让两人照顾孙伯纶,言明孙伯纶死了两人陪葬,他们哪敢不尽心呢。 “大恩不言谢,若哪日脱离险境,我父子必当厚报。”郝家父子又拜了三拜,方才起身离开。 孙伯纶窝在火堆旁睡了一夜,只觉得腰酸背疼,饥肠辘辘,倦意不散之际,忽然一声叫喊让他清醒过来。 “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第4章 章四 红柳河 营地里阵阵欢腾,人们相互拥抱着高喊着有水了,也先捧着木碗来到孙伯纶面前,将大半碗水高高敬上,然后双手合十,跪在地上。 “您是掌握神通法术的菩萨,向长生天求来了救命的水,也先土干有礼了,有礼了。” 昨天还和自己刀兵相见的家伙现在执以大礼,让孙伯纶有些不知所措,他哈哈一笑,劝他起身,而也先土干却更加虔敬了,孙伯纶无奈一脚把这个迷信的家伙踹倒。 李部司走了过来,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嗓子,说:“摇旗兄弟,真有你的呀,真的跟老天爷要来了水。” 孙伯纶懒得解释这其中的科学道理,不无担心的说:“虽说有这个法子,弄到的水分一分也就够大家不死的,想要走出沙漠,怕是还要找到水源啊。” “兄弟,能有这些水已经够好了,这是希望不是吗?”李部司却满不在意,他想了又想,说:“你说的对,这样吧你带兄弟们照顾伤员,想法把沙暴中吹散的物什找回来,我带人找水,三日后在此碰头。” “那哥哥带足饮水,我也会尽量想办法储存,莫要耽搁太久,咱们干粮也不多了。”孙伯纶提醒道。 三日的时间,孙伯纶带领人在沙丘下安顿好,尽量收集散落的物资和饮水,三日后,李部司风尘仆仆归来,面对众人期待的眼神,他失落的摇摇头,显然没找到水源。 帐篷里,李部司脱了靴子烤着自己冻僵的双脚,他说:“兄弟,没找到水,咱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都怪哥哥没本事啊。” 孙伯纶安慰说:“哥哥莫要气馁,天无绝人之路.......。” 话音未落,簌簌的声音响起,帐篷里温度降了不少,孙伯纶忽然欣喜万分,掀开帘子出去一看,果然是下雪了。 “下雪了,下雪了,我们有水了。”孙伯纶畅快的叫道。 也先土干茫然的站在不远,看着孙伯纶手舞足蹈,他全身伏在地上,喃喃说道:“当真是活菩萨啊,如此玄妙的作法俺从未见过,向有神通的人请安了。” 原本孙伯纶还想让人收集储存雪水,没想到鹅毛大雪下了一夜,到处都是积雪,李部司当即带上所有人,沿着黄友才找到的那条古道前进,一路上看到的是残垣断壁,路边还有马骨残尸,看来黄友才过的也不容易。 走了两天,终于看到的红柳河,正值枯水季,红柳河已经断流,然而总有水坑里有水,在沙漠里,这已经是最有生机的地方了。 孙伯纶伏在马上,缓缓行进,他马术一般,本想把马缰拴在也先马鞍上前进,却没想到这个家伙提出为孙伯纶牵马,还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菩萨,前面好像出事了。”也先土干低声说道。 “妈的,不要叫我菩萨,菩萨都是娘们。”孙伯纶不满的说道。 “那叫您佛爷吧。” “你才是秃驴,全家都是秃驴。”孙伯纶愤愤的骂着,下了马,远远看到李部司带着十几个人聚集在一处枯柳树下,走近看到的一幕,孙伯纶直接坐在了地上。 枯柳树上挂满了人头,足有三十多个,几只乌鸦正啄着凸出的眼珠子,树下全是断头残尸,身上的衣服被扒光,随意叠在一起。 而在不远处,更是诡异,五具尸体用马皮裹着,并排放在那里,五个硕大的马头立在他们身边,还插着残破的刀矛,散发着腥臭的乌黑血液围了尸体一圈,充满了诡异残忍。 “摇旗兄弟,你咋了?”李部司拉起孙伯纶,不解的问道。 孙伯纶心中害怕,腹中恶心,摆摆手,扭过头,呕吐起来,却吐不出东西,一句话也不说。 “这些人头是黄友才的人。”李部司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孙伯纶不敢相信,问道。 咣当!一个人头扔在孙伯纶面前,那面容很是惊恐,干枯的脸上还有一道熟悉的伤疤。 “黄驴儿?”孙伯纶震惊的叫出声。 “看这腐烂程度,怕是死了三天了,我查验了战场环境,他们定然是遇到了马贼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一队马贼了,多好的汉子,可惜了。”李部司叹息道。 孙伯纶捂着口鼻,问:“哥哥,咱们怎么办?” “哈哈,当然是宿营啊,这里这么多尸体还未腐烂,让兄弟们大吃一顿再走。”李部司的话让孙伯纶差点晕过去。 李部司嘿嘿一笑:“你这家伙,平时杀人如麻也不见你害怕,这次真的被雷劈散了胆气嘛,俺说吃死尸说的是那些剥了皮的马匹,就算是饿死,俺也不会吃人呀。” “河边宿营,徐麻子,你带几个兄弟四处侦查一番,三个时辰内回来。”李部司下达了命令。 徐麻子是李部司手下骑术最好的,原先就是夜不收,一声唿哨,几个人就奔着北方而去。 李部司命人把人头弄下来,挖坑掩埋,孙伯纶却恶心的厉害,远远的躲开。 郝家公子支起铁锅,煮着肉汤,不时往里放点肉食盐巴之类的东西,见到孙伯纶,他叫道:“恩公过来吃点东西吧,新鲜的肉汤,鲜活的紧呢。” 孙伯纶盛了一碗,吃着很是受用,疑惑道:“想不到郝兄还有这一手,俺还以为你......。” “以为俺是书香门第家的公子哥吗?嘿嘿,你看的不差,先祖父郝名宦曾任南京兵部右侍郎,代理尚书,遭魏阉构陷,罢归回乡,家父科名不显,以举人身份入仕,在朝中做过参议......。” 孙伯纶听着郝家公子的话,一脸震惊,他没想到那个佝偻着身子的山羊胡老头还是一位举人老爷,他虽然不精通历史,却也知道,在明朝,像是郝家这等背景,凭借祖父留下的门生故旧,加上赵家老先生的科名,就算是巡抚级别的官吏也不会怠慢,怎生落到这份田地。 “哎,三边总督杨鹤剿匪缺饷,让青涧绅士捐输,此乃鱼肉百姓之举,家父自然不从,却被那青涧县令污蔑勾结流贼、欺压良善、拖欠赋税,若不是朝中有些故旧,愚兄有些积蓄,怕是连家父的功名都被去了。”谈起此事,郝公子仍然唏嘘。 “哦,倒是忘了请教郝兄名讳了。俺叫孙伯纶,大家给俺起了诨号孙摇旗。”孙伯纶乐的交际,笑着说道。 “愚兄郝允辙,这几日多蒙郝兄照顾了。”郝允辙笑道。 “郝兄为什么会被.......,会和我们义军走在一起。”孙伯纶略微尴尬的问道。 “哎,家道中落,家父携我前往葭州,投靠叔父,在米脂遭遇变乱,被裹挟到宁塞,机缘巧合被李头领看到。”郝允辙没有多言,个中清苦也只有他知晓了。 第5章 章五 三江好 穿越到明末,身边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糙汉,要么就是杀人如麻的流贼,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稍微正常的,孙伯纶心情大好,越聊越畅快,也感觉郝允辙此人性格爽直,不似读书人的道貌岸然。 “不瞒孙兄,俺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自小对那圣人之言极为不喜,瞒着双亲做起了买卖,这边墙内外倒也都去过。”郝允辙非常自豪的说着自己的事迹,他说了一些草原上的趣事,让孙伯纶也是大开眼界。 两人性格相仿,更是投机,边走边聊,日子倒也快活,沿着红柳河行了七八日,渐渐到了沙漠边缘,天气转暖了不少,而眼前也有了少许的绿色。 “孙兄可知眼前这断壁残垣是什么地方?”郝允辙指着河边一段废墟,胸有成竹的问道。 孙伯纶呵呵一笑,道:“具体不知,只是知道过了河向北走二三十里,便是那匈奴废都,白城子。” “孙兄博学呀。”郝允辙称赞道,心中却一片疑云,这丘八知道的真不少。 “头领,这是俺从河边芦苇荡里捉来的,鬼鬼祟祟,定然不是好鸟。”徐麻子纵马而来,把手里提着的一个瘦削汉子扔在了孙伯纶面前,抱拳说道。 “俺家哥哥呢?”孙伯纶问道,虽然他已经隐隐被大家尊为二首领,却从不插手义军事务,生怕自己弄出变乱来。 不一会,李部司骑马而来,身边跟着几个头目,其中一个背着鸟铳的黑脸汉子看到躺在地上人的面容,赶忙跑过去。 “雷教头,你认识他?”大家不知所以然,李部司出声问道, 这雷教头正是那晚指挥防守车队的队长,名为雷鸣东,后被黄友才俘虏裹挟,那日风暴后被黄友才抛弃。 “头领,这是俺侄儿雷伟,他会打铁修车,那日被黄友才裹挟走了。”雷教头担忧的说道。 雷鸣东掐了掐雷伟的人中,这家伙才悠然转醒,却饿的说不出话来,吃了一碗糜子粥仍显不够,雷鸣东拉住自家侄儿,说:“阿伟,你饿的久了,吃太多会撑死的,先跟头领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雷伟吃了粥,有了力气,用了许久才说清楚。 原来那日风暴后,黄友才点验物资,发现饮水不足,又舍不得那些财货,就把多余人扔下,沿着古道前进,刚一到红柳河边就遭到马贼突袭,那日孙伯纶看到的惨烈场面就是那时留下的。 黄友才损失了三十多人马,继续北逃,而马贼一直坠在后面袭扰,一时不慎跑进一个山谷,被堵在里面,雷伟装死逃过一劫。 “什么样的马贼,有多少人?”李部司问道。 “俺不知道,黑压压一片估计五六百骑。”雷伟虚弱的回答到。 “不可能,这蛮荒之地不是沙漠就是石滩,怎能养活那么多马贼,马贼四处流窜,多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估计三百人左右。”李部司不愧为老丘八,当下出声说道。 “头领,他们多是夜里袭击,俺看不清,不过俺看到有一些人穿着大红斗篷。”雷伟努力回忆,终究还是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道这些马贼的来历,这时,郝允辙出言说:“应该是三江好。” “郝兄听说过?”孙伯纶问。 见众人看了过来,郝允辙也不慌乱,沉声说:“两年前俺去过大同,听说过这三江好的名头,他们大当家的自称马麒麟,结义兄弟共十三人,号称草原十三鹰。听说这十三人都着大红斗篷,当时在红柳河边,那用马头祭奠死人的方式也和他们传言匹配,只是.......。” 见郝允辙有些迟疑,孙伯纶宽慰:“郝兄不用担心,说错了也没有人怪你。” 郝允辙一咬牙,道:“俺听说三江好这伙子马贼也就一百多,怎能有三百多人,草原上弱肉强食,三百骑马张弓的好汉若能聚在一起,怎么也不会做马贼了。而且三江好多在大同、榆林一带活动,怎么到这套里来了。” 也先站出来,用生硬的汉语说:“这个大头巾的儿子说的没错,不过马贼团伙之间多有联系,马麒麟也是一个人物,或许是聚了其他绺子。” 李部司拉过那雷伟,又问了几个问题,方说道:“那山谷距离咱不到半日的路程,我这就召集人马。” 孙伯纶想了想,说:“哥哥莫要着急,咱的好好谋划。” “依着俺,才不救黄友才那个不讲义气的。”徐麻子不悦的说道。 “不行,他不仁咱不能不义,从保安出来的时候,神一魁大哥说了,义军之间相互扶持才长久,咱怎能看着马贼杀了那些弟兄,再说,咱们都是乡党,麾下兄弟和黄友才那边不少是亲戚同乡,咱们要是不管,寒了弟兄们的心了。”李部司沉声说道。 孙伯纶思索后,道:“怕是没这么简单,榆林的马贼怎么会知道黄友才的行踪,事先联合其他绺子,而且见人便杀,不像是他们的作风。” 确实,草原上的马贼以劫掠商队为生,行事一般留手,竭泽而渔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怎么如此狠辣。 “怕是和那范家有关系。”郝允辙也凑了过来。 见孙伯纶不解,郝允辙道:“听雷教头说,那日你们在宁塞突袭的商队是介休范家的,而且是范家长子范三拔亲领的,范三拔一向自负,心怀也不甚宽广,雇佣马贼杀人这事儿他干的出来。” 介休范家,八大皇商之首。孙伯纶忽然想起这个名头,虽然现在范家还不是皇商,但是走私通虏之事在万历年间就开始了,孙伯纶没想到自己早早遇上这等汉奸,又想对自己下手,国仇私恨并下,如何饶他! “那便更要救了,若他们打败了黄友才,定然会知道我们分开了,或许会寻找我们,咱这一路行来没有掩藏痕迹,兄弟们又多步行,马贼要是明白过来,咱也走不脱。”李部司更加坚定了救援决定。 孙伯纶怕李部司热血上脑,说:“哥哥,那就先把伤员和不能战的兄弟安排好,咱们绕过去,先看清情况,再定夺,如何?” 李部司自然同意,连忙去安排了。 “郝兄,敌众我寡,情况不明,也不知结果如何,若是明早天亮我仍然没回来,你便让兄弟们分了吃食,自行逃命去吧。”孙伯纶拍了拍郝允辙的手。 “孙兄何不向李头领讨个留守的差事。”郝允辙自然不愿孙伯纶犯险,提醒道。 “李大哥赤心待我,我怎么能退缩,若没我在身边,他怕是要冲动了。”孙伯纶不待郝允辙多言,将怀里的水囊塞给他,跑向了集结的队伍。 第6章 章六 夜突袭 众人吃饱喝足,收拾好甲帐物资,在雷伟的引领下前往黄友才部被困的山谷,那是红柳河拐弯处,河流冲沙和风沙缘故,形成了一个马蹄山谷,山不过几十丈高,谷内都是碎石滩。 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借着皎洁的月光,孙伯纶和李部司登上山顶查看,发现黄友才靠着一侧山崖摆成车阵,张弓据守,而马贼在聚在一侧背风处,他们极为随意,莫说营寨,连哨兵都没有设置。 马贼一侧燃起了四个火堆,其中一个尤为巨大,那里人马也最多,有一些穿红斗篷的人聚集,应当就是三江好的人马了,看起来百余人,其余篝火旁聚有三五十人。 “那应当就是三江好了,看来还有三个小绺子,总共也就二百多人。”李部司小声说道。 二百多也很多了,孙伯纶腹诽道。这些都是刀口上舔血的马贼,个个是不要命的主儿,可不是那些一杀就散的流民。 “咱们还有三十多骑兵,等到后半夜,俺带着他们偷摸过去,一阵冲杀,运气好杀了那马麒麟,就能杀散了。”李部司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哥哥不可,若是杀不散,咱们都得折在这山谷里。”孙伯纶可不会任由李部司胡来,平时他不出头是为了维护李部司的权威,这个时候可不能沉默。 孙伯纶拉了拉李部司,两人悄悄下了山岗,找到藏匿在灌木丛里的也先等人。 打下宁塞堡后,李部司麾下还有五十多人,一些佩服李部司义气武勇的人加入进来,那又收拢了黄友才抛弃的人,现在能打的有一百五十多,其中三十余骑都是老边军,最为能打,而雷鸣东属下的原范家护卫队四十多人,个个配备鸟铳,也很精锐,其余也都是见过血的杆子。 孙伯纶自然不会同意李部司那一根筋的战法,考量了麾下人马之后,又根据地形局势,心里有了主意。 “哥哥,俺有个主意,不知道.......。”孙伯纶试探的说。 “摇旗兄弟,你支支吾吾作甚,莫说你现在开了窍,就算没有咱们兄弟哪有信不过你的。”李部司大喇喇的说。 “是啊,若没孙头领,咱们爷们都渴死在沙漠了,对您的机变,俺们没有不服气的。”雷鸣东也开口说道。 孙伯纶知道此时不是谦虚的时候,直接问:“雷教头,你火药多吗?” 雷教头咧嘴一笑:“那可是吃饭的家伙,怎么能不带够,俺那护卫队本来有一门佛郎机呢,太沉黄友才给扔了,他分不清楚炮药、子药,统统让俺们背着,咱现在是子药充足,炮药还有十几斤呢。” 孙伯纶从马上扯下一个盛米的口袋,把米倒出来,有找来一个瓦罐,对雷伟说:“你把炮药塞满这瓦罐,在把瓦罐放进口袋,口袋和瓦罐之间的缝隙用石子填满,记住,越锋利越薄的石子越好。” 那雷伟听了这话,眼睛放光:“头领这是让俺做一个超大的震天雷啊!”很快,他又拉下脸来,说:“可惜没有药捻。” “不需要药捻,你照做就好,剩下的炮药用布包装起来,麻绳系紧了,分成三个,知道了吗?”孙伯纶也没解释太多,直接命令道。 接着,孙伯纶简单划拉一下,说:“哥哥,你带骑兵绕个圈子,到这片枯树林后面,莫要让马贼发现了,待他们营中乱了,你便冲过去砍杀,也先你带五十个人,跟在头领后面掩杀,雷教头,你带其余人,藏在灌木丛后面,敌人来就用鸟铳打,弓箭射,麻子,你带剩下的人,若谷中混乱也杀进去,若情况不妙,掩护雷教头的队伍。” “摇旗兄弟,他们营中如何会乱?”李部司问道。 “哥哥不要多问,此事交给我就行。”孙伯纶沉声说。 “你要去偷营?不行,太危险了,俺带二十个兄弟去吧,你带骑队。”李部司连忙反对。 “俺这骑术实在丢脸,如何带的了骑队,你只给俺三个机灵的兄弟就好。”孙伯纶心中早有计较,自然不会让李部司打乱计划。 “头领,让俺跟着你吧,步队跟着李头领砍杀就好,俺跟你偷营吧。”也先性格憨直,又奉孙伯纶为神明,闷声说道。 孙伯纶心道,这次偷营可是技术活儿,带着这么个榆木疙瘩如何成事,但见李部司等人不依不饶,说:“好,也先跟着我,这下哥哥放心吧。” 李部司眼睛血红,握住孙伯纶的手,说:“摇旗兄弟,俺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你放心,若你有个好歹,黄泉路上自然不会让你孤单的。” 孙伯纶很是感动,心知此去极为险恶,却强颜欢笑说道:“砍人前,看清了,右臂系着白布的是自己人,别让俺死在自家兄弟刀下。” 计划定下,各人就位,孙伯纶把那盛满火药的口袋接过,点了一根香插进火药寸许,要了毡毯包裹,伪装了一番,骑马沿着山边缓行。 李部司目送孙伯纶进了山谷,忽然说道:“俺已经想好了,等这事儿了了,俺这大头领的位置让给摇旗兄弟,你们若拿俺当兄弟,就一直尊他做大头领。” 众人随即低声应和,整队而去。 马贼把黄友才部困在山谷,用的是骚扰的法子,他们就地驻扎在背风处,点燃火堆取暖休息,派遣小部队骚扰。 七八队马贼围着车队,发生各种唿哨和怪叫,不时射出箭矢,射死某些倒霉蛋,当他们靠的近了,车队里也会张弓打铳还击,围了半夜,车队前倒了一地的尸体,有些人没咽气,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叫呻吟,让原本就肃杀的寒夜里多了些凄冷。 七八队马贼也就四五十人,袭扰一阵就跑到篝火旁取暖,换下一批人去,反反复复,当车队里的人慌乱或出现漏洞,就是一拥而上的时候。 孙伯纶骑在马上,慢慢向着三江好的火堆靠过去,其他人走向另外三股马贼,只有也先跟在他后面,火光下,一张张脏乱而凶戾的面容好不渗人,这些人蓬头盖面,分不清胡子眉毛,正相互攀谈着。 他们有的用蒙古话,有的使用陕西方言,还有山西话,场面很是热闹。 “哎,你是哪队的?”忽然一人持刀拦住了孙伯纶。 孙伯纶心中一沉,背上瞬间冷汗冒出,手脚立时冰凉了。 “说你呢,没听见吗?” 第7章 章七 乱敌营 孙伯纶心中害怕,却也知道骗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又见那人起了狐疑,只好兵行险着。 他一鞭子抽在那人的手臂上,喝骂道:“兀那不长眼的,好生废话,俺与头领冲杀了大半时辰,人马疲惫,还不能靠在火堆烤烤火吗?” 那马贼手一缩,见孙伯纶气恼,心中也是不快,道:“要歇息便歇息,骑马作甚,马匹栓到那枯树上去,这是大当家的命令,你若胡搅蛮缠,休要怪俺了。” 孙伯纶长出一口气,心道,原来是篝火附近不得拴马,自己并未穿帮。 “也先,你牵咱的马栓到那里去,然后再来找俺吃酒。”孙伯纶下了马,对身后的也先吩咐道,却暗地摆摆手,让也先不必回来。 孙伯纶抱着毡毯包裹的震天雷,对那马贼说:“兄弟莫怪俺,刚才生了嫌隙,一起吃酒可好,俺好好跟你赔罪。” 马贼瞬间兴奋起来,一声怪叫,无怪他高兴,刀口舔血的人自然是无酒不欢,可从榆林出来大半月了,马上的酒早就喝光了。 “好好好,俺带你过去。”他头前引路,向着篝火旁走去,边说:“许久不喝马奶酒,身上都没了力气。” 两人寻了一个空档坐下,孙伯纶左右打量,发现大篝火旁到处都是人,或躺或卧,打着鼾,呼呼大睡,他们追了黄友才十几天,又是后半夜,靠着温暖的火堆,自然睡的欢畅。 “当家的们都睡了,咱们靠着他们,纵使别人听到,也以为是当家的们吃酒,也不敢胡来。”那马贼指了指一旁几个帐篷,孙伯纶才明白,难怪刚才看到的那些红斗篷不见了,原来是进了帐篷。 两人坐下,孙伯纶扔给马贼一袋马奶酒,说:“你先喝着这个解解渴,等也先拿来的碗,咱们再喝坛子里的烧刀子。” 马贼自然没得话说,打开塞子,半袋子酒灌了进去,孙伯纶和他攀谈了起来,过了一会,他掀开毡毯一角一看,线香的火星子距离那黑火药不过两寸了。 “也先那个骚鞑子,不知道躲去了,真是气人。”孙伯纶佯装生气,站起身骂了两句,对那马贼说:“兄弟,你先帮俺看着酒,俺去找找也先,再去马上拿些吃食来。” “你可莫要偷喝俺的酒。”孙伯纶提醒了一句。 “你可把俺看差了,俺不是那种人。”马贼把瘦削的胸膛拍的啪啪响。 孙伯纶笑了笑,快步走开了,那马贼见他走远,笑嘻嘻的抱起那毡毯,满脸贪婪:“嘿嘿,俺先喝上他一大口,想那陕西佬也看不出来。” 马贼撕开毡毯,看到口袋,打开绳子一看,坛子里黑乎乎的,还未明白,火星子点燃了黑火药,骤然的光亮闪瞎了他的狗眼。 轰隆! 一声巨响传荡在整个山谷里,黑火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横扫了三江好的大半营地,冲散的篝火四处乱窜,好似群魔乱舞一般,处于爆心的几十个人当场化为齑粉,巨大的声浪让整个山谷沸腾起来。 随着爆炸,石子、锈钉以及木柴碎屑都化做吃人的妖怪,横冲直撞,撕扯烂脆弱的人体,处于外圈的马贼被击中,全身血洞,咕咕冒血,有些倒霉蛋被炸断了四肢,嗷嗷哭嚎着。 爆炸发生时,孙伯纶还未走远,爆风把他吹翻在地,震荡让他脑袋里阵阵嗡鸣,他挣扎着坐起来,眼前天旋地转,火光四射,一个个人影乱窜,一声声惨叫交织,他甩甩脑袋,努力的把白布缠在手臂上,连滚带爬的向一侧跑去。 轰隆一声响,李部大叫一声,率领马队从侧面掩杀而至,而身后的步队则与灌木丛中跳出的人马冲向了三股小马贼的营地。 这三个营地此时也乱了起来,有些人捂着脑袋乱窜,有些人叫嚷着找马,渗透进来的义军见他们头领正整队,掏出怀中藏着的火药包,扔进了火堆里,惹来阵阵爆炸,让原本混乱的营地直接炸锅。 李部司冲在最前面,手中的马刀高高扬起,把一个蒙头乱窜的马贼的半边身子劈开,扭身躲开一根长矛,夹在腋下,却没想到持矛马贼甚是彪悍,一时僵持,正此时,一声尖啸,箭矢飞来,从那马贼左耳射入,右耳射出,钉在了地上,带出一飚血花。 也先打马而来,手中口中咬着三四支箭矢,左右驰射,十几个人近身不得,宛若杀神一般。 “也先,俺摇旗兄弟呢?”李部司喝骂道。 “打散了。” “你个骚鞑子,快去找,若是俺兄弟出了事儿,俺剥了你皮。”李部司拔出骨朵,敲碎了一人的脑袋,高声叫嚷。 山谷里乱成一团,喊杀声四起,正围攻车营的马贼回头一看,自家营地已经烧成一片,两名身着红斗篷的人聚在一起,其中矮小青年对马上的汉子问道:“大当家的,不知谁偷袭了,炸营了。” 马上汉子打眼一瞧,知道事情不妙,沉思之际,那青年说:“大当家的,去救咱们兄弟吧,晚了就死光了。” 马麒麟喝骂一声:“蠢货,你我两队只有十几人,如何救得。” 接着他马鞭一甩,对那青年说:“其他营地敌人少,而且都是步兵,你我聚集所有人马,先救他们,待杀散步兵,再救咱们营地。” 马麒麟一声令下,所有马贼冲向小营地,途中汇集了几股人马,很快就有了四十多人,他们冲进徐麻子带领的步队,连连砍杀,这些人本来就是流贼,被马贼很快吓破胆,连滚带爬逃走。 徐麻子一看,退回灌木丛来不及了,叫道:“兄弟们,跟我去和大头领汇合。” 义军跟着徐麻子跑去,远远见一人踉踉跄跄的跑着,一个眼尖的年轻人高喊到:“是孙头领,是孙头领。” 马麒麟听了这话,脚踩马镫站起,顺着那青年指的方向看去,人高马大的孙伯纶甚是惹眼,他一声断喝:“擒的那人,要不然全完了。” 不等别人反应,马麒麟第一个冲过去了,也先和李部司也看到了孙伯纶,李部司大吼着冲了上去,也先随后掩杀,连射三箭,把跟随马麒麟的人马射落下来,再摸胡禄,已然空了。 马麒麟手持长矛,伏在马上,躲过了几支箭矢,直接冲向孙伯纶,见李部司杀到,心知若不能以孙伯纶为人质,自己必死,狠狠一抽战马,手中长矛如灵蛇出洞,刺向孙伯纶,想要把他挑起。 李部司眼见孙伯纶要被刺杀,直接从马上跃起,扑向孙伯纶,将他扑倒在地,两人摔了个七荤八素,孙伯纶踉跄站起,甩甩脑袋,看到李部司正咧着大嘴对他笑着,孙伯纶很想笑,却看到李部司胸前的的衣襟被血染红,慢慢扩散.......。 第8章 章八 战火休 孙伯纶跑过去,把李部司抱在怀里,李部司看到孙伯纶,笑了笑:“兄弟,你还活着,真......真好。” 话音落地,李部司眼睛闭合,脑袋无力的偏向一边。 孙伯纶叫了两声,李部司没有回应,他眼前是一片血红,耳边是金铁交鸣,再看那马麒麟,在马上与赶来的也先正在拼斗,一时不分上下。 孙伯纶的牙齿咬的嘎嘎作响,脸上青筋暴起,心中恨到极处,不管不顾,如暴熊一般冲向那马麒麟,直接跃上战马,把马麒麟扑到了地上。 “我日你妈........。”孙伯纶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沙包一样大的拳头砸在了马麒麟的脸上。 “败了,败了,大家快撤。”谷中仅剩红斗篷眼前马麒麟落马,心中斗志消弭,叫了几声,打马想谷口跑去。 马贼们一哄而散,全部涌向谷口,狼奔豸突,好不混乱。 雷鸣东从灌木丛中站起,手持战刀高高举起,大声叫着:“稳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铳。” 马贼奔行而至,转眼到了不到三十步的位置,雷鸣东方才叫道:“第一队,开火!” 第一排二十铳手扣下扳机,铳声大作,烟尘腾起,在谷口形成了一条烟雾地带,马贼中有十余人落马。 “第二队,开火。”雷鸣东平静的下达了命令。 又是一阵枪鸣,又是十余人落马。 马贼陡逢重创,四散而逃,雷鸣东麾下不过五十人,挡不住谷口,铳手打完,也不装弹,只是护住弓箭手,用箭矢射击马贼。 雷鸣东抄起自己的鸟铳,从容的瞄准仅剩的那红斗篷,枪口偏了偏,砰的一声,铳子飞出,钻进了红斗篷战马的脑袋,战马嘶鸣,红斗篷滚落.......。 马麒麟的脑袋已经被砸了不知多少重拳,血肉模糊,全身僵硬,已经死脱了,而孙伯纶好似疯了一样,一拳一拳的砸着。 也先走了过来,说:“头领,快去看看李头领吧。” 孙伯纶方才停下来,却见李部司已经被郝允辙扶起,郝父正用白布包裹着他胸口的伤,裹了一层又一层,仍然有鲜血渗出来。 李部司嘴唇苍白,见孙伯纶过来,仍然带着笑意,他刚刚苏醒,对孙伯纶说:“兄弟,哥哥这个样子,队伍就交给你了,小心.......小心黄友才。” 郝允辙说:“孙兄,虽说赢了,局面却很复杂,李头领由我父子照顾,你要做的很多啊。” 看着李部司伤重的样子,孙伯纶心思沉重,他攥了攥拳头,道:“搭个帐篷,莫要让俺家哥哥伤风。” “也先,召集马队,护住帐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雷教头收拾战场,收拢伤员,麻子,带人把马贼看管起来,所有重伤的全都处置了。”孙伯纶下达了一个个的命令,他亲自带人点验人马,检视伤亡情况。 义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头目们各忙各的,不再慌乱。 帐篷搭起来,点了火炉,李部司躺在毡毯上,却感觉身体越来越凉,虽然郝家父子不断劝慰打气,他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思索了很久,他把郝家父子差使出去,又遣人叫了也先进来。 “也先,跪下!”李部司强行坐起,威严的说道。 也先不知发生什么,直接跪在地上,低头不语,李部司抽刀而出,锋锐的刀锋搭在了也先的肩头,他认真的喝问:“也先,你发誓,对俺摇旗兄弟忠心不二,永不背叛!” 也先抬起头,攥拳砸在胸口,毫不迟疑的说:“俺,也先土干,蒙大头领和孙头领仁义,方有今天,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愿做头领驾前鹰犬,听从号令,绝不背叛!” 李部司听了这心潮澎湃的誓言,微微点头,说:“也先,为了咱义军,为了俺摇旗兄弟,今天就仰仗你了。” “愿为头领效死。”也先的回答毫不迟疑。 李部司招手让他靠近,耳语了几句,也先脸色震惊,见李部司坚持,抱拳出了帐篷。 靠山的车营,黄友才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被追杀了大半月,劫后余生的滋味实在是五味杂陈,刚出塞时,他麾下人马三百,此时只剩下三分之一,马匹更是损失大半,不少兄弟还受了伤。 忽然,一旁响起马匹嘶鸣之声,黄友才抬头一看,有人正牵动马匹,打开车营,他一个骨碌爬起,狠狠一马鞭抽在那人脸上,喝道:“你个狗杀才,外面情况不明,如何做出这自毁长城之事!” “掌盘子的,外面是李头领的人啊,咱们得救了。”那人被抽了一个趔趄,仍旧说道。 “蠢货,还敢犟嘴,拉出去,打二十鞭子!”黄友才喝道。 这时,外面响起马蹄声,一人奔来,黄友才打眼一看,是也先土干。 “掌盘子的,俺家头领请您过去,有事相商。”也先下马,抱拳恭敬的说道。 黄友才好似没听见,昂首不语,一个机灵的小头目说:“也先,李头领莫不是失心疯了,咱们从保安出来的时候,大头领可是让掌盘子的节制这支义军,怎有掌盘子的拜见底下头领的道理!” 也先脸色一变,叹息一声:“李头领也想过来,但是......他深受重创,怕是,怕是不行了。” 黄友才听了这话,迟疑片刻,说:“俺这就去看看。” 黄友才骑上战马,只带四名护卫,跑到了原三江好营地,他御马缓行,见营地中义军面带悲色,而那个山羊胡子老头抱着大团血染的白布从帐篷出来,他心想并非算计,下马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郝允辙在给李部司换药,那足有三寸的伤口正咕咕冒血,被黄友才看了一个满眼,见李部司要起身,他赶忙跑过去,握住了李部司的手。 李部司身体虚弱,紧紧攥着黄友才的手,动情说道:“掌盘子的,俺快不行了,俺这些兄弟怕是要托付你照顾了。” 黄友才听了这话,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虽然狡诈,面对如此境况,却也是老泪纵横。 想当初他和李部司明争暗斗,在黑沙暴后更是抛弃对方,没曾想,李部司不计前嫌于危难中救了自己,还身负重伤,即便如此,他仍然信任自己,把全部身家托付于自己,让他怎么能不感动。 黄友才忽然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骂道:“俺黄友才该死啊,该死啊,屡屡和李家兄弟为难,恩将仇报,要不是俺小心眼,怎能让李兄弟到这地步,俺悔死了,悔死了!” 李部司强忍着疼痛,劝慰道:“哥哥莫要如此,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第9章 章九 休止符 黄友才抹了一把鼻涕,仍是万分歉疚:“弟弟,哥哥真真是对不住你啊。” 李部司道:“不说了,不说了,让它过去吧。”他拍拍黄友才肩膀,低声说:“哥哥,俺是不行了,但是咱们身处险境,前面还有千难万险指望哥哥呢,俺就怕俺走了后,咱们义军心不齐,白白让人占了便宜。” “依你所说,如何办理?”黄友才也不哭了问道。他的人马伤亡惨重,而内心又垂涎于李部司麾下的精锐,又有些怕李部司提出自己不能答应的请求,当下有些发慌,声音都颤抖起来。 李部司意味深长的说:“论资历,论才干,都是哥哥最能当得起掌盘子的,只是出塞之后,兄弟们之间误会太多,若是俺死了,怕是有人说闲话了。” 黄友才略略点头,感觉李部司麾下诸如也先、麻子之类的人看自己眼神都不对,心想当初自己就争权夺利,后来又干出抛弃兄弟的不义之事,若不好好谋划,怕是掌握不好这支义军。 李部司挥挥手,示意也先等人出去,方才说道:“哥哥,俺手下这些人是要麻烦你了,只是俺有一个要求,一定要哥哥答应才是。” “你说,就算一万个要求,俺也答应。”黄友才豪气干云。 “哥哥,你也知道俺那摇旗兄弟,他在义军中没啥根底,说话又不经过脑子,虽说成长了不少,但终究是蠢笨的,俺就怕他以后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哥哥,希望到时候看在俺的面子上,莫要伤了他,俺一直把他当亲弟弟.......。” 黄友才听了这话,心下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有些不明白李部司为何如此低三下四,原来是为自己兄弟谋活路啊。 “兄弟莫要担心,从今天起,孙摇旗就是俺的手足,无论他做了什么,俺都决计不伤他性命,如违此誓,甘同此箭!”说着,黄友才拔出一根箭矢,掰成两半。 李部司热泪盈眶:“好好,好!有哥哥这话,俺就算是死了,也甘心了,俺这就带弟兄们去哥哥营中,当着各家兄弟的面,言明此事,奉哥哥为主!” 眼见李部司挣扎站起,又脱力倒下,胸口的血液渗出不少,黄友才道:“兄弟伤重,又如何执拗虚礼,俺这就回去,亲自把众家兄弟叫来,共商大事,也让他们看看,李兄弟的侠肝义胆!” 说罢,黄友才冲出营帐,骑马而去。 孙伯纶侦查周围情况,疲惫归来,刚一下马,就被徐麻子拦住:“孙头领,李头领请您去帐中,说是有要事交代,各家头领也都到了。” 听了这话,孙伯纶有些怀疑,但看到帐篷外栓了七八匹好马,守卫中也有黄友才的几名亲卫,心道李部司伤情不稳,连忙跑进了帐篷。 进了帐篷,却发现出乎了他的预料,李部司正拿着酒杯和黄友才推杯换盏,七八个头目坐在黄友才一侧,而另一侧则是也先、雷教头等小头目,而郝家父子也坐在一旁,眼前摆的却不是酒肉,而是羊皮和毛笔。 “啊哈哈,孙家弟弟终于来了,俺与李兄弟等你许久了。”黄友才热络的说道,或许喝了太多酒,他脚步也有些不稳了。 “掌盘子的。”孙伯纶不明白自己出去一趟,自家哥哥怎么就和黄友才好的像一个娘生的,但还是低头见礼。 黄友才哈哈一笑,对着几个自己头目笑骂道:“你们这些没眼力的,就知道吃喝,若没有孙家弟弟,你们早就死在了马贼刀下,还不起身见过孙头领!” 几个头目纷纷举杯,他们先是遭逢大难,又有酒肉伺候,喝的多了,嘴也就不利索了,嘟嘟囔囔说了几句话,也就算见过了。 李部司对孙伯纶笑笑,拍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也先等人安静下来,站在孙伯纶后面排队账号,其余头目却在吃喝,黄友才破开大骂说:“你们这些狗杀才,吃了几碗猫尿,就不知道大小了吗,快快站好,听李头领训话!” 此时,那些头目才站起来,七扭八歪的站成一排,有些喝的太多了,也先等人只好扶助他们。 “各位,俺李部司快死了。”李部司一句话让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掀开外衣,露出血染红的衣甲。 “咱们这支义军啊,走到现在不容易,俺死了,大家就要团结才能活下来,怎么团结呢?那就是拥有唯一的头领。”李部司沉声说道,黄友才在一旁笑着点头。 李部司又说道:“这个头领是谁呢,反正俺是坐不了了,今天咱们就聚在一起,推举一位新的头领,俺已经让郝家父子在一旁写文书呢,推举完了,大家按下血手印,以后就只能听新首领的了。”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叫好,李部司双手虚按,说:“但是呢,总有些人心思和别人不一样,虽说签字画押,以后也得反悔,这些人该咋办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李部司却声音大涨,宛若雷鸣:“该杀!” 这话一出,整个帐篷里都是一番肃杀之气,大家忽然安静了下来,孙伯纶还没回过神,就发现身旁的那头目满脸痛苦,回头一看,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腰眼,而匕首正握在也先手中。 “杀!” 也先松开匕首,拔出一旁的马刀,全力劈斩身旁之人,那人还未反应过来,脑袋已经被劈了下来,滚到了黄友才脚边。 “杀杀杀!”徐麻子等人也是拔出随身武器,对着身旁黄友才麾下头目就是一阵乱砍。 黄友才这才反应过来,想要逃跑,却被两个亲兵按在了地上。 “李部司,你个杀千刀,这是做什么?”黄友才动弹不得,高声喝骂。 李部司哈哈一笑,拔出了随身的腰刀,高高举起,冷声说道:“黄友才,你贪图财货,抛弃兄弟的时候,就应当想到会有今天。” “今天早上你说的都是假的,你的伤也是........假的?”黄友才知道自己被骗,却仍然感觉难以置信。 “俺李部司一世英雄,为了兄弟们,与你这狗贼称兄道弟,真真是侮我姓名,你去找阎王问清楚吧。”李部司一声闷喝,腰刀下劈,黄友才的脑袋应声飞起,血溅了李部司半身。 砍死了黄友才,李部司浑身脱力,腰刀滑落,正要摔倒,却被孙伯纶抱在怀里,孙伯纶问道:“哥哥,你这是作甚啊。” 李部司咧嘴一笑,拍拍孙伯纶的肩膀:“俺快死了,能为你做的,也就不多了,这算是其中之一吧。” 第10章 章十 身后事 李部司微微摇头,示意孙伯纶莫要多言,他对一旁瑟瑟发抖的郝家父子说:“郝老爷,郝公子,你们放心,俺不会杀你们的,你们先出去吧。” 两人俯身道谢,退出了帐篷,李部司又对雷教头说:“雷教头,让你受惊了。” 雷鸣东踹了自己侄子腿弯一脚,两人直接跪在地上,他抱拳向李部司拜了拜,然后说道:“头领,俺虽然是新降之人,却也是有人心的,俺知道是谁救了兄弟们的性命,也知道跟着谁才有活路,俺叔侄二人,以后当为孙头领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你们有如此想法,甚好。”李部司笑道,两人自当退下。 帐篷里只剩下也先和麻子二人,都是自家兄弟了,李部司说:“你们带兄弟们去黄友才车营,把那边兄弟请过来。” 李部司没说怎么请,想来一切都是商议好的,也先二人得令而去。 “兄弟,只剩咱们了,也好,咱们说说知心话。”李部司笑的开心,声音却淡了不少。 孙伯纶眼眶湿润,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哇哇叫道:“哥哥,你.......你这都是为了我啊。” 李部司笑道:“你是聪明的,却心太善了,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这道理哥哥不说你也懂,但是你也只是懂,却做不到,哥哥活不长了,索性替你做了,务为后来者忧。” 孙伯纶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性子,虽说这段时间见惯了生生世世,昨晚甚至亲手拳杀马麒麟,但终究不是乱世之人,来自后世太平世界的人哪里这么快就变的杀伐果决的,若李部司不火并那黄友才,自己定然是千防万备,终究合股不得,成不了大事,甚至死在大漠也不无可能。 李部司意味深长的说:“兄弟,掌权人,恩威并重才好,你杀气万万不可散了,否则这支义军也就散了,哎,俺是看不透你了,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你若带的了这支队伍,就想法在这乱世给他们找一条活路,若是带不了,你就想法带他们回边墙之内。” “带着这么多兄弟,归顺了那官府,也是条活路,若还是想聚义,你便去找那黄来儿,他与咱们这些义军首领都不一样,是个讲义气有野心的,跟他不怕被火并,只是清苦了些,若想吃香喝辣,就去跟曹操,他为人宽厚,义军中也是都知道的。” 孙伯纶听着李部司的话,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考虑,后世的他如何不知道曹操与黄来儿,曹操为人讲义气,流贼中极为有名,许多流贼落魄时候都愿意找他,而黄来儿更是那鼎鼎有名的李自成,能攻入京城,登基称帝,也不是非凡人物。 如此境况,孙伯纶知道李部司快不行了,在托付后事,原本他跟随李部司出谋划策,只是想在这乱世活下去,没什么野心,然而李部司赤心待己,孙伯纶又如何做出自私自利的说道。 “哥哥,你不要说了,俺都明白,一定想方设法的活着,带好咱的队伍。”孙伯纶泣不成声。 李部司擦了擦孙伯纶流出的泪水,道:“是啊,活着,活着,俺李部司参加义军就是想活着,活下来了,就想活的更好,活的好了,也就有了野心,想让大家伙活的好,俺算是做不到了,兄弟你比俺聪明,又是有福气的,就帮俺完成这个理想吧。” 孙伯纶重重的点头:“答应,俺答应。” 这时候,也先走了进来,半跪说道:“头领,所有兄弟都聚齐了。” 李部司点点头,拄刀站起,在孙伯纶的协助下走出了帐篷,帐篷前的乱石滩上站满了人,稀稀拉拉,也就二百余人,原先属于黄友才的人都被看管着,表情默然,盯着帐篷前几个亲卫的尸身,更是对自己前途感到渺茫。 “你们看的没错,是俺李部司火并了他黄友才,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已经被俺斩下脑袋!”他接过黄友才的脑袋,随手一抛,那七斤半滚到了众人脚下,看到那面目狰狞的脸,不少人吓的后撤几步。 李部司沉声说:“不过你们也不要误会了,火并黄友才是俺下的命令,也先、麻子都是奉命行事,你们也莫怪他们,至于俺摇旗兄弟,更是毫不知情。” 众人相互看看,不知道李部司想要说什么,李部司忽然攥拳,充满威严的吼道:“从今天开始,孙摇旗就成为咱们的新头领!” 此言一出,山谷里一片死寂,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也先土干,他半跪在地上,拳头砸在左胸,用他那特有的沙哑声音,虔诚的说道:“狼群需要头狼统帅,骏马需要首领指引。也先土干愿意奉孙头领为主,生死与共,绝不背叛。” 接着跪下的是出身边军,跟随李部司最久的老兵,然后是雷教头的人马,原属黄友才的流民稀稀拉拉的跪下,无论情愿不情愿,都是要接受现实。 李部司欣慰的点点头,他谋划许久,终于达成目标,然而心知此事并不完美,虽然黄友才刻薄寡恩,着实该杀,但在义军中,火并仍然是无法洗脱的污点,李部司自然不会让它伴随孙伯纶一生。 “也先,背叛者的下场是什么?”李部司忽然喝问道。 也先土干不知所以,沉声问道:“是死!” “好,从今日起,你便做俺兄弟的军法官,此刀给你,背叛者皆可杀!”李部司将自己的佩刀扔给了也先土干。 也先接过刀,欣喜万分,却见李部司拔出短刀,刺向自己的腹部,锋锐的短刀刺穿躯干,从背后透出刀尖,血流不止。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孙伯纶一时惊呆,慌忙扑过去。 李部司的手紧握刀柄,咬牙说道:“背叛者皆可杀,俺叛了他黄友才,理应处斩!” “诸位兄弟,俺李部司背叛头领,三刀六洞,绝不姑息,也算担了此事,今后,谁也不许因此事与俺兄弟为难。”李部司说着,拔出短刀,连刺自己两刀,刀刀刺穿躯体,血入泉涌。 “哥哥,你这是何必啊,何必啊。”孙伯纶全身颤抖,泣不成声,抱着李部司逐渐僵硬的身体,连连哭嚎。 李部司咧嘴大笑:“俺本就是要死的,能用这条烂命帮兄弟处理些麻烦,值了!哈哈,俺这辈子,最痛快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个兄弟啊,保......保重啊!” 他的眼睛逐渐浑浊,渐渐失去了生机,孙伯纶紧紧的抱着自家哥哥的身子,哭叫不已,不甘的怒吼响彻整个山谷。 许是天地不忍,朦胧春雨落下,仿若上苍也哭了......。 第11章 章一 新征途 孙伯纶在雨中抱着李部司的尸身,他低着头,眼眸无神,怔怔的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样,也先想要过去叫他,却被郝允辙拦下,只是让人搭了个帐篷。 一夜过去,升起的阳光略显刺眼,清晨的冰冷让孙伯纶全身僵硬,忽然他站起身,找了些干柴,覆盖在了李部司的尸身上,一把火点燃,将这个一直保护照顾自己的男人烧成了灰烬。 他找来一块白布,将李部司的骨灰包了一些,仔细系好,缠在腰间,其余埋在地下,孙伯纶跪下,磕了三个头,说:“哥哥,俺孙伯纶定然不负哥哥重托,为自己,为兄弟,为天下苍生挣一条活路出来。” 孙伯纶来到帐篷,郝家父子已经把李部司的遗物打理好,除了几块散碎银两,没有什么值得留下了。 “你们都坐下吧,哥哥终究去了,咱们要走的路长着呢。”孙伯纶沉声说道,言语之中多了些沧桑。 “请头领吩咐。”众人纷纷俯首。 孙伯纶问道:“那些马贼如何了?” 也先说道:“前日咱们突袭,二百多马贼被打死近百人,还有三十多伤了,其余百人都在雷教头的铳队看守下,缴获了三百多马匹。” “很好,也先,你带几个老兄弟过去,把马贼里伤重不能行走的全杀了,其余人做苦力。”孙伯纶说道。 也先没说什么,直接带人去了,孙伯纶又问:“麻子,黄友才麾下那些流民如何了?” “原本俺想先把他们绑了,但是郝先生说你不会同意的,俺就收了他们的武器。”麻子颇为不悦的说道。 “做的不错。”孙伯纶嘴上这么说,却对一旁的郝允辙点头致意。 “你把马队和铳队之外的人马先组织起来,打散了和那些流民混编在一起,组成一个步队,由你徐麻子负责,雷教头仍然负责原先的铳队。” 孙伯纶安排完,对郝允辙说:“郝兄,那些不能战的苦力和流民就暂且交给你了,转运好物资,照顾好伤员。” 郝允辙没想到孙伯纶会给自己安排职位,但也知道拒绝不得,当场应是,却为难说道:“黄友才留下那些财货太多,你给我这些人可弄不走,让徐头领支援些人帮忙转运吧。” “都是些什么?”孙伯纶问道。 郝允辙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递给孙伯纶,孙伯纶一看,正是郝允辙统计的财货目录,这个商人果然精明能干,所有东西统计的详细,按照重要程度分门别类的列好。 孙伯纶也有些吃惊,这个黄友才竟然是这么个守财奴,财货如此之多,难怪被追杀仍然不松手。 这些财货少部分是抢掠得来,绝大部分来自宁塞堡范家的商队,出塞之后多有丢失,仍有白银两千余两,食盐二十余石,其余多是铁锭、茶叶等物什,全是草原上紧俏的东西。 雷教头见孙伯纶不解,出声说:“好让头领知道,这些货物原本是范三拔从南方采购,运往宁夏,卖给那卜失兔汗的,那骚鞑子被林丹汗赶到了青海,穷困的狠呢,我麾下这支护卫队,原本在江浙一带谋生,被范三拔雇来护卫商队的。” “原来如此,只是这些财货极为沉重,却也不能扔了,麻子你就配合着郝兄转运吧。”孙伯纶笑道。 这个时候,也先土干押着两人进来,一个胡子拉碴,满头辫发,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是一个蒙古人,而另外一人则穿着一身光板羊皮坎肩,也先一把撕烂他的外衣,露出了褐色长衫,又将一瓜皮小帽扔在地上。 “主上,俘虏里就这两个不老实,想要逃走,被俺抓了回来。”也先断声说道。 “这个鞑子是那十三鹰之一,我见他穿过红斗篷,是我射了他的战马,他才被我阿伟侄儿俘虏的。”雷鸣东指着那蒙古人说。 “你们是什么身份?”孙伯纶盯着两人,轻声问道。 两人皆是不语,孙伯纶呵呵一笑,说:“也先,你可知道大明有一道刑罚名为凌迟?” 凌迟二字一出,两人皆是身躯一颤,而也先则茫然摇头,孙伯纶笑道:“凌迟就是用小刀,一刀刀割肉,还不能让人死去,我听说有些人能承受千刀万剐而不死。” “你是我麾下刀法最好的,就交给你了,一人三千刀。”孙伯纶随意的说道。 也先不知道真假,只是咧嘴一笑,提起那汉人的模样+就像捏着一只小鸡仔,那人却晃着身子,跪在地上,求饶:“好汉莫要杀我,我招,我是范家在榆林的管事,这次出塞是负责联络三江好的马贼,监督他们灭了招惹了我家公子的流贼.....哦,义军。” “他是谁?”孙伯纶指着那人问道。 范家管事连忙说:“小人只是知道他是马麒麟麾下的头目,好像叫浑阿普,其余便不知道了。” “哦,一个小头目罢了,宰了!”孙伯纶厉声说道。 “莫要杀我,我的父亲是鄂尔多斯部的济农,留我一命,我父亲可用千万银钱赎我的。”那蒙古人高声叫道,原来是懂汉语的。 “把这厮带下去,看管起来。”孙伯纶摆摆手,几个亲卫把俘虏带下去了。 帐篷里安静了下来,众人脸色不同,有的喜悦,有的兴奋,有人则若有所思,大家都知晓了目前的实力,对于前途,各有各的想法,孙伯纶看在眼里,知道若不让大家统一思想,李部司所有的努力怕是要化为乌有。 “各位,咱们现在处于黑河与红柳河的交界处,向东走两天就可以进入边墙,向东北不到十日即可进入榆林,究竟该怎么走,咱们议一议吧。”孙伯纶拿出马麒麟那里收缴的地图,问道。 也先第一个站起:“要俺说,咱们别进边墙,现在陕北到处都在打仗,乱成一锅粥了,不如北上,到草原上当个野人王岂不是痛快。” “咱们终究是大明子民,到鞑子的地盘怎么存活,你我又不会放马,不如就近进边墙,若是义军势大,咱就找几伙杆子合股,好好闹他一场,若是官兵势大,咱们索性招抚,拿着招抚费回家,还误不了春耕咧。”一人说道。 雷教头眉头紧皱,道:“不能就近入边,范三拔神通广大,若在附近有了布置,岂不是自投罗网,我看咱们去榆林附近进边墙吧。” 众人你来我往,纷纷出主意,甚至有人建议向西走,到宁夏去,总之,各有私心。 孙伯纶看了个遍,心中多少有了底,此情此景,孙伯纶倒是明白了初中历史中提到的农民阶级的局限性,不就是说的现在吗。 “哈哈,是我操切了,现在情况不明朗,说什么都是白说,咱们出了边墙,甚是辛苦,前日有打死许多马匹,不如好好吃一顿,这样吧,咱们先休整三天,再做计较。” 大家纷纷叫好,出帐而去,孙伯纶看着李部司的牌位,心中满是落寞。 “其实,接下来如何走,头领本不用问他们,心中有主意就好。”郝允辙的声音响起,惊醒了孙伯纶。 第12章 章二 论英雄 “郝兄是笑我多此一举吗?”孙伯纶问道。 郝允辙坐下,微微摇头,说:“其实义军该如何走,头领早就有了计划吧,只是想知道大家怎么想的,是吧。” 心中所想被别人道破,孙伯纶尴尬一笑,郝允辙却来了兴趣,恭敬的说:“孙兄还请赐教,解我心中疑惑。” 孙伯纶微微颔首,道:“若我告诉郝兄,我要打下一片大大的天下,让国泰民安,天下归治,郝兄会不会笑我?” 郝允辙盘腿而坐,连忙摆手:“孙兄胸怀天下,又足智多谋,适逢乱世,男子汉大丈夫想要一番作为,我哪敢耻笑,孙兄且与我说说,我也领略一下英雄风采。” 说着,郝允辙给孙伯纶倒了一杯酒,他的一番话更是让孙伯纶豪情万丈,孙伯纶哈哈一笑:“郝兄这是要与我煮酒论英雄吗?” 郝允辙连忙说道:“是又如何?” 孙伯纶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操起腰刀,在地上化了一个十字,说道:“当今天下,有四股势力可成大事,大明、东虏、西虏与流贼,四股势力互不盟属,又相互制约,不知道郝兄认为哪个更有前途?” 郝允辙思索一番,说:“自然是朝廷,我大明享国三百年,掌握十八省,实力最为强大,东虏只局限于辽东,鞑子之间攻伐不休,流贼更是不成气候。” 孙伯纶哈哈大笑,这个世界,除了他,谁也不会相信,仅仅十三年后,大明轰然倒塌,而覆灭它的正是流贼,更不会有人相信东虏会定鼎天下,奴役汉民三百余年。 “郝兄说的没错,大明富有四海,却不是我的归宿,若我带兄弟降了朝廷,左不过给个都司的职位,还为文人老爷奴役,纵使讨的上官欢心,忠心王事,协助朝廷剿灭流贼,我担着前流贼的名头,被骂个狗血淋头不说,也不会被重用,此生不过参将位置,还怎么说让天下归治呢?”孙伯纶气血上涌,大喇喇的说道。 郝允辙却听的心中一冷,他知道孙伯纶说的很有道理,甚至真实情况还要远低于他的预测,他低声问道:“孙兄,你莫不是存了投奔东虏的心思,兄弟劝你莫要有那........。” 这个自然不可能,穿越降清,若是传出去,孙伯纶也不用混了,穿越还有什么意义呢? “郝兄莫要看轻我,且不说那东虏万里之遥,就算近在咫尺,我也不会屈身侍虏的。” “那就是继续举义旗?”郝允辙问道。 孙伯纶仍旧摇头:“大明气数未尽,义军不过是星星之火,流窜在陕西罢了,朝廷只要拿出钱粮土地,所谓义军弹指可破,再者,我本大明赤子,如何对无辜乡民刀兵相向,那不过是亲者恨仇者快,白白让东虏得了便宜。” 郝允辙忽然警醒,想起方才也先的话,又想到也先土干是孙伯纶最信任的人,难道野人王的提议是孙伯纶谋划的? “真的要去做野人王吗?”郝允辙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孙伯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野人王如何,成吉思汗不就是在草原得了天下吗?” “郝兄,如今天下四分,何处于我容身呢?我方才说了,东虏是我华夏公敌,放过不论,若降了朝廷,必当成为爪牙与义军作战,是为不义,若继续杀官造反,是对我华夏不忠,此等境况,草原正是我等容身之所,亦是大业根基。” 郝允辙听孙伯纶说的豪气万丈,赶忙请教,孙伯纶说道:“如今天下纷争集中在辽东,大明与东虏打的不可开交,蒙古则夹在两国之间,好似天平一般,无论谁得到了蒙古草原,就白得十万控弦之士,这可是决定天下的力量啊。” 一听这话,郝允辙点头称是,孙伯纶继续说道:“如今草原纷乱不休,那林丹汗被东虏逐至宣府外,内部不稳,不出三五年,必当覆灭,届时,大明危矣,然而,此正是我辈的机会,若我出边墙,占据草原,与中原不断往来,徐徐图谋,取得一股力量,再内附大明,无论力量大小,都从一个棋子变成执掌大势的国手,届时上下其手,操持边墙内外,谁说不能成就一番霸业呢?” “孙兄终究要是要反了大明吗?”郝允辙吃惊的问道,作为明朝的统治阶层,虽说整日对大明敲骨吸髓,极尽压榨之能事,但世代为大明子孙,对造反一事还是极为抗拒的。 “哈哈,郝兄说笑了,如今东虏才是国朝大敌,我一个流贼头子,芝麻大的人,谈不上造反,纵使将来我掌握决定天下的力量,若大明得民心,又岂是我能反的了的,若大明失民心,还用我反吗?”孙伯纶含糊其辞,笑笑不语。 郝允辙低头沉思,不再言语,孙伯纶却说:“郝兄,这不过是你我闲谈,两个年轻人的妄想罢了,如何做的了数的,呵呵,来还是喝酒吧。” 接过了酒,郝允辙喝在嘴里却是索然无味,沉默良久,他才说:“郝兄智计无双,心怀天下,想来不是妄想,远处不提,咱就讨论义军走向,孙兄向我说了自己的志向,其中大逆之言也没有避讳我,想来是有事让我做吧?” 孙伯纶抚掌大笑,心赞郝允辙聪明,如今他尚未完全掌握这支义军,而且麾下多是虎狼之士,连会写字的都没几个,郝允辙走南闯北,若能为自己所用,自然锦上添花,更不要说那郝老爷子本是大明缙绅,虽说受难,但根基不倒,以后用得着的地方自然多。 “郝兄,我想带这支队伍北上草原,立下根基后在筹划大明之事,只是人心不齐,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知郝兄有何良策?”孙伯纶诚恳的问道。 郝允辙听了这话,思索一番,道:“良策没用,狗皮膏药倒是有一贴。” 他扭头看了一下帐篷外,凑到孙伯纶身旁,低语了几句,孙伯纶听后脸色微变,迟疑道:“这行吗,若是被兄弟们知晓,如何是好?” “孙兄,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旁人如何知晓,到时候来个杀人灭口,此事自然无从泄露?”郝允辙笑笑说道。 孙伯纶见他如此果决,心道这个家伙才是枭雄所属,嘴上忠诚大明,心中却是阴谋诡计。 “那你不怕我给你来个杀人灭口吗?”孙伯纶玩笑道。 郝允辙长笑一声:“孙兄,你会舍不得的,我的作用可不是这一点。” 孙伯纶思索之后,道:“那就这么办了,大丈夫行事如何畏畏缩缩,郝兄可畅快行事,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 第13章 章三 新道路 被俘之后的日子可能是范兴这辈子最痛苦的了,没吃没喝,受冷挨冻,他和所有的马贼被像牲口一样圈在山谷里的凹陷处,外面有围栏围着,自从上次发生逃走之后,马贼们五人一队实行连作,围栏上挂着的那五个人头就是这个政策执行的佐证。 “吃饭了。” 看守喊了一句,半袋子发霉的杂粮窝窝头,两大桶馊了的糜子粥,即使如此,百十口子很快抢光了,为了口吃的,一群人打作一团,曾经的马贼头子浑阿普为了窝窝头被打的鼻青脸肿,范兴挤不进去,又打不过他人,裹了裹羊皮袄子,蹲在了地上。 “浑阿普,过来。”围栏外有人喊道,浑阿普屁颠颠的跑了过去,范兴伸出脑袋一看,看到了郝允辙,范兴不知道他身份,但凭借记忆中帐中座位排列,知道他是被头领倚重的人。 “你说的事情我印证过了,至少一部分是真的,这是赏你的。”郝允辙一摆手,一个手下把一块烤焦的肉扔到浑阿普的怀里。 浑阿普赶在马贼过来抢夺前,两口便塞进了嘴里。 范兴看到这一幕,眼睛放亮,悄悄靠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低声问道:“这位先生,我是否也能像浑阿普一样,得到赏赐呢?” 郝允辙呵呵一笑:“那要看你是否聪明了。” 说着,他把一张写满字的羊皮递给范兴,范兴借着火光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信息,所有的文字都与一个叫做巴音昌呼格的地方有关,其中一些被朱笔标注,多是巴音昌呼格的地理环境之类的,而没有标注的则是关于达尔扈特部和一个叫做巴达西的。 范兴一时愣住了,这些信息显然是非常秘密的,而这个聪明郝先生却这么直接的给自己看了,这很不正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凭借多年行商的经验,范兴觉得自己与之有关。 明白了这个,范兴笑了,既然自己有价值,就可以通过出卖价值来换取更好的条件。 “先生,小人虽称不上绝顶聪明,但愿意以生命作保,完成您的命令。”范兴弯腰说道。 见此人上道,郝允辙让人把他带出来,在范兴耳边说了几句,范兴愣了片刻,满口应是。 三天之后,大队休整完毕,孙伯纶命令拔营起寨,沿着红柳河前进,计划先到边墙,侦查之后,再决定从哪里入口。 行进一日,队伍找了个避风山谷休息,雷鸣东和也先刚支起锅,只见徐麻子骑马而来,身后拴着一人,嘴里塞着破布,踉踉跄跄,也先看清那人面貌,一把抽出匕首,喝骂道:“这狗贼又想逃走吗,上次绕过他,这次俺要挖出他心肝。” 徐麻子下马拦住也先,道:“那倒是没有,只是这厮在苦力营里哇啦乱叫,说什么回去死路一条,俺只能带过来让头领看看。” “什么事?”孙伯纶提着裤腰带从林子里走出来。 “主上,这厮皮肉又痒了。”也先纷纷不平,把范兴提了过来。 徐麻子说:“头领,此人说咱们回大明是死路一条,俺抽打了他一顿,仍旧乱叫,这人胆小的很,面对俺的刀子却仍然倔强,俺觉得不对劲,就拉了过来。” “这倒是奇怪了。”雷鸣东凑了过来,一把拽掉范兴嘴里的破布。 “大头领,莫要回去啊,回去就是一个死啊。”范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孙伯纶坐在石头上,把玩着一把匕首,道:“你且起来说说,若敢骗咱们兄弟,别怪我刀子不认人了。” 范兴擦了擦鼻涕,说:“大头领,俺看你往边墙的方向走,是否想回去?” “费他妈什么话,不回去,兄弟们在这沙海里吃沙子吗?”徐麻子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不能回去啊,回去就死定了,朝廷正想要你们的命呢,几位头领还不知道的吧,神一魁已经受抚了,就在你们出边墙没两天,他就被杨鹤招抚,现在可是任职宁塞守备。”范兴急迫的说道。 “啥,大头领受抚了,那正好,咱们去投奔大头领,当初他把李头领当亲兄弟,自然不会亏待咱。”徐麻子高声说道,李部司一死,他在义军中威望最高了。 “找他,那是找死啊。”范兴直截了当的说,没等徐麻子发怒,范兴说:“神一魁现在是宁塞守备,可杨鹤是用的以贼剿贼的法子,当初是你们拆了那宁塞堡,神一魁还不杀你们祭旗啊。” 孙伯纶轻声说道:“这话却是不假,就算大头领讲义气也由不得他,大头领杀咱是不义,不杀又会被人扣上包庇的帽子,咱们何必让他为难,我们不去宁塞堡,进了边墙也受抚便是了。” “这法子好。”几个头目纷纷叫好。 “不去宁塞也是死,那贺疯子早就被范三拔买通了,你们截了他的商队让他丢了那么大的面子,怎么会放过你们,就算你们躲过了贺疯子,还能逃出那延绥巡抚洪承畴的手掌心?” “洪承畴是谁?”孙伯纶故作不知。 郝允辙轻咳一声:“两年前,洪承畴在韩城打败王佐桂,阵斩三百,却杀俘四千,据说黄河水都染红了,这两年他做了延绥巡抚,杀降不断,据说有几万人死在他手里,连杨鹤都屡次申斥,他却说无粮养降贼,索性杀了,以免再出祸端。” 范兴立马说:“是是是,这位先生说的是,诸位落在他手里,十死无生啊。” “妈的,照你这么说,俺们还回不去了?”徐麻子急躁的要跳起来了,雷鸣东等人沉默不语。 孙伯纶忽然站起,锋利的匕首抵在范兴的心口,喝问道:“你在骗我!” 此言一出,气氛立马紧张,众人纷纷拔刀,作势要把范兴碎尸万段,孙伯纶道:“就算你说的都对,但官兵只会杀我,却不会杀你,若是遇到官兵,你亮明范家管事的身份,不仅免死,还能恢复自由,为何要帮我们?” 范兴扑通一下跪倒,哭嚎道:“头领有所不知,小人也回不去了,出边前,我在范三拔面前以全家性命立下军令状,本想搏个前程,没想到弄成这个样子,他要是以为我死了也就罢了,若知道我还活着,全家性命不保,别的不提,当初护卫队里逃出来的人,都被范三拔喂了狗了啊。” “你说我那护卫队的兄弟.......,范三拔,老子和你不共戴天!”雷鸣东一把抓住范兴的脖子,双眼冒火,恨意滔天。 “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孙伯纶摆摆手,让人把范兴带了下去。 几个头目都安静下来,他们原本还想着回到边墙内,无论是受抚还是继续流窜,都是吃香喝辣,却没想到落得这番境地。 大家心中五味杂陈,忽然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也先正团坐在地上,笑的没心没肺。 第14章 章四 不散伙 徐麻子跳将起来,不悦的喝道:“你个骚鞑子,笑甚?莫非是皮痒了。” 也先仍旧笑了一阵:“俺笑你们白费心思,你们汉人话说,兵随将领草随风,我等能或者全赖主上,自然性命为主上所有,主上说去哪里,我等自然不能有二话。”忽然他冷下脸来,手握了握刀把,又问:“你们也不想想,若在其他义军中,这等事有我等说话的份吗?” 徐麻子等人愣住了,要在其他杆子里,首领说什么就是什么,底下小头目不从也要从,否则要么逃走,也么落得被诛杀的结果。 “也先莫要胡言乱语,大家也是为了个前途,大家且坐下,俺好好想了想,正要和大家交代。”孙伯纶倒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盘坐在了沙地上。 众人纷纷落座,孙伯纶又摊开一张羊皮,上面写满了数字,他说:“这是我让郝先生统计的财货,银钱、铜板、盐巴、布匹等,若是折合下来,分到众位兄弟头上,各位头领能得二百多两,底下兄弟也能分得十余两。” 大家面面相觑,心道孙伯纶这是要散伙。 孙伯纶继续说道:“我想过了,大家一起回去,怕是死定了,若分开,说不能能潜回边墙,各位兄弟,拿个主意吧,想散伙的,拿了自己的财货就走,想继续跟咱干的,就听我的指挥。” 几个人低下头,他们知道,就算回去,人心散了也成不了事,加入其它队伍就要从头干起,若受抚,顶多获得一些米粮农具被打发回乡。 “头领难道已经想好了去处?”雷鸣东轻声问道,在这些人中,他麾下的铳队是最想脱离的,他们本就不是流贼义军,又想着回去找范三拔复仇。 面对大家的炽热的眼神,孙伯纶点点头:“我是首领,自然要为兄弟们负责,路有一条,只是不能说出来,以免有不轨之徒,回了边墙,把咱的消息卖给朝廷。” “诸位兄弟,拿主意吧。”孙伯纶淡淡说道。 “俺自然跟着主上。”也先第一个反应。 “自古以来,义军聚则强,分则弱,俺也跟着头领。”徐麻子沉声说道。 几个其他头目纷纷随上大流,最后雷鸣东问道:“头领,若俺跟你走,此生是否有给我兄弟报仇的机会?” 孙伯纶笑道:“范三拔可不止你的敌人,我们义军个个要把他碎尸万段的。” “好!我跟你走。”雷鸣东立刻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说:“大家信任我孙伯纶,我孙伯纶自然以命为誓,绝不让大家失望。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次是最后一次退出的机会,若有下次,以叛逆论处!” “是!” 所有人都低头行礼,无人再敢反驳。 队伍再次启程,沿着边墙和沙漠的边缘向东北行进,郝允辙骑马坠了孙伯纶半个身位,问:“孙兄,若今天散了伙,你当如何?” 孙伯纶笑笑:“散伙就散伙,若他们走了,我就带着也先和骑队向西北,从宣府进边墙,若进不去,就直接做马贼的买卖,总得活下去吧。” 见孙伯纶说的轻松,郝允辙却不依不饶:“若也先等人也走了呢?” 孙伯纶一愣,继而笑了:“若是那样,我便叫你一声大哥,跟你走,这段时间我对你父子算是厚待,郝兄不会不赏我口饭吃吧。” 郝允辙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孙伯纶一招手,范兴跑了过来,满脸堆笑,孙伯纶道:“你做的不错,不愧是范家的商人,扯谎演戏样样精通啊,从今天你就跟着郝兄做事吧。” 范兴连连赔笑,却说:“头领明鉴,演戏是演戏,扯谎却不是扯谎。” 见孙伯纶疑惑,范兴说:“头领,今天我所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无一虚言,只是稍微夸张了一些罢了。” “那里夸张了?”孙伯纶却来了兴趣。范兴话语一转,道:“以头领的机变,就算回了边墙也一样活得潇洒,说十死无生是小人虚应故事罢了。” 郝允辙也是吃了一惊,笑问:“既然头领回了边墙一样潇洒,为何不回去?” 范兴嘿嘿一笑:“以我观人之术,头领定然是人中龙凤,岂会贪图一人潇洒,定然是心怀天下,想要干一番大事业。” 孙伯纶哈哈一笑,对这马屁欣然接受,说:“好一句心怀天下,来人,赏他一头骡子。” 这支队伍沿着边墙行进了二十多天,绕过了榆林,沿途以盐巴、布匹与遇到的牧民换取牛羊,但凡遇到商队,索性截了,压着商人行进三天再放行,于三月底到达镇羌所外二十里处,此地已经位于紫河沿岸的湿地,正适合孙伯纶麾下休整。 “这片草原真是肥美啊,那些骚鞑子跑哪里去了。”郝允辙不解的问道。 “这里有两条河汇入,乌兰木伦河和悖牛川,算得上水草肥美,可是距离边墙不过二十里,对于蒙古人来说并不安全。从成祖开始,边军每年都进行烧荒,杀掠边墙附近的西虏,若不是严冬,蒙古人很少到边墙放牧。”孙伯纶随意的卖弄自己掌握的那点历史知识。 范兴却笑着凑过来:“头领真是博学,除了怕烧荒这个原因,还有就是朝廷在宣府大同镇重开了市赏,那些鞑子跟闻到味似的,跑那边去了。” “告诉兄弟们,咱们休整一天,明天早上拔营,沿着乌兰木伦河北上。”孙伯纶找来徐麻子,下达了命令。 徐麻子愣了一会,才去传令,无怪他迟疑,沿着边墙走了快一个月,孙伯纶一直没说下一步如何做,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孙伯纶要避开延绥镇,从大同宣府一带进入边墙,没想到却是往蒙古方向走的。 孙伯纶又叫来也先,低声吩咐道:“从现在起,你带马队的兄弟负责值,谁敢擅离营地,无需汇报,直接斩首!” 也先领命而去,第二天一早,孙伯纶率队沿着乌兰木伦河西岸前进,原先的宿营地留下了十余个脑袋,告诫着所有人叛逆的下场。 “头领,前面发现了个商队正在浅滩处准备渡河,也先队长说那商队奇怪的很,请大头领过去看看呢。” 第15章 章五 截人骡 孙伯纶带人奔行四五里,在一处桦树林中找到了也先,钻过桦树林,孙伯纶看到远乌兰木伦河有个简陋的营地,远远看去,足有四五百人,但马匹少的可怜,不过三十余, 营地中央有片空地,里面坐满了人,密密麻麻宛若蚂蚁窝,一队人在河两岸来回穿梭,正在寻找浅水滩。 “主上,这商队奇怪的紧,哪有那么多护卫呢,四五百人呢,咱是不是避开?”也先小声的说道。 “我看不像是商队,要是商队,护卫大多骑马才是,咋只有几十匹马,而且厢车也少的很呢。”孙伯纶看了一会,颇为怀疑。 这时候,孙伯纶感觉衣服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看,是范兴,这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范兴低声说:“头领,那是商队,是山西灵石县大商人王家的商队。” 见孙伯纶不太相信,范兴说:“头领,小人决计看不错,王家与范家斗了百十年了,小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既然朝廷在宣府开了市赏,王家的商队为何出现在这里呢,而且什么货物这么重要需要那么多护卫?”孙伯纶小心的问道。 范兴嘿嘿一笑,解释说:“头领,那些人不是护卫,是人骡。” “您看空地上那群人,他们不是护卫,是货物,周围骑马的那些才是护卫呢。”范兴指着营地介绍道。 “什么是人骡?”孙伯纶不解的问。 范兴立马卖弄起来:“说白了就是奴隶,专指那些壮劳力,王家做人骡买卖好多年了,自然不敢从宣府走,要是被官府查到可就事大了,您看那些骑马的,其实是王家的家丁,只是以前人骡都是往西番地贩的,怎么往北贩呢?” “管他为什么,先截了再说。”也先咧嘴说道,这段时间截了十几支商队,每次都能改善一下生活,这让他如何不兴奋。 “也先,你去营地,让徐麻子和雷教头各带三十人过来,让徐麻子绕圈赌注那片芦苇荡,雷教头守住南面这片林子,待他们渡河完,你再带马队冲过去。”孙伯纶观察了周围地势,命令道。 “瞧好呗,您来。”也先打了个千,骑马而去。 王家的商队渡河用了半个时辰,摆成一字长蛇沿河向西北走,也先带领的马队就直接冲了进去,王家的家丁一共三十多,分散在人骡队伍两侧,还未集中,就被也先的人砍落马下,部分人向两侧逃走,又遭到鸟铳和步队的夹击,立马投降。 也先骑着马,把一个瑟瑟发抖的家伙扔到孙伯纶面前,说:“这厮还想渡河逃走,被俺抓了回来,看衣服倒是和范兴类似,定然是个管事的。” “王庸,是你这个王八蛋!”范兴看到那人的脸,喝骂出声,作势就要饱以老拳。 孙伯纶一手抓住范兴,范兴说道:“头领,这人是王家家主王登库的侄子王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渣滓,缺德事没少干......。” “范兴,你真不要脸,你范扒皮的名头比俺可响多了,这位头领前往别被他蒙蔽啊。”那王庸看到范兴,跳脚大骂。 孙伯纶自然知道两人都不是好东西,抽出随身匕首扔给范兴,道:“我去吃饭,你让他开口。” 范兴接过匕首,拍着干瘪的胸脯说:“头领放心,要是您吃完饭我还没审讯完,不用您出手,我一头撞死在这桦树上。” 孙伯纶点点头,吃着烤好的马肉,吃了一半范兴走了过来,说:“头领,小人审讯完了,这厮全招了。” 说来也巧,这王庸的目的地竟然与孙伯纶一样,都是巴音昌呼格草原,而购买这批人骡的就是达尔扈特的台吉巴达西。 巴达西好像在草原上发现了矿藏,从去年开始就开始开矿,不断购买人骡,这已经是第四批,只是今年王庸搭上了贺人龙的关系,从他手中一下买了五百流民,这才有了这次交易。 “头领,这个王庸罪大恶极,你把他交给我,保证让他生不如死。”范兴兴奋的说道。 孙伯纶却笑了:“他可是有大用处呐,杀不得,现在他怎么样了?” 范兴连忙说:“那厮胆小的很,小人一亮刀子,立马尿了裤子,现在正被几个人骡围起来教训呢。” “你立刻把他弄过来,若伤了一点面皮,我把你交给雷鸣东的铳队教训!”孙伯纶一听这话,着急起来。 王庸跟在范兴身后,来到一个火堆旁,孙伯纶刚刚吃完,王庸看到的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羊排骨,小木板上摆着还未刷的碗,筷子摆在上面,他正在用手绢擦嘴,虽然谈不上优雅,但是怎么看也不像个马匪头子的做派。 锅里还有一些肉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惹的王庸肚子咕咕作响,孙伯纶却问:“你与巴达西台吉认识多久了?” “三年了,巴达西台吉是林丹汗的亲信,林丹汗西征后一直负责一些钱粮的事情,那时候就认识了,他的姐姐是林丹汗的四福晋窦土门福晋。”王庸小心的说道,他注意到,孙伯纶在称呼巴达西的时候,用上了台吉两个字。 “他身体还好吗?”孙伯纶问的随意。 王庸一下精神起来,联想到孙伯纶让范兴把自己从人骡手里抢出来,他感觉眼前这个马匪头子和巴达西是认识的,忙说:“好,巴达西台吉身体很好,上一次去的时候还新娶了一个蒙古女人,小的还送上一副贺仪呢,请问您与巴达西台吉是什么关系?” “仇人。”孙伯纶吐出的两个字让王庸如坠冰窖。 “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女人被巴达西抢了,你说的那个蒙古女人可能就是。”孙伯纶笑了笑。 王庸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小的和这件事一点关系没有啊,求求您,饶了小的。” 孙伯纶拔出短刀,挑起那张惊恐的脸,问:“你能帮我对付巴达西台吉吗?” 王庸的喉头动了动,下巴的冰凉让他想起王登库对他说过的话:有价值的人才配活着。 “能!小的一定能!”王庸肯定的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一指灶上的锅,道:“赏你了。” 王庸饿了许久,扑了过去,还未摸到勺子,孙伯纶的声音传来:“用碗!” 第16章 章六 窃敌营 “呜噜噜。” 低沉的牛角号加上马头琴发出的欢快音乐在春风的吹拂下传出去很远,传荡在上千顶蒙古包之间,大群的蒙古男女围着火热的篝火热情的跳着舞蹈,他们的姿势大开大合,不时夹杂着弯弓射日、横刀立马的动作,粗犷而震撼。 这些穿着皮革,脸上抹着油脂的蒙古人属于达尔扈特部,是鄂尔多斯部的一支,但从血缘上,他们是察哈尔的后裔,当初成吉思汗去世的时候,察哈尔人和部分成吉思汗的亲信组成了这支部落,负责陵寝的护卫、祭祀等任务。 几百年来,他们与被誉为宫帐军的鄂尔多斯部一起生活在河套地区,三年前被林丹汗分配牧地到这个地方,林丹汗为他们选择巴达西台吉作为新的头人,那个贪婪而残酷的家伙一直剥削着达尔扈特,今天却赐下了酒肉。 巴达西台吉之所以如此慷慨,是因为他的挖掘铁矿炼出的铁锭得到了林丹汗的肯定,而他的汉人伙伴又带来了三百人骡,可以挖出更多的铁矿,更重要的是商人带来的盐巴和布匹,让经历了寒冬苦楚的蒙古人如何不兴奋。 在台吉的大帐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帐篷四角点燃了四个火盆,让里面温度高的惊人,七八个穿着清凉的舞女跳着癫狂的舞蹈,火塘里烤着兔子、羊排,混杂了皮革与羊粪的味道,还有不洗澡的蒙古人身上的酸臭汗气,让孙伯纶几乎作呕。 坐在首位的是一个肥胖的蒙古人,他穿着散发着劣质香水的皮裘,肥大的下巴已经贴在长满粗毛的胸口,肥圆的脑袋让他看起来眼睛很小,即便如此他仍然努力睁大看那几个跳舞的女人,他的手里抓着一根鸡腿,一口咬下,油脂四溢,流进了脖颈,他也只是随手一抹。 王庸习惯了帐篷里的一切,坐在孙伯纶身边,殷切的倒酒,他的身后坐着也先,那个家伙的短刀一直顶在他的腰上,让他不敢有任何想法。 “王庸,这鸡肉烤的不错,你不来一块吗?”巴达西擦了擦嘴上的油,问道。 “谢过台吉。”王庸只是撕了一个鸡翅。 “不用客气,你这次做的很好,给我带来三百人骡,个顶个的强健,我可以用很长时间,还有那些盐和布匹,我很难相信,竟然是送我的。”想起那些东西,巴达西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王庸赶忙侧身说:“台吉,我只是一个管事,没有送您那些财货的权限,这次商队里之所以有那么多赠品,全赖这位先生,他是我的掌柜。” 巴达西看到孙伯纶,哈哈大笑:“我知道,你介绍过了,孙掌柜是吧,我敬你一杯,从今天开始,你是巴达西台吉的朋友了。” “这是我的荣幸。”孙伯纶强忍着心中的恶心,和巴达西拥抱了一下。 孙伯纶环视一周,看到的是部落里几个头人,再看装作侍卫的浑阿普,浑阿普竖起食指和中指,摆摆手,这意味着,部落里第二、第三重要的人不在。 “尊贵的巴达西台吉,我听说您的帐下有一位充满智慧的莫尔根喇嘛,怎么没有见到,我这里有一件贵重的礼物想要送给真正的智者。”孙伯纶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露出一串宝石串成的手串,在火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巴达西看到后,小眼睛眯起,贪婪的张了张嘴,说:“莫尔根喇嘛已经被林丹汗召回,因为林丹汗的儿子,尊贵的孔果尔额哲更需要他的教诲,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替他手下,等下次去汗庭,替你交给他。” 孙伯纶却笑了:“台吉说笑了,莫尔根喇嘛不在,是我与他之间没有缘分,听说台吉也虔心修佛,不如就送您了。” 这话一出,巴达西差点跳起来,肥大的手伸了过来,孙伯纶却合上锦盒,道:“台吉莫慌,只是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请台吉应允。” “我的朋友,不要说一个,就算是十个,巴达西台吉也不会拒绝,这是拥有黄金血脉的我做出的承诺!”巴达西气势汹涌的说道。 孙伯纶奉承了两句,一拍手,也先站了出来,孙伯纶介绍道:“台吉,这位也先土干来自于和硕特部落,是我去西域行商的时候,巴图尔汗送给我的护卫,是一位真正的摔跤手,可以徒手撂倒骆驼,而我听说您的卫队长博尔扎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不如让他们较量一下,如何?” 博尔扎是一位那颜,即千户,又是林丹汗赐予,身份尊贵,与一位护卫较量实际上不合规矩,但是巴达西已经被那手串点燃了贪婪火焰,连忙差人去叫博尔扎。 博尔扎身材不高,却很魁梧,他的头发中央剃光,两边梳成辫子,他跪在地上,说:“台吉,我已经让卫队连夜把人骡送到了矿上,那些财货也入了库。” “达尔扈特的蛮子还安分吗?”巴达西问道。 “当然,台吉,您赏了他们酒肉,那些蠢货妄想着您明天把盐巴布匹分给他们呢,就算他们有想法,我还有五十人守卫大帐。”博尔扎是个察哈尔人,说话自然肆意。 “既然如此,为何不来帐中欢迎我的朋友?”巴达西不悦的问道。 “台吉,刚才我率领卫队在营地周围转了转,确定一下安全,花费了一些时间。”博尔扎平淡的说道,眼睛的余角打量了一下孙伯纶等人,凶光闪过。 “你做的很好,现在我命令你和孙掌柜的护卫比试一下。” 听了巴达西的命令,博尔扎不服气的说:“成吉思汗的子孙不屑和一个泥腿子比试,这是在侮辱我。” 这时,一个头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博尔扎看向也先土干的眼神变的凶戾起来:“你是和硕特人?你叫也先?” 也先土干只是点点头,毫不在意,博尔扎却脱掉甲胄,喝道:“来吧,和硕特的狗,让我亲手撕开你的血肉。” 孙伯纶就知道这个结果,当初俘虏大明皇帝的就是和硕特出身的太师,名字叫做也先,而和硕特人一直与蒙古为敌,即便是成吉思汗也被迫给他们亲视诸王的地位,即便是现在,漠北的喀尔喀也还在和硕特人打着仗。 “哈哈,正有此意。”也先直接脱掉上衣,露出精壮的膀子,他伸出五指,握了握拳头,示意孙伯纶不用插手,他有足够的把握杀掉此人。 第17章 章七 伏敌骑 摔跤与骑马、射箭一起并列为蒙古族武士的三大技能,这种纯粹的肌肉较量更能激发战士心中的血性,所以当博尔扎和也先抱在一起的时候,帐篷里所有人都站起来,有些人甚至兴奋的敲打起锣鼓。 博尔扎和也先都用上了全力,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全身绷紧的肌肉散发出古铜色的光芒,两人抱在一起的撞击沉闷而洪亮,接着就是全面的力量较量,谁也拿谁没有办法,博尔扎身体更强壮一些,而也先的技巧则更突出,很快,两人不断变换姿势,屡屡尝试,却总是不分胜负。 人们的欢呼声和器皿发出的敲击声让整个帐篷嘈杂无比,孙伯纶却微笑看着,冲一边的徐麻子微微点头,徐麻子不动声色带着几个好手绕到了蒙古头人们的身后。 “呼哈!” 也先忽然发力,突然发力,忽然抓住博尔扎身上的衣服,直接把他扛起来,飞快的转圈,然后一个高高跃起,狠狠的把这个高傲的家伙砸进肮脏的泥土之中。 如果按照摔跤的规矩,也先赢了,他只需要接受欢呼就好,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忽然跳到博尔扎身边,铁箍一般的手臂环住博尔扎的脖颈,用力一掰,只听清脆的骨裂声响起,英勇而精干的台吉护卫队长,博尔扎那颜大人就这样死去。 “博尔扎是巴达西最倚重的人,他麾下三百人的护卫队非常强大,博尔扎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博尔扎是饿狼,残忍凶暴,达尔扈特人都怕他,只要他活着,达尔扈特人就不敢异动。” 王庸和浑阿普对这位勇士的夸赞造就了他必死的结局。 没人会想到也先会杀了博尔扎,巴达西一个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想要钻出帐篷,却被也先一把抓住脑袋上的辫子,他上半身赤裸,锋利的短刀就那么抵在巴达西的心口,刀刃穿过皮裘和绸衣,冰凉的感觉让巴达西全身颤抖。 与此同时,几个头人也受到徐麻子麾下的人偷袭,一个个被捆了起来。 “孙......,我的朋友,你这是做什么?”巴达西猛然意识到,孙伯纶不是来做买卖的。 “巴达西,你个狗贼,还认得我吗?”浑阿普跳将过去,拉掉脑袋上的皮帽子,喝问道。 巴达西的小眼睛眯起,满脸惊骇:“浑阿普,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没死!现在我来复仇来了,我要夺回我的部众,剥了你的皮,掏出你的黑心肝。”浑阿普喝骂道,一拳砸在了巴达西脸上,直接把他脑袋砸在了地上。 “嘿嘿,你以为你借助汉人的力量就能得逞吗,哈哈,伟大的林丹汗不会放过你的,你会比我死的惨一千倍,一万倍。”巴达西吐出几颗牙齿,嘶叫着。 孙伯纶拉住浑阿普的手,微笑着对两人说:“不,你们谁都不会死,会活的好好的。” 随着孙伯纶一声令下,巴达西台吉和众多头人被绑起来,被看守好,帐篷外的氛围依旧火热。 在达尔扈特部休憩的小青山下,护卫队长诺卡带着一百名护卫队押着三百人骡行进在山路上,他们的目的地是山另一边的矿坑,诺卡催促着加快行进速度,好尽快回到帐篷享用汉人带来的美酒佳肴。 人骡们走的不快,队伍很安静,这和以前的人骡不一样,以前不杀十几个,这些人是不会安分的。 轰隆! 一声号炮响起,整个山路上都沸腾起来,两侧的桦树林里钻出了上百人,堵住山路的两侧,他们手持各色刀矛,散乱的站在一起,有些人甚至紧张的双腿颤抖。 “怎么,你们这些达尔扈特狗又要生乱了吗?”诺卡用蒙古语喝骂道,一边招手,让麾下骑兵向自己身边聚拢。 诺卡并不非常害怕,达尔扈特的精壮要么被林丹汗带到了汗庭,要么在矿上挖煤,其余老弱不过尔尔,他们没有马匹,自己只要聚集五十人,冲开阵型,进了矿上就安全,然后就可以报告给巴达西台吉,把领头的处死,其余扔到矿上挖煤到死。 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处置的,这次也不例外。 堵路的人并没有应答,他们才是真正的人骡,面对大队骑兵,能不溃散就很好了,再说,根本无人听懂蒙古语。 诺卡身边的人越聚越多,忽然林中传来一声汉语:趴下! 那些绑缚着的‘人骡’应声而倒,扑在了草皮上,接着就是铳声大作,噼里啪啦,好似炒豆一般,诺卡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骑队瞬间倒了一地,诺卡被人感觉胸口被大锤砸了一下,飞出去很远,他伸手一摸,从胸甲上抠出一枚带血的铳子。 他心中庆幸,若是这枚铳子直接打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先贯穿其他人,或许自己早就死了。 诺卡挣扎站起来,想要趁乱逃跑,却被一个黑影扑在地上,他扭头一看,那些人骡已经解开绳索,不断把护卫队的人扑倒在地上,拳打脚踢之下,只有声声惨叫传来。 一夜的欢歌热舞让达尔扈特人疲惫的睡到了天亮,他们围着篝火倒成一团,直到清晨的露水打湿脸颊才醒来,一个达尔扈特青年揉了揉惺忪睡眼,发现周围情况有些不对。 “怎么这么多汉人?”他喃喃自语。 营地里到处都是持着刀矛的汉人,他们押解着大群的蒙古人,青年忽然在那些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血斧诺卡! 越来越多的达尔扈特人醒来,他们面面相觑,向着台吉帐篷处聚拢,不一会就聚拢了近千人,一声女人的尖叫传来:“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她的手看去,台吉的帐篷顶上挂着一个人头,是博尔扎! “博尔扎死了,博尔扎死了!”达尔扈特部落变成了欢快的海洋。 “是浑阿普台吉回来了,他带来的军队杀了博尔扎,抓住了巴达西台吉。”忽然一个消息在人群中传递,人人惊喜万分。 第18章 章八 人心定 达尔扈特部的摔跤台周围,近千人围在那里,看着台上跪着成一排的人,咬牙切齿,高声喝骂。 跪着的人包括血斧诺卡在内的头人们,他们大多在帐篷里就被俘了,少部分则是浑阿普从女人堆里揪出来的。 一柄巨斧插在台上,斧面足有脸盆大小,散发着寒光,这本是诺卡的武器,然而此时却摆在浑阿普的脚下。 “他是谁?”面对着达尔扈特部的部众,浑阿普指着诺卡高声问道。 “是诺卡这个饿狼。” 浑阿普高声吼道:“错,他不是诺卡,而是喀尔喀人的走狗,我们的仇人!” “对,诺卡是喀尔喀人的狗!”这话当下迎来阵阵附和,整个达尔扈特部都好像沸腾了。 唰! 浑阿普高举巨斧,干脆利落的斩下诺卡的脑袋,脑袋滚落台下,被恨极了的牧民踢来踢去。 “他是谁?”浑阿普又指向另一个仇人。 “是达尔扈特部的叛徒,向巴达西摇尾乞怜的狗!” 唰! 又是一个头颅被斩下。 而在不远处的毡帐里,孙伯纶和郝家父子喝着茶,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切。 “孙头领,这浑阿普不过是马贼而已,虽说是贵酋之子,终究是异族,若被他赚了这些好儿去,怕不利于你以后统治这个部落啊。”郝家老先生不解的问道。 孙伯纶却笑了笑:“无妨,给这些牧民报复,也不过是一时之快罢了,百姓很容易忘记是谁帮他们报仇的人,却永远记得谁让他们吃饱,我是个汉人,此时并不适合出面。” “那些财货呢?我听也先说,五十名护卫队占据仓库,拒不投降,孙兄何不让巴达西出面劝降呢,也省了一场刀兵之灾。”郝允辙也说道。 “哈哈,这场刀兵之灾可省不得,一会浑阿普会带这些达尔扈特人解决他们,让这些人达尔扈特人手上沾些血,他们才不会轻易变幻立场,否则哪日那林丹汗派人来,这些人也会为贼人杀我等而叫好了。” 似是不想被连续追问,孙伯纶道:“杀完台上的人,浑阿普会与牧民约定三日后在这里编户齐民,发放巴达西抢掠的财货粮食,而负责这件事的人自然是达尔扈特部的新任断事官。”说罢,她笑了下,道:“正是区区在下啦。” 郝允辙听完这话,大感佩服,而郝家老先生却满脸震惊:“孙头领操持这些事驾轻就熟,到让老夫看花了眼,不知道孙头领从贼前是做什么的?” 孙伯纶只是笑了笑,在这个以忠孝为道德标准的大明朝,谁人有造反的经验呢,而在后世就不同了,太祖皇帝以打土豪分田地起家,国人尽是受益人,教科书上比比皆是,耳濡目染下,自然有三分心得。 “勇士们,巴达西那个狗贼压迫了我们这么久,即便是被俘了,他麾下的走狗依旧占据着仓库,企图抢走我从中原带来的盐巴布匹,我们该怎么办?”杀完了人的浑阿普一脸豪气,高举着大斧,高声问道。 “杀了他们,抢回属于我们的财富!”达尔扈特人人应和。 巴达西的仓库不过是用石头砌筑起来的房子,比帐篷坚固些罢了,牧民们用原木钉成木牌,高举向前,顶着护卫队的弓箭,推倒了石墙,冲将进去,把护卫队成员打了个七零八落,把厢车拉了出来,露出了里面的盐巴布匹。 “达尔扈特部的子民们,大家穷苦了一个冬天,这是我从中原为大家带来的盐巴布匹,全都送给大家,但是不要抢,三日后,你们再来这里,我的断事官会按照帐篷里的丁口数量发放,人多者多发,人少的少发。”浑阿普高声说道。 “孙先生,已经按您的吩咐处理完了,那些达尔扈特人已经散去了,三天后他们会回来,只是......真的要把大家从沙漠里辛苦运出来的盐巴布匹分给他们吗?”刚才还豪气万丈的浑阿普见到孙伯纶,立马低眉顺眼了起来。 “当然,不然你坐不稳台吉这个位置,据我所知,你浑阿普的名声也不是很好吧。”孙伯纶平淡的说道。 浑阿普是鄂尔多斯部的济农额琳臣的儿子,可是额琳臣却有十几个儿子,他不是额琳臣最喜欢的,也不是最聪明,如果不是母族有些实力,连达尔扈特这种偏远小部落也落不到他头上,而这个出身贵酋家庭的家伙也是个欺男霸女的主儿,比巴达西强不了多少,只不过巴达西是外来户罢了。 “巴达西怎么处理,要是您不介意的话,三天后我当着达尔扈特人的面活剐了他。”浑阿普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孙伯纶却摇头,巴达西再混账也是林丹汗派来的人,虽然草原广大,蒙古大汗对各部落的控制并不像大明朝廷对州县那样,但并非不闻不问,如果汗庭长时间接不到巴达西台吉的消息,达尔扈特部恐怕要面对林丹汗的察哈尔骑兵了。 随着孙伯纶一拍手,也先走入帐中,这个徒手杀死博尔扎的蒙古武士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浑阿普微微后退了两步,孙伯纶却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对浑阿普说道:“浑阿普,从今天起也先就是你的达鲁噶,他会配合你建立一支台吉卫队,鉴于达尔扈特部目前的境况,这支卫队暂定二百人,也先是你的卫队长。” 虽然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但是浑阿普并没有选择的余地,纵使心中不愿,也只是低头应是。 孙伯纶自然明白他心中不满,但是一开始浑阿普傀儡的身份就确定了,孙伯纶自己会以断事官的身份总管部落一切事物,而军队则掌握在他最信任的也先手中。 “也先,召集马队和铳队,步队集合一半,再把巴达西押来,我们马上出发,前往矿区,只有拿下了那里,才是真正的控制了局面。”孙伯纶果断下令。 “郝兄,你和我一起去矿区,老爷子行动不便,就和徐麻子一起看管这里吧。”孙伯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徐麻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看到孙伯纶,失声说:“头领,巴达西跑了。” 第19章 章九 特穆尔 孙伯纶把穿了一半的锁甲扔到一边,抄起佩刀跑出了帐篷,看到周围一片混乱,也先正召集马队,安排人四散寻找。 “谁负责看守巴达西,为什么会让他跑掉,什么时候跑掉的,怎么跑掉的!”孙伯纶瞬间失去了分寸,大声的喝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孙伯纶一拳砸在旁边的旗杆上,用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一咬牙,说:“也先,你让你麾下马队散开,向北和东两个方向追赶,不论是谁,抓住巴达西,赏三百两银子!” “无论是否抓住,明天天黑之前都必须回来。”孙伯纶又补充了一句。 马队呼应一声,四散开来,也不顾惜马力。 “麻子,你马上收拢所有能到手的骡马,看管起来,雷教头,集合所有的步队和铳队。”孙伯纶找来其余两个头目,下达了命令。 “孙兄莫要慌张......。”郝允辙本想劝一劝,却被孙伯纶一句话堵了回来。 “我没法不慌,如果巴达西找不回来,肯定会带来大队人马报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收拾细软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孙伯纶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的情绪感染了周围的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先搞清楚,巴达西是怎么逃走的。”孙伯纶思索了一会,又出言吩咐道。 到了下午,徐麻子走进帐篷,直接跪在了地上:“头领,是属下无能,步队里出了叛逆!” 孙伯纶忙问:“到底什么情况,说清楚。” 徐麻子抹了一把鼻涕,说:“我刚才点验人马,少了七个人,而队长胡彪正是昨晚我安排看守巴达西的头目,还少了十二匹马,刚才我在一个放杂物的帐篷里发现了两具尸体,是今早换班的看守。” 说着,几个人抬进来两具尸体,都是被人用绳索勒死的,面容恐怖,毫无反抗之力。 孙伯纶无奈的叹息一声,他这两个月里可谓是呕心沥血,才聚拢起这么一支队伍,无论是朝廷还是流贼、马匪都没有奈何的了自己,不由的得意忘形,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纪律。 这支队伍,无论是边军为主的马队,还是护卫组成的铳队乃是充斥流民的步队,不管精锐与否,追根溯源都是农民,他们之所以跟着自己,所为的不过是活着,当这个目标达成时候,就会变成活的更好,有组织而无纪律,自然管控不住。 “你起来吧,这也怪不得你,定然是巴达西用钱财诱惑了他们,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孙伯纶平淡的说道。 他的表情平淡,但心里对抓到巴达西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这伙子人一人双马,发现时已经跑了近一个时辰,而草原四通八达,如何抓到呢。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阵阵欢呼声,用的还是蒙古语,孙伯纶心中一悸,巴达西不会这么快就带兵打回来了吧。 出去一看,也先带着七八人骑马而来,骑队中拴着几个人,那个胖的像球一样的家伙,正是巴达西。 “哈哈,也先,不愧是我麾下最俊的鹰,这么快就把巴达西追回来了。”孙伯纶冲上去,狠狠的给了也先一个拥抱,要不是这个家伙一脸汗水,说不定孙伯纶还会狠狠的亲他两口。 “主上,是这位勇士追回了巴达西,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巴达西和这个逆贼已经被他栓了起来。”也先却不无激动的对孙伯纶介绍道。 也先所说的勇士是一个高大的蒙古武士,他穿着蒙古武士特有的长袍,牛皮打造的腰带已经磨得发亮了,他的长弓破旧,箭袋里也没有几支箭矢,脸上有不少疤痕,其中一条从右眼斜至左下巴,颇为骇人。 “是你捉住了巴达西和这几个人?”孙伯纶笑着问道。 “是的,断事官大人。”蒙古武士弯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孙伯纶又问道。 “特穆尔。”特穆尔给了一个简短的回答,作为翻译的也先提醒道:“主上,特穆尔在蒙古语中是铁的意思。” “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抓到他们的吗?”孙伯纶继续问道。 “是我的安答告诉我他逃走的方向,我就追上了他们,被我射死了三个,抓住了两个,还有巴达西,他没有敢反抗。”特穆尔随手一拽,战利品被拉到身边。 “很好,特穆尔你做的很好,你的安答在哪里,我要赏赐你们两个。”孙伯纶畅快的说道。 出乎孙伯纶的预料,特穆尔一声口哨,一只黑色大狗窜了过来,特穆尔骄傲的说道:“这是我的安答,巴达西的味道它永远不会忘!” 孙伯纶抚掌大笑,立马说道:“特穆尔,你很好,你的安答也很好,我说过,谁抓住巴达西,就赏他三百两银子,这是给你的赏赐。” 说着,孙伯纶从郝允辙手里接过一大皮囊,放到了特穆尔的手中。 这一举措,引来了围观者的艳羡,无论在大明还是在草原,三百两银子都是一大笔数目。 特穆尔却单膝跪在地上,将皮囊高高举起,沉声说:“尊贵的断事官,我不想要银子,我想要一个人!” 见孙伯纶疑惑,特穆尔说道:“我想要回我的妻子卓玛,她被巴达西抢走了,今天早上,浑阿普台吉却告诉我,巴达西的女人都属于他了。” 孙伯纶尴尬的一笑,这确实是他答应浑阿普的条件,控制了达尔扈特部之后,浑阿普拥有巴达西所有的女人,以及巴达西一半的财产。 “我们中原有一句话,英雄配美人,浑阿普台吉,你说呢?”孙伯纶看向浑阿普。 浑阿普却有些迟疑,孙伯纶接过特穆尔手里的皮囊,说:“这是特穆尔支付你的赎金。” 接过赎金,浑阿普乐的张开了嘴,立马让仆人去找卓玛了。 “特穆尔,你愿意为我效力吗?”孙伯纶欣赏特穆尔的能力和人品,很自然的有了招揽的想法。 “愿为断事官大人效死!”特穆尔高声说道。 孙伯纶哈哈大笑,说:“很好,你先跟着也先吧,做他的副手,不过你抓到巴达西依然有功,这样吧,你到我的马队里挑五匹好马,算是对你的赏赐了。” 特穆尔跪下领赏,孙伯纶看了一眼那两个叛徒,冷声说道:“枭首示众!” 第20章 章十 煤铁矿 那两人当即被砍头,吓的巴达西台吉全身肥肉缩在一起,被人架到了帐篷里,他本就是胆小的人,不等人问,自己就把逃走的事说了一遍。 “头领,巴达西说他被您囚禁后,并没有搜身,就用身上的扳指和金耳环贿赂了胡彪,恰巧那家伙懂一些蒙古话,胡彪今早趁着浑阿普处决那些头人,偷了马匹,杀了看守,带他偷跑出了营地,他准备去归化城林丹汗的汗帐,搬救兵讨伐我们。”王庸担任了翻译,把巴达西的话翻译给了孙伯纶。 “特穆尔说他在营地以西找到的巴达西,问他怎么往西跑?”孙伯纶吃着兔肉,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不一会,王庸说:“巴达西说,现在草原很乱,带着几个汉人太扎眼,容易受到劫掠,所以想往西先去苏泊罕草原,那里有很多马贼,他与其中一支有些来往,想试着联合马贼打回来,如果不成功再去搬救兵。” 孙伯纶不禁感觉可笑,这个时候找马贼不是羊入虎穴嘛。 “巴达西,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吗?”孙伯纶平淡的问道。 听了王庸翻译的话,巴达西激动的滚到孙伯纶脚下,说:“因为我还有价值,请主人吩咐,巴达西愿做主人忠诚的仆从。” 对于这个胖子的反应,孙伯纶只是感到好笑,这家伙到底还是无耻的紧。 第二天一早,孙伯纶带上马队、铳队和一半的步队出发,翻越了低矮的小青山,来到的山的东部,这里就是巴达西控制的矿区。 大半个山谷已经被挖开,裸露出了片片黑褐色,一条水沟从谷中流出,颜色极黑,谷内的人看到大队人马前来,守卫把矿工赶到木屋里,然后登上塔楼,持弓据守,孙伯纶笑问身边的巴达西:“这里面就是煤矿吧,铁矿在哪里?” “主人明鉴,山谷里就是煤矿,很久以前就有了,两年前我见鄂尔多斯人用碳石在羊身上做记号,问过之后才知道在这里捡到的,所以就开采了,本想过冬取用,我买来汉人做矿工,编筐挖煤,砍枝条的时候,一个汉人说旁边山谷下有铁矿,就让人挖了,才开始炼铁的。”巴达西小心翼翼的说道。 “那汉人还在吗?”孙伯纶问。 “在,肯定在,原本我还想着能让他想法子多炼铁呢。”巴达西挠头说道。 孙伯纶一挥手,徐麻子凑了过来,孙伯纶吩咐道:“这个露天煤矿里一共有六十名看守,我把铳队也交由你指挥,能拿下来吗?” 徐麻子拍着胸脯保证:“头领放心,一个时辰内保证拿下来。” “好,这里就交给你了。”孙伯纶交代了几句,带着马队和巴达西,前往铁矿山谷。 铁矿山谷就很狭小了,谷口不过三十丈,被人用石头和原木筑了一道两人高的墙体,还有两个箭楼,山谷不深,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两侧各有一个洞口,看到来人,里面人也纷纷警醒起来,箭楼上射来箭矢,警告孙伯纶等人。 “主上,让我来吧,半个时辰内定能拿下!”也先主动请战。 孙伯纶哈哈一笑,道:“谁说要进攻了,特穆尔,你且带人压着所有的护卫队俘虏上前,接下来就要看巴达西的了。” 特穆尔一声令下,近两百俘虏串成一串向着铁矿山谷走去,在距离胸墙不到七十步的地方集体跪下,特穆尔骑马奔驰,把两个包裹扔进了墙内。 “孙兄这是要劝降?”郝允辙一直看着,忽然问道。 “郝兄是疑惑,为何一个打一个劝是吗?”孙伯纶含笑说。 郝允辙认真的点点头,孙伯纶却说:“那煤矿是露天的,守卫无险可守,徐麻子再笨,也可以轻松拿下,救下所有矿工,吾等对矿工有救命之恩,自然对他们人身自由有支配之权。” “至于这铁矿嘛,几十名弓箭手加上这工事,足以造成不小的伤亡,若里面的敌军气急败坏,说不定屠戮矿工,毁坏矿井,若他们有炸药之类的东西,炸塌了矿道,损失可就大了。” 郝允辙听了,恍然大悟,对孙伯纶的远见卓识赞不绝口。 特穆尔扔进胸墙内的是两位护卫队长的脑袋,加上墙外这近两百人的俘虏,足以让里面人明白谷外军队的实力,而靠前喊话的巴达西则让他们更是无可违逆,在孙伯纶做出了不杀一人的承诺后果断投降。 原有的护卫队成员全部被戴上了镣铐成为了新的矿工,而原有的矿工则和这次送来的人骡一起,被聚集在一起,由范兴和王庸负责登记造册,当人数统计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孙伯纶一跳,两个矿坑加上新来的人骡,有一千五百人之多,其中只有一百多是被巴达西罗织罪名的达尔扈特人,其余矿工都是购买来的奴隶,有王庸几次贩来的,也有巴达西从其他人贩子手里买的。 而一个白天,孙伯纶都在两个矿上探查,陪在孙伯纶身边的就是那个为巴达西发现铁矿的汉人张重八。 这个家伙比孙伯纶还要高一些,身材却很瘦弱,脏兮兮的长袍挂在身上,露出半截手臂,他弯着腰,一副没骨气的样子。 “你是怎么发现铁矿的,以前是干这个的?”孙伯纶刚探过铁矿的矿道,虽然简陋,却设施齐备。 “小人是辽东人,早些年在辽东就是矿工,开采铁矿,后来东虏占了辽东,杀无谷,俺活不下去了,带家人跑了,到了关内乞讨为生,爹娘和老婆都死了,唯一的闺女卖给了大同的富户做婢女,再后来被人敲了闷棍,卖到了这里。”张重八咧着嘴说道,其中的痛苦也只有他能体会了。 “俺以前是矿工,跟师傅学过探矿,俺师傅说过,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上有鈆者,其下有银;一曰上有鈆者,其下有鉒银;上有丹砂者,其下有鉒金;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铜金。此山之见荣者也。”张重八说着,拿起一块淡红色的石头,又说道:“这就是赭石。” 见孙伯纶若有所思,张重八有嘿嘿笑了笑,弯腰说:“其实俺不光会探矿还会炼铁,只是那蒙古台吉实在是残暴,炼出好铁,也是要做成刀剑杀咱汉人的,所以俺就没说。” 第21章 章十一 占雀巢 在张重八的引领下,孙伯纶来到一处空地,这里矗立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炉子,不过一人多高,有些还呼呼冒着火,有些已经被人砸开,露出了碳灰和矿渣,孙伯纶走到一处砸开的炼铁炉前,查验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不由的笑了。 这种炼铁的竖炉在这段时空仍然是炼铁的主流,但是却与中原的炼铁炉大不相同,放进炼铁炉之前的矿石会被碾碎,而且同时放入的还有石灰石做造渣溶剂,为了让炉内获得更高的温度还会有风箱鼓风,至少在这个时代,大明的炼铁技术还是处于世界一流水平的。 “现在炼出多少铁来了?”孙伯纶笑问道,内心深处他对那个结果并没多大期望。 巴达西跑过来,抢着说道:“主人,已经炼出五六石铁了,都在库房里放着呢。” 说着引着孙伯纶来到了原木打造的库房,里面乱七八糟堆放着小山一样的铁块,说是铁块其实更像是炉渣,毫无规则的块状物上布满了孔洞和褐色的杂质,这种铁连生铁都算不上,想要打制成武器,还需要重新熔炼后反复锻打去除杂质和过量的碳元素,才能成为钢铁。 孙伯纶摇摇头,走出了库房,问:“你与林丹汗是怎么汇报此事的?” 巴达西擦了擦汗,谄媚的说道:“其实炼铁从去年十月份才开始的,一直都没有多大出产,冬天又去河套过冬,耽搁了下来,今年林丹汗与我协定,今年去河套过冬的时候,带七十石铁过去,他会赐予我更多的部众,还会周济我粮食。” 听了这话,孙伯纶也稍稍放心下来,他让人在青山下的草地上搭起帐篷,把所有头目都召集了过来,开始分配任务。 或许是刚取得了一场胜利,众人皆是喜笑颜开,孙伯纶却眉头紧皱的说道:“诸位,我们现在是多了一千多人的生力军,但是也多了一千多张吃饭的嘴,这里不是大明,没有可以劫掠的村寨,更没有富饶的城市,我们的存粮满打满算也就可以让咱们这些人吃四个月罢了。” 众人的脸一下凉了下来,徐麻子道:“头领,我们这些人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大家纷纷应和,孙伯纶点点头,说:“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警醒起来,也先的马队驻扎在达尔扈特的营地里,负责营地秩序的维护,其余部队全都驻扎在矿场,控制这片地方。” “现在我们有一千五百人的矿工,其中的达尔扈特人全部遣散放回,我们俘虏的巴达西护卫队加上那些马贼总共近三百人,挖掘铁矿,由步队负责看守辖制,从矿工中挑出精壮悍勇之人加强到步队和铳队之中,步队扩编到三百人,其中二百人为正兵,一百人的辅兵负责矿场的安全,铳队扩充到一百人依然有雷教头统领训练。至于剩下的千余人,编成三个生产队,由我安排。” “生产队还要炼铁吗?”张重八缩着脑袋,小心的问道。 孙伯纶点点头道:“炼铁是不能停的,仍然由你负责,不过也改进生产技术,更多更好的出铁,我还要用铁换来更多粮食呢,我会把我麾下所有做过铁匠、炼过铁的人交给你,至于煤矿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雷伟,我给你四百矿工,负责挖煤!范兴和王庸各带一个生产队,负责这里的建设。” 雷伟此时不过十七岁,骤然得此重任,欣喜若狂,连连叩头,范兴和王庸也叩首应是。 孙伯纶又指了指现在所在的位置,说:“这里距离煤场有两里地,又有一个水泡子,所有的军队都要驻扎在这附近,建窑烧砖,挖井建房,我要在这里打造一片大大的基业!” 控制了煤铁矿之后,孙伯纶就在此驻扎下来,开始了大规模的建设。 郝允辙代替孙伯纶在达尔扈特部处理了一些杂事,统计这个部落的丁口、牲畜和财产,随着约定的时间临近,越来越多的牧民从远方赶来,在附近把牲畜一圈,等待传说中的断事官发放财货。 人越来越多,骑队也有些维持不了秩序,郝允辙骑马来到煤铁矿,请孙伯纶回去主持局面,等他隔了两天再次站在这片山脚下的时候,发现已经大变了模样。 整片空地都是热火朝天,靠近乌兰木伦河的一侧建起了几十个地窝子,整齐的裂成两排,不远处烟雾缭绕,郝允辙以为炼铁炉被移出来了,走近一看,一个个竖炉里烧的是大小相同的砖块。 地上开凿出一条巨大的火道,顺延着山坡向上足有十五丈,每隔四五尺就开出一个窑洞,无论士兵还是苦力都如蚂蚁一般在其中奔走,把挖出的泥土做成砖坯,用已经烧制好的砖烧加固。 郝允辙走南闯北,想起在宣府一带见过类似的砖瓦窑,不曾想在这荒僻之地再见,他四下张望看不到孙伯纶,走到一处劈斩原木的工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搭建工棚,孙头领说以后休息吃饭都在这里。”那汉子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看到郝允辙,又说:“郝先生,头领在窑尾指挥砌筑呢。” 郝允辙打马而去,孙伯纶的大高个子在人群中分外显眼,此时他已经剃成了光头,一身短衫,汗流浃背,郝允辙失声问:“孙兄,你的头发?” 孙伯纶哈哈一笑,一拍锃亮的脑袋:“清清爽爽,最是舒坦了,郝兄,你看我这龙窑建的如何,有了这窑,我们就可以建城修房,弟兄们也不会无处避雨了。” 郝允辙却若有所思,只是回了一句,让他佩服的不是这龙窑,这玩意的技术含量并不高,真正让他佩服的是孙伯纶的指挥调度能力,这偌大的工地,采煤的采煤,挖窑的挖窑,砌砖的砌砖,烧炉的烧炉,入眼所及,全无闲人,要知道,孙伯纶手下可是有上千人啊。 “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难道此人真有经天纬地之才?”郝允辙心有所思,竟然嘟囔出来。 “郝兄说什么?”孙伯纶疑声问道。 郝允辙呵呵一笑,说:“孙兄,那些牧民越聚越多,都眼巴巴的等着分东西呢,你再不回去,就要动刀子了。” 孙伯纶一拍脑袋,真真是忙昏了头,赶忙清洗一下,穿上衣服,骑上马匹,直奔达尔扈特部。 第22章 章十二 委大任 达尔扈特的校场,浑阿普一身华服站在高台上,隆重的向底下近五千蒙古人介绍了孙伯纶,把象征断事官的锦盒交给了孙伯纶,那里面是由达延汗制定的扎撒。 孙伯纶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读了扎撒,用的是蒙古语,这不过几百字的扎撒让孙伯纶可以使足足背诵了四五个晚上,对于四级都险些没过的孙伯纶来说,这是一个大工程。 所有的仪式性的过程完结后,就是分发财货的时候,这次分发打着的是浑阿普台吉赐予的名义,其实是借此摸底达尔扈特的丁口,以及申明隶属关系,只有浑阿普台吉的部众才能得到赐予,接受了这次赐予,就要履行为浑阿普台吉纳税的义务。 整个过程持续了五天,主要是孙伯纶麾下会写字的人实在太少,包括王庸、范兴等人全部被动员,而精通蒙汉语言的人则更加少。 最终,每个蒙古家庭也就获得了三五斤盐巴和一两匹布,孙伯纶以断事官的名义重新制定了税率,比巴达西台吉时期低了很多,同时在赐予期间,孙伯纶在台吉大帐前的空地上搭建了一处简易的棚子,约定此处为达尔扈特部的会集,每月一次,达尔扈特人可以换取或者购买包括盐巴、粮食在内的东西。 而当孙伯纶让也先达鲁噶的名义征召卫队,当拿出了月饷一两,优先低价购买会集上的商品的政策,整个达尔扈特部全都沸腾,当即有四五百人报名,但是孙伯纶拿不出那么多的金银,只得收取一百多人,与马队一起组成了二百人的护卫队。 孙伯纶所做的一切都被郝允辙看在眼里,他深深的感受到孙伯纶的神秘与大能,一开始还以能加入这个集体而高兴,但是当一切尘埃落地,孙伯纶的班底已经确认完毕,却没有自己的位置,郝允辙感受到的是深深的失落。 晚上,郝允辙在帐篷里喝着酒,醇香马奶酒和炖肉在他嘴里完全没有味道,孙伯纶走进来的时候,郝允辙正在和一根羊腿骨较劲,因为撕扯不下最筋道的腱子肉,郝允辙狠狠的把羊腿骨扔出帐外,却被孙伯纶一手抓住,汁液溅了一身。 “哦,孙兄,实在抱歉,我没有看到你来了。”郝允辙赶忙起身,用手清理孙伯纶身上的碎肉和羊汤,但他手着实油腻,反倒是越弄越油。 孙伯纶索性脱了外衣,扔到一边,笑问:“郝兄这是在喝闷酒呀,是不是因为我冷落了你。” 郝允辙低头不语,孙伯纶却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连王庸、范兴等新降之人都得了重用,你自边墙内就跟着我,与我私交甚好,为何不能授予权柄,以为臂助呢。” 听了这话,郝允辙喝了一大口酒,不满的说道:“孙头领,我虽然是你帮来的肉票,但一直以来尽职尽责,为你出谋划策,虽说我才疏学浅,但比那些家伙强多了吧,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冷落?” 听得这酒后真言,孙伯纶只是笑笑,认真的看着郝允辙的眼睛,说:“那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郝兄去做!” 郝允辙一个激灵,一个骨碌站起身,已经是酒醒了大半,这几日,他与老父多次评定,觉得孙伯纶能成大事,而他郝家正值遭逢大难,若能抓住这次机会,不仅可以夺回家族基业,更上一步也是不无可能,正是这种加入孙伯纶势力核心的渴求和受到的冷遇让他倍感失落,陡闻重用,如何不喜? “孙兄是如何安排我的?”郝允辙颤声问道。 孙伯纶道:“回大明!” “回大明?”郝允辙咂摸着这个方向,思索良久,并不明白,问道:“还请孙兄教我。” 孙伯纶笑了笑,说:“那日与郝兄煮酒论英雄,我已言明,我辈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要操持这边墙内外,我不顾手段,控制这达尔扈特,为的是什么,是为了那煤铁矿吗,是为了这几千部众吗,都不是,只是想要一个跳板,获得一支精锐的军队,但是只靠军队不足以成事的。” “草原有的是无穷尽的军事资源,但缺乏的物质资源太多,更乏人力,若我只是发展这边,不过是一条腿走路,如何远行呢?就算我不再管边墙内的事儿,你看这小小部落,穷困潦倒,粮食、盐巴、布匹样样奇缺,这达尔扈特又处于偏僻之地,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郝允辙听后点点头,问:“孙兄是想以我多年行商的经验,为你购买运输紧缺商货,缓解急用?” 孙伯纶连忙摇头:“郝兄还是看轻了自己,你与我麾下众人不同,我从未拿你当下属,而是做朋友,郝兄虽然家道中落,但令尊仍有举人功名,回到大明,凭借郝兄的才智,自己就能成就一番事业,与我合作,得塞外商贸之利,凭借先祖门生故旧,又怎么说不能复兴家族呢?” 郝允辙脸色微变,忍不住问道:“孙兄,你的意思是,把我和家父都放回大明?” “哈哈哈,郝兄还真的把自己当成肉票了啊,自然令尊和你一起回去,以前局势不稳,我怕你们路上有危险,现在不然,送你到边墙毫无麻烦。”孙伯纶大笑道,然后走出帐篷,费力提进来一个大箱子。 孙伯纶小心的打开,郝允辙伸头一看,里面全是码放整齐的金银珠宝,孙伯纶说:“要让人做事,要么给钱要么给权,郝兄行商不能没有本钱,这些金银就赠予郝兄,换算下来,约有两千两。” 两千两!郝允辙差点跳起来,他对孙伯纶的身家极为了解,这两千两应当是孙伯纶能拿出来现银的一半了。 “孙兄,你......你就不怕我卷了这些钱和家父隐藏起来?”郝允辙颤声问道。 孙伯纶笑笑:“如果能用两千两认清一个人,也不是太亏,再者说,若郝兄与我同心,莫说两千两,二十万两的也是唾手可得啊。” 郝允辙接过箱子,觉得里面的金银烫的灼人,孙伯纶又把一张羊皮放在了箱子上,道:“这是需要郝兄协助采买的东西,你先看看,若有困难,先指出来,我再另想办法。” 第23章 章十三 苏泊罕 郝允辙接过那羊皮,看了一眼,略略放下心来,原本他以为孙伯纶要自己购买鸟铳之类的军械,或者是大宗的粮食布匹,要知道,前者那是触犯国法,对家道中落的他来说如同自杀,后者在旱灾肆虐的陕西可是非常紧俏的。 羊皮上需要的多是务农所需,包括犁、锹等,郝允辙看后纳闷:“孙兄,虽说现在没有过春耕,但是我进边墙,一来一回怕是一个月,可是要荒废了。” 孙伯纶点点头:“所以我需要的种子是高粱种,而非麦种,高粱只需要四个多月就可以成熟,又耐旱,还算适合这里种植。” 郝允辙本就不会务农,所以也不甚明白,又说:“雇佣铁匠、木匠着实麻烦的紧,咱们陕西乡党最重乡土情,怕是不愿意来这塞外之地,依着我,索性直接签卖身契,到时候去哪里就是主家说了算了。” “怕是无人愿签吧。”孙伯纶有些为难的说道。、 郝允辙却笑了:“我的孙兄啊,现在是什么光景,在陕北,三斗粮食就能买一个俊俏的丫头,只要有口吃的,还怕找不到匠人,如今延绥镇已经打成了热窑,军户匠户四散奔逃,如何找不到手艺人呢。” 孙伯纶恍然大悟,如今是大明末年,不是明初军户匠户吃香的时代了,又赶上天灾人祸,自己这里纵然远离宗庙,有口吃的却是顶好的去处了。 “那便这样吧,你我约定一个月期限,下一次达尔扈特会集,希望能看到你的商队。”孙伯纶起身抱拳。 “若是失期,甘愿受罚。”郝允辙神情一凛,认真回应。 “好,我麾下众人,你需要何人相助,只管吩咐。”孙伯纶又说道。 郝允辙摇摇头:“孙兄正乏识文断字之人,其余多为虎狼之士,于在下无用,也就罢了,事不宜迟,我想即刻出发,希望孙兄送我一程。” 孙伯纶笑笑:“好,我这就安排特穆尔带一百骑兵护送你到神木,剩下的事情,全仰仗郝兄了。” 郝允辙也不废话,带上父亲,与特穆尔的骑兵会和,向南而去。 几日的时间,一座规模宏大的龙窑已经完全建好,以煤炭烧窑,出砖虽多,但这里到处需要砖瓦,优先供给的是铁厂,一则砌筑竖炉用于炼铁,二则用于砌筑火炉用于打铁。 “如今铁厂每日产出多少啊?”孙伯纶回到青山工地,第一个找来了张重八,问道。 张重八擦着汗,小心的说:“每日可以打出铁锹十把,鹤嘴锄十五把,如今模子做好了,铸铁锅也日产出五个了。” “恩,这个结果已经很好。”孙伯纶闻言一笑,夸赞道。 “大人,我这里只有四个真正的铁匠,虽然我给每个人配了三个年轻机灵的,但打铁也不是短时间内学会的,所以也就这样了。”张重八却丝毫不敢居功,小心的说着。 孙伯纶笑了:“万事开头难,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从今天开始,所有的铁匠师傅待遇和骑兵一样,你双倍。” 张重八忙叩头谢恩,孙伯纶看了看工地,一个直径足有八尺,高达两丈的巨型火炉已经矗立起来,还在不断的加高,看到工程进度颇快,孙伯纶很是满意:“张头,这高炉什么时候建好?” 张重八忙起身,引着孙伯纶向前,边走边说:“大人,还需要十天,小人准备加高到三丈六尺,石灰石已经找到了,正在开采,只是鼓风机不太顺当,那些达尔扈特人做的皮囊倒是不错,但马排小人只是见过,试了几次都达不到以前辽东用的效果。” “哦,也是难为你,现在如何了?”孙伯纶问。 “也就勉强能用,就是需要的牲畜太多,怕是要五十匹马才行。”张重八弯着腰,声音越来越小。 孙伯纶却笑了:“慢慢来,边用边改,你且听着,这炼铁高炉是最重要的事儿,你需要什么,要谁配合,只管跟我说,十五天内,我要看到铁水出炉。” 张重八一咬牙,高声说:“我知道了大人,十五天内铁水不出炉,您杀我头!” “好,我就接了你这军令状,若你做到了,你就是这铁厂的厂长,到时候你和马队的队头一个待遇了。”孙伯纶拍拍张重八的肩膀,鼓励道。 这时候,一名背着旗帜的骑兵快马奔来,这是传令兵,孙伯纶知道有事发生,直接上马,那传令兵奔来,也不下马,直接道:“断事官大人,特穆尔回来了,受了伤,还带回了几个中原商人。” 一听这话,孙伯纶脸色一变,骑马而去,一骑绝尘,转眼就消失到草原上。 张重八长出一口气,直起腰,心里想着如何让这高炉尽快投入使用,却被人敲了敲肩膀,一时警醒,回身一看是那传令兵,那蒙古汉子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说道:“张头,断事官大人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是他刚才忘说的。” 张重八赶忙跪下,问:“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传令兵道:“断事官大人让我告诉你,他已经请回中原的朋友寻找你的女儿了,让你莫要心忧。” 传令兵说完,骑马而去,张重八跪在地上许久,泪水浸湿草地。 孙伯纶回到达尔扈特的军营,发现特穆尔赤膊坐在鹿皮垫子上,一个士兵正用白布包裹他左臂上的伤口,一个箭头仍在旁边的桌子上。 见孙伯纶过来,特穆尔起身说了几句什么,却是蒙古语,孙伯纶听不懂,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说道:“他说,攻击他的是马贼,伤在马贼手下,他感觉自己很没用。” 孙伯纶又问了几个问题,才弄清楚始末,原来特穆尔率领骑兵把郝允辙父子送到神木边墙一带,就原路返回,在一处河谷遇到了被马贼追杀的商队,特穆尔与马贼争斗一场,救出了几个商人,但也受伤,因为不想有过多伤亡,只得回到部落。 “大人,您说商队带来的不仅是粮食和盐巴,还有财富与繁荣,所以我才出手帮他们的。”特穆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哪里的马贼,有多少人?”孙伯纶问。 特穆尔只是摇头,那个商人却道:“启禀大人,我们是从西套往京城贩卖筋角羊皮的,以前也见过这批马贼,他们一般在苏泊罕活动,只是不知道为何忽然劫掠我们。” 孙伯纶眼中冷光闪现:“苏泊罕草原?那是我们的地盘,怎么任由马贼横行,我会帮你抢回商货的!” 第24章 章十四 战马贼 孙伯纶一生呼和,两个传令兵进了营地,孙伯纶对他们说道:“你们去矿场,告诉让铳队和步队全部集合出发。” 传令兵领命而去,孙伯纶又问道:“特穆尔,你还能战吗?” 特穆尔昂首站直,沉声说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孙伯纶点点头:“非常好,你带领一半的护卫队随我出发,也先和浑阿普留守。” 两个时辰后,一支精干的步队出现在了军营之中,他们由一百名骑兵,一百名火铳手和两百名步兵组成,他们战意盎然,包括步队在内,人人有马,骑队更是一人双马,还有一百头骆驼骡马驮运辎重。 两天后,孙伯纶骑在一匹黑马上,驻马低头,看到着地上的车辙蹄印,问道:“白掌柜,这是应当是你们的货车留下的吧。” 白涵宇下马细看,他身材修长,面容白皙,活脱脱一个白脸小生,然而做事却是一点不拖泥带水,白涵宇直接道:“确实如此,断事官大人,正是我们商行租赁的货车。” 孙伯纶点点头,指了指地下的马粪:“看着马粪的新鲜程度,马贼离开此地也就五天而已,他们走的慢,咱们两天内就能追上,白掌柜的莫要着急,本官一定会让物归原主的。” 白涵宇连忙应是,心中却不以为然,草原上的部落,特别是小部落,有时候也是会客串马贼的,就算是大部落,帮忙从马贼手里抢回财物,也要以资助军费等名义占有那些财物的。 他本就不是什么大商人,只是趁着朝廷开了边贸,联合了几家小商户,组了个商行,从通州买些运河上的漕粮,贩卖到草原,没成想被马贼盯上了。 忽然,一声尖利的撕风声从前方响起,正是达尔扈特人常用的鸣镝箭,孙伯纶听到后,对身边的骑队高喊:“是特穆尔的前队遇敌了,就在正前方,你们分两队包抄过去。” 两支十余人的骑队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包抄而去,孙伯纶从鸣镝箭的次数就知道前队遇到的小股部队,立刻下令其余人就地休整,他带着七八人骑马登上一侧的高地,远远看去,特穆尔的红枣马异常显眼。 特穆尔率领着约二十人奋力的追赶着前面三十余骑兵,他双腿夹住马腹,双手持弓,接连射落三人,特穆尔眼神极好,发现领头的骑兵一身皮裘,而精致的帽子上更是插着两根黑色的翎羽,显然是头目。 他一声唿哨,两翼的支援纷纷应和,特穆尔看了一眼,喝道:“冲上去,打散他们。” 一声断喝,胯下红枣马四蹄飞扬,速度又提升了三成,特穆尔把弓箭跨在身上,手持马刀,一刀把坠在后面的马贼的脑袋切了下来,然后冲进敌阵,左冲右突,见人砍人,见马斩马,凡中刀者,无论人马皆是扑倒在地。 特穆尔冲进敌群,那翎羽骑士立马大声呼和,敌群散开,大部分向更远处的草地跑去,三骑护着那骑士发奋狂奔,想要逃入一旁的灌木丛。 嗖!一声尖啸,一支短矛没入一人体内,那骑士骇然回头一看,只见特穆尔已经追上来了,手中的骨朵敲碎了两个手下的脑袋,他想要发力逃走,却被套马索勒住脖子,扯下马背。 而大群逃跑的马贼也被两翼援军围住,一般争斗,眼见要被射死,只得投降。 “不愧是达尔扈特部的射雕儿,真是万人难敌的勇士。”孙伯纶忍不住赞叹道。 “断事官大人,这是马贼头子。”特穆尔下马跪地,把那马贼扯到孙伯纶面前,此时部队已经扎营。 “审问过了吗?”孙伯纶问道。 “大人,这厮胆小的很,我还没用刑就全招了。”特穆尔不屑的说道。 “劫掠白掌柜商队的不光是马贼,其主力是土默特的蛮子,这厮说,那人名叫额吉尔,自称土默特汗帐下千户长,不知怎么来到了这苏泊罕,打服了七八股马贼,现在麾下有七八百人。”王庸把特穆尔得到的情报翻译了过来,让孙伯纶十分震惊。 按照历史,土默特部因为林丹汗的西征,现在应该逃到青海大草滩去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现在哪里?”孙伯纶急迫的问道。 王庸询问后,说:“大人,从去年十月起,那额吉尔就相当于统治了苏泊罕草原,在那里修筑了营地,这支马贼是放出来的打粮队,而我们今天打败的这支是投靠额吉尔的马贼,只是不想跟着额吉尔去青海,才趁着劫掠商队后人多眼杂,跑出来的。” 孙伯纶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这马贼对额吉尔知晓的也不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额吉尔麾下虽然有上千部众,但是能作为战士的只有四百人,加上几股马贼,顶多八百人,穷苦了一个冬天,人困马乏,气势低落。 “特穆尔,你带上几个最好的骑手,跟着那个商队,不要暴露了,我要聚歼他们。”孙伯纶慎重思考之后,吩咐道。 额吉尔的营地设立在库不齐沙漠的东南边缘,这里丘陵沟壑密布,西、北两面的山坡挡住了风沙和冷风,而东面则面对着水草风貌的苏泊罕草原。 土默特的部众已经在这里驻扎了一整个冬天,额吉尔是土默特部的老人,年轻时候的他能追随三顺夫人征讨逆贼,即便现在已经快六十了,依旧身板硬朗,他很清楚混乱的草原随时都会有危险,因此年前选择营地的时候没有选在水草丰美的苏泊罕,而是这个地势险要的穷山沟。 额吉尔率领部队进了营地,眼前的一切让他眉头皱起来了,他只离开了不到二十天,营地里到处都是垃圾和污水,冬天修筑的土垒因为天气变暖塌陷部分,形成两丈多的缺口,也没有人修复,营门两侧的箭楼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醉汉在门口打转,弓未上弦,马未备鞍。 因为额吉尔的归来,整个营地都沸腾了,无数的男女老幼高声呼喊着额吉尔的名字,然后兴奋的把那些抢夺来的商货拉进营地,有些人轻佻的拿着俘虏的汉人开涮,一片得胜归来的幸福景象。 额吉尔很想发火,但是他年纪太大了,知道处罚几个人也当不得事,于是安顿好了部众,让人杀羊宰牛,准备好好庆贺一番,一个夜晚的疯狂让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很快睡去,直到清晨被一个消息惊醒。 “千户大人,那队失踪的马贼一直没有回来,而断后的塔奇应该昨晚回来的,而现在连影子都没有。” 第25章 章十六 破贼营 被拽下箭楼的额吉尔入眼所及是一片死尸和满地打滚的伤员,特别是那缺口处,几十人倒在那里,活着的人哀嚎不止,纵然亲卫队用马刀砍杀了一些逃跑的,但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凡是靠近缺口的人,无一例外被打成了筛子。 “敌人步队动了!”忽然一声尖叫,额吉尔赶忙攀上土垒。 果然,那支手持一丈长矛的步队正在缓缓集结,移动的方向正是这个缺口,显然,只要自己这边弓手被打散,那群长矛手会变成刺猬翻滚进来,营地也会失陷。 “敌人铳手厉害,打不过了,还不逃命去。”一个马贼头子被打断了一只手臂,被几个手下拉扯着,喊了几句,向后营跑去。 额吉尔一声断喝,抄起亲卫手中的短矛,向那人射入,短矛透体而过,把那马贼钉在了地上,额吉尔跳过去,一刀斩下那人的头颅。 “后退者斩!”额吉尔一声喝道,让所有逃跑的人停下了脚步。 额吉尔心知此时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靠杀人是解决不了威胁的,他扔掉手中的人头,对亲卫军官说:“我带骑兵出去冲杀一阵,你带人守住营垒,堵上缺口,后退者斩!” 那亲卫军官三十余岁,大笑一声:“一些毛贼,无需千户大人出马,俺去便是。” “土默特的勇士们,随我出去,冲击敌阵!”亲卫军官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在营地里转了几圈,聚集了近三百骑,皆是土默特族的精锐骑兵。 随着营门打开,三百骑兵冲将出去,卷起阵阵烟尘。 站在高处的孙伯纶眼见敌人骑兵聚集,知道要出营冲杀,下令收拢战阵,随着隆隆战鼓声敲了三通,铳队做出了最后一轮齐射,扔下挨牌,快步向步队聚拢而去。 孙伯纶一甩马鞭冲进了步队中央,大声喝道:“组成环形阵,步队在前,铳队在后!” 徐麻子在左,孙伯纶在右,分别指挥两个小队一百人的步队列阵,步队所有人半跪在,一丈长的长矛抵在地上,斜指天空,对准土默特骑兵冲来的方向,锋利的矛尖散发出阵阵寒光,长长的红缨随着北风飘荡,好似一只生了气的刺猬。 那亲卫军官见孙伯纶部反应如此之快,也不是傻子,大声吼道:“别冲过去,先围着转几圈,用箭给他们洗洗澡。” 土默特骑兵变成一字阵,以那亲卫军官为首,围着环形阵转了一圈,一些擅射的骑兵在马上弯弓搭箭,缓缓切了过来。 雷鸣东高举着红旗,咬牙硬挺,他很清楚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那些骑兵射出的弓箭会造成多大的伤亡,就在他忍不住的时候,孙伯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稳住,稳住,三十步再射,我们机会不多!” 嗖嗖嗖! 一些散骑不断靠近,射出弓箭,在披甲率不高的孙伯纶部中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有胆大者甚至投出短矛。 雷鸣东一直忍着,一直等土默特骑兵大队进入三十步后,才下令开火。 砰砰砰! 一轮铳声响起,土默特骑兵应声倒地,人马死伤无数,在这个距离上,火铳的精度和威力爆发到了极致,很多铳子甚至击穿地方人马又集中后排的人。 一轮齐射,土默特人留下了七八十人的尸体。 那亲卫军官险些丧命,不敢再令骑兵靠近,而是高喊:“分成两队,轻箭抛射!” 余下两百余骑分成两队,又开始围着环形阵转圈,但不敢靠近太多,顶多在五十步外抛射,孙伯纶见敌军分兵,让传令兵吹响了牛角号。 悠长的牛角号声音传荡出去,不远处响起了一阵同样的号声,似是在回应。 额吉尔听到这两声牛角号,心知不好,传令收兵,但是为时已晚,特穆尔的骑队已经出现在了营地的西侧,斜着插入了由亲卫军官率领的土默特骑兵之中。 孙伯纶见此情势,令道:“步队上前支援,铳队掩护!” 铳队趁乱向着那队骑兵打了最后一轮齐射,再装填之后,转身对准了另外一队骑兵。 额吉尔站在土垒上,暗骂亲卫队长愚蠢分兵,却也知道那部分救不回来了,只得带仅剩的三十余骑兵冲出营外,拦住了想要救援的另一队骑兵,相互掩护着退进了营地。 步队排出密集的阵列奔跑向被困的骑兵,见马刺马,见人刺人,靠不上前者则用短矛或步弓支援,不消一刻,这支精锐骑兵大部分投降,只有那亲卫军官手持不知道哪里抢来的长矛,若暴熊一般誓死抵抗。 最终他被特穆尔射出的箭射中脖颈,那是鸭嘴型的重箭,切开了他大半个脖子,即便如此,仍然有三名步兵被他刺死。 “不愧是虏中贵胄,土默特人!”孙伯纶见状也是极为叹服。 “大人,我们死了四十多人,还有二十人重伤。”当队伍再次整队完,徐麻子前来汇报,他脸色很难看,因为死的最多的就是步队。 “哎,若是人人披甲,这些兄弟要少死很多啊。”孙伯纶叹息道。 “大人,兄弟们可是等着攻下敌人营垒呢。”雷鸣东低声说道。 孙伯纶转身一看,无论步队还是马队,人人眼中泛着光芒,皆是跃跃欲试。 “果然胜利才是最大的力量来源,人心可用啊!”孙伯纶心中暗道。 “传令下去,铳队上前,三轮齐射后,步队和马队冲锋,先登者赏银二十两,盐十斤,升一级!”孙伯纶高声下令,众人群声叫好,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拼杀! 额吉尔刚刚收拢了仅剩的百余名骑兵,只见敌人排成三排,铳手在前,长矛手在后,马队护在两翼,到达营地五十步外。 砰砰砰! 铳声又是连片的响起,刚刚经历了失败的营地气氛格外的诡异,额吉尔拔出长刀,高声喝道:“土默特的勇士随我护住缺口处,准备肉搏,众家兄弟护住土垒,准备厮杀吧。” 趁着刚才骑兵冲上,缺口已经被人用木栅栏和土袋堵上,但毕竟是临时举措,并不如土垒般坚固。 三通齐射结束,步队一声断喝,冲了上去,不等弓手反应过来,已经有人跳进壕沟,长矛刺到土垒上的守军,惹来阵阵骚乱。 额吉尔麾下的土默特人也是发了狠,手中拿着各色武器守住土垒,借着高坡和孙伯纶麾下步队对刺,土垒一线杀声四起,却怎么也没有打开局面。 “让俺来!” 一声粗豪的大吼在步队中响起,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忽然发狠,不顾肩上中箭,一个健步高高跃起,合身撞到了刚堵住的缺口上! 哗啦!一丈宽的缺口重新出现,那壮汉随手捡起一根大腿粗的原木,哈哈呼和着,把跳过来的三个土默特人横扫出去。 “跟俺上,杀敌建功!” 第26章 章十七 军心悦 这汉子如此虎猛,吓的土默特人纷纷后撤,他又是一阵怪叫,原木很少,方圆两丈内人马俱碎。 “此人真有万夫莫当之勇!”孙伯纶也被这汉子声势所吸引,抚掌赞道。 随着大量的步队冲进营地,杀的敌人心中胆气丧失,胆小者当即扔掉武器跪地投降,有些人则趁乱跑进后营,想要抢一把财物再逃。 “千户大人,快逃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一个亲卫拉着还想拼命的额吉尔,向后营跑去。 正此时,一声声叫喊响起,先是汉语,又是蒙古话。 “抓住额吉尔者,赏银二十两,献出额吉尔,可抵死罪,赏银十两。” 这些喊声此起彼伏,几个亲卫听在耳中,相互之间退开几步,显然心有所思,额吉尔叹息一声,正想如何凝聚人心,忽然一伙子马贼跳到额吉尔面前。 “额吉尔在这里,大家抓了他,换奖赏去。” “是啊,平日他就欺辱咱们,今日也该用他换咱们的命了。” ...... 入夜,天开始下起了小雨,正赶上倒春寒,天越发冷了,孙伯纶坐在温暖的帐篷里,轻松的对白涵宇道:“幸亏今日攻下营垒,若要拖到夜里,怕是要挨冻了。” “大人谋略无双,麾下猛士无数,自然手到擒来。”白涵宇此时自然拍上马屁。 孙伯纶笑了笑,说:“白掌柜,倒是有一件事希望你帮忙。” 白涵宇脸色微变,在他心里,孙伯纶死伤七八十人才打下营垒,用血夺下的财货岂能轻易归还自己,看来是要巧取横夺了,虽说他压根没想能拿回货物,但被人拿去,也是心痛的很,毕竟这是几家倾家荡产凑齐的本钱。 “罢了,能安全的夺回那些伙计,就挺好了,做人要知足啊。”白涵宇心中安慰着自己,嘴上却说:“大人请吩咐。” “白掌柜清楚,军队之中军心最重要,今天若不是我麾下兄弟拼命,咱们也胜不了,只是战前答应了厚赏,此时定然要兑现,我随身所带的银两不够,土默特人穷的紧,只有你的商队中有些存银,我却是要先借用了。”孙伯纶笑着说道。 “孙大人果然一诺千金,在下佩服,莫说银两,那些商货你也拿去,犒赏将士,算是我的一份心,只是那些伙计希望大人能归还在下。”白涵宇祈求到。 孙伯纶哈哈一笑,拍拍白涵宇的手:“白掌柜,我是达尔扈特的断事官,若在大明,相当于官府,不是土匪马贼,不能巧取豪夺,那些商货自然归还于你,我借你的银两回到达尔扈特部,自然归还。” 白涵宇听了这话,手中的杯子落在腿上,里面的热奶茶撒了一身,烫的他嗷嗷直叫,他扔顾不得收拾,满眼不信:“大人此言当真?” 孙伯纶哈哈一笑:“那自然是的,你不是说我一诺千金吗?” 说着,他道:“当然也不是全部归还。”白涵宇听了这话,笑了,满脸应当应分的样子。 孙伯纶摊开一张地图,说道:“目前,从达尔扈特到苏泊罕这片土地,都是我的势力范围,你在我的视力范围内行商,上缴商税应该吧。” “那是自然。”白涵宇自然没话说。 孙伯纶笑了笑:“是了,按照我的规矩,在我的控制地盘经商,需要上缴货物价值百分之五的商税,当然这税也不是白交的,若你的商队在这个范围内被劫,我会帮你无偿夺回,如果我没能力夺回,那就照原价赔偿。” “大人,您这是......。”白涵宇难以置信,不眨眼的看着孙伯纶。 孙伯纶笑道:“现在我是断事官,草原上的贸易规矩我来定,这个规矩也请你和其他商业伙伴说说,我达尔扈特部收取商税,可以提供安全和公平的交易环境。” “若大人的控制范围扩大呢?”白涵宇敏锐的抓到了其中一个关窍。 孙伯纶坚定的说:“兵锋所至,就是为商队提供的保护范围,君子一诺千金,万死不悔。” 白涵宇听了这话,用力点头,转身出了帐篷,徐麻子随即走了进来,一张羊皮递了上来。 “大人,那白掌柜匆匆忙忙,会不会有不轨之心啊?”徐麻子不解的问。 孙伯纶笑了:“他?我想他巴不得我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呢。”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徐麻子心中一颤,他赶忙说道:“这是您让我统计的有功人员名单,后面是死伤人员名单。” “很好,立刻把有功将士的奖赏和受伤将士的安抚银先发下去,对于战死者,安家费和抚恤金优先发放,达尔扈特人立刻发放,家人在大明的,登记造册,存储在我这里。”孙伯纶看过名单后,认真的说道。 孙伯纶又想了想说:“这次你的步队损失最大,回去之后从矿工中挑选精壮优先补充,另外,以那先登勇士龙虎为队长,组建一支跳荡队,人员从你的步队中挑选武艺娴熟、性格剽悍者。” 徐麻子抱拳道:“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为大人训练出一支虎狼之师。” 徐麻子离开帐篷,王庸忽然钻进来,见四下无人,拿出一个皮口袋,神秘的放在孙伯纶面前,道:“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火光下,孙伯纶倒出口袋里的东西,似乎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在火光下散发出各色光芒,孙伯纶心中一动,莫不是宝石? 但这种发财的心思很快湮灭,因为那水晶一般的石块一掰即碎,而且里面夹杂着砂石和贝壳,定然不是什么名贵物事。 “您舔舔手。”见孙伯纶不解,王庸笑呵呵的说道。 孙伯纶舔了一下手上的晶体残渣,一股咸味包裹了整个味蕾,带有淡淡的苦涩,孙伯纶吃惊道:“这是盐?” 王庸用力的点点头:“没错,就是盐,属下在土默特人库房里发现的,足有三四十石。” “这盐怎么与我平时见到的盐巴不一样,而且土默特人从哪里弄到这么多盐。”孙伯纶又看了看,颇为不解。 王庸赶忙凑上来,道:“大人,属下拷问了额吉尔的手下,在他一个亲卫嘴里得到的消息,这些盐来自于哈日芒乃淖尔。” 孙伯纶细细品味了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他只知道淖尔在蒙古语中是湖泊的意思。 “大人,所谓的哈日芒乃淖尔就是咱们汉人所说的胡洛盐池,我以前没少听说过,据说在一千多年前就开始开采了,那盐池产量极为丰富,冬季枯水蒸发旺盛的时候,甚至自动析出盐晶,凝结成块,土默特人这些盐块就是从那里采来的。”王庸挥舞着手臂,兴奋异常。 孙伯纶眼睛一亮,道:“岂不是说,这是一处发财的宝地?” 第27章 章十八 大盐池 虽然孙伯纶知道盐巴贸易在这个时代是极为赚钱的,但并未被金钱冲昏头脑,而是问道:“如此宝地,又经过历代开发,怕是早有人占据吧。” 王庸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胡洛盐池在唐代达到极盛,西夏和元朝也没断开采,我大明开国,灭了北元,曾经也控制过河套一代,设立沃尔都司,只是后来退回边墙,这些年,河套内的沙漠不断延伸扩展,已经到盐池边缘,那里可谓是人迹罕至,林丹汗控制右翼蒙古之后,把鄂尔多斯部迁到了敕勒川一带放牧,胡洛盐池早就成了三不管之地,就算有人也不过是些零散牧民或者马贼匪徒之类的。” 孙伯纶看着王庸,却笑了:“想不到你这个奴隶贩子知晓的还不少呢。” 王庸赶忙自谦:“多是道听途说来的,以往在王家商队这些消息不过用来吹牛解闷罢了,如今大人饶恕了小人的罪过,又重用小人,小人自然尽忠竭力为大人服务。” “你有此心很好,以你的能力只要踏实做事,将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孙伯纶拍拍王庸的肩膀,又道:“这些盐块你知道如何处理吧?” 王庸知道这是在考验自己,赶忙说道:“我这就把这些盐块与其他商货混杂一起,由铳队护送,也会知会徐队头严加看管那些土默特人,绝不让外人知道胡洛盐池的消息。” “你倒是聪明的紧。”孙伯纶笑了笑,思索之后,说:“开采盐池之事,宜早不宜迟,我想把这件事全权委托与你,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王庸听的这话,脸色变了几变,他万万没想到孙伯纶会予自己如此重任,孙伯纶见他迟疑,说:“王庸,我刚收降达尔扈特部,青山脚下的开矿建厂也刚刚起步,那里离不开我,你如能替我担起这个担子,我便委你全权,若担不得,只好等达尔扈特部那边安顿下来再说了。” 此言一出,王庸扑通一声跪下,他本不是安于平凡之人,知道这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忙说:“大人,小人愿意赴汤蹈火,掌管盐池之事。” “好,你需要什么,且说出来。”见王庸如此决然,孙伯纶很赏识。 王庸考虑了很久,说:“大人,雷伟本就是盐狗子出身,对采盐有经验,又娴于戎事,所以我需要他做副手,先组织一支探索队,探明胡洛盐池的状况,后期则需要足够的苦力、粮食、牲畜,才能保证盐池的开采,再有就是需要护卫,既要管理苦力,又保证盐池不受马贼侵扰。” 听了王庸的话,孙伯纶惊呆了,想不到这个家伙竟然考虑的如此全面,草莽之中亦有龙蛇,古人诚不欺我。 孙伯纶听完王庸的话,道:“很好,从现在开始,我封你为达尔扈特部的百户,从特穆尔的马队抽调二十人,雷教头的铳队抽调十人,由雷伟指挥,骡马骆驼随你取用,组成探索队,我会把特穆尔和他的马队及一个小队的步队留在这个营地,后期也会迁徙部分达尔扈特部过来,作为你的后援基地,这次战斗俘虏的马贼一半留给你做苦力,我会下令特穆尔剿灭苏泊罕草原上的全部马贼,俘虏的精壮全部予你!” 王庸知道,这是孙伯纶能给予自己的最大的支持,慌忙叩首:“大人予小人全权,小人必将粉身碎骨回报大人厚恩,小人这就召集下属,寻找向导,明日一早就出发。” 这雷厉风行的风格更让孙伯纶欣赏,当即赏下酒肉银两,为其壮行。 第二日,孙伯纶安顿好营寨中的事情,率领步队和铳队押着土默特人启程,这次战斗收获不大,大部分财货都是白涵宇的商队所有,土默特人穷困了一个冬天,马瘦人乏,若真论起来,这过千的土默特部众,大约三百余户,才是最大的收获。 回到巴音昌呼格草原,已经是四月底,也先和浑阿普早就率人前来迎接,孙伯纶把俘虏的土默特部众交给了浑阿普统帅,同时从原来的达尔扈特部迁了三百帐到苏泊罕草原,由特穆尔统帅。 孙伯纶对达尔扈特部的事情并不那么上心,而是直接带着也先来到了矿场,二十天过去了,矿场已经大变了模样,到处都是烟尘笼罩,龙窑昼夜不停的烧制砖瓦,高炉也已经产出了火红的铁水。 铁厂也已经粗具规模,由砖石建成的库房里满是高炉产出的铁锭,铁匠们挥舞着铁锤敲打着还未完全冷却的铁块,那暗红色的铁锭逐渐变成青黑色,有黑色的残渣被敲打落下,孙伯纶就那么盯着看,一直等铁匠把他敲打成鹤嘴锄的雏形。 趁着铁匠饮水的功夫,孙伯纶问:“这铁如何?” 那铁匠这才注意到孙伯纶,赶忙躬身行礼,道:“大人,这可是上等的好铁,就是可惜了。” 孙伯纶不解:“可惜什么?” 那铁匠指了指一旁的半成品鹤嘴锄,道:“如此好铁打造成军械多好,鹤嘴锄这等农具哪配得上如此好铁。” 孙伯纶哈哈一笑,道:“以后会有你打造军械的机会的。” 这个时候,张重八也得到孙伯纶回来的消息,赶忙跑过来,高高的个子弯下腰打了个千,道:“大人,本想着您回来再点火炼铁,但小人等不及,五日前就已经点火,已经出了十炉铁水了。” 孙伯纶欣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一炉可出多少铁?” 张重八道:“这不好说,与煤和铁矿石的品质有关,最次也要出两石多,若是品质好,出四石也是有的,原本两个时辰就能出一次贴,但是马排总是出故障,人力粉碎矿石也跟不上速度,现在一天出两次铁。” 孙伯纶抚掌大笑:“已经是很好了,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断改进就是了,这高炉的效率,我很满意。” 张重八却脸色为难:“出铁是多,但消耗也大,伺候这么个大东西,需要七十多人轮班,马排现在也有近百骡马,真真是大手笔,若没大人支撑,小人连想都不敢想。” “这些你无需考虑,你只需告诉我有什么困难就好。”孙伯纶大手一挥,笑道。 “旁的倒是没什么,吃喝用度都有保证,就是熟练工人太少,昨天就连出了两次事故,出灰时毒烟熏死了三人,昨儿下午,又有两个笨蛋被铁水烫伤了,这些人的抚恤小人坐不了主。”张重八为难的说道。 孙伯纶沉声说:“死了的,给安家费,伤了的铁厂养着,若是能动,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第28章 章十九 珍珠链 孙伯纶在铁厂呆了几天,把抓到的马贼和土默特的精壮投入到矿场之中做苦力,又从表现好的矿工中挑选了近百人补充到铳队和步队之中,单独成立的跳荡队虽然只有一个小队五十人,却是精挑细选。 日子过的很快,很快到了达尔扈特会集的日子,每月一次,一次三日的会集就在部落的营地之中,虽然是第一次,但是有白涵宇等京城商人带来的粮食布匹还是让部落中人欣喜若狂,拿出家中的筋角、羊皮、牛马换取。 会集的最后一日,郝允辙的商队终于赶到,让孙伯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孙伯纶感到震撼的是,这支商队虽然只运来了十几石的粮食,为数不多的布匹、农具,却来了七八个掌柜、管事,代表着不同的家族。 虽然商货不多,孙伯纶仍然摆下酒宴,招待了所有的管事,酒过三巡,孙伯纶起身暂离,又遣人叫出了郝允辙。 两人来到大帐旁的一处小帐篷,郝允辙这才对孙伯纶说:“孙兄,你要的农具和工匠我已经筹备完全,只是一路上人多眼杂,并未随商队一起,我已经让家族堂兄亲自带人先期抵达,暂时押在距离营地不远的一处山谷里,孙兄可派人持此铜符去接洽。” 说着,郝允辙递来半块铜符,那铜符呈半圆形,想来只有和另外一半对上才可。 孙伯纶心知此事迟疑不得,当即叫来也先,率队前去接洽。 “那些掌柜管事都是何人啊?”孙伯纶疑惑问道。 郝允辙摆摆手:“什么掌柜,什么管事,都是唬人的名头罢了,都是一些家奴管家之类的。” 他停顿了了一会,把这件事介绍了一下,原来郝允辙当初带着孙伯纶给的银两回到大明,第一件事就是与老父一起投靠了在葭州任都司的叔父,安顿好后,才在叔父的帮助下采买孙伯纶所需之物。 因为需要在一个月内回到达尔扈特部,时间紧急,办事自然操切了些,让葭州缙绅以为郝允辙是出手阔绰的土豪,郝允辙又是喜好结交朋友的人,一来二去,和不少缙绅熟络了。 “孙兄,我想对你我来说,这都是一个机会,如今这边贸大多为山西商人所独揽,他们在张家口联合起来,打击其他商人,几十年下来,陕西边商很难插手边贸,现在连西番地的贸易他们也要插手,简直不给陕西商人活路,那些缙绅想从你这里走出一条前往河套乃至漠北、叶尔羌汗国的商路,我思考后,觉得对你有力,就把他们带来了。”郝允辙认真的把事情交代了一番。 孙伯纶哈哈一笑:“郝兄果然是我的知己,此举对我来说真是雪中送炭啊。” 虽然这些人的身份都很不高,不过是一些小商家或者缙绅家的奴才,联合起来也不如山西八大家中的一家,但是对于孙伯纶来说,也是不小的臂助了。 “郝兄,你且与我来,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白来的,更不会让你白操心。”孙伯纶引着郝允辙回到了大帐。 酒宴已经是接近了尾声,说实话孙伯纶没有什么好招待他们的,而达尔扈特这个穷困的部落连几个有姿色的舞女也凑不起来,孙伯纶坐会巴达西身边之后,一拍手,两个仆人进来,把一副巨大的地图平铺在了众人面前。 这幅地图出自孙伯纶手笔,所绘北起阴山南达关中,东至山西西达叶尔羌汗国,所标注的地点多少一些为人熟知的大城市,只有达尔扈特部周围几百里山川描述详细。 “非常感谢各位来到达尔扈特部,我代表巴达西台吉再次向各位表示诚挚的欢迎。”孙伯纶躬身一礼。 巴达西也站起来,不咸不淡的说道:“诸位也知道,这是我的断事官,孙伯纶大人,他是我的左膀右臂,可以代替我做出一切决定,他的话就是我的话,接下来的事情我全权委托于他,我累了,就先休息去了。” 巴达西台吉离开了大帐,孙伯纶笑了笑,说:“各位赏光来此,本官也会拿出最大的诚意,这幅地图,可以把诸位与我们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这就是珍珠链计划。” 众人相互看看,不明所以,就连郝允辙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场所有人中,在战略这一层面,他是最了解孙伯纶的,但是也从未听过什么珍珠链计划。 孙伯纶虚按手掌,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道:“珍珠链计划很简单,就是从河套内打通一条安全高效的商贸路线,起点位于清水河到边墙沿线的黄河,经过达尔扈特部、苏泊罕草原、库不齐沙漠南沿、马阴山、都思图河,向西一直到宁夏府,北线则从达尔扈特向北到东套。” 介绍完路线,孙伯纶拔出长刀,高声道:“三个月,仅仅只需要三个月,挡在这条路上的所有势力都会被碾碎,达尔扈特断事官发出的令旗将拥有这条商路上的绝对权威,这将是一条从宣府到宁夏的安全道路。” 孙伯纶的刀尖在地图上比比划划,包括郝允辙、白涵宇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更疯狂的是它成功之后所带来的收益! 原因很简单,陕西的流贼横行已经让中原到河西走廊的商路几乎断绝,想要继续前往西番地的高利润贸易,要么穿越林丹汗控制的河套和土默特草原,要么沿着边墙内穿过整个延绥镇。 前者是极度危险和漫长的,而后者则要满足延绥镇的层层盘剥和糟糕的道路,这都让西番地的贸易风险上升,利润下降。 而这个珍珠链则提供一条安全的商路,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百分之五的商税! “断事官大人,这条商路可是艰难的很啊,且不说那些猖狂的马贼,就是这荒无人烟的瀚海沙漠就是不容易度过的。”一个陕西商人站起身说道。 “各位,这是我的问题,你们只需要给我三个月的时间罢了,只是这三个月内我需要各位提供一些帮助。”孙伯纶平淡的说道。 “孙大人请明说吧。”那人又道。 孙伯纶朗声道:“我需要各位运来足够的粮食、布匹、茶叶、烈酒、武器、弹药,甚至于工匠、苦力!当然,这一切都都会用等价的物质交换。” “您说的这些可都是紧俏货,特别是在天灾不断的现在,再说你能拿出什么东西交换,无非是筋角、羊皮、马匹,还是少的可怜的金沙银两?”那陕西商人冷声一笑,露出一张刻薄尖酸的老脸。 此话一出,大帐内的气温骤降,也先的手已经握在刀把之上。 第29章 章二十 立规矩 孙伯纶摆摆手,示意手下不要激动,那商人却不依不饶,用依旧刻薄的声音道:“你说这是一条安全的商路,好大的口气,孙大人莫不是认为我等愚昧可欺吗,这条珍珠链达数百里,这达尔扈特部才有多少丁口,能守住这么长的商路?你拿什么来保护商人的安全,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此言一出,大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头不语,白涵宇却站起来,道:“各位听小弟说一句,孙大人麾下的实力小弟是见过的,不消两个时辰就攻破了土默特的营寨,骑队精锐、铳炮犀利,孙大人的人品更是没的说,除了商税,抢回的所有商货都归还了小弟,若这珍珠链计划开启,小弟是要当真好好参与一把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郝兄,你如何说?”管事中一人小心的问道。 郝允辙道:“孙大人与我至交,我自然没的说,而且孙大人自然也不会亏待我们的,算我替大家问一句,假如我们运来那些商货,大人用什么交易呢?” 孙伯纶呵呵一笑,给也先使了一个眼色,也先搬起脚下的箱子放在了帐篷中央,打开之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块铁锭散发着寒光而盐晶折射的火光显的色彩斑斓。 “老夫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物什。”那刻薄商人走上前,细细一看,惊声道:“盐!这是铁!” 他一声叫,大家全都围上去了,这些人纷纷拿起一些,品头论足一番,对铁锭的质量啧啧称奇,至于盐,大家没什么好说的,盐就是盐,在任何地方都是紧俏货。 “呵呵,孙大人倒是很有诚意嘛,无怪能得到巴达西台吉如此赏识。”一个胖子笑嘻嘻的说道。 “是啊是啊,如此看来,这珍珠链计划着实可以参与一下嘛,郝掌柜果然是信人,这趟没白来。”另一人也应和说道。 众人纷纷称是,孙伯纶却看向最刻薄的那人,那商人思索一番,笑道:“各位倒是乖觉的很,你们也不问问孙大人这盐铁作价几何,产出多少,别到时候狼多肉少,让东主吃了亏。” 这冷冰冰的话着实让大家清醒了下来,孙伯纶拍掌说道:“这位掌柜说的对,在下做生意讲究的是互利共赢,我也不瞒诸位,这样的好铁,我一个月可以供给五十石,至于盐嘛,一个月二十石总是有的,当然这个数量每个月都会上涨的。” “哼,这个数量我一家就可以吃下。”那商人不咸不淡的说道。 孙伯纶平淡回应:“谁说不是呢,但见者有份呢。” 商人直言不讳的问:“孙大人,盐铁作价几何啊?” 孙伯纶摆摆手,笑吟吟的说:“这位掌柜,先不说铁,现在盐有价吗?” 大家皆是不语,现在的大明已经不是万历朝的国泰民安,在外东虏作乱,在内流贼横行,就在去年,东虏入边抢掠,着实打击了原本稳定的贸易秩序,特别是这些掌柜来的陕西,已经是一团乱麻。 诸如粮食、布匹、盐巴等生活必需品,价格可以说是一月三变,商人们囤积居奇赚了不少,但是一旦有外来货冲击,又是另一番赔本赚吆喝的景象了。 孙伯纶轻咳一声,道:“为了保护我们双方的利益,我这边的盐铁交易,都以粮食作价,一石盐换四石米,一石铁换三石米,以米粮为标尺,面、麦麸、豆料、布匹、茶叶都先换做米再换取盐,当然,这只是我与诸位的大宗贸易,与达尔扈特部的贸易仍然按照原来的交易方式。” 那刻薄商人听了这话,当即拿出一个精巧的算盘,手指拨动了两下,心里已经有了数,他淡淡的说:“孙大人倒是打的好主意。” “我倒是觉得孙大人这个法子不错,我可以接受。”白涵宇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算是京商,可以从通州买来自南方的漕粮,在粮米这方面他相较于陕西商人优势很大。 郝允辙却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意见。” 这一表态,几个人也是呼应,都是和郝允辙有交情的人,说白了,相对于白涵宇,粮米价格上处于劣势,但陕西及其临近的地方,大多是缺盐地,利润充足的很。 “这位掌柜,你以为呢?”孙伯纶又看向那刺头儿,微笑问道。 那人倒是没有不卑不亢,直言道:“孙大人,我与在场的各位一样,站在这里代表着各自的东家,有些事不能不问清楚,如果我不参与你这个珍珠链计划,结果会是怎么样?” 孙伯纶哈哈一笑,颇为认真的说道:“百分之五的税率和安全的商路只针对今天做我朋友的人,至于那些坐享其成的后来者,税率会提升到百分之十,对于不参与者嘛......。” 他微微停顿了一会,平淡的说道:“这条商路,可以很安全,当然也可以很危险。” 那商人脸色变幻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孙伯纶一招手,浑阿普站了出来,他朗声说道:“我是浑阿普台吉,是断事官大人最忠诚的左右手,从今天开始,我将全权负责与诸位的交易问题,鉴于目前僧多粥少的局面,我以下一次会集诸位带来的商品价值来分配盐铁的交易份额。” 晚宴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没有吃喝的心情了,纷纷起身告辞,关系相好的聚在一起商议,但是最终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递回去,毕竟他们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孙兄,你从哪里弄到那么多盐的?”好不容易单独与孙伯纶见面,郝允辙第一个问题就很急迫。 孙伯纶递给郝允辙一个信封,道:“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一个盐池,王庸的探索队已经找到了胡洛盐池,送回的信里介绍了情况,虽然那里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开采,但是有很多遗留的晒盐池,很快就能投产。” “那个家伙也能担得起这么大的事情?”郝允辙满是不信。 孙伯纶笑了:“这世间不缺千里马,只是缺乏伯乐罢了,算了,不聊他,今日在宴会上不方便,郝兄放心,你和我的交情,我可以在份额之外再拿两成予你。” “也先已经接洽完了,你带来的东西非常及时,我准备了十石盐和二十石好铁,先给了你,只是大明之内的事儿我就爱莫能助了,郝兄莫要忘了,私贩盐铁,可是杀头重罪!” 郝允辙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言,大明朝的买卖人,只要是到了一定规模,哪有不做走私买卖的,若是触犯国法的买卖不做,还有什么能满足商人的利润需求呢。 “你出来吧,郝兄已经走了。”送走了郝允辙,孙伯纶冲着屏风后喊了一声。 第30章 章二十一 钱伯钧 孙伯纶话音刚落,一个人从后面走出,他足有五十多岁,此时打扮的如同仆人一般,但那双精明的眼睛却足以让人知晓他是一个商人。 钱伯钧,西安人,主要从事西域一代的商贸活动,他就是那个一直在宴会上与孙伯纶作对的家伙。 “孙大人,看来您与郝掌柜交情不浅呀。”钱伯钧微笑说道。 “当然,我与郝兄交情莫逆,在交易上自然照顾一些。”孙伯纶丝毫不掩饰对郝允辙的特殊待遇。 “若我想要和郝掌柜一样的待遇呢?”钱伯钧认真的问道。 “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能完成刚才所说的条件。”孙伯纶一边沏茶一边回应。 钱伯钧能比郝允辙提前一步获得孙伯纶单独接见,可不是因为他的尖酸刻薄,而是这个家伙私下给孙伯纶拿出的货物清单,其中两样足以让孙伯纶动心了——技艺娴熟的工匠和忠诚善战的勇士。 “大人可知道我的身份?”钱伯钧把玩着粗糙的茶杯,笑问道。 “陕西的商人,听郝兄说在西域一带买卖做的很大。”孙伯纶无聊的说道,这些信息是他仅有的。 “为什么做的大?”钱伯钧的问题却让孙伯纶愣住了,他笑了笑,说:“我在西域的买卖一年可以给我带来上百万两白银的收入,而在乌斯藏,也差不了多少。” 孙伯纶无言以对,对于西域和乌斯藏,他不甚了解,但是也知道,元朝覆灭后的三百年里,大明并未真正的控制这些地方,混乱已经延续了三百年,一个汉人商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收益,要知道,普通的汉人商队一进入这两个地方,可能被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这倒要好好请教了。”孙伯纶神色恭谨了很多,别说对方背景复杂,仅仅只说对方那一年两百万收益的财力,也让他望尘莫及。 钱伯钧拿出一枚雕琢精美的金符,放在了孙伯纶面前,轻松的说道:“因为,我也是断事官,只不过,我是固始汗的断事官!” 固始汗! 孙伯纶听到这三个字,差点把金符掉落在地,那可真是一个大人物。 他是卫拉特的盟主,是被黄教封为国师的枭雄,几年后他将横扫整个乌斯藏,成为那里的军事主宰。 “想不到您是固始汗的断事官,小子倒是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孙伯纶起身一礼,恭声说道。 钱伯钧收起金符,不在乎的摇摇头:“那只不过是虚名罢了,以你的谋略,给你十年的时间就足以超越我,未来更是不可限量,至少我只是固始汗的一个下属,而你却真真正正的控制了一个部落。” 见孙伯纶拘谨,他又道:“在商言商,我们倒是说远了。” 孙伯纶给钱伯钧倒了一杯茶,道了一声得罪,问:“老前辈如何为我提供工匠和战士呢?” 钱伯钧道:“你需要工匠,却身处异域,纵然大明西北变乱,民不聊生,但终究是一个有法度的国家,肆意的贩卖奴隶,特别是匠户是不能长久的,郝允辙这一月在陕北的作法,着实让我信服,他是一个做买卖的料,但是却无法根本上解决你工匠的需要。” 孙伯纶点点头,这一个月,郝允辙费尽心力,用尽一切手段,也不过带来了五十多工匠,目前来说是够了,但对于未来,杯水车薪。 “老前辈有何途径呢?”孙伯纶虚心请教。 钱伯钧道:“我的眼睛没有向南看,而是向北!” 向北?孙伯纶思索了一会,突然双眼放光,道:“板升?” 钱伯钧抚掌大笑:“孺子可教也。” 板升是俺答汗时代在归化城一带形成蒙汉杂居地,一些在中原活不下去的汉人跑到丰州滩一带求生存,他们之中有穷苦的农民,有发配戍边的囚徒,还有反对大明的白莲教余孽,几十年的发展,足有数十万人。 正是有这些人做基础,三娘子才建立起了归化城,而在现代,因为林丹汗的到来,板升的和平被打破,大量汉人被剥削,有的成为奴隶。 不怪孙伯纶兴奋,板升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又赶上林丹汗西征造成的混乱,可以说,从这里获得工匠的困难程度远远小于边墙之内。 “除了板升,西域可以有很多技艺娴熟的工匠,那里连年战争,民生凋敝,不少匠人无处谋生,我倒是为你操持一番,至于善战的勇士更是简单,固始汗正在与哈萨克人、俄罗斯人进行战争,并且小有胜利,那些俘虏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卖给你,他们背井离乡,周围尽是异族,只要你给其活路,焉能不拼命死战的道理。”钱伯钧三两句话就把事情讲的明明白白。 可是孙伯纶却没有这些好处冲昏头脑,他与钱伯钧素不相识,他为何如此帮助自己,于是问道:“不知道前辈想要什么,若我给不了,纵使好处再多,也是万万不敢沾染的。” 钱伯钧点点头,说:“我要的不多,但是固始汗要的很多。” 孙伯纶认真的挺钱伯钧讲述,终于明白了钱伯钧的意图。 在西域这种地方,商人大多也扮演着间谍的角色,钱伯钧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这个间谍太过特殊了罢了。 与孙伯纶贸易,钱伯钧所谋不小,要知道,固始汗的国师称号是黄教所封,而林丹汗已经在十几年前改信了花教,特别是其西征以来,打败信奉黄教的蒙古右翼诸部,甚至驱逐了卜失兔汗,让乌斯藏的黄教领袖非常愤慨,若不是乌斯藏内部派系林立,极为不稳,怕是早就出兵了。 但林丹汗为了对抗黄教,夺回被女真人侵占的左翼诸部,已经开始秘密联络康区的土司等信奉花教的势力,意图组成一个反黄教联盟。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钱伯钧受固始汗所托来到漠南,打探消息,而他从郝允辙口中得知了孙伯纶这个人,又多番了解,想要通过贸易和孙伯纶结盟,一则孙伯纶发展必须要夺占林丹汗的空间,此消彼长无异于打击了林丹汗,二则孙伯纶的珍珠链商路,可以更高效的为固始汗输入战争所需的物资,特别是武器。 钱伯钧并未明说,孙伯纶何等聪明,已经明白大半,他忽然明白,自己不再是可有可无的流贼,而是变成了一枚棋子,而且是拥有足够实力,值得拉拢的棋子! 第31章 章二十二 垦荒队 珍珠链计划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最终能不能成还要看那些掌柜背后的话事人的意思,孙伯纶倒是不担心,至少钱伯钧、郝允辙和白涵宇三位已经答应了。 虽然没有准信,孙伯纶已经开始前期的准备,最优先的就是剿灭商路附近的马贼、匪徒,不仅是为了安全,也为矿场和筹备中的盐场预备下足够的苦力。 马贼来去如风,残酷的生存环境让这些人拥有和蟑螂一样的生命力,他们拥有来去如风的速度和强大的忍耐力,不容易找到,更不容易抓到。 为此,孙伯纶专门召集了所有下属,以也先和特穆尔为首,成立了两支最为精干的队伍。 每支清剿队都有一百人,其中二十名穿皮甲,配备弯刀和弓箭的轻骑兵,他们要么是达尔扈特的精锐,要么曾经是边军中的夜不收,弓马娴熟,擅长追踪和隐匿,负责侦查与追杀。 五十名骑兵是清剿队的主力,配备了从各地采购和原队伍中集中起来的铁甲、兜鍪,手持长矛大刀。清剿队的火力核心则是从铳队中抽调的二十名铳手,与清剿队其他成员一样都配双马。 为了保证其长期的作战能力,每一支清剿队都有一百匹骆驼或马匹专门驮运辎重和补给。 也先和特穆尔分别负责东西两个方向的剿匪行动,孙伯纶身边的得力干将只剩下徐麻子和雷鸣东了,孙伯纶找来二人,分配任务。 “我们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剿匪,尽量减少和周边势力起冲突,营地和铁厂的安全由麻子负责,雷教头的铳队驻扎矿场,同时我把新组建的三百人的新兵营交给你训练,有什么问题吗?”孙伯纶拿出了自己的方案。 “大人,龙虎跟谁?”徐麻子第一个问道。 想到这个铁塔一般的杀神,孙伯纶直接说:“自然是跟你,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足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吧。” 徐麻子咧嘴一笑:“那是,前些天挖铁的马贼暴动,他一个人用拳头就砸死两个,当场镇住了场面。” “大人,新兵营主要训练什么呢?”雷教头又问道。 徐麻子的眼神也热切了起来,现在各部队都缺人,新组建的跳荡队和清剿队征调了太多的精锐,王庸和苏泊罕的营地也占据了不少人马。 孙伯纶早有想法:“这些新兵大多是巴达西买来的人骡,虽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但原先都是农民,部队和铳队是要优先补充的。” “可是我们缺乏军械,这次又抽调了很多,什么都缺啊。”雷鸣东也是诉苦,经历了两次抽调,他麾下可用的铳手不到二十人了。 “我已令工匠开始打制军械,考虑到技术的复杂性,铠甲刀矛是优先的,我让人试制火铳,效果并不理想,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提高了火铳的优先级,相信下一次会集会有收获的。”孙伯纶鼓励道。 “范兴,矿场的事你暂时放下,你的生产队有五百人,关于垦荒你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孙伯纶又看向范兴。 范兴的精神有些失落,在孙伯纶目前的体系中,他的地位越来越尴尬,如果说徐麻子、也先这些老人高于他也就罢了,现在王庸竟然也得到了重用,当他想在矿场好好表现的时候,孙伯纶却把他安排到了生产队。 “大人,这几天我带几个老农沿着乌兰木伦河探查了一番,圈定了垦荒的范围,粗略估计,已经超越了您要求的五千亩荒地,倒是没有多少问题。”范兴声音不大,颇有些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觉得垦荒是个苦差事,缺乏干劲?”范兴最近的表现,孙伯纶哪里不知道,当下就厉声问道。 范兴听了这话,赶忙跪下,连声说不敢。 孙伯纶却道:“你怎么想的我知道,看王庸负责盐场之事,嫉妒心起,又觉得调给你的生产队都是战斗队和矿场都不要的老弱病残,就认为我对此事不重视,是废物利用,对吗?” 范兴低头不语,与之关系不错的张重八却并排跪倒:“大人,也怪不得范兄弟,咱这块地方不是河套,土地大多是沙质土,那乌兰木伦河又经常断流,种粮食收成八成不好,再者,不是有商队给咱们运粮食吗?” 孙伯纶见张重八求情,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所以才让范兴主要种植高粱和苜蓿,这两种都可以作为杂粮,就算产量不丰又怎么样,苜蓿是最好的牧草,高粱是产量最高的青贮饲料。” 雷鸣东却问:“大人,这草原到处是草,还要给牲口种饲料吗?” 孙伯纶摇摇头:“眼光放长远一点,到了冬天,草原上还有草吗,难道我们冬天要去河套过冬吗?” “您的意思是,我们冬天不去河套了?”浑阿普也插了一嘴。 “冬天去了河套,矿场盐场怎么办?谁来保护他们?被林丹汗识破我们怎么办?”孙伯纶高声问道。 范兴却重重的磕头,说:“大人,是小人糊涂,小人明白大人的想法了,咱们种植高粱和苜蓿,就是为冬天各部准备好饲料,有饲料喂养牛羊,有煤炭取暖,各部就无需到河套,既能避开林丹汗,又能让咱们好好抓住各部。” 孙伯纶听了这话,欣慰的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们现在已经打开了局面,有了盐场我们就不会缺乏粮食,有了铁厂,我们不会缺乏军械,只要一年的时间,我就能拥有两千虎贲,即便林丹汗知道了达尔扈特部的事情,我们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众人纷纷点头,都骂自己糊涂,而孙伯纶又道:“各位兄弟,一个达尔扈特部就能满足我的野心吗?如今大明内乱,东虏和西虏势成水火,我等也不是没有机会成就一番事业,张管事说的对,乌兰木伦河不适合种植,千里沃野的河套呢,谁能肯定,几年后,我们不能入主河套呢?” 第32章 章二十三 盐与肉 孙伯纶提出的宏伟版图让在场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与两个月前不同,现在所有人都孙伯纶已经有了谜一样的信心,他的野心看起来有些不可及,但自己现在享受的一切放在两个月前谁又敢想呢? 散了会,大家离开帐篷,只有范兴留在了最后一个,孙伯纶知道他有话要说。 “大人,小人真真是个糊涂鬼,没相当您如此重用我,我还.......。”范兴跪在地上,忏悔的说道。 孙伯纶知道这家伙性格一直是谨小慎微,出言劝道:“你也不需自责,好好做便是了,有一点你要知道,我用人看的就是能力,没有亲疏远近。” 范兴磕了两个头,说:“大人,小人明白,关于粮食的事,小人心里倒是还有一个想法,想着献给大人。” 孙伯纶正为此发愁,如今的达尔扈特部已经和两月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越来越多的零散牧民聚集而来,而孙伯纶买来的工匠、抓到的苦力还有各种俘虏都需要吃饭,粮食问题越来越凸显,就算有商人运粮,也不敢说万无一失,再说,价格也太贵了些。 “快些说说,若是有用,自然有重赏。”孙伯纶来了兴致,忙说。 见孙伯纶高兴,范兴站起来,靠近了些,说:“大人,草原上不好种粮,但是能吃的可不止有粮食,很多时候,肉比粮食还便宜呢。” 孙伯纶听了这话,皱起眉头,肉比粮食便宜吗?无论前世今生,这都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也知道,范兴此人做边商多年,在草原上呆的时间比在大明都长,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于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人,现在道四月了,您也看到了牧草茂盛,但是那些骚鞑子却在干着割羊蛋这种腌臜的事情,除了让配上好种,最重要的还是限制羊群的数量,您可知道为什么?” 范兴这么一说,孙伯纶恍然,他也知道此事,却不明白为何限制牛羊数量呢? “你且说来听听。”孙伯纶正襟危坐,命侍者送来茶点。 范兴解释了起来,原来牧民牧羊的数量并不是由草地和管理能力决定,是由气候决定的,说白了就是看你冬天草场枯竭的时候能养活多少。 “即便是现在牧民所牧数量,到了冬天也要宰杀大半,因为马匹也需要饲料,与其羊群饿死或死在迁徙路上,不如早杀,还能落下羊皮羊毛,但是羊肉呢,牧民一家几口,吃不了多少,又保存不了多少时间,所以大部分的羊肉都浪费了。”范兴款款而谈。 孙伯纶却是点头,现在又没有冰箱,就算是在冬天,食物的保存仍然是大问题,这也造成,牧民虽然养了大群牛羊,但一年四季极少吃肉,多是以牲畜奶酪为食物。 “你是说......盐?”孙伯纶忽然眼睛放光,问道。 范兴赞道:“大人果然是天纵英才,一语中的,只要有盐来腌制肉,食物就能保存的久,我们有盐场,就可以在夏秋牛羊肥硕的时候宰杀,用盐腌制,储存起来,这可是上好的军粮。” “莫要说军粮,人饿极了,能咽下嘴的都是吃食呀。”孙伯纶高兴直拍掌。 范兴见孙伯纶高兴,又道:“大人,宰杀牲畜,腌制肉食,这种活计在草原上,就算是孩子也能做,雇佣成本很低,若是用盐抵薪,更是少的可怜,既少投入,又利用闲散的劳力,可谓是一举多得呀。” “现在还不到五月,正是牲畜下崽的时候,想来不会有多少可以宰杀的牛羊吧?”孙伯纶道。 范兴却摇头:“大人这就多虑了,在牧民眼里,能跑的都是肉,牛羊他们要下崽挤奶,舍不得杀,但是兔子、黄羊这些没人管的野物呢,大人是不知道这里的兔子,秋季吃饱了,能长到七八斤呢。” 孙伯纶却略有耳闻,他记得以前看某些辫子戏,康熙征葛尔丹的时候,在苏泊罕一带驻军,康熙对这里的兔子赞不绝口,还写信告诉京城监国的太子。 “射黄羊,套兔子,蒙古的半大孩子都能做,用这些来换盐铁,他们巴不得呢。”范兴又补充了一句。 孙伯纶听后,一拍桌子,道:“既然如此,这件事耽搁不得,你回去后拿出一个章程来,立马开始做,以后与粮草有关的事情,都交由你担起来了。” 得此重任,范兴忙跪下叩首,却也趁热打铁的说:“大人,此事的关窍还是在于盐,没有盐,小的也做不成呀。” “说的没错,我先调拨十石盐予你,我会命令王庸加快盐场建设,生产出来的盐,优先供应你。”了却了心中一桩大事,孙伯纶也是慷慨的很。 范兴叩首称谢,又在几个细节方面和孙伯纶商议,一边写下其中的关键之处,两人议论了半夜,一个屠宰场的原型已经跃然纸上,这个屠宰场只需要建造一些工坊,铁厂打制部分刀具,以盐巴、布匹为薪酬与牧民换多余的牛羊和肉兔、黄羊,并以此雇佣达尔扈特部的女人做工人宰杀、腌制肉类。 当一切计划商议完,天已经亮了,范兴告退后,孙伯纶看着白纸上的计划,心中笑道:“果然是没有竞争就没有动力,区区范兴也有此手笔,皆赖王庸有所作为呀。” 走出帐篷的范兴看着一片忙乱的营地,虽然疲惫,心中却是喜悦,背着手哼着歌,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帐篷。 “王庸呀王庸,你在大人面前邀宠卖好又如何呢?你弓着腰撅着腚晒出的盐,还不是成为发达的垫脚石,哈哈,真是高兴呀。” 在范兴的眼前,达尔扈特部的部民正在浑阿普的指挥下安插木栅栏,这是部落营地的第一次扩大,一个月一次的会集需要空间,驻军的营地,断事官管辖的仓库,商人们的公用仓库,工坊,甚至于关押犯人的牢房都需要空间,第一次扩大,就要把部落扩大一倍的面积。 “浑阿普,这是大人刚签发的命令,在会集的东面建立一座屠宰坊,还有配套的仓库,所以你还得让人挖出这些栅栏,往外扩充五十步的距离。”范兴昂首走到浑阿普面前,拿出印着断事官铜符的羊皮纸,对浑阿普吩咐道。 浑阿普接过羊皮纸看了一眼,见范兴骑马走了,看向孙伯纶帐篷的眼神变的狠辣起来,声音从牙缝中钻出:“遵命,我的断事官大人!” 第33章 章二十四 林丹汗 丰州滩,林丹汗牙帐。 虽然归化城已在囊中,但已经风声鹤唳的林丹汗已经选择在草原上安营扎寨而不是进城享受,营地周围全部是察哈尔的旧部,中央位置的帐篷则属于怯薛亲军,牙帐两侧高耸的狼头大纛闪烁着金属的光芒,昭示着林丹汗高贵的黄金血脉。 察哈尔的首领,达延汗的嫡系子孙林丹汗,长相与粗糙的蒙古人有些不同,他有着修长的身材和略显白皙的面容,他的胡须茂密,辫发整洁,更吸引人的是他的双眼,其中自负而残忍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他站在帐篷中央的主位前,面前站着七八个衣着华贵的人,有些是部落里的首领,有些则是领军的将领,他们见到林丹汗,纷纷站起,高举双手呼喊林丹汗的封号:“呼图克图,呼图克图。” 林丹汗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坐下,才道:“我从一些商人嘴里得知消息,女真人将会很快发动对我们的战争,极有可能就是明年,而可恶的明国背信弃义,对此置之不理,而在内部,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部蠢蠢欲动,你们是最信任的人,有何教我?” 与好几次的会议一样,帐篷里很快变成了争吵,有人主张退去青海,有人主张去漠北,还有人甚至想归顺大明,每一个建议都让林丹汗感觉到耻辱,难道成吉思汗的后裔、达延汗的子孙已经堕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了吗? 而在帐篷外,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草堆旁跳出来,躲过怯薛亲军,听了一会,当争论已经让人感觉脑仁要炸的时候,她才苦着小脸离开了这个地方,嘴里嘟囔着:“真丢尽了成吉思汗的脸,连女人都不如的懦夫。” 这个少女有这姣好的面容,清澈的双眸让她看起来极为聪慧,虽然只有十五岁,但高高隆起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身却彰示着她青春跃动的气息,当她苦恼的不知道做什么时候,远远看到一个小商队在营地里,漂亮的眼睛眯起,看了一会,跳动着跑了过去。 “果然是你,白掌柜!”少女一把拉住商队领头人的马缰,笑着叫道。 白涵宇看到少女,满脸堆笑,跳下马来,躬身一礼:“原来是草原上最美的精灵,林丹汗的掌上明珠,淑济别吉,看到您我真的很高兴,也终于明白,为何草原上的喜鹊都围着我叫了,原来是今天有幸能见到您。” 淑济听了这赞美之词,昂起头,说:“你答应送我的火铳呢,带来了吗?” 白涵宇一阵为难,说:“别吉,答应您的礼物如何能不带,只是火铳是危险的物什,放在了货箱里,福晋正在点验呢。” 白涵宇嘴里的福晋是林丹汗的四福晋,掌管部落财务的窦土门福晋。 淑济嘿嘿一笑,双眸滚动了一下,说:“现在你去拿来吧,若是拿不来,我就告诉额吉白掌柜是不缺银子的,只希望用羊皮换这次货物就行了。” “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呀。”白涵宇焦急的跑过来,央求起来:“别吉若是这么做,我这趟算是白跑了呀。” 淑济也不说话,做出瞄准的姿势,白涵宇急的团团乱转:“别吉,是福晋要求在下不能给您火铳的,可不是在下的主意啊,火铳我真的要不来了。” “当初你可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现在如何补偿?”淑济不悦的问道。 白涵宇只得说道:“是在下信口开河,告罪,告罪,至于补偿,让在下好好想想。” 忽然他一拍掌,说:“别吉,我听说林丹汗陛下已经为您定下亲事,到时候我给您奉上一份大大的.......。” 话没说完,淑济忽然冷下脸,抓住白涵宇的脖子:“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白涵宇不敢撒谎:“我听一个叶尔羌商人说的,您的额吉让他帮您准备嫁妆呢。” 淑济听了这话,忽然泪如雨下,哭着跑进了窦土门福晋的帐篷里,白涵宇等了一会,叹息一声:“多好的别吉,落在俄木布那个杂碎手里,真是人间惨剧啊。” 当林丹汗从牙帐里出来后,遣散了跟着的仆人,躬身走进牙帐附近的一顶白毡大帐,帐篷周围一片空地,周围插满了旗帜,不少是用骨头和各种鲜艳的羽毛制成,勾勒出古拙而残酷的面容,使人不寒而栗。 白毡附近无人行走,林丹汗径直走了进去,里面坐着一位干瘦的喇嘛,在他面前摆着一座鬼医的佛像,不似中原佛像那种宝相庄严,这佛像怒目圆睁,半跪在邪魔躯体之上,手上及面前全是兵器,不知是佛像所有还是邪魔所属。 这佛像就是玛哈噶喇,是蒙古的护国神祗,当年忽必烈百战百胜,帐篷里供奉的就是它,而跪在它面前的喇嘛就是沙尔呼图克图,正是这位花教的活佛,在五台山请来玛哈噶喇,从而让林丹汗由黄教改信花教。 而沙尔呼图克图在林丹汗身边十几年,由以为宗教领袖变成了他最仰仗的人。 “上师,我听闻莫尔根回来了。”林丹汗轻声问道,以免打扰了沙尔呼图克图的祈祷。 沙尔呼图克图没有回答,仍旧念念有词,等了许久,他才站起身,对林丹汗说道:“是的,大汗,可是他没有带来您想要的消息。” 林丹汗愣了片刻,沙尔呼图克图说道:“大汗,莫尔根见到了皇太极,但是那个高傲的女真人拒绝了您联姻的请求,他不在乎淑济别吉嫁给谁,只在乎权力和利益。” “皇太极如何说?”林丹汗急迫的问道。 “那个女真人说,如果您投降,他可以封你为察哈尔王,并把抢掠的部众还给你,但是全蒙古大汗的位置,将是属于他的,只要您同意,他可以把爱新觉罗的女人嫁给您。”沙尔呼图克图平淡的说道。 “这不可能!堂堂成吉思汗后裔,四十万蒙古国之主怎么会向水滨三万女真的虏酋卑躬屈膝。”林丹汗忽然爆发,双拳紧握,大声的呼和着。 沙尔呼图克图没有劝慰,甚至没有理会,又重新坐在了蒲团上,默默诵经。 林丹汗叫嚷了一阵,忽然停下,脸色忽红忽白,大声道:“既然如此,我便把淑济嫁给俄木布,先让土默特余部臣服,再东征左翼的逆贼!” 第34章 章二十五 心向往 七八日的功夫,白涵宇把自己带来的货物销售完毕,换成了银两和羊皮,清晨他在帐篷门口借着亮光敲打着算盘,计算着这一次的收入。 “哎,还是达尔扈特好啊。”虽然因为商队扩大,利润提升了不少,但收益仍旧不如预料。 白涵宇身边一位机灵的仆人倒了一杯茶奉上,说道:“当然是达尔扈特好,那里买卖公平,不怕那些头人敲诈勒索,也不用担心牧民偷盗抢掠,晚上也能好好睡一觉,要不是有窦土门福晋照顾,咱们兴许连本都捞不回来呢。” “你个臭小子倒是机灵。”白涵宇笑骂了一句。 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他与孙伯纶做了两次买卖了,每一次都很顺利,现在他运送粮食和茶叶先绕远到达尔扈特,然后换取部分盐和铁,在到这归化城交易,一次出边两次交易,得利极为丰厚。 白涵宇正筹划着回去路线的时候,仆人忽然说:“掌柜的,那不是那位鞑子公主吗?” “闭上你的臭嘴,再说用鞑子称呼淑济别吉,我把你舌头割下来。”白涵宇抬头看了看,淑济从帐篷不远处走过,低着头,失魂落魄的,让人心疼。 “嘿嘿,小人记住了,掌柜的,不就是嫁人吗,那位别吉怎么这么不开心啊,对了她要嫁给谁啊。”仆人不解的问道。 白涵宇叹息道:“还是谁,不就是俄木布那条恶狼呀,羊入虎口啊。四年前,林丹汗打败了卜失兔汗,把他驱逐到了青海,卜失兔留下长子俄木布率其所部殿后,说是殿后,卜失兔渡过黄河就烧了浮桥,俄木布成了弃子,没想到这人倒是有些本事,几年来非但没被剿灭,还收拢不少土默特和哈喇慎部,麾下也有两千多控弦之士。” “林丹汗几次围剿,却都是大败而归,年初,两翼大总官塔什海率部追讨,也是无果而终,至今俄木布还肆虐和林格尔一带,林丹汗怕是受不住俄木布的骚扰,用联姻来拉拢他了,哎,俄木布这人凶暴残虐,听闻他吃婴孩喝人血,着实恐怖。”白涵宇颇为伤感的说。 “哟,那岂不是比昭君还惨呐。”仆人也是戚戚然。 两人沉默了一会,仆人忽然说:“掌柜的也别伤心,小人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你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白涵宇颇为不信。 那仆人张望了一下,贴着白涵宇耳朵说:“昨日我与福晋身边一位书记官饮酒,他告诉我,最近钱伯钧在归化城一带大肆高价购买奴隶,赚了很多钱。” 白涵宇愣了一会,忽然警醒:“你是说,孙大人手下新出现的那些面生的工匠?” 仆人点头,道:“肯定是了,几百人的工匠,就算他钱伯钧家大业大,也没有那么多路子吧,定然是从察哈尔头人手里买来的板升汉人。” 白涵宇重重点头:“既然如此,咱们立刻去找塔什海,他新败俄木布,定然缺少钱粮,而这位大总官可是管着归化城呢,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三日后傍晚,白涵宇带着近百名奴隶行进在水草丰茂的东套草原上,这次他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去宣府外入口,而是再次沿黄河南下去达尔扈特部,他相信自己身后这些奴隶可以给他换来更多的盐铁份额,那将是惊人的利润。 “掌柜的,您看渡口处,是不是那位别吉?”仆人高声对白涵宇说道。 白涵宇打眼一看,那骑在黑马之上的白衣少女不是淑济是谁呢,他看了一眼地图,此地正是河套地区唯一的浮桥渡口托克托,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掌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别吉请您过去,一起扎营。”一个辫发胡人骑马而来,对白涵宇说道。 白涵宇一眼认出他,此人名叫库鲁克,是窦土门福晋所领的窦土门万户斡耳朵的台吉,是窦土门福晋的护卫队长。 “库鲁克台吉,别吉怎么会在这里?”白涵宇跟在库鲁克后面,问道。 两人本就熟识,库鲁克又是看着淑济长大的,感伤的说:“还不是因为与俄木布的婚事,别吉伤心欲绝,然而大汗却似乎一定要让别吉嫁给俄木布,别吉顶撞了大汗,差点受罚,福晋怕别吉再惹事,就让在下护送她去西套,打猎散心,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白涵宇安排好扎营时天已经黑了,与淑济别吉一起扎营,安全到不用多虑,倒也省事,最关键的是,负责浮桥的是林丹汗的手下,明日若淑济帮忙说话,会少很多麻烦。 “白掌柜,你听他们在唱什么?”篝火旁,淑济无聊的挑动这木柴,忽然秀美的耳朵竖起,问道。 白涵宇仔细听了听,是一旁渡河的蒙古牧民在唱歌跳舞,常年的边商贸易让他掌握了蒙古语,但那些声音有风声干扰,又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他也只是听出似乎是在赞美一个人,具体就不知道了。 淑济没有得到白涵宇的回应,却用清脆的声音复述了那些歌声: 达尔扈特有了睿智的头狼,巴达西台吉带来了富足。 男人们持弓骑马消灭匪徒,孩子玩耍游戏就有盐巴。 不再为水草厮杀,不再被奸商蒙骗,只因有了伟大的断事官。 太阳为他烧茶,微风为他杵米,神佛保护马匹不得马瘟。 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伟大的断事官为神佛庇佑,赐下神通法术。 白涵宇听着,脸色微变,想不到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孙伯纶的大名已经在牧民口中传唱,而那些只拥有少许牛羊的零散牧民定然是南下投靠他的。 “竟然会有人称颂我那贪婪的巴达西舅舅,我想肯定是那位伟大的断事官改变了达尔扈特。”淑济忽然说道,白涵宇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个少女竟然能从几句歌声中就抓住事实的真相。 “看您的样子,似乎认识那位断事官?”淑济狡黠的看了白涵宇一眼。 容不得白涵宇不说实话,他说:“确实如此别吉,孙大人是我的商业伙伴。” 淑济来了兴趣,问:“既然你认识他,那您帮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孩子们玩耍就能给盐巴,太阳怎么给他烧茶,微风又是如何杵米的,他真的有神佛赐下的神通吗?” 白涵宇被问的一愣,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话。” 淑济嘻嘻一笑,说:“那好,明天我和你一起渡河,去达尔扈特看看,什么样的人会被神佛赐下神通法术。” 第35章 章二十六 初相见 白涵宇一听这话,连连摆手,起身退了两步,道:“不行不行,达尔扈特部那种小地方,怎么劳驾别吉亲临。” 虽然他与孙伯纶只是合作关系,却很清楚孙伯纶和巴达西的关系可不是台吉和断事官的上下级关系,部落里那些只听孙伯纶的军队,只有汉人出入的铁厂,由汉人直接负责的会集和管理的仓库都昭示一件事,在达尔扈特部,孙伯纶才是主宰。 所有的商人都明白这件事,但是没有人会说破,因为孙伯纶可以给他们带来利润,而且是越来越多的利润,巴达西可没有这个本事。 商人们也明白,达尔扈特的事情可不能让林丹汗知道,更不要说孙伯纶还特别交代过这件事。 如果自己带去了林丹汗的女儿,把达尔扈特部被汉人控制的事情公之于众,就不是能不能赚钱了,而是能不能活下来了。 “怎么,你不乐意,跟我一起过河可是免于收厘金的哦。”淑济笑嘻嘻的诱惑到。 “不,不,厘金是对伟大林丹汗的供奉,岂可不交,别吉好好休息,在下告退,告退。”白涵宇不敢再接茬,慌慌张张的回了自己的帐篷。 “别吉,何必和他商议,直接绑了他的货,还怕他不答应?”库鲁克拔出了弯刀,躬身说道。 “白掌柜是我的朋友,怎么能动刀子呢,库鲁克,明日你和管浮桥的人说说,不要为难他,我们中午再走。”淑济想了想,对库鲁克说道。 “去哪里?别吉不会真去达尔扈特部吧。”库鲁克为难的问道,这可与窦土门福晋的命令不同。 “当然是达尔扈特,库鲁克,如果我们去西套,那里据说还有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的叛逃者,你这二百人骑兵真的护卫的了我吗?”淑济眼睛转了转,问。 库鲁克没有说话,他是看着淑济长大的,这个性格跳脱的少女可是顽皮的很,要是故意捉弄自己,一定往叛乱的地方去,虽然他对自己护卫队有信心,但那又如何,为了这个女孩儿牺牲手下的兄弟,值得吗? 黄河清水河段,孙伯纶带着几名骑兵沿着黄河西岸行走着,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地貌,不时在羊皮上写写画画,记录着这里的地理环境。 “也先率领的清剿队已经肃清了黄河到达尔扈特部之间的所有马贼,并在这附近建立了营地,李头,你看这里能架桥吗?”孙伯纶站在一处高地,问身边一个五十岁的男人。 这人是钱伯钧送来的第一批工匠,这个木匠祖籍关中,对于修路搭桥很有一套,很有经验。 “大人,这可是黄河,水太大,河太宽了,可不是看看就可以确定的,就算大人不惜工本也没有办法架桥的,只能搭建浮桥,但就算是浮桥,也很难呀。”李头跪在地上,小声的说道。 “起来,以后回话不用下跪。”孙伯纶用马鞭敲了敲他的肩膀。 李头站起来,孙伯纶道:“说说难在哪里,是铁吗?” “小的看大人的铁厂里师傅技艺精湛,倒是不担心浮桥用的铁牛铁链,但这是草原腹地,没有造船厂,而黄河浮桥只能用船托底,再搭建木板。”李头小心的解释道。 “船是没有,但牧民以羊皮做气囊,做筏子过河,总能当船用吧。”孙伯纶道。 李头却说:“小的一开始也这么想,自从大人说要小的效力造桥,也请教了不少老牧民,这气囊筏子是万万用不得的。” 原来羊皮筏子是用整个的羊皮晾晒四五天,待羊皮臭而未腐的时候以绳索和木棍从外面捆扎四腿,去掉羊毛,翻过来充气,把盐、油和部分水灌进去,晃动好了,再扎死最后一个口子。 虽说草原上羊不值钱,做皮筏成本不会太高,关键是羊皮囊使用限制太大,需要不断用水泼洒,防止被阳光晒干炸裂,但是又不能总是浸泡水中,否则会腐烂撒气。 孙伯纶不由的有些失望,看来此时是真的不具备搭设浮桥的条件,如果造船还需要更多的工匠,而且这条黄河两岸并非自己控制,搭设浮桥也是惹来更多觊觎罢了。 “是我操切了,你且说说,如何做。”孙伯纶又问道。 “以现如今的条件,寻找水流缓慢的河滩地,修路建坝,修葺码头和渡口,再以羊皮囊做筏子,派专人养护使用,方便两岸渡河。”李头献上自己想好的方法。 “只是大人,这样耗费也很大呀。”李头提醒了一句。 “哈哈,有人为我们出钱,放心吧。”孙伯纶倒是不在意。 他带着几个亲卫,在避风处扎下帐篷,准备第二天就返回达尔扈特部,孙伯纶坐在马扎上完善着地图上的一些细节,忽然阵阵呼喝声传来。 “大人,您快来看!”一个亲卫跑了过来,指向孙伯纶的帐篷。 孙伯纶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一只雉鸡落在了帐篷上,那雉鸡有着色彩鲜艳的羽毛,被人围着起哄,也不跑,反而优雅的在帐篷上走来走去。 “一只鸡而已,杀了炖汤岂不美哉?”李头笑嘻嘻的说。 “住口,你个蛮子!”亲卫忽然大怒,一鞭子甩在李头的肩上,把他抽到了一边。 那亲卫见孙伯纶不悦,赶忙说:“断事官大人,在我们蒙古传说中,雉鸡落在帐篷上,是美人入帐的吉兆呀。” “美人入帐?扯淡,这里哪有什么美人。”孙伯纶摇摇头,自从来到这个时空,见到女人不少,多是膀大腰圆面色暗红的蒙古妇人,没有能称得上美人的。 他抄起一根木棍,上前追赶那雉鸡,那雉鸡在帐篷上跑来跑去,好不容易跑掉了,但趁着孙伯纶不注意,又在帐篷周围转来转去。 已经奔波了十几天的孙伯纶也顾不得这雉鸡,进了帐篷休息,一夜无话。 天刚亮,孙伯纶昏昏沉沉的醒来,忽然听到外面有金铁交鸣之声,顾得不穿衣服,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短刀,就要起身应战。 忽然帐篷帘子被一把秀气的长刀撩起,入侵者看到里面的孙伯纶,直接窜了进来,鹿皮靴子踩在了孙伯纶的胸口,娇姹道:“兀那汉子,还不束手就擒!” 孙伯纶抬头看清来袭者的面容,手中的短刀应声而落。 第36章 章二十七 美人伴 孙伯纶一时愣住了,因为他听到的是清脆悦耳的女声,而来袭者姣好的面容让他无比惊诧。 女人!还是美女! 此时此刻,孙伯纶一点也感受不到危险,有的只是古怪,他总感觉这是一场恶作剧,至少眼前这个刁蛮可爱的小美女并不想草原上杀人越货的强盗那样凶神恶煞。 淑济也傻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被自己劫持的这个大个子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反而总是嘿嘿傻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着外面乒乓乱响,很快沉静了下来,当孙伯纶被两个打扮干练的女奴押出帐篷的时候,看到的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绑成粽子的亲卫们。 虽然亲卫们总是弓马娴熟之辈,但架不住敌人人多,几十名蒙古汉子一拥而上,根本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给。 身处险境,孙伯纶倒是没有多少紧张,而是打量着这些袭击者,他们约有二百骑,一人双马,装备精良,个个都是精壮的勇士,令人奇怪的是,这个美貌少女竟然是他们的首领,这几个月来,孙伯纶学了一些蒙古话,已经知道‘别吉’二字是汉语中的公主,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淑济围着孙伯纶转了两圈,捏捏这,碰碰那,好像在检视什么,她贴近了一些,秀气的小鼻子嗅了嗅,满意的点点头,问:“你怎么不说话?” 淑济用的蒙古语,孙伯纶虽然听懂了这一句,笑嘻嘻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大美妞。” 他说的轻佻,其实就是想占一些嘴上便宜,反正这蒙古别吉也听不懂,但是出乎孙伯纶的预料,淑济银牙一咬,莲足狠狠的踩了踩地面,咬牙切齿的用汉语说道:“你个登徒子,竟然敢调戏我。” 孙伯纶昂着头,认认真真的说:“这不是调戏,在下只是说实话罢了,大美妞在汉语中就是美女的意思。” 淑济气的腮帮鼓起,她明明捆绑起了这个家伙,没想到还是被他调笑,淑济气不过,双手抓住孙伯纶的衣领,娇喝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吊起来打!” 这气鼓鼓的样子着实可爱,孙伯纶只顾着看她音容笑貌,一时愣神,根本没有分辨她说了什么,只是呢喃了一句:“好呀。” 淑济美眸瞪的圆圆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的身高只到孙伯纶的肩头,正是后世最流行的最萌身高差,孙伯纶低头就能看到她那灵性的双眼,赞道:“你的眼睛很美。” “你......你不要脸。”淑济被孙伯纶热切的眼睛瞧的霞飞双颊,她从小到大都是察哈尔的公主,是大汗和窦土门福晋的掌上明珠,大家见到她都毕恭毕敬的,哪有男人敢这个大胆的看着她呀。 孙伯纶嘻嘻一笑,自嘲道:“只是脸皮厚些罢了,我叫孙伯纶,敢问小姐芳名,何方人士,芳龄几何,是否婚配呀。” “你!”淑济手里的马鞭指向孙伯纶的脑袋,见他迎头顶上,一副愿打愿挨的厚脸皮样子,倒是下不去手了。 淑济冷哼一声,调整了一下情绪:“我知道你是谁,达尔扈特部的断事官,孙伯纶,嘻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奴隶,来人呐,把他双手绑缚,拴在马鞍上。” 孙伯纶心道这女孩儿是有备而来,既然没有下毒手,也没有慌张,反而凑上去,道:“好呀,好呀,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人了。” “不要脸。”淑济嘟囔了一句,然后冲身后已经整好的马队吩咐道:“大队开拔,我们去达尔扈特部。” 这下孙伯纶更放心了,达尔扈特部还有自己上千精锐,只要到了那里,一切就尽在掌握了。 作为被抓的奴隶,孙伯纶自然没有骑马的资格,一根绳子拴住他的手,拉扯着,淑济心地善良,没有把孙伯纶拉在地上拖沓,孙伯纶走在淑济的坐骑旁边,一边走一边聊。 “别吉,我听说你们蒙古人有抢亲的传统,你抓了我,这算是抢亲吗,如果是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呢?”孙伯纶厚着脸皮,故意逗弄这个丫头。 “抢亲你个大头鬼,你就是服侍我的奴隶,懂吗?”孙伯纶的厚脸皮着实让淑济不适应,但又无可奈何。 孙伯纶却打趣道:“奴隶也行啊,不过我粗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唯一的作用就是为别吉暖床啦,我这么高大威猛,肯定暖的很暖和。” 淑济脸色微变,说:“草原上的牧民传唱的伟大断事官,传言被神佛认可的你,为何是这样一个浪荡的人呢?” 孙伯纶委屈道:“这草原好比是大海,马匹好似舟船,你们渡海靠船,我没有船,只能靠浪啊。” 淑济听了这话,在马上笑的前仰后翻,一个不慎,差点从马上掉落,她捂着肚子半跪在草原上,依旧笑声不断,大家面面相觑,都以为淑济着了魔,也不敢靠过来,淑济笑了一会,对孙伯纶说:“扶我起来,我.....我还能笑,哈哈哈。” 孙伯纶一把扶起淑济,如愿以偿的获得一匹马,虽然依旧被绑着。 从黄河边到达尔扈特部走马也需要两天,一路上,孙伯纶和淑济朝夕相伴,他不时凑趣讨好的段子让淑济倍感喜悦,给了孙伯纶自由驰骋的机会,孙伯纶也知道了淑济的身份。 知晓了淑济身份的孙伯纶更加殷勤,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仅要带去达尔扈特部,还要让其留下,不光是淑济,还有她麾下这支骑兵,无论用什么手段。 淑济向孙伯纶提及那首被牧民传唱的歌曲,孙伯纶没想到竟然有人歌颂自己,哈哈大笑,他向淑济解释了一些,故意丢三落四,让达尔扈特部充满神秘感,淑济不得不下令快马加鞭前往自己向往的神秘部落。 达尔扈特有了睿智的头狼,巴达西台吉带来了富足。 男人们持弓骑马消灭匪徒,孩子玩耍游戏就有盐巴。 不再为水草厮杀,不再被奸商蒙骗,只因有了伟大的断事官。 太阳为他烧茶,微风为他杵米,神佛保护马匹不得马瘟。 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伟大的断事官为神佛庇佑,赐下神通法术。 当孙伯纶和淑济唱着这首歌谣出现在达尔扈特部营地的时候,营地已经全体戒备,一支鸣镝箭射到了孙伯纶脚下。 第37章 章二十八 太阳炉 孙伯纶上前表明了身份,达尔扈特部的戒严才取消,孙伯纶引着淑济的护卫队进驻军营,当着淑济的面,对浑阿普说道:“这位是察哈尔的别吉淑济,是来找她的舅舅巴达西台吉的,你要为别吉的护卫队准备好住所和粮草,不得有误。” 浑阿普先是一惊,继而恭敬的说道:“明白,断事官大人,特穆尔前些天回来了,我会让他负责这件事的。” 孙伯纶笑了笑,没说什么,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想让林丹汗知道达尔扈特现在的状况,这个人肯定是浑阿普了,一旦事情败露,他是无路可退的。 “别吉,我这就带您去见巴达西台吉,台吉见到您肯定非常高兴。”孙伯纶殷勤的凑上前去。 库鲁克的护卫队进了军营,那么局面就不会崩坏,接下来要做的是稳住淑济,尽量不要刀兵相见。 软禁巴达西,在入冬之前是不容易被发现的,但软禁淑济呢,或许不到一个月察哈尔铁骑就要到了吧。 “巴达西舅舅,他有什么好见的,这个贪婪的胖子只想着从我父汗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罢了,惹人讨厌。”淑济摆摆手,对巴达西一点兴趣没有。 “那我带您先去休息?”孙伯纶又问道。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神通法术,那首牧民传唱的歌曲又是怎么回事。”淑济跃跃欲试。 孙伯纶急于想把淑济安顿下来,然后再去安排一下其他事情,只能说:“别吉,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有的是时间。”淑济大大的眼睛盯着孙伯纶,狡黠的眨了眨眼。 虽然孙伯纶掩饰的很好,但是聪慧的淑济别吉还是看出他急于脱身。 无奈,孙伯纶骑上马,带上淑济来到了青山脚下的一处小院,院子掩映在一片桦树林后,门前有小溪流过,是孙伯纶让人给自己打造的,这里距离铁厂和部落都不远,闲暇时他会来住几天,安安静静的思考问题。 “好安静的房子,以后我就住在这里的。”淑济一声呼和,踢开院门跑进去,见护卫们也想进来,掐腰喝道:“你们这些莽夫也想进我的房子吗?” 护卫们低下头散开,只有孙伯纶和两个女奴跟着进去,淑济好奇的打量着房子里的一切,装饰简单的客厅只让她停留了一会,反而在宽大的床上打了两个滚,当她威胁着孙伯纶打开书房上的门锁,进入书房,对孙伯纶的书法狠狠的鄙夷了几句。 “这个大斗笠是做什么的。”淑济站在书房窗口,摆弄着那些花草,忽然看到窗外一个巨大的圆形物什,发出了疑问。 孙伯纶想了想,说道:“那些牧民传言,太阳为我烧茶,许就是因为这个太阳炉吧。” 淑济听了这话,直接跳了出去,观察了起来,在她看来这玩意类似一个斜着放的斗笠,用铁条制成骨架,上面挂满了残破的铁片,只是磨得很亮,中间架子上有一个圆形托盘。 “这是我做的一个太阳炉,能用太阳光烧开水。”孙伯纶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发明。 其实这就是用磨亮的铁片和碎了的铜镜拼成的一个简易的集热器,通过把阳光集中投射到水壶上加热,当初孙伯纶发明这个玩意和什么环保完全没有关系,为的就是不受烟熏火燎。 在这个时代,没有电和燃气,只能用火烧水,产生的烟让孙伯纶难受,索性用这玩意烧水。 “我不信,太阳怎么可能会烧开水呢。”淑济研究了好一会,仍旧不相信。 想到解释这个太阳炉的原理需要的科学知识根本不被这个时代的人类认同,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提了铁壶放在了托盘上,然后调整了一下对焦。 五月的太阳虽然不炙热,但是聚焦之后仍然轻松达到七八百度,烧开一壶水很简单,虽然孙伯纶用的铁片和铜镜不如后世真正的反光材料,但也只是效率低一点。 不到一炷香的声音,水壶里响起的滋啦啦的声音,很快水沸腾起来,顶开了壶盖,蒸汽一团团的冒起来,淑济再笨也知道这是水开了。 “佛爷在上,佛爷在上.......。”两个女奴当即就跪下了,高声颂祷。 淑济把她们踹到一边,不服气的说:“肯定是你们中原的障眼法,休想骗我。” 说着,她竟然把手伸向托盘上的铁壶,还未触到就被缭绕的蒸汽灼到,哎呦一声,缩回了小手。 “真是个笨妞啊。”孙伯纶心疼的把她手抬到眼前,仔细的看了看,见只是红了一片,没有烫到,才笑道。 小手被孙伯纶攥着,淑济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赶忙缩回来,藏在身后。 她本就是不认输的性子,犟嘴道:“孙伯纶,你也就是个大笨蛋,这壶被烧的这么烫,又比脑袋还高,怎么拿下来,难道要等水凉了吗?” 孙伯纶呵呵一笑,取下屋檐下的一个木钩,勾住壶把,用绳子一拉,在滑轮的带动下,轻松而愉快的把壶拉进了书房内,手一松,壶正好落在茶桌旁的矮几上,看的淑济是目瞪口呆。 “你......你们汉人真是懒惰。”淑济气鼓鼓的叫着。 孙伯纶只是大笑,没有说什么,淑济气不打一处来,又问:“太阳能烧茶,那微风杵米是怎么回事?” 孙伯纶也只是感觉可笑,索性带上淑济翻过青山,来到了东侧。 从这里就可以看到一片忙碌的工坊区,几千人在矿场和坊区进进出出,孙伯纶带着眼睛不够使的淑济来到一处风口,那里矗立着一座高达十丈的建筑,主体是塔,却在面对风口的一侧有五个巨大的翅膀,每一个都有两丈宽四丈长,此时正不紧不慢的转动着。 “这怪物就是你说的风车?”淑济睁着大眼睛问道,见孙伯纶点头,又道:“风车倒是听草原上的旅人说过,但没有这般大的。” “走,我带你进去看看风是怎么杵米的。”孙伯纶笑盈盈的说道。 “别吉,还是算了吧,不要进去了。”两个女奴都是面色惨白,拉着淑济的手臂。 淑济也有些打鼓,这怪物实在是太高大太震撼了,那黑漆漆的大门好似血盆大口,里面还传来沉闷的咚咚声,以及苦力的号子声。 “我.....我不想看了。”淑济缩了缩身体,怯怯的说道。 第38章 章二十九 在一起 上 想不到这总和自己过不起的小丫头也有害怕的时候,孙伯纶可不管,直接拉着她手进了风车内部,因为四面开窗,里面很亮,淑济吓的闭眼,拉着孙伯纶的手,紧贴着他。 过了好一会,她才敢睁开眼睛,看到风车的内部高大的支撑铁架和圆木支柱,七八个石臼摆成一排,一个个木杵起起落落,砸在石臼之中,把里面的谷物皮脱去,留下白花花的米。 石臼旁有人看着,只要脱皮完,他就高喊一声,木杵尾部一个人就拉下一根木棍,失去了连杆连接,木杵不动了,那人确认的了安全,把石臼里的脱皮好的米取走,换上为脱皮的干谷。 “参见孙大人。”一个跛子费力走过来,躬身行礼。 此人正是这里的管事,是从沙漠里走出来的老人,只是和马贼激战时伤了腿,不能战了,才安排在了这里。 “这风车可好用?”孙伯纶笑问道。 “好用好用,原先光为铁厂的人杵米就要用七十多人,现在有了这大宝贝,最多只用十三个人啦。”跛子兴奋的说道。 “和水力杵米还有些差距的。”孙伯纶有些不满足。 跛子擦了擦汗:“确实,水力机械能整天动,咱这风车没风就不能动,不过也没啥,有风的时候多干点,预备下就是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孙伯纶曾带人在乌兰木伦河附近勘探,希望建造水坝蓄水,用水力做动力,然而一直到距离神木三十里的地方才找到合适的地方,上游地区水量太小,即便建成也是事倍功半,也只是为规划的种植园建造一个小水坝,用于引水灌溉。 孙伯纶与跛子谈论了使用中的技术问题,淑济听不懂,围着风车内部的各种结构看来看去,乍一看很简单的结构却有着复杂的运行架构,她很难以理解,为什么草原上的人就没有这个智慧呢? 淑济看了许久,终究也看不出所以然,倒是里面的味道让她承受不住了,孙伯纶带她出来,又参观了铁厂和高炉,淑济简直看花了眼,虽然草原上也有炼铁炉和铁匠铺,但是规模和孙伯纶的铁厂完全无法相媲美,最为关键的是,这里秩序井然。 铁矿石投入高炉,流出铁水,然后进入匠坊,随着每个工匠挥舞着大小不同的锤子,铁水很快化做铁砧,然后是胚件,最后,锄头、铁锹乃至刀剑、铁甲像流水一样出现了。 宛若神迹! 淑济一直看,再也顾不得这里的味道和脏乱,走遍了铁厂的每一个角落,有孙伯纶在身边,无人敢阻拦,她随意抓人问话,所有人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人隐瞒,淑济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她就是不明白这个工坊的只有不到两百工人,为什么一天产出等同于草原上的十天的辛劳。 “肯定还有猫腻在,对,肯定是隐藏了工匠,或者拿以前做好的东西冒充。”走出了铁厂的淑济依旧念念有词。 “还不信啊,真拿你没办法,要不这断事官铜符你拿着,方便随意参观?”孙伯纶拿出自己的铜符,调笑道。 他是开玩笑,淑济却当真,一把抢过铜符,道:“好,我就先拿着。” 被抢走铜符,孙伯纶一愣,暗骂自己笨蛋,但有不好抢过来,心里想着哪天骗过来,说:“好吧,看了一天了,我们去吃午饭吧。” 从回到达尔扈特,孙伯纶还没吃过饭,肚子咕咕直叫,淑济却动力十足的样子,她那意气风发的模样让孙伯纶微微一愣,似曾相识。 他想了想,才记起,穿越前,陪女友逛街的时候,女友就是这样的。 “不不不,晚上再吃饭,我要看你供奉在马厩的佛像,看看究竟是哪位佛爷保佑你的马不生马瘟!”淑济兴冲冲的说道。 孙伯纶立马尴尬了,这可不好解释,特别是淑济还是个女孩子。 “切,赖皮鬼,不敢让我看了吧。”淑济见孙伯纶为难的样子,立马嘲笑道,但也更加坚持了。 “好吧,别吉,只是您看了之后,莫要怪罪才好。”孙伯纶只能逆来顺受,陪伴淑济去了达尔扈特的马厩。 这个马厩占了部落附近的几十顷地,饲养的马都是从牧民手里收购的,足有千余匹,目的就是为将来军队扩充提供优良战马,主要进行战马的培训和饲养。 淑济骑着马在马厩里转来转去,也没有发现供奉佛像的庙宇,再三追问一下,孙伯纶才带她来到马厩里,一匹匹战马拴在里面,吃着草料,淑济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 “这里是草料房,秘密就在这里。”孙伯纶让人打开草料房,淑济听到秘密就在这里,直接跑了进去。 草料房很大,堆满了青贮饲料和豆类,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铡草备料,淑济没有看出什么名头,忽然觉得有人在抓自己的头发,回头一看,入眼所及是一个丑陋的马脸,吓的嗷嗷直叫,缩到了孙伯纶的后面。 这时她才发现,抓头发的是一只猴子,那猴子也是吓了一跳,叫了起来,草料房里此起彼伏,竟然有七八只猴子出现。 “它们就是我从天上请来的神佛,弼马温!”孙伯纶笑了笑,说。 “休要用西游记里来蒙骗我,弼马温是天庭用来羞辱齐天大圣的官职。”淑济也是看过西游记的,事实上,在明末,女真和蒙古高层中,对诸如西游记、三国演义之类并不陌生,无论是戏曲还是书籍,亦或者草原上的游吟诗人都对此熟知。 “别吉说的没错,可是天庭自古就有弼马温一职,并非为孙悟空专设,真正让孙悟空感觉到羞辱的并非是弼马温这个官职小。”孙伯纶娓娓道来,让淑济极为好奇。 “那是因为什么,弼马温为什么叫弼马温。” 孙伯纶把淑济拉到一边,说:“弼马温又叫避马瘟,是因为猴子真的能让马匹不生马瘟,只是必须是母猴子罢了,所以孙悟空才感觉到羞辱啊。” 淑济傻傻的问道:“为什么母猴子能避马瘟,公猴不行吗?” 孙伯纶无奈了,:“你不要问好不好,你自己用脑子想想,母猴子有什么是公猴子没有的。” 天真的淑济又把这句话嘟囔了一遍,忽然对孙伯纶又踢又打,大叫:“你个臭不要脸的,真是丑死了,胡说什么,知不知羞?” “这可是你非要问的啊!”孙伯纶只能惨呼。 第39章 章三十 在一起 下 孙伯纶已经解释完了那首不知名歌曲中的一切,然而淑济又发现了更多好玩的东西,每一个都需要解释,虽然孙伯纶很无奈,但是淑济也明白一点,这不是一天内能搞明白的了。 两人回到了林中小院,仆人已经准备好了晚餐,看到摆满桌的菜品,淑济坐在主位,大方的对孙伯纶说:“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我请你吃饭。” 孙伯纶丝毫不搭话,拿起筷子把所有怨气发泄在食物上,这明明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餐厅,是自己的人准备的饭! 淑济却吃的津津有味、满嘴流油,吃到兴起,这个蒙古族的少女让人在雅致的院子里点燃了篝火,和一群女仆围着火堆跳舞,号角、手鼓和马头琴组成的乐曲苍凉古老,强劲的节奏让孙伯纶的心都忍不住跟着跳动。 但他却只有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个小院不是应该以安静为风格吗? 一群人跳到半夜淑济才有了疲惫的样子,孙伯纶殷勤的走过去,安排她去青山脚下刚建好的客栈,然而却被淑济拒绝了。 她朦胧的睁着眼,油汪汪的小嘴对孙伯纶说道:“这是我的院子,我就住在这里。” 被人抢了房子,孙伯纶却没法生气,淑济却指了指半敞着门的书房,说:“你就住在那里就好了。” 孙伯纶简直要疯了,自己的卧室不能住,却被赶到书房,这不是应该出现在夫妻之间的事情吗? 他当场拒绝,但院门已经被锁死,看守是察哈尔的护卫。 孙伯纶抱着被褥是书房的时候,却看到女仆在院子的槐树下搭下一个漂亮的帐篷,孙伯纶呆住了,跑过去问淑济:“为什么搭建帐篷?” “只有傻瓜才会住在那种小房子里,我喜欢抬头就能看到夜空,喜欢天当被地当床,为什么你们汉人那么喜欢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呢?”淑济表情真挚的问道。 孙伯纶无言以对,又问:“你住帐篷,为什么还要抢我卧室,难道要给仆人睡?” 淑济摇摇头:“当然不是,如果卧室里睡着别人,我又怎么证明这个院子是我的呢?” 无论是淑济的强势霸道,还是因为孙伯纶无可奈何,孙伯纶与这个少女就住在了一起。 她只是自己搬进来住,护卫和女仆都在溪边安营,这样一来,没有任何人知道院子里会发生什么,但察哈尔人丝毫不在意,他们固执的相信,就算有什么暴力事情发生,占据主动地位的仍然是他们最喜爱的淑济别吉。 而对孙伯纶来说,和这么一位美丽的蒙古别吉住在一起却是奇异而深刻的体验。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几乎所有事情都超乎了孙伯纶的预料,淑济似乎对达尔扈特的归属问题不感兴趣,即便是巴达西在几次宴会上拼命暗示,私下也企图遣人联系淑济,但是淑济对自己这位舅舅没有任何特殊对待。 淑济每天就是吃喝玩乐,只是有些黏在孙伯纶身边,只有孙伯纶呆在书房的时候她才会出去,矿场、匠坊、农场、会集,拿着断事官铜符的她无处不去,只要不懂的她就会问,也不会有人隐瞒。 淑济的身边永远只有一两个护卫,后来连护卫也没有了,除了孙伯纶,也只有贴身女仆跟着,那支装备精良战力不俗的两百察哈尔骑兵平时就在军营里待着,从不闹事。 一个月的时间,达尔扈特及其周围所有人都认识了淑济,当别人问她是谁时,她从未说是林丹汗的女儿,甚至没说自己是个别吉,只是说自己是孙伯纶的朋友,若别人问的多了,她就会说是最好的朋友。 无论是达尔扈特人还是汉人,亦或者是往来的客商都知道美丽的淑济住在孙伯纶的小院,这个如同跳脱似梅花鹿的少女擅长用美丽解决小麻烦,用拳头解决中等麻烦,当麻烦变大的时候,断事官的铜符就成为她的护身符。 无论男女,无论汉蒙,大家都喜欢这个女孩儿,没有人会说这个漂亮的蒙古少女是威胁。 孙伯纶和淑济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但是交流并不多,只有当淑济的问题无人能解答的时候,才会来麻烦孙伯纶,更多的时候,她会呆在孙伯纶身边,看他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偶尔孙伯纶用纸折的飞机都能让她玩一整天。 孙伯纶的事业正在稳步推进,在东边,也先在黄河边建造了营地,并且修筑了渡口,农场也逐渐建立起来,水渠引来的河水和草原上几乎无穷尽的粪便让高粱和苜蓿生长的比中原还要好。 达尔扈特的营地扩建完毕,屠宰场出产的腌肉不仅贮存在仓库当战备粮,同时也成为商旅们喜欢的大宗商货,而胡洛盐池的产盐量在不断的提升。 最让孙伯纶欣喜的是铁厂,随着板升和中原的工匠到来,这里出产的不再只是锄头铁锹,还有各种武器,棉甲和铁盔可以为孙伯纶麾下战士提供防护,而各种刀枪则让各部队充满攻击力,只有火铳仍然处于瓶颈,废品率很高,每月也只有不到四十支的产出,价格远超从边军手中的走私。 即便如此,孙伯纶依旧要求继续生产。 接下来便是扩军,饷银和盐铁的优先购买权让达尔扈特部的勇士纷纷投效,而在矿场表现好的马贼和土默特降兵也获得自由,为了弥补矿场苦力的短缺,孙伯纶几乎打套内的马贼横扫一空,也先甚至追杀马贼到了边墙。 最终孙伯纶制定了一个规模巨大的扩军计划,五百人的骑兵,一千人的步队,三百人规模的火铳兵以及五百人的辅兵和辎重兵。 当这个计划开展起来,孙伯纶却发现,缺少的不仅是军械和银钱,考虑到过冬,连粮食储备都有了巨大的缺口,但孙伯纶却没有减小规模。 九月初,一个消息随着商队出现在达尔扈特部,很快散播开来。 “崇祯四年八月底,神一魁在宁塞降而复叛,劫持吴弘器、范礼。” 第40章 章三十一 当局迷 此时孙伯纶远在胡洛盐场,听闻这个消息直接中断了行程计划,只带着亲卫和跟屁虫淑济星夜兼程,赶往达尔扈特部。 夜晚休息的时候,淑济敏锐的察觉到了孙伯纶眉宇之间的阴郁,关切的问:“你有心事吗?” 孙伯纶看着明亮的火堆,只是点点头。 “告诉我吧。”淑济托着下巴,期盼的问。 孙伯纶又摇摇头,淑济没有像以往一样追根究底,只是嗯了一声,安静下来,默默的坐在孙伯纶身边,安静的看着他在衔着草根,用枯树枝在沙子上写写画画。 回答达尔扈特部,孙伯纶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是一切都不是原谅的味道,只因为神一魁再次造反。 这个消息对对两种人意义不大,一种是蒙古人,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是神一魁,陕西败坏的地方局势完全影响不到他们,第二种就是新来的工匠,他们所得到的重用就是更好的薪饷和待遇,完全没有到与闻机密的地位。 而孙伯纶的势力中,义军和新降的态度截然不同,义军中的老人毫无顾忌的讨论着这个问题,他们在跟随孙伯纶之前,追随的是李部司在神一魁身边造反,与神一魁恩义相结,又有同乡情谊。 这些老人是孙伯纶最重用的人,精锐的马队和规模最大的步队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不仅是也先和徐麻子,其中的骨干军官大多都属于这个体系,即便是在历次战斗中受伤的人,也因为资历和忠诚拥有权力,掌管风力作坊的跛子只是其中一个代表,屠宰场和铁厂中那些断手断脚却能指手画脚的家伙,无一例外都能和神一魁扯上关系。 而以雷鸣东和范兴、王庸所代表的新降则与义军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也希望影响孙伯纶的决策,在目前达尔扈特体系中,他们拥有权力、地位和越来越多的财富,与以前相比,这里就是天堂,他们并未发出声音,却敏锐的察觉到老义军中有人喊出回归大明、合股义军的口号,这无疑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孙伯纶赶了回来,面对各种游说和试探,一直未表明态度,在他的计划里,大明仍然是重中之重,但绝不是去当义军,就算选择这条路也不会去追随神一魁,原因很简单,在他了解的历史知识中,神一魁根本活不到过年。 如果无视老义军的诉求,又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伤了大家的心,孙伯纶综合了各方面的态度,知道这一趟是不得不回去了,但达尔扈特这一摊子怎么办,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造反绝对是不得好的事情,但不讲义气又有损名声,孙伯纶没有多少选择。 夜晚,孙伯纶愣神在书房里,淑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似乎呆了许久,孙伯纶笑了:“淑济,你有事儿?” “天可是快亮了。”淑济气鼓鼓的说,显然对孙伯纶一夜未睡不满。 孙伯纶无奈的摇摇头,淑济却是扑哧一笑,道:“我还以为孙伯纶是多么聪明的人呢,真应了你们汉人的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呀。” “这句话怎么说呢?”孙伯纶笑了。 “在你最忠诚的追随者中,是谁叫的最凶呢?”淑济眼睛笑成月牙,坐在了孙伯纶身边。 孙伯纶静心一想,也先和徐麻子似乎都没有明确表明态度,叫的最凶的反倒是中层的人,要说声音最大,就属跛子了,就是他整天说要去追随神一魁继续造反的。 淑济说:“他为什么叫的狠,并不是他真想去蹚浑水,而是他怕别人说他忘恩负义,你忘了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 孙伯纶恍然大悟,上一次见那个家伙是八月份,是吃他的喜酒,这个家伙娶了一个蒙古女人,成亲时,那女人的肚子都大了,一个已经在达尔扈特安家落户的人,是最应该躲避是非的。 淑济见孙伯纶明白,拍拍他肩膀,说:“你以为他们真要去造反,你错了,你们汉人只要不饿死就不会造反,而绝大部分造了反的也都想招安,这些人在草原上有家有房有地,除非是疯了才造反,他们只不过是受名声所累,要个交代罢了。” “是啊,我为名声考虑,他们同样如此,既然他们要交代,我给他们个交代就是了。”孙伯纶喃喃自语,心中已经有了考量。 反正神一魁活不了多久,只要拖着,拖到他死,义军没有旗帜,自然各立山头了,当初立过的誓言也就随风而逝了。 “我明白了,我会亲率部分人潜回大明,打探消息,等时机成熟再做打算。”孙伯纶哈哈一笑,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淑济笑吟吟的点头,俏生生的站在了孙伯纶面前,笑嘻嘻的说:“这就对了,我帮你出了这么好的主意,去大明带上我吧,嘻嘻,我也想去看看。” “怎么说你出的主意?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的别吉殿下,这可是我自己想到的。”孙伯纶义正言辞的说。 孙伯纶教会了淑济很多,唯一从她身上学到的就是耍赖皮了。 淑济自然不愿意,当下就要爆发,这时外面的侍女敲门,说:“别吉,浑阿普台吉派人来找孙大人,说郝掌柜来了。” “等会再收拾你。”淑济敲打了一下孙伯纶的脑袋,收拾一下衣服,正声说:“让他进来吧。” 郝允辙笑呵呵的走了进来,见到淑济先是行礼,然后才说:“别吉,这是我为您准备的礼物,是您上次叮嘱的。” 淑济接住那小皮箱子,一声欢呼带上女仆跑了。 “别这么看我,只是一些汉家女子常的衣服和发饰。”郝允辙见孙伯纶像看怪物一样看自己,只得解释道。 “我是疑惑,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孙伯纶示意郝允辙坐下,道。 郝允辙正了正衣冠,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和达尔扈特部交易,最后交接都需要断事官的铜符印章,印章在谁手中,我们商人就讨好谁呗。” 他端起茶杯,忽然低声问:“怎么样,孙兄,别吉到这里近四个月了,到手了没有?” 孙伯纶脸色微红,佯怒:“莫要胡言乱语,郝兄,我正要有事与你商议。” 他把关于神一魁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最后问:“这次去大明,须在下雪前回来,虽然不过两月,个中大事仍需要人决断,你看我麾下诸将和管事中,谁能堪当大任?” 郝允辙哈哈一笑,道:“这你算是问对人了。” 第41章 章三十二 看守人 见郝允辙如此爽快,孙伯纶端坐于前,大有请教之意。 然而,郝允辙却没有直接说出他认定的那个名字,而是说:“孙兄远离根基,两月不还,选定主事之人,可知道其意义所在?” 孙伯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郝允辙何意,郝允辙也不犹豫,直接说:“能为孙兄事业看守,又能替你主事之人,在你的部下看来,这个人就是孙兄体系内的二号人物,也是继承人!” 继承人! 孙伯纶恍然,越想越觉得郝允辙此言有理,自从出塞来到这草原,披荆斩棘才有尺寸之地,即便这片基业不大,仍然有存亡断续之事,若自己这次潜回大明,有个意外,远在塞外的这些亲信属下又怎么办呢,若不安排得当,他们必将树倒猢狲散,白白毁了大好前程。 这个时候,孙伯纶的弱点就显现出来了,没有可以作为倚靠的血缘亲族,别的不说,若是此时孙伯纶有一子,即便是吃奶孩子,也可暂代职权,以心腹辅之,应对眼前之局面。 可孙伯纶没有,莫要说儿子,连老婆都没有。 “孙兄这次的选择,往大了说,像成祖出征,太子监国,往小了说,与我在外闯荡,家中之事全凭父亲做主一样,所以,这个人选,孙兄要再三思量。”郝允辙又说道。 听了郝允辙的话,孙伯纶陷入沉思,在目前自己创立的体系中,绝对是做到了大权独揽,在军队中,也先、徐麻子和雷鸣东分别控制三支军队,同时又有新降的蒙古人作为牵制,而在其他方面,也是多头并重,相互制约,每一个头目都直接向自己负责,但又无法让其他人信服。 而在目前体系中,也没有一个人有能代替自己的能力和智慧。 思来想去,孙伯纶依旧拿不定注意,忽然却发现郝允辙气定神闲,似乎早已有了主意,忙问:“烦请郝兄明示吧,我真是愚钝的很。” 郝允辙神秘一笑,压低声音,指了指门外,门外帐篷里住的是淑济别吉,她正与女奴讨论那些漂亮衣服该如何穿呢,嬉嬉笑笑,倒是自在,郝允辙说:“那个能为孙兄主事,暂为看守之人,就在这个院子里。” “淑济!”孙伯纶猛然站起来,满脸震惊。 见郝允辙示意小声,孙伯纶道:“郝兄莫要开玩笑了,那可是林丹汗的女儿!” 郝允辙却摊摊手,道:“谁又知道呢?” 孙伯纶细细一想,淑济的身份在达尔扈特部还算一个未公开的秘密,除了高层的几人,还有巴达西这位老相识,几乎没人知道淑济的身份,每当人们谈起她,都会称之为断事官大人的尊贵朋友。 “我们只是朋友,她怎能担此重任!”孙伯纶连忙回绝。 “朋友?”郝允辙坏坏的笑了笑,继而又道:“无论是那些蒙古鞑子还是来往的客商,可都知道淑济和孙兄共处一室几个月,你们亲密无间的行为也被众人看在眼里,如果你说淑济是你的夫人,我想大部分人都不会感到惊讶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孙伯纶神情紧张起来。 几个月以来,他都担心着淑济,这个小麻烦一旦离开达尔扈特部就会成为一个变数,好在她一直呆在这里没有走,孙伯纶原本计划着拖下去,能拖多久是多久,反正每拖一天,自己的实力就边墙一些。 “你不喜欢淑济别吉吗?”郝允辙笑呵呵的问道。 孙伯纶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和淑济的身份,孙伯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自然无法回答,骤然被郝允辙一问,心中自然有了想法,只是一团乱麻,无法说出口。 郝允辙却道:“别吉是为美丽的女孩儿,虽说谈不上倾国倾城,但是孙兄,你见过比她还漂亮的吗,她的聪慧,她的身份地位,哪一点配不上你呢。” 孙伯纶沉思许久:“这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怎么不能,林丹汗远在丰州滩,蒙古人又没有中原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臭规矩.......。”郝允辙似乎非常乐意促成此事,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好了,这件事放下不说,即便定下淑济作为人选,我应该如何做,总不能抢了她成亲吧,先不说她愿意不愿意,军营里那两百察哈尔骑兵可不会同意,我羽翼未丰,可还没到和林丹汗翻脸的地步。”孙伯纶站起来,一时又没了主意。 “孙兄,你既想让人堂堂别吉替你看家守业,又不想给人名分,还不想被林丹汗知道,这可不太好办啊。”郝允辙颇为无奈。 孙伯纶见他眉眼之间还有笑意,知道他还有主意,急忙问:“有主意就告诉我吧,我这厢有礼了。” 郝允辙呵呵一笑,拉了孙伯纶在身边,压低声音,附耳说:“你先劝说别吉答应此事,然后我再派人在达尔扈特散播消息,就说淑济别吉怀有身孕,人们定然认定那孩子是你的,你不明说,大家自然不多问,一个怀有你骨肉的女人替你执掌权柄,又有谁会反对呢?” 孙伯纶完全震惊了,这主意太大胆了,也无耻了。 见孙伯纶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郝允辙劝慰道:“孙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又如何成就一番事业,再者,这也没什么坏处,若你与别吉最终玉成好事,让自己未来夫人执掌权柄有何不可,若你将来与林丹汗对立,别吉自然也是敌人,利用一下敌人又有什么心理负担呢?” “那我如何让淑济同意呢?”纵然知道郝允辙所言不差,但他仍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郝允辙倒是看得开,说:“说服呗,说不服就睡服,这是孙兄的事儿,我可不能代劳。” 对于郝允辙那轻浮的玩笑,孙伯纶实在没有附和的心情,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打定主意,他又与郝允辙商讨了一下大明的局势,一直到天色渐暗,郝允辙才离开。 郝允辙离开,淑济又怎么不知道呢,她见书房里灯亮着,走了进去,见孙伯纶躺在地上,浑身酒气,桌上还摆着一个倒了的酒坛,她忙跑过去,想要搀扶孙伯纶。 小小女子又如何拉得动一个魁梧的大男人呢,一个用力,淑济倒在了孙伯纶身上,还未及反应,就被他搂在怀里。 第42章 章三十三 终相依 上 淑济俏脸晕红,听着孙伯纶粗重的喘息声,她感觉自己口中干燥,说话已经不那么灵活了,本能的叱责:“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话对你说。”孙伯纶眼神迷离,嗅着淑济身上的淡淡清香,声音已经迷糊了,忽然他看到淑济那双纯净的眼睛,忽然警醒,汗湿全身,酒也醒了大半。 孙伯纶轻咬舌尖,心中暗骂自己的混账,不该听郝允辙的建议,赶忙起身,淑济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孙伯纶捏了捏自己的额头,沉思了很久,说:“淑济,我有一件东西给你看,从未给别人看过。” 淑济的眼中闪过兴奋的面容,看着孙伯纶拿过挂在帷幕后的圆筒,从里面抽出一副鹿皮制作的地图,地图剪裁的非常细心,厚薄均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诸多的城市和要塞,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这就是珍珠链计划吗,这些红点应该是已经建好的商栈吧,蓝点是挖掘的水井或者泉眼。”淑济好奇的看着地图,这个珍珠链计划她自然是知道的。 “那些商人都见过这地图吧,可能没这幅精致详细。”淑济平淡的说道,她并不认为这幅地图可以让孙伯纶如此看重。 孙伯纶微微一笑,走到书房一面墙壁边,一拉帷幕,丝绸制作的帘子向两边合拢,露出整面墙壁,接着微弱的灯光,淑济朦朦胧胧的看到墙壁上似乎有片片微微浮动的黑影,她眯眼看去,忽然小脸严峻起来,随手拿起烛台,撩起裙摆,跑了过去。 火光下,墙壁上的内容让她感觉到无比的震撼。 那是二十四块与刚才看到的地图同样大小的鹿皮,共同组成的巨大舆图,这幅地图所描绘的范围远远超乎了她的认知,她只知道向北越过瀚海可达漠北的草原,却不知再往北还有苏武牧羊的北海,她只知南面就是大明,却不知道大明的面积比所有蒙古加起来还要大,更不知道那密密麻麻的城市远超蒙古的部族数量。 原来强大的金国女真仅仅占据辽东之地,其北尚有野人女真、东海女真,即便是如此,这些都还属于一个叫做奴儿干都司的地方,再往东还有一串叫倭国的岛屿,活像一只虫子,岛屿往南仍然是大大小小的岛屿,好像组成了一条链子,只要超过拇指大小的岛屿都有孙伯纶留下的笔迹,特别是那个叫做台湾的小岛,更需要单独一块来注明。 原来讨厌的厄鲁特人还在和哈萨克人交战,还有一个叫做俄罗斯的国家参与其中呀.......。 淑济感觉眼前一阵恍然,心中忽然冒出了无数的问题,她以为这四五个月的时间,已经知晓了孙伯纶的一切技术和秘密,却不知道,他胸中的世界竟然如此广阔,或许只有成吉思汗和忽必烈才能与之相提并论吧。 “这是你画的地图吗,为什么有这么多线汇聚到中原,然后又分成数条线到比俄罗斯还远的地方,为什么这些岛屿也在线上,一直通达到海洋呢?”淑济疑惑的问道。 孙伯纶拿起一开始展示的那块鹿皮,走到墙边,挂在了舆图的最重要,然后认真的对淑济说道:“淑济,这才是真正的珍珠链计划,而岛屿上的是珍珠链计划的海上版本。” 他压低了声音,却也难掩其中的自信与骄傲,道:“这是我的梦想,达尔扈特,只是梦想的开端。” “梦想。”淑济揣摩着这个两个字。 孙伯纶没有打搅认真思索的淑济,只是安静的站在她身边,忽然,淑济笑了,笑声中满是苦涩和失望。 “你笑什么?”孙伯纶问。 淑济摇摇头:“我没有笑你,只是在嘲笑我自己的无知罢了。”她走到书房的一角,拿起酒壶,直接把里面的酒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摇摇晃晃的走到孙伯纶的身边,抓起他的衣领,说:“你知道吗,从我听到你的传说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充满野心的家伙,于是我来了,来看看你的野心有多大,又拿什么来支撑。” “我看到的我想看的一切,当我看到那流水一般出现的兵器,看到一个公平秩序的市场,看到人人皆有工作,我就知道,你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可是即便如此,我仍然感觉看不透你,你不是想占据达尔扈特,甚至连草原也满足不了你的野心。”淑济忽然停住了,捧着孙伯纶的脸,喃喃道:“我穷尽一切胆量,也只是以为你想做中原的皇帝,像汉武帝或者天可汗那样同时永远草原和中原。” 忽然,淑济推开孙伯纶,样子有些疯癫,她摇晃的倚在桌子上,大声说:“可是我错了,你竟然想拥有整个世界,一切已知的和传说中的地方,你比伟大的成吉思汗还要疯狂!” 孙伯纶没有否认淑济的任何话,或许她认为自己疯了,或许认为这是个幻想,可是孙伯纶却不这么认为,世界上第一个统治世界的日不落帝国,不过居于世界的一角,拥有不过几百万丁口和少的可怜的土地,在一群肮脏的海盗和冒险者的率领下,愣是把米字旗插满了全世界。 那些伟大的文明古国最终也不过是匍匐在他们脚下,乞怜他们施舍一点生存的空间。 他们能做到,自己为什么做不到,仅仅是脚下这片草原,就有四十万控弦之士可为鹰犬,而大明朝,拥有肥沃的土地、人口和资源,相对于西方那些国家,这些东西让他们可望而不可求。 这些力量此时处于散落和相互攻讦的状态,只需要一个时机和一个领袖就足以把它们整合在一起,来自未来的自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渴求功业的军人、渴求利润的商人、渴求生存的工农,渴求权力的野心家,孙伯纶知道,一旦把他们整合在一起,就是一股横扫天下的力量。 这便是孙伯纶的梦想,而今天全部暴露在淑济面前了。 第43章 章三十四 终相依 下 孙伯纶抓起酒壶,痛饮而下,声音沙哑的说道:“淑济,我没有疯,这是我的梦想,我会用一生去追求,如果我做不到,我的子子孙孙将会扛起这个梦想,一直到站在世界之巅的那一刻。” 淑济无言以对,蒙古人只用了两代人就建立了大元朝的版图,眼前这个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男人又如何做不到呢? 但是这一切实在是太震撼了,让淑济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是淑济别吉,是林丹汗的女儿,如果你真的能做到这一步,第一个覆灭的将是我的父汗,你就不怕我告诉他,在你弱小的时候就消灭你吗?”淑济声嘶力竭的问道。 “你不会的,如果你想揭发我,五个月了,察哈尔的骑兵早就来了。”孙伯纶平淡的回应。 然而这个答案让淑济瞬间沉默了,孙伯纶说的对,当她来到达尔扈特,看到那高高的烟囱和白花花的盐场,敏锐的她认识到这片被遗忘的小角落正在孕育一只吃人的怪兽,当它成长起来,第一个吃掉的就是察哈尔部。 她很想告诉父汗,解除这里的威胁,但是在达尔扈特看到的一切让她犹豫了,这个自负美丽聪慧的女孩儿想要从孙伯纶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并以此让自己的部族变的强横,于是留了下来。 但是安静祥和的生活让她沉醉其中,这里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腥风血雨,勤劳的农夫和牧民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取生存的权力,且变的越来越富足,入眼所及,孙伯纶所辖之地,无人衣不遮体,无人饿死荒野。 在草原上还有这样的天堂吗,就算是林丹汗亲领的察哈尔部也因为常年的战乱和灾祸变的穷困潦倒。 淑济非常明白,自己呆不了多久,孙伯纶与自己的父汗终将对立,可是她无法做出抉择,一方是生养自己的父汗,另一方则是一个让自己崇拜甚至爱慕的男人。 自己的父汗为了权势和利益想把自己嫁给草原上臭名昭著的恶狼俄木布,而这个声名远播的断事官却总是满足自己一个又一个无理的要求。 淑济沉默了许久,忽然看向孙伯纶,说:“你杀了我吧。” 孙伯纶愣了愣:“我做不到。” 淑济跑到孙伯纶身边,看着他的双眼,说:“那你娶了我吧。” 孙伯纶呆住了,他完全不明白淑济为什么态度转换的如此之快,惊的他都说不出话来。 淑济却说:“如果我死了,就不用再考虑这些事情,如果我嫁给你,就是你的人了,我的父汗就是你的岳父,我们成了一家人,就不用在你们之间做出选择了。” “我.......。”孙伯纶低下头,躲避着淑济的眼睛。 淑济却根本不给他迟疑的机会,直接问:“你不喜欢我。” “不,当然不是。”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 “那就是你一定要杀我父汗,灭我察哈尔部?”淑济又问。 孙伯纶也是摇头,对于草原,他要的是通往西方的商路和那些英勇善战的控弦之士,如果能得到这两样,林丹汗死活并不是问题,至于察哈尔,如果能为我所用,岂不是越发壮大越好。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娶我?”淑济咄咄逼人,压迫这孙伯纶靠在了桌子上。 孙伯纶一咬牙,说:“我听商人说,你父亲要把你嫁给土默特的俄木布,而我现在既不是你父亲的对手,也不是俄木布的对手,就算我娶了你,也会最终被人夺走。” 担心淑济多想,孙伯纶咬牙说道:“我现在最缺乏的是时间,只要拖下去,到了冬天谁也拿谁没有办法,等到明年春天,林丹汗就会把你嫁给我。” 淑济疑惑道:“为什么?” 孙伯纶认真的说:“因为明年春天我会讨伐俄木布,等灭了他的部落,你的父汗就没有俄木布这个选择了?” 淑济听了这话,心中的抑郁横扫一空,她的眼睛咕噜一转,说:“这就是说,你是要娶我的咯?” 这下倒是轮到孙伯纶有些尴尬了,不过作为男人,孙伯纶可不会畏手畏脚,特别是面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狡猾少女的时候。 “你若不信,等到明年春天便是,若我不能实现诺言,你便取了我脑袋去见林丹汗就是了。”孙伯纶拍着胸脯保证到。 淑济忽然拔出匕首,锋锐的刀剑抵在了孙伯纶的胸口,威胁到:“我便信了你,若是你反悔,我便挖了你的黑心肝。” 孙伯纶长出一口气,心道和一个蒙古少女谈恋爱竟然是如此血腥恐怖的事情啊。 不过能获得淑济的支持和认同,孙伯纶还是很兴奋的,当下便把前往大明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并恳求淑济留下来管理达尔扈特部。 “男人出征在外,女人看家守灶,倒是和我们蒙古人传统一样。”淑济笑嘻嘻的说道。 孙伯纶当下问:“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淑济亲昵的搂住孙伯纶的脖子,说:“只要你喜欢我,阿纶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放心的去吧,等你回来,达尔扈特仍然是你的达尔扈特。” 孙伯纶感动的点点头,说:“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若是负你,当千刀万剐。” 第二天一早,孙伯纶发布了召集令,把散落在各地的属下叫回,两天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孙伯纶正式宣布前往大明,联络义军领袖神一魁,在此期间,所有人皆听淑济号令。 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商人和管事们已经习惯了提货取款时,去找淑济别吉用印,也先、徐麻子等人则从郝允辙嘴里听说淑济怀孕的消息,更加清楚淑济将会成为孙伯纶的枕边人,万万是得罪不得。 把钱粮和军队掌握在手里,即便有人生出异心,也不会有大动乱。 安排妥当了一切,孙伯纶带上三十名从马队和步队里挑出的精锐,化妆成郝允辙商队里的护卫,从达尔扈特启程,径直前往边墙。 第44章 章一 结拜 上 陕西,延绥镇,孤山堡。 这块边墙之地荒凉而贫瘠,无论是山丘还是平原都被北风和砂砾侵蚀了上万年,已是初秋,到处都是黄褐色,没有一点生机。 孙伯纶骑马跟在郝允辙身后,他们沿着紫河南下,沿途有河水饮马,枯草为料,走了八日方看到雄伟的边墙,这一段边墙建立在山梁之上,远远可见一个堡子控制着周围十余里,那就是孤山堡。 “孙兄,这便是孤山堡了,里面的百户牛奋是我的老朋友,咱们可在此歇息一日,明日再走。”郝允辙对孙伯纶说道。 此时孙伯纶一身灰色罩袍,头戴毡帽,活脱一个商人管事的样子,他听了郝允辙的话,呵呵一笑,抱拳躬身:“全凭郝掌柜做主,小人没有二话。” 郝允辙听了这话,报以微笑,进了边墙,孙伯纶就要变成郝允辙手下的小管事了,这时,远方的城头上忽然有人叫喊,手中的火把摇晃的厉害,郝允辙打马前行,不一会到了城门,表明的身份,不一会,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出来,热情的把一行人迎了进去。 这中年人自然就是百户牛奋了,他是一个老边军,看到郝允辙手下多了几十护卫,个个高大威猛,腰中更是鼓鼓囊囊,却也不点破。 “牛百户,这些出塞,收获颇丰,你且遣人到我的商队,那最大的货车上就是我赠你的羊皮,足够你今年过冬了。”郝允辙一脸微笑,压低声音在牛奋耳边说道。 牛奋听了这话,更是欢喜,当下就要请郝允辙吃饭,郝允辙却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钱袋,里面银子碰撞的哗啦啦的响,他道:“百户莫要惊吓我等,这些散碎银子百户拿去,为我等一行准备些饭食,我等在塞外苦了一阵,肚子里没了油水,多有些荤腥才是,若是不够,且再与我索要。” 牛奋接过银两,揣入怀中:“好说,晚饭自然有酒有肉。” 说完他就走了,孙伯纶却知在边墙内外,羊肉最不值钱,刚才郝允辙给那百户的银两,足够五百人吃喝一顿了,郝允辙却不以为意,带孙伯纶进入房内。 两人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已经黑了,牛奋的亲兵带着两人去吃饭,吃了七八日干粮的孙伯纶对于眼前的粗糙的炖肉甚为喜欢,大快朵颐,他性格本就粗放,酒量也不差,不多时就与牛奋等人混熟了。 “百户大人,听闻神一魁反了,不知此时如何了?”孙伯纶敬了一杯酒,问道。 “小兄弟许是许久没回来了,这等消息却也不知,呵呵,我便与你说说,神一魁是反了,但今非昔比,上一次他闹的陕西不得安静,这次造反,却在杨鹤大人的预料之中,直接被围在了宁塞,想来不几日便灭了。”牛奋毫不在意的说道。 “他也是穷苦人,这次造反也是逼不得已,要说也怪那贺人龙,伏杀招抚兵马,神一魁怕自己稀里糊涂的死了,也就反了,我看贺人龙是捅了大篓子了,这下那些杆子全都又反了,怕是杨大人也顶不住了,哎,陕西又乱咯。”牛奋许是喝多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孙伯纶趁机有问了一些,才了解清楚了原委,原来是守备贺人龙假意安抚受抚流贼,以酒宴召集,突然伏杀,杀死受抚流贼三百多人,若不是麾下兄弟死命突围,神一魁也差点落得人头落地的下场。 别人或许不知道,孙伯纶却清楚,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延绥巡抚洪承畴,也正是他在陕西局势大坏,天子降罪杨鹤之后,被任命为三边总督,成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郝允辙的商队在孤山堡休整了一天,然后沿着紫河南下,后又沿着黄河南下,到达葭州,郝允辙把商队留在葭州的商铺,安排管事和伙计卸货,自己则和孙伯纶回家。 “郝兄,你带我入关已是极为仁义,为何不在商铺安排货物之事,这么早回家不怕底下人不仔细吗。”孙伯纶颇为不好意思。 郝允辙笑了笑:“我手下的管事跟了我多年,这些小事他们都处理的,倒是孙兄的大事要紧的很呀。” 说着,他御马前进,速度提了一些,孙伯纶知道他有话对自己单独说,跟了过去,亲卫们则坠在后面。 郝允辙道:“孙兄,当初你放我与家父回大明,又赐予银钱做本,我才有今日,这次你到陕西,我倒是准备了礼物,就在城内,赠予孙兄。” 孙伯纶摆摆手:“什么礼物,让郝兄如此珍而重之?” 郝允辙却只是说:“孙兄见到便明了。” 郝允辙的叔叔郝世禄乃是都司,驻扎在这里,郝允辙从关外回来,几次商贸,发迹之后,在城中买下田宅,已然是一方豪绅。 郝家的高宅大院在葭州极为醒目,孙伯纶被作为贵客进了门,很快见到了郝允辙的父亲,他与老先生本就认识,又有救命之恩,老先生对孙伯纶极为客气,只是年迈,又历遭苦难,身体大不如以前,说不了一会话便回屋休息起了。 郝允辙服侍完老先生休息,引着孙伯纶出了郝府,拐进一条巷子,走了一会,停在了一处小院,这院子距离郝府后门只隔了一条街,倒也清幽,郝允辙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丫鬟,两人走进去,发现院中打扫的干净,一侧种着梧桐木,树下石桌上还有刚落下的树叶。 “郝兄带我来这作甚?”孙伯纶问道。 郝允辙指了指关着的房门,说:“孙兄,我赠你的礼物就在里面。” 孙伯纶有些犹豫,一个亲卫想要开门,却被孙伯纶抬手阻止,他走上前,敲了敲门,只见门一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一双美眸挂在水嫩的鹅蛋脸上,尖尖的下巴则托着樱桃小口,模样端正,气质端庄,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看到这女子,孙伯纶本能的后退,正要斥责郝允辙无礼,郝允辙却跑过来,道:“你在这里作甚?” 那女子吓的退后两步,颔首低声:“是伯父让我照顾老婆婆的。” 正此时,一个年迈老妪从里间走出,她拄着拐棍,走起路来颇为不稳,门前的光亮让她本能的抬手护住眼睛,但老妪倒是个烈性子,拐棍把房门敲打的梆梆作响,高声喝道:“哪里来的楞种,敢欺负我家姑娘,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我儿子在,定打的你跪地求饶。” 第45章 章二 结拜 下 孙伯纶一时呆立,不知所以,他以为郝允辙送自己美女,很是恼怒,却不曾想出来一老婆婆,看样子倒是不好惹的主,不过听郝允辙后面的话,似乎这老婆婆才是所谓的礼物。 “齐老夫人,请堂上正坐,我带了客人来啦。”郝允辙走上前去,握住老夫人手中的拐棍,恭恭敬敬的说道。 他一出声,那老婆婆就安静下来,凑上前去,端详许久,孙伯纶见她双眼无光看人很是费力,心道她双眼已经接近失明了,倒是可怜的紧。 “原来是郝大户家的少爷,老婆子不打你,你是好人,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我家姑娘。”齐老夫人一边嘟囔一边被郝允辙搀扶着坐在了主位上。 郝允辙又轻咳一声,说:“妹妹,我们要与老夫人叙话,你且先回去吧,代我问叔父安,过几日我会去看他的。” 那女子敛衽施礼,又偷瞧了一眼孙伯纶,方带上丫鬟离开了。 “这个人是谁啊,为什么他一来,郝姑娘就要走啊。”齐老夫人扭过头,拐棍敲打着青砖,不悦的说道。 郝允辙拉过孙伯纶,对齐老夫人介绍道:“老夫人,这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孙伯纶,您儿子李部司的结义兄弟。” 孙伯纶听了这话,忽然全身颤抖起来,原来这老婆婆竟然是李部司的亲母,一想起那个用生命为自己铺就基石的男人,孙伯纶瞬间泪水横流,双膝跪在齐老夫人面前,泣不成声,一时该不知道说什么。 听到孙伯纶哭,老夫人晃悠站起,粗糙的手捧住孙伯纶的脸,浑浊的眼睛看了又看,泪水渐渐流出,老夫人颤声问:“你就是俺儿的义弟?你告诉老婆子,他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了,我想把他带回来啊。” 说着,老夫人哭成了泪人,孙伯纶心中悲伤,两人抱头痛哭,郝允辙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这时孙伯纶的亲卫听到声音抽刀闯入,郝允辙赶忙上前,解释了两句,让人守住庭院,不许人靠近。 两人哭的伤心,过了许久,孙伯纶扶着老夫人坐好,解开上衣,取下一直绑在腰间的骨殖包,叩首说道:“大娘,这是我兄长的骨灰,我每日带在身上,从未放下,今日得见大娘,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齐老夫人抱起骨殖包,哭喊着李部司的名字,让人不禁动容。 孙伯纶又叩头三次,说:“李哥哥恩情,伯纶一生不敢忘,兄长已死,您老节哀,义兄待我如亲兄弟,我亲生父母早亡,从今日起,大娘就是我的亲娘,孝顺敬养之事绝不怠慢。” 说罢,当着郝允辙的面,三拜九叩,撞的额头红肿也不敢轻慢大礼,然后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娘,低头等着齐老夫人回应。 老夫人伤心坏了,只是哭泣不断,郝允辙见此情景,忙说:“老夫人,孙兄与李家大哥情义深重,李家大哥临死前亦将家人托付孙兄,今日两位得见,若老夫人把孙兄认作义子,李家大哥在天有灵,也是放心了。” “你可知道,是谁害死了我儿?”齐老夫人厉声问道。 孙伯纶知道李部司是自杀,重伤他的是草原马贼,他如实说了,齐老夫人却叫道:“你错了,不是马贼,是官军把我儿害的家破人亡。” 孙伯纶连忙跪在地上,道:“请娘告诉儿子,是那股官军害了我家哥哥。” 齐老夫人想起仇人,气的牙根嘎嘎作响,一句一句的把李部司的过去讲了出来。 “害死我儿的是那延绥守备贺人龙啊!”齐老夫人的一句话,让孙伯纶大为震惊。 郝允辙却并无反响,或许正是他早就听得这个言论,才把老夫人安排的如此隐秘。 李部司本身就是边军,在陕西这苦寒之地,边军被军官克扣粮饷是常有的事情,李部司年轻气盛,又袭了百户的世职,但将官的胡作非为极为不满,崇祯元年,边军起义,李部司率军随当时游击贺人龙出战,屡战屡胜,但功劳都被贺人龙得去,李部司连一点好处未得到,麾下兄弟有功不得赏,有伤不得治。 李部司一时怒气,拦下三边总督杨鹤车驾告状,却被冷处理,后贺人龙报复,污蔑李部司通敌,捉拿于他,李部司索性从了流贼。 后李部司在神一魁麾下声名鹊起,贺人龙怕其招抚后抖搂出自己的丑事,所以才独领大军追杀李部司出边墙。 不仅如此,李部司从贼后,老家的兄弟亲友皆被贺人龙所害,或死或逃,只有齐老夫人逃出,为人浆洗衣服为生,听说儿子死在塞外,哭瞎了双眼。 孙伯纶部屡次被贺人龙部追杀围剿,又闻其鸿门宴伏杀招抚人员导致局势大坏,流贼复起,今日又听闻此事,当下说道:“娘请放心,义兄之仇就是儿子之恨,此仇不共戴天,他日有机会,自然手刃贺人龙,为义兄报仇!” “好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才是我儿的好兄弟,才是我的好干儿。”齐老夫人抹去泪水,拐棍敲打着青砖,说道。 孙伯纶扶着老夫人进了里屋,母子二人叙话许久,到了晚间,孙伯纶又亲自喂饭,侍奉了汤药才离开。 郝允辙备好晚宴,孙伯纶见到郝允辙,当下弯腰施礼,道:“郝兄救我娘于水火,此恩重于泰山,请受在下一拜!” 郝允辙连忙拉住还未跪下的孙伯纶,叹息说:“只怪那贺人龙毒辣,李兄家里人都被他迫害,只有老夫人还活着,其余再也找不到了。” 孙伯纶却说:“郝兄救我娘亲,又照顾有加,我与郝兄意气相投,不知能否有幸与郝兄结为兄弟,守望相助?” 郝允辙哈哈一笑:“愚兄早有此意,只是以前不敢高攀,今日孙兄所言正是愚兄所想,咱们就以关二爷做见证,结拜为兄弟!” 说着,郝允辙请来关二爷,又把准备好的酒菜供奉上,两人烧香三把半,再饮鸡血酒,因郝允辙年长,即为兄长,孙伯纶年轻,则为义弟。 两人以兄弟相称,饮酒吃肉,相谈到第二日。 第46章 章三 下注 两人相谈极为畅快,第二天郝允辙安排好老夫人的早餐才离开,孙伯纶本想留下他吃饭,郝允辙却以要给老父请安离开了。 郝允辙走后,并未回家,而是对伺候老夫人的丫鬟叮嘱了几句,出了院门,招来小厮,给了其银两,把这小院周围的四五个院子全都盘下,并把地契给孙伯纶送去,又遣人把住在客栈中的孙伯纶亲卫找来,才急慌慌的回了家。 郝府,书房。 郝家老爷子郝世乾站在书桌前练字,一腰细臀圆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朱唇瑶鼻多有风采,一字横眉更添不少风情。 “春娘,外面的梅花开了吗?”郝世乾看了女子一眼,随口问道。 春娘放下茶杯,道:“含苞未放呢。” “许是等着第一场雪呢。”郝世乾叹息一声,坐在了椅子上,春年双手放在他肩膀,轻轻的揉捏,不时说些风月话儿,逗的已知天命的郝世乾面绽桃花。 “老爷,大少爷来请安了。”廊下小厮敲门说道。 郝世乾拍了拍春娘柔腻的小手,春娘嗔恼的说了句讨厌,才摇晃着腰肢走了出去。 如果孙伯纶看到这一幕,定然感叹士大夫阶级的腐朽堕落,但是在大明,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郝世乾原配夫人早逝,几房姨太太又在过去的变乱中失踪,在葭州安顿下来后,纳了大同女人春娘为妾室,倒是逍遥的很。 不一会,郝允辙进了书房,朝着郝世乾磕了两个头,恭恭敬敬的请了早安之后,才起身回话:“父亲,孙兄一行已经安顿好了,也和齐老夫人见过了。” “情况如何?”郝世乾淡淡的问道。 “孙伯纶认了老夫人做干娘,看样子要替李部司养老送终了。”郝允辙回答道。 见父亲不说话,他又说:“还是父亲高瞻远瞩洞悉人心,这样倒是少费几千银两。” “那位孙大人是个重情义的人,为父料有此结,总好过你送三五千银子到人家面前,倒是与那些商人没什么区别了,枉费了咱们与他在沙漠里同生共死的一段交情。” 郝世乾款款而谈,手中却侍弄着刚到手的一直毛笔,郝允辙瞧在眼里,走上前去,磨起了墨汁,安静了一会,说:“他还与儿子结了兄弟。” 郝世乾愣住了,手中刚蘸了墨汁的毛笔滴下的墨汁染黑了宣纸,他说:“这......为父倒是没想到,看来确实是个重情义的人,郝家与其交好倒是颇有裨益,只是其做事咱们捉摸不透,不知是福是祸呀。” 郝允辙静悄的给父亲换了一张纸,低声说:“儿子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昨晚与其约定,兄弟之情放在心里,儿子考虑其身份,在其部下面前自不敢炫耀。” “他答应了?”郝世乾疑声问,郝允辙的约定可谓是精巧的很,两人既有兄弟之情,旁人却无法得知,将来孙伯纶出事,也不会牵连郝家。 郝允辙点点头:“是,答应了。” 郝世乾眉头紧皱,放下毛笔,思虑许久,最终喃喃说道:“奇哉怪也,真是奇怪了。” 郝允辙不敢打搅父亲思索,只是缓缓的磨墨,见郝世乾放下此事,他才问:“父亲,是您让琳琅妹妹去照顾齐老夫人的?” 见父亲微微点头,郝允辙不放心的问:“莫不是父亲想要撮合琳琅与我那义弟?” 郝世乾道:“这有何不可,若孙伯纶真能成就一番事业,你与他有兄弟之情,琳琅若嫁给他更是亲上加亲,若孙伯纶中途崩落,房帷里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若是后者,岂不是害了她?”郝允辙颇为不忍。 “有何可害的,她本就是克夫的命,嫁不出去了,你叔父正愁此事,出征前,请了一道人,那道人说你堂妹不详,要为家族带来灾祸。”郝世乾似乎很忌讳此事,说了一半也就不提了。 郝允辙不敢多问,郝世乾却说:“你也要体会你叔父的苦心,如今陕西正遭逢变乱,他率军出征还不是想为你堂弟某个好前程,以后对咱们郝家都有臂助。” 郝允辙低头不语,若在以前,郝世乾有功名在身,叔父一家仰仗的是他,现在家道中落,叔父家倒成了砥柱中流,若不是这几次边贸赚了厚利,就要寄人篱下了。 “不知道叔父如何了,战事是否顺利呢?”郝允辙低声问道。 郝世乾呵呵一笑,说:“朝廷大军围困宁塞,宁塞堡内粮草不多,多半撑不到月底了。”说到这里,郝世乾压低声音对郝允辙说:“你定要让人看好了孙伯纶的人,他倒是不想趟这趟浑水,保不齐底下的楞种去趟,若是真有人参与其中,咱们要提前做好准备,和孙伯纶那边断绝联系。” “孙伯纶托我打听宁塞的战况,儿子该如何应对?”郝允辙却问。 “这种事不必隐瞒,若他要从草原调兵,你万万不可再答应了。”郝世乾细心的提醒着。 见郝允辙没有应声,他又说:“咱们和孙伯纶交往就是在下注赌前程,既要两面下注,又不能压上全部身家,这话对咱们有用,对孙伯纶同样有用呀。” 郝允辙听后,细细思索,他是个讲义气的却也不想把全家都搭进去,又得父亲提点,应了之后,才去办事。 宁塞堡。 身材高大的神一魁盘腿坐在炕上,油灯被窗户外进来的风刮的忽明忽暗,炕下的火熄了,神一魁起身添火,却发现柴已经没了,叹息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锡酒壶,晃了晃,里面咣当声让他颇为不舍,只喝了一小口也就又塞回去了。 借着灯火,他看着炕上的地图,边嘟囔边用手划拉,最终叹息一声:“终究是走到这条路上啦,朝廷还是不给活路呀。” 正此时,一个穿着破烂棉甲的流贼走了进来,见四下无人,说:“大头领,俺刚才见大红龙在西门上扽了什么人下去,被外面的官军接走了。” 神一魁听了这话,冷冷一笑:“张孟金这个鳖孙,叫什么大红龙,不如叫墙头草算了,咱苦难时他第一个叫着造反,现在被困了,他又第一个投降。” “俺去杀了他!”那流贼恶狠狠的说道。 “杀?莫要去,俺正愁兄弟们脱不了身呢,这可是个机会呀。” 第47章 章四 联络 相与寒冷的宁塞堡,堡外的官军大营可谓是热闹非凡,贺人龙巡视着军营,冷风透过山文甲灌进衣领,惹的他打了哆嗦,对麾下中军道:“其他几个营本将就不看了,你待我看看便是。” 中军得令而去,这时,一个红脸汉子跑了过来,是贺人龙麾下一个千户,也是他的义子贺彪,作战勇悍,颇得贺人龙赏识。 “义父,刚宁塞出来了三个人,说是要求见你,我估摸是流贼熬不住了,要投降,就安排到了您的大帐。”贺彪低声说道。 贺人龙思索片刻,道:“也罢,看看是哪路的蟊贼,若是能里应外合,攻破这宁塞堡,也是大功一件。” 贺彪嘿嘿一笑,说:“是啊,上次咱们设宴宰了那些流贼头子,杨大人还斥责您,这次立下大功,他又能拿您怎么样呢?” “哼,杨鹤!他长久不了,老子就算立功也不是为他立的,是为洪大人。”贺人龙满不在乎的甩甩手,大步走向大帐。 贺人龙的大帐四周摆上了装满木炭的火盆,暗淡的红光照耀着帐篷让这里温暖如春,贺人龙的虎皮将座列在正中,桌案上摆满了酒肉,一个丰腴的女人正为躺在虎皮将座里的人倒酒,看她模样,似是极不情愿。 贺人龙一进帐篷,就看到有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头上盖着罩袍,只露出半个下巴,而自己最喜欢的小妾还被他拉住手腕强颜欢笑,当下对贺彪骂道:“从哪里来的楞种,敢如此无礼,还不押下!” “哟,这次几日不见呀,贺大人好大的威风,不知道还以为你是皇帝老儿呢。”那人丝毫不怯,把那女人推到一边,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哐当一声把脚砸在了桌案上,顿时盘碗碎裂一地。 他侧了侧身子,露出大半张脸来,贺人龙看清那脸,惊的后退两步:“张孟金!你不是死了吗?” 这鸠占鹊巢的嚣张汉子就是张孟金,人称大红龙,此时他掀开罩帽,露出一张狰狞恐怖的脸来,嘴和鼻子扭曲到了一起,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左眼的眼角粘黏在了一起,坑坑洼洼,很是恶心,这是一张被火灼烧过的脸。 张孟金一声惨笑,说:“是啊,我应该死了啊,怎么还活着呢?” 说着,他拔出腰刀,把刀面当镜子,看了看自己丑陋的脸:“谁也想不到,要杀我的是你贺人龙,救了我的,反倒是我背叛了的神一魁,真他妈是造化弄人啊。” 贺人龙听得这话,微微挥手,贺彪就把所有闲杂人等全都赶出去了,贺人龙走上前,拿起酒壶给张孟金倒了一杯酒,长叹一声说:“张兄弟,俺也是身不由己呀,是洪大人的命令啊,你说说,俺又有什么法子呀。” “哼,你与那洪承畴狼狈为奸,莫要再来欺骗我,当初可是你们答应我,若伏杀神一魁部,许我练兵都司一职,纹银八千两,呵呵,还不是连我一起杀!”张孟金瞥了贺人龙一眼,冷厉的眼神让他缩了缩脖子。 当初神一魁投降,余部大多遣散,只有精锐不过两千在身边,屯兵于安塞一带等待整编,洪承畴为争权夺利,命令最信任的贺人龙火并神一魁,那时贺人龙不过一守备,神一魁部的实力堪比参将,为了前程,贺人龙联络上张孟金,许以要职,诓骗神一魁参加宴会,酒酣之后,突然发难。 殊不知,张孟金本就是弃子,原本贺人龙以为他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死,却没料到会有这种结局。 贺人龙见张孟金揪住不放,索性厉声威胁:“你也莫要错看了形势,如今神一魁是死定了,你张孟金若是能与官军合作,还能留条活路,若是冥顽不灵,莫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旧情?真是可笑。”张孟金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 这就是最普通的草纸,上面歪七扭八写了几行字,其中不少错别字,至于最后的那个大印更是直接用笔画了一个圈代替,重要的不是这张纸,而是内容,上面清楚的写着委任张孟金为延安府练兵都司。 还有一封信,内容更是骇然,上面以洪承畴的口吻写满了对张孟金宽慰的话,其中不乏对其仕途的保证。 上面的字自然不是洪承畴亲笔,但信却是真实存在的,贺人龙每一封都见过,当初为笼络张孟金达到合作目的,可是没少费心思,没想到这个家伙却把所有信件都保存起来,这个时候作为要挟。 贺人龙看过,连忙烧掉所有纸张,张孟金却吃着肉,含糊不清的说道:“烧了就烧了,这是俺自己写的,原件在俺一个远房侄子手里,只要俺一死,这些信件就会落到杨鹤手中,到时候他便知道,谁是陕西局势大坏的罪魁祸首了。” “你想要怎样?”贺人龙忍不住问道,见张孟金不说话,他又好言相劝:“兄弟,不是哥哥说你,你这样撕破脸皮的威胁,就算以后咱们成了同僚,那洪巡抚能放过你,就算不敢把你怎么样,时不时给你小鞋穿,你又能好的了?” 张孟金哈哈一笑:“俺这次学明白了,不问仕途,就要钱,不多,十万两!只要给钱,啥都好说,钱到手俺就到南方去,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威胁朝廷命官。”贺彪出言喝道。 贺人龙一抬手,示意他莫要说话,思索片刻说:“这事太大,我没法答应你,要问过洪大人之后才有准信。” 张孟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满不在乎的说:“也好,我就回去等着,对了,想要让我帮你们打下宁塞堡,也很简单,五万两,哈哈哈哈。” 说罢,张孟金扬长而去,径直去了宁塞堡。 贺人龙当下找来纸笔,写了一封长信,对胡彪吩咐:“你亲自去榆林,把信交给洪大人,要快,我看着宁塞里的流贼撑不住了。” 第48章 章五 突围 陕西榆林,延绥巡抚的签押房。 贺彪被仆人带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是签押房外间满满当当的坐了十余名官员,竟都是等待洪承畴接见的,贺彪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有如此真是,瞬间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他也不敢和那些文官并坐,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将那仆人拉到一旁,问:“小兄弟,不知为何今日这么多官员呀。” 对于洪承畴,贺彪没少听贺人龙赞许过,不仅是因为他是贺人龙的伯乐,更因为此人在陕西的地位,身为延绥巡抚,本身就身居要职,而在这几年的战争中,洪承畴屡立大功,虽然平时因杀俘杀降不得杨鹤喜爱,但凭着功绩和朝中关系,洪承畴屹立不倒,反倒是在陕西拥有了仅次于杨鹤的地位。 这几年,在陕西的文臣武将心中,洪承畴都以精明果决而著称,其做事也是高深莫测,怎么今日有这么多官员,不少贺彪瞧的眼生,言谈之中也多提关中之事,那可不是洪承畴的辖地。 见那仆人面带为难,贺彪呵呵一笑,拿出一大锭银子,塞进仆人的怀里,说:“俺是个粗人,不懂得礼数,小兄弟莫要怪罪呀。” “贺千总倒是阔气,你家游击来时,也没有这么大手笔呀。”仆人收了银子,淡淡了回了一句,带他到了廊下。 “这些官员多来自关中,平时倒是也不往来,都说宁塞的流贼撑不住了,等剿灭了流贼,这陕西之地,谁做主呢?这些人不过是提早来打点,免得临时抱佛脚,大家都难堪。”仆人笑呵呵的说道。 “宁塞的流贼是要灭了,可众多杆子流窜陕北各地,陕北战事又起,还不是要靠三边总督杨大人吗?”贺彪忍不住说。 那仆人脸色一冷,说:“是要靠三边总督,但这个总督不见得总姓杨吧!” 说完,拂袖而去,胡彪还在琢磨着这话,忽然有一赞画文官喊道了他的名字,贺彪赶忙整理了袍子,快步进了屋,恭恭敬敬的磕头。 洪承畴此时不过四十余岁,面色白皙身材伸长,一副伟丈夫的形象,他身着朝服等贺彪叩首完毕,才示意他起来,用闽南味十足的官话问:“是贺游击攻下宁塞否?” 贺彪赶忙回答:“大人恕罪,战事未止,是我家大人遇到一事,与您有关,特命下官来请示方略的。” 说着,他把密信拿出,递给了一旁的仆人,洪承畴接过信,看了两遍,严厉的脸色和缓了起来,他又问了贺彪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张孟金的,贺彪从未面对过如此大的官员,心中胆怯,只是实话实说,生怕漏了一点细节。 “宁塞堡如何了?”洪承畴又问。 贺彪回到:“三边总督杨大人说,十月前必下宁塞,我家大人也说,流贼撑不住了,若有张孟金里应外合,宁塞尽在囊中。” 洪承畴呵呵一笑:“很好,我便知贺游击是精干的,这番打下宁塞,一个参将是跑不了了。” 夸赞一番后,洪承畴说:“你且回去与贺游击说,那张孟金刁钻顽滑,这次用过莫要再让他走脱,一会我写一封书信,一并带回去。” 贺彪听了这话,叩首说道:“巡抚大人,那些信件可不在张孟金身上,若他死了,就有人送信到总督行辕,到时........。” 洪承畴笑道:“你且与贺游击说,陕西形势大坏,流贼复起,天子震怒,杨鹤剿匪不力,当担首责,届时杨大人被解押回京,这三边总督又归属何人呢?” 话说到这份上,贺彪再愚昧也懂的其中的道理,欣喜的说:“那就恭喜大人了,小的这就回去。” 宁塞堡。 神一魁从一处小屋内走出,打来井水洗了洗手,血浸染了井水,屋内不时传来闷声惨叫,时断时续,不一会就安静了,不多时,两个手下出来,神一魁道:“扔井里,莫让人看见。” 两个小头目从屋里抬出七八具尸体,扔进井中,若张孟金看到,定然认出其中一人跟着自己去过贺人龙大营。 三日后的夜晚,宁塞堡忽然燃起大火,火光冲天,城堡南门响起阵阵喊杀声,贺人龙从大营中惊醒,抬头望去,之间城头一伙人兀自拼杀,不时有人身燃大火,从城墙跳下。 贺人龙一拳砸在旗杆上,怒骂:“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明明约好明日动手,怎么今日便火并了。” 这时,一亲卫领这几个流贼赶来,那流贼贺人龙见过,是张孟金麾下一个小头目,那头目跪在地上,求道:“求大人救我家头领一命,神一魁忽然出兵袭击我家营寨,我家头领正率兄弟守卫城门,若是城门丢了,里应外合之计怕是输了。” 贺人龙忽然拔出腰刀,把眼前流贼头目的脑袋斩下,亲卫见状,纷纷斩杀其余流贼,贺人龙道:“召集兄弟,火速进城,抢下南门,所有流贼,一个不留!” 天黑不便,事情又紧急,贺人龙不过召集了五百人,见南门战事酣战不断,他一打马,率军冲了过去,此时南门已经打开,透过黑黑的洞口还能看到里面跃动的火把,耳边更是惨呼声不断。 “冲进去,一个不留!”贺人龙一声断喝,率人冲锋在前。 他手提大刀,进门就砍翻两个退缩的流贼,亲卫更是勇敢,短时间内就占据了城厢两侧,弓箭手上城楼,射住阵脚,所有流贼,无论是求饶还是还手的,全部被杀。 贺人龙又带人沿街冲杀,身中三箭犹自呼号喊杀,瞬间吓破敌胆,流贼纷纷叫嚷:“贺疯子来了,贺疯子来了。” 流贼退却,贺人龙部才算抢下南门,他自知宁塞堡内流贼还有三千余,止住冲杀军士,命人拆下两侧房屋堵住街道,待天明迎接大队人马进城。 还未收拾妥当,一行人出现在了街道一头,为首正是上次宴会逃脱的流贼领袖神一魁。 “贺疯子,今日你是死路一条了。”神一魁高声喝道。 第49章 章六 中计 随着神一魁一声喝,越来越多的流贼围了过来,他们穿着破烂的衣甲,手里举着柳条编织的藤牌,很多人手持弓箭掷矛登上两侧的房屋,对贺人龙的军队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 贺人龙麾下都是百战精锐,但面对如此形势也纷纷慌张起来,贺人龙骑在马上,从亲卫手中夺过大旗,高高擎起,吼道:“都是带把的爷们儿,老子不怕,你们怕甚,要死老子也死在你们前头。” 他本就以勇武著称,迎战敌军常常冲锋在前,在士卒心中极富威望,此时临危不乱,高举大旗,更是被士卒依做军魂,心中的胆怯去了三分,在亲卫军官的催促下,结阵应对。 虽然稳住军心,贺人龙心中却有些忐忑,无他,只因敌军不动尔。 若说起来,神一魁当趁着己方立足未稳,冲杀进来,八成可以冲乱阵型,冲出宁塞堡,为何如此淡定。 神一魁看了看贺人龙,鄙夷的笑了笑,一挥手,上百名手持三眼铳的军士走上前去,更有三门虎蹲炮放在阵前,而持铳军士后面并非藤牌兵,反倒是面带凶相,身体魁梧的着甲军士,贺人龙没少见过这阵势,流贼虽有边军做骨干,队伍中不乏乡民百姓,这等阵型就是等虎蹲炮和三眼铳放过,一拥而上,冲开阵型,可是己方阵型严整,又有城墙上的弓手掩护,如何冲的开? 虽然不甚明白,贺人龙还是示意亲卫做好戒备。 “看敌人这阵势,怕是故意火并张孟金,引我等进城,不曾想入敌人彀中,将军,不如先撤。”中军走上前,低声建议道。 “不可,我与张孟金里应外合之计并未让杜总兵知晓,若是今日拿不下宁塞,怕是要吃官司,再者,洪大人吩咐,神一魁部大小头目一个不留,那张孟金也不可逃脱。”贺人龙眉头紧皱,颇为矛盾。 “属下刚审问了几个俘虏,俱是张孟金手下,却无一人见到他,那贼厮是个琉璃球,怕是早就滑走了。”中军又道。 听到这个消息,贺人龙更是愤怒,但眼下骑虎难下,只说:“那就先杀神一魁,张孟金没了下属,成不了气候,早晚会落在本将手中。” 两人正说话,忽然听得背后一阵喊叫,惨呼声甚是凄厉,好似见了鬼一般,贺人龙回头,看到是城门洞里,躺卧着几个伤兵,其中一人指着城墙喊叫着,拖着伤腿不要命的往外爬,贺人龙对中军道:“你去看看,扰乱军心者斩!” 中军打马而去,到了城门洞下马,洞里停着几辆车,本来应当是阻挡官军进城的,此时却被推到一边,他低头一看,板车后面似是一个大洞,里面有青烟冒出,搬开一看,城墙竟然被挖了一个大洞,里面堆满了坛坛罐罐,其中一个上还有盘香,那罐子里的粉末分明是黑火药。 中军大惊失色,伸手去抓盘香,然而香已经燃道尽头,一道光亮闪烁,轰隆一声爆炸开来。 一道刺眼的蓝白光芒闪现,所有人都本能的闭上眼睛,光球迅速扩散变成了巨大的火球,最后变成一柱十余丈高的火焰,闪耀了整片夜空。 烟尘弥漫,砖石乱飞,原本高大的城墙露出足有十丈的缺口,整个城门楼子全都消失不见了,随之不见的还有城墙上下那近三百贺人龙的亲兵。 整个世界似乎在这一刹那沉寂,一直到神一魁发出呼喊。 轰轰!砰砰砰! 先是虎蹲炮轰鸣,继而是三眼铳发出炒豆一般的连续声响,一阵白烟过后,跳荡队冲了上去,砍杀四处乱窜的贺人龙人马。 “快,传令下去,不要追杀,全军集结出城,突袭贺人龙营寨,各家头领带好自己的人马,往南撤退。”神一魁见手下士兵杀红了眼睛,忙着下令。 这时一个小头目跑过来,提着一个头盔,失望的说:“大头领,只找到贺人龙的头盔,不知他是死了还是跑了,他的大旗俺倒是找到了。” 神一魁接过大旗,哈哈一笑:“天助我也,来三百人,高举大旗,我亲自带队,冒充贺人龙麾下,骗开敌军营寨。” 说着,神一魁戴上贺人龙的头盔,又找来一件红披风,召集了部分人马直接冲向贺人龙的南面大营。 几百人冲到贺人龙营寨,神一魁趴在马上,命令手下喊话:“老子是游击麾下的亲兵百总,流贼设下埋伏,折了许多弟兄,将军受伤了,快快开门,若有耽搁,尔等吃罪不起。” 寨墙之上,贺彪一把抓住要开门的把总,疑声说:“将军亲卫都是米脂乡党,是将军做都司的时候带出来的,怎么是关中口音,定然是敌人诈门。” “是老齐吗,将军受伤了吗?”贺彪高声问。 “是的,快开门。”那人信口答道。 贺彪一边下令守门把总假意开门,一面拿起火把对寨墙内的弓箭手转了两圈。 神一魁见寨门打开,催促麾下前进,没曾想距离寨门不到三十步,只听弓弦阵阵,继而是箭矢破风,漫天箭雨落下,前锋纷纷中箭落马,神一魁也连中三箭。 “敌军骗营,只有几百人,兄弟们随我冲杀,斩下敌将,以求富贵!”胡彪一声断喝,寨门大开,大量人马冲杀出来,这些人本是准备天亮接应贺人龙的,人数极多,足有千人。 神一魁身受重伤,已然说不出话,几个忠心手下护着他逃走,义军无人指挥,很快被冲散了。 葭州。 “兄长,这东西不会有纰漏吧。”孙伯纶把玩着郝允辙送来的一个木盒,里面都是些度牒、路引之类的文件,,饶是如此,仍旧有些不放心。 “哈哈,老弟莫要担心,谁也查不出假来,因为这身份就是真的。”郝允辙说道,见孙伯纶仍然皱眉,他说:“老弟,这是我花了三百两银子请了知州大人的幕僚,用原本有档案的文牒改的名字,谁也查不出假来。” “既然如此,何必多花些银钱,弄个百总千总来做做。”孙伯纶眼见官衔只是把总,还有些惋惜。 郝允辙却道:“兄弟,身份好办,官身难弄,要不是我叔父本就是葭州都司,否则也弄不到把总职位,兄弟也担待些吧。” 第50章 章七 会客 孙伯纶呵呵一笑:“兄长多心了,此事还是要多谢你费心了。” 郝允辙也不以为意,站起身,唱了个肥喏,一副小厮做派,笑道:“那便请把总大人赴我家主人宴吧。” 孙伯纶知晓郝允辙在开玩笑,整理了衣衫,随郝允辙骑上马匹,前往了州城一座雄伟院落。 此乃葭州大族刘姓家宅,刘姓蒙荫祖上,在陕北士林中极有威望,刘姓族长刘长有祖父在万历朝翰林院供职,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刘氏一族在葭州颇有产业,又与葭州知州交好,是当之无愧的葭州第一大族。 孙伯纶与郝允辙带了四色礼物来到刘姓宅邸,此时刘府门前停有不少轿辇,孙伯纶知晓来客都是葭州头面人物,郝允辙递上老父帖子,被仆人请进院内,进了三重院落,才上得堂上,此时堂上摆着一张大桌,做了七八位士绅打扮的人物。 “哎呀,世侄,你终于来了。”一身绿袍的刘长有站起身来,对郝允辙亲切的说道。 “知道世伯好客,又带了一位朋友。”郝允辙一侧身,将孙伯纶让出来。 所有缙绅都看向孙伯纶,见他身形高大一表人才,略略点头,但手脚粗大面色粗糙,大略看出是个丘八,也只是看看并未有人见礼。 “这位是我叔父麾下孙把总。”郝允辙介绍道。 这句话一出,桌上所有人皆是愤愤不平,其中一年迈者敲着桌子,道:“真真是有辱斯文,郝世侄,你虽未曾有功名在身,到底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生带这等丘八来。” 这话说的难听至极,但所有人都同意的点点头,要知道,终大明一朝,当兵都是下九流的行当,在这些有功名的缙绅看来,莫说把总,就算是百总也是奴仆一类的人物,就算是千总也没有同坐吃席的地位,别的不说,郝允辙能进来,靠的不是他身为都司的叔父,而是他父亲那未脱去的功名。 孙伯纶倒是不以为意,走上前去,捉住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满饮之后道了一声好酒,见场面凄冷,他笑出声,说:“各位前辈,我与各位是第一次见,却是旧相识。” 在场诸多缙绅相互看看,面面相觑,又都摇摇头,表示未曾见过。 孙伯纶笑道:“某,姓孙,名伯纶,诸位或许听过在下名讳,特别是当这个名字与盐巴、铁器、马骡、羊皮放在一起的时候。” 此话瞬间在堂上激起了一阵波浪,在场的缙绅虽然身负功名,但因学识或年纪,大多无心仕途与文名,身处边墙之侧的葭州,多多少少都插手边贸。 而今年开春后,郝允辙所主持的与蒙古贸易将大家聚集了起来,几个月下来,收益不少,特别是达尔扈特运来的盐巴更是陕西的紧俏货,南下关中就是翻几倍的利润,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可是缙绅们的心头肉,自然不会忘记贸易那头孙伯纶的名讳。 刘长有眉头微微一皱,一挥手,堂上堂下伺候的仆役全都退了下去,刘长有轻咳一声,说:“原来是远方老友,真是应了那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正是,正是!”缙绅们纷纷站起,见礼不断,两个年轻一点的还热情拉着郝允辙和孙伯纶坐下,一副亲切朋友的样子。 在场缙绅都是地方豪强,平时用各种手段把应当承担的税赋和徭役转移到无权无势的自耕农和小地主身上,从中牟利,虽然日益豪富,但是这种办法终究是有极限的,别的不说,缙绅们名下的田亩是和其背景地位相当的,郝家此番遭难,青涧士林无人说话,其实与郝世乾平时强凶霸道有关。 二则,葭州本处陕西,好土好地也就那些,抢来抢去也吃不饱,反倒是弄的脸上无光。 因此,当土地兼并到了一定程度,葭州缙绅扩大家业就靠贸易之利了,而利润最厚的贸易不过边贸,边墙内外又总是遭到晋商打击,此时好不容易由郝允辙开了个好头,自然要紧紧抓住。 缙绅们热情了许多,其中一年轻的敬了杯酒,道:“如今陕西又乱了,到处都不安生,不知道孙兄来此何干?” 孙伯纶笑笑说:“咱们合作久了,却从未谋面,今日来拜访一下,另外,陕西乱了,咱们对咱们之间的交易影响不小,但对盐巴需求更大了,这盐巴我存了不少,从下个月起可以翻一倍的供应。” 众人听了这话,很是欢喜,刘长有却说:“孙大人,这冬日光弱,不知盐场是否关闭啊?” “自然不会,达尔扈特的盐场,夏日晒盐,冬日煮盐,只是价格提升一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孙伯纶边吃酒边问道。 “哈哈,有理有理,我倒是觉得无妨。”刘长有发话道。 缙绅们打着哈哈,没人说个不字,毕竟煮盐成本倍于晒盐,孙伯纶只涨一成,已是极大情面,再者刘长有发话,再不乐意就极为不给面子了。 “刚才听世侄说,此番来葭州是谋前程,不知和解?”刘长有又问。 孙伯纶站起身,认真的拜了拜,说:“各位前辈,晚辈年幼就在塞外漂泊,孤苦伶仃,虽说与那达尔扈特台吉叫好,但终究是汉人,终究不是长久计,所以想着适逢乱世,大丈夫当有一番作为,才回来寻找机会,也烦请前辈照拂。” 当然,孙伯纶也清楚这些人担心自己不在达尔扈特影响了他们的利益,当下便说:“各位前辈,晚辈此番来,只是希望得到一个说的过去的身份,至少不用做个让人差来喝去的把总,方便日后发展罢了,达尔扈特仍然由我控制的聚宝盆。” “各位前辈,我等在达尔扈特建立商站以为塞外基业,今日投桃报李,也彰显葭州士绅的风度,另外,孙大人做事进退有据,颇有章法,自然不会给大家带来无妄之灾。”郝允辙知晓孙伯纶之事,自己一家难以决断,若拉上这么多缙绅,把握就大了,就算日后出事,大家共同承担。 “既然郝世侄如此说了,老夫便表个态,我刘氏愿与孙大人守望相助。”刘长有朗声说道。 其余缙绅也是纷纷表态,众人准备满饮一杯,以为庆贺的时候,刘氏管家连滚带爬跑了进来,见到刘长有哭嚎道:“老爷,不好了,刘家寨被杆子破了,他们要烧咱刘家祖祠啊。” 第51章 章八 出事 咣当一声,刘长有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恍然间已经失神,不知如何是好,管家却哭着说:“是老家的堂少爷带回来的消息,老夫人听了直接昏死了过去。” “哎呀,快快带我去见母亲。”刘长有顾不得形象,站起身就冲出堂外,留下各位缙绅也不好再吃喝饮宴。 不少人当下告辞离去,许是听了流贼肆虐,担心乡下田宅安危,不过一炷香时间,只剩下郝孙二人,孙伯纶光杆一个,自然不在乎,郝允辙还未来得及购买田亩,自然也不担心。 “这刘家为何祖祠在乡下?”孙伯纶不解问道。 郝允辙倒是知晓内幕,解释了起来,原来刘家本是刘家寨大姓,早年只是小地主,后来刘长有祖父考上进士才改变家族命运,祖父在翰林院出来后,曾经任职葭州,期间购下田亩宅邸,自此安家,只是祖宗牌位全都在老家刘家寨,刘长有的祖父和父亲自然也不例外,老夫人正是听闻流贼要烧刘家祖祠,自然哭死过去。 “我看刘家祖祠算是完了,这次劫数难逃了。”郝允辙忽然说了一句。 孙伯纶疑惑的看向他,郝允辙压低声音,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刘长有必然请求知州大人出兵相助,宁塞堡一战,杨大人抽走延绥镇所有精锐,葭州境内所留不过是些老弱病残,守住葭州实属不易,如何敢出兵与流贼野地浪战?” 听了这番话,孙伯纶却沉默许久,忽然他对郝允辙耳语几句,郝允辙面带为难,道:“老弟,你莫要趟这浑水,刘家寨寨墙高大,又有家丁近百,还被攻下,流贼必是强大,你只有三十人啊。” 孙伯纶却说:“郝兄不必担心,我又没说必去,只是先了解一番敌人实力,若能助刘家一臂之力自然是好,若不能也只是尽尽人事罢了。” 郝允辙知道孙伯纶是执拗的性子,决定的事情绝不放弃,走出堂外,不一会带来一小厮,正是刘家寨伺候的,孙伯纶见了那小厮,先给了几两银子,又连问了十几个问题,小厮自然知无不言,问完后,孙伯纶倒是犹豫了。 “主子爷,老夫人四处遣人找你,似乎出大事了。”孙伯纶还在考虑,一个亲卫走了进来,说道。 孙伯纶也不敢耽搁,顾不得眼前的事情,飞奔回家,还未进院子就听见老夫人拐棍敲打地面的声音。 “儿啊,你终于回来了,郝家闺女出大事了。”听了孙伯纶的声音,齐老夫人慌张跑过来,喊道。 “娘莫要着急,慢慢说。”孙伯纶安抚了两句。 齐老夫人擦了擦眼泪,叫来一个丫鬟,孙伯纶倒是见过几次,似是郝家小姐身边的,那丫鬟跪在地上,竟然哭个不停,孙伯纶气急,拔出腰刀插在了丫鬟面前,喝止她的哭泣,她才说明事实。 “老夫人牙口不好,我家小姐听闻米脂的粟米析之如脂,对老夫人身体极好,因为兵荒马乱州城买不到,小姐便随大老爷家的商队去米脂购买,没想到流贼闹事,陷在了那刘家寨。”丫鬟快速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孙伯纶大惊,没想到这事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如此凑巧,老夫人听完,拉着孙伯纶手道:“儿啊,那郝家闺女是为了俺呀,你可得想想法子,救救她呀。” “好好,娘放心,儿子自然不会让流贼伤了她。”孙伯纶安慰道。 嘴上这样说,孙伯纶内心是不想趟这浑水的,从刘家小厮嘴里得知,那队杆子足有三百人,此番攻下寨子,必将扩大,自己只有三十人,塞外调兵也是来不及,只是有郝家小姐在,此事倒是箭在弦上了。 半日之后,郝允辙与孙伯纶在刘府门外碰头,此时郝允辙已经得知堂妹被困的情况,郝允辙道:“义弟,一个时辰前,刘长有去了州衙门见了知州大人求救兵,被知州大人以人马匮乏不堪野战为由推脱了,刘长有又求了葭州游击和几位都司,但也被拒绝了。” “那刘长有准备如何做?”孙伯纶问道。 “他准备私下与流贼媾和,以粮食和银两赎回刘家寨。”郝允辙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兄长回家吧,这事便交给我了。” 说罢,走进了刘府,此时刘长有在正堂急的一团团团乱转,见孙伯纶来,就想找个理由赶走,孙伯纶却不理会,走到刘长有身边,一招手,亲卫送上一个皮箱,打开之后,密密麻麻堆满了银两,孙伯纶说:“前辈,晚辈知道前辈遭逢大难,这一千两纹银是在下一点心意。” “哎呀,孙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刘长有感慨道,若在平时他定然不接,可此时正需要凑齐银两与流贼谈判,但还未联系上,晚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险。 “前辈,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银两便当晚辈借你的,本来要借您两千两,可晚辈亦有一朋友落在流贼手中,正要赎买,时间紧迫,晚辈告辞。”孙伯纶朗声说道,抱拳离开。 “孙大人的朋友可是在刘家寨?”刘长有拦下孙伯纶,问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刘长有让仆役下去,凑上来说:“孙大人,不瞒你说,我刘家儒风鼎盛,本以为骄傲,却没想这危急下,竟无一血性男儿敢去联系流贼,免除祖宗屈辱,实在是惭愧。” “前辈有话直说。”孙伯纶微笑说道。 “孙大人英雄盖世,老夫是知道的,又与我刘家交情匪浅,不如......。”虽说是求人,但刘长有何时求过一个年轻人,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孙伯纶却笑道:“我明白了,前辈是让我代表刘家与流贼谈判,赎回刘家寨,保全刘家祖祠,对吗?” 刘长有叹息一声:“让孙大人看笑话了。” “前辈孝心感天动地,晚辈哪敢笑话,左右也是去一趟,自然不会推脱,只是怕流贼贪心不足蛇吞象,条件苛刻了。”孙伯纶满脸担忧。 “只要保全我家祖祠,祖宗不受打扰,我刘家就是积德积福了,哪敢怪罪。”刘长有赶忙说。 孙伯纶躬身应是,从刘长有府上出来时,亲卫踢了四五个大箱子,里面纹银足有五千两,看的郝允辙目瞪口呆。 第52章 章九 伪装 葭州,刘家寨。 天渐渐亮了,晨雾遮住刚刚升起的太阳,刘家寨却是一片昏暗,空气中全是尸体烧焦的味道,低矮残破的寨墙被推倒了大部分,露出了古旧的地基,寨墙外还散落的一些尸体,昭示着三天前那场偷袭的惨烈。 塔楼上,一个矮个流贼裹紧烂袄,缩在一角,正酩酊大叔,许是昨晚喝酒太多,尿意盛起,直接垫着脚,在塔楼上就掏出那活儿开始放水,他朦胧的眼睛忽然被一行火光惊扰,一个激灵,尿了半裤裆。 “哨总,有官军。”流贼对底下喊道,一间破房子钻出一个提裤子的家伙,打眼一看,只有二三十骑,心道就算是官军这二三十人也不敢窜进来,对塔楼上人喝道:“慌甚,射一箭,让他们滚!” 那流贼拿出一根箭矢,想了想,掰断箭头,嗖的一声,射了过去,箭矢插在头马前不到三步,那支马队就停止了。 “哪里来的不要命的,这里是闯王麾下四队的草谷场,俺家掌盘子的乃是闯王麾下四闯将蝎子块!尔等快快离去,否则不客气了。”流贼高声喝道。 “蝎子块,熟悉的紧。”马队中,孙伯纶低声说道。 龙虎道:“大人,蝎子块和大头领可不是一伙儿,不过俺记得郝掌柜似乎说过,当初在青涧县,与他们结怨的似乎就是蝎子块。” 孙伯纶忽然想起,当初郝家是青涧大族,后来流贼起事,绑了郝允辙的族叔,郝家以银钱赎买,却被青涧县令和地方缙绅联合状告其私通流贼,那流贼头目似乎就是蝎子块,真名叫拓养坤。 “也罢,此番倒是新仇旧怨一起报,只是不知高迎祥麾下的闯将怎么在这里,应当渡河去了山西才是。”孙伯纶颇为不解,但也未犹豫。 孙伯纶一挥手,一亲卫打马向前走了两步,用地道的陕北口音喊道:“风沙漫天卷,心疼俺军汉,若有苟活路,谁人去造反。” 他这声音洪亮却略显悲凉,孙伯纶麾下又有几人应和,声音穿透晨雾传进了刘家寨。 这时早有人把寨前情况告知了蝎子块,他此时披挂完整,登上塔楼,听了这喊话,面色放松了许多,对哨总就是一鞭子,喝道:“瞎了狗眼,这哪是官军。” 蝎子块高声问:“是神一魁头领麾下吗,不知是哪营的?” 孙伯纶叫道:“俺们原属大头领麾下前营夜不收,听闻大头领在宁塞举了义旗,本想去投奔,没曾想在安定一带被堵了回来,路过此处,不知是闯将在此就食,得罪了。” 话音落地,不多时,蝎子块带了近百马步军士走了出来,蝎子块走上前,打量了一下孙伯纶一行,在铁塔一般的龙虎身上停留一会,他走上前,与孙伯纶又对了对切口,孙伯纶麾下不少老流贼,自然应对自如,蝎子块的戒备心淡了许多,笑道:“不愧是大头领家的夜不收,这精干的娃子,神骏的风子,当真是少见,来来来,请进。” 说起来,在陕西所有流寇中,神一魁的营伍是最出挑的,其中多是老边军,战斗力自然不是一群乡民能比拟的,特别是其麾下两千余骑兵,纵横陕北多年,便是官军都不能及。是以,流贼对神一魁部是极为艳羡的。 蝎子块引着孙伯纶一行进了寨子,在谷场的石碾旁寻了一处空地让孙伯纶麾下安营扎寨,其两侧是蝎子块的老营,戒备之心不言而喻。 两人聊了一路,孙伯纶才知,打下刘家寨的流贼共有五百多,却分属七八支杆子,因为蝎子块有两百多人,又在闯王麾下的闯将自然以其为首,蝎子块是为闯王东渡黄河殿后,却遭逢官军,才滞留在陕西。 在寨子拐了两个弯,来到一处大院,正是刘家老宅,蝎子块更是在大堂安家,他用被褥封住窗口,在里面点燃火盆,在这深秋,屋里倒是热气逼人。 屋里地上铺满了被子,几个头目席地而坐,大快朵颐,房中还有女子,侍在流贼头子中间,那些流贼吃的欢快,不时在女人脸上啃一口,孙伯纶见了,倒是担心起郝家的小姐,只是私下看去,并无此人。 “来来来,都起来,见过神一魁大头领麾下的好汉,孙兄弟。”蝎子块掀开帘幕,高声喊道。 几个头目听了蝎子块的话,纷纷站起身敬酒,孙伯纶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多谢各位哥哥,在下孙伯纶。” “孙兄弟也是爽利人,俺喜欢,你去伺候好俺家兄弟。”蝎子块喝了酒,把身边的女人推给孙伯纶一个。 那女人吓的惊叫出声,瑟瑟的走到孙伯纶身边,跪在地上,给孙伯纶倒酒,孙伯纶笑了笑:“哥哥抬举俺了,只是这小娘子似是哥哥家的嫂嫂,俺如何敢受嫂嫂照顾。” “驴球!要是闯将睡过的女人就是你嫂嫂,那你嫂嫂比这营中兄弟还要多。”一个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说道。蝎子块倒是不以为意,只是说:“映山红,你不必老子差吧。” 映山红一抹嘴,对孙伯纶说:“兄弟是刚从宁塞逃出来的吧,疲于奔命了这几天,该是好好休息,这娘子你便受了吧。” “逃?这是何意?”孙伯纶疑声道。 “你还不知?大头领中了贺人龙的诡计,中箭身亡了。”映山红吃惊的问道。 孙伯纶一时愣住,想不到神一魁竟然这么快就死了,见孙伯纶面色阴冷,蝎子块道:“本想过几天告诉兄弟的,哎都怪映山红这快嘴。” 说着,就把孙伯纶那套支援神一魁被堵回来的说辞道出,映山红大叫:“哎呀呀,是俺错了,哎,兄弟真是忠义,人人都知大头领被困宁塞凶多吉少,没想到兄弟竟然舍命相助,这等义气,真让哥哥脸红啊。” “是啊,是啊,真是忠义之士。”几个头领纷纷应和。 孙伯纶听了这话,故意装出伤心模样,连酒水都撒了许多,蝎子块好言相劝,明摆着看中孙伯纶及其麾下精锐,有招揽之意。 正吃喝着,一个大汉从门外进来,扛着一个大布袋,他把布袋放在脚边,高声说:“闯将,这次攻下刘家寨,找到的红药救活了俺家弟弟,俺无以为报,特来将这女子献给闯将。” 说着,拉开布袋绳索,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孙伯纶看了大惊,竟然是郝家小姐! 第53章 章十 相助 那郝家小姐此时被用破布塞着嘴,一双大大的眼睛惊恐的看着周围,想要挣扎却被身边大汉狠狠的钳制住。 “哟,好俊俏的小娘子,这细皮嫩肉的,闯将有福了。”映山红走上前,在郝家小姐滑腻的脸上摸了一把,哈哈笑道。 在场都是男人,个个用淫荡的眼神打量着,哈哈浪笑。 只有蝎子块抚须不语,眼睛余角打量着孙伯纶,他注意到,这女子一出现,孙伯纶的眼神就不对,那样子似乎认识一般,蝎子块并不缺女人,虽然这女子样貌令他垂涎,但若以此笼住孙伯纶,倒也是一桩好买卖。 孙伯纶也瞧到了蝎子块的异样,心知已经露出马脚,思索片刻,手一抖,酒杯落在了地上,咣当一声脆响后,孙伯纶的表情变的落寞凄凉。 蝎子块看在眼里,一摆手:“孙兄弟这是怎么了?” 孙伯纶捡起酒杯,自顾自的满了一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方说:“看到这女子,倒是想起了一故人啊。” 见孙伯纶面色冷寒,蝎子块并未追问,孙伯纶道:“俺也是老边军了,早些年有个婆姨,被那贺疯子的亲兵糟蹋后,投井死了,俺才跟了大头领起事,哎,那模样,倒是与这女子有七八分相似,触景生情,让哥哥看笑话了。” “兄弟是苦命人,也是长情人,哥哥虽没法子让你家娘子起死回生,倒可以把这小娘子送给你,宽宽这相思之苦啊。”蝎子块拍拍孙伯纶的手背,宽慰道。 说着,他走到人堆里,对那送人来的汉子说:“这女子俺要了,你和你弟直接进俺老营吧。” 众家头领纷纷道喜,蝎子块却道:“俺要这女子不是为自己,今天孙兄弟来,与咱意气相投,他又是讲义气的,叫了俺一声哥哥,当哥哥的就把这小娘子予了他,也算是见面礼了。” 孙伯纶心中窃喜蝎子块上当,脸上却是惊诧万分:“哥哥当真?” 蝎子块把郝家小姐推到孙伯纶身边,道:“这女子看样子是富家小姐,也算和弟弟配了,就送你了。” 郝家小姐这才看到孙伯纶,这容貌早就印刻在心中,此时得见,竟然呜呜哭泣起来,想要说什么,孙伯纶一把抓住她臂膀,手上发力捏了几下,郝家小姐痛的身体摇晃,在旁人看来却是不愿。 孙伯纶哈哈一笑,叫来亲兵带回自己房内,让人严加看管。 “孙兄弟刚得小娘子,咋不留下吃酒?”映山红笑道。 “未曾调教,怕性子烈,在诸位哥哥面前失了礼数。”孙伯纶笑着搪塞。 待吃饱喝足,蝎子块又吩咐人外出打粮,派遣哨位,他在高迎祥营中久了,一举一动都颇有章法,众人散去,蝎子块才回到自己的房内,蝎子块就住在刘长有家的祖祠里,四面用棉被裹住,中间的火盆里正燃着火。 他刚准备歇息一下,一个辫发矮汉走了进来,身背弓箭,腰挎弯刀,正是孙伯纶的麾下的蒙古亲卫,蒙古人在大明军队中极为常见,甚至连满桂等大将也是蒙古后裔。 那亲卫跪在地上,说:“闯将,俺家头领让送来一匹风子,算是给您的回礼。” 蝎子块今早就看到孙伯纶麾下坐骑精悍,一听这话,兴趣来了,随着蒙古亲卫出门,看到一匹骏马,这匹黑马全身毛色光泽,好似涂脂一般,前胸宽厚,臀部滚圆,四条腿纤长有力,鬃毛细密绵长,正是蝎子块从未见过的好马! 如此骏马,蝎子块岂能忍住,直接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骏马飞奔起来,轻松跃过街道上的残垣断壁,那些民宅院落一闪一闪的后退,不多时奔到寨外,面对一丈宽的深沟,只是轻身一跃,就然稳稳当当落在对面。 蝎子块更是欢喜飞奔几圈,才回到祠堂,对那亲卫道:“真真是好风子,孙家兄弟客气了,来人,好好照顾着。” 看着高头大马被人牵走,蝎子块仍是回味着,随口问:“俺家兄弟在做什么?” 那亲卫道:“头领带了那女子回屋,已经一个时辰未出来了,午饭还是送进去的,头领说,晚上再来拜会您。” “哈哈,英雄难过美人关,俺家兄弟是真性情啊。”蝎子块得了骏马,甚是欢喜,笑个不停。 孙伯纶房中,见郝家小姐正狼吞虎咽吃着饭食,他倒欣慰不少,她虽然狼狈了些,看样子倒是没受欺负,倒也是好人有好报。 “是我娘让我来救你的,她听闻你陷在这刘家寨,哭的辛苦呢。”孙伯纶缓缓说道,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她名字,就直接问道:“还不知小姐芳名呢?” “郝琳琅。”郝琳琅低低的说道,俏脸瞬间红了起来。 “多大了?”孙伯纶又问,他倒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问这话是极为不妥的。 “二十四。” 孙伯纶站起身,躬身一礼:“你堂兄郝允辙是我的结义兄长,俺规矩,我当叫你一声大姐,小弟孙伯纶。” 这年纪着实让孙伯纶吃了一惊,要知道在大明朝,二十四的女人生两三个孩子不稀奇,哪里还能未出阁呢,不过想到齐老夫人讲述的那些关于郝琳琅的凄苦,倒也明白了一些。 齐老夫人讲过一些她的事情,孙伯纶大体知道,郝琳琅十七岁便与郝世禄麾下的一个千总订了亲,未曾成亲时,郝世禄发妻去世,守孝三年,好不容易守孝完,正赶上陕北大乱,郝世禄领军作战,那千总竟然战死,郝家小姐也被传言是不祥之人,再也没有嫁出去。 “你竟然救了我,不如今晚就逃出去吧,这些流贼狡诈的很。”郝琳琅小声说道。 孙伯纶却摆摆手:“大姐不知,此行我还有其他事务,倒是劳烦大姐与我在这委屈几日,待处理了这些流贼,再走不迟。” 郝琳琅低头想了想,说:“那好吧,有你在,我便不怕了。” 孙伯纶却笑了:“大姐谬赞了。” 第54章 章十一 挑拨 (求推荐和收藏) 到了晚间,蝎子块刚刚安排好宿卫之事,还未进屋,黑影中忽然有人低声叫:“闯将?” 蝎子块从手下那里接过火把,照清了火光下孙伯纶的面容,他问:“孙兄弟怎么在这,还未休息吗?” “有些事想与闯将商议,来的唐突了。”孙伯纶又道。 蝎子块微微点头,心道孙伯纶深夜来此,说的定然是机密事,所以将屋中女子赶出,又让亲兵守住门口,才把孙伯纶让进屋子。 “兄弟有甚困难直说,哥哥当为你解决。”蝎子块随手捞起刘家一位祖先的牌位,用斧子劈了劈,扔进了火盆里,让火更旺了些。 孙伯纶叹息一声说:“闯将,今天听映山红说了大头领阵亡之事,回去与弟兄们说了,都是有些心灰意冷,没了往日的冲劲了。” “这是为何?”蝎子块不解的问。 孙伯纶道:“俺们这些人都是边军出身,虽有一身武艺,却也是被使唤惯了的人,没了头领就好像没了头羊的羊群,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有些人说去西番地找大头领的余部,有些则说就地解散,甚至有人说索性降了朝廷。” 蝎子块听了这话,脸上关心,心中却是窃喜,以为这部分没了主心骨,正是拉拢的好时机,他喝了一碗酒,郑重的说:“孙兄弟,你是这几十人的首领,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你是咋想的?” 孙伯纶开口要说,却忽然住口,几次欲言又止后,才说:“闯将待俺实诚,高闯王的义薄云天的名头俺也是听说过的,咱陕西汉子有话直说,今天俺便说说,闯将莫要生气才好。” “俺蝎子块不是没胸襟的人,兄弟说便是。”蝎子块一副心胸开阔的样子,昂然说道。 孙伯纶直接道:“俺想投了闯将,附在闯将营中,跟着闯将走南闯北,成就一番事业,只是不知道闯将收留不收留,能不能把俺这几十号人当兄弟。” 孙伯纶说出蝎子块心中所想,蝎子块一脸喜色,抓住孙伯纶的手,说:“兄弟所想正是哥哥所思啊,如今咱们义军在山西结了三十六营,闯王已经成了三十六营领袖,正是用人之际,此时兄弟投闯王,正是时候,凭兄弟的本事和麾下这些弟兄,将来独领一营也是随便之事啊。” “有闯将这话,俺便放心了,今日便投了闯将,任凭闯将驱使。”孙伯纶声音铿锵有力,更是要跪下行礼,之事被蝎子块扶住。 两人惺惺相惜,蝎子块豪情盛起,让人送来酒肉,就与孙伯纶吃喝闲聊,孙伯纶旁敲侧击,问了许多关于这支流贼的情况,与自己了解到的相互印证,倒也明白了不少。 刘家寨这支流贼以蝎子块为首,其余还有六支杆子,搭伙已经快一年了,一起打粮安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在去不去山西的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 按照蝎子块的构想在入冬前多攻下几个寨子,聚集粮草,待冬季黄河封冻便渡河去寻找闯王合营,但各头领有自己的想法,三十六营势力大是事实,但是面对的麻烦也大,官兵四面围剿,今年六月,原三十六营领袖王嘉胤便被曹文诏杀死。 而且诸头领还觉得,三十六营规矩大,不如自家打粮,吃肉喝酒来的痛快。 越靠近冬季,这矛盾就越大,映山红甚至提出索性散伙,让蝎子块极为不满。 孙伯纶了解了这情况,思索之后,对蝎子块道:“闯将,兄弟势穷来投,能得接纳,极为感激,自然什么事情都不瞒你。” 说着,他对龙虎一招手,龙虎走出门外,不一会拿了一个小皮箱,打开之后露出了白花花的银两,怕是有千余两。 “这是做甚?”蝎子块不解的问。 孙伯纶压低声音说:“昨日俺们绕过碎金镇时候,在路上截了一商贩,那商贩驴筐里便是这物件,俺觉得奇怪,一个卖干货的商贩咋有这么些银钱,就问了几句。原来商贩是假,他是葭州大户刘家请的中间人,前来刘家寨谈判的。” “谈什么?”蝎子块疑声问。 孙伯纶说:“闯将还不知道吧,你住的这祠堂是刘家的祖祠,刘家怕咱义军烧了,出一万纹银赎买,这一千两只是定钱。” 说着,孙伯纶叹息一声道:“只怪俺家兄弟手太重,那贩子竟然受不了刑罚死了,临死前说,他们已经和刘家寨的一位姓丁的头领联络上了,那头领说能保刘家祖祠平安,闯将你不知?” 蝎子块摇摇头,孙伯纶惊诧问:“俺只知道闯将人号蝎子块,真名不姓丁吗?” “兄弟,俺真名叫拓养坤,也不曾见过刘家人。”蝎子块脸色阴冷了下来。 孙伯纶惊声道:“怎么会,除了闯将,这刘家寨谁能做这主,又有何家头领姓丁?” 蝎子块眼中寒光四射,手中的筷子都被捏断,声音从他牙缝中钻出:“那映山红真名不就叫丁善勇吗,他以为别人不知,哼哼!” 孙伯纶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骂:“想不到他映山红表面忠义,内心却是一个贪财忘义的小人,竟然像一个人独吞这一万两。” “你只因为他想独吞一万两,兄弟莫要忘了,他怎么能独吞。”蝎子块冷冷的说道,接着又说:“这刘家寨以我为尊,若不除去我,如何能与那刘家媾和。” 孙伯纶故作不信:“他有那胆量,有那本事?” 蝎子块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道理兄弟不是不懂,再者说,那群鼠目寸光之辈不是都反对我去山西吗?” 孙伯纶装作惊的说不出话来,蝎子块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问:“孙兄弟,你竟然诚心投我,有一事不知能不能帮我办了。” “闯将请吩咐。”孙伯纶断然说道。 “你我合营之事暂且别露出去,去与那映山红交好,把刘家的事情告诉他,待他与刘家交易,咱们来个人赃并获,到时候别的头领也不敢说什么,灭了他映山红,带上这些杆子去了山西,壮我义军声威。”蝎子块微笑说道。 第55章 章十二 火并 上 孙伯纶听了这个安排,心中暗喜,纵然蝎子块不吩咐,他也会如此进言,目的当然不是帮他蝎子块排除异己,只为了挑起闯将营和其他杆子之间的矛盾,只有双方火并,孙伯纶才有机会消灭这支流贼。 “闯将,俺实在愚笨,就怕坏了您的大事啊。”孙伯纶推脱了几句。 蝎子块却拉着孙伯纶手道:“兄弟哪里愚笨,只是经验欠缺罢了。”他安慰了几句,又在孙伯纶耳边低语了许久,为孙伯纶提供了说辞,孙伯纶又问了几个问题,才堪堪答应下来。 孙伯纶离开祠堂直接回了屋,却见郝琳琅坐在油灯前,用针线补着袍子,看样式正是自己的,此时一灯如豆,佳人入神,倒也好过一副良辰美景,看的孙伯纶有些痴了。 “你回来了。”还是郝琳琅低低的话语惊醒了孙伯纶。 孙伯纶见郝琳琅羞赧的低下头,干干的笑了笑,说:“大姐,夜深了,该歇息了。” 郝琳琅的头更低了,手捏着袍角,不敢说话,孙伯纶道:“大姐屋内床上歇息即可,小弟只消在这火盆前打个地铺就行。” 郝琳琅没有说话,走近屋内,给孙伯纶抱了床褥出来。 第二天一早,孙伯纶起床后,听得外面人叫马嘶,甚是热闹,出去一看,正是映山红在谷场集结兵马,几个小杆子的头领在他身边围着,映山红几句吩咐,组成了一支百余人的打粮队,骑马拉车出了寨子。 “这是怎么了,打粮队昨日才回来,今怎么又出发了?”孙伯纶凑上前问道。 映山红看是孙伯纶,热络的拍拍肩膀:“老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宁塞的战事完了,从各地方抽调的精兵都在往回赶,俺得到消息,那贺疯子成了参将,正在返回榆林,咱这离榆林不到五十里,实在是危险,赶紧多弄点粮食财货,南下关中过冬去。” 见孙伯纶点头,映山红试探道:“俺看兄弟与闯将好的很,怕是要去山西,自然不费心打粮了。” 孙伯纶脸色一冷,低声对映山红说:“实不瞒哥哥,昨晚闯将让俺跟他去山西,俺没答应,哥哥说,咱好好的老陕,去山西作甚,在哪里不是混,咱米脂的婆姨不见的比他大同的差嘛。” 映山红听了这话,哈哈一笑,说:“说的对,这么说你是不去山西了。” 孙伯纶为难说:“定然是不去了,只是俺因为这话受了闯将的不待见,今天就让俺把营地从谷场撵到了东头,俺看闯将的心呀,也小的紧哦。” 映山红听闻孙伯纶对蝎子块不满,心中自然升起了拉拢之心,开解道:“不妨事,你就安营在俺旁边,也能相互照应着。” 孙伯纶却是摇头,说:“多谢老哥,但还是算了吧,若俺搬过去,谁知道闯将会咋想,倒是让老哥受委屈,俺准备走了,在这里憋屈的紧呢。” “男子汉大丈夫,怎一点委屈受不了,来来来,跟俺喝几杯,宽解宽解。”映山红热络的拉着孙伯纶进了自己的屋。 看的出来,映山红对孙伯纶很是看重,拿出了珍藏的汾酒,还让人送来不少下酒菜,孙伯纶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也不吃菜,先喝了一晚酒,映山红连连劝解。 孙伯纶叹息一声,说:“老哥哥,俺孙伯纶也是六尺高的汉子,不是不能受委屈,咱当头的,为了底下兄弟,受点委屈不算啥,可是闯将是真让俺心寒啊,表面上仗义疏财,大义凌然,实际上就是一个贪财忘义的小人啊。” “兄弟咋这样说,闯将与俺们合营一年多了,相互照拂,虽说也有些嫌隙,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差。”映山红倒是不解。 孙伯纶哈哈笑了两声:“也罢,俺也不能凭空污人清白,今儿就跟哥哥说了,让老哥哥评评理。” 说着就把进寨之前遇到商贩,知晓刘家找人谈判,赎买祠堂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把要找的头领换成了蝎子块。 “俺寻思着,虽与诸家兄弟不熟,但确实是俺们影响了弟兄们的发财事,告诉闯将就是想弥补一下过错,天这就要冷下来了,要是真得一万两银子,大家分分,一家也能落得千把两,好过个肥年,他蝎子块呢,竟然给了俺五百两,让俺闭嘴,摆明了要独吞啊。” 说着,孙伯纶晃悠悠的站起,高声叫:“老哥哥倒是说说,这寨子是谁打下来的,是他蝎子块吗,若没有老哥这几家兄弟帮衬,他能这么快打下来?” “他想独吞,球儿!”映山红一咬牙,双眉竖起,更显凶恶。 孙伯纶摆摆手,说:“俺是管不了,明日便走,走的越远越好,那蝎子块可是个凶狠的,要是真发起疯来,谁知道他干出啥事情。” 话说了几句,孙伯纶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也不起来,嘴里还不断的嘟囔。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找来龙虎,把孙伯纶扛了回去。 孙伯纶一身酒气回了屋,郝琳琅看到,忙让龙虎把他放在床上,亲手脱去靴子,又端来热水,擦洗孙伯纶的脸,孙伯纶本就醉了七八分,此时被温水擦的舒服,竟然直接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孙伯纶忙找来龙虎,问:“营中有什么动静吗?” “没什么动静啊。”龙虎挠挠头,说。 孙伯纶神色严正,说:“哼,没有动静才是最大的动静,若在平时,寨中流贼之间喝酒赌博打架,应当热闹才是。”他又想了想,说:“去把琉璃球叫来。” 琉璃球是个不到十八岁的青年,尖嘴猴腮,瘦若麻杆,却是一个溜门撬锁的高手,孙伯纶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琉璃球抱拳说:“大人瞧好吧,这事儿好办的紧。” 入夜,几个杆子共用的马棚忽然燃起大火,大火蔓延到周边房舍,映山红反应很快,抢出了大部分骡马,倒是草料大多被烧毁。 第二日,蝎子块与映山红等勘察下场,只说是走了水,但映山红以马棚周围房屋被烧为由,重新安营,与几路杆子靠在一起,圈住了一眼水井。 当夜,蝎子块秘密召见孙伯纶,孙伯纶进了屋,见屋中只有蝎子块,面色不悦的直言:“闯将,你怎么能放火烧映山红的马棚?” 第56章 章十三 火并 中 蝎子块被这盛气凌人的质问问的有些蒙了,在这刘家寨可没有敢这么和他说话,孙伯纶却好似气急了:“闯将,你烧了映山红马棚,让几路杆子人心惶惶,被映山红一吆喝,全都围着他扎营去了,这些麻烦了。” “老弟,这把火可不是我放的。”蝎子块放下手中的羊排,淡淡说道。 “莫不是闯将麾下的弟兄......。”孙伯纶又问。 蝎子块摆摆手:“不可能,只有近身的几个人知道,没有命令他们绝对不会自作主张。”蝎子块的眼睛在孙伯纶身上打量了一会,忽然问:“谁放的这把火,我还想问问孙兄弟呢。” 孙伯纶听了这话,心中一紧,莫非这厮看出了什么,他仔细回忆了自己的部署,心道并无破绽,于是故作惊慌,说:“闯将,不是我放的啊,若是我让人放的......。” 见孙伯纶竖起手指发誓,蝎子块忙拦下他,说:“老弟莫慌,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这火八成是映山红放的。” “映山红,这不会吧。”孙伯纶满脸怀疑。 蝎子块却说:“一把火就把几路杆子聚在一起,只烧了一些草料,马匹却都抢出来了,哈哈,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怕是映山红早有异心,听了你带去的消息,这是要准备找事了。” 孙伯纶装作思索许久,一拳打在桌子上:“想不到这映山红还有这恶毒的心思,倒是兄弟小瞧他了,闯将,这厮留着就是祸害,不如趁着他几路杆子主力外出打粮,索性夜袭营寨,灭了这几个头领。” 蝎子块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些狠辣,显然动了心思,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我跟随高闯王举事这几年,见惯了这无义之事,今日吞并他们几路人马事小,坏了闯营名声事大,到了山西,也是必遭惩戒,此事还是莫要提了。” 孙伯纶却说:“闯将,如今他们聚在一起,我就怕那映山红先对咱们动手,再与那刘家交易,人赃并获却是拿不到了。” 蝎子块也是满眼忧愁,似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他的手指在桌上敲打着,脸上也是烦躁,一时拿不定主意,孙伯纶低声说:“俺倒是有个想法。” “老弟直接说便是。”蝎子块道。 “不如闯将也派出一路打粮队,出了寨子藏在山中,若他映山红真有叛逆的心思,必将趁闯将营中空虚偷袭,到时闯将里应外合,灭了他映山红,是映山红先动手的,就算闯王知道,也说不出来什么。”孙伯纶低低的说道。 对于这个建议,孙伯纶很有把握让蝎子块同意,要知道,蝎子块与其余杆子联合起来人数差不多,但战力相差不少,蝎子块麾下都是几年的老流贼了,还有不少边军,而映山红他们手下大多是活不下去的穷苦军户匠户,打家劫舍还凑合,真上战阵就差远了。 说白了,就算蝎子块只留一半人守营,映山红他们全体人马也未必攻下来,莫要说还有自己这个‘内奸’在呢。 果然,蝎子块思索之后同意了这个建议,只是在一些细节上与孙伯纶交代了许久。 当天中午,蝎子块聚集了一支足有一百二十多人的打粮队,最精锐的老营也有过半在其中,打粮队出了营寨,直奔米脂方向而去,招摇过市,倒是嚣张的紧。 后半夜,几个猎人打扮的汉子进了映山红的营寨,见到映山红,道:“掌盘子的,闯将的打粮队走出二十里就转向东北,在黄土岭安营,藏在了山洼洼里,距离刘家寨也就七八里,他们奇怪的很,只吃干粮,晚上也不点火取暖。” 映山红听了,脸色阴寒,一摆手让人下去,里屋走出几个人,正是几路杆子的首领,映山红冷着脸说:“这次大家伙信了吧,闯将是真的容不得咱们哥几个了。” 一高大汉子吼道:“妈了个巴子,这是要火并咱,看他们位置,是要偷袭咱们回来的打粮队啊,然后再灭咱们啊。” “是啊,太阴了,老哥哥,不如咱先下手为强,今晚就突袭闯将营寨,灭了他再说。”几个暴脾气的纷纷叫嚷。 “万万不可,闯将营的实力咱清楚,凭咱目前的人马打不下他的营寨。”映山红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几个头领愤愤不平,但也极为给面子,坐下听映山红吩咐。 “各家兄弟莫要担心,今早我就派出几个娃子联系了咱们打粮队,让他们绕一圈,沿着无定河回来,待打粮队回来,咱们实力充足再与闯将分说。” “哎呀,多亏老哥哥心眼多,哈哈,这可太好了。” 映山红却没有大家那么兴奋,又严令大家保密,商议了一些步骤,才让众人散去。 第二日中午,映山红的打粮队就出现在营寨之外,收获寥寥,而且并未从寨门进,而是翻过一段塌了的寨墙直接进了映山红的营地。 蝎子块站在寨门前看着,脸色的冷色任谁都看的出来,双方未曾搭话,气氛极为尴尬。 这一幕孙伯纶尽收眼底,找来龙虎等人,问:“震天雷准备妥当了吗?” 龙虎压低声:“大人放心,一共一百颗,还有火油,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火铳呢?”孙伯纶又问。 琉璃球站出来,说:“回大人,这几日我和几个弟兄以外出巡哨的名义把火铳子药全都偷偷运进来来了,一共二十把,咱们守着寨子后门,方便的很啊。” 眼见准备妥当,孙伯纶心中稍稍放下心来。 到了夜间,天已经全黑,琉璃球背着手弩来到映山红营寨旁,弩箭嗖的一声划破夜空射在哨位的太阳穴上,尸体倒下,却被两个黑影接住,藏在大车后面,没有发出任何响动,接着,附近一处草料堆传出一声蝈蝈声,那是干掉暗哨的回应。 琉璃球一挥手,两个人扛起一个人,以大车和草料堆为掩护,躲过巡逻人,进了营寨深处的一处院落,翻墙进去,里面堆满了谷物袋子,正是几家杆子的粮仓。 琉璃球将人放下,把火石油罐放在他身上,点燃半截香插在了他的指缝,才招呼人趁夜离开了。 出了营寨,琉璃球道:“走,去寨墙。” 几人走后不久,忽然粮仓中发出一声喊:“驴球子,谁他妈烫老子!” 第57章 章十四 火并 下 “粮仓有声音,进去看看。”巡逻队听到声音,踹门而入,正好看到一条黑影翻墙,一人随手抄起一块砖头,砸到那人的腿上,黑影落地。 “冒三,是你这个混账!”流贼中有人喊道,上去就是一拳。 这时映山红也披着袍子赶到,一哨总走上前对映山红说:“掌盘子的,此人叫冒三,是闯将老营的人,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火石和油罐,还有这把手弩。” 一个赶来的头领接过那手弩,又从怀里拿出一根带血的弩箭,怒道:“刚才查哨发现哨兵死了,正是这把弩射出的弩箭,他真是闯将营中的?” 那哨总跪下:“俺敢以身家性命担保,他就是冒三,前段还一起喝酒耍钱呢,他还曾说,闯将要收他做义子咧。” “妈了个巴子,这混账是要烧咱粮仓啊,真是歹毒的紧啊。”头领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 映山红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所有头领都过来了,也不说话,静等映山红吩咐,映山红忽然一把折断弩箭,喝道:“集合队伍,咱去闯将那里要个说法!” 一阵喧嚣吵闹,两百人多的队伍集合起来,其中只有不到五十骑,步兵手里也拿着各色武器,甚至还有人拿着锄头,一行人也不耽搁,在映山红的带领下,押着冒三来到了刘家老宅门前。 映山红营中的动静早就被蝎子块知道,此时也是严阵以待,弓箭手登上围墙,他亲率四五十人以路障为依靠,堵在门前。 “闯将,俺们一直敬你是条汉子,为啥派人烧俺粮仓?”映山红见蝎子块已经是披甲列阵,心道外面那支打粮队回来也需两个时辰,也不慌张,走上前去劈头盖脸的就喝问道。 “老哥,怕是误会了吧,俺蝎子块做事光明磊落,咱们合营这一年多,何曾做过害你们的事情。”蝎子块倒是乐得拖延,朗声说道。 映山红被蝎子块这大义之言气的脸色涨红,一挥手,一个头领押着冒三站出来,那头领手持一柄铡刀改造的武器,锋利的刀刃搭在冒三脖颈上,喝问:“蝎子块,你睁开狗眼看看这是谁。” 蝎子块打眼一看,看清楚了冒三的脸,一下恍惚了,这几日他严令麾下不得外出,此时冒三却被抓了,还带着火油火石,蝎子块忽然明白,自己是陷入彀中了。 “老哥,这定然是有奸贼陷害俺,你且让人扯开冒三嘴上的布,俺要亲自问他。”蝎子块说道。 在街道一旁看戏的孙伯纶此时听到这话,着急起来,这冒三本就是绑去的,这要是招了,计策自然败露了,孙伯纶不满的说:“真是墨迹,打就打,还说什么。” 说着,一挥手带着身后十个人离开街道,趁乱砍翻闯将布置在大院后门的哨兵,直接进了后院,院中一角有一座三层小楼,是刘家女眷居住,刘长有若是回乡,妻妾也住在这里,小楼是难得的制高点。 楼中无人,孙伯纶带着十名铳手登上三楼正好可以把两部人马看在眼里。 此时一名铳手背着两杆火铳,各自找到了射击位置,其中一人说:“大人,蝎子块大半身藏在围墙后面,不便射击,倒是映山红距离咱们不过六十步,咱们一轮齐射,十成十可以干掉他。” “不可,这几路杆子本就战力不强,若是群龙无首,八成要输,这边撑不住咱们那边赢了也是无用。”孙伯纶连忙阻止,他瞧了瞧,天色昏暗纵然有火把也看的不十分清楚。 孙伯纶道:“你们分成两队,一队射击冒三他们,一队射击映山红身后的营伍,若是一轮打掉,莫要再打第二轮。” “老哥,你不敢让冒三与我对质,莫非他是你安排的?”蝎子块见映山红迟疑,喝道。 映山红推脱不得,只得给那押解的头领使了个眼色,那大个头领的手还未碰到那块破布,不远处的小楼忽然铳声大作,铳子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 那头领的脑袋直接开花,死的不能再死,而冒三更是身中三枪,一只手臂都被打断了。 听到铳声,映山红本能的缩了缩头,他只听脑袋上嗖嗖乱响,转身一看,身后几个兄弟倒了一地,一个倒霉蛋脑袋被打爆,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身。 “有埋伏!”一个头领高喊道,一群流贼瞬间乱了起来。 映山红一咬牙,高声喊道:“大家不要乱,这火铳只有闯将营中才有,这狗贼这是要杀人灭口啊,大家随我冲进去,斩下他的狗头!” 映山红一声喝,流贼们瞬间有了主心骨,藏在后面的几十名弓手率先射出一波箭雨,蝎子块营中倒了七八人,蝎子块见几百人围攻过来,高喊:“射箭!” 围墙上的弓手纷纷弯弓搭箭,对准黑压压的人群就是一波箭雨,流贼倒下一大片,蝎子块手持长矛,刺死两个冲过来的流贼,但是第二次刺的太深,矛尖卡在对面肋骨间拔不出来,亲卫头领拉过蝎子块推进院内。 “快把佛郎机推到门口,一定守住大门。”这亲卫头领挥舞着大刀,高喊着,身边人应声而动。 楼上的孙伯纶见到这一幕,以为他是蝎子块,立马命令:“打死那人。” 砰砰砰! 又是一轮铳声,亲卫头领应声而死,身边五六个人也倒在血泊中,孙伯纶一甩手,带人下楼离开了。 此时蝎子块终于看清是后院边角小楼有人开铳,想起孙伯纶麾下尽是边军,对于火器不会陌生,一咬牙,明白过来:“中了那孙贼的计了。” 但此时明白过来已经是晚了,蝎子块登上一侧房顶,放眼看去,外面皆是敌人,映山红指挥人以门板和木排掩护,用掷矛和弓箭把墙上的弓手射落下来,接着,二十余流贼抬着一个水桶粗细的梁柱开始撞门。 蝎子块看在眼里,知道映山红是早有准备,只道是孙伯纶与映山红合谋了。 家宅的大门哪里像城门坚固,三两下便撞出大口子,门栓也是支撑不住了。 “准备佛郎机,填充双份霰弹,发射!”蝎子块亲自指挥。 轰轰! 两门佛郎机发出怒吼之声,几百枚霰弹如同密集的暴雨一样覆盖了整个院门,只听噗噗噗的声音,霰弹不断打在人体上,在这种火药与铅子结合的金属风暴中,任何防具装甲都没有任何的作用,门板和木排全部碎裂,铅子穿透一具具的人体,依旧有着狂猛的力量,裹挟着骨渣和血肉打在对面的墙上。 第58章 章十五 大战 一轮炮击,攻势立止,几十人横死在门前,到处都是击碎的血肉,映山红已经带人退到了街道拐角。 蝎子块立刻命人上前,用刀矛结果未死的流贼,拆解房舍,用砖石和原木堵住破碎的大门,遭逢大战,蝎子块麾下都是老行伍,也不慌张,依令而行,井然有序。 “咱们凭墙而守,若是守不住就退入祠堂,你们把佛郎机先搬到祠堂,布置好,大家齐听号令,待咱们的打粮队来了,里应外合,灭了外面这群泥腿子。”蝎子块巡视着战场,不断的发出命令。 此时孙伯纶出现在了街道的拐角,见到了映山红,这厮手臂中了一颗铅子,幸亏是跳弹,否则手臂都保不住了,许是失血太多,他脸色有些蜡黄。 “老哥,怎么样,能坚持住吗?”孙伯纶故作关心,递上了随身带的红药。 “哎,若是早听老弟的,也不会死这么些兄弟,老弟我怕是抽不出人帮你了。”映山红颇有些难受的说道。 要知道,刚才一战,光战死的当场就有近七十人,还有二十多受了伤,多半是被铅子打到,在这个没有麻醉药和青霉素的时代,光是感染就能夺取大部分人的生命,而就算活下来也是断手断脚,而最让映山红伤心的是,当时他的人冲在最前,损失最大。 损失了一半的人,若不是底下人有仇恨支撑着,头领们又大多活着弹压,或许早就溃散了。 “老哥不要自责了,咱谁也不知道那狗贼有佛郎机这等物件,下一次注意便是,哥哥还是要加紧进攻,杀了他蝎子块,为死的兄弟报仇。”孙伯纶铿锵有力的说道。 映山红也是气急了,说:“好,待我杀了他蝎子块,再来助你。” 孙伯纶抱了抱拳,带人离开了,映山红看向孙伯纶的眼神变的歹毒起来,将孙伯纶的红药仍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身边兄弟看了,问:“头领,这是怎么了?” “哼!他孙伯纶一直守在寨门前准备伏击回援的打粮队,为何一身火药味。”映山红愤恨的说道。 “头领是说,站在楼上打咱们的是他!奸贼,俺去杀了他!”那人瞬间火了,站起身来。 然而,他却被映山红拦下,映山红道:“别去,此时咱还需要他拦住那打粮队,再者说,咱们营死伤最大,也没有那个本事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几番大战,天已经翻了鱼肚白,在黄土岭藏着的打粮队终于赶到了刘家寨,带领他们的人是蝎子块最为倚重的老营总哨,因为以前是延绥镇百户,大家以刘百户相称。 刘百户身材高大,以神射闻名,带着这百十人更是蝎子块麾下的精锐,虽然临行前蝎子块三令五申,接到火警要火速增援,但刘百户麾下过半是步卒,又恐分兵势弱,坚持带着步卒,因此才来晚了。 天已渐亮,刘百户见寨门紧闭,还有路障,说:“从寨墙缺口进。” 走过去却发现,缺口已经被人用原木钉成的木架挡住,几个人提着刀斧过去,想要砍开,手一摸,木架滑溜溜的,这时,寨内的房顶上射来一枚火箭,直接点燃了木架上的火油,熊熊大火让步卒靠近不得。 刘百户看到这一幕,冷声道:“这是贼人人少,想要拖延时间,来人,强攻寨门。” 一声令下,三十人手持牛皮盾牌,掩护靠近寨门,见寨门被用铁链锁住,那大腿粗的木桩更是难以撼动,索性有大斧劈斩铁链,不断有冷箭从寨墙内的房顶射来,极为精准,不多时就射死两人,步卒有寨门掩护,用盾牌堵住木架之间的缝隙,不到一炷香,铁链砍断,寨门大开。 “马队跟我冲,步卒跟上,救援闯将!”刘百户高声喝道,手下精锐纷纷应和。 刘百户手持马刀,握住缰绳的左手臂上还有一面小盾牌,马队速度并不快,快速通过了寨门前的晒谷场,进了刘家寨的主干道,道路尽头自然就是刘家老宅,此时那里喊杀声一片,战事非常激烈。 道路转了弯,忽然前锋高声喊叫,刘百户骑马过去一看,眼前的道路被人用家具和砖石堵住了,路障后面人影闪烁,不知有多少人。 刘百户看到这一幕,立刻下令:“步卒立刻进两侧房屋,登上房顶。” 两侧本是商铺,都是以木板为门,在里面卡死,士兵撞开木板,进了房屋却没有发现梯子等物什,一时难以登上房屋,哇哇乱叫起来。 刘百户听着,忽然下令:“快,后队变前队,先撤出刘家寨。” “想要撤?晚了!”一个声音从道旁的二层楼传出,那是刘家寨唯一的客栈,孙伯纶站在那里,一挥手,路尾的几个铺子扔下火油和木质家具,一把火烧了起来,堵住了前后道路。 士卒一看后路被堵,骚乱起来,刘百户大叫:“慌什么,三眼铳上前,打开前路,清除路障,硬冲过去!” 砰砰砰! 十余支三眼铳被点燃,铳子飞出,打的路障木屑纷飞,琉璃球的声音忽然想起:“震天雷!” 无论是路障后还是房顶上,不断有圆滚滚的震天雷被扔了下来,这些陶罐外面包着竹篮,仍在地上也不碎裂,反倒是弹弹跳跳,冒着烟翻滚道人群里,接着轰隆隆的爆炸起来。 三十多枚震天雷在不到五十丈长的街道上炸开,铅子和陶瓷片横飞,一时间人群中血花四溅,最关键的是震天的响动声和浓烟让马匹受惊,而被铅子打到的马匹更是疯了一般乱冲乱跑,人马踩踏,死伤无数。 在震天雷刚扔下的时候,刘百户翻身下马,躲进一旁的商铺中,忽然冒出头,已经是弓箭在手,一个侧身,箭矢飞出,射在了房顶一个蒙古亲卫的眼窝,那人发出一声闷叫,应声而落,手中的震天雷还未点燃落到了街道的青石板上。 孙伯纶站在客栈二层,火铳抵在肩头,从容瞄准一名射箭的弓箭手,一扣扳机,铳子飞出,那人像被大锤砸了胸口,倒飞出去。 一枪打响,孙伯纶也不装填,只是拿起备用火铳,继续射击,未喘气,三枪射死三人,备用火铳射完,却又有一支火铳递到面前,孙伯纶见那持铳的手白皙纤细,一看竟然是郝琳琅。 “我虽是女子,从小也是摆弄过这鸟铳的,虽说打的不准,但装填还是没问题的。”郝琳琅脸色红扑扑的,略带骄傲的说。 “大姐真是巾帼女英。”孙伯纶一声笑,接过火铳又开了一枪。 一人装填一人射击,三支火铳轮番开火,打翻了一地人马,刘百户看在眼里,但客栈窗沿挡住了射界,他低头看到滚到脚边的那震天雷,马上用臂盾护住要害,捡起震天雷,在路边燃火的尸身上点燃药捻,奔跑两步,扔到了孙伯纶所在的二楼客栈! 第59章 章十六 迫降 眼见圆咕隆咚的篮子扔进客栈,孙伯纶吓的大叫一声,用力踢了一脚,然后拉起还在装填子药的郝琳琅向着客栈内侧跑去,不管不顾的直接跳了下去。 此时轰隆一声,二楼炸成一片废墟,砖石与桌椅横飞。 龙虎一看这情况,虎吼一声,竟然直接从房顶跳下去,一脚踩死一名步卒,翻身而起,如同一头暴熊一般大踏步冲向刘百户,刘百户身边三四人对冲过来,持刀便砍,龙虎捡起一面桌子护住周身,直接撞了过去。 啪啦! 一阵筋折骨裂之声,三人直接被撞飞出去,落在地上时已经胸腹塌陷,进气少出气多,眼见是活不成了,龙虎身上也是被砍了三四刀,但这壮汉已经不是当初攻打土默特营地的时候,此时身披两层甲,刀矛不如,宛如杀神一般。 刘百户从未见过如此勇悍之士,久经战阵的他一时竟然胆怯了,向后退了两步,想要拉开距离以弓箭击之,但龙虎速度极快,拔出腰刀,扑了上去,腰刀斜指,连人带弓发力斩去! 哗啦! 刘百户只是本能的阻挡,但手臂和弓直接被斩断,刀尖从左肩划到右跨,斩出一道三尺长的伤口,伤口再深一点,怕是肠子就要出来了,就是这样,刘百户身上的锁甲直接被撕烂掉了下去。 一记重创让刘百户大声呼救,连滚带爬跑向坐骑,到底是老丘八,强忍着疼痛翻身上马,发了疯一样抽打马匹冲向街道入口,撞到七八人,眼见要冲出去,但马匹畏惧大火,速度放慢了。 “狗贼哪里走!”龙虎一声断喝,宛若晴天霹雳,直接奔跑过去,刘百户扭转马头准备以马撞之。 龙虎哪里给他这个机会,扑上去抱住马头,腰部发力,这马竟然直接被龙虎抱摔在了地上,刘百户躲闪不及,一条大腿被压在马下,刚要求饶,龙虎一刀斩下他脑袋。 “你们头领已经死了,还不束手就擒。”龙虎心念孙伯纶安慰,高举刘百户的脑袋,大声喝道,这声音好似山崩一般洪亮,所有人听到,停了下来。 此时再说从二楼跳下的孙伯纶,他本来想跳到花丛里,然而冲击波却推着他前行了一段,硬生生的落在后院的鸡笼上,好在这个时代的鸡笼都是竹编而成,虽然被划伤无数,却也卸了不少坠下的力道。 郝琳琅倒是被孙伯纶抱在怀里,全身毫发无伤,孙伯纶感受全身的疼痛,劫后余生,心中庆幸,开玩笑说:“大姐哪里都好,只是略微重些。” 这话说的郝琳琅羞赧难耐,身子越发热了,拳头敲打了一下孙伯纶的胸口,一句话未说,孙伯纶睁眼一看,郝琳琅秀发之上沾染了不少鸡毛,衣服更是被鸡粪污染,又道:“这一地鸡毛,满身鸡粪,虽说臭了点,但怎么有些风花雪月的味道了。” 郝琳琅一听,赶紧站起身,孙伯纶还想笑话她几句,却听外面喊流贼头领死了,赶忙出去了。 “大人,你没死啊。”龙虎看到孙伯纶,说道。 孙伯纶哈哈一笑:“我当然没死,还很快活呢,怎么,那流贼头子死了?” 龙虎递过那颗人头,孙伯纶一看还真是那头领,却看到眼前还有七八十流贼站立,手持兵器,并未投降。 “你们头目死了,蝎子块很快也会死,还不投降!”孙伯纶举起人头,喝道。 他声音远没有龙虎那么洪亮,一身鸡毛自然也不如龙虎血污满身那么可怖,一时间流贼相互看看,被吓住的人反倒是有胆量了,一个小头目道:“投降?兄弟们莫听他的,这伙子不过二十多人,不是咱们对手,在这那大院中喊杀声不断,说明闯将还活着呢。” 孙伯纶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流贼中还有明白人,于是对路障后喊道:“琉璃球,让他们看看咱们家伙。” 琉璃球一声应和,几个坛子扔了出来,砸在了两侧的房屋上,一时街道上全是刺鼻的气味,那小头目上前一闻,骂道:“硫磺,松脂还有火油,你们好歹毒的心思。” 孙伯纶哈哈一笑,一挥手,琉璃球带着十个人搬着几十个坛子进来,拿开路障上的几面桌子,露出后面的大车,上面还慢慢一车呢。 “这里还有一车的火油,你们不降,我便让房顶上的人跳下来,把火油和硫磺仍在两侧的房屋上,点一把火,看你们是死是活!”孙伯纶冷冷的说道。 “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才.......。”那小头目仍旧嘴硬,却身体僵直,低头一看,锋利的刀尖带着血出现在自己肚子上,他想要回头,那刀尖一转,生机流逝,眼睛睁大,已经是死了。 小头目身后站出一人,扔掉刀,高举手:“这位头领,不降者已经死了,我们投降!” 一群流贼纷纷扔掉兵器,解下甲胄,这时琉璃球走上前,用绳索把他们一个个锁起来,孙伯纶忽然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人不必锁了。” 第一个投降的人忙跪下磕头,说:“小人名叫胡为,见过头领。” 孙伯纶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投降,等处理好流贼,龙虎走过来,问:“大人,咱啥时候准备了那么些火油啊。” “你自己看便是。”孙伯纶随意的踢烂一个坛子,龙虎瞧了瞧没看出啥来,胡为低下身,摸了摸,嘿嘿笑道:“这不是油,是水。” 话说完,他身体忽然僵直,嘴唇噏动,就是说不出话来。 处理完这些事,孙伯纶带上龙虎几人赶往了刘家老宅,此时刘家老宅内外一地尸体,墙根处还有伤者在哀嚎。 孙伯纶围墙上出现了一个有一个缺口,明白这是映山红推倒的,为的就是分散蝎子块一方的火力。 见到映山红等几个头领,映山红道:“孙头领真是神武,没想到是你先打赢了那援军。” 孙伯纶明显的感觉映山红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只是不知道为何,抱拳说:“老哥哥客气,也是运气好罢了,这边战况如何。” 映山红道:“蝎子块那狗贼还有五十多人,以三眼铳和佛郎机守住那破祠堂的门窗,兄弟们攻打了两次都被打回来了,我让人准备了柴火,烧了他狗日的,一了百了。” 要说这计策倒是不错,但孙伯纶想起刘长有对这祠堂的看中,心道还是保住为妙,于是说:“老哥哥莫慌,里面还有那么些被胁迫的弟兄,咱点火也要靠近祠堂,弟兄们多有损伤,不如在上风口点燃湿柴,以烟熏之,定能迫敌投降。” 第60章 章十七 逃走? “孙家兄弟说的对,老哥哥,咱兄弟不能再死了。”映山红迟疑了,他不想给孙伯纶展示才能的机会,但几个头领觉得此事靠谱,其中一个忍不住说道。 “好,就这么做吧。”映山红只能从善如流。 很快,在两个首领的指挥下,流贼推倒院墙,把柴火浇了水,又放了硫磺,点燃后的浓烟气味难闻,正是秋末,冷风吹着浓烟进了祠堂院内,顺着窗户和门洞就要灌进去。 蝎子块一看浓烟滚滚而来,空气中已是硫磺的味道,大吼道:“贼人歹毒,用烟熏我们,快用棉被床单遮住门窗,不然就完了。” 手下士卒七手八脚的开工,不一会就堵住了浓烟灌入。 映山红见效果不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道:“看来孙头领也有失算的时候啊。” 孙伯纶哈哈一笑:“堵住门窗有何用,且令兄弟们冲杀一下,贼人定要应战,到时浓烟灌入,看他们如何呆得住。” “若是冲杀,死伤必然不小,孙兄弟莫不是在诓骗我等,你若是觉得有效,不如让你手下人冲杀吧。”映山红不满的说道。 一个头领却说:“老哥糊涂啊,又不是真的冲杀,只让兄弟们喊几嗓子,做出破门的样子,他们必然不敢当缩头乌龟,若是老哥累了,俺带人上便是。” 这头领倒是急性子,当下点了三四十人,举起木桌和门板,就要上前,孙伯纶却说:“这位头领,若是将棉被打湿盖在上面,就算是铳子也打不穿,你等避开门洞,又有浓烟遮蔽,那佛郎机也发挥不了威力。” “好好,多谢孙老弟提醒。”那头领哈哈大笑,让人找来棉被,打湿后,顶住往前冲,他们一边冲一边喊叫:“冲过去,泼火油,烧死他们。” 蝎子块听到这喊叫,自然不敢让他们靠近,打开遮掩的床被,用三眼铳还击,几十人来来回回喊叫了小半时辰,就退了下来,不过伤了两个兄弟,可是祠堂里的蝎子块却忍受不住了。 浓烟灌进了祠堂,到处都是烟雾缭绕,咳嗽声不绝于耳,蝎子块满眼血红,泪水流出,这时一个头目走上前,说:“闯将,烟越来越多,快让人用棉被盖住吧。” “放屁,这么多烟,若是堵住了口子,怕是要闷死了。”蝎子块咳嗽着,骂道,回头一看,正是那个送女人给自己的汉子。 “这祠堂怕是待不住了。”蝎子块道,见汉子作势要冲,蝎子块拉住他,道:“莫慌,大家一起冲,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说着,他随手抄起一根断矛,喝道:“这屋里憋闷的很,与其被熏死,还不如拼死一战,或许还有活路!” 众人跟随蝎子块久了,纷纷应和,随着一声号令,佛郎机率先开火,接着就是三眼铳射了一轮,接着门窗大开,众人嚎叫着冲杀出去,却被迎面射来的箭矢射死一片。 那汉子举着八仙桌冲在最前,身中七八支箭,仍然呼号不止,当他回头却没有发现一直在身边的蝎子块,扭头一看,蝎子块趁乱跑到祠堂后,身背沉重的包裹,骑上藏在后堂的黑马,撞开还在厮杀的同伴,越过残垣断壁,竟然冲了出去。 “蝎子块,你这阴险小人。”汉子临死前,高声呼道。 “蝎子块跑了,这狗贼。”浓烟中,不断有人喊叫,闯将营的人斗志全无,四散而逃,又被映山红等人的手下堵了回来,少数被杀之外,大部分投降。 孙伯纶一声喝:“我带人去追,各家首领肃清残敌。” 说吧,骑上龙虎牵来的马匹,带上七八个亲卫,疾驰而去。 孙伯纶一走,映山红不咸不淡的说道:“我看八成追不上,蝎子块骑的风子我见过,极为神骏,不是孙伯纶这几匹马能比拟的,说起来,那风子还是孙伯纶送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诸位首领听了这话,脸色都有些难看,却也没说什么,映山红回头一看,心道这些蠢货被孙伯纶骗了,但是无凭无据他也不会指认孙伯纶,一甩手,去处置俘虏了。 孙伯纶骑在马上奔出刘家寨几里,到了无定河边,眼见蝎子块越来越远,一开始相隔不过三十步,后来慢慢到了二百步,眼见前面有一条官道,等上了官道,那黑马四蹄放开,怕是再也追不上了。 “兀良哈呢?”孙伯纶忽然高声呼喊。 一个蒙古亲卫提高马速赶来,他瘦小的很,面色蜡黄,好像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一双眼睛极为有神,兀良哈道:“大人放心,蝎子块若跑了,小人以死谢罪。” 说完,他双腿夹住马肚,两根小指塞进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哨声,只见蝎子块胯下黑马听到这声哨,竟然慢慢停下来,孙伯纶见到这一幕,哈哈大笑:“不愧是达尔扈特最好的马夫,黑风也无愧为忠诚的马匹。” 孙伯纶称赞着,停了下来,兀良哈又吹了一声哨,黑风转头跑来,任凭蝎子块如何抽打都无可奈何,这厮气急了,竟然拔出短刀,孙伯纶喝道:“混账,你敢!” 兀良哈也是着急,又是一声急促的哨音,黑风忽然加速,蝎子块一个不稳,身子后仰,手里的短刀飞了出去,接着黑风原地跳跃,直接把蝎子块颠了出去,这厮飞了起来,沉重的摔在一群乱石之间。 兀良哈跑过去,抓起蝎子块,却见他全身僵硬,后脑塌陷一块,竟然死了,兀良哈忙说:“大人,小人无能,竟然失手杀了他。” 孙伯纶拍拍黑风的马头,不在乎的说:“无妨,这厮再贵重也比不过我的黑风,哈哈。” 一行人回了刘家寨,把蝎子块的尸体扔在众头领面前的时候,映山红脸色瞬间黑了,他冷声说:“这厮害了咱不少兄弟,而这次火烧粮仓似乎还有些疑问,这么不活着带回来。” 孙伯纶却说:“老哥哥说笑了,那黑马跑的太快,我们根本追不上,若不是这厮回头看我们,没注意前面,一脑袋撞在路旁的树干上,我们也只能空手而归啊。”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映山红也没法子,只是说:“也罢,便宜了这狗贼了,拉出去,五马分尸。” 第61章 章十八 再谋 “没说的,此番除了蝎子块这祸害,大家当大醉一场。”一个头领提议,大家进了刘家老宅的大堂,此时已经酒菜齐备。 一群人喝酒吃肉,气氛倒是热烈的很,期间孙伯纶与诸家头领连连敬酒,不一会就喝了半醉,众人齐夸孙伯纶有胆有识,麾下兄弟又悍勇威猛,都有结交的意思,孙伯纶也是极为大方,当下送给每人一匹好马,众人见识过黑风的神骏,虽然知道自己所得不如黑风,但也知道是难得的好马。 在举动在映山红眼中变成了拉拢人心,不过孙伯纶也想明白了,既然交好不得,索性不再用热脸贴冷屁股,而且经此一战,几家杆子死伤惨重,倒是己方收服了近百残兵,实力大涨。 酒宴进行到了尾声,映山红忽然开口,东一句西一句都事关蝎子块余部,显然对孙伯纶吞了最大一块蛋糕不满,孙伯纶哪里听不出来,但也知道,就算几家杆子对自己颇为喜欢,面对实际利益的时候也要站在映山红一边。 孙伯纶放下酒杯,说:“刚才老哥哥说的是,俺初来乍到,一下多了近百人马,哪能养得起,不知道那天反草了,倒是丢了性命,俺知道能力有限,能有三十人跟俺就是福分了,哪敢奢求更多,只是这事儿急不得,还是要把其中蝎子块的死党揪出来才好。” “老弟,快入冬了,这都不急,还有什么着急的事儿呢?”映山红不咸不淡的问。 孙伯纶一下像打了鸡血,站起来,说:“还有啥,钱啊,刘家那些钱啊!” “什么钱?”一个头领问。 孙伯纶故作惊讶,说:“啥,老哥哥还没告诉你们,哦,估计是老哥哥最近太忙了。” 接下来孙伯纶又把告诉映山红的那个版本又说了一遍,众人听说有一万两银子,个个欢欣鼓舞起来,但看向映山红的眼神又多了些什么,说话也不那么热络了。 “这有啥说的,蝎子块死了,刘家寨在咱们手上,那刘家就要和咱们谈,拿了白花花的银子,再南下也不迟。”一个头领说道。 映山红眯眼问:“话虽这么说,但谁去连续,谁来主事?” 这下头领们都闭嘴了,若在以前他们一定会推举映山红,可眼下大家有了其他心思,不太相信映山红,再者说,映山红此时麾下只有二十多人,不少还是那个死了的头领的原属人马,已经不是最强的了。 要论现在刘家寨最强的头领,自然以孙伯纶为首。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孙伯纶,孙伯纶装作不知道,说:“这等事需要经验老道的人,自然只有映山红老哥能担待了,俺们几个只跟着老哥哥吃肉喝汤就行了。” 孙伯纶一说话,大家也没意见,纷纷称是,映山红一时呆住,他不知道孙伯纶怎么会有如此好心,却也想不透其中关窍,只得答应下来,当下找来两个心腹前往葭州城。 议事完毕,孙伯纶回了自己的住处,此时他已经搬到祠堂里去住,一则那里宽敞,不怕敌人探营,二则保护好这祠堂才能换来剩下的五千银两。 孙伯纶叫来琉璃球,写了一封信,又吩咐道:“你要亲手交到郝家公子手中,告诉他,能不能成就全看他的了。” 这话说完,后堂传出一声瓷器破碎声,孙伯纶知道是郝琳琅发出的,见琉璃球嘿嘿直笑,孙伯纶略微有些尴尬,一摆手把这厮赶出去。 正了正衣冠,孙伯纶到了后堂,见郝琳琅拿着半块瓷片愣神,孙伯纶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孙伯纶道:“大姐,事急从权,这几日委屈大姐了,只是刘家寨的事情还没完,大姐还需在忍受几日。” 郝琳琅点点头,没说什么,两个人安静了许久,郝琳琅才问:“你是要杀了映山红他们吗?” 孙伯纶万万没想到郝琳琅一语道破自己筹划之事,尴尬的挠挠头:“让大姐看笑话了,这群人个个罪恶滔天,原是该死的。” 郝琳琅叹息一声:“是啊,你或许没听说,那映山红受了伤,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妖法,说吃生机之肉可快速痊愈。” 这话没说完,孙伯纶却问:“生机之肉是什么,没听说过。” 郝琳琅却说:“就是婴孩儿的肉,今早,他让人剖开蝎子块那怀孕的女人,取出婴儿炖来吃。”她说着,许是害怕,许是可怜,哭起来。 孙伯纶听了这事,怒火中烧,一拳砸在身边的桌子上,竟然把花梨木的桌子砸了一个大洞:“真真是狠辣至极,真真是天地不容!” “何不直接杀了他!”郝琳琅问。 孙伯纶颓然坐下,说:“他自然活不下了,只是不可操之过急。” 郝琳琅不再说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思不语,又是一阵安静,她说:“我听了你很多的事情,你很聪明,可以说智计无双,只是我倒是有些怕了,不知道你说的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孙伯纶道:“我对大姐可从未说过假话。” 三日后,孙伯纶得到消息,说映山红的人回来了,还带来了刘家的管事,孙伯纶立刻率人出了刘家寨,假装打猎,半路遇到映山红的人,当看到那管事,孙伯纶笑了,那名自称刘辙的管事并非他人,正是郝允辙。 龙虎上前,迫开映山红的人,让孙伯纶与郝允辙并马而行,孙伯纶见他们听不到,才说:“义兄怎么亲自出马,我信上只说随意来人便可。” 郝允辙笑道:“兄弟为此事都不怕死,我这个当哥哥哪能落在后面,再者说,我麾下可没有你这等机变之人。” “哥哥又如何让这两人相信的?”孙伯纶问。 郝允辙哈哈一笑,说:“这两人倒是不傻,可不过是个穷汉,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只以为我郝家的宅院便是葭州大户刘家的府邸,看城门的又是叔父手下的百户,直接拦住,送到我家,他们自然认为我是刘家人。” “好,就让流贼搭台,咱哥两好好唱出戏。”孙伯纶呵呵一笑,打马而去。 第62章 章十九 嫌隙 孙伯纶直接回了祠堂,把郝允辙来的消息告诉了郝琳琅,而郝允辙以刘家管事刘辙的身份进了映山红的营地,到了晚上,映山红才派人来通知孙伯纶。 到了堂内的时候,映山红的主位空着,郝允辙正和几位头领把酒言欢,他似乎就具备这种本事,可以和任何人在短时间熟悉。 “这位兄弟来时见过,想不到年纪轻轻已经成为首领,当真是年少有为呀。”郝允辙佯装不识,笑着说道。 “老弟怎么没有带夫人,刘兄弟带来了州城聚福楼的酒菜,当真是美味,还有一些女人用的绫罗绸缎,怎么也要分一份啊。”一个首领见孙伯纶孤身前来,惊诧问道。 “是啊是啊,俺还送了刘兄弟一个女人,也让他尝尝当流贼是啥味道,哈哈哈。”另一个自嘲的说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孙伯纶无奈,只得让人找来郝琳琅,要说容貌,在诸多女子中郝琳琅最为标致,惹的几个头领直流口水,郝允辙却道:“哈哈,想不到孙头领的夫人竟然是葭州城郝家的小姐,真真是一段奇缘。” 这句话把祸水引导郝琳琅身上,孙伯纶心中暗惊,生怕郝琳琅露馅,然而她却斜视郝允辙一眼,颇为鄙夷的说:“你不过是刘家的一条狗,想不到竟能担起这副担子,真真是可笑。” 几个头领相互看看,问:“刘兄弟与孙家娘子认识?” 郝允辙道:“当然,这位可是葭州郝老爷家的小姐,各位头领若是以她为质,说不定能换两千两银子,说项的事交给在下即可。” 那头领哈哈一笑说:“哪能如此说,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孙家娘子和孙兄弟睡了一张床就是他的婆姨了,哪有卖婆姨的道理,这娇滴滴的美娘子,别说两千两,就算是两万两,我怕孙兄弟也舍不得吧。” 几人相互拆着台,孙伯纶却只是赔笑,心中却是落下一块石头,他是万万没想到郝琳琅如此机变,就是这份沉着也是诸多男子不及的。 此时映山红从后堂走出,他穿着一身缙绅常穿的袍子,内里却衬着护甲,鼓鼓囊囊的,再加上他本就长相丑陋,倒是显的不伦不类,而身边又跟着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却粗手笨脚,定是不知从哪里掳来的乡下女人,孙伯纶和郝允辙相互看了看,都是强忍住不笑,沐猴而冠这个词孙伯纶是有了切身体会。 “见过大头领。”郝允辙起身行礼,他们白天就见过了,映山红对郝允辙还算热情。 郝允辙见人齐了,索性站起身,道:“刘某久闻各位头领大名,今日有幸相见,着实高兴,在下能有今日,还要多谢诸位头领成全。” “刘兄弟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与你可以初相识啊。”映山红皱眉问道,极为不解。 郝允辙道:“刘某本只是刘家的一个杂役,平日也就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这次诸位打下刘家寨,刘家却无一人敢前来了事,才给了刘某这个机会,事成后还会有赏,这怎么能不感谢诸位呢?” “哈哈,刘兄弟倒是爽快人,那你主家什么意思就明说了吧。”一个首领急迫的说道。 郝允辙说:“主家愿意出一万两。” 虽然几个头领早就得到消息,但从郝允辙嘴里确认又是一阵欢腾,郝允辙却道:“诸家头领,主家这一万两可不好拿呀。” 一句话,堂内一片死寂,人人用冰冷的眼神盯着郝允辙,性子急的已经手握刀把,郝允辙岿然不惧,朗声道:“各位恐怕也没见过一万两银子有多少吧,我也没有见过,但是我却知道很多,很重!” “你这话什么意思?”映山红冷冷的问。 “意思是,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主家也要多方筹措,但这兵荒马乱的,着实难的很,若是要现银,怕是要等个十天半月。”郝允辙微笑着。 一个头领跳将出来,已经是刀刃在手,抵在了郝允辙的心口,喝骂道:“你这是戏耍俺?” 郝允辙看了看刀刃上反射的寒光,轻轻摇头:“刘某哪敢,只是如实传达主家的话,主家还有话,若是各位要银票,就方便很多了,这里六位首领,主家肯一人给两千两,破财免灾。” 众人相互看看,皆是不说话,郝允辙却继续道:“其实银票也没什么不好的,拿着银票到各府城都能取出,而且一家两千两,不多不少,也公平,要是拿了一万两,六个人分,总有吃亏的,不是吗?” “刘辙,休要放肆,我等与你只谈银子,至于怎么分,不用你来教。”映山红站起身,喝道。 “老哥,其实银票也不错,带在身上方便......。”一个头领出言道。 话为说完,映山红就打断,喝道:“你个蠢蛋,他若拿假银票骗俺咋办,银票要到府城去取,你我皆是朝廷通缉的反贼,进城不怕死吗?” 那头领一向与映山红私交甚好,此时在大庭广众被骂,又当着这么多女人的面,一下心里怒火横生,反驳道:“既然如此,那老哥先说说,这一万两该如何分,咱们提前定好,免得得了银子再生变乱。” 映山红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对于这银子他心里自然有小九九,不止想多分点,还想拿到银子后为难孙伯纶,要说均分是万万不可的。 孙伯纶见几人心生嫌隙,感觉目的已经达到了,轻咳一声,打破了诡异的氛围,他抱了抱拳,说:“各位哥哥,容我说一句,咱们取个中,一万两千两,一半现银一半银票,如何?” 见各家缓和了一些,又道:“至于怎么分,咱们还是拿到银子再说,老哥哥自然不会亏待我等,我等眼里也揉不得沙子。” 见孙伯纶出头,各家脸色好看了很多,在他们看来,映山红公正不公正不好说,但孙伯纶可不是吃素的。 “好,孙兄弟说的这法子好。”那头领当下点头,其余三人也没意见。 映山红咬着牙,冷哼一声:“就这么办吧。” 事情定下来,郝允辙代表刘家和映山红商量交易细节,最后确定,郝允辙三日后带银子到无定河边的红石谷与映山红交易,接到银子后,留守刘家寨的孙伯纶率军撤出,然后到米脂的银川驿旧址汇合。 第63章 章二十 通吃 原本事情议定,诸家头领应畅饮几杯,却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兴趣缺缺,闲聊几句也就散了。 映山红回了房,随便取来披风裹住身子,就那么怔怔的坐在火盆旁,眼睛死盯着里面的燃烧的木炭,似入了定了,但火盆如何炽热也驱散不了他身上的冷意。 “头领,监视的人来说,刚才一个女人进了刘辙的屋,没有再出来。”一个小头目进来,低声汇报道。 “看清是谁了吗?”映山红忽然回过神,问了一句。 “天太黑,看不清楚脸,但那女人从祠堂那边来,衣着又和孙家娘子相似,八成是那个小娘子。”小头目把心中猜测的说道。 映山红冷冷一笑,道:“真舍得呀,此事要是成了,大家全都记你孙伯纶的好了,哼!”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一直到木炭化为白灰,映山红才说:“把屈头领叫来,莫让人看到了。” 郝允辙房内。 此事,这个家伙躺在床上笑的前仰后翻,却不敢发出声音,憋的脸色通红,过了半刻钟,他才稍稍止住心中笑意,说:“老弟,你这虎背熊腰的六尺汉子都能装女子,还混进来了,真真是天理难容啊。” 孙伯纶知道郝允辙爱开玩笑,也不理会,直接说:“我的人已经潜出营地了,叫胡为,他会在葭州城聚福楼等你,你把映山红给你的信给他,他会替你到刘府传信,能不能要出来银子,你都要送他一程。” 这下,郝允辙不再笑了,骤然警醒,问:“你是说,杀了他?” 孙伯纶微微点头,没有解释什么,郝允辙却说:“老弟,为兄是真的担心,你这可是吃完刘家吃蝎子块,吃完蝎子块又吃映山红,这样通吃,可是在刀尖上跳舞,危险的很啊。” “我在陕西没有立足之地,只能行险,若不几方面通吃,要想出头得等到什么年月?”孙伯纶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有一件事我倒是要提醒你,来时家里接到宁塞那边的消息,那边战事完了,杨总督犒赏三军毕,叔父已经拔营回乡了,算日子,十月初就能到,你要好好打算啊。”郝允辙忽然说道。 孙伯纶皱起眉头,郝允辙的叔父郝世禄可是葭州都司,是他明面上的上司,等刘家寨这事儿一了,剿灭流贼,杀死闯将蝎子块等匪首的战功,郝世禄也是可以分润的,有这功劳,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看郝允辙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似乎不是说这个。 “这几日我与大姐可是相敬如宾,没有分毫逾越。”孙伯纶平淡的说道。 见郝允辙依旧笑的面带桃花,他又说:“你莫要忘了淑济,她可在达尔扈特等我回去呢。” “啧啧,你不了解我叔父,算了等见了他你就明白了,哈哈。”郝允辙给了孙伯纶一个意味深长的长笑。 第二日一早,郝允辙向映山红告辞离开,到了葭州,直接来到聚福楼,胡为立刻现身,恭恭敬敬的对郝允辙打了个千,郝允辙看了他一眼,问:“知道去刘府要做什么吗?” “给孙大人要回银子,五千两。”胡为满脸堆笑,说道。 “刘家人不给怎么办?”郝允辙又问,胡为忽然愣住了,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没法子,笑嘻嘻的问:“烦请您给指条明路,小的前程都在这件差使上了。” 郝允辙道:“我也没有办法,倒是你家孙夫人赐了这锦囊给你。” 说着,拿出一个锦缎做的口袋,胡为连忙打开,郝允辙故作喝茶,却也斜眼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着实看不清,只能问:“怎么说?” 胡为道:“里面有纸条和一封信,说是刘家家主不给钱,就把信给他看,由不得他不给。” 郝允辙接过信件,却发现信口漆封,信封上一字未语,却也不敢拆开,只得给了胡为。 “装神弄鬼。”郝允辙低低的嘟囔道,又对胡为说:“楼上有一匹马,既然让你装流贼头子的使者,就要装的像,连匹马都没有,如何做到。” 胡为千恩万谢,骑马离开,直接去了刘府,进了刘府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满脸喜悦,飘飘然的样子似乎连路都走不稳了,他在马前站了一会,似乎有些犹豫,思索许久才翻身上马。 他没有按照计划去郝允辙府上,而是骑马直接从南门出城,出城后迅速向东而去,跑了两个时辰才找了个山窝窝休息,拿出到手的五千两银票,嘿嘿直笑:“有了这五千两,我胡为哪里去不得?” “你啊,哪里也去不得。”郝允辙的声音忽然想起,胡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郝允辙和几个蒙古人已经包围过来,胡为认得其中那瘦小的兀良哈,恍然明白,一切都完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跑,又是怎么跟上我的。”胡为仍旧不认命,声音凄厉的问道。 郝允辙道:“你进刘府的时候,那马匹早就吃了少许巴豆,这一路颠簸不断拉稀,有兀良哈在,你认为你能跑?” 胡为听了这话,拼死冲上来,兀良哈随手掷出一根短矛,从侧面穿透左臂,直刺入胡为的心脏,胡为一下趴在地上,郝允辙走过来,从他身上掏出银票,见胡为仍旧双眼瞪圆,低声说:“其实,你就是去了郝府,也是一死,你逃走更好,我那义弟的手下也不会觉得他狡兔死走狗烹了。” “你......你故意给我马?”胡为用最后一口力气说道。 郝允辙微笑:“我不仅给你马,连马上的干粮和水袋都下了剧毒,你死定了。” 两日后,映山红带了三位首领和十余名骑兵天不亮就出了寨子,直奔儒林沟,一行人走后不到两个时辰,孙伯纶忽然带着五六十人冲进了一个营寨,这个营寨属于流贼头子关山好,他与映山红搭伙最长,但也因银子的事儿不那么信任映山红,手下有四十多好手。 “孙头领,你这是做什么?”关山好见孙伯纶冲来,戒备的问道。 第64章 章二一 墩台 孙伯纶一挥手,身边的人都停住,他一个人解下腰刀,跑过去,道:“关老哥,出大事了。映山红营中人马跑光了。” 关山好听了这话,暗道不好,随孙伯纶来到刘家老宅,房舍内只有一些重伤不能行走的家伙,关山好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大队人马昨前半夜就走了。 “关老哥,莫不是他映山红存了不轨之心,抢了银子便走?”孙伯纶故意问道。 “我想不会,屈头领跟着呢,他手下那十几人都是老练的,又有其他两个头领在,映山红不敢轻举妄动,许是他觉得刘家人会带来官兵,提早做准备吧。”关山好皱眉说道,但听他那语气,自己都没有把握,他思索一会,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孙老弟暂且看住刘家寨,我带我营中兄弟立刻出发,他映山红不轻举妄动也就罢了,若是敢做不义之事,我定然让他好看。” 孙伯纶道:“那好,劳烦哥哥了。” 两人商议妥当,关山好立刻召集了四十多人,在孙伯纶的目送下出发,待走远了,龙虎问:“大人,为什么不告诉他屈头领营中也空了?” “告诉他,他就不带人去了。”孙伯纶答了一句,连忙上马,说:“传令下去,锁住寨门,龙虎,琉璃球,我给你们两个各三十人,把剩下的两个杆子先灭了。” 龙虎和琉璃球接了令牌,点好人马,冲进了两个营地。 这两个杆子实力本就弱,又经历了几场大战,此时首领又不在营中,只爆发了几场小冲突,全都跪地投降,解决寨中其他杆子,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孙伯纶安排好看守,又在原属蝎子块的流贼中抽调了五十人,发放了武器,整队完毕后,在孙伯纶亲自带领下,前往儒林沟方向。 儒林沟位于米脂县以北,谷内就是古老的银川驿,崇祯元年,皇帝裁撤驿站,银川驿自然不例外,若说儒林沟,后世极少有人知,若说银川驿,也不曾出名,但银川驿曾经的‘模范员工’李自成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映山红已经带着十几骑来到儒林沟,停在了沟前的石桥上,这石桥名为儒林桥,是通往银川驿的必经之路,桥南还有一墩台,以此为屏障防御,并起到瞭望的功能。 “老哥,我查了查周围,没什么人迹,怕是对方还没到。”一个头领赶过来说道。 映山红点点头,看似无意的看着周围,却在石桥上看到一个小石堆,顶部还有一颗狗尾草,这是他与手下人约定的暗号,说明他们已经埋伏到位了。 “下马,咱们先等等,若傍晚还没来,咱们就回去。”映山红下了命令。 十几人下了马,来到路边的墩台,踹开腐烂的木门进去,虽然里面潮湿昏暗,却好歹能够避风,快到中午,登上墩台的人忽然喊叫起来,映山红打眼一看,北面腾起烟雾,似乎有骑兵靠近,看样子不多,他向屈头领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确,等银子到手,无论这两个头领还是刘家人,统统杀无赦。 不消一炷香时间,远处的骑兵赶到,映山红吃了一惊,竟然是关山好,一共四五十人,多是步卒,但个个披甲执锐,已经做好准备。 关山好驻马桥头,高声问:“映山红,你营中为何空了,那些兄弟你藏在哪里了?” 两个头领一听这话,大吃一惊,问:“老哥哥,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下不应该在刘家寨吗?” “是啊,派出来为何不知会我们一声,也不怕生了误会?” 映山红眼见事情败露,忽然抽刀,一记猛劈,直接切开了一人胸膛,那屈头领见状,喝道:“杀了他们!” 十几人围上来,抽刀便砍,眨眼功夫就把两个头领和几个手下砍成了血葫芦。 关山好在桥头看到这一幕,急的哇哇大叫:“姓屈的,你他妈也叛变了,快冲过去,杀了这两个杂碎!” “大家退入墩台,快举火!”映山红丝毫不乱,率人退到了墩台内部,三名持盾刀手堵住墩台大门,后面则是弓手,而随着一声令下,墩台上燃起一柱黑烟。 关山好带人冲到墩台,却怎么也冲不进去,众人在门口厮杀,血流成河,尸体交叠在一起,几番冲杀毫无结果,形势很快急转直下,先是几名弓手登上墩台,居高临下,不断射箭,接着,近百人从谷中冲出,堵住了石桥,对关山好人马形成了夹击之势。 很快,关山好麾下人马或死或降,关山好一人持矛,仍旧冲杀不止,纵然血流成河,也绝不投降,最终被十余人以长矛刺杀。 “可惜了一条好汉,竟然死在映山红这奸贼手中。”忽然,桥头发出一声惋惜,映山红转身一看,竟然是孙伯纶。 映山红立马警觉起来,忙下令收缩人马,他站在桥头,故作镇定,高声问:“孙伯纶,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自你来到刘家寨,我们诸家头领不仅失了和气,现在连命都保不住了,你孙伯纶才是叛贼奸佞!” 孙伯纶哈哈大笑,拿出一份文书,高声道:“孙某乃是葭州都司麾下把总孙伯纶,奉大明崇祯皇帝令,征讨流贼,平息民变,孙某乃是朝廷命官,麾下更是大明王师,何来叛贼之说?” “你......你竟然官军,老子上了你的当了。”映山红听了孙伯纶的话,怒火涌上心头,他一直以为孙伯纶只是想吞并诸部罢了,却不曾想他是朝廷命官。 “既已知道,还不束手就擒,我禀明上官,说不定留你一条性命。”孙伯纶不咸不淡的劝降。 映山红吐出一口带血浓痰:“我呸,老子就算是死,也绝不落你手里。”说着,带着全部兵马撤进墩台。 孙伯纶见状也不下令进攻,等待落在后面的步卒到了后,下令就地驻扎,伐木制造挨牌,忙活了一个时辰,才让步卒持挨牌向前推进,在桥头建立防线。 第65章 章二二 炮击 孙伯纶在忙活,映山红也没闲着,他让人用刀挖土,以衣做袋,在门口垒出了四尺高的胸墙,同时结绳做梯子,将大量弓手放在墩台顶部。 这所谓的墩台就是一个五丈高的夯土堆,只有一扇门进出,内部空间很小,在中央有一个竖筒一样的洞直通顶部的平台,平台也不过二十个平方,看起来不小,但要布置烽火台和瞭望塔,也就能让三十人同时作战罢了,这类墩台在边墙内外到处都是,一般来说,守卫墩台的多不过十几人,少的可能只有七八人。 虽然墩台完全不考虑人员的生活,内部更是潮湿阴冷,但其作为防御设施是非常合格的,如果没有合适的器械,就算几百人围攻怕是也攻不下。 饶是如此,映山红也打算好了,防守到晚上,然后全力突围,能出去一个算一个。 孙伯纶的运气并不差,琉璃球带人从谷中驿站找来了三辆大车,还拆卸了门扇木板,直接钉在车上,做成了简易的盾车,在盾车的掩护下,孙伯纶部毫发无损的占据石桥。 “大人,要不让我先带人冲一次吧。”两军对阵已有一个多时辰,孙伯纶仍不下令进攻,龙虎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 孙伯纶含着一根草根,无聊的躺在盾车的草堆上,说:“冲个屁,等佛郎机来支援。” 他麾下一共八十多人,此时大多聚在石桥上,都能听到孙伯纶的话,孙伯纶说:“都听好了,不管你是亲卫还是新降,今天抓一个活的赏三两银子,砍一个脑袋,赏十鞭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几辆牛车赶来,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手脚粗大,头上包着头巾,见到孙伯纶,用一口浓重的京片子说:“启禀把总,炮带来了。” 此人名叫马一鸣,原来是京城神机营的炮手,己巳虏变中,作战失利,被当做弃子承担责任,自此离开神机营,机缘巧合来到葭州,被刘家看中雇作佛郎机炮的教官。 这等人物,孙伯纶自然重视,从蝎子块手中解救来之后,立马招致麾下。 “老马,这墩台你看如何打?”孙伯纶仰仗的就是这两门佛郎机,直接问道。 马一鸣伸出脑袋看了看,咧嘴一笑,说:“把总,这活儿简单,直接用炮弹轰墩台顶部,把那些女墙和房子扫干净,没了上面弓箭手的威胁,着墩台不就是脱光了的娘们,咱想咋来就咋来呗。” 孙伯纶想了想,也没想出好法子,随口说:“话糙理不糙,这就么干吧。” 马一鸣嘿嘿一乐,高声说:“好咧,兄弟们,把老子的‘黑又粗’卸下来,装填子铳,实心弹,满装药,奶奶的,老子今儿要好好爽一爽。” 听着马一鸣那京味十足的脏话,孙伯纶也是心中暗乐,这厮倒是一个活宝,虽然看好他,但孙伯纶仍旧往后缩了缩,从亲卫手里拿了一面蒙了牛皮的盾牌,护住了身子。 不是孙伯纶太怂,实在是这个时代的火炮质量太差,这佛郎机是大明仿制葡萄牙的火炮,孙伯纶手里这两门是刘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旧货,是不到两百斤的大佛郎机,且不说炸膛的问题,单单是子铳与母铳之间缝隙产生的火药溅射就能造一身伤了。 马一鸣麾下几个兄弟倒是与他合作许久,在马一鸣的指挥下从容的卸下佛郎机和炮架,迅速的组装瞄准,另一拨人则淡定的装填子铳,一门炮有五个子铳,装填完比,马一鸣又进行了一次核准,方下令开炮。 轰隆! 炮声如雷,将近一斤重的炮弹发出了刺耳凄厉的呼啸声,在半空划过一道淡淡的烟迹,飞向了墩台的顶部,其中一枚瞄的稍低了些,炮弹砸碎墩台包砖,嵌入夯土墙中,另一枚则极为精准,打在顶部的女墙上。 女墙直接被强横的冲击力打的土石横飞,炮弹仍旧充满能量,在敲碎一个流贼的脑袋后,飞向了墩台后的河床,在沙地上腾起一阵尘土,才结束此次血腥的旅途。 虽然只中一炮,但炸裂的炮声和满地的血肉脑浆却提醒着流贼佛郎机的可怕,就是那被打飞的石子砖块都让流贼们身上血流连连。 马一鸣见炮弹只命中一发,不满的说道:“瞄准点,下次再打不中,老子把你的卵蛋塞进去。” 轰轰轰! 两门佛郎机发出阵阵轰鸣,不断轰击这墩台顶部,这种小炮射速极快,散热也快,五个子铳打完,墩台顶已经是一片狼藉,到处是血肉横飞,随处可见断指残体,简直就成了修罗地狱。 活着的人见炮击停止,赶忙逃离,但出口只有中央那个小洞,如何快的起来,为了生路,这些家伙自己就打起来了。 一轮炮击,墩台顶部的人丢盔卸甲,藏在墩台内部的映山红也是肝胆俱裂,顺着中央通道留下的鲜血时刻提醒着外面那两门佛郎机的强大,当然这种感觉他前些天围攻蝎子块的时候已经感受了一次。 映山红拔出腰刀,砍死两个率先逃下来的手下,喝骂道:“混蛋,回去,守住墩台。” 他这一发狠,往日的积威显现,震慑住了场面,但外面响起了孙伯纶的声音:“墩台里的流贼听着,出来投降可免死罪,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孙伯纶,咱们兵对兵,将对将,有本事堂堂正正的排兵布阵与我一战,缩在盾车后面开炮算什么好汉。”映山红高声喝骂,用最后一把子力气稳定军心。 孙伯纶听了这话,毫不理会,对马一鸣道:“交给你了。” 马一鸣笑了笑,一挥手,二十多人推着盾车向前,掩护炮手和佛郎机,十几个擅射的蒙古亲卫则张弓对准墩台上,不时射几箭。 很快队伍到了墩台门口,映山红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高声命令长矛手上前,顶住胸墙。 马一鸣躲在木排后面,一招手,佛郎机对准胸墙,两枚实心弹打在胸墙上,那胸墙不过一尺厚,直接被打了两个脑袋大的洞,里面一阵哀嚎,映山红幸运的躲过了实心弹,却发现胸墙上的两个洞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定睛一看,是黑洞洞的炮口。 京味十足的吼叫在外面响起:“上霰弹,四炮连发!” 第66章 章二三 招待 砰砰砰! 一阵沉闷的炮声响起,一连串的惨叫嘶鸣从墩台里面传出,孙伯纶站在石桥上,远远看去,墩台门口是一片白烟,而墩台顶部也是烟雾缭绕,上面人不敢露头,只是大喊投降。 孙伯纶看到这一幕,一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军士踹倒胸墙,持盾冲杀进去,喊杀声是戛然而已,不一会,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家伙跑了出来,抱着脑袋跪倒在地上。 “映山红呢,不会被打成筛子了吧。”孙伯纶问。 龙虎嘿嘿一笑,说:“筛子?哪能,老马那几炮,里面的人都变成肉块了,实在分不清楚哪几块肉是映山红的,这些活着的要么在墩台上,要么藏在通道里,否则也是这般下场。” 孙伯纶让人把投降的绑成一串,一把火烧了墩台,趁着天没有黑,直接撤回了刘家寨。 对于很多人来说,刘家寨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但孙伯纶却觉的这才是刚刚开始,对于孙伯纶来说,这段战事只是将蛋糕切好了,能不能吃下去还要再接再厉。 他首先下令封锁刘家寨周围,不许一兵一卒靠近,接着把寨中所有人马集中起来,开始整编,得益于在达尔扈特的经验,孙伯纶把寨中人马分为几种。 一种是刘家寨或附近村落被掳来的丁壮,孙伯纶把这些人全部释放,给予干粮和少许盘缠,放归回乡。第二种则是诸家首领麾下的流贼,其中歹毒狠辣及与原首领交情不浅者全部被编到了苦力营,而身家清白且身体强壮者则被整编成一支步队,从亲卫选取几人做军官,共有百人交由龙虎统帅。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统计此行的收获,仅从刘家就获得一万银两加上缴获的流贼辎重,总不过一万三千两,其余则是骡马粮食一类,粗粗估略,也就够食用半月,如果在塞外,孙伯纶会毫不犹豫的吞下,但是这是大明,他还是大明王师的把总,与上官分润就是其中一个潜规则。 分润的不仅是钱粮还有功劳。 孙伯纶找来郝允辙,两人秘议了一整夜,商议如何向尚在归途的郝世禄汇报战功,最终达成了一致。 这次刘家寨的战事在时间上会往后拖十日,目的就是让郝世禄获得运筹赞画之功,当然,缴获的钱粮中也要拿出一千两分润,在具体的战功中,灭闯将及小股流贼六部,杀死贼首蝎子块、关山好等,只有映山红等人携敲诈葭州刘氏的一万两银子潜逃。 这份战功虚虚实实,目的只有两个,其一,孙伯纶私贪刘家一万两之事不被人所知,其二,承认孙伯纶的身份,默认其吞并流贼精锐。 两人又推演了几处细节,并做好了内外口径一致,当一切处理妥当的时候,郝世禄的营伍终于到了葭州境内。 郝世禄本是一个世袭的葭州练兵都司,麾下原本不过百十人的步卒,这次出援宁塞,集合了葭州近五百精锐,只是战事艰辛,只有三百多人活着回来。 宁塞战事完,三边总督杨鹤犒赏三军,郝世禄略有微功,虽然不得升迁,但赏赐银钱不少,只是郝世禄在贺人龙麾下效力,却不与其亲近,总督所赏多被截流,归途所经保安、安定等地都是神一魁部肆虐的地方,民生艰难,杨鹤亦不准进城滋扰,一路饿一顿饱一顿,几发兵变。 郝世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甚是魁梧,毛发也是极为茂盛,如果不提前说,谁人也不会把他与郝世乾认作亲兄弟,此时他骑在一匹青鬃马上,身后跟着一串乱糟糟的营伍,士兵们大多饿脱了身形,无精打采的。 他们慢吞吞的走着,衣甲和兵器都放在牲畜身上,偶尔一点变乱就能把整个行军队列搞的混乱不堪。 “叔父,孩儿在这久等了。”路旁的树林里,郝允辙忽然骑马出来,对郝世禄行了一礼,朗声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见郝允辙只带了两个仆从,郝世禄失声问道,现在这世道,陕北到处是流贼杆子,郝允辙这么一个大少爷,怎么敢离葭州这么远。 “叔父,我特地在这里久等,就是迎接叔父,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叔父。”郝允辙靠过去,低声说道。 “天色已晚,我且安排扎营,待会再说。”郝世禄道。 郝允辙忙拉住那粗壮的臂膀,道:“叔父莫要安排了,您麾下一个把总已经在前面的刘家寨安排好了,烧热的开水,熬好的糜子粥还有新烙的大饼,就连澡堂子都是现成的,让您痛痛快快的洗个热水澡。” 这一席话,郝世禄差点流了口水,虽然满心疑惑,但也下令加速前进。 一路上郝允辙向郝世禄告知了刘家寨曾被流贼攻占,又被孙伯纶抢回的情况,郝世禄的眉头紧皱,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到了寨门前眼见寨墙坍塌,寨内房舍焚烧倒塌极多,郝世禄才相信这寨子被流贼祸害过。 他刚想下令召见那个忽然蹦出来的把总,却发现自己麾下的士兵丢盔弃甲疯了一般的冲进寨门,他打眼一看,寨门前的空地上摆了十余口大锅,里面冒着热气,而在一旁的竹筐里全是烙好的大饼。 士卒们扔掉手里的一切,嗷嗷叫着冲进去,抢过一张大饼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又有人递上一大碗糜子粥或牛骨汤,一时间谷物的甜香之气传荡开来,一些士卒为了抢到大饼,甚至拳打脚踢,好在食物充足,人人都想吃喝,倒也没有生出乱子。 郝世禄本想制止,但嗅到的味道让他肚子咕咕乱响,郝允辙赶忙带了他去刘家老宅,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吃食,一锅子牛羊肉加上蘑菇白菜做成的乱炖,一坛上好的山西汾酒,让郝世禄和几个军官大快朵颐,人人甩开膀子吃喝,他们行军半月,从未有过如此吃食。 吃饱喝足的郝世禄被引到一处房舍,里面蒸汽缭绕,一个围着白巾的仆人手持毛刷站在那里,见郝世禄前来,前去帮他更衣,郝世禄见到里面的大浴盆,更是觉得身上奇痒难忍,当下脱了衣服,跳了进去。 第67章 章二四 面见 半月风尘仆仆,积累下来的污垢让浴盆里的水很快变浑浊,那仆役倒是个勤快人,很快了两遍水,帮着郝世禄清理身上的污垢,累月的疲惫在这一刻消散,郝世禄发出几声呻吟,翻过身来,趴在盆沿上,惬意的享受着搓背。 见郝世禄两只手腾出来,郝允辙笑了笑,递上一封文书,正是前两日他与孙伯纶一起拟好的,上面介绍了刘家寨战事的前因后果与经过结果,对战功进行了核算和分配,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 郝世禄仅仅看了一个开头就腾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大,拿着文书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五百多人的流贼,匪首更是鼎鼎有名的闯将蝎子块,那厮当初在韩城渡河被堵,辗转陕北各县,就连延绥巡抚洪承畴都没有抓到,此次竟然栽了,还是栽倒了自己手下一个把总手里。 要说起来,一个把总手下顶了天也就十几个人啊,若不是上面写明俘获流贼流贼两百余,斩首两百余,另有蝎子块等匪首的人头,这些都是能勘验的,作假不得,一个把总就算用计谋也料理不了五百流贼啊。 “你这朋友是什么身份,怎生有如此胆略啊。”郝世禄挥手令退仆役,才问道。 “从前是边军,后来去了草原谋生,弓马娴熟,长于计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郝允辙半介绍半赞誉的回答,见郝世禄不喜,他又说:“叔父,关键是此人会做人会来事儿,你接着往下看便知道了。” 郝世禄依言看下去,看到的是孙伯纶亲笔书写的战报,上面写明了上官都司的指挥得当,葭州知州的运筹赞画,还有当地缙绅的钱粮支援,可谓是面面俱到,只要换个口吻加上大印,就可以直接送达三边总督行辕,到时就是大功一件,葭州境内,无论是文官武将,俱得封赏。 看到这里,郝世禄陷入了沉思,他本能的感觉到孙伯纶并不像自家侄子说的那般清白简单,但孙伯纶办事实在是贴心,今天准备的吃食房舍,虽然不值钱,却是需要细心认真的,当真是办到了他的心坎里,而对刘家寨战事功劳的分配,更是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叫来。”郝世禄最终说道。 孙伯纶很快赶来,见到已经端坐在正堂的郝世禄,忙行礼:“卑职孙伯纶,见过都司大人。” “既然立了大功,又是允辙的朋友,就不必多礼了,坐吧。”郝世禄平平淡淡的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在大人面前哪有卑职的座位,卑职只想在都司大人麾下,再立新功。” 郝世禄略略点头,说:“你救了我女儿,本官也算承你人情,你的身份是我麾下把总,这事我替你担待了。” 孙伯纶连忙道谢,郝世禄见他谦卑有礼,人长的又正派,心说这厮实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种阴谋家,当下便说:“你递上来的战报我看了,所写无误,与知州大人商议后,会送达三边总督行辕,此番你立下大功,一个百总是跑不掉的。” “多谢大人恩典,不知大人率军班师,还需要卑职做什么?”孙伯纶道了一声谢,又问。 郝世禄瞥了孙伯纶一眼,道:“如今闯将等匪首覆灭,但仍有不少杆子流寇在葭州境内肆虐,当下葭州精锐尽在我手,待休整之后,当出兵周围村寨,横扫流寇乱贼,还我葭州百姓一片安宁,你我同僚功劳簿上也能再添一笔。” 当下孙伯纶就称颂英明,心中却也有了计量,从郝允辙口中孙伯纶得知,这郝世禄年轻时性格粗豪不会曲意逢迎,所以世袭都司,半生无寸进,只是这些年年岁渐长,要为儿孙计,也逐渐变的圆滑,此番出征宁塞,就有再进一步的意思,只是有贺人龙压在头顶,终究事与愿违。 孙伯纶猜测其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游击将军之位,于是凑上去,小声问:“都司大人辛劳剿匪,所求莫不是游击之位?” 见郝世禄皱眉不悦,孙伯纶却说:“卑职倒是有个法子得总督大人欢心,若是得当,或许能成。” 孙伯纶微微一笑道:“大人,如今的陕西流贼肆虐,并非官军不能战,实乃朝廷钱粮紧缺,如今有建奴在辽东作乱.......。” 若论对当今形势的理解,孙伯纶这个后世已知结局者自然盖过当今所有人,只是郝世禄可是一个粗豪的武将,最烦这些大道理,一挥手:“长话短说,你又不是大头巾,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干甚?” 孙伯纶顿时有了牛嚼牡丹的感觉,告了一声罪,说:“大人,说白了,杨鹤大人的平贼策中最重要的一个字是抚,可是自从其成为三边总督,一直忙于戎事,那流贼降而复叛、死灰复燃之事常有,究其原因就是朝廷没有钱粮土地安置流贼,如果大人能想出个法子来安置流贼,比方说安置好葭州境内的流贼,那在杨大人眼里可是比剿灭流贼更大的功劳啊。” 郝世禄一听,眼睛放光,孙伯纶立刻明白这家伙是想简单了,赶忙解释:“最大的功劳就是不废朝廷一分钱粮就能安置流贼,眼下就是向杨大人伸手,他也拿不出钱粮。” “若真有不要钱粮就能安置流贼的法子,朝廷那么多相公,怎生想不出来,此事作罢。”郝世禄立刻没了信心,孙伯纶也不指望这老丘八能相信自己,也就不说了。 孙伯纶又请示了都司营伍安营之事,郝世禄却明令长久驻扎,显然是真的准备留下剿贼,再立新功,孙伯纶拿出钱粮簿册,郝世禄见刘家寨没有大军驻扎所需的粮食,当下留下士卒,只带几名骑兵去了葭州州城,向知州要粮。 郝允辙也在随行之列,他策马走在郝世禄身侧,郝世禄忽然问:“允辙,琳琅的事情你为何不与我说,刚才我让她随我回葭州,她却不肯,问了丫鬟才知道她和那孙伯纶的事情。” “叔父,其实二人没什么,叔父也一直费心堂妹婚事,不如就着落在孙伯纶身上,其实父亲也是这么想的。”郝允辙知道瞒不住,据实相告。 郝世禄叹息一声:“那孙伯纶虽然狡猾些,倒也有些本事,若他不嫌弃琳琅,我倒是没意见。”听得这话,郝允辙欣喜万分,郝世禄却又说:“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叔父在宁塞发生了许多事情,琳琅与那孙伯纶的事情休要再提。” 第68章 章二五 杨鹤 潼关,指挥使衙门。 一袭青衫的杨鹤坐在签押房里,手执毛笔,书写向天子呈送的奏疏,几次落笔又几次叹息,终究还是没有写一字。 对于这位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来说,陕西的局势已经败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当他以兵部右侍郎身份总督三边军务的时候,提出的是招抚之策,在他看来,陕西的民变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崇祯元年就不断的灾荒和辽饷等重赋的迫害,让农民走投无路,只能造反,而神一魁等人的造反还因为多年的欠饷。 杨鹤一直坚持以抚为主,以剿为辅的政策,一则他并不娴熟戎事,二则他深刻的认识到,如果不能给农民一条活路,降而复叛的事情会不断发生。 按理说,这个策略并没错,但前提是要有足够的钱粮,而辽东战事不断霸占了大部分的财政,莫要说赈灾济民,就是剿贼的军饷都拿不齐全,而他虽然是三边总督,却没有授权插手地方的财政,无法获得足够的财力。 然而,剿贼之事到了现在,局势已经和原先有了大不同,在流贼的成分上,落草的边军已经和饥民合股,声势越发浩大,而灾荒频仍不断,也让饥民无法归乡,再加上贺人龙的杀降,让更多已经招抚的流贼复起,若不是大量流贼窜入山西境内,这陕西还不知道败坏到何等地步。 杨鹤思索了许久,终究选择了落笔,然而所写却是请罪书。 能在这个年纪成为二品大员,杨鹤对政争自然不陌生,从邸报和京城传信的蛛丝马迹中他已经预料到,端坐在京城的那位年轻天子已经对自己失去了耐心,而政敌的攻讦则更加速自己获罪的速度,对视君如父的杨鹤来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纵然他问心无愧,但陕西局势大坏已经是事实,是该有人担责了。 “或许缇骑已经在路上了。”请罪书写罢,杨鹤靠在椅背上,喃喃说道。 当他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大明西北地区舆图的时候,落寞的眼睛里又燃起了火焰。 他站起身,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舆图,却从未离开那条黄河,如今大量流贼在山西境内,朝廷已经调集大军围剿,在官军中已经出现了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以其战力,那些流窜的流贼撑不了多久,杨鹤此时想着,定要堵住黄河,防止流贼再窜入陕西,流毒秦地。 决定了这事,杨鹤在地图上勾勾画画,不时写下一个个的名字,一个下午,北到保德南达潼关的封锁方案已经跃然纸上,做完这一切,杨鹤长出一口气,毕竟年纪大了,身子大不如以前,起身想要休息一会。 想起还未吃饭,杨鹤让人送来白粥、胡饼以及一碟酱菜,正吃着,一个青年文士进了门,行了一礼,奉上一封文书:“大人,好消息,葭州都司郝世禄班师回乡,于米脂境内剿灭五百流贼,斩杀贼首蝎子块、关山好等。” “是文忠啊,些许小事还要文忠亲自来报,当真是辛苦了。”杨鹤欣慰的看了他一眼,笑道。 此文士是杨鹤幕中一幕吏,姓李名信,字文忠,长于钱粮筹划之事,虽然年轻,却倍受杨鹤赏识。 杨鹤接过文书,看了一眼,随手放在一边,道:“这郝世禄倒是一个不错的,虽然战功不显,但营中纪律不错,这次班师,还未有人弹劾于他,比起其他营伍惊扰地方,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是啊,也是爱兵如子的好官。”李信回了一句。 其实杨鹤对郝世禄观感不错,只是其在贺人龙麾下,而杨鹤对贺人龙设鸿门宴伏击招抚流贼的事情耿耿于怀,纵然郝世禄在宁塞立下功劳,也不得升迁。 “一个小小的都司,本不值得惊扰大人,只是这战报缺失部分,下官觉得蹊跷的很。”李信拿起文书又放在杨鹤面前。 杨鹤细细一看,这文书写的谈不上文采,却颇得章法,对战况进行了介绍,汇报了战果,以及请赏论功,与其他人呈上来的并无不同,但经过李信提醒,杨鹤忽然道:“是缺了东西,这郝都司擒获流贼二百余还有七百裹挟的饥民,竟不请钱粮安置,当真是奇怪。” 忽然,杨鹤警觉起来,把文书摔在地上,喝道:“莫不是这厮和贺人龙呆的久了,学了那杀降以无后患的法子,准备坑杀这些人,这混账,殊不知天子言,流贼亦朕赤子,如何下的去手。” 李信再次捡起文书,道:“下官就是担心此节,才来告知大人,那葭州乃是延绥巡抚的下辖,不可不防啊。” 这话说的话中有话,若说杀降,首推延绥巡抚洪承畴,只是洪承畴作为朝廷大员,在朝中势力很大,杨鹤弹劾不得罢了。 杨鹤思索许久,对李信道:“那贺人龙专横跋扈,破坏我招抚大计,我一直怀疑是洪承畴在背后授意,只是不得证据罢了,洪承畴乃是朝廷大员,想要动他极为困难,但贺人龙这混账是万万留不得了,这次葭州之事你便跑一趟,亲自去看看,若是郝世禄杀降,你万要拿下证据,到时候和贺人龙一起论罪。” “大人,那贺人龙已是参将,在剿贼中颇有功劳,手下又有近三千虎贲,大人要慎重啊。”李信赶忙劝说。 “我杨鹤忠心王事,为大明鞠躬尽瘁,却被小人暗算,这是欺我杨鹤心不狠,这次定要除了这贺人龙,就算天子震怒,我亦不悔,总好过袁崇焕杀毛人龙吧。”杨鹤朗声说道。 李信听了这话,忙说:“大人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下官自当效死,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杨鹤弯腰扶起李信,轻声说:“文忠辅我剿匪,几番功劳都不得封赏,我甚为惭愧,只是如今陕西局势大坏,朝廷怕是要我担责了,葭州事后,文忠便去找文弱吧,他以你为知己,又有我的情面在,定然重用于你。” 李信双眼通红,想要说什么,却被杨鹤阻止,他明白,杨鹤这是在交代后事,让自己辅佐已经是右佥都御史的儿子杨嗣昌。 第69章 章二六 练兵 郝世禄去了葭州,不过两日便匆匆赶回,既没有要来银子也没有带来米粮,因此,郝世禄私自把那份战报送达潼关的指挥使衙门。 然而,剿贼的事情却没有落下,好在打下刘家寨时缴获了不少粮食,以后日子,郝世禄率军四面出击,剿灭各处流窜的杆子,这些杆子多不过百人,少只有十人不到,大多是葭州境内活不下去的军户、匠户,大部分望风而降,少部分拒寨而守者当面对马一鸣的佛郎机的时候也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剿贼如同秋风扫落叶,除了少数逃入山林或邻近州府,葭州境内流贼销声匿迹。 孙伯纶只派出马一鸣助战,其余都驻扎在刘家寨进行整训,孙伯纶坚定的认为,士兵的勇敢不是天生的,只有合理的训练和优良的待遇才能让士兵心甘情愿的面对刀矛,当入营的新兵都是野性未驯的流贼和不知所谓的饥民的时候,孙伯纶唯一能做的就是残酷的训练,训练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目的就是让所有人的身体和脑袋都没有空闲,让听令和战术动作变成肌肉记忆,再逐渐转换为本能。 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就算是达尔扈特部那些已经成军的老丘八没有达标。 半个月的时间,这支一百人的步队只进行队伍训练,每天的齐步走与简单的阵型转变非常枯燥,然而没有人敢于反抗甚至不敢敷衍,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孙把总是愿给丘八吃白面馍馍的活菩萨,也是会让人把人屁股抽打的血肉模糊的魔鬼。 当新一轮的剿贼接近尾声的时候,李信终于来到了葭州境内,对于这位三边总督的幕僚,郝世禄给予了极高的待遇,亲迎到了米脂境内,并在刘家寨举办了宴会款待。 让郝世禄失望的是,这次剿贼只赢得了杨鹤两千两的赏金,其余嘉奖更多是为了振奋军心,只有一个人获得了升迁,就是战报上那位潜入敌营,擒杀蝎子块的把总孙伯纶。 “郝大人,军令在身,饭不慌着吃,倒是孙把总,哦不,总督大人授其百户,现在是百户大人,那位孙百户现在哪里,本官是要亲眼看看的。”李信面色平淡,淡淡的说道。 郝世禄微微一愣,继而说:“好说,孙大人正在校场训练士卒,我立刻遣人唤来。” 李信微微点头:“既然在校场,我便顺道看看郝大人麾下虎贲吧,正巧,烦请大人把此次刘家寨剿贼捉拿的流贼和乱民集合到校场,我也一并查验了。” 郝世禄听了这话,面色为难了许多,李信神色一凛,双眸盯着郝世禄,问:“难道郝大人觉得赈济饥民麻烦,直接杀了了事吧。” “大人明鉴,下官万万不敢有此念头,杨大人三令五申,下官哪里敢顶风作案。”郝世禄吓的跪在地上,吓的连连解释。 “既然没有,那就集合到校场上吧。”李信直奔喧嚣的校场,郝世禄赶忙招呼属下去召集。 “大人,下官万万不敢坑杀降兵和饥民,只是这些人目前不在寨子里,大人要多等半个时辰。”郝世禄弯着腰,小心的说道,他本是黑熊一般的身材,此时卑躬屈膝,倒是滑稽的很。 李信心道半个时辰,就算是找人冒名顶替也是做不到,道了声客气,去了校场。 刘家寨的校场就是原先打谷场,此时近百步卒进行队列训练,按照军官喊的号子齐步前进,军官不断在缓步、快步和奔跑之间变换口令,五队步卒整齐划一的变换的步速,并按照口令转弯和做出刺杀动作。 李信看到这里,已经是目瞪口呆,他虽然是文人,但在杨鹤幕中多年,对兵事并不陌生,眼前这支队伍进退有度,在他见过的军队中,莫要说边军,就连三边总督的督标营都没有这等风貌。 “孙大人练的一手好兵啊,怪不得剿灭蝎子块如探囊取物,真是了不得啊。”李信是发自真心的赞叹,在他眼中,若是陕西的营伍都是这般,如何让流贼肆虐至厮。 孙伯纶此时已知道李信的身份,更知道自己已经是百户了,心中高兴,对于这位能在杨鹤身边说上话的人更是恭敬,连忙说:“李大人谬赞了,这些步卒才训练不到半月,如何当得起大人如此夸赞。” “下官也不瞒大人,这些步卒多是原先的流贼,从贼久了,心野了,就算回乡,也种不了田,定然为祸乡里,若是有流贼经过,还会与朝廷为敌,都司大人深知其害,这才交于在下进行整训,既可以减少流贼,又能收为己用,增强朝廷军力。”孙伯纶解释着,还小小的拍了郝世禄的马屁。 “郝都司不愧是老行伍,这一手妙的很。”李信笑了笑,却忽然说问:“这法子是双刃剑,用好了伤人,用不好伤己呀。” 孙伯纶笑道:“大人说的极是,我们整训的流贼多是身家清白被迫从贼的,那些以杀人为乐,残忍冷酷之辈就算发誓效忠,也是万万不会用的,都是用铁链锁了,进了苦力营。” 正说着,越来越多的人进了校场,这些人都有数量不同的士卒作为看守,见李信感兴趣,郝世禄凑上来,说:“大人,这些就是俘虏的流贼和饥民,下官带您勘验。” 李信微微摇头:“不敢麻烦都司大人,我看孙百户机警的很,不如让他代劳吧。” 郝世禄给孙伯纶使了个眼色,孙伯纶牵着李信的马到了校场中央,指着一群衣衫褴褛戴着脚镣的人说:“大人,这些都是老流贼了,其中不乏凶狠毒辣之徒,按咱们大明律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只是为了支持杨大人‘剿抚兼施,以抚为主’的策略,都司大人留了其一条活路,派人严加看管,做一些重苦力活儿,为了方便管理,都是连坐,五人一队,一人逃走全队皆斩!” “乱世用重典,你家大人也是不得已,虽然有些不妥,本官却也理解,总好过一刀杀了。”李信微微颔首,神色严酷了很多。 苦力营只有一百多人,占据了校场最小的一块,其余多是穿着破烂,手拿锄头或铁锹的汉子,足有千余人,李信问:“这些是饥民吗,本官看倒是不像。” 第70章 章二七 安置 孙伯纶心中一惊,不过很快恢复平静,这千余人他都亲自点验过,登记造册了,定然是假不了,心道李信这是在诈自己,赶忙说:“大人明鉴,这些都是流窜到葭州的乱贼裹挟的饥民,小的都登记造册了,大人不信可挨个点验,若是有假,大人杀我的头。” 李信接过簿册,看了一眼,走到人堆里,念了七八个名字,念到名字的人走了出来,在李信的讯问下报出姓名、年龄、籍贯和家庭成员,查了七八个,全都与簿册上一样,但李信仍然不信,又换了个地方,点验了几人,也都确信无误。 这也怪不得李信不相信,他追随杨鹤久了,辗转秦地各方,见过的饥民不下几十万,但如眼前这般的却没见过,他见过的饥民个个瘦骨如柴,饿的眼睛发绿,平日半死不活,若是见到吃食便会没了人样,人吃人之事寻常事。 饥民哪像刘家寨的这般,虽说瘦些,却也颇有精神,而且还能排成队列,面对上官,只敢偷瞧,不敢言语。 但事实如此,由不得李信不信,不过他本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找来孙伯纶,问道:“本官来时,葭州境内已无大股流贼,为何不把饥民放归回乡,留在这里作甚,更何况,这千余饥民,无钱无粮如何养活,耽搁久了,就要生事了。” 孙伯纶又找人拿来四本簿册,呈送到李信手中,说:“大人,战事方休,郝大人便遣下官安排流民回乡,但吾等清楚,不是所有流民都可以回乡的。” 李信拿起簿册,看了看,对孙伯纶所言却颇为不解,连忙询问,孙伯纶解释说:“大人,放归流民回乡是为了防止其聚众生事,但流民之间也有不同,这四本簿册上所记录的都是放归的流民,约有三千左右,都是籍贯在附近,且家中尚有田地房产,这等流民回了家,来年开春种粮,尚有活路,而剩下的千余流民,要么从贼时田宅被毁,要么本无恒产,放归回去,没有活路,若当地衙门不救济,岂不是又要生乱。” 听了这话,李信愣住了,看簿册句句属实,听意思极为有理,流民回乡没有活路再次从贼的事情这几年屡见不鲜,但这千余流民就是千张吃饭的嘴,如何养活。 由不得李信不担心,每次剿贼完,安置流民就是总督衙门最头疼的事,这是极耗费钱粮的,而朝廷最缺乏的就是钱粮,陕西灾荒数年,各地都在缺粮,朝廷的主要财政又放在辽东,杨鹤除了上书朝廷,就是请当地缙绅捐输,甚至动用军饷,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些法子是不少,但事实证明根本不顶用。 莫要说财政困难的大明朝廷,此时连皇帝的内帑都掏了个干净,而各地缙绅都纷纷哭穷,拿出的钱粮也是杯水车薪,如果逼得紧了,立刻联络朝中旧友弹劾。 孙伯纶却一点也不担心,微笑说道:“大人,陕西连年灾荒,朝廷收不上赋税,百姓自己都活不下去去,若说谁有粮食,怕只有各地缙绅了,所以,这钱粮之事还是要落在缙绅头上。”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郝世禄纵兵抢掠?”李信大惊失色,但很快又平静下来,若是郝世禄真做出这等事,怕是缙绅们早就把状子递到总督衙门去了,自己怎么能不知道呢。 “郝大人万万不敢有这等想法的,小人的意思是让缙绅自愿捐输。”孙伯纶解释了起来。 刚开始,流民吃的都是剿灭流贼时候缴获的粮食,自然不能持久,因此孙伯纶去了一趟葭州城,找到了几个有来往的缙绅,让其捐输,这些铁公鸡自然一毛不拔,孙伯纶早有准备,拿出了一个方案。 方案很简单,由孙伯纶整训流民,把这些饥不择食的恶狼变成踏实肯干的劳动力,组成劳动队,给缙绅干活换取粮食,而第一份工作就是帮着缙绅们筑造寨堡。 俗话说,小乱住城,大乱住乡,缙绅都是葭州的大地主,在乡下多有产业,如今陕西的形势大家清楚,若是真来几个蝎子块那样的流贼,自己在乡下的产业自然不得保,况且,比蝎子块厉害的流贼多的是,而且孙伯纶还让人散播在山西作乱的三十六营要回来了,惹的人心惶惶,缙绅们自然想到结寨自保。 这想法不错,可能让流贼攻不下的堡寨可不是有个围墙那么简单,不仅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更需要懂行的人设计,至少老爷们可住不惯边军那种完全为战争准备的堡垒。 而这两样孙伯纶全都具备,双方一拍即合,缙绅们出钱出粮,让孙伯纶出人修筑堡寨,除了堡寨修筑,孙伯纶还专门为缙绅们挖沟修渠,平整土地,将荒地变良田,换取钱粮。 流民得食,缙绅得利,双方合作愉快,相安无事,孙伯纶居中调和,以武力压服懒惰想跑的流民,还适当放过一些杆子,造成局势不稳的假象,让缙绅们时刻保持危机感。 虽然合作的缙绅不多,但若完成合作,获得的粮食可供饥民吃一年,这意味着,只要来年流民获得土地或者再次成为佃农,他们就能安顿下来,这已经是让人满意的结果了。 听了孙伯纶的解释,李信感觉茅塞顿开,对孙伯纶的谋略大加赞赏。 “孙大人,以你的韬略,小小的百户自然不适合,我自当向总督大人献上你的抚民法子,说明你的功劳,孙大人必当受到重用。”李信颇有些和孙伯纶相见恨晚的感觉,对他也客气了很多,就算是郝世禄也未得如此待遇。 孙伯纶自然是千恩万谢,他知道杨鹤很快就会被罢官,若是能在其失去权力之前让自己爬高一些,也是利用一下其剩余价值,况且孙伯纶更明白,杨鹤虽然倒了,但他有一个年轻有为的儿子杨嗣昌,那可是崇祯皇帝未来最宠信的臣子。 第71章 章二八 构陷 李信在刘家寨呆了十天,亲眼看着周围一日三变,气象万千,亲身感受,更是深刻明白,这些政策虽以都司郝世禄名义施行,却都是孙伯纶的手笔,由此更是对孙伯纶佩服。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李信亲自赶往葭州州城,找葭州知州蒋应昌支借粮草,以用来孙伯纶练兵,减缓压力,他本以为,这位在保安围困神一魁部战役中,身陷敌营,傲然不屈的忠贞之士会勤劳王事,开仓周济,以报杨鹤大人擢拔之恩,却不曾想,蒋应昌以开粮需三边总督的文书为理由,拒绝放粮。 李信几番央求,蒋应昌索性不见,甚至连对总督幕吏的尊重也欠奉。 “奇怪的紧,一个小小的知州,怎敢如此待我,我定要禀明总督大人,治其怠惰之罪。”见到孙伯纶,没要来粮食的李信很没有面子,当下就大怒。 孙伯纶却不以为意,安慰了几句,李信觉得奇怪,他感觉孙伯纶一点也不意外,于是问及此事,孙伯纶请李信进了书房,拿出几分积压的邸报,还有一些孙伯纶收集的情报。 神一魁被官军杀降后复起导致的局势败坏已经显现,神一魁是死了,但余部四散而逃,为祸四方,可天飞等屯兵铁角城,总兵贺虎臣几番攻打皆不下,满天星、上天猴等五部肆虐鄜州、宜川一带,赫临庵、刘六儿降而复叛,攻下中部(地名,后世称黄陵),有进击凤翔,入关中的态势。 若这些只算是神一魁覆灭的余波,那在山西的点灯子打破杨鹤亲自布置的黄河防线,从山西窜入黄龙山,肆虐西安北部诸县,就是对杨鹤陕西方略的一次重要打击,而副总兵赵大胤上报斩五十人,三十五人为妇女首级,成为压死杨鹤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朝廷的处置还未传到,但明眼人都知道,杨鹤被革职逮讯只是时间问题。 这就不难理解蒋应昌为何冷待李信,拒不放粮了,李信拿着这些邸报,槽牙咬的嘎嘎作响,忽然掀翻书桌,把文房四宝撒了一地。 “这......这是小人构陷,若不是贺人龙伏击神一魁,陕西大局哪能败坏到这地步,杨大人公忠体国,剿抚之策更是得天子肯定,定然是奸佞小人贪图权位,陷害大人,想要抢夺这三边总督的位置。”李信一时失了理智,大声吵嚷,把这两月来心中所思喊了出来。 孙伯纶赶忙扑上去,拉住李信,劝说:“李大人,您可莫要胡说,这要被别人听到,传出去,你还能好过?” “胡说?本官所言句句属实,那奸佞小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延绥巡抚洪承畴,这厮擅杀降兵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本官没有抓到证据.......。”李信已经怒到了极点,不管不顾,对着孙伯纶就是一阵大吼。 孙伯纶也顾不得身份,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这家伙不想活了,自己还不想死呢。 “大人,这可不是我等可议论的,莫说没有证据,就算有,洪大人也当受重用,接任三边总督也成了定局,要不然为何最近这么多官员过境去榆林参拜。你在这里大叫大嚷,不仅于大局无用,若是被别人听到,反而落得散播谣言中伤朝廷大员,倒是害了杨大人。”孙伯纶劝说了几句。 听了孙伯纶的话,李信怒火渐熄,一拳砸在墙上,恨恨的说:“哎,恨煞我也,是我气糊涂了,多亏孙大人劝我!” 孙伯纶连忙抱拳:“大人折煞下官,下官就是一个小小百户,哪懂的这些,但下官不是没心肝的人,眼前杨大人被人陷害,心中也是不忍,以下官来看,如今陕西大局败坏至此,上有天子震怒,下有奸臣攻讦,还有那些说闲话的御史弹劾,下官怕杨大人怕是连命保不住了,还要牵连子嗣,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保住大人性命,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信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孙伯纶,问:“我与孙大人交情不深,大人如此劝慰,当真是让李某感动,此番我是气糊涂了,不知孙大人可有何策教我?” “下官哪里有什么计策,大人说是有人陷害,咱们找到证据便好,就算不能救了杨大人,但也是冤有头债有主,将来报仇也找对人呀。”孙伯纶小心的说道。 “我明白了,我要好好思量一下,孙大人去忙吧。”李信下了逐客令,孙伯纶连忙告退。 仆人进来,收拾桌案和文房四宝,惊骇的看到李信手持剪刀割开包扎手的布,伤口撕裂,鲜血滴落进了砚中,他亲手研磨,取来毛笔蘸了血墨,在纸上写道:大人明鉴,下官李信此番至葭州,十余日,但见流贼覆灭,百姓安居,尽赖百户孙伯纶谋略也,其志虑忠纯......。 孙伯纶出了李信书房,连忙找来琉璃球,问:“张孟金的消息可是真的?” 琉璃球跪下道:“大人,上次听了那消息,怕误了您大事,就想着去铁角城一带打探,不曾想在安定一带遇到可天飞部的人,抓了个小哨,问得不少消息。” 说着,琉璃球呈上一份文书,孙伯纶一看,原来贺虎臣围可天飞于铁角城,几番攻不下,买通内贼,烧可天飞积存粮草,导致可天飞部无法在铁角城过冬,只得突围,在顺宁一带又遭到曹文诏部伏击,不得南下,只得度过西川到安塞一带,准备沿延河南下,琉璃球本就是流贼,混进去,果然打探到张孟金藏在可天飞营中,但因曹文诏伏击,张孟金独领了一营人马,不知去向。 孙伯纶看完情报,细细思索,对琉璃球说:“我从达尔扈特出来的时候,说了要给咱们老兄弟们一个交代,如今大头领被害,咱们救援不得,已经是辜负了兄弟们的信任了。” 琉璃球却说:“大人千万别自责,大头领被几万大军围在宁塞,咱们几十个兄弟能做什么。” 孙伯纶一摆手,继续说:“大头领死了,我们要为其报仇,而张孟金这贼厮正是背叛大头领的最大叛徒,若不取了他人头,我实难心甘。只是如今咱们找不到他,但有人能找到。” “大人说是贺人龙?”琉璃球本就是聪明人,问道。 孙伯纶点点头:“没错,若真如传言,是贺人龙买通张孟金,害了大头领,那张孟金应当受抚成为朝廷命官,可是这厮并没有,定然贺人龙与张孟金之间有嫌隙,而且郝都司也收到过贺人龙的授意,抓到张孟金,格杀勿论,既如此,不如把消息捅到贺人龙那里。” 琉璃球听了这话:“小人这就去榆林。” 孙伯纶拉住琉璃球,说:“记住,此事闹的越大越好,要让贺人龙知道,也要让洪大人知道,而且还要让李信大人知道。” 第72章 章二九 千户 进入十月末,开始变天了,不仅气候变冷,整个陕西的政局也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是再迟钝的人,现在也知道杨鹤要倒了,陕西各地衙门人人自危,就连各地剿贼兵马都放缓了速度,静等下一任三边总督的命令。 潼关,杨鹤书房。 这位耳顺之年的老人安静的坐在舆图旁,手中的钎子不时翻动着不远处的火盆,他鬓发斑白,皮肤松弛,几年的剿抚工作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他已经许久没像现在这样清闲过了。 “老爷,刚才来了一位锦衣卫的小旗,说天子下令将老人革职带回京城,那小旗还说,锦衣卫的吕千户已经抵达洛阳,将于五日内赶到。”一个老仆走进来,戚戚然说道。 杨鹤叹息一声,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也罢,老夫问心无愧,真是终究负了天子重托。” “老爷,不如小人收拾一些细软,您.......。”老仆跟杨鹤几十年,此时想到的就是逃跑的法子。 “莫要胡来,那锦衣卫小旗之所以提前来报,定然是受了我儿嗣昌的好处,你若有何动作,害的就是嗣昌。”杨鹤连忙阻止,他枯木一般的手一指案几,道:“那封文书,你且送达葭州给李信,让他莫要白费力气,总督衙门已经去了他的名字,牵连不到,让他去京城找嗣昌吧。” 老仆收了文书,正要出去,杨鹤忽然道:“等一等,李信前些日子传血书荐一百户,言其志虑忠纯、专心王事,我本以为夸大,派人前去调查,现在看来是复查不得了,既如此,就信李信一言,擢拔其为千户,依旧在葭州都司麾下效力,转办练兵抚贼之事吧。” “老爷,李大人可是请老爷升迁其为守备,世职千户呀。”老仆小声的提醒道。 杨鹤摆摆手:“李信糊涂呀,从百户直接擢拔成守备,那孙百户岂不骄横傲慢,而且,这般擢拔,怕未来的三边总督以其为本官党羽,定然要害了这位志虑忠纯之士。” 杨鹤在文书上填了几句,让老仆直接送达葭州。 当孙伯纶得知自己成为千户的时候,已经到了十月底,同时也收到了杨鹤被革职缉拿的消息。 本来依照大明的卫所制度,孙伯纶这类正千户是要到京城兵部考核的,不过嘉靖朝后,卫所制度败坏腐朽,卫所官也不值钱,所以公文告身放下来,孙伯纶就可以直接上任了。 葭州南有绥德卫,北属于榆林卫,然葭州境内并无专门的卫所,却有几个千户所,一是原属镇羌卫的两个千户所(镇羌卫设立不久就并入榆林卫),而绥德卫的左千户所和前千户所则位于葭州境内。 大明一朝,卫所与地方衙门经常处于各有辖区、互不统属的境况下,在崇祯年间更是混乱无比,孙伯纶这位正千户就是延绥镇下绥德卫左千户正千户, 这已经是大明正五品的官职,而绥德卫左千户所就在刘家寨西北不到十五里,靠近无定河。 孙伯纶接到告身,立刻走马上任,去了左千户所城,虽说他对自己下辖的地盘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其破败和腐朽仍然让孙伯纶大吃一惊,理论上,自己这个千户所城下辖十个百户所,应有战兵1120人,还当有不少于一百二十顷的军屯地。 当然这一切都是理论上的,实际上,绝大部分的军屯地都被以各种名义侵占兼并,其中主力除了绥德卫的中高级军官,就是当地的缙绅豪强,而应有士兵更是少的可怜,大明中后期,军户逃离禁止不绝,而原编1120人因为逃离和空饷,此时不过七百人,多是老弱病残,其中很多被军官剥削成为免费劳力,真正可战之人不过两百,过半还是军官的家丁。 可以说,在这个世代,卫所制度只流于表面,内里已经完全腐朽。 然而,孙伯纶还是直接进驻千户所城,第一件事就是点名造册,清点军械,显然,这引起了千户所军官们的警觉,但是他们发现,孙伯纶并未清理军屯地,也没有查吃空饷,只是把能战之士,组织起来,与带来的百余士卒进行训练。 孙伯纶心里其实非常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正千户,实在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任何一点触动他们既得利益的行为都会引起连锁反应,在没有足够的权力之前,孙伯纶选择了妥协。 十天的整编,孙伯纶拥有了一支五十人的马队和近两百人的步队,好在郝世禄非常支持他的工作,送了不少军械来,虽然都是三眼铳、长矛等不值钱的东西,但这种雪中送炭的行为还是被孙伯纶铭记在心。 进入十一月,陕北的形势再次被搅动成了风暴,而风暴的中心则是流贼头子张孟金。 洪承畴已经继任三边总督,前任杨鹤论罪下狱已成定局,洪大人一改杨鹤‘剿抚兼施、以抚为主’的策略,制定了‘以剿坚抚,先剿后抚’的方针,集中兵力进攻陕北各地的流贼。 陕北战事再起,但烈度却远远低于杨鹤主政陕西的时代,并不是洪承畴不想打,而是寒冬已至,来自蒙古高原的凛冽寒风可以在一个夜晚就夺走驻扎野外的兵马,若是下雪,积雪也会阻碍行军。 官兵不想战,流贼却要为生存而拼命,其中最不安分的就是出于安塞境内的可天飞部,他们在铁角城的存粮被贺虎臣所烧,此时流窜于安塞北一带,准备打粮过冬。 洪承畴命令延安府各州县卫所坚守不出,坚壁清野,不给流贼得到一粒粮食,然而,一直沿金明川北上的可天飞部忽然折向东部,跳出了贺虎臣的包围圈,围困安定县城,先是攻下周围几十村落堡寨,继而裹挟流民三万,把安定县城困了个水泄不通。 安定本处穷困之地,城中可战之兵不过两千,可天飞连日猛攻,安定守军征发民夫守城,却难以支持,而且安定存粮肯定挨不到来年开春,时间一久,必然生变。 洪承畴一上任便丢城失地,其平贼策略必然会受到质疑,正当其犹疑不定的时候,张孟金出现在安定一带的消息让其快速下定决心,下令追剿的贺虎臣和延水关一带的曹文诏东西并进,堵住可天飞南下道路,静等贺人龙率领的大军赶到,剿灭可天飞。 作为延绥镇下绥德卫左千户所千户的孙伯纶自然也在征召之列,军令在身,孙伯纶纵使千般不愿,仍然率领千户所精锐,连同各百户所抽调的可战之兵,共四百人,南下绥德,归属绥德卫指挥佥事下一部分,准备进剿可天飞。 第73章 章三十 先锋 自从大明卫所与营伍制合二为一之后,每个卫城的指挥使本身就兼任当地守备,所以一般卫城之中有守备官厅和指挥使司大厅两处场所,但绥德卫又是特殊的,成化九年,绥德卫城移治榆林卫城,但守备官厅却南迁到了绥德州城。 绥德卫指挥使虽然身兼绥德守备,但绥德一带的最高卫所长官却是绥德卫指挥同知,绥德守备徐成。 徐成此时年事已高,六十岁的年纪早就消磨光了他的斗志,再加上初冬降临,徐成身体微恙,只派了心腹,指挥佥事徐白云前来接洽,这徐白云统辖卫所的营操之事,还管着绥德卫的一个千户所,其是徐成族亲,而徐成又无子嗣,因此被视为徐成的后继者。 徐白云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长的倒是白白净净,若是穿上长袍,孙伯纶定然以为他是个举人,此人不过三十出头,孙伯纶却不敢小瞧,恭恭敬敬的施礼:“卑职绥德卫左千户所千总孙伯纶,参见指挥佥事大人。” “哈哈,孙千户莫要客气,你我如今是一家人了,早些天听闻你荣升千户,只是那时你还在郝都司麾下,不便亲近,因此才怠慢了。”徐白云热络的笼着孙伯纶的肩膀,似乎是见了多年未见的好友。 除了徐白云,迎接的还有绥德卫的一干官员,除了一个指挥佥事其余都是千户,这些千户也是从千户所赶来,孙伯纶恭恭敬敬的挨个见过,才随着徐白云进了城。 几个千户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怎么徐大人对这小子如此热络,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个高瘦的千总呵呵一笑:“老陈,你懂什么,要打仗了,而且是要打大仗了,此时还不笼络笼络人心,谁人给你卖命。” “那徐大人也应当笼络我等这些老人呀。”那人依旧不依不饶。 “你?笼络你有什么用,你说你带来多少人?要两百人的饷,带来有一百人吗?你是没见那孙千总的兵,一共四百人,个个威武雄壮,最关键的是还有五十人的骑兵,更是精锐呀。”高瘦千总说道。 “是啊,听说那孙伯纶两个月前还是把总呢,却得到了葭州都司的青睐,一路升到现在这个位置,可是人家也不光凭这个,蝎子块,那可是在总督衙门挂号的人物,还不是死在了他手上。” 一群人议论纷纷,跟着进城,一路无话进了绥德卫指挥司衙门,在大堂上分两班坐好,徐白云让人取出舆图,说道:“此番接到三边总督洪大人的军令,贺人龙参将的大军已经由榆林卫南下,我等须在大军到来之前,于老君殿渡口一带,封锁流贼北进路线,并且守住渡口,等待大军到来后,会同大军西进作战。” 听了这话,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堂中颇有些吵闹,孙伯纶看着那舆图,虽然没去过怀宁河,却也听人说,那条河径流很小,这几年干旱,河水更是不足,如今天寒地冻,怕是一些水流舒缓处已经结冰。 如此,守住渡口不难,关键是如果流贼趁河水结冰渡河该如何是好。 “徐大人,洪大人这命令颇为古怪,想要守住渡口浮桥,咱们就得渡河,如果封锁流贼过河,咱们就得驻扎河北,这可如何是好。”在场都是老丘八,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 徐白云微微点头,说:“刘千户说的没错,本官与守备大人商议,由守备大人留守州城,我亲率大军南下,在南沟岔一带驻扎,巡防河北,另一队人则在老君殿渡河守住浮桥,不知哪位大人愿意担起这个责任来。” “徐大人,咱们当兵的最重要的是守土职责,我愿意随守备大人留守州城,看护咱们的一家老小。”当下一个机灵的站出来,义正言辞的选择了最安全的位置。 此人开口,人人叫嚷,胆怯的叫着守卫州城不得有失,精明的不想得罪徐白云,纷纷叫嚷在其麾下效力,至于老君殿渡口的守卫差使,无一人敢碰。 见这个情况,孙伯纶心道:“这差使八成落在老子身上了,就算躲不过,却也多要一些好处。” 会议在吵吵嚷嚷中结束,徐白云颓然坐在椅子上,见官吏一个个告退,最后只剩下孙伯纶,他问:“孙千总为何不告退?” 孙伯纶抱拳说道:“这老君殿渡口,还是交给卑职守卫吧。” 徐白云脸色一惊:“孙千总此话当真?” 然而不等孙伯纶回应,他却摇摇头,取出一封信递给孙伯纶,原来是郝世禄所写,原来郝家与徐家交情不浅,郝世禄写信给徐成,为的就是照顾孙伯纶一二。 孙伯纶把信还给徐白云,正色道:“大人,大丈夫当立功于绝域,我孙伯纶一身胆气,怎会惧怕小小流贼,莫说可天飞的精锐在围攻安定,就算他亲自来攻,我也要给他松一松筋骨!” 这慷慨激昂的话说的徐白云热血上涌,他一拍桌子,喝道:“说的好,绥德卫如今暮气沉沉,就是缺乏了像孙兄弟这等血性勇士。” 孙伯纶趁此机会,说道:“大人若是相信我,只消把那渡口交给我便是,虽说我只带来了四百人,但绝不后退一步。” 徐白云摇摇头,说道:“如今流贼四处乱窜,州县和各卫所都要留下足够人马,我南下兵马不过两千之数,那渡口处于刀兵之地,早有小股流贼往来侦讯,怕要成为必争之地,既然孙兄弟担起这责任,我自然不能小气,你有何要求,赶快说来,能办的我就办,不能办的我立马去找守备大人。” 孙伯纶早有腹稿,说:“大人,渡口位置太靠前,宜早不宜迟,而我麾下多是步卒,士兵欠饷许久,而且缺乏骡马,最关键的是,防守之事,首推火器,若大人能支援些铳炮,自然是最好。” 徐白云见孙伯纶也不客气,说道:“你也知道绥德卫的情况,也是多年欠饷,但士兵出征不能无饷,我便予你三千两,再从各千户所调集一百骡马给你,至于火器,州城的大将军炮是万万动不得的,但给你一些佛郎机和虎蹲炮还是可以的。” 孙伯纶知道,这是徐白云给自己最大的支援,当下道:“多谢大人,此番我便立下军令状,老君殿渡口我若收不住,提头来见。” 徐白云大叫一声好,道:“孙千总,我便任你为绥德卫援剿先锋,此番若守住老君殿,当居头功!” 第74章 章三一 浮桥 第二日一早,孙伯纶拔营启程,不到两日便抵达老君殿,此地本是延安府到绥德州的交通要道,原有一座石拱桥连接怀宁河两岸,却在去年被肆虐这一带的流贼首领王佐桂拆毁,后绥德州衙遣人在石桥下游钉桩系锁,调来木船,搭建起了浮桥,此时正值枯水期,浮桥大半落在底桩上,倒是更加平稳了。 桥墩遗址仍在,隐约可见青石板上刻着的‘嘉靖年立’字样。 孙伯纶的防御重点自然是在南岸,他先是让兀良哈和琉璃球各带十名骑兵向两侧侦查,然后又沿着官道往延安府方向派出伏路兵,一切准备妥当,才勘验浮桥南岸,设置防御阵地。 孙伯纶找来龙虎和马一鸣,吩咐到:“你们看,因为设立浮桥,这边的堤岸铲低了不少,我们把堤岸内侧推倒,用石块和土袋垫一下,把坡度弄缓,就可以把预备队和粮草放在堤岸后面,不怕敌人偷袭。” “老马,你看着石桥遗址,加上堤岸,比外面的平地高了快一丈,两侧陡峭不易攀爬,我把四门佛郎机交给你,你的炮兵阵地就安设在这里,这里地势险要,一百人就可以守住了。”孙伯纶给马一鸣指出了他的辖地。 马一鸣看了一眼,说:“没问题,管饱把那些贼寇的卵蛋轰的满天飞,千户大人,你再给我三门虎蹲炮,这样我五十人就能死守这地方。” 孙伯纶摇摇头:“虎蹲炮一门没有,你要是丢了这现成的炮台,我把你的卵蛋塞进炮管,轰的满天飞。” 马一鸣嘿嘿一笑,没敢再说话,这支部队是孙伯纶一手创立的,虽然只有不到一个月,但没有人敢于质疑孙伯纶的命令。 “浮桥往西地势太平,我刚才看了,从浮桥到这港汊足有三百步,凭咱们这点兵马,绝难守住必须挖壕沟,把堤岸挖断,正前方也要挖沟建墙,以为依托。”孙伯纶又指了指浮桥东面那大片的开阔地。 “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咱们现在手头只有四百多人,若是按您的防御计划,怕是两天也干不完,若是弟兄们累趴了,流贼恰巧来了,就危险了。”龙虎小心的提醒到。 在这种冷兵器对抗的时代,决定战斗胜负的除了勇气和技巧,最重要的就是体力。 孙伯纶自然也考虑到这个问题,虽然兀良哈和琉璃球已经派人传来一次消息,周围十里内没有发现大股流贼的踪迹,但谁也不知道其何时到来,于是立刻下令,老营兵原地休整,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从千户所征召的士兵挖掘工事。 孙伯纶找来地图,见老君殿周围五里还有三个堡寨,就招来两个随军百户,各带粮食和盐巴去了堡寨,招募丁壮。 “上工一天,十斤大米!”一封盖着绥德卫千户大印的告示贴在了老君殿堡的寨门上,孙伯纶亲自让人拉了一车好米进了老君殿堡。 这个堡子只有三百余户,历遭流贼与溃兵的侵害,此时只有不到千人,丁壮更是流失的厉害,当有人念出孙伯纶贴出的告示内容,堡中人都是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孙伯纶。 “你们这些官兵说话算不算话,俺要是干了活,你不给俺大米咋办。”终究有人受不住那米袋中白花花的大米,凑到孙伯纶面前问道。 “二狗子,你不要命了,要是你被流寇杀了,你一家子谁管?”人群中一个族老高声叫道,他躲在里面,不敢露面。 那叫二狗子的汉子挠挠头,说:“俺媳妇怀孕了,就算一家子把好儿都给她吃,也就吃点杂粮窝头,饿脱了,咋生娃儿,要是给俺十斤大米,冒点险也值当。” 孙伯纶听了这话,站起来,说道:“大家放心,我招募丁壮只干活,不上阵,干活一天,十斤大米,绝不食言,本官乃是朝廷钦命的正五品千户,会骗你们这些乡民吗?” “千户老爷。”听了这话,乡民跪了一地,不过仍然没有人上前。 孙伯纶微微摇头,只能拿出绝招,他从马上解下一个口袋,放在二狗子面前,问:“这是啥?” 二狗子看了看,尝了尝,面带喜色:“回老爷的话,这是盐,盐啊!” 人群也吵闹起来,孙伯纶点点头,说:“每个上工的人,本官都发半斤盐做定钱,你们放心上工,干了活,盐和大米都是你们的,若干了活没得到大米,这盐到你们手里,你们也不吃亏!” 这下子,整个寨子都沸腾了,这年月,盐和米都是稀罕物,半斤盐,省吃俭用够一个家庭吃三个月了,就算到时候不给大米,干几天活也值当了。 “俺去,俺去,俺第一个报名。”二狗子窜过来,抱着孙伯纶的腿叫道。 “好,算你一个,报上姓名年龄,家住何方,这两铜钱算奖你第一个报名的。”孙伯纶笑了笑,扔给了他两个大钱,二狗子嘿嘿笑着,赶忙跑到一个书记官那里。 很快上百人围了上去,一亲卫见孙伯纶高兴,疑惑问:“大人,为何不给他们一斤米做定钱,也省下许多盐钱。” 孙伯纶摆摆手,问:“我要是给了他们一斤米,他们拿了不去上工,怎么办?” “当然是把米要回来,再治他一个欺瞒上官之罪。”那亲卫理所当然的说。 孙伯纶笑了:“等你抓到他,那一斤米早就化做粪便了,可盐不同,一天时间,他能把盐吃光不成?” “大人英明。”那亲兵愣了愣神,忙说。 到了下午,三个堡寨共有三百多壮丁赶来,因为丁壮实在是不够,孙伯纶只得以五斤大米一天标准招募了近三百健妇,好在孙伯纶老营人马在刘家寨一带组织流民修建堡寨,颇有经验,很快把招募来的人分成五支劳工队,分配了工具后开始干活。 到了晚上,沿着官道前出的伏路兵回来,报告了有流贼侦骑靠近,孙伯纶立马找来侦查回来的兀良哈前去探查,第二日清晨,兀良哈回来,还带回了十几个俘虏。 第75章 章三二 试探 此时孙伯纶正安排劳工队挖掘壕沟,把挖出的泥土浇上水筑城泥墙,冷风一吹,墙硬的和石头没有什么区别。 见到兀良哈浑身是血,右肩也包裹着厚厚的白布,手下也少了两个骑兵,孙伯纶问:“怎生如此狼狈。” 兀良哈跪在地上,惭愧的说:“本想突袭抓了他们,却不曾想这群杂碎袭击一个村寨,烧杀掳掠也就罢了,还杀婴孩儿吃肉,属下忍不住......。” 孙伯纶一摆手,制止了兀良哈,冷冷的说:“先记下,此战完再领三十军棍。” 兀良哈躬身称是,孙伯纶走向流贼,其中一头目见到孙伯纶,满不在乎的说道:“看你这年纪,也就是个把总吧,你最好放了我,要不然等我家头领杀到,杀你们一个鸡犬不留,告诉你,我家头领是可天飞,连游击都杀过,莫说你一个小小的.......。” 这头目用轻佻的声音威胁着,话未说完,孙伯纶忽然拔出匕首插在他的嘴里,用力一转,锋锐的刀尖搅烂了他的舌头,刺入后脑,直接倒地而亡。 穿越以前,孙伯纶非常同情灾荒时期的人的,他很清楚,虽然天灾不断,若是地方豪强不逼迫,朝廷体恤,也不会产生那么多的贼寇,对于他们落草造反,孙伯纶还觉得这是无奈之举,但杀掠平民则是绝难容忍的,至于吃人肉的,孙伯纶绝对不会放过。 其余流贼见头目被杀,纷纷跪地求饶,孙伯纶连问几个问题,才知道此次前来是可天飞麾下大将杨老柴,原本在神一魁麾下就独领一营,麾下有精锐近千人,此次夺占浮桥更是裹挟了三四千的饥民前来,杨老柴本就是陕西悍匪,老营千余人个个凶悍,虽说多是步卒,但仍难对付。 孙伯纶简单看了一下地图,杨老柴大队人马还有两天才能到,时间虽比想象的充裕了一些,但贼兵势大,形势危急,他赶忙派人去给徐白云报告了消息,抓紧派人修筑工事。 两天后,从石桥遗址到浮桥西百余步筑起了一道四尺高的土墙,土墙前是宽一丈深七尺的壕沟,墙不连续,有几个圆木打造的木门方便人员出入,被冬天冻硬了堤坝也被挖断,出现了一个宽达两丈的缺口,虽然仍有不足,但整体防御工事成型,孙伯纶履约发给丁壮粮食,在流贼未到来之前遣散了他们。 “流贼来了!” 刚吃过午饭,就听到有人大喊,孙伯纶站到炮台上,远远一看,果然黑压压的一片人马从南方压来,人马踩踏激起的尘土飞扬,宛若黑云一般,五千人马此时呈现在孙伯纶面前,让他长吸一口气。 为首的是一群穿着破烂,面带菜色的流民,他们手持木棍锄头,踉踉跄跄的走着,一直压到阵前不到百步,才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孙伯纶感觉压力扑面而来,眼见一队骑兵扛着大旗登上不远处的一处土坡,上书一个杨字,而周围不断有人扛来圆木,担过泥土,很快构筑了一处中军营。 一彪人马冲上土坡,为首一人身材魁梧,着齐肩棉甲,头上戴着洗的发白的毡帽,身背大刀,腰挎弓箭,极为剽悍。 此人便是杨老柴,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孙伯纶在浮桥修筑的防御工事,暗道官兵早有准备,那土墙和堤坝挡住了观察视线,根本看不出后面藏有多少兵马。 “驴球子,上了大红龙那贼厮的当了,这浮桥还真不好烧。”杨老柴嘟囔着,满脸的冷峻。 可天飞连攻安定七八日不下,心知榆林卫定然出援,才遣人北上怀宁河,准备烧毁河上所有渡桥和舟船,拖延官军速度,这等差使没有油水,无人愿去,最后还是杨老柴被张孟金用激将法骗来。 “掌盘子的,俺刚看了,这河水少的很,早已结冰,俺看冰层还算结实,不如俺带一彪人马过河,背后突他一下,如何?”一个糙汉走上来,问道。 杨老柴冻的搓了搓手,道:“已经过了中午,若现在过河,等大队过去也是天黑,战不得,再说谁也不知道渡口有多少官兵,俺看先派流民试试深浅,片九儿,你带百十个兄弟压压阵脚。” “中,反正这么多流民,多死些,咱也省些粮食。”片九儿嘿嘿一乐,领命而去。 不多时,站在最前排的上千流民被片九儿驱赶上前,他们本是安定一带的饥民,没得活路只得跟流贼造反,此时破衣烂衫,又饿了几天,听片九儿高喊砍杀一官兵赏糜子十斤,个个都来了力气,紧了紧裤腰带,提起木棍锄头,高声叫嚷着冲向孙伯纶设在壕沟后面的土墙。 这群人完全没有阵型,两翼与中央也没有什么配合,就像一群蚂蚁乱哄哄的奔来。 “大人,开火吗?”马一鸣不知何时从炮台上过来,看着贼军前锋距离土墙不到三十步,问道。 孙伯纶狠狠的抽了他一鞭子,喝道:“你给我滚到佛郎机炮那里去,若是在让我看到你擅离职守,我砍了你脑袋。” 大敌当前,孙伯纶心中也很紧张,但他仍然清楚,眼前这股子流民只是试探,所以他选择隐藏部分实力,不仅所有火炮禁止开火,就连马队都下堤坝隐藏起来。 “三眼铳准备!” 孙伯纶见贼军距离土墙不到十步,高声的喝道,周围一阵应和,开始点燃装填子药,插入引信,将火把准备妥当。 这些铳手一共两百人,都是在各百户所抽调上来的,良莠不齐,弓箭不擅,缺乏血勇,孙伯纶并未让其担起重任,躲在墙后放铳即可。 “听令放铳,擅自开火者斩!”孙伯纶见不少人身体开始发抖,生怕他们因为害怕随意开火,因此又一次提醒道。 此时贼军前锋已经抵达壕沟前,见壕沟宽一丈深七尺,沟底还有削尖了的木头和洒满的铁蒺藜,一时踟蹰不敢靠近,但身后人看不到前面,立功心切,推推搡搡,把几人推了下去,随着哀嚎声响起,这群流民才停下脚步。 “停下作甚,扒了土墙,填平壕沟,冲过去。”片九儿骑马站在后面,也看不清楚前面情况,只是高声命令,见流民仍旧停顿不前,连续斩杀了几个退缩着,流民才有人开始下壕沟。 孙伯纶悄悄伸出脑袋,见壕沟前挤的满满当当,当下吼道:“开火!” 第76章 章三三 厮杀 近两百支三眼铳搭在了土墙之上,士卒把尾部夹在腋下,对准壕沟外密密麻麻的敌人,火折点燃了三眼铳的引信,随着一阵阵爆豆似的爆鸣声,一片白烟包裹住了整条土墙,三眼铳的三根火铳发射的速度不同,因此不断有铳声响起,外面的人也只是看到一条条火舌从浓烟中喷出。 随着三眼铳射击的声音响起,火热的铳子被爆炸的黑火药弹激射出去,裹挟着强大的能量,如同暴雨一般横扫出去,六百多铳子打在几百流贼身上,发出噗噗的声音,血与碎肉翻飞,一阵血雾腾空而起。 转眼间,站在最前排的三百人被横扫一空,三眼铳威力虽然不大,但是距离不过一丈,流民身上又无任何护具,转眼就倒了一片,伤者抱着残腿断壁哀嚎一片,但仍然输掉了和阎王爷的拉力赛。 眨眼间,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家伙现在死了一片,别说这些没见过血的流贼,就算是百战之士,面对此景怕是也要崩溃了,后排的人呆滞了一会,忽然一声喊叫,发了疯似的往后冲去。 “不许退,后退者死!”片九儿高喊着,指挥老军砍杀后退之人,但是砍刀总不如三眼铳让人恐惧,流民嚎叫着逃跑,面对有人堵路,甚是抄起木棍锄头开始反击。 孙伯纶眼见流贼一击即溃,也是愣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拔出腰刀,再次命令:“步队出击!” 土墙中的木寨门被打开,上百身着棉甲手持长矛的精锐杀将出来,这些都是在刘家寨就被集训的老兵,杀伐果断,血勇过人,排成密集的阵列,直接平推出去,见人就是一阵猛刺,流民一见杀神冲了过来,更是发狂,不管不顾的逃向两侧,片九儿眼见制止不住,眼见一彪人马杀了过来,想要集中人马已是不行,只得被溃民裹挟着后退。 精锐冲杀出去,火铳兵也被闲着,跳了出去,那些在沟底的流贼纷纷跪地投降,孙伯纶看了一眼,命令:“把活的绑了,扔到后面去,将来编进苦力营,凡是被铳子打中的,一律处死” 也怪不得孙伯纶心狠,现在这个时代的火铳在能量方面远不如后世枪械,三眼铳更是不如,但此时铳子没有膛线作用,只是无规则的反转,弹道更是没有规律,打在没有防具的人身上,就是一个个的大洞,所以被打中躯干的人绝难活下来,至于四肢,截肢手术仍然是传说,打断四肢的人多半是死在大出血和感染上的,孙伯纶手中药物本就稀少,救自己人都不够,怎么可能用在敌人身上,就算有人侥幸活了下去,断胳膊断腿的残废怎么编入苦力营呢。 三眼铳是大明最便宜最常用的火器,虽然射程和精准度远不如鸟铳,但抡起来也是上好的钝器,所以即便是天下精锐关宁铁骑也装备这种兵器,铳手出了土墙,见到伤者就是一阵猛砸。 精锐步卒一路冲杀出半里地,杀死流民无数,势如破竹,无人能阻挡。 孙伯纶眼见杨老柴营中有人马运动,连忙命人吹起牛角号,鸣金收兵, 土坡上的杨老柴眼见麾下流民被打退冲散,恨恨的嚎叫,抓来逃跑的流民,连砍了七八人才罢休,他本就是狠辣的主儿,此时受挫更是愤恨。 “这帮子官军哪里来的,竟如此阴险,藏在墙后打人,还挖掘壕沟,传令下去,此战之后,一个不留!”杨老柴高声叫着。 片九儿这时跑来,捂着脑袋,满脸血污,刚才他逃跑时被一流民敲了闷棍,见到杨老柴,说道:“掌盘子的,那官军忒嚣张了,一百人敢逆袭咱军阵,气煞俺了,您给俺三百人,俺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杨老柴看了他一眼,见片九儿气的嗷嗷叫,倒是心定了很多,拍拍他肩膀,说:“老弟,有的是让你泄愤的机会,只是不是领三百老军冲过去,咱哥两个得好好合计一下。” 能从陕西这块流贼横行的土地上活下来,而且还成为一营之首,杨老柴靠的不仅仅是一腔子热血,他看起来粗糙,实则心细如发。 “掌盘子的说的对,是俺鲁莽了,刚才俺看的真切,那破墙也就一人高,倒是那沟又宽又深,几个出入口都有士卒把手,看来得先把沟填平,再推墙进去。”片九儿毕竟亲自到阵前一趟,看的清楚,他也是老行伍,几句话就说了个明白。 “九哥,那么多三眼铳,怕是靠近不得。”一个小头目说道。 “你这屁话,那么多吃不饱的汉子,让他们填壕,死了就死了。”片九儿倒是满不在乎。 杨老柴拉着片九儿坐下,说:“老弟,虽说流民不值钱,但是让他们直接冲着三眼铳填壕,怕是要造反了,这样,还是老弟出马,带两百弓手在后面掩护一下,这样也提高一些填壕速度,否则都死在半道上,都是浪费。” “好,俺这就去。”片九儿一抹脸上的血污,提刀出去。 杨老柴看了看他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说:“老曲,你带人去趟刚来的屯堡,用那里的门板打造一些盾牌,要厚,要是能弄些盾车之类更好了。” 老曲疑声问:“掌盘子的担心片九儿打不下来?” “哼,这些官军的工事虽然简单,却难以对付,咱不知道里面多少人,甚至不知道还有啥后手,哪那么容易打下来。”杨老柴摇摇头,说道。 他想了想,又找来一个头目,遣他回安定,把这里的情况告知可天飞。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渐渐暗淡下来,流民再次被组织起来,这次片九儿精细了一些,从流民中挑出八百丁壮,给了不少吃食,喂饱之后,让其担土背柴,走在队伍最前面,压阵的是片九儿麾下近百精锐,披甲执锐,随时准备利用丁壮打开的通道冲锋,最后才是杨老柴拨给他的弓手。 “所有人藏在墙后,不要露头,火铳手和弓箭手上前。”孙伯纶利用土墙上的缝隙观察后,下达了命令。 第77章 章三四 填壕 眼前上千人再次密密麻麻如蝗虫一般黑压压铺满了土墙前的空地,这股人浪翻腾着,随时准备冲过来,孙伯纶看着眼前的敌人,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虽说和上次一样都是千人规模,但这次多是丁壮,孙伯纶已经清楚的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片九儿骑在马上,打了一个唿哨,率领几十精骑,忽然窜出阵列,冲向土墙,在距离不到四十步的地方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弯弓搭箭,箭如飞蝗射到土墙,瞬间在土墙上扎下一丛茅草。 然而,土墙后的士卒根本不为所动,虽然蹄声如雷,震动着他们紧绷的神经,但心里还是清楚,最可怕的是孙伯纶,不听号令者皆斩,自成军以来,这条命令执行的最为彻底。 片九儿来回跑了几趟,全无所获,不禁有些懊恼,以他的经验,以骑兵冲阵,诱使敌人火器发射,这法子屡试不爽,怎生今日不灵了,片九儿骂了几句回阵,看着这次参与进攻的人马,忽然有些感觉战力单薄了些。 “把刚才逃跑的乱民集中起来,率先冲锋。”片九儿忽然下令。 捡回一条命的流民再次站在了最前列,只是这次是被刀矛威逼着,他们这次连武器都没有,随着一声叫喊,在被砍死几人后,死亡的威胁还是战胜了怯懦,流民们迈着沉重的步子,颤抖着冲向那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土墙。 “所有人,跟上!”片九儿高喊着,不断用刀背抽打周围的流民,在第一波流民冲上之后,填壕队紧随其后。 “铳手、弓箭手自由射击。”孙伯纶一声令下,土墙后铳声大作。 孙伯纶麾下的合格铳手大多是千户所刚招收的精锐,而弓箭手数量更少,因为一个合格的弓手至少需要三年才能训练出来,卫所糜烂的崇祯朝,军户们活着已经是奢侈,哪还有能力供养精锐呢。 砰砰砰,嗖嗖嗖! 不到三十的弓箭手和铳手不断开火,流民群中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好景不长,片九儿麾下的弓箭手也抵达距离土墙五十步的位置,他们停下后,弯弓搭箭,一轮齐射,箭矢如雨落,不断开始有士卒受伤哀嚎。 “没关系,等两军对阵,混在一起,对方弓手就不敢逞凶了。”孙伯纶心中告诉自己。 很快,第一波流民冲了上来,把身上背负的柴火树枝扔到壕沟了,直接跳进去,用铁锹锄头挖掘土墙,这土墙不过两尺厚,又没有经过加固,如此挖下去,定然支持不住。 “三眼铳,开火!” 孙伯纶无奈下令,三眼铳手点燃了引信,站起身,把三眼铳对准沟底的流民。 “射箭!” 片九儿眼见对方大批人马露出半个身子,连忙命令发射。 又是一波箭雨射向土墙,被火药浓烟包裹的三眼铳手根本不知道什么,就被天上落下的箭矢射中,中箭多是脑袋和胸口,他们身上的棉甲挡住了部分箭矢,但脑袋和脖颈却是没有防护的,中箭者纷纷倒地,哀嚎不止。 弓箭的发射速率远远超过火铳,一分钟的时间,鸟铳也就射两次,但弓箭可以射出五箭,当只是像现在这里概略射击的时候,更是可以发出七八箭。 嗖! 一支箭擦着孙伯纶的太阳穴过去,发出的啸音让他一阵耳鸣,虽然没有击中,但是脸颊火辣辣的疼。 周围尽是一些烟雾,孙伯纶冷静的听了听,发现箭矢威胁虽大,但射中墙外的敌人比射中自己的还多,正当孙伯纶感慨人民如草芥的时候,一阵呼喊声传来。 “冲啊,填壕汉,吃饱饭!” “填壕汉,吃饱饭!”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孙伯纶知道,真正的填壕队来了,下令步队和三眼铳手做好近身战的准备。 这些丁壮扛着土袋或柴捆,疯了似的跑向土墙,把身上的柴捆扔进壕沟,也不后撤,搬起地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尸身,也扔进壕沟。 “妈的,这群杂碎用人命填壕!”孙伯纶恍然大悟。 他很明白,这次进攻是动真格的了,敌人玩命,孙伯纶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他一拍兀良哈的脑袋,兀良哈拿出自己的号角吹了起来。 这声厚重的号角是给炮兵的信号,意味着所有火炮都要攻击了。 轰隆! 最先开火的是炮台上的佛郎机,马一鸣已经是等待许久,就连炮弹都已经填充完毕,听到信号,立马开火,此时佛郎机使用的是实心弹,瞄准的则是填壕队后面的流贼精锐和弓手。 炮台位于流贼的左前方,一轮齐射,四枚一斤多的铁球从炮口飞出,以千钧之力横扫一切阻碍,四枚炮弹斜啦啦的射向流贼阵列,直接形成侧射火力。 一斤多的炮弹并不大,但这雷霆之力并不是血肉之躯可以阻拦的,从左前方翻滚到右后方,一轮翻滚跳跃,不知道带走了多少人的手臂大腿,也不知道穿透了多少的胸膛头颅,剩下的只有惨叫! 其实马一鸣的开火并不急迫,他早就发现壕沟已经几处被填平,土墙也是被扒烂好几段,片九儿也开始集中精锐,准备冲击这几处,即便孙伯纶不下令,马一鸣也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抢先攻击,即便要面对孙伯纶的处罚。 轰轰轰! 佛郎机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不是它的威力和射程,而是它的发射速度,在一位训练有素的炮手手里,甚至可以与弓箭媲美,短短两分钟,四门炮都连轰五炮。 流贼精锐完全在佛郎机那一里的射程之内,有马一鸣指挥,侧射火力完全发挥,被二十枚炮弹犁过的阵列留下了无数的血肉和残肢断体。 片九儿好运的躲过了所有炮弹,但手下精锐和弓手已经损失超过三分之一,眼见填壕队已经打开缺口,正在与官兵鏖战,这个杀掠无数的家伙嗷嗷叫着,冲向了前方。 已经濒临崩溃的战阵被首领的情绪感染,全都跟着冲了过去。 马一鸣完全无法相信敌人没有崩溃,大叫:“装霰弹,霰弹,他妈的,快点!” 土墙终于支持不住,在一阵怪叫中倒塌一些,步队和三眼铳手已经进入了短兵相接的状态,孙伯纶手持长矛,刺死一个跳上来的壮汉,忽然耳边一声炸雷般的轰响。 是不远处一门虎蹲炮开火了,近百枚霰弹对准被刨开的缺口,暴风骤雨一般的横扫过去,立马就是一阵血雨腥风,填壕队死了一地。 “双份霰弹,对准外面!”孙伯纶见自己身边的那组炮手也准备对准一个缺口,立刻下令大喊,喊完叫上龙虎冲了上去,两人各持一根长矛,宛若疯虎一般,见人刺人,龙虎身高力大,丈八长矛上串了三人,被他推着往前走。 第78章 章三五 夜袭 其实说实话,片九儿那突如其来的莽撞冲锋却是最好的选择,成功保住了麾下士兵的勇气不说,还避开了敌方佛郎机的射界,虽说是无心的,但确实给孙伯纶带来不小的麻烦。 轰轰! 孙伯纶的手下的虎蹲炮不断开火,此时已经顾不上散热了,炮手一直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发射,通过土墙的缺口不断的发射着铳子。 孙伯纶和龙虎的血勇也带动了常年不上阵的卫所兵,成功堵住了缺口。 “开炮!”炮台上,马一鸣的吼叫声已经压过了佛郎机的炮声,佛郎机已经换装了霰弹,攻击着流贼的后阵,尽最大的可能给对方增添伤亡数字。 当被亲卫拖着下了火线的时候,孙伯纶身上已经添了两道伤口,好在一身盔甲防御十足,没有重伤,但流逝的体力让他全身发软,但土墙内外的喊杀声使得他不敢倒下。 “顶住,顶住!”孙伯纶抢过大旗,高高举起,用喊哑的嗓子吼着,步队与三眼铳手高声呼和回应,虽然人数不及对手一半,却在气势上压服了对方。 孙伯纶很清楚,仗打到这个地步,双方都到了极限,就看谁支撑不住了。 “要炸了,要炸了!”孙伯纶忽然听到凄厉的惨嚎,扭头一看,距离不到二十步的一门虎蹲炮旁,炮手连滚带爬的逃跑。 轰隆! 这一声爆炸如同天雷霹雳,瞬间压住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威力更是士卒,十丈之内,生机不存,就连土墙都被夷为平地,一朵黑色蘑菇云腾空而起,暴风激荡尘土吹散开来。 事后,孙伯纶查明是在战斗中炮手太紧张了,炮手把药包当霰弹填了进去,周围又都是火药包,炸膛的同时造成了殉爆,直接造就了这惊天动地的爆炸。 然而,这也声霹雳般的爆炸也成为了压垮流贼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流贼的抵抗之心被横扫一空,扔下武器就跑。 “停下,不要追击,救治伤员,抢修土墙。”孙伯纶制止住想要追击的士卒,高声下达了命令。 此时天已经昏暗,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早,特别的冷。 很快,伤亡就统计了出来,此战因为土墙被攻破,伤亡很大,光是战死和重伤的士卒就有七十多人,轻伤者众多,算下来近百人失去了战斗力,孙伯纶指挥着把伤员后送到村寨之后,才找来几个部下合计。 “大人,这股子流贼正在打造盾车和木排,小的看到,那木排足有三寸厚,七八人抬着走,盾车也有十几辆。”琉璃球第一个说道,看起来表情非常浓重。 其余人也不敢说话,这种厚度的木排,除了佛郎机和虎蹲炮近距离的炮轰有效,鸟铳和三眼铳都没有把握破开,若是下午这场战斗敌人有这些家伙,土墙或许早就被攻破了。 “卑职从徐大人那里得到的消息,贺将军怕是要五日后赶到,流贼的小股部队已经过河骚扰,牵制住了徐大人麾下人马.....。”说话的是一百户,是绥德卫的老人,因此被孙伯纶派遣和徐白云联系。 他话未说话,龙虎叫道:“这些丘八真是胆小怕死,不敢增援还找各种理由。” 说话间已经开始有人骂骂咧咧,孙伯纶瞪了周围人一眼,这才安静下来,心中却是在计较,此战已经进入白热化,若是流贼再攻两次,就算守住,人马也是要拼光了,孙伯纶深感麾下兵马太少,占大多数的卫所军户又不堪血战。 “齐百户,你再去找徐大人一趟,告诉他,我兵力不足只能守住浮桥南岸,请他立刻派人掩护北岸,做好烧桥的准备。”孙伯纶对那百户说道。 那百户得令而去,马一鸣见状嘿嘿一笑,因为现在行伍里都是自己人了,孙伯纶定然有大动作。 “各位弟兄,都是我的心腹手足,我也不瞒着大家,说白了咱们相对于其他人,都是外人,咱们要想在这绥德卫站稳脚跟,不仅需要强大的实力,还要威望和名声,这一战就是打出咱们名头的时候了,若非如此,本官也不会带大家接这危险的差事。”孙伯纶声音沉重,动情的说道。 龙虎等从达尔扈特跟来的人都是嘿嘿直笑,琉璃球说:“大人说这话作甚,咱营伍军法虽严,但大人对咱们这些丘八的好大家都感同身受,今天大人更是身先士卒,以血肉之躯堵住缺口,您这样的豪杰英雄,俺们就算是死也是不后悔的。” “就是就是,咱们跟了大人是福气。”马一鸣也是哈哈大笑。 “很好,此战之后,本官就是穷心竭力,也要为咱们这些弟兄弄个官身,也不枉大家如此信托。”孙伯纶抱拳说道。 “那感情好。”几人都是欢欣鼓舞。 孙伯纶抄起腰刀,指了指漆黑的夜晚,说:“你们看,流贼急行而来,白天猛攻两阵,没有修筑营垒,看样子应当是圈营休息,明天再战了。” 流贼与官军作战多年,也总结出一套自己的法子,圈营就是其中一种被应用娴熟的法子,在流贼营中,最核心的位置是流贼的家眷,外围则是精锐的马队和步队,在外围就是裹挟的流民丁壮,最外面才是炮灰一般的存在。 一旦官军偷营或者硬攻,肯定是流民先应对,继而是精锐步卒的逆袭,若是招架不住,贼首立马率领马队和家眷逃走,在马三步七配备的官军那里,纵然大胜,也追不上流贼精锐,这些家伙打家劫舍,不过两月又能聚集几万人。 真正打破这个规律的只有掌握了上千关宁铁骑的延绥镇副总兵曹文诏,因为骑兵精良,一人三马,所以他对阵的流贼极少逃脱。 “大人的意思是偷营?”马一鸣问。 孙伯纶打了个响指,说:“不是偷营,是夜袭!” 马一鸣一时愣住,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孙伯纶道:“占据高处,安营扎寨这是常识,但敌营距离堤岸不过一里地,周围都是平坦的河滩地,无遮无拦,小部队过去怕是要被发现,你们看敌营没有寨墙也没有壕沟,我准备以火牛阵正面破开敌营,主力在其后掩杀,一鼓作气,杀散这股子流贼!” 第79章 章三六 突营 明眼人都明白,贼军势大,增援不到,固守在浮桥一侧,被动的应对敌军进攻就是慢性死亡,任何一点差池都会造成全军覆灭,众人都是知道孙伯纶的性子,与其等死不如拼一把。 天已经完全黑了,孙伯纶令人牵出从徐白云那里要来的马骡,编成十余组,多的十匹,少则五六匹,每组用绳索链接起来,全身泼上火油,绑上多余的刀斧长矛,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个的大刺猬。 马夫用布包裹住马匹的蹄子,让其尽可能减少被发现的距离,由十几个机灵的蒙古骑手牵着,向敌营走去,孙伯纶则召集所有能参战的士卒,编成三组,最精锐的五十马队交给龙虎率领,已经趁着夜色掩护潜到敌营侧面。 孙伯纶亲率两百步卒,跟随在突营马匹之后,作为最主要的攻击力量。 马一鸣指挥心腹先把沉重的佛郎机埋在堤岸之下,率领炮手抬着虎尊炮参战。 兀良哈用草原特有的唿哨指挥着骑手靠近敌营,这个夜晚没有月光,敌营中极为安静,一大群流民靠着仅有的一点衣服围在火堆旁取暖,火堆稀稀拉拉,流民四散分落,让只有三千人的营地形成了两里地的纵深。 “官兵来啦,官兵来啦!”被惊醒的流民忽然大声叫起来,惹来简陋的营地里一阵骚乱,就连内围的流贼老营都被惊醒,杨老柴从被窝里爬起,听声音就知道有人在偷营,也不慌乱,高声喝道:“不要乱,集合步队和马队,见机行事。” 突营的战马已经到达了流民的外围营地,夜晚骤然受袭,流民只听蹄声阵阵,本能的四处乱窜,杨老柴派出营中老兵以刀斧砍杀一切胆敢靠近老营者,大声呵斥想要把这些流民组织成人墙,但随着一声声的马骡嘶吼,营地之中忽然腾起了十几个火球! 原来是骑手点燃了骡马身上的火油,然后抛开手中的套马索,马骡四散而逃,却被身上的绳索牵扯,高声嘶鸣,只能被第一匹马牵扯的向敌营奔跑。 上百匹马发命狂奔,裹挟着横扫一切的气势,直冲流贼老营,杨老柴看到这一幕,大叫:“快放箭,射死它们。” 然而,战马被烧跑的实在是快,弓手还未组织起来,战马就已经冲到阵前,所有胆敢阻挡的人,不是被马骡撞死,就是被其身上绑缚的刀矛刺穿,一时间冲乱了流贼阵型,冲进营地深处,四溅的火焰点燃了营地中的帐篷和粮草,大火燃起,照亮了半片天空。 孙伯纶高举大旗,走在队伍最前列,身边都是卫所的老军,这些家伙本就被孙伯纶的厚赏勃发了心中胆气,又见大将身先士卒,个个嗷嗷直叫,也不理会四散奔跑的流民,直接冲进敌阵,见人就砍杀起来,趁着混乱,已经突破了被驱赶在前列的弓箭手。 “向我集中,抗住。”夜幕下的火光四射,杨老柴高声喊叫着,聚揽了越来越多的步卒。 马一鸣见状,嗷嗷直叫,扛起早就装填好的虎蹲炮,一阵狂奔,跑到了距离杨老柴不到百步的地方,随着四门虎蹲炮瞄准完毕,他果断下令开火。 几千枚铅子射向杨老柴所在的方向,一百步的距离极为巧妙,既能让虎蹲炮发射的铅子保持足够的能量,还能让其形成足够大的扇面,获得能够击中敌人的概率。 一阵轰鸣,满营硝烟,数千铅子淹没了杨老柴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步卒,一阵哀嚎之后,周围全是碎肉内脏,血腥气扑面而来,饶是行伍多年,杨老柴也忍不住呕吐起来。 砰砰砰! 片九儿聚拢的骑兵奔来,孙伯纶指挥若定,近百三眼铳同时开火,打倒一大片,这个时候,再装填已经不可能了,一群士卒索性把三眼铳当闷棍一样抡起来,冲进贼阵列,与敌军搅在一起。 “妈的,这群官兵怎么如此拼命,这完全不像官兵的作风啊。”杨老柴骑在马上,看着一片混乱的营地,完全无法相信。 “掌盘子的,别感慨了,快走吧,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片九儿砍倒两个铳手,冲了过来,高声说道。 “哎,老子被张孟金贼厮骗了,这绥德卫的兵根本不是那么好打的。”杨老柴咬牙说道,见麾下跟了自己几年的兄弟和亲族被人砍翻在地,他悲伤的叫道:“张孟金,老子一定砍了你!” 战场混乱,杨老柴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喊了几个弟兄,趁乱向一旁跑去。 殊不知,他刚才的高喊被一个瘦小的家伙听进了耳朵,此人就是琉璃球,他原本就在孙伯纶身边,指挥三眼铳手,听到张孟金三字,心知这是孙伯纶心心念念的人物,又见高喊此名的是全身披甲的中年汉子,身边还有不少人,立刻明白那人定然是流贼贼首。 “兀良哈,快召集你的人跟我来,抓住贼首,立下大功!”琉璃球知道凭借召集麾下这些人是追不上贼人的,眼见龙虎率领的骑兵已经突进敌营,正在大肆砍杀,心道这家伙最受孙伯纶重用,若是拉他追贼首,怕是抢功抢不过,于是叫了兀良哈。 “哪个是贼首?”兀良哈麾下还有十余名精锐达尔扈特骑兵,听到琉璃球的名字,赶忙问。 琉璃球抢过一匹战马,叫道:“跟我来,莫要让贼首跑了。” “龙虎,你个蠢蛋,莫要拿这些贼人撒气,速度抢占粮仓重地!”孙伯纶见龙虎这厮杀的兴起,马队都渐渐散开了,气的大叫。 龙虎不敢违拗,连忙召集了三十余骑,冲进了土坡后的粮堆,杀散守卫,占据了这片高坡。 厮杀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清晨,孙伯纶麾下士卒实在是太少了,根本控制不住贼人散逃,不少贼人打算走前抢一把,纷纷进了老营,自己就打起来,一直到了天亮,孙伯纶把散开的士卒聚拢到了一起,流贼头目或死或逃,无人组织进攻,这才战事休止! 第80章 章三七 战后 天色放亮,孙伯纶已经开始收拢士卒,这次夜间突袭大获全胜,杨老柴的军营被攻破,贼军大溃,尸横遍野,天亮之后,已经有上千人跪地受俘。 虽说是突然袭击,但孙伯纶麾下仍旧伤亡巨大,主要原因是,士卒杀红了眼睛,队列散开,不少人陷在敌阵,被人杀死,步卒与骑兵、炮兵之间也没有形成完美的配合,当然,这不仅是训练的问题,还在于这个时代普遍存在的夜盲症。 “大人,队伍收拢完毕,又死了八十多,现在能战的只有二百多了,还有,兀良哈和琉璃球不知所踪。”龙虎清点完损失,上前报告。 “先莫要管他们,先救助伤员,去把那个叫二狗的村汉找来,让他出面请附近村寨乡民前来,杀死那些受伤、死了的牲口,大家好好吃一顿,粮食堆守好了,莫要让人截胡。”孙伯纶脸色通红,咬牙说道。 昨晚的突袭,他又受了伤,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臂膀,给他疗伤的亲兵是个二把刀,平白增添了不少伤痛。 天大亮,附近的村民都被组织起来,在士卒砍下流贼的脑袋后,由村民挖坑埋尸,而昨晚那些被烧死的马骡也被宰杀一空,当场架起大锅,大块的马肉扔进锅里,加上盐巴,虽说简陋,却肉香扑鼻,无论士卒还是村民都是吃的开心。 俘虏受到了区别对待,那些流民只是被限定在固定位置,获得了不少吃食,而杨老柴的老营俘虏都被锁扣,串在一起挨饿,没了力气,自然也惹不出多大的事端。 午后,孙伯纶正让人给受伤的左臂换药,琉璃球和兀良哈回来了,两人骑在马上,身后串了百十名面带凶光的流贼,由十几人看管着,进了营地。 琉璃球扯着一个头上蒙了黑布袋的人走了过来,见到孙伯纶,直接跪在了地上,扯下黑布袋,露出杨老柴粗糙的面容。 只是此时杨老柴全身是伤,虚弱的跪不住,显然是受了不少刑罚。 “大人,这是杨老柴的供词。”琉璃球拿出一封黄纸,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孙伯纶。 孙伯纶接过那纸张,看了起来,先是面带欣喜,继而神色凝重起来,琉璃球跪在地上,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这封供词招供的除了部分财货的私藏地,最主要的是关于大红龙张孟金的消息,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虽说有些凌乱,但却是真正的把杨老柴知道的一切都掏出来了。 孙伯纶把供词扔进火堆烧成了灰,面无表情的看向琉璃球,一双虎目带着摄人魂魄的光芒,让琉璃球不敢迎上,低下头,久久不语。 “你的胆子很大。”孙伯纶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平淡的说了一句,完全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琉璃球更加忐忑了,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本能的缩了缩身子,他原本就瘦小枯干,这一露怯,直接缩成一只猴子。 昨晚对杨老柴的追击和严刑拷打完完全全是为了抢功,而那封供词更是完全对孙伯纶心思的猜测,琉璃球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在冒险,要么被孙伯纶赏识,青云直上,要么万劫不复。 唰! 孙伯纶忽然抽出佩刀,插在了琉璃球的面前,琉璃球全身颤抖,却听到孙伯纶不可违拗的声音道:“抬起头,直起腰!” 琉璃球一个机灵,像训练中一样,腰板挺直,只是仍然不敢面对孙伯纶的双眸。 他眼睛下瞄,看到的是孙伯纶锋锐的腰刀和一个皮袋,袋中是一些银块,看起来足有二百两。 “选一样。”孙伯纶淡淡的说道。 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的琉璃球手快速的伸向钱袋,但那只手忽然硬生生的停住,握住了腰刀的刀柄,恭敬的双手持刀,激动的说:“小人蒙大人厚赐,当为大人身边犬马,杀敌建功,永不背叛。” 孙伯纶微微一笑,心道自己确实小瞧了眼前这个干瘦的上不得阵仗的家伙,一直以为他虽然机灵,却只能做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却不曾想这家伙如此聪明,在瞬息之间抓住机会。 他从来不反对属下拥有更大的野心,只是担心其没有支撑这个野心的实力。 “说,为何如此在意张孟金?”孙伯纶一挥手,周围人全都散开。 琉璃球连忙说:“大人屡次提及此人,可见此人对大人的事业有极大的臂助,小人私心觉得这是一次获得大人赏识的机会,才擅自决定,私刑杨老柴,为大人尽一份心。” “你很聪明,也很有胆略,只是天不遂人愿。”孙伯纶淡淡的说道,说着拉开上衣,露出绑满白布的上身,那里还有几片晕红在胸口和腰侧。 琉璃球见状,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孙伯纶受伤如此多,虽说都不致命,但伤情太多,就算有心抓到张孟金,怕是也做不得了。 “你愿意担起这件事吗?”孙伯纶的询问打破了琉璃球的沉思。 他忽然全身颤抖,恍然明白,这是独掌一面的机会,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直接抱拳道:“愿为大人效死,不抓到张孟金,小人提头来见!” 孙伯纶也有些意外自己会把如此重担交给琉璃球,但机会实在难得,抓到张孟金意味着有一张王牌,未来无论是更进一步还是做护身符,都是极好的。 “好,让你做事就要给你权柄,我麾下之人你可以随意选择,这些银两你也拿去。”孙伯纶微笑说道。 琉璃球欣喜的点点头,说:“小人只要十人,定不负大人所望。” 孙伯纶笑了笑:“你有信心是极好的,此事成了,自然不会亏待你,一个百户的官身跑不掉的,只是你这琉璃球的诨名怕是用不得了,你本名叫什么?” 琉璃球挠挠头,说:“小人本家姓赵,家中老幺,乡下人没有大号,俺小名叫四妮儿。” “这名字不好,本官赐你一名,就叫赵琉璃吧,省的改了名大家不知道是谁。”孙伯纶笑着说。 “赵琉璃,似是女人的名。”琉璃球倒是有些不愿意。 第81章 章三八 功劳 孙伯纶眯眼看了他一眼,问:“难道你想叫赵四妮儿?” 赵琉璃立马跪下,正声道:“小人赵琉璃,参拜大人。” 孙伯纶抚掌大笑,说:“好,很好,今日喜得良将,真是快哉,快哉。” 说着,拍了拍赵琉璃的肩膀,孙伯纶笑着离开了,留下了满脸喜色的赵琉璃,此时他心中意气风发,只觉得登天之梯就在眼前,忽然杨老柴的求饶声惊醒了他,赵琉璃双眼忽然射出一道寒光,在杨老柴苦苦哀求下用孙伯纶赐予的腰刀一记横扫,就斩下了他的脑袋。 一时间,伤口处血如泉涌,迸溅了赵琉璃一脸,他伸出舌头一舔,咸腥的味道在嘴中散开,赵琉璃却是一脸的享受,这是成功的味道。 “来人,把这贼厮的脑袋漆好。”赵琉璃招来几个追随许久的属下,吩咐道,收拾完杨老柴的尸身,他又走进俘虏中,被知道他刑罚杨老柴询问张孟金的七八个流贼全部斩下。 处理完这一切,他才找到兀良哈,把孙伯纶所赐银两分了一半给他,又从他麾下募得五六个弓马娴熟的老军,带足干粮饮水,才骑马离开了。 崇祯四年十一月七日。 当日的下午,还在怀宁河北岸董家庄一带围剿渡河流贼的绥德卫指挥佥事徐白云看到孙伯纶安排来报捷的一把总,吃惊的直接从胡床上跳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那把总的手臂,喝问道:“你敢肯定,孙千户击溃了杨老柴大营?” 那把总忙道:“此事千真万确,千户大人抗住贼军一整日的进攻,伤亡过半,心知贼军势大,第二日必将攻破防御,所以孤注一掷,夜袭贼营,击溃其老营,诛杀贼首杨老柴、片九儿,俘获老营马、步军七百有奇,流民近两千。” 听了把总这斩钉截铁的话,徐白云直接一个趔趄坐回了胡床,虽然还未查验,但他已经确定这是真的,杨老柴和片九儿都是在总督衙门挂了号的贼首,作假不得,那么多老营兵马被俘也皆是人证,如果不是击溃贼营,如何杀两大贼首? 再者,他徐家与郝世禄交好,刘家寨的战功的真是情况他也清楚,当初孙伯纶麾下只有三十人就能把近千流贼杀灭,现在以四百人马击溃千余流贼裹挟的几千流民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理解了。 徐白云还在惊骇中,底下坐着的几个千户却是坐不住了,一个个高声聒噪。 “孙伯纶拿我们当傻子吧,凭他手下那点人守住浮桥就不错了,如何斗得过杨老柴?” “就是,就是,定然是谎报军功,想要骗些赏赐,待老子查明,非得治他一个欺瞒上官之罪。” 徐白云听得这话,忽然站起,骂道:“都他娘的给老子住口!” 一时帐篷里死寂下来,徐白云在大家眼里都是谦逊有礼的儒将形象,怎生今日如此粗鲁。 徐白云也明白自己失态了,轻咳一声说:“你们都下去吧,集合人马,去老君殿,把这把总带回去,好生招待,一会让他带路。” 众人悻悻离开,只留下一个年级较大的千户,此人追随徐白云最久,颇得徐白云倚重。 “哼,这些兵痞丘八,临阵退缩,又嫉贤妒能,真真是不足为谋。”徐白云愤恨的说道。 话虽如此,徐白云仍然仰仗他们,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绥德守备徐成年迈,这守备的位子终将是要让出来的,徐白云虽得徐成器重,但想坐上这个位置还需要底下这些人的支持,正因如此,即便这些千户怯阵骄纵,徐白云仍然选择隐忍。 “大人,此番老君殿之战,若战报属实,这可是一番大大的功劳啊。”留下的老千户低声说道。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徐白云却很明白,若是自己立下这功劳,绥德卫守备的位置就稳当了,虽说夺下属功劳,分润所获在大明军队之中是常事,但偏生这个下属是孙伯纶,此人本就有葭州都司照拂不说,徐白云本就有意交好,如何行不义之事。 徐白云心中泛起无数波澜,脸色却恢复了平日的从容淡定,一副官容体统无可指摘。 一路无话,徐白云率领千余士卒来到了老君殿,只见怀宁河南岸一片狼藉,附近乡民正在挖掘大坑埋尸,圈起来的无数流民黑压压的蹲在那里,那饿脱了人形的流贼被锁在一起,依旧眼露凶光。 “哎呀呀,孙兄怎伤成了这个样子?”见到一身伤痕的孙伯纶,徐白云一脸焦急,连忙让进帐篷,催促麾下找来亲兵营中的医官,为孙伯纶疗伤。 孙伯纶叹息一声,说:“大人,杨老柴的老营都是杀惯了人的老贼,剽悍的很,属下能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话说着,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份文书,恭敬的递给徐白云,上面写明的是浮桥之战所有的斩获,包括粮食、银钱、丁壮、牛马骡、俘虏,一五一十,写的清清楚楚。 “孙兄这是何意?”徐白云看过文书,心知绝无私藏隐匿,但一点高兴不起来,反倒是凝重了很多,许久,才问道。 孙伯纶,欲言又止,余光看了看身边包扎完毕的医官,徐白云一挥手,帐篷中闲杂人等退出,他又对那老千户说:“老齐,你执本官佩剑守住帐篷,左近十丈不许人靠近。” 待那千户出去,孙伯纶才说:“徐大人,你说我这功劳大不大?” 徐白云更是不解其意,只得实话实说说:“当然大,本官还未恭喜孙兄立下这等奇功,自当禀明三边总督衙门,为孙兄请功.......。” 他话未说完,孙伯纶便制止了,这当然是十分失礼的,却在此时无人计较,孙伯纶道:“属下两个月前还是一个把总,现在却是千户了,如今又立下这等功劳,心却是无半分欣喜,只有惊惧。” “这是为何?”徐白云问。 孙伯纶深深叹息一声:“对旁人而言,这是加官进爵的功劳,对属下来说这功劳却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属下这千户可是杨老大人赏赐的呀,不知道总督衙门那里知道此节,给属下的是赏赐还是责罚呢?” 徐白云一时沉默了,新任三边总督一上任,明面上提拔了不少将帅,暗地里却是手段不少,处罚了不少人,都督佥事杜文焕被明升暗降,成了宁夏总兵,副总兵贺虎臣也因为杀良冒功被弹劾,遭朝廷斥责,明眼人都清楚,这是洪承畴在排除异己,但凡杨鹤重用的人,都被穿了小鞋。 孙伯纶虽然只是个千户,谁能保证总督府不知道呢? 第82章 章三九 相交 不等徐白云说话,孙伯纶又低落的说:“就算属下小小千户入不得总督法眼,但这番功劳上报,也会惹的上官猜忌,同僚妒恨,属下初来乍到,在绥德卫没有依靠,如何处事,一想到这些,属下便心中懊恼,悔恨不应与杨老柴对阵呀。” 这话说的直白,让徐白云脸色一阵铁青,同僚妒恨自然不必多说,来之前那几个千户在营中就吵翻天,一过浮桥就进了俘虏营清点俘虏,检验首级,恨不得当场抓住孙伯纶冒功夸功的证据。 若说上官猜忌,徐白云亦不敢反驳,眼下孙伯纶是自己麾下最能战的,若是一般功劳自然会加以亲近,好好恩养,以为臂助,但这功劳太大,报上去,怎么也得官升一级,孙伯纶已经是千户,升一级就是指挥佥事,就和自己平级了,若论功封赏,升两级也不为过,那就是指挥同知,和徐成一样,那绥德卫守备的职位还会落在自己身上吗,到时候自己可以做到不记恨吗? 徐白云自问做不到,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生出了很多想法,突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郝世禄信中曾说,孙伯纶的智慧远超他的武勇,一个聪明人怎么说话毫无掩饰,言辞直白的像个胸无城府的傻子。 孙伯纶当然不是傻子,那他就是胸有成竹,无需遮遮掩掩。 再想到刚才孙伯纶让自己遣出众人,徐白云冷静下来,问:“我与孙兄虽然交情不深,却是性情相投的,孙兄不妨开门见山,你我兄弟说话无需有顾忌。” 孙伯纶笑了,这徐白云当真是绥德卫中少有的聪慧之人。 “既然徐大人这么说了,我变把心中计量和盘托出,言语失礼之处,烦请大人海涵。”孙伯纶抱了抱拳,就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孙伯纶其实很清楚,升官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此番功劳不小,但能怎样,三边总督再怎么封赏自己也跑不出绥德卫这个体系,与其独揽大功,还不如分润众人,以此结交,特别是眼前的徐白云,在绥德卫树大根深,若得其荫蔽,自己以后在绥德卫也能做些做不得的事情。 想通了这件事,孙伯纶直接把这次击败贼军的大功让给了徐白云,助其荣升指挥同知,以便日后接替徐成成为绥德守备,而自己在其麾下效力,得其荫蔽,日后行事也就方便了很多。 徐白云准备耐心听完孙伯纶的计划再分说的,但听到孙伯纶要把功劳让给自己,立马忍不住了,道:“孙兄这是何意啊,我怎么能......。” 孙伯纶摆摆手,说:“徐大人,眼前这饼太大了,大到足够撑死我,与其独吞不如交由大人,由大人分配。” 见徐白云犹豫不决,孙伯纶不顾伤口牵动,站起身,说:“还望大人成全!” 徐白云呼吸粗重了很多,他完全看不透孙伯纶了,但送上手的功劳又太诱惑了,他与伯父徐成密谋多年的守备之位就放在眼前,纵然徐白云城府极深,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孙伯纶见徐白云不表态,高声问:“徐大人,难道你还要让属下跪下求你不成?” 徐白云抬起头,看到孙伯纶刚包扎好的伤口因为牵动而渗出鲜血,心中不忍,连忙托住孙伯纶的右手,说:“孙兄万万使不得啊。” “孙兄这番情义,我徐白云真真是愧疚的很啊。”徐白云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流出泪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清醒过来,拿起孙伯纶亲手写的战报,找来文房四宝,说:“此番大战,孙兄身受重伤,麾下兄弟死伤过半,这些缴获自当属于你。” 说着大笔一挥,所有缴获的银钱、米粮和马骡全部划掉,全部为孙伯纶所有,孙伯纶微微一愣,说:“大人,还是留下部分和几位千户分润一些,要不然上面下来查验,容易出差错。” 徐白云挥挥手:“无需担心,此节自然由我亲自叮嘱,这些老家伙成事不足,胆怯骄横,若分得功劳都不能让他们闭嘴,也无需在绥德卫混了。” “至于上官查验,孙兄更是不必挂怀,我已得到消息,三边总督洪大人亲率贺人龙大军南下,已经到了绥德,咱们守住怀宁河已经是大功一件,却击败贼人大军,细枝末节的事儿,洪大人怎会在意。”徐白云满不在乎的说。 孙伯纶心道其在绥德卫多年,自然有法子与洪承畴应付,也就没有介意。 “大破杨老柴,斩杀近千,俘敌无算,诛杀贼首杨老柴,徐成啊,你这侄子真是一员勇将啊。” 十一月九日,三边总督洪承畴到达绥德州城,见到了绥德守备徐成,直接要来老君殿之战的详细文册,看后笑着说。 总督前来,徐成就算身染沉疴也不敢怠慢,见洪承畴夸耀,忙说:“大人谬赞了,这都是运筹帷幄,家侄不过是尽了心而已。” 洪承畴笑了笑,让其他人退下,微笑说道:“三年前,本官还是参政时,若不是徐大人慷慨相助,韩城之战,本官是赢不得的,当时便想有所回报,如今白云贤侄立下如此大功,本官自然禀明朝廷,这绥德守备之位,不会旁落他人了。” 心心念念的权位得到三边总督的承诺,徐成忙跪下:“多谢大人恩赏,我等自当在大人麾下再立新功!” 洪承畴微笑点头:“本官蒙天子信任,督领三边事务,我等自然是为天子效力,为朝廷立功。如今大军已到,曹副总兵亦在左近,待大军汇合,当与可天飞决战,消灭这支顽匪。” 老君殿,大战过了几日,既然徐白云到了,此地自然交由这位绥德卫指挥佥事署理,徐白云念及孙伯纶恩德,让其部下在怀宁河南附近寨子征民宅休息,粮草、柴火一应供应皆由徐白云亲自安排。 孙伯纶身上的伤口已经合上,不再疼痛,倒是有些瘙痒,午后,通往浮桥的官道忽然热闹起来,烟尘滚滚,闷雷似的马蹄声响起,大股大股的官军轰隆隆的经过,奔驰向浮桥方向。 这支营伍不过四千余,却有过半是骑兵,骑兵身着长身罩甲,头戴深黑兜鍪,一人三马,骑术精湛,身配长刀角弓,而备马上还拴着三眼铳之类的火器,一列一列的行进,尽显剽悍之气。 队列中一杆大旗随风飘扬,上书一个曹字,孙伯纶恍然明白,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关宁铁骑,是曹文诏的营伍。 忽然,骑兵中奔出十余人,为首一大将身材矮壮,顾盼自豪,极为年轻,他一身赤红披风极为醒目,奔驰到寨门前,大声吼道:“谁是绥德卫千户孙伯纶,出来让俺看看?” 第83章 章四十 工匠 孙伯纶本就在箭楼上,见来人一身将袍,英姿勃发,虽然年轻,其官职也定然高于自己,又是曹文诏麾下,于是走到门前,小心的问道:“卑职便是绥德卫千户孙伯纶,不知道将军......。” 一句话还未说完,那将军翻身下马,直接热络的抱住孙伯纶,用力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粗豪的说道:“哈哈,果然是个英武的汉子,不愧是能斩杀杨老柴和蝎子块的人物。” 被这人如此熊抱,孙伯纶一时难以承受,又不敢动,那将军松开后,说道:“俺是延绥游击曹变蛟,早就听说了你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一件幸事。” “卑职不敢得将军如此赞誉。”孙伯纶心知尊卑有别,赶忙抱拳。 曹变蛟却是脸色一变,黑着脸说:“你这汉子也忒不爽利,婆婆妈妈,怎生和那些大头巾似的,来来来,先吃几杯酒,再叙话。” 见曹变蛟如此爽快豪情,不像是装的,孙伯纶赶忙让进寨中,一路走过村落,但见士卒与村民相安无事,虽然住在民宅,却并未扰民,曹变蛟更是欢喜,说:“孙千户麾下军纪严明,难得见如此剽悍军卒,又遵规守矩,若不是装备差些,俺还以为是总督大人的标营呢。” “将军谬赞了,若说勇悍,卑职还是觉得关宁铁骑勇冠三军。”孙伯纶心中欢喜,也悄悄的拍了马屁。 曹变蛟不以为意,进了屋便喝起酒来,毫无游击的官威,与孙伯纶谈话颇为亲热,酒过三巡,孙伯纶才明白曹变蛟为何对自己如此亲热。 他之所以官拜游击,除了勇武过人,更多是叔父曹文诏的提携,而与大明诸多将官将门虎子的出身不同,曹文诏原本只是辽东军中一把总,毫无根基,因为才能武略被诸多大人赏识,才有了今天,曹变蛟追随叔父,走到现在,见到家世普通却立下大功的孙伯纶,惺惺相惜,才亲热起来。 “洪大人到了老君殿,叔父已经去军议了,怕是不久就要提兵西去,这下可天飞是跑不掉了,可惜你受伤不轻,这场仗打不上了,否则咱们兄弟一起上阵,擒杀可天飞也不过是等闲之事。”曹变蛟喝了酒,随意的说着。 孙伯纶心知曹变蛟所言不差,虽然安定之战自己是参与不得,但这块蛋糕孙伯纶却是准备要切一块的。 此番入边,明面上为神一之事,但孙伯纶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在大明站稳脚跟,打下一番基业,如今绥德卫左千户所已经在彀中,但却是一块荒芜之地,自成为千户起,他已经在考虑如何以千户所为基础屯田练兵了。 想要做到这一切,需要人,需要钱,需要粮食,这些东西都要在流贼身上筹谋了。 两人交谈到深夜,酒水喝光才分开,曹变蛟赠孙伯纶一把雁翎刀,孙伯纶则赠送一把达尔扈特出产的精良角弓。 大队人马只在老君殿休整不过两日,由三边总督领兵西进,这支足有两万人的军队军容甚状,洪承畴的标营,曹文诏的关宁铁骑以及贺人龙率领的延绥镇精锐,可以说,陕西过半的精锐都在其中了。 孙伯纶却因伤被留下来,看押上一次战斗中俘获的流民,至于那些流贼,在贺人龙到后,就被他迫不及待的吞并进了营中。 在旁人看来,看押这些身无分文的流民是个苦差事,孙伯纶却乐在其中,他的千户所正需要丁壮,当然孙伯纶并不是什么人都要,以他的目前掌握的钱粮也吃不下这么多人。 大军走后第二日,所有的流民都被赶往老君殿堡的谷场,一时间谷场上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人。 “千户大人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谷场,所有流民都跪在地上,这不仅是面对权贵的本能,更多的是恐惧,这些流民早就在怀宁河南岸见识了孙伯纶的厉害。 孙伯纶在亲兵簇拥下进了谷场,见跪了一地的人,孙伯纶淡淡的说:“都起来吧。” 众人都站起身,胆大的伸长了脑袋,想看看这个千户长什么样子,孙伯纶却一挥手,几十个壮丁抬着许多东西进了谷场,有铁匠用的铁砧和铁锤,也搭建了炉子,还有不少煤炭,还有木匠用的刨子和大锯,当然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们都是杀官造反的流民,此番被俘,不久官府会安置你们,但是,今天本官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能证明自己对本官有用,本官可以赏你们一口饭吃,荣华富贵不敢说,衣食无缺却能保证。”孙伯纶声音不大,听到的人口口相传,不一会就都知道了。 谷场瞬间沸腾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的陕西,对于普通人来讲,不饿肚子就是奢望了,衣食无缺简直就是梦中之事啊。 “千户大人虎威,不知道怎么证明对大人有用?”一个身材高大的流民小心的问道。 孙伯纶一指身边的那些抬来的东西说:“本官治下的千户所需要工匠,凡是能证明自己是木匠、铁匠,亦或者有其他才能的,都可以为本官效力,本官供给吃喝,还给三斗米的赏。” 那高大汉子一听这话,高声说:“大人,小人是铁匠。” 不等孙伯纶回话,他跑到铁匠炉旁,生火烧炭,挥打铁锤,看起来颇为娴熟,不一会把铁锭烧红,打出了一把鹤嘴锄的粗胚,孙伯纶见他依旧捶打不止,看样子是要打出一把真正的锄头,于是说道:“好了,停下吧。” 那汉子忙说:“大人,小的原本就是匠户,不仅会打锄头等农具,也会打兵器,连鸟铳也做过,求求大人,收下小人吧。”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铁匠身份,收下你了。” 说着,一亲卫递给他一个袋子,汉子掏出里面的东西,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里面竟然只是木牌,上面刻着几个他看不懂的字,孙伯纶道:“这牌子你拿着,上面是你的编号,若是丢失,就不作数了。” 汉子慌忙贴身收好,连忙跪谢,当退下的时候,一亲卫喝道:“你滚去哪里,这边!” 他本能的走向亲卫所指的方向,却又停下,那是孙伯纶的军营,亲卫又喝道:“兀那汉子,你是大人的匠户了,要去军营吃食。” “那岂不是有白面馍馍吃?”汉子欣喜万分。 亲卫瞥了他一眼:“自然是的。” 这一下,整个谷场都炸锅了,为这位千户效力受其恩养,这事太玄乎,大部分人不信,但要说吃白面馍馍就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此事是假的,能白吃几日白面馍馍也是好的啊。 “俺是木匠.......。” “俺会漆作。” 一时间,三百多人涌了过去,孙伯纶看了,甚是欣喜,毕竟是边墙左近,匠户不少,而且军户为了生存不少也掌握技术,此番倒是赚到了。 第84章 章四一 胖袄 剩下的流民仍有许多,有些人思索着是不是也凑进去,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骗些白面馍馍吃,还未下定决心,就看到有个干瘦如猴的家伙被一亲卫扔了出来。 那蒙古亲卫把他绑在旗杆上,用鞭子狠狠抽了二十鞭子,抽的血肉模糊才罢休,龙虎用他特有的大嗓门吼道:“你们这些杂碎看到没有,这就是敢欺骗大人的下场,连他妈锤子都抡不起来,还他妈冒充铁匠。” 这下无人敢动坏心思,龙虎见众人安静了许多,一挥手,几个亲卫又拿来弓箭火铳,在谷场一侧立了十几个靶子,他一甩长鞭,叫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大家看去,那长鞭卷了不远处一块白布,露出一张张烙饼,饼约么人脸大小,亲卫拿起几张饼挂到靶位上,龙虎喝道:“看到没有,那烙饼距离这里三十步,你们用弓箭或火铳,两发中一就能吃饼,成为军户,以后便饿不着了。”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龙虎嘿嘿一笑,又指了指身边七八个膀大腰圆的亲卫,道:“你们要是有本事把这些人中任何一人撂倒,就能进亲卫队,嘿嘿,每天都能吃肉,月底还有二两银子的关饷,谁试试?” 这些流民再次兴奋起来,分了两拨前去尝试,三十步射中人头大小的目标,着实不容易,要打过孙伯纶亲卫队中这些武艺娴熟的亲卫更是困难,一个白天,也就两百人通过了测试。 孙伯纶坐在桌边喝着茶,给成为匠户或军户的人发身份牌,这时人群中发了一阵哄笑,孙伯纶打眼望去,龙虎看孙伯纶有兴趣,带人驱散了部分流民,才让孙伯纶看清,原来是个白净的年轻人正挑战一名亲卫,却被那拳脚俱佳的亲卫戏耍起来。 “大人,流民说这人是个大头巾,个子不小,浑身无力,刚才拉弓不开,打铳脱手,如今又来挑战我手下的摔跤手,真是可笑。”兀良哈嘲弄的解释了一句。 孙伯纶瞪了他一眼,喝骂:“你个蛮子,还不去拉开,本官正缺识文断字之人。” 兀良哈连忙喝令住手,然而那年轻人已经脱了力,竟然昏死过去,兀良哈见怎么也叫不醒,让人送下去休息,又怕孙伯纶生气,马上在流民中找能识文断字的,不多时找来七八人,拉到孙伯纶面前。 “把几位先生送下去,好好清洗一番,先吃着亲兵的关饷,回了千户所,再行安排。”孙伯纶见这些人都没有功名,又全身邋遢,一股子难闻的味,连忙说道。 两日功夫,孙伯纶把所有流民筛选了一遍,纳了四百余,多是匠户、军户,能进亲卫队的都是武艺娴熟之辈,不过寥寥七人罢了,这些人孙伯纶早有安置,匠户直接进千户所安置,编入工坊,军户则编入麾下步队训练,弥补大战造成的损失。 这次收纳流民其实是孙伯纶自作主张,但谁又会关心这些人的死活呢,就算升任三边总督的洪承畴不方便屠杀,进行安置,因为钱粮不足,也是希望越少越好。 此时前方传来消息,大军抵达高柏山一带,这意味着已经实现了对安定可天飞的合围,鉴于可天飞仍然没有攻下安定,孙伯纶判断,内外夹击下,可天飞撑不了几天。 当孙伯纶正整训麾下新纳军户的时候,郝允辙到了老君殿,孙伯纶赶忙见了他。 郝允辙累月不露面,是承孙伯纶之意,北上达尔扈特,这是年内的最后一次出塞,却因为孙伯纶交代的事情,耽搁了不少时日,回来时天寒地冻,损失不小。 “哎呀呀,大哥消瘦了不少,都怪我,让大哥受苦了。”孙伯纶过意不起,见到郝允辙,连忙说道。 刚升任千户时,孙伯纶就有开荒屯田的计划,只是被此次出战给耽搁了,开荒屯田,需要大量的牲畜和农具,这些都是陕北缺少的,于是趁着郝允辙去达尔扈特,让其捎带骡马和犍牛,以及工坊出产的农具。 为了补偿郝允辙,孙伯纶把他明年的食盐份额提升了五成,此次出塞在达尔扈特的贸易全部以现银支付,以腾出空间运送孙伯纶所需,现在看来,郝允辙仍然亏了不少。 郝允辙却丝毫不在意,摆摆手:“自家兄弟,莫要客套,此番带来的农具和牲畜,本想运到你的千户所,却听闻你出战,心想这些肥肉可别被那些老丘八给吃了,所以暂时放在了刘家寨的商栈,你回去后,自行去取即可。” “哎呀呀,还是大哥谨慎。”孙伯纶赶忙道谢。 郝允辙笑笑,说:“听闻绥德卫一战消灭杨老柴,我看了邸报,那徐白云我知道,若是操练士卒供给粮草,是一把好手,若说临阵指挥,决胜险境,怕多是夸功虚报了,想来这场大胜应当是老弟的功劳吧。” 见孙伯纶只是笑,郝允辙也不再提及,只是说:“贤弟又立大功,当哥哥送上一份礼物,” 说着,一拍手掌,一个管事打开了一辆厢车,孙伯纶捞起里面的货物一看,竟然是一件大红战袄,掂量着足有三斤重,外是白棉布,内衬铁丝网,还有袒机裤,革翁鞋,孙伯纶检查了一下,阵脚细密,用料极佳。 这是一套士卒穿着的胖袄,又叫鸳鸯战袄,属于军需服装,郝允辙如何弄到,看着十几车,数量还不少。 郝允辙笑笑:“贤弟看这里。”说着,他掀开外袄,孙伯纶一看,内侧写着一行小字,表明这胖袄是大明工部制作,还有监管官吏和缝制匠人的名字。 “一共五百套。”郝允辙说出数量,让孙伯纶大吃一惊。 郝允辙拍拍孙伯纶的肩膀,说:“这是当哥哥的一份心意,你基业草创,需要的东西多,当然,我一个商人可没有这个本事,还是我叔父联络了大同镇那边的关系,才买来的。” 孙伯纶这下明白,这是工部为大同镇制作的,只是被大同镇的官员倒卖了。 孙伯纶却有些不明白,郝世禄为何如此帮助自己,先是给徐白云打招呼,现在又送来五百件胖袄,要知道,即便在万历年间,一件胖袄也价值一两五,现在三两不止了吧。 还未完全明白,郝允辙把孙伯纶拉到一边,贴身掏出一个精致的鹿皮口袋,塞给孙伯纶道:“依我看,这袋子才是顶顶重要的事儿,淑济别吉给你的信件,我可是原封不动的带到了。” 第85章 章四二 突围 孙伯纶一把抢过袋子,道了一声抱歉,进了自己的房间,郝允辙愣了一会,才哈哈笑了两句,让人把胖袄押进了孙伯纶部的临时库房。 来到大明已经两月有余,唯一让孙伯纶牵挂的人儿就是淑济那个美丽而倔强的女孩儿,她以赤心待己,而自己却多有算计和欺骗,想起她,孙伯纶满心的都是歉疚。 鹿皮袋里有七八封信,有用羊皮书写,也有纸上笔墨,显然不是一次写完的,只有一封信向孙伯纶告知如今达尔扈特的事情,如胡洛盐池的晒盐终止,煮盐开始,虽然成本上升,但产量持平以往,如河边的高粱地已经高产,高粱杆叶作为青贮饲料储藏。还有矿场的产出,工坊的收益,甚至还用孙伯纶教授的办法做了一个简单的财务报表。 而剩下的文字全部都是对孙伯纶的思念,这个本来性格跳脱的丫头已经忍受不住孙伯纶不在的日子,抱怨没有人和她说话,抱怨天公不做美,太阳炉烧不开水,都是一些琐碎之事,孙伯纶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夜晚,孙伯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在白马上,前往丰州滩,在林丹汗手中娶到了淑济。 这个夜晚,做梦的不止孙伯纶一个,还有赵琉璃,当然,现在他仍然用着琉璃球的诨名,那日他跟着杨老柴老营的溃兵回到了安定附近,可天飞大怒,但还是对这些溃兵优待,毕竟都是见过阵仗的士卒,在哪支义军中都是香饽饽。 赵琉璃等被几个头领瓜分,他拿出了十两银子,成功到了张孟金的麾下。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赵琉璃做梦想着找个机会给张孟金一闷棍,绑了带回千户所,就是大功一件,得到百户的位置,到时候,在孙伯纶这个体系里,领兵的人比他地位高的不过三四人了。 梦中正享受着当上百户后的幸福生活,忽然感觉脸上一阵冰凉,琉璃球本能的握住怀中的匕首,睁开眼睛,却发现身边围了七八个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刀兵相向。 还没反应,一块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黑布蒙头,等再看见光的时候,已经在一处破败的老庙里,面前火炉旁做了一个汉子,长的一张被烧烂的丑脸,赵琉璃忽然警醒,这就是张孟金。 张孟金用锋利的匕首切着一只羊腿,也不看琉璃球,问:“你是杨老柴的人,败到安定,进了我的老营,我的人发现你总是在我周围打转,你是不是降了官兵,想抓我领赏。” 赵琉璃听了这话,心脏都差点跳出来,他还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想不到这么快就识破,但细细一想,又感觉不是那回事,若张孟金真觉得自己降了官兵,要么一刀杀了自己,要么就会严刑逼供,问出幕后主使,现在绑了自己却不动刀子,看来此事还未败露。 想到这里,心安定了不少,赵琉璃说道:“我不是杨头领的人。” “官兵?”张孟金的持刀的手停下了,看了又看,又问:“谁的人,贺人龙还是洪承畴?” 赵琉璃摇摇头:“小人在铁角城投了可天飞头领,他救过我一家老小,让我去杨老柴营中监视杨头领。” 张孟金沉吟片刻,问:“现在又让你监视我?” 赵琉璃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本来是说监视,前两日官兵援兵到了,又说让我偷东西。” 张孟金眼睛瞪大,问:“什么东西?” 赵琉璃老实的说道:“信件,我认字,头领说你可能带着和官府写的书信,让我找找,有就偷出来。” “你可知道是什么书信?”张孟金又问。 “不知道,但头领说,只要搞到,官兵也会有所顾忌,说不定可以招安,到时候可以给我一个千户的官身。”赵琉璃佯装不知道。 张孟金一时沉默了,丑陋的脸因为愤怒扭曲在了一起,更加的狰狞可怖,他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如今官兵已经四面合围,可天飞要偷那些书信是做护身符还是已经得到了洪承畴的授意,若是前者还能虚与委蛇,若是后者,自己又身处险境。 “我只察觉你在我身边打转,可没有发现你想偷东西。”张孟金冷冷的说道。 赵琉璃却说:“我不想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惹是生非,官兵势大,很多人会死,可是我觉得,跟着您能活下去。” 张孟金却笑了:“为什么这么说。” 赵琉璃说:“表面上您的营伍面对的是总督的督标营,压力最大,实际上咱们正冲着高柏山,若是趁乱向西北逃,进了高柏山,就是天高任鸟飞了,谁人也拿咱没法子,俺想跟着您老营,兴许能跑出去,若是偷盗,被抓就是死路一条,就算偷到了,您与可天飞也会闹掰,与俺没啥好处,俺想活。” 张孟金听了这话,震惊的一时说不过话来,万万没想到一个蟊贼竟然有这般见识,一眼看透了自己的部署,而这也侧面证明了他的清白,若真想害自己,把这想法告知可天飞就行了。 沉默了一会,张孟金说:“你很聪明,也很识时务,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哈哈,既然你想活,我就给你一条活路,明天下午我便带老营南渡青涧河,你若肯跟我,便一起走吧。” 说罢,赵琉璃被带了出去,张孟金给亲卫使了眼色,意思很简单,若赵琉璃前去报信就斩了他。 赵琉璃当然不会去报信,他和可天飞没啥关系,回了自己的住处简单收了一些银两厚衣,也不出屋子。 到了晚上,天寒地冻,又下了大雪,在青涧河以北抵挡官军援兵的张孟金一部忽然裹挟流民趁大雪对三边总督洪承畴的督标营进行夜袭。 在这个时代,夜袭绝对是非常高端的战术,勇气、纪律和指挥能力缺一不可,这些都不是流贼具备,所谓的夜袭就是流贼逼迫这流民趁着大雪冲向有营火的地方,实际上,连第一道军营都没有冲进去,就被处于左翼的贺人龙亲率家丁给冲散了。 然而,两万多流民还是给阵前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一直到第二日中午才俘虏完毕,却发现俘虏中无一精锐,再探发现,一支三百多余人的精锐老营趁乱向西北而去,进了高柏山。 洪承畴大怒,一边命贺人龙追赶,另一方面则令大军南下,此时安定以北出现了一个大缺口,长达十余里的青涧河无人防守,大军一个下午渡过安定,聚歼可天飞部于城下,曹文诏麾下关宁铁骑冲破贼军大营,擒获可天飞。 第86章 章四三 屯田 上 崇祯四年,陕西境内的最后一次剿贼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对于只是大明延绥镇绥德卫左千户所千户的孙伯纶来说,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他很难抓住主动权,贸然参与到无法控制局面的战争中,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可天飞等诸多流贼首领被诛,流贼四散而逃,其中能战之精锐除了被杀就是被延绥镇、宁夏镇的军官吞并,洪承畴默许了这种行为,反正这些流贼遣散回去也会闹事,不如进入军营,为官府效力,也算是一条活路,当然,真正让他头疼的是如何安置那些被可天飞裹挟的流民,要知道,流民的数量将近八万。 战争结束,绥德卫的士卒也要回卫所,孙伯纶也不例外,把挑剩下的流民交给三边总督衙门派来的抚民官,北上还乡。 路上,孙伯纶接到三边总督衙门的邸报,其中两条让孙伯纶很感兴趣,一是洪大人在安定城下斩首残暴贼人四百余,以儆效尤。其二则是要求陕西各州县、卫所,全力缉拿逃走的贼首张孟金。 由此,孙伯纶推断,没有擒杀张孟金,这位总督大人很生气。 回到千户所,孙伯纶第一件事就是对出战的卫所官兵进行封赏,所有战死士卒,一律给予三十两的安家费,家中田亩免税十年,伤重残疾者赏银十五两,每月给五斗米的抚恤,优先到千户所工作,这只是抚恤,更重要的是赏功。 杀贼一名奖励三两纹银,擒、杀贼首则是十两,这两项,就花费了孙伯纶账中近两万银两,但换来的是千户所军户对孙伯纶的信任和爱戴。 所有参战士卒看到的是一个与他们同甘共苦的千户,是一个身先士卒的长官。 到了十一月中旬,抚恤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孙伯纶立刻展开冬训和垦荒的计划。 冬训的首要是征兵,要知道大明的军户不但平时务农,战时当兵,还要承担各种杂役和赋税,但在孙伯纶的千户所,只要达标成为千户营伍中的士卒,即可免除杂役,每月皆有月饷,还可以折价购买米粮和食盐,当然,最吸引人的是,在千户所当兵,可以吃饱甚至于吃好。 这些政策让应征者不断,最终孙伯纶把骑兵扩充到两百,步队则编成一个五百人的大队,此外还有两百火铳兵。 这一切都在是纸面上的计划,几次战斗下来,孙伯纶手中倒是还有万余银两,但对于一支千人军队也是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粮食、布匹和军械奇缺,所以这个练兵计划预计要到崇祯五年四月才能真正成型。 而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垦荒,根据绥德卫的名册,这个左千户所当有军户九百户,匠户三百余户,有军屯地一万两千余亩,这只是纸面数据,真实的情况远远超出孙伯纶的预料。 这几日抚恤,孙伯纶可以说遍访千户所各处,所有的屯堡和百户所都去过,所到之处但见军营人烟稀少,马骡瘦弱无力,草料场只有干草秸秆,就连常平仓里的米粮也撑不到明年开春。 可以说,这个千户所已经烂到根子了,没有生出变乱军户变流贼,已经是奇迹了。 孙伯纶思量许久,认为改变这一切的唯一法子就是屯田垦荒,只要有土地就会有粮食,有粮食就会有丁口,有丁口就会有军队,而有了军队就会有地盘。 而且孙伯纶垦荒有不少优势,这种耗费大量劳动力的行为,因为孙伯纶手中有足够多缴获或从达尔扈特调来的马骡、犍牛而变得省力起来,而州城的徐白云与自己相熟,定然可以弄来新垦田亩三年甚至更久不纳粮的政策。 当然,此时垦荒已经有些晚了,主要在于天气,十一月中旬,绥德已经下了两场雪,地已经冻硬了,翻垦荒地变的困难了很多,孙伯纶遍查周围土地之后,决心暂缓垦荒,转为翻整撂荒田地。 千户所下辖的一万两千多亩的军屯地大多被卫所军官或地方豪强所侵占,孙伯纶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放过,转而打那些没有侵占的土地的主意。 说起来,能被这些豪强地主看上眼的无一不是靠近无定河的水浇地,对于地主缙绅们来说,天灾人祸时期正是土地兼并扩充田亩的好时期,只有当农民快饿死的时候,才会把祖上传下来的水浇地低价出售,在这个背景下,有的是水浇熟田去吞并,一些原本有沟渠灌溉,后来沟渠淤塞的土地他们也看不上眼,更不要提那些修建沟渠才能灌溉的旱地了。 而这两者就是孙伯纶眼下工作的重点,判断是不是豪绅军官占地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看田里有没有麦苗,要知道,对于他们来说,从来不缺劳动力,自己家的好地自然误不了农时,在陕北,十月就已经播种,如今又经历了两场雪,早就青苗片片了。 十一月,地里如果连麦苗都没有,就是无主的荒地,这是孙伯纶下的结论,大部分情况下是对的,如果出现错误,孙伯纶也会用刀片子把它变成对的。 而这些无主荒地以前也是军屯地,俱是耕种多年的熟田,只是因为军户逃亡,或者死于天灾人祸,而被撂荒了,根本无需开垦,只需明天开春后翻整后就能播种,孙伯纶要做的就是先组织丁壮打通淤塞灌渠,或者开辟灌渠。 若是能够完成,明年春耕之前,孙伯纶就能获得多大七千亩的水浇好地! 相对于垦荒,工作量小了很多,饶是如此,孙伯纶本身没有务农经验,只能委任他人,多方考察,百户卫辰符进入了孙伯纶的视线。 卫辰符是绥德卫的老人,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世代居于此,原本便是屯堡的屯官,对绥德卫的山川地势极为熟悉,挖沟修渠之事并不陌生,当然仅仅是这样他还无法获得孙伯纶的信任,真正让孙伯纶下定决心委以重任的,还是他那个年方十八,貌美如花的女儿。 第87章 章四四 屯田 下 当然,所谓的貌美如花是对比乡下女子来说的,孙伯纶见过一次,只记得粗手大脚的,满脸雀斑,不甚喜爱。 虽说如此,在千户所周边,这也是难见的美人,又是百户老爷的闺女,极为抢手的,本来按照卫辰符的计划,自己这个女儿应该嫁给一位百户为妻,或者成为某位千户甚至指挥佥事的小妾,但是却不曾想好白菜直接让猪拱了。 更精确的说,好白菜让熊给拱了,那头熊就是龙虎,当初升任千户,到千户所上任就是整训出征,在所城呆了没几天,但是龙虎就趁着这个机会,用一根红头绳就把人家百户老爷的闺女骗上床。 等姑娘月信儿没来,才知道怀上了,卫辰符见到五大三粗的龙虎,本能的就以为是女儿受到了强迫,告到孙伯纶那里,当堂对质,才知是你情我愿,这下没说的,只能办酒成亲,本来卫辰符对龙虎并不满意,为了让他安心,龙虎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银钱共计七十多两,孙伯纶还上门说项,卫辰符了解之后才知,龙虎乃是千户大人的亲卫队长,是心腹之人,又被保举为百户,才答应下来。 对于没有族亲近人的孙伯纶来说,龙虎的老丈人也算是亲近之人,这位老百户又在千户所多年,几番考察,这挖沟修渠之事就交由了他,一跃成为左千户所的管屯官。 卫辰符也是极有能力的,一上任就带领一些熟识的老农,遍查周围所有荒地,制定了非常详细的灌渠路线,严格界定了干渠和支渠,标明了闸口,甚至连渠丁待遇和规模都有了计划。 如此种种,让孙伯纶感叹自己遇到了人才,然而,卫辰符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解散孙伯纶费尽心力招募起来的劳工队。 “大人,挖掘灌渠的问题在于如何确定灌渠的路线和修筑闸口,这些,我和底下那几个老军都能搞定,而挖渠只是力气活儿,您看您组织的劳工队,一天两顿干一顿稀,三天还能吃一顿肉,但是干的活儿还不如那些挨鞭子的苦力营,还不是那些刁民慵懒怠惰,敷衍了事,反正干活也是这么吃喝,不干也是这么吃喝,谁还肯下力气?”卫辰符气呼呼的从挖渠地回来,对着孙伯纶就是一阵牢骚。 “卫百户,这个问题我也清楚,可是灌渠工程量太大,根据你制作的工程计划,那可是有十二里的干渠,将近五十里的支渠,要是只让苦力营干,光挖土就得挖到明年五月。”孙伯纶也有自己的难处。 谁知,卫百户掏出几张纸,上面绘制的就是所有灌渠的路线,他说道:“如果按照现在挖掘速度,明年春耕也挖不完,卑职有个法子,两个月就能挖完。” 这下孙伯纶来了兴致,命令亲卫送上酒肉,卫辰符却是不慌吃,直接说:“法子很简单,把灌渠挖掘给包出去,挖掘支渠一丈给米十斤,干渠一丈给米三十斤,灌渠的规格由我们说了算,也由我们检查,合格才给粮食,如此,十二里的干渠,五十里的支渠,只需要一千石粮食就足够了。” “一千石?”孙伯纶吃惊的叫了出来,按照他的预算,三百人的苦力营和五百人的劳工队,三月所耗费的食粮就有八百石左右,这只是食粮,挖渠是重体力劳动,还需要各种肉类、油、豆类作为辅助,还有各种配菜,折合粮食,估计在一千五百石左右。 如果卫辰符计划无误,那么钱粮和时间节约了三分之一。 孙伯纶略略思索,忽然一拍脑袋,这不就是后世包产到户的政策是吗,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干活的人自然有积极性。 “好,卫百户,就按照你说的办,有两点,第一,劳工队先不解散,看效果再说,第二灌渠的质量你要负起责任来,不能敷衍了事。”孙伯纶直接说道。 卫辰符立马抱拳,正色道:“大人放心,若两个月内挖不完,若灌渠不合格,您杀我脑袋。” 孙伯纶就喜欢这种敢作敢为又雷厉风行的性格,拿出一块腰牌说:“这牌子你拿着,千户所常平仓里的粮食你可以随意支用。” 当天下午,盖了千户大印的告示就贴满了各百户所和屯堡,第二天,卫辰符在无定河边上搭建了一座茅棚,拉了几车粮食放在那里,又从孙伯纶那里要了几个文吏登记造册,就地开始划片包干。 见粮食就在眼前,又有千户所的告示在,一些闲散在家的军户扛起锄头和铁锹,按照卫辰符用石灰划定的区域,挖了一丈沟渠,这是一条支渠,只需二尺深三尺宽即可,因为天寒地冻,五个汉子挖了足有一个时辰。 当着围观者的面,卫辰符把十斤新米递给了挖渠的军户,一时间,军户之间炸了锅,无论男女老幼,都扛起锄头,推着小车来到无定河边,登记之后,在卫辰符麾下军卒的指挥下,开始挖掘灌渠,场面瞬间变的火爆起来,寒风萧瑟,但无定河边,大量的军户挥洒汗水,抡起铁锹锄头,干的热火朝天。 很快,消息传到各百户所和屯堡,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冬日正是农闲的时节,与其缩在家里冻的瑟瑟发抖,还不如出去干活赚粮,军户多以家庭为单位,甚至开始挑灯夜战,反正千户大人只管你挖的够不够深,够不够宽,根本不管你是咋挖的,什么时候挖的。 还没有进十二月,工程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主要原因是附近千户所的军户也加入进来,有些人甚至在背风处挖了地窝子,携家带口的就地住在灌渠边。 而孙伯纶的劳工队在工程开始的第三天就宣布解散了,因为很多劳工都跑回家了,就算不主动解散也撑不了多久,而苦力营只歇息了两天就被卫辰符押到了无定河边,挖掘灌溉最重要的主渠道,并遣苦力上山采石,以山石护渠。 这下,孙伯纶倒是闲了下来,他一方面联络郝允辙,购买更多的粮食,一方面训练招募来的士卒,一直到十二月初,接到徐白云升任绥德卫指挥同知,被任命为绥德卫守备的消息。 第88章 章四五 收获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徐白云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在老君殿虽说交情不浅,但感情这东西跟炉子一样,不添柴,温度就会掉下来。 孙伯纶准备了一些礼物,最重要的是那十匹从达尔扈特选出来的上等蒙古马,千户所距离绥德足有五十里,但好在孙伯纶一行皆是有马,不久便到了。 在绥德州城的南关外,徐白云麾下的老千户带着卫所的一干千户热情的迎接了孙伯纶一行,除了徐白云授意之外,孙伯纶在老君殿分给大家的战功也是这些千户们亲近的缘由。 “孙千户,咱们新任的守备大人本来要亲自来的,可惜被知州大人叫去了,来来,跟哥哥们先去守备官厅,徐大人早就让人备好酒水了。”老远的,一个千户走了过来,热情的拉着孙伯纶的手,就往城中走去。 对于这些暮气沉沉,毫无血勇的权贵,孙伯纶心中极为厌恶,但是考虑到以后要和他们打交道,也是拿出一副热情的样子,老哥哥长老哥哥短的喊着,进了官厅,周围没有闲杂,气氛倒是热烈了不少。 官厅大堂已经是备好了酒宴,众人等了一会,徐白云才从外面匆匆赶来,一身官袍穿的体面,进门见到孙伯纶,用力的抱了抱,道:“哎呀,孙老弟,这才几日不见,真真是想死哥哥了。” 对于朝廷官员来说,特别是对徐白云这样儒气十足的官员来说,这个拥抱是极为失礼的,看的几位千户也是面面相觑,孙伯纶任由他抱了抱,躬身一礼,徐白云才意识到自己太兴奋了,也就落座了。 参加酒宴的都是绥德卫的中高级官员,大部分是千户衔,还有两个指挥佥事,都是徐白玉的心腹,所以也不用太拘束,甚至还请来了戏班吹弹,几个美艳的官妓唱着曲,顾盼之间全是风情,孙伯纶穿越后还没见过这阵仗,又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但也仅限于此,喝起酒来,诸家都露出了本色,一个个与官妓放浪,气氛倒是糜烂的狠。 徐白云见孙伯纶不为所动,一招手,艳妓走出两女,皆是二八年华,衣着暴露,风情种种,竟是一对儿双胞胎,徐白云道:“孙兄弟,这二人可是绥德女人中的翘楚,莫要辜负了呀。” 孙伯纶只是笑笑,接过一女手中的酒杯,道:“大人厚爱,卑职哪敢不从,只是心中有心仪之人,此番盛情,却是要推却了。” 徐白云听了这话,也不恼,哈哈大笑:“不愧是咱绥德卫的俊才,有情有义,来你我干一杯。” 这杯酒孙伯纶喝的是索然无味,心中翻腾了无数的心思,这徐白云送自己女人已经是够奇怪了,自己拒绝他却很高兴,好像希望自己拒绝似的,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门道,也就放弃了。 酒宴持续了两个时辰,大部分人喝醉被亲卫家丁给抬回去了,孙伯纶却知道徐白云有正事,浅尝辄止,待众人散尽,才把孙伯纶招到后堂,再见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哎呀,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没好意思,这次某升任守备,还是多亏了孙兄帮衬啊。”徐白云笑着说道。 孙伯纶笑笑,也说:“无妨,卑职也是一肚子亲热话,却不知怎的说不出来。” 两人寒暄几句,徐白云切入正题:“几日前,孙兄把屯田垦荒的事传信于我,要求减免税赋,这两日没少找了知州大人,可是绥德的赋税征收本就艰难,咱们州城粮仓也是无粮,又需要拿出大笔钱粮安置流民,知州大人也是为难呀。” 孙伯纶心中一凉,若是不免税,来年开垦荒地,军户的积极性不高,他正要分说几句,徐白云说:“好在通判李文正大人多方斡旋,才给了免税三年的,孙兄若有机会见到,定要好好谢过才是。” 这结果,跟过山车一样,孙伯纶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 徐白云拍拍孙伯纶的手,颇为愧疚的说:“俗话说的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孙兄如此待我,我却无以回报,真真是难受的紧,我虽然已经是绥德守备,但你也知道,州城卫所糜烂,文恬武嬉,我知孙兄屯田垦荒乃是造福万民的好事,但也实在拿不出钱粮支援,一想到这里,便心痛的紧。” “大人无需如此,卑职蒙大人庇佑,又减免了税赋,已经是万分感激了。”孙伯纶感动的说道,这倒是他的真心话,前段时间挖渠,通渠之地并非完全无主,孙伯纶的作法与圈地无异,一些千户所的军官告状到了守备官厅,若非徐白云压下来,此事早就被上官知道,到时候少不了申斥一番。 上面有人好办事的道理,孙伯纶还是懂的。 徐白云摆摆手,说:“孙兄莫要说感激的话,这番大战后,我才明白时势造英雄,你我若是守望相助,在这乱世也能创下一番基业,这几日我点查军备,发现不少军户逃亡,历年来所造军械倒是余下不少,听说孙兄对鸟铳很感兴趣,我让人挑了一百杆堪用的,你走时领了就好。” 孙伯纶瞬间感觉一阵耳鸣,头晕目眩,一百支鸟铳,作价就不下千两,钱还是小事,关键是孙伯纶目前根本无处大规模获得鸟铳,达尔扈特的铁厂出产虽然提高了不少,但那里的铳队同样需要。 “多谢大人了。”孙伯纶激动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徐白云轻轻摆手,又说道:“孙兄,虽说你智计无双,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讲的,咱们绥德卫的军官与缙绅之间盘根错节,已经是一团乱麻,其中情弊你要了解,千万别意气用事,自古文贵武贱,有些事若是办的太狠,就连我也帮不了你。” 孙伯纶略略点头,想到前段挖渠与一些豪强之间的争端,再联系到知州不允减免钱粮,想来二者之间还是有联系的。 “了然,了然。”孙伯纶低头说道。 从守备官厅出来,可以说收获不小,孙伯纶派人去领火铳,自己一人在州城闲逛,但见房屋破败百姓穷苦,路边不少乞丐,不禁戚戚然,正此时,一小厮走到孙伯纶面前,恭敬的递上一名刺,道:“孙千户,我家老爷要见您。” 孙伯纶看了一眼名刺,心中一惊,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跟着小厮去了。 第89章 章四六 为民 一路行到一幽静的巷子,巷口有几名壮硕家丁守卫,不让人靠近,孙伯纶被小厮带进去之后,但见巷子里有一雅致的小院,院中古井无波,松柏耸立,小厮很快就退走了。 “进来吧。”孙伯纶听到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但见正堂的门打开了。 孙伯纶见里面坐着一约么五十岁的老者,一身青山,手捧香茗,好似员外打扮,虽然年老却腰杆笔直,双目炯炯有神,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 “绥德卫左千户所正千户孙伯纶,拜见通判大人。”孙伯纶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不敢与其四目相对。 坐在堂中的正是绥德州通判李文忠,说起来,这通判乃是六品官职,而孙伯纶正千户乃是五品,然而在文贵武贱的大明朝,孙伯纶仍然不敢放肆,更不要提,通判乃是绥德州的二号人物,掌管赋税钱粮,今后但凡大小事,都少不了麻烦他呢。 “孙大人坐吧,这不是州衙,不必拘礼。”李文忠倒是好脾气,丝毫没有傲慢的样子,待孙伯纶的样子似乎是待家中晚辈般亲热。 孙伯纶也只是挨了半边屁股,李文忠给他倒了杯茶,安静了许久,他问:“孙大人,你知道今年绥德州谁杀人最多吗?” “这......卑职不知天牢之事,想来定然是个流贼头子吧。”孙伯纶不知道李文忠为何这么问,思索之后也不知道答案,若在常平年份,杀人的江洋大盗是被人津津乐道的,但是这几年陕北大乱,路上到处都是饿死的,官府有时连州县都守不住,还哪里有能力去抓住杀人犯呢。 李文忠微微一笑,说:“你错了,若论杀人最多,当属孙大人你了。” 孙伯纶一听这话,汗都下来了,这通判大人刚允了自己减免税赋的请求,怎么又来兴师问罪。 “这杀人,也是分杀好人或者杀坏人的,年初流贼三十六营渡黄河,横扫陕北各州县,各卫所兵将能守住城池已经是不错了,哪敢出城杀敌,到了下半年,蝎子块肆扰绥德、葭州一带,官府招抚无果,征讨失败,反倒是损失了不少人马,倒是你孙大人,刘家寨杀灭贼寇、又横扫青涧一带顽匪,杀灭近千,老君殿一战,灭贼千余,不让流贼过怀宁河。说起来,这一年,人你杀的最多,功也是你立的最大。”李文忠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淡淡的说道。 说的孙伯纶心中安定了很多,但还是歉意说道:“大人,雷霆手段亦是菩萨心肠,卑职不杀流贼,流贼就要去杀良民,卑职既是万不得已,也是奉命行事呀。” 李文忠摆摆手,又说:“你杀人最多,救人也最多,在葭州组织流民修筑寨堡,挖掘灌渠,让千余流民得食,到了千户所,整顿田亩,开拓沟渠,又让军户得以在冬日获粮,不至于逃荒沦为流民,真真是活人无数的菩萨。” 这下弄的孙伯纶更是满脑袋问好,吓的是自己,夸的也是自己,这李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孙伯纶只能说:“这都是知州大人通判大人的仁德之心,卫所上官也是关怀备至,卑职只是尽了尽心。”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场面味十足,而李文忠也是听惯了这种官面上的话的,好不在意,眼睛却盯着孙伯纶看,问:“只是孙大人,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何这杀人魔王与善心菩萨会是一个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话音落地,一沓子文书放在了孙伯纶面前,他拿起一看,上面记录的全是自己来到大明的所作所为,如何成为的把总,如何与郝世禄分润刘家寨的功劳,如何与葭州缙绅谋合,以及在千户所的所作所为。 孙伯纶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自己的这些作为,每每都是玩着擦边球,抬头见李文忠那么双眼睛,似乎有用看破人心底的魔力,他定了定神,心道自己在达尔扈特的事情还没有暴露,这李文忠定然不是要加害自己。 “大人,卑职不过是一介武夫,却一直认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为朝廷出份力,让更多人在这乱世活下去,若是能因此封妻荫子,更是再好不过,只是卑职既不是制定方略的相公,也不是经天纬地的国士,就是想用自己的那点小聪明,让身边人过的好点罢了。”孙伯纶弯下腰,低着头,一副忏悔的模样。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李文忠喃喃自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忽然一拍桌子,正色道:“好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孙大人,本官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文采。” 孙伯纶没有反驳,说这话的顾炎武此时也就十八岁,此时不过刚进复社罢了。 “孙大人,不知道你是否相信,屯田垦荒,赈灾济民,让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天下大同,也是我年轻时候的理想,我想过,也做过,只可惜岁月催人老,官卑职小时,想待权柄在手,定要再塑乾坤,却不曾想大半辈子都陷在了这宦海之中,你.......比我强。”不知不觉间,李文忠手中的茶已经换成了酒,言语中业已全是感慨。 孙伯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在李文忠酒量很差,两杯就醉了,被仆人扶了下去,孙伯纶正犹豫要不要走的时候,那小厮走来,递给孙伯纶一个册子,孙伯纶接过一看,竟然是李文忠手写,上面写满了陕北境内三教九流的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工匠,而且是工匠中的翘楚,册子上的有些人论年龄已经去世了,仍有不少在世,孙伯纶看了欢喜的紧,他的计划里可不仅仅是挖渠开荒这么简单,无论是千户所在建的工坊还是将来要建的塘坝,都是需要极为专业的人士,有了这册子,就可以按图索骥了。 这下孙伯纶倒是相信李文忠年轻时真有造福万民的想法,还付诸实施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功,最终被功名利禄和党争倾轧给耗费了大半的生命。 第90章 章四七 婚姻 出了州城,北上不到十里,在一小屯堡遇到了兀良哈与郝允辙,孙伯纶把徐白云所赠鸟铳尽数交给了兀良哈,由他押送回千户所,交代完后,才与郝允辙继续北上葭州。 此次孙伯纶去葭州,最主要的目的是把齐老太太接到千户所城,那里的千户官厅已经收拾出来了,虽然比不上乡绅的地主大院,但孙伯纶还是想让干娘靠近自己,方便照顾。 “嚯,这才几日不见老弟,又威风了不少,不知道是在守备那里吃的好,还是这衣服衬的。”郝允辙打趣道。 此时孙伯纶骑在黑风上,一身熊皮披风,油光水滑,可谓是威风凛凛,这披风是淑济让郝允辙捎带来的,甚合他意,孙伯纶知道郝允辙是打趣,只是笑:“这熊皮不错,只是针脚差了些。” 郝允辙愣了愣,握紧缰绳,正色道:“那位别吉可不是乡间农妇,我这次回去,真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巾帼女英,这么个大部落,让她管的服服帖帖的,各司其职,无一人敢有怨言,哎,当真是老弟的贤内助啊。” “还是有众人帮衬着。”孙伯纶本身不了解,印象中的淑济还是那个欢乐的小女孩儿。 郝允辙赶忙摇头,一指身后那十几辆大车,说:“你以为那些大车为啥空着,上面都是我卖到绥德州城的蜂窝炉子,七钱银子一个,两日便卖光了,若不是我在青涧挖了一煤矿做蜂窝煤,我也不敢要这些炉子啊。” 孙伯纶却笑了,微微摇头,郝允辙却说:“你莫要小瞧那铁皮炉子,上个月,林丹汗传令让达尔扈特北上过冬,还是那位别吉挡了下来,你以为她只是因为你,那是因为她有把握让达尔扈特部在青山下过冬也不会损失,你只是提了一个蜂窝煤的设想,从这种炉子的试制,到大规模的生产,还有蜂窝煤饼里的泥与煤炭、木屑的混合比例,都是别吉亲自监督一点一点的做好的。” “若没有蜂窝煤,这两场雪下来,达尔扈特得冻死一半的牲口。”郝允辙真的是心服口服了,倒是为淑济打抱不平了。 “为了做蜂窝炉子,耽搁不少军械的进度,她难道不知道明年开春我要征伐俄木布吗,若是因军械不足输了,达尔扈特也会拱手相让,活下那么多牲畜有什么用吗?”孙伯纶有些不满的说道,在这个阶段,一切都要以军队为主,只有活下来才能谈其他。 “这话你写在信里了吗?”郝允辙掏出那个孙伯纶让捎到达尔扈特的鹿皮包。 “当然!”孙伯纶立刻回答到,很快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只是婉转了一些罢了。” 这话惹的郝允辙哈哈大笑起来,忽然看到孙伯纶备马上挂着不少礼品盒子,问:“去见老娘还要带礼品吗,你不知道,齐老太太听你升千户,别提多高兴了,逢人便夸你有福气。” “自然不是给干娘带的,几番都多亏了都司大人照拂,去一次葭州,理应拜会一下,只是我多次写信让老太太去千户所,老太太都是不愿意,不知何故,到时还请大哥帮忙劝一下。”孙伯纶拿出一沓书信,笑着说道。 郝允辙抓过那些书信,看了看,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倒是弄的孙伯纶有些不明就里,郝允辙敷衍过去,心中却很明白,那信是以齐老太太的口吻写的不假,字迹却是郝琳琅的,老太太不愿意离开葭州,为的还不是自己这个堂妹。 “叔父那里去不去随你,但有一样,定要先去老太太那里。”郝允辙说道,他想了想,有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最好莫要带礼物去,起了误会就不好了”。 孙伯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顾什么意思,打马前进,不到两日便到了葭州城,相比第一次来时,孙伯纶的心境已经与以往不同,还未进小院,就听见齐老太太特有的大嗓门。 “你们莫要欺负老太婆是瞎子,都快去收拾,是俺儿给的全都带上,去千户所,俺要去找俺儿子,哼,俺知道你们是郝家遣来的丫头,你们若不手脚麻利,老身便叫门外那几个蒙古鞑子来,他们可是俺儿子的亲兵,到时候,莫要说俺欺负你们这些人。” 孙伯纶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老太太站在院中,手中拐杖摔断在地上,掐着腰,高声喊着,一开始孙伯纶还以为她被人欺负了,见精气神十足,声音洪亮,也不见受伤,倒是那几个丫鬟缩在墙角,一动不敢当。 更让孙伯纶奇怪的是,怎么叫都叫不走的老太太,今日怎生转了性,要去千户所。 “干娘,我是伯纶啊。”孙伯纶进了院子,还未说话,老太太捡起半截拐棍就抡了过来,幸亏孙伯纶喊的及时,要不然就被砸昏头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老太太扔了拐棍,两只小脚踩的地面噔噔作响,拉起孙伯纶就往院外走去,边走边说:“走,咱去你那里,不在这里住了,那什么都司老爷瞧不起咱乡下人,欺负咱们小门小户,不能门当户对,配不上他们家人,与其在这里丢脸受气,娘宁可去吃窝头,走,走!” “哟,老夫人,您可不能这么走了,让咱再想法子,缓两天呗。”孙伯纶还未说话,一个肥胖且画的花里胡哨的中年女人凑上来,热络的说道,这人一身红衣,倒是有些像乡间媒婆。 “想什么法子?答应你的钱俺不会短你一分。”老太太倔劲上来,怎么也劝不住。 孙伯纶赶忙拦着,才没有演变成泼妇骂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手指了一丫鬟,直接问了。 丫鬟本就害怕人高马大的孙伯纶,见他腰间还别着长刀,更是不敢隐瞒,跪在地上,把事情说了一遍。 孙伯纶一时愣住,看向齐老太的眼神都变了,惊讶的说道:“提亲?还是去郝家!” 第91章 章四八 情缘 上 刚才还气势凌人如斗鸡一般的齐老太敏感的感觉到孙伯纶言语中的不悦,嘟囔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又是千户老爷了,总不能真的要娶了那鞑子闺女吧。” 孙伯纶听齐老太胡嚷嚷,虎目一瞪,喝道:“闲杂人等都出去!” 几个丫鬟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那媒婆却怕得不到喜钱,嚷嚷着不出去,孙伯纶身边的蒙古亲兵可不是用来讲理的,扛起媒婆就扔了出去。 “她叫淑济,可不是您嘴里的鞑子闺女。”孙伯纶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的说道,自从认了齐老太做干娘,只要有时间,孙伯纶都会服侍在旁,也会让老太太事事顺心,唯独在淑济这个问题上,孙伯纶一直坚持自己的原则。 “儿啊,你可不能糊涂啊,你现在可是朝廷官员,要是让人知道你娶了个鞑子,你前途就毁了啊,那都司家和你同为武人,若是能高攀,我儿必当青云直上,也好光宗耀祖啊。”齐老太说到底还是一个传统封建的农村妇人,满脑袋都是光宗耀祖传宗接代之事,这些思想可不是后世之人可以接受的。 孙伯纶扶了老太太进屋,倒了茶,弄热了火炉,忽然想到一件事,虽说老太太在葭州住了有日子了,却因为眼盲足不出户,如何懂的这些,又如何把话说的这番透彻。 定然是有人教唆! 思前想后,感觉也只有郝允辙有这个可能,最近他也神神秘秘,似乎有什么事情不便出口,现在看来,当是老太太向郝家提亲这事。 孙伯纶立时遣了亲兵却郝家去请,不多时,郝允辙贴身小厮来了院子里,见到孙伯纶就说:“千户老爷,我家大公子在府中侍奉老爷,无暇出门,让小的来告诉您,您烦心的事情他清楚,他只是受他人所托,不能及时告知,并未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 这是在避嫌呀。 孙伯纶很快明白了过来,心知那郝府闯不得,只得作罢。 齐老太见孙伯纶不说话,出声劝说:“我与那郝家公子没见过几面,这事儿原怨不得他的,你若怨,便怨俺这个老太婆吧。” 孙伯纶自然不会和老太太较劲,只是沉默思索此事,老太太看不见,只以为是孙伯纶在听劝,一抹眼泪,哭诉道:“儿啊,你也要考虑当娘的心思,俺亲儿死了,没留下一子半女,你又整日在战阵之上,若有个三长两短,咱家岂不是要绝后了呀,娘活不了几年了,临死前难道连孙子都抱不上吗?” “若你都不愿意娶那郝家小姐,老太婆活着还有甚意思,不如找根绳子上吊罢了。” 这番哭诉,搁在大明任何一个被忠孝思想洗脑的男人身上都是有用的,说不定跪在地上,当场求母亲做主,骂自己不孝,但孙伯纶可是来自后世,自己上一辈子对付父母逼婚法子有的是,又见老太太只是痛哭,眼泪却未下来半颗,知道她并非真的寻死觅活。 “干娘,我与淑济情投意合,曾对上苍发誓,此生不负她,若您老执意寻死,那您可注意了,您找到上吊绳之前,这把匕首肯定会先刺入儿子的心脏。”说着孙伯纶拔出了随身的匕首,轻轻的放在桌上。 这下轮到齐老太慌神了,她也只是想早抱孙子,更想通过一场婚姻让儿子仕途更顺罢了,哪曾想孙伯纶竟如此决绝,心慌意乱又双眼不得视物,哪里看得出孙伯纶在演戏。 齐老太当下不再逼迫,孙伯纶心知这老太也是为自己好,劝慰道:“干娘,这姻缘天注定,何必强求,我与那郝家小姐没什么交情,您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 “谁说乱点鸳鸯,你明明在那刘家寨与郝家小姐同床共眠,独处一室,老身这般耐不住,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的名声。”齐老太脱口而出。 孙伯纶却笑了,刘家寨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自己几番叮嘱郝允辙,他自然不会说出去,若说还有活着的知情人,那只有郝琳琅一个了。 偶然间竟然找到幕后黑手,竟然是那位大姐,孙伯纶倒是难以理解,她宣扬此事有什么好处,一个女儿家,这般作为,可以称之为不守妇德了。 既然被孙伯纶看破,齐老太索性也不隐瞒,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原本老太太对郝琳琅就很满意,在未见到孙伯纶之前,是郝琳琅侍奉在身边,一直希望她成为自家儿媳,只是都司家的小姐,老太太一直觉得高攀不得,然而孙伯纶的连续升迁让她看到希望,接连从把总升到千户,这可是卫所军户几代人才能做到的,孙伯纶几个月就做到了。 当孙伯纶刚成为千户的时候,齐老太就抑制不住心中活泛的心思,试探郝琳琅是否有这个意思,没想到郝琳琅对孙伯纶心生情意,齐老太大喜,当即请来媒婆,上门求亲,却被郝世禄拒绝。 若说门不当户不对,郝世禄还不这么觉得,孙伯纶可是绥德卫的政治新星,陕北这局势,孙伯纶这种有能力又掌握强军的人更容易升迁,说不定哪天就成为自己的上司,自己的女儿又是克夫命,齐老太不嫌弃,他就很满意了。 但是郝世禄还是拒绝了,原因很简单,郝琳琅已经是许出去了,就在宁塞一役时,郝世禄在贺人龙麾下,与流贼作战时,贺人龙的义子贺国成救了郝世禄独子一命,郝世禄本就为儿子前程考虑,想到若能得到一位参将的相助,郝家也可屹立不倒,当下以谢恩的名义,想与贺人龙联姻,就把郝琳琅许给了贺国成为小妾。 在大明武人之中,这种用联姻来攀附豪门的作法极为普遍,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讲,郝世禄算是高瞻远瞩,安定一战,贺人龙已经成为副总兵,贺国成积功升为了宁塞守备,最主要的是,贺人龙被公认为三边总督洪承畴最信赖的武将,这次攀附很成功的。 至于后来遇到孙伯纶,也不能让郝世禄反悔,这千户能与副总兵相提并论吗? 第92章 章四九 情缘 下 当老君殿一战后,陕北的局势算是安定下来,天寒地冻,兵戈难行,贺人龙遣人去葭州提亲,想在年前把这婚事给办了。 从贺人龙的角度来说,小小的葭州都司也是值得拉拢的对象,延绥镇虽然不像蓟镇辽东那样总兵林立,却也有不少虎将名臣,先不说延绥镇总兵王承恩根深蒂固,同为副总兵的杜文焕是延绥镇老人,基础雄厚,而从辽东来的副总兵曹文诏则是一枝独秀,麾下那精锐铁骑营,更是陕西各军之首,在参将以上的将领中,就属贺人龙形单影只。 要知道,在年初的时候,他贺人龙还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跟了洪承畴就是背靠了一株大树,但是根基还是要自己捶打。 因为克夫之事,郝世禄对郝琳琅并不甚喜爱,能嫁给守备,也算是为家族出力了,只是随着对那贺国成的了解加深,郝世禄倒是有些担心了,这贺国成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贪财好色,能到这番地位,除了一身血勇,靠的就是贺人龙的照拂。 既然副总兵遣人提亲,郝世禄也不想耽搁,正筹备之际,郝琳琅却和郝世禄摊了牌,坚称非孙伯纶不嫁,还找到齐老太,让齐老太上门提亲。 若说其他将军要娶郝琳琅,老太太为了儿子前途还会退缩一二,一听是贺人龙的义子,当时倔劲上来,在心中就演变成了贺人龙害自己家破人亡不说,又来抢夺自己儿媳,她本就属意郝琳琅,当下就安排人上门提亲。 郝世禄拒绝后,又怕刘家寨中,女儿与孙伯纶独处一室被那贺国成知道,赶紧打发了齐老太,又想法弄了五百套鸳鸯战袄给孙伯纶送去,他以为孙伯纶对女儿有意,以此作为补偿。 孙伯纶听完干娘的叙述,感觉整个脑袋都要炸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战阵上出生入死,干娘和郝琳琅却给自己搞出来那么多的麻烦,他对郝琳琅真是一点情义也没有啊。 到了自己这地步,自己倒是处于左右不是人的境地,想找郝允辙商议一下,看样子他已经被郝世乾拘在了府中,不让出来了。 “干娘,此事已经成了漩涡,我一个小小千户,卷进去就是不知死活,咱还是尽快收拾一下,去千户所城,葭州的事情莫要掺和了。”孙伯纶思索许久,最终也只能选择避一避。 齐老太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叹息一声:“可惜了郝家的闺女,知书达理的,嫁给了贺国成那种人,真是要遭一辈子罪了。” 孙伯纶对郝琳琅感观不错,也是颇为惋惜,但着实没有私情,万万做不到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地步。 葭州,刘家府邸。 刘长有坐在客厅里,与几个州城的缙绅闲聊着,所谈都是新任三边总督洪承畴,其由延绥巡抚接任,原本驻跸榆林,此时当南下,若按照规矩,三边总督行辕当设在陕西镇固原城中,但庆阳、平凉两府的流贼都被杜文焕和贺虎臣赶到了庆阳、延安、西安三府交界之处,当前剿贼重点既要明年开春横扫盘踞中部的赫临庵部,也要防备宜川一带的满天星到山西去,因此总督行辕要设在西安府,方便指挥联络。 “学生听说,洪大人此次要沿着黄河南下,既要检查各卫所州县的河防情况,还要趁势把宜川一带的流贼逼回鄜州一带,学生看,第一站就是咱们葭州呀。”一年轻缙绅难掩心中激动,抢先说道。 “恩恩,老夫也听说了,听说来葭州还为了那贺总兵的......。”其中不乏消息灵通之辈正说着,刘府的管家进来了。 “老爷,绥德卫的千户孙大人遣人送来礼物和拜帖,说是明天一早回千户所,想下午拜见您。”管家小心的汇报。 刘长有对孙伯纶印象不错,虽说当初刘家寨遭受兵戈战火,家族祠堂受损,灵牌更是被当劈柴烧,但刘家寨确实夺下来了,纵然被流贼骗了上万两银子,但在缙绅之中也是留下忠孝的名声,也算不亏。 更不要说两人在边贸上还有不少交集呢。 “礼物收下,告诉孙大人,老夫摆下晚宴静候。”刘长有没多想,直接说道。 管家还没有走,那年轻缙绅却说:“慢着。”接着在刘长有耳边说了几句,刘长有脸色变了,对管家说:“礼物留下,就说老夫身体微恙,下次来州城再招待。” 管家离开后,刘长有问:“贤侄所说可是真的?” “哎呀,世伯,小侄哪敢骗您老,很多人都知道,贺总兵请了洪大人参加义子与郝世禄女儿的订婚礼。”那年轻人说道,其他人也有不少点头。 “那孙伯纶与郝家小姐.......。”刘长有又问。 “世伯,当初在陷在刘家寨的人不少,很多人见郝家小姐与孙伯纶独处一室,两人假扮过夫妻,虽说是权宜之计,但这事儿要让贺国成知道,还了得,您可能不清楚,那位守备大人可不是好气量的主儿。” “对啊,刘兄,愚弟便是为这事儿来的,咱们在关外和孙伯纶合作的事儿还好说,化外之地,贺人龙也管不着,倒是刘家寨后,咱可是帮着出粮让那些流民修寨挖渠,若是贺国成真和孙伯纶闹将起来,八成会和咱们来个秋后算账。”那老缙绅也是满脸愁容。 “多虑了吧,咱们还怕了一个丘八?”刘长有本能的说道。 “怕是不怕,关键是为了个孙伯纶值当吗?”年轻人嘟囔了一句。 “刘兄,你德高望重,还是拿个主意吧。”一群人围了上来。 刘长有沉思一会,说:“那简单,反正寨子修的差不多了,把那群流民赶到孙伯纶的千户所,该给的粮食一分别少,只要咱们口径一致,他还敢得罪咱不成?” “哎呀,还是老前辈办事老道呀,晚辈佩服。”当下,厅中是一片马屁声。 “说起来,关键时候咱还是要帮一把那孙伯纶,别因为这件事死在了陕西,他呀,还是回那群鞑子中间去,帮咱们赚钱才是。”刘长有待众人安静之后,才说。 “刘兄这话极为有理,若真有那么一天,咱联名找找贺人龙,相信那丘八也不敢不给咱们这个面子。” 第93章 章五十 睚眦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从绥德州城出来,孙伯纶就一直有一种这种感觉,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入眼所及乌泱泱的全是流民,都是从刘家寨一带被驱赶来的,若是被赶走之前,缙绅老爷们给他们结了这个月干活的所获的粮食,怕是这群流民就要就地闹事了。 这些流民已经和刘家寨刚组织起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那时还大部分是丁壮,在刘家寨一带出工换粮食,有了活路,不少都叫来了家里人,如今再来千户所已经是携家带口,人数超过了四千人,让孙伯纶一阵脸黑,这哪里是四千人啊,那时四千张吃饭的嘴啊。 看着跪地高呼活命菩萨的大小流民,孙伯纶也实在下不定赶走他们的决心,但千户所才多大,也装不下他们,只能让其在城外挖地窝子住。 安顿好了老娘,孙伯纶立马找来卫辰符,卫辰符也是满脸焦急,见到孙伯纶就说:“大人,流民实在是太多了,咱们可安置不下,军户匠户加上这些流民,已经超过一万人,咱们仓里的存粮也就吃一个月吧。” “葭州的商队没有送来粮食吗?”孙伯纶问。 按照约定,前些日子商队就应该来一次,连结账的银子他都留给卫辰符了。 “来是来了,粮食也是约好的八百石,但价格涨了足足三成啊,算下来,一石米达到了三两,粗粮也有一两八钱的价格。”冷冬数九的天气,卫辰符却是满脑袋的汗。 “刘长有!你给我等着。”这话是从孙伯纶牙缝里挤出来的,目前合作的商队除了郝允辙那支就是以刘长有为首的葭州缙绅,没想到对方不声不响的把这么多流民赶来,还趁机哄抬粮价,这是要把自己当冤大头宰啊。 “先把那些流民组织起来,不能让他们进城,城外挖地窝子居住,给予军户一样的待遇,挖渠换粮食,如果那些荒地的沟渠挖完了,就依照垦荒计划,先把沟渠挖好,来年再分片垦荒,总之不能让流民闲下来,更不能白吃白喝,人要是懒惯了,再让他勤快起来就难了。”孙伯纶吩咐着。 卫辰符小心的记录下来,却见孙伯纶眼睛盯着小校场上的一群人。 那里搭了一个棚子,里面坐着两个哨官打扮的人,孙伯纶看着眼生,卫辰符提醒道:“大人,那是贺人龙副总兵的奇兵营的哨官,派来招募精兵的。” 孙伯纶一听这话,怒火中烧,喝骂道:“扯淡,他贺人龙是延绥镇的副总兵不假,当在榆林卫招兵买马,跑我绥德卫作甚?” 原来,因为卫所制度的糜烂,卫所兵不堪重用,在嘉靖朝以后,募兵就是大明官兵的主力,闻名天下的关宁铁骑就是典型的招募来的营兵。 后来募兵也被朝廷承认,给予粮饷,兵都是由将领自行招募,因此很多游击以上的将官都有自己的家丁营,也拿着每月二两三钱五的饷银,而贺人龙作为副总兵,拥有的奇兵营可有三千人,其中骑兵两千,当然,这只是理论,实际上,很多将官的营兵远远超出,其数量只受到钱粮限制。 而营兵的招募主力都来自卫所,特别是边军,这些边军自小就练了一身枪棒本事,武艺精湛,更受将领喜爱,而且边军穷苦,月饷一两就足够了。 “大人,千万别冲动,那可是贺总兵的人,咱们招惹不起。”卫辰符赶忙说道。 孙伯纶一咬牙,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忽然想到自己都怒成这样,底下人还不知道惹多少事呢,他对卫辰符说:“去跟龙虎和马一鸣说,我麾下的人马谁敢走,直接打死不论。” “是,大人,只是这事儿您也想个法子,那每月一两五钱,本色五斗的月饷,很多人心思都活泛了呢。”卫辰符说话也更小心了。 孙伯纶想了想,兵不血刃的赶走这招募人很难,目前最好就是保住手中这批精锐不失,好在贺人龙的奇兵营不需要匠人。 “这且传下去,此次挖渠所圈荒地,开春前会分发给千户所境内的军户,优先分给三大队从征军户,其次是表现好的匠户,按照功劳和资历,每户分二十到五十亩不等。”孙伯纶说道。 “此计甚好,有了土地就能拴住从征士卒的心。”卫辰符赶忙拍马屁。 孙伯纶却知道,这计策谁都能想到,但毕竟是几千亩良田呢,这主只能自己来做,看起来孙伯纶是亏了几千亩田地,但只要明年秋粮下来,孙伯纶就能低价获得粮食,肉都是烂在锅里,当然,中国人对土地的迷恋也让更多的士卒选择留下。 处理完紧急的事情,孙伯纶安心下来,仔细的计算手中的钱粮,虽说前两次大战缴获不少,但也经不住这上万张嘴吃用,眼下这番境地,至少要等到明年秋粮收获,才能真正缓过这股子人口压力,但就算把手中银子都换成米粮怕也坚持不到那时候。 孙伯纶本能想到达尔扈特,但又很快否决,明年征伐俄木布的计划可谓是倾巢而出,怎么准备都不为过,仔细算下来,还有至少五万两白银的空缺,这么大笔钱,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能补充好的。 “贺人龙、贺国成、刘长有,你们这群狗贼,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孙伯纶可不认为睚眦必报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这份仇他已经记在心里,只要抓住机会,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时间过的很快,不到两日,孙伯纶接到邸报,三边总督行辕抵达葭州,因为要沿着黄河南下,下一站是吴堡,这样就不会经过绥德,所以绥德卫军官都要去葭州参见,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参加贺人龙义子的订婚典礼。 孙伯纶自然也不例外,也要从绥德守备徐白云前往葭州,正当他收拾完毕之时,一个消息让他放缓了前往葭州的计划。 当天晚上,一个瘦削的汉子进了孙伯纶的千户官厅,直接被亲兵引进了孙伯纶的书房。 “赵琉璃,真的是你,你怎生变成了这番模样!” 第94章 章一 定计 上 孙伯纶见了屋,只瞧着堂内蹲了一个人,一件破烂羊皮袄子,一顶发白有洞的毡帽,双目无神,脸上全是冻出来的口子,就连耳朵都通红一片,孙伯纶认定这是赵琉璃,但他比以前更瘦弱了,这还不是重要的,以前的赵琉璃虽然瘦,却是一个机灵的主儿,现在,眼神涣散而麻木,好似老了二十岁一样。 “大人,俺当然是赵琉璃。”赵琉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孙伯纶叹息一声,虽然不知道他事情办的如何,但一身惨样就着实让人心疼,马上喊道:“去,给他弄件暖和的衣服来,再弄些热茶热汤来。” 赵琉璃嘿嘿笑了笑,说:“哎,让大人见笑了,俺在那高柏山里缩了十几日,能活下来就不错,没曾想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孙伯纶先让他穿上一件新的胖袄,又吃了些粥饭,才问:“你找到张孟金了没?” 赵琉璃眼睛忽然散发出精光,低声说:“大人,俺现在可是张孟金麾下的哨总,管的是宿卫、侦查之事。” “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孙伯纶敏锐的看到赵琉璃手臂上有一条大口子,不像是战阵上受的伤。 赵琉璃自嘲的看了看:“嘿,若不是俺割肉给张孟金吃,那贼厮怕是刚进高柏山就冻死了,若不是这块肉,他也信不着俺呀。” “哎,当真是苦了你。”孙伯纶心中是万分感动,眼眶都红了。 原来,当晚张孟金强逼流民冲击三边总督的营寨,自己则率领老营进了高柏山,但仍然被贺国成率领的精骑追杀,损失过半,张孟金也受伤,被赵琉璃拖着进了高柏山深处,在张孟金濒死之际,赵琉璃救了他的命,又割肉喂食,得到了张孟金信任。 后张孟金找到余部,聚拢近两百人,茹毛饮血,穿越大雪封山的高柏山来到了白洛城一带,才走出官军的包围圈,赵琉璃告之张孟金南下会遭受官兵追杀,于是东进,在大理水一带游荡,准备在官兵南下后进入米脂一带过冬,当然,赵琉璃是准备把张孟金引入孙伯纶包围圈,好完成任务。 孙伯纶赶忙拿出地图,赵琉璃指着无定河西说道:“在这里,我们找到一个荒废的屯堡,就在这个位置。” 那屯堡无名,看位置在孙伯纶的千户所与中千户所之间,年中的时候因为流贼肆虐,早就十室九空,仅剩的几十户军户也被徐白云迁到了州城,看了一眼孙伯纶就明白,这是赵琉璃选的好地方,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大人,贼军只有不到二百人,骡马不足三十,大半还在俺的哨内,咱们只需出动步队和骑队,卑职亦可里应外合,定然可以全歼贼军。”最后,赵琉璃说出了自己的筹谋已久的计划。 说实话,这计划和孙伯纶原本的计划没有多少出入,然而时过境迁,孙伯纶倒是有了其他想法。 “张孟金与总督洪大人之间的关系查明了吗?”孙伯纶问。 赵琉璃想了想说:“只知道当初神一魁被贺人龙设宴伏杀,张孟金是官军的内应,却不曾想被官军利用,幸而未死,双方在宁塞之战中也有交集,张孟金手中有洪承畴写的信和告身,只是杨鹤倒了,拿着这些东西也无处申诉,所以张孟金一直逃命,俺曾经偷偷搜过张孟金的行礼,没找到。” “大人,要依着俺,直接抓了他张孟金,酷刑之下,还怕他不招?”赵琉璃想快点解决此事,忙说。 孙伯纶一挥手,赵琉璃安静下来,他站起身,在堂中踱步,许久不言,忽然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之中闪现,张孟金的作用可不止是手中那几封信件,一开始他还存了以张孟金的脑袋为投名状,靠上洪承畴这座大山的念头,细想之下,以洪承畴的狠辣果决,说不定随便找个由头就把自己这个小小千户给杀了,免得旁人知晓他密令贺人龙杀降,破坏杨鹤招抚大局的事。 孙伯纶知道,洪承畴这三边总督一直到七年后才变成蓟辽总督,着实得罪不能,思前想后,即便张孟金到手,在杨嗣昌未掌权前,依然不能妄动,不过借着张孟金之事给仇怨日深的贺人龙上点眼药,倒是不难。 左思右想之下,孙伯纶对赵琉璃说:“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你且先稳住张孟金,莫要让他离开绥德卫左近,本官要去葭州一趟,五日内,你遣人到葭州来,那时再决定如何解决张孟金。” 赵琉璃不知孙伯纶还有其他计划,见劝服不得,只得作罢,趁着夜色,离开了千户所城。 第二日一早,孙伯纶只带几个亲兵,一路向西,在青涧县北会和绥德卫守备徐白云,一同进了葭州城。 此时三边总督洪承畴已经抵达葭州,驻在州衙之中,接见官员,徐白云一行等了两日才被接见,能面见洪承畴的至少也是卫指挥佥事,孙伯纶这个千户是没有资格的,在徐白云看来,孙伯纶与郝世禄有旧,因此派遣他代表绥德卫衙署,拜见郝世禄。 若孙伯纶只身来,郝世禄自然不见,但绥德卫的面子不能不给,两人见面,郝世禄并不像以往那般热情,所谈不过是卫所之事,孙伯纶本不想来这是非之地,但奉上司之命,不得不来。 两人正寒暄着,管家进来送了茶,郝世禄笑了笑,道了一声更衣,去了后堂。 管家带来一个清秀的丫鬟,正是服侍郝琳琅的,郝世禄脸色如常,问:“小姐在哪里?” “在绣楼呢,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小姐知道孙大人来了府上。”丫鬟小心翼翼的说道。 郝世禄大怒,却说:“看住小姐,莫要让她下楼,若是出了问题,我打断你的腿。” 丫鬟吓的连忙跪下,禀告说:“老爷,小姐让我告诉老爷,她想见一见孙大人......。” 郝世禄听了这话,差点跳起来:“休想!她夫婿已经到了葭州,不日就要订婚,哪能见其他男子,真真是......。” 饶是气急了,他也没有骂出来,那丫鬟却说:“小姐说,只要让她与孙大人见一面,她就会踏踏实实的嫁给那位守备大人,再也有其他想法了。” “不准!”郝世禄双眉倒立,就要拂袖而去。 这时,一身材欣长,长相俊美的青年走了进来,跪在地上:“父亲,你便准了姐姐的要求吧,儿子求求您了。” 此子正是郝世禄的独子郝允曜,郝世禄看见他,立时明白谁给郝琳琅通风报信了。 “父亲,贺国成咱们都见过,姐姐嫁过去,还不知道受多少折磨,为的还不是儿子的前程,儿子如何忍心呀......。”郝允曜苦苦哀求,声泪俱下。 郝世禄又何尝不知,只是上命难为,他沉默许久,说:“罢了,罢了,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第95章 章二 定计 下 孙伯纶在正堂喝茶,茶水已经凉了也不见郝世禄回来,他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在都司府中放肆,只得闭目养神,静心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嘎嘎之声,他睁眼一看,两个小厮竟然把正门关上。 “唰!” 连年累月的战阵生活让孙伯纶练就了一身好武艺,门关上瞬间已经跃起,短刀在手,环视四周,皆是死寂,并无心中所虑的刀斧手。 忽然,屏风一侧闪出一人,孙伯纶敏锐看过去,却发现是郝琳琅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嘴唇咬的发白,却一言不发。 她看起来虚弱了很多,脸色苍白,精神也萎靡了不少,看到孙伯纶,郝琳琅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最终在不远处停下,施了一礼,然而,泪水却在双眸打转,看样子是辛苦的紧。 “旬月不见,大姐清减不少。”孙伯纶收了短刃,平淡的说道。 “你也黑了,瘦了。”郝琳琅擦了擦眼中泪水,低声呢喃。 孙伯纶坐在椅子上,眼睛四周打量着,问:“都司大人哪去了?” 郝琳琅坐在他一旁,头也不抬,只说:“不用看了,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是我找你有些事。” “何事?”孙伯纶直接了当的问。 “是我的婚事,我.....我不想嫁给那贺国成。”郝琳琅认真的说道。 孙伯纶听闻此事,叹息一声:“贺国成此人我也有些了解,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只是此事我帮不上忙,此前干娘所为,我都是不知的.......。”孙伯纶越说心中越是难受,他与郝琳琅也算有些交情,虽然对她没有非分之想,然而这女子品德做派皆是孙伯纶认可的,算是难得佳偶,嫁给贺国成那厮,孙伯纶心中也是不愿。 最后,孙伯纶道:“我原也不想大姐嫁给贺国成的,只是我也做不得主。” “我只想知道,没有那贺国成,你会娶我吗?”郝琳琅忽然问道,盯着孙伯纶的双眼。 这确实问倒了孙伯纶,如果不考虑私情,如果没有贺国成,自己或真的娶了郝琳琅了,如果没有贺国成,郝世禄面对齐老太的上门提亲,多半会同意,自己知道时也已经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都司逼迫,除非孙伯纶放弃边墙内的一切,否则这事儿便成了定局。 然而,这个答案在此时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孙伯纶微微摇头,只说:“大姐,我早已心有所属了。” 郝琳琅摇摇头,失落道:“你永远都是那么谨慎,做事永远滴水不漏。” 这话表面上是夸赞,她内心的苦涩孙伯纶还是能体会一二的,只是,此情此景,孙伯纶只能选择沉默,若是把她换成淑济,孙伯纶定然冲冠一怒为红颜,然而,郝琳琅就是郝琳琅。 “我想和你做笔交易。”郝琳琅的话却突然把孙伯纶从沉默中惊醒。 郝琳琅认真的说:“我宁死也不想嫁给贺国成那种人渣,订婚那天,我会以死抗争,可是我不想死,也不想连累家人,我有一法子,但是需要你的帮忙,你会帮我吗?” 孙伯纶看着这性格火烈的女子,竟然心生佩服,心想,若不是怕连累家人,她或许早就自尽了吧。 见孙伯纶不说话,郝琳琅冷冷的说:“其实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贺国成死!” 啪! 孙伯纶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郝琳琅却不以为意,继续说:“只要贺国成在订婚之前死了,婚约自然就作废了,要么我死,要么贺国成死。” “大姐,那......那可是宁塞守备,贺人龙的义子啊。”孙伯纶惊声说道。 “你杀不掉他?”郝琳琅问。 这还用问吗,贺国成不光是宁塞守备,现在还掌着贺人龙麾下最精锐的骑兵,身边都是熊虎之士,就算孙伯纶集合全部身家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郝琳琅又说:“你可以帮我找一个能杀掉他的人吗,我可以出五万两!” “五万两,你哪来那么多钱。”孙伯纶难以置信,别说郝琳琅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就算是郝世禄也没有五万两。 这可是在陕西,大明的西北地区,在这里,五钱银子就能买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女做丫鬟,五万两银子,莫要说一个守备,就算要洪承畴的脑袋,都有人敢铤而走险。 郝琳琅没有回答孙伯纶的话,孙伯纶一时愣住,忽然笑了:“大姐,你这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事是想落在我身上了吧。” 在信息不通畅的大明朝,找杀手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没几日两人就要订婚了,时间上肯定来不及,而且就算找来有本事干掉贺国成的杀手,那如何证明郝琳琅有五万银两呢。 郝琳琅一脸正色,说:“若父亲没有把我许配给贺国成,若父亲答应了老太太的求亲,这五万两就算我嫁你的嫁妆了。” 这下轮到孙伯纶皱眉了,恍然间他感觉郝琳琅没有撒谎,或许她真的有五万两。 但是,就算有孙伯纶也不想用五万两换自己拼命赚下的一番基业。 见孙伯纶再一次沉默了,郝琳琅郑重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里面似乎包裹了些东西,她递给了孙伯纶,微微一笑说:“如果我死了,这些钱依旧是你的,我只想给你......郝琳琅,此生非你不嫁。” 不等孙伯纶反应过来,郝琳琅施了一礼,从后堂离开了。 孙伯纶打开那方手帕,里面包着几块瓷片,孙伯纶看了看纹路,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知道这釉面也不算名贵之物,心道这瓷片定然不值五万两,但那些银两定然和此物有关。 左思右想也不得其法,只能收好,不一会,管家来说,郝世禄身体微恙,孙伯纶不傻,知道这是在送客,拜谢后,离开了郝府。 一路上,孙伯纶都有些神情恍惚,脑海之中全是郝琳琅,她对自己称得上深情厚谊,如此深情怎可辜负? 孙伯纶想着和郝琳琅认识后的点点滴滴,从郝府旁的院落初见面,到刘家寨群寇间相遇,以及在刘家祠堂生活的那段时日,她的一颦一笑好像还在眼前。 等等!刘家寨,祠堂。 孙伯纶想起了一件事,恍然大悟,可谓是茅塞顿开,挥毫泼墨,写下两封书信,一封送到与赵琉璃约定的地方,而另一封则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千户所马一鸣的手里。 做完了这一切,孙伯纶心情放松了许多,心道:“张孟金,贺国成还有刘长有,老子要把你们一锅烩。” 第96章 章三 出兵 两日后,葭州,贺人龙营地。 贺人龙早于五日前到来,一到,便占据了葭河西岸一出山岗,作为营寨,靠近河流饮水方便,周围有树林灌丛,砍柴烧火也便宜。 因为是临时驻扎,左近又无大股贼军,贺人龙的奇兵营和家丁营驻扎的颇为随意,帐篷星落在营地之中,到处都是垃圾与污水,营中人马不多,因为前一阵在安定打败流贼,总督衙门发下来饷银,这次又在葭州左近,不少营中士卒都去州城寻开心去了。 王自勇骑在马上,跟着一把总进了军营,身后还锁了大批丁壮,足够百十人,都是青涧一带欠税、杀人的不法之徒,这些人将会以苦力的形势在军营中存活,若是好运,活的够久,将来也可以成为正兵,然而王自勇和他们完全不同,他本是绥德卫左千户所的一名百户。 作为世袭的百户,王自勇虽说没有荒废了武艺,但狡诈贪婪,在绥德卫中名声不佳,为上官不喜,孙伯纶成为顶头上司之后,又因为挖渠圈地之事与其冲突,见副总兵的奇兵营来招兵买马,立刻就报了名,凭借一身武艺和百户官衔,又怂恿了三十多军户入营,被赏识提调成为奇兵营中一哨官。 一开始王自勇还有些失落,他想成为贺人龙的家丁,要知道,在整个风云波谲的明末,贺人龙都是拥兵自重、跋扈难制型地方军头的代表,最为倚重的就是豢养的家丁,不仅待遇很高,关键是有贺人龙的照拂,缺粮乏饷的时候,出去打打秋风也是无妨的,若是好运被贺人龙收为义子,那便是要青云直上了。 就在王自勇踟蹰之际,一个好机会让敏锐的他抓住了,他认定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于是拿出身上所有银钱,贿赂负责绥德卫招兵的把总,得以获得见到守备贺国成。 进了营,入眼所及都是一片混乱,王自勇却不这么看,营中时常可见女人的踪影,帐篷里还有耍钱的声音,对他来说,这有钱拿又能耍钱玩女人,这里就是天堂了。 把总带征召来的所有兵马到了校场,贺国成披着大红披风,醉醺醺的坐在虎头椅上,怀里还坐着一个女人,正在与他一起吃酒。 对于那些新招来的营兵,贺国成只是扫了一眼,就分给了缺编的几个千总队,在他眼里,这些兵都是消耗品,等打几仗活下来的,才能入眼。 “守备大人,这是绥德卫的王自勇,此次招兵,数他最出挑,还说有大礼送上。”把总指了指王自勇。 王自勇立马扑在地上,高声说:“卑职王自勇,叩见守备大人,听闻三日后乃是大人大喜之日,特来送上一份大礼相贺。” 贺国成瞥了他一眼,哈哈笑了,狠狠的在怀中女人脸上啃了一口,说:“驴球子,咱老子看你身无长物,哪里有甚礼物,若是诓骗咱,定要点你天灯。” 王自勇吓的缩了缩脑袋,赶忙说:“大人,小人的贺礼可是能让您青云直上啊。” 贺国成更是笑了,如今这形势,能提拔自己的出了义父贺人龙,就是三边总督了,他招了招手,王自勇爬上点将台,凑到贺国成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个名字,贺国成一愣,忽然把那女人扔到一边,神色严峻起来。 “去我的大帐。”贺国成扔下一句话,对王自勇说道。 很快,两人进帐,待所有亲兵全都下去,贺国成才满脸威严的喝道:“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一点细节也不要放过。” 原来王自勇说的那名字正是张孟金,贺国成知道,这可是总督大人嘴中常念叨的名字,义父对此也颇为重视,若是能擒的此人,或许自己真能成为游击呢。 “是,大人,这还要从我们左千户所新任千户孙伯纶上任开始说起。”王自勇低着头,嘴角全是冷笑,说道。 他先是把孙伯纶到千户所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才说到张孟金,原来王自勇要前往贺人龙营中,临行前与一些交好的军户吃喝送别,席间一总旗喝醉了,说起了孙伯纶的亲信,铳炮队的马一鸣。 说是马一鸣前往刘家寨接应送粮的商队,却不曾想刘家寨再陷流贼,马一鸣见贼军势大,飞马报告远在葭州的孙伯纶,有让兀良哈偷抓了两个流贼,审讯之下才知流贼头子叫大红龙。 王自勇知道大红龙正是三边总督衙门通缉的贼首,就私自带了二十余家丁,四十百户所的军卒想要抓了张孟金做投名状,却发现张孟金麾下竟然还有两百余精锐,因此王自勇才以此告之贺国成,想立下功劳。 “那人当真是张孟金?”贺国成问道。 王自勇哪里确定,只说:“卑职远远看去,那贼首的脸似乎被烧伤了,而且麾下马步个个着甲,刀矛火铳都不缺咧。” 贺国成倒是信了七八分,安塞延川以北的流贼历遭官兵围剿,要么被灭,要么南逃,能在这里聚拢两百有兵有甲的贼首,定然不一般。 “大人,这是三日前的事情,想来孙伯纶也已经知道了,若告知那绥德守备,这功劳岂不是要被他们抢去了,卑职敢请大人速速出兵,愿为先锋为大人效犬马之劳。”王自勇跪在地上,一腔慷慨。 贺国成却是哈哈大笑,各地边军卫所的揍性他太清楚了,遇到事情,第一个反应就是先压下来,如今洪承畴尚在葭州,境内流贼攻破村寨,又是缙绅故里所在,若被三边总督知道,莫要说卫所军官被罚,就连葭州知州也走不脱。 此时贺国成仍然不下令出兵,心中所虑在于贺人龙,如果自己告知义父此事,这擒杀张孟金的功劳还能不能落在自己身上。 此事贺国成心中没底,如今贺人龙已经是副总兵,若总兵王承恩不出事,很难成为总兵,对义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先增强自身实力,最好的法子便是在延绥镇各地安插亲信,自己这个宁塞堡守备就是这么来的,可是贺人龙不止自己一个义子,从这个角度讲,与其让自己成为游击将军,还不如多让几个义子成为守备更合算。 别的不说,那贺彪不就已经代自己掌了家丁营了吗。 “王自勇,你这次报信极好,此事成了,便是头功,咱当禀明义父,让你做家丁营的把总,你且先下去休息,今晚子时本官便出兵刘家寨。”贺国成温言对王自勇说道。 然后赏下银两和女子,王自勇千恩万谢的走了。 “或许咱老子也有自立门户的一天,咱可不姓贺呀。”看着帐篷里闪烁的火光,贺国成淡淡的说道。 第97章 章四 身死 葭州,刘家寨。 这两个夜晚,张孟金睡的并不是很好,三天前,哨总琉璃球侦查到刘家寨寨墙缺损,里面却有大批骡马粮食,提议攻下这里,张孟金颇为担心,毕竟这是葭州境内,三边总督行辕所在,但是,军内又乏粮少食,不攻掠村寨,弟兄们如何存活。 如今的陕西,义军活动陷入低潮,陕西境内,洪承畴的洪军,贺人龙、杜文焕的延绥精兵,贺虎臣的宁夏老军,最让人害怕的还有曹文诏那些关宁铁骑,可谓是群雄云集,眼下义军四散又没有领头之人,张孟金左思右想,心道南下也没有一番作为,提议东渡黄河,投靠在山西河南成了势的闯王高迎祥。 这个提议得到麾下义军的拥护,但山西的情况他也不明了,营中缺乏马匹,整日饥一顿饱一顿,可谓是辛苦,如何在这寒冬行几百里呢。 原本,张孟金想攻下刘家寨,劫掠粮食马匹,迅速东进,在葭州官兵没有反应过来前渡河,只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料,琉璃球买通寨丁,夜袭刘家寨,仅仅半个时辰,攻下寨墙,寨中无一人逃脱,老营士卒驻扎下来,面对暖和的热炕、辛辣的白酒加上那些女人,从铁角城出来便穷苦度日的军卒,如何能再拔的动腿? 然而,此地仍然危险,张孟金定下七日之约,七日之后拔营东进,去山西境内过年。 天黑了,住在刘家老宅的张孟金靠在火盆旁,不知怎的,自从那日设计伏杀神一魁开始,他就整日身体阴寒,离不得火,这时,赵琉璃钻了进来,站到了张孟金面前,一言不发。 张孟金盯着赵琉璃看了一眼,见他全身血气,火光中,还能看到刀上的血尚未擦干,而外面不断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不多时就是死一般的安静。 “看来是我的末日到了。”张孟金叹息一声,淡淡的说道。 赵琉璃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张孟金却说:“你终究还是为了那些信,你是谁的人?” “我家大人只是个小人物,说了你也不认识。”赵琉璃平淡的回应着。 “不过是暂时屈居人下罢了,能让你这等豪杰效劳的人,将来成就自然不会差。”张孟金微微一笑,又是许久不说话。 见张孟金不说话,又说:“信呢?” 张孟金却不回答,添了些炭火,让温度更高,火光更盛,照亮了房中的每一个角落,许久,他叹息一声:“我还有活路吗?” 赵琉璃回答:“没有,洪承畴想来个死无对证,贺人龙要拿你人头邀功,被你害了的无辜人要杀你报仇,就连朝廷也想杀了你祭旗,落在我们手上,你可以少受些罪,前提是你交出那些信。” “你知道吗,在你进门之前,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斩头换命的兄弟,原本我想选个好日子,把这支义军交给老九,带上你和几个兄弟,去四川过安生日子的。”张孟金没有回应赵琉璃的话,而是略显惋惜的说道。 “你是说你两日前藏在无定河畔的马匹和银两?”赵琉璃含笑问道。 “你......你知道?”张孟金吃惊的问。 “当然,我还知道,你只准备了一匹马,一份干粮。”赵琉璃的脸色忽然变的阴暗,沾满鲜血的刀架在张孟金的脖子上,低声吼道:“你他妈的就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我只要信!” “给你信,我能得到什么,反正我死定了。”张孟金明知是死,索性脑袋一昂,坦然问道。 赵琉璃喘了一口气粗气,说:“给我信,我把你藏的银两送到保安城鼓楼街,不给......,你懂的。” “你连她的事也知道?”张孟金诧异的直接坐在了地上。 “老九喝醉告诉我的,怎么样,那可是你唯一的骨肉。”赵琉璃淡淡的说。 张孟金听了这话,叹息一声,掀开自己穿的袄子,撕烂背部一块,取出一个布包,赵琉璃接过来,撕开布包看了一眼,忽然冷声问:“应当还有告身吧。” “是的,但是在安定就被我卖了,本想换些银两带她们娘俩离开陕西的。”张孟金淡淡的说道。 “卖给谁了,既然买了告身,还应当买这些信吧。”赵琉璃却很敏锐的注意到,那人买之前就应当知道信的内容了,那封告身应当算是定钱。 “只知道是个山西人,约好翻了年春天在太原交易的。”到了这个时候,张孟金也不隐瞒了。 “山西人,山西人。”赵琉璃喃喃自语,琢磨着,却忽然发现张孟金取下墙上挂着的刀。 张孟金一手执刀,轻抚刀锋,道:“琉璃球,我知道我都说了,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就算那些银两送不到,也莫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 忽然他那张被烧灼的脸绽放出一丝笑容,指了指赵琉璃手中的信:“小心那些信,你看了,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因它而死,在大人物眼中,我们都是臭虫。” 说罢,张孟金挥刀自尽,刀插进了心脏,血流了一地。 “这得看造化了。”赵琉璃笑了笑,走出了房门,待天完全黑了,立马与埋伏在寨子外的马一鸣接上了头,赵琉璃知道明暗哨的位置,不多时清除完毕。 “老马,一共来了多少人。”赵琉璃杀了最后一个哨卫,把刀上的血在那人衣服上擦了擦,问道。 “四十个。”马一鸣压低声音说道,见赵琉璃有些失望,他又说:“这可是关乎着五万两白银,只能让信得过的人来。” “当真有五万两?”赵琉璃失声问道,心中却是心思翻腾,如果没有,自己当居头功,若真有,张孟金和那些信件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兀良哈,你带五个人去刘家老宅,准备放火,其余人跟我去刘家祠堂,琉璃球......哦,赵百户,车马准备好了吗?”马一鸣问道,接头之后,所有人都听他的。 “放心,十辆大车,还有五十匹骡马,都在祠堂院里,看守是我的人。”赵琉璃前头引路,马一鸣带人扛着锄头铁锹,进了祠堂,这时他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皮袋,打开之后,内有一张纸条,正是孙伯纶派人给他的锦囊,约定控制局面才能看。 “竟是如此玄机!” 第98章 章五 银砖 马一鸣抽出佩刀,一刀斩在了地面上,只见火花四溅,积存在地砖上的浮土灰尘被砍飞,露出了一道银白色的痕迹。 赵琉璃蹲下一看,面露喜色:“是银子,这是银砖!” 马一鸣也是哈哈大笑:“早听说一些守财奴窖藏白银,为怕贼人偷窃,铸成几百斤的银冬瓜,号称没柰何,这刘家真是有样学样,铸成银砖踩在脚下!” 赵琉璃却是说:“这招这是高,当初蝎子块他们占了刘家寨这么久,就在这祠堂住,竟也没有发现。” “是啊,大人不愧是大人,在这里住了几天便发现了这么大的秘密。”马一鸣感慨到。 他们却不知,这银砖之事并非孙伯纶发现,当初孙伯纶与郝琳琅假扮夫妻,住在祠堂之中,郝琳琅偶然间打碎茶杯,瓷片划破银砖露出里面颜色,才被郝琳琅知晓这个秘密。 “难怪当初刘长有愿出一万两银子与那蝎子块交易,赎买这祠堂,当时还以为他是儒学世家,孝义为先,没曾想是为了这些银砖啊,我看,这么多银砖,不止五万两啊。”赵琉璃连续斩击地面的砖块,发现绝大部分都是银砖,激动的说道。 “赵百户,莫要激动了,贺国成的五百家丁明天一早就到,你我只有三个时辰的功夫,还不能惊动寨内流贼,此事不太好办呀。”马一鸣负责这件事,知道此事要在保密的情况下做好,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赵琉璃点点头,说:“马老哥,我是今晚的值哨官,立刻出去,守住附近,你们动作要轻。” 说罢,便带了几个手下除了祠堂,马一鸣心知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安排人先挖掘银砖。 马一鸣早就做好了工作,先让几个兀良哈手下的老马夫在所有马匹中挑出性格温顺的,戴上笼头,又以棉布裹蹄,尽量降低声音,对于马车直接弃之不用,刨出来的银砖用布袋包好,直接搭在骡马上,每二十匹一组,在赵琉璃的亲自掩护下出寨子,出了刘家寨,直奔无定河,把这银砖直接倒进了无定河之中,如此反复三四次,终于把所有的银砖都搬运走了。 “老马,那么多银两,怕是不止五万两吧。”赵琉璃看着最后一批骡马离开,难掩心中的激动,问道。 “嘿嘿,咱咋知道,我虽来自京营之中,却也没见过五万两是多少,不过算起来有多无少。”马一鸣见银两安全运完,稍稍放下心来。 “不管如何,你我兄弟算是为大人立下一功呀。”赵琉璃更是泥腿子出身,莫说五万两,五百两都没有见过。 马一鸣抱拳道:“若说功劳,自然赵百户居首功,大人早就禀告了守备大人,这次王自勇那厮叛去了贺人龙那边,这百户的缺要让赵兄来补了,恭喜赵兄了。” 赵琉璃呵呵一笑,压低声音说:“这些银砖是大事,不知道大人如何安排这些知道内情的军卒,若是处理不当,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依着我,不如直接.......。” 马一鸣见赵琉璃使了一个下劈的动作,内心胆寒,却不知这表面孱弱的家伙竟然有如此狠辣的心思,他忙说:“赵大人万万不可胡言乱语,这几十人都是袍泽兄弟,如何敢有这等想法,不放告诉赵大人,明天一早,兀良哈会亲自带他们去套内的达尔扈特。” 天渐渐亮了,马一鸣知道耽搁不得,叫了兀良哈,趁热天未亮,集合所有人马,悄悄离开了刘家寨。 天亮了,忽然一朵火焰点燃了刘家祠堂,继而火焰蔓延到了刘家老宅,宅院内外居住的张孟金老营人马骚乱起来,有人大喊救火,有人趁机作乱。 贺国成所带的家丁一夜急行军,终于来到了刘家寨,本想休整之后再进攻,没曾想状况连连,先是斥候没有发现任何哨位和伏路军,继而发现刘家寨大火一片,寨中流贼早已乱作一团。 顾不得休息,贺国成率人撞开寨门,冲散了少数流贼的抵抗,攻入寨中,并且完成了合围,这些精锐流贼无人指挥,又是遭到贺国成突袭,少数在战乱中被杀,多数被俘。 “张孟金在哪里?你们的头领呢!”贺国成看到跪了满地的流贼,高声喝道。 流贼们哪里知道,见这官将凶神恶煞,纷纷后退,贺国成喊叫着,拔出佩刀,连续斩杀七八人,一时间,血如泉涌,横尸满地,流贼中爬过一人,叫道:“大人,小人们真的不知道头领哪里去了,昨晚睡觉前,他还在那大院中。” “救火!快救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贺国成高声叫着,抽打着面前一切能看到的人,从梦想成为游击将军的大喜一下变成了大悲,让本就性格暴烈的他变的狂躁,无人敢惹,都拿起手中的东西扑打刘家老宅的火焰。 救火持续到中午,火终于扑灭,随着一具具被烧焦的尸体被抬出来,贺国成的脸色变的越发难看,这些尸体别说辨别面容,有些甚至被烧的残缺不全,根本分不清谁是张孟金,贺国成甚至怀疑,张孟金在不在这些尸首中间。 “大人,贺彪来了,说是将主爷派来询问夤夜出兵之事的。”下午,一家丁跑来汇报。 贺国成心中无名火起,眼下张孟金不知死活,贺国成不知道自己这番出兵在贺人龙眼中是功还是过,贺人龙那里还好说,顶多有抢功的嫌疑,但是总督大人那里呢,若是被他知道,如何解释? “你带所有家丁控制住刘家寨,挨个审讯所有流贼,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靠近,本将要去葭州面见总兵大人。”贺国成低声吩咐道。 葭州贺人龙营。 “驴球子,贺国成这狗东西,欺瞒老子,擅自出兵,让咱老子在洪大人挨了训,若是他抓到张孟金还好,要是没抓到,老子非得扒了他的皮!”贺人龙光着膀子,在营中高声叫喊着,此时他满头满脸都是一片血红,显然已经气急了。 第99章 章六 对弈 葭州州衙。 洪承畴吃过午饭,正与一幕僚对弈,那幕僚三十余岁,长的白净清秀,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极为温柔,正是洪承畴信任的幕吏,唤做温不言的。 “听说昨晚贺国成擅自出兵,去捉那张孟金去了,大人怎生一点不担忧呢。”温不言笑意盎然,问道。 洪承畴落下一字,面色如常,道:“担忧如何,不担忧又如何,左不过是个立功心切的守备罢了,若是捉拿到了,激赏一番罢了。” “若是捉不到呢?”温不言当即问道。 洪承畴执棋子的手忽然停下,沉默一会,说:“那贺国成欺瞒所有人出兵,当是有把握的。”见温不言笑而不语,他又问道:“先生还是觉得那贺人龙在张孟金这件事上有私心?” “大人,张孟金在贺人龙手上逃走不下三次了,颇有养寇自重之嫌,而且学生听说,这次安定战后,大人未保举他为延绥总兵,贺人龙颇有怨言呢。”温不言永远挂着温和迷人的笑容。 “哼,骤居高位,根基未稳,还想再上一步,真是贪得无厌。”洪承畴不满的说道,又说:“我倒是听说,贺国成出兵一事,贺人龙并不知晓。” 温不言微微点头,又落下一子,洪承畴却无心棋局,忽然笑了:“知晓与否并不重要,若再让张孟金跑了,此番是要提点他一下的。” 这时,一中军官进来,跪在地上,汇报了刚得到的关于贺国成的最新情况,包括全歼刘家寨的流贼,张孟金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不知死活......。”洪承畴把玩着一枚黑子,思索着。 中军官点点头,说:“是这么说的,那张孟金向来一狡诈著称,许是提前得到消息跑了,烧了刘家老宅,为金蝉脱壳之计。” “又或者,流贼内斗,杀了那张孟金逃脱,不是说有近百马骡失踪了嘛。”见洪承畴不说话,中军官又说道。 “本官知晓了,你下去吧。”洪承畴一摆手,中军官下去了,他脸色不悦,笑问:“先生如何看?” 温不言问:“大人是不是觉得这其中有猫腻,认为贺国成抓了那张孟金,夺了书信,以为要挟?” “本官不得不防啊,这贺人龙嚣张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围攻宁塞时,只因断饷十天,麾下便要噪归榆林,若不是有曹文诏弹压,或许生了兵变呀。”洪承畴淡淡的说道,手中黑子放在桌上,他又说:“本官三番两次派他抓张孟金,或许他以为此贼重要,生了异心呢。” 温不言从容的端起茶杯,又道:“或许还因杨鹤并未赐死,只因其子上书替父赴死,只是论戍袁州,对吗?” 当然,更深一层次的话两人都未说,杨鹤的儿子杨嗣昌,今年九月整饬山海关内监军兵备道,本以为会被杨鹤牵连,没曾想其多次上书要替父赴死,竟然被崇祯皇帝越发看重,甚至传言他将会成为督察院右迁佥都御史。 若是被杨嗣昌知晓杨鹤倒台的内幕,洪承畴的处境就危险了。 “这事怕是要劳烦先生出马,前去刘家寨一看。”洪承畴忽然说道。 温不言微微点头,却为难道:“大人,学生只是一介寒儒,不懂杀伐之事,怕被那些丘八哄骗了。” “也罢,我便在标营中遣一老军.......。”洪承畴也知道温不言不懂军营之事,刚要为他找一个副手,温不言却说:“万万不可,督标营与贺人龙并肩作战久了,怕是关联太深。” 洪承畴想起刚才中军官的表现,明显在袒护贺国成,贺国成得到消息立刻星夜兼程,全是骑兵,张孟金如何提前得知消息,至于流贼内斗更是无稽之谈。 “绥德守备徐白云,为人谦和公道,可为人选。”温不言提醒到。 洪承畴笑道:“不可,他正帮本官参谋河防之事。”忽然,洪承畴想起什么,让中军官把徐白云请来。 徐白云一听张孟金出现在刘家寨,惊惧万分,立刻跪下请罪,倒是弄的洪承畴有些措手不及,说:“贤侄起来吧,且不说那刘家寨是民村而非你治下屯堡,你本无责,再者,就算是你的屯堡,消息这时候也怕是先送到你绥德的守备官厅了吧。” “多谢大人理解。”徐白云仍旧后怕。 洪承畴道:“贺守备的军纪一向不佳,本官接到缙绅们投诉,倍感担忧,想派温先生去看看,想让你这地头蛇安排一个熟知本地民情的行伍之人,不知你有没有人选?” 徐白云心知这不是好差事,处理不好,得罪贺人龙不说,这温不言也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儿,特别是他有洁癖,平日与人说话都是离的远远的,那些脏兮兮的军汉怎么侍奉的了。 “大人,刘家寨位于绥德卫左千户所境内,正千户孙伯纶曾在那里擒杀蝎子块,最适合不过了。”徐白云思来想去,还是孙伯纶机灵,最终推荐到。 “孙伯纶?哦,是那个擒杀蝎子块,安置数千流民的千户吧,当初杨鹤老大人很是赏识他呀。”洪承畴貌似无意的说道。 这话徐白云却不知道如何接了,洪承畴已经完全推翻了杨鹤以抚为主的政策,对那些杨鹤老部下多为排斥,他是万万没想到,连孙伯纶这个小小的千户都被洪承畴记在心里。 “大人,孙千户他......本官.......。”徐白玉一时语塞,说不出什么来。 “哈哈,徐大人这是怎么了,那孙千户战功赫赫,正是本官需要的,他还能安民抚贼,本官喜欢还来不及呢,温先生,就让孙千户陪你走一趟吧。”洪承畴面带笑容,温言安排道。 徐白云与温不言告退,徐白云连忙找来一个家丁通知了孙伯纶,并告知了他一些关于温不言的脾气秉性。 等孙伯纶在城门见到温不言的时候,身着一身干净的袍子,腰配短刀,本身高大的他看起来英武不凡。 等见了礼,孙伯纶看温不言骑在马上看着凛冽寒风,皱眉不语,忙说:“来人,驾马车来,这寒风透骨,再裹上些棉被。” 第100章 章七 直言 不一会,一辆裹满了棉被的马车来了,孙伯纶扶着温不言下马,上了马车。 钻进了马车,温不言坐在锦垫上,缺发现里面还有一个铜制暖炉,车中已经熏了香,味道淡雅,对此,温不言相当满意,对孙伯纶的感官也更好了。 马车沿着官道前行,温不言百无聊赖,掀开暖帘却看到翼护在马车周围的骑兵,不过二十余骑,大多是洪承畴督标营中的骑士,甲胄鲜亮,装备奢华,不负三边总督威名,但温不言更看重那些在官道下奔跑的骑手。 他们穿着普通的羊皮袄子,腰挎弯刀,身背弓弩,一身装备朴实无华,但骑士精干,马匹神骏,在崎岖不平的田野之中纵横驰骋,竟然如履平地,温不言见多了军卒,知道这需要极为高超的骑术,再看那些骑手,许多头戴皮帽,眼窝深陷,倒有不少胡人的样子。 温不言的一举一动都在孙伯纶掌握之中,他骑马靠近,笑道:“大人看我这些士卒如何,不少都是塞外胡人呢。” “早就听说孙大人练的一手好兵,真是不假。”温不言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孙伯纶没有再说话,心中却感觉自己的资料怕是早就放在过洪承畴的案头,与杨鹤之事,刘家寨之事都是藏不住的,怕是人家早已知道,但既然知道自己的这些事,为何还要让自己陪温不言去刘家寨呢? 当天傍晚,孙伯纶一行来到了刘家寨,贺国成的家丁已经阻拦在寨门前,温不言大眼一瞧,递给孙伯纶一份文书,道:“孙大人,让他们让路。” 在得罪贺国成和交好温不言之间,孙伯纶并没有花费时间抉择,打马而上,见贺国成的家丁兀自推搡温不言的手下,上去就是狠狠的一鞭子。 “大胆,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三边总督洪大人派来的使者,前来慰问士卒,查验首级的,你们再敢阻拦,定斩不饶!”孙伯纶高声喝道。 见家丁仍然不散去,孙伯纶抽出马上的火铳,对着地面就是开了一枪,枪声如雷,惹的家丁纷纷后撤,他从容装药,喝道:“下一铳就打爆你的脑袋。” 躲在民房里的贺彪看到孙伯纶来势汹汹,知道推脱不得,只能出去,连连告罪,又赏了带队把总两鞭子,把温不言让了进来。 “温大人,是底下人有眼无珠,您见谅。”贺彪陪着不是,把温不言带到了刘家老宅。 此时地面上尸体排成一排,首级堆成一堆,温不言看到,拿出手帕遮住了口鼻,孙伯纶见状,走了过去,简单看了看,道:“大人,首级都是男人的,那些尸体的手也是拉弓握枪的手,并无不妥。” 温不言点点头,贺彪则说:“是是是,卑职哪敢冒功,都是斩杀的流贼。” “不是说张孟金可能烧死了吗,尸体呢?”温不言退了两步,压住心中的恶心,问。 贺彪笑了笑,说:“大人,张孟金八成是跑了,哪有烧死,没有,没有。” 温不言却不想打哈哈,直接说:“那也得查验烧焦的尸体,不然没法核定你们的功劳呀。” 贺彪不敢隐瞒,带着温不言来到一处大屋,里面横七竖八放了一些尸体,有些已经烧焦,有些则面目全非,还有的甚至已经碳化了。 “您看看,这些尸体都是被火烧过的,难看的紧,卑职不敢污您眼呀。”贺彪说着,就想敷衍过去,让人关门。 温不言冷哼一声,道:“贺大人去安排人把俘虏带来吧,本官与孙大人进去即可。” 贺彪哪敢不从,孙伯纶见他走了,招来两个亲卫,翻过一具正面已然烧焦的尸身,露出背部的衣服,撕烂衣物后,露出背部的伤痕,孙伯纶道:“大人,这人生前被人刑讯逼供过,看这伤痕.....。” “这位大人莫要胡言乱语,这分明是大火烧的,皮肉绽开而已。”贺彪瞪了孙伯纶一眼,喝道。 孙伯纶呵呵一笑,说:“贺大人,这开裂伤还能说是烧的皮开肉绽,这里呢,这是鞭伤吧。” 说着,孙伯纶又让人切开一些尸体的血肉,露出骨头,对温不言说:“大人请看,这两具尸体胸骨上有新创伤,而剩下的都是被划破喉管。” “孙大人,你是说这些人是先被刑讯逼供,又被杀人灭口,再遭火焚?”温不言出声问道。 孙伯纶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哈哈,这可与贺守备无关,他到来的时候已经着火了。”贺彪稍稍放下心来,一开始他藏着这些尸体不给温不言看,就是怕贺国成瞒着贺人龙做了什么。 “有没有关系不重要,洪大人只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罢了。”温不言淡淡的说道,又问:“孙大人还有什么发现吗?” 孙伯纶摆摆手:“没有,这些尸体被烧成这样,真是看不出谁是张孟金,只是可以确定,这厮再难找到了。” “你怎么敢这么说。”贺彪和温不言同时问。 孙伯纶用佩刀一挑一件尸体的烧烂的衣服,露出一些不规则的黑块,还有一些圆珠,孙伯纶捡起来,擦了擦,说:“大人,这是烧化了的银子和把绳子烧烂的珠宝,看成色不错,算上银子,这人身上有上百两,连上百两都看不上眼的人,定然认定这张孟金有更大的价值,要么通过用刑得到想要的,然后杀了,要么就是把他带走了。” 温不言的脸色难看起来,如果真如孙伯纶所说,那个刑讯逼供的人肯定知道书信的事。 “此事作罢,贺大人,这刘家寨乃是葭州缙绅刘长有的老家,你让你的人立刻退出寨子,不得取用寨中一钱一物,已经吃用的米粮来日也要补齐。”温不言还带了其他任务来,当下吩咐道。 贺彪根本无从反对,只得依令行事,第二日,孙伯纶护送这温不言回了葭州,一路上,温不言都没有和孙伯纶谈张孟金的事情,只告诉他见了洪承畴如实回答便是。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一声尖锐的唿哨声从一旁传来,接着灌木丛中伸出十几支燃着引信的三眼铳.......。 第101章 章八 伏击 “何事?”车中的温不言也听到唿哨声,钻出一个脑袋问道。 孙伯纶脸色大惊,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抓住温不言的肩膀,拽下车来,天寒地冻,温不言直接摔在地上,摔的头破血流,正要怒斥,却发现高大的孙伯纶直接压在了自己身上,直接把他脑袋按在泥土里,吃了一嘴的泥巴。 “保护大人!”孙伯纶高声喝道。 声音还未落地,只听爆豆般的铳声响起,十几支三眼铳开火,声音如晴天霹雳,铳子如暴雨般泼洒而来,马车成为了攻击重点,直接打的棉絮翻飞,铳声惊扰了马匹,骑手四散而逃。 一轮火铳放过,孙伯纶不由分说,抓起温不言上马,高喝道:“保护大人,谁人乱动阵脚,格杀勿论,所有人跟我走。” 一行皆是骑兵,御马而行,直接下了官道,在田地里奔跑起来,只听见后面有人高声喝骂,马匹跑的更快了,跑出二里多,过了一道岗,才停下来。 见温不言全身狼狈,孙伯纶愧疚道:“卑职该死,惊着大人了,只是不知道哪里的蟊贼,竟然敢伏击我等。” 温不言吐出一口泥土,道:“若是普通蟊贼怎会有三眼铳,怎生知道风大弓箭不好使。” “大人的意思是,是......。”孙伯纶欲言又止。 温不言摆摆手:“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孙伯纶道了一声遵命,道:“卑职这就送大人回葭州,定要保大人安全。” “不,孙大人,你若能抓住几个贼人,问清身份,才是大功啊,我有人有马,此地离葭州不过十几里,贼人拿我能怎样?”温不言正色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各位督标营兄弟,保护大人,我等前去探查,你等驻马岗上,一旦有兵马靠近,立马撤回葭州,大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吩咐完,孙伯纶原路返回,到了事发地,直接进了灌木丛,只见马一鸣窜出来,孙伯纶见到他,喝道:“好你个老马,让你演演戏,竟然真用三眼铳打我!” 马一鸣嘿嘿一笑,说:“大人放心,装铳子的只装三分之一的火药,装满火药的没有铳子,大人和各位兄弟都身着甲胄,伤不了。” “还说,那温不言孱弱文人,何来甲胄,倒是被铳子打中肩头,好在伤不重。”孙伯纶喝道。 这些伏击贼人自然是孙伯纶安排的,目的不言自明。 这时兀良哈来了,孙伯纶拿出一皮袋,道:“此番你带这些兄弟去达尔扈特,路上定要注意安全,带够食粮,这皮袋你亲自交给淑济别吉。” “明白,回去后,我等为别吉马首是瞻!”兀良哈跪地接了皮袋。 送走兀良哈等人,孙伯纶骑马回到了温不言的藏身地,道:“大人,贼人一人双马,向北逃了,足有五十多,卑职只射死一马,未曾抓到俘虏,只是贼人被我等突袭,收拾不及,留下几支三眼铳,大人移驾去看看吧。” “辛苦孙大人了,回去自当禀明洪大人。”温不言说道。 一群人回到刚才的事发地,温不言四下看了看,但见周围一片狼藉,依旧弥漫着火药味,拿起三眼铳瞧了瞧,又在马尸附近呆了片刻,脸色逐渐凝重了,他忽然看向孙伯纶一行人,但见其中几人受伤,他立刻询问。 “卑职无能,我从灌木丛后面突袭,贼人反应很快,结阵自守,以准备好的木枪拒马,又以三眼铳还击,卑职率人几次冲不过去,贼人十余骑兵包夹,眼睁睁的看着贼人跑了。”孙伯纶平淡的说道。 温不言淡淡的说道:“好娴熟的配合,若非积年老军,如何能成?” 至此,温不言不再言语,让孙伯纶带上三眼铳和死马,回了葭州,一行人绕道从北门进城,直奔州衙,当温不言满身硝烟,肩头带血的出现在洪承畴面前的时候,洪承畴吓的光着脚就跑出了房门。 “先生,先生,这是怎么了?”洪承畴满脸担忧,急声问道。 温不言把经过说了一遍,洪承畴脸色当下阴沉,喝道:“所有人都出去!” 两人进屋,洪承畴方说:“先生认为是贺人龙派的人?” “这还不至于,贺人龙虽然嚣张跋扈,却只能依靠大人,轻易不敢行此危险之事,倒是那贺国成,先是被大人申斥责罚,在刘家寨又遭孙千户道出实情,怕是狗急跳墙了。” 温不言说了几句,又道:“三眼铳上的标志被人用锉刀锉掉了,马匹上的烙印也被毁坏,这伏击的人是要掩盖身份呀。” “贺国成虽然鲁莽,总不至如此。”洪承畴还是有些不信。 温不言却说:“大人,也怪学生未曾约束那孙千户,他在刘家寨百无禁忌,言辞犀利,三言两语就当面戳穿了贺国成他们想掩盖的真相。” “孙伯纶......孙伯纶,此子如何?”洪承畴思量一会,问道。 温不言正色道:“是一把好刀!” 见洪承畴讶异,温不言继续说:“此子有胆有识,又锋芒毕露,又会审时度势,当为大人所用。” “依你所言,他在刘家寨所为并不谨慎.......。”洪承畴却有不同见解。 温不言呵呵一笑,道:“大人还有所不知,孙千户与那郝世禄之女有些情缘,贺国成横刀夺爱,他如何忍的住,抓住能对付贺国成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到底是年轻人,心性终究是差了些。” “那先生认为,贺国成如何处置?”洪承畴温声问道。 温不言早有腹稿,道:“以后兵事还要仰仗贺人龙,不如直言相告,让他命贺国成负荆请罪,若贺国成确实有异心,私刑张孟金,想以书信为要挟,当堂要回,直接论死,若此事是个误会,交由贺人龙处置,只治其私自出兵之罪,也算卖他一人情。” 听了这建议,洪承畴沉默了,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忽然说:“不可,贺人龙此人最为护短,先生忘了那革里眼之祸吗?” 洪承畴所说的革里眼是陕西群寇中武勇过人的贼首,本名贺一龙,乃是贺人龙的同族兄弟,原先在贺人龙军中掌一千总兵,剿贼过程中,屡屡纵兵抢掠,洪承畴命贺人龙处罚,却是屡教不改,当洪承畴下令杀之以正军纪的时候,此贼却哗变,带了几百人造反,如今跑到了山西,成为一方祸患了。 当时就有人说贺人龙是私自买放,那时洪承畴不信,现在却不得不防。 “那就直接抓捕,待审明查实。再通知贺人龙,贺国成私自出兵在先,也不算冤枉了他。”温不言索性说道。 洪承畴点点头:“先生此言正和我意,只是不知何人能担此重任?” “贺人龙自然不行,督标营在这个问题上也不算可靠,郝世禄麾下那百十人担不起重任,不如让绥德卫出兵。”温不言说道。 “孙伯纶?”洪承畴说出温不言未曾明说的话。 “这种事情,用生不用熟,使功不使过,他的千户所调兵也方便。”温不言脸上绽放出一些笑容。 第102章 章九 设局 在贺国成这件事上,孙伯纶一直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掌握着主动,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擒拿贺国成的任务会安在自己这个小小千户身上,而且还要调集兵马。 孙伯纶敏锐的感觉到,总督洪承畴对这个贺国成已经有了深深的怀疑,而且防备心极重,得到温不言的传令之后,孙伯纶一边做情报工作,一边命令马一鸣回千户所调兵。 在洪承畴原本的计划中,防范山西诸贼再入陕西是重点,因此沿用杨鹤留下的河防计划,北达府谷南到潼关分了四个部分,分片防卫,府谷到吴堡一带的防御,计划是交由贺国成的营伍,其麾下本有军卒近千,配合榆林卫和绥德卫的卫所兵,此段河防固若金汤,因此,贺国成已经和贺人龙分营,部分营伍驻扎在黄河边。 从刘家寨回来后,贺国成先后被洪承畴与贺人龙申斥,贺人龙营中的家丁还在刘家寨,贺国成索性躲进了自己的军营,只是营中只剩下不到六百人,还多是老弱。 六百人就是六百人,孙伯纶命令千户所的三大队全部出动,只有炮队速度太慢没有征召。 经历老君殿一战,孙伯纶部再得扩充,步队达到三百人,铳队也有一百五,只是精锐骑兵实在难得,又要分编专业的夜不收,只是补充到了百人规模罢了。 -两日后,孙伯纶率领二十余人行走在黄河边上,天寒地冻,战马喷出的热气一团一团,马蹄声响起,马一鸣一身红色披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身装束与洪承畴的督标营无异。 “大人,这督标营的衣服真是威风,不愧是总督大人的兵马,待遇就是好。”马一鸣满眼艳羡的说道。 孙伯纶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正色道:“威风归威风,让你们穿的甲穿了吗?” 马一鸣认真的说:“外穿棉甲,内衬锁甲,我挨个检查了。” 这下孙伯纶才放心下来,他里面可是穿了两层锁甲,马一鸣御马而行,跟在孙伯纶后面半个马身,问:“大人,为何洪大人不下令召见那贺国成,诓到总督行辕,身边无兵,他还能翻天不成,让咱们去抓,就算弄好了,也要折损几十兵马。” 孙伯纶听了马一鸣的话,冷笑一声:“几十军卒算什么,我们又算什么,他贺国成又算什么,在洪大人的仕途面前,都是可以牺牲的。” “从洪大人命我抓捕贺国成开始,那厮的结局就只有死了,在张孟金的事情上,洪大人看来是失去耐心,无论贺国成有没有得到那些信件,他都得死,洪大人要用他的人头警告知道内情的所有人,他洪承畴不受要挟,如若真想知道真相就不会让我把所有士卒都带来了。”孙伯纶淡淡的说道。 “您的意思,洪大人就是想让贺国成拒捕?”马一鸣颇为惊异。 “当然,只要他拒捕,我就可以杀了他,如果贺国成杀了我,就更好了,贺国成擅杀总督使者,也是死罪。”孙伯纶回应道。 这时,前方赵琉璃驰骋而来,见到孙伯纶,道:“大人,铳队已经埋伏完毕,其余也到达指定位置也到达指定位置。” “很好,注意隐蔽,莫要被对方发现,马一鸣,你前去保护温不言,战斗打不完,不要让他进营。”孙伯纶安排了之后,一挥手,身后几十名穿了督标营衣着的骑兵跟上,直奔贺国成军营。 此时贺国成正坐在热炕上喝着闷酒,当初得知洪承畴要安排他负责河防,贺国成立马占据了黄河浮桥边上的大车店。 这浮桥是葭州附近百里唯一的,是山西与延绥来往的交通要道,从战略层面上来说,守住这浮桥,就能控制附近百里黄河,防止流贼过境。然而真正让贺国成看中的是来往浮桥上上的商队,只是收厘金,每年也不是小数目。 更不要说,大车店有现成的马厩粮草,内部的空场也可以作为校场。 最近贺国成很失落,梦想中的游击将军彻底飞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这守备的位子,所以这些天贺国成一直谨小慎微,就连营中军卒都不允许出去惹事,即便听说温不言和孙伯纶在刘家寨的所作所为后怒火中烧,他也只能忍着,因为贺人龙说过,总督大人南下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听到家丁说,督标营的人到了,贺国成吓的一激灵,立马起身穿衣披甲,整理好仪容之后,才出去,马上喝令营中士卒各守岗位。 “大人,小的有要事禀告。”贺国成正准备出营迎接,一个人窜出来,高声叫道。 他瞥了一眼,是王自勇那厮,瞬间脸色冷了,喝道:“有屁快放。” 王自勇冲破家丁阻拦,跪在贺国成面前,急切的叫道:“小的刚才看的真真的,那督标营领头的是孙伯纶啊。” “你看清了?”贺国成自然知道孙伯纶大名,特别是他随温不言去过刘家寨后,贺国成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千户恨的牙根痒痒。 “小的拿脑袋担保,当初就是他夺走我家近百亩良田啊,化成灰小的也认识。”王自勇拍着胸脯保证。 贺国成仍然表示怀疑,这时,来报信的把总凑过来,小声说:“卑职也觉的不对劲,督标营的人咱都认识,今天来的,都是生脸子。” “驴球子,八成是冒充的,让弟兄们集合,老子去会会那家伙。”贺国成翻身上马,高声喝道。 很快,所有还在营中的家丁集合起来,跟随主将冲出大车店,百十人列阵门前。 “贺国成,本官奉三边总督洪大人之命,带你前去总督行辕。”孙伯纶见到贺国成,高声说道。 贺国成眯眼看了看孙伯纶,冷冷的问:“你是何人,督标营把总以上本官都认识,你怎的如此眼生。” “哈哈,本官绥德卫正千户孙伯纶。”孙伯纶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准备撤退,然后才回答道。 “孙贼,你巧言令色,诬陷忠良,此时又敢冒充总督标营,假传军令,纳命来!”贺国成一听孙伯纶自报名头,高声一喝,狠狠的抽了一下战马,手提长枪,便是冲了上去。 第103章 章十 攻破 孙伯纶见贺国成冲了过来,一点也不慌张,扭转马头,呼喝两声,率队后撤,沿着官道向东而去。 贺国成怒火中烧,当即大声叫喊,策马冲锋在前,一时间大车店蹄声如雷,周围的普通百姓见状,吓的四处乱逃,有些大胆的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百余家丁见贺国成冲出去,只得跟着冲锋,作为贺国成的家丁,护卫主将是他们的责任,一时间马蹄声呼喝声在黄河岸边响起。 孙伯纶见贺国成追来,一挥手,众人下了官道,朝黄河奔驰而去,其中七八位蒙古亲卫拉开与大队的距离,坠在后面。 官道之下是杂乱的荒野,贺国成麾下战马在这种地形下不由的放缓的速度,而这些蒙古亲卫都是达尔扈特的精锐,自小就是长在马上,骑术之精,只需要双腿便可传达给马匹自己的意思,他们控制着与追兵的距离,弯弓搭箭,不住的朝着后方追兵射箭。 贺国成召集家丁匆忙,多数人未曾披甲,面对蒙古人拉力过一石的角弓,就是以卵击石,扁平的鸭嘴箭由精铁打造,切开人的肌肉好似刀切豆腐一般。 这种一边撤退一边射箭的战术,被西方称之为安息人射法,只有弓马娴熟,骑术超卓的精锐才能使用,当年蒙古人西征,在多瑙河畔,正是凭借这一战术,蒙古大军以弱胜强,打败欧洲最精锐的十万大军,其中不乏欧洲人引以为傲的骑士。 清朝号称马上得天下,但这种高超的战术,从未在满洲骑兵身上大规模出现过。 七八个蒙古亲卫只有了半顿饭的功夫便射落追兵二十余人,正当这些人兴高采烈的高声呼喝的时候,孙伯纶的命令传来:“跟上大队,小心火铳。” 孙伯纶的声音极大,贺国成也是听到了,只是这地道的蒙古话他未曾听懂,只以为孙伯纶在讥讽于他,更是疯狂的抽打战马,想要追上去把孙伯纶碎尸万段。 绕过一片树林,前面地形忽然陡峭起来,贺国成一看,正是黄河堤岸,他哈哈大笑,这地方他来说,那堤岸很高很陡,骑马肯定是上不去的。 就在他想要纵马冲过去砍杀的时候,堤岸上忽然站起一排人,手中竟然端着火铳! 在孙伯纶下了官道的时候,赵琉璃就命令麾下铳队装填铳子,直到看到贺国成,他才下令点燃火绳,铳队的人学习火铳时间不长,技艺并不娴熟,好在处于堤岸之上,没有人能攻击到,赵琉璃安静的所有小队装填完毕,才命令瞄准。 一直等到追兵大队到眼前不到二十步,赵琉璃高声下令开火。 砰砰砰! 惊雷一般的铳声在堤岸上响起,近两百铳子好似瓢泼大雨一般泼向贺国成部,中枪者身上绽放出血花,因为距离太近了,火铳的威力得到了最大的发挥,有些马匹都被一枪两洞。 贺国成本能的趴在马上,但铳声响过,他还是摸了摸全身,直到确定自己并未受伤之后,贺国成才稍稍放下心来,他一开始以为地方铳手打不准,却不知道这是有意放过他,等他回头一看,麾下家丁死伤一地,才明白过来,以为孙伯纶要活捉他,直接原路奔逃。 “解下火绳,急行军队列!”赵琉璃高声叫着,铳手按照训练,也不装填,熄灭火绳,排成四排,跟在了孙伯纶的骑兵队后,奔向大车店。 在贺国成追出大车店时,龙虎率领的步队便从大车店旁河沟里出现,气势汹汹的冲向大车店,此时大车店里的贺国成营兵在把总哨官们的指挥下集合,原本想追贺国成,作为援军的,却不曾想有几百人冲了过来,当下占据房顶箭楼,结阵自守。 龙虎也不慌着攻击,而是先拆除围墙,这围墙多是夯土而成,不过半人高,上面插了栅栏,龙虎让人用绳索绑住栅栏,全力一拉,就在围墙上打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步队冲进去,与乱了阵脚的敌军混战在了一起。 贺国成回到大车店,见大部与敌人混战,知道大势已去,对几个把总喊道:“义父的援军很快赶到,你们先结阵抵抗,若是不敌进入房屋守卫,我去集合其他兵马,冲散他们!” 骗了麾下诸军,贺国成直接进了自己的院落,准备收拾金银细软跑路。 这是孙伯纶尾随而来,见到一片混乱,立马对赵琉璃说道:“支援步队!” 赵琉璃立刻把铳队组成十人队,先攻击房顶和箭楼上的弓手,很快压制住了他们,孙伯纶一看不见贺国成的身影,怕其逃跑,喝道:“龙虎,贺国成呢?” “大人,龙百户把贺国成围在了一个大院子里,正等您呢。”一个骑兵过来禀告道。 孙伯纶来到那院落,看到龙虎一身是血,院中躺了几具尸体,龙虎则说:“大人,贺国成带了十几个人进了这屋子,不断用三眼铳打,咋办?” “哼,时间紧迫,攻进去,除了贺国成,鸡犬不留!”孙伯纶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也顾不得伤亡了。 龙虎嘿嘿一笑,跑到院中,抱起一个石凳,直接冲着房门砸去,那木质房门哪里经受的住如此重击,一下就被砸成了几块,里面有人躲闪不及,被砸断了腿。 步队中出现了几十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人人披甲执锐,手中尽是巨斧、大锤等重型兵器,围了上去,顶着火铳对着门窗一阵劈斩,然后一股脑的冲了进去,很快里面响起喊杀声,不大一会,龙虎从正门走出,见被砸断腿的家丁惨呼,一脚踢在了他脑袋上。 那人头哪里经受的住包了铁片的靴子,直接踢了个脑浆四溅,龙虎一抹脸上的血水,冲着孙伯纶咧嘴大笑:“大人,完活儿了。” 孙伯纶在门口就闻道了一股子腥臭,进去一看,房门宛若炼狱一般。 这些跳荡手都是军中健卒,使用的武器威力巨大,杀气人来不管不顾,弄的到处都是残肢断体,血流一地,那贺国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裆部已经湿了,一截肠子挂在他腰上,见到孙伯纶,爬了过来。 孙伯纶捂住鼻子,歪了歪脑袋,淡淡的说道:“守备大人,我这些士卒下手没轻没重的,让你受惊了!” 第104章 章十一 抚兵 (求推荐票) 苟活是人的本能,饶是贺国成见惯了生死,但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恐惧仍然占据了内心,刚才龙虎等人在房中的血肉横飞的杀掠,吓的他竟然全身颤抖,无法挪动脚步,当听到孙伯纶的声音,贺国成爬了过来,抱住了孙伯纶的腿,哀求起来。 “孙大人,不要杀我,你我无冤无仇,放我一条狗命吧,炕洞里我藏了几千两银子,都给你。”贺国成摇晃着孙伯纶的腿,痛哭流涕。 听了这话,孙伯纶给龙虎使了个颜色,那厮一脚踹烂火炕,扒拉出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几个大银锭还有珠宝玉器,价值四五千两是有的。 孙伯纶踢开贺国成,坐在了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短刀,缓缓说道:“无冤无仇?贺大人可说差了,李部司是我的义兄,当年巧取豪夺他的功劳是你吧,污蔑他暗通流贼是你吧。” 贺国成立刻慌了神,道:“孙大人明鉴,抢夺功劳是贺彪那孙子唆使的俺呀,污蔑栽赃是贺人龙授意的呀,他想收李部司当义子,但李部司死活不愿意改姓啊。” 孙伯纶微微摇头,又说:“好好好,我信你了,那今年春,从保安追我们到宁塞,迫我们出边墙的是你吧,收了范家好处,在镇靖堡点燃烽火,封锁我们进边墙的是你吧?” 贺国成听了这话,呆立住了,忽然全身颤抖,指着孙伯纶,哆哆嗦嗦的说道:“你......你是....流贼.....,啊!你是流贼。”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马一鸣的通告:“温大人到!” 贺国成听到,立马向门外扑去,孙伯纶给龙虎使了个眼色,龙虎哈哈一笑,强有力的臂膀箍住了贺国成的脖子,一把匕首从后心刺入,露出半截染血的刀锋......。 孙伯纶则从怀里抓出一些烧焦的纸片仍在地上,又从桌上扔了一把文书进了火盆,做完这一切,温不言也进了屋内。 这满屋子的血腥又是温不言如何忍受的住的,直接呕吐出去,他仍旧不放心,叫来孙伯纶,问道:“贺国成如何了?” 孙伯纶派人端来一盆井水,才说:“大人恕罪,卑职冲进去的时候,那厮正在焚烧文书,卑职怕他销毁罪证,顾不得许多,却不曾想手下没轻没重,贺国成中刀身亡了。” 温不言却丝毫不在乎贺国成的死活,问:“烧毁文书?什么文书。”不等孙伯纶答话,他又吩咐道:“让你的人把尸块清理干净,不要动房内的东西,本官要亲自查验。” 龙虎遣人收拾了一下,只是简单抬走了尸块,房内仍旧满是血污,温不言却强忍着难受钻了进去,将书桌上的文书整理好,有检查了房内的角落,没有发现暗格后,拿起烧火棍挑动着火盆里的灰烬,最终眼睛定格在满地烧焦的纸片上。 “不要动!”见孙伯纶想捡,温不言喝道,他捡起来,看了看,满脸震惊,仔仔细细的收好。 孙伯纶却说:“刚进来时,那厮正在烧信,见到我们,还想吃下去呢。” 温不言点点头,正了正衣冠,走出房内,官容体统又恢复了,缓缓道:“孙大人辛苦了,本官会禀明洪大人,只是刚才进来时,有很多贺国成余部逃进各房屋民宅,拒不投降,除恶务尽,孙大人还是派人剿灭,若天黑乱兵逃出去,怕是有损洪大人威名。” 孙伯纶笑了笑,道:“大人放心,对付这些兵痞,卑职有经验,大人只管在旁边瞧着便是。” 说罢,孙伯纶找来十几个嗓门大的军卒,他们骑上战马在大车店一带高喊:“奉三边总督军令,贺国成擅自出兵,烧掠民宅,已被就地正法,总督大人有命,只诛首恶,胁从不论。” 喊了一阵,各大房民宅中安静了许多,这些军卒又喊道:“总督大人已经知晓,贺国成克扣粮饷,苛待士卒,罪大恶极,其已经伏诛,诸军因贺国成贪墨,缺饷已久,今日便补发粮饷,家丁每月二两三钱,营兵每月一两五钱。” 军卒喊叫了几遍,孙伯纶又命马步铳队在空场集合,骑队下马,步队解甲,铳队熄灭火绳,不一会,就有人从房中探出脑袋,又推推搡搡的出来,很快空场聚集了四百余人。 “当真不怪罪我等?”一个胆大的高声问道。 “本官乃是总督府赞画温不言,文书在此,你看吧。”温不言轻咳一声,朗声说道。 那人走过来,接过文书,上面的字他认不全,但那红色的总督大印他是认得的,当下信服了不少。 “当真补饷?”他又问。 孙伯纶拿出一个口袋,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露出大小数十锭银子,都是从贺国成那里缴来的,高声道:“银子就在这里!” 嗡的一声,所有人扔掉手中兵器,冲了过来,围住了孙伯纶。 “俺都欠饷八个月了。” “你们还好,俺们一年没发了。” 孙伯纶细心听着,发现贺国成这贼厮确实贪财,一年不发饷的很多,最好的也有半年没有发了,若是如数补发,就算把贺国成银子都拿出来也不够,好在他只想不让士卒哗变罢了。 “都听着,如今营中簿册被战火焚毁,诸位欠饷多少实难得知,按照温大人命令,每人先补发两个月的饷银。”孙伯纶高声叫道。 见军卒议论纷纷,孙伯纶又道:“各位,贺国成已经伏诛,你等就要被延绥镇副总兵贺人龙收编,余下所欠粮饷,入营后,由贺人龙大人补发。” 当然,这话是孙伯纶胡编乱造的,反正那贺人龙讨厌的很,给他上点眼药不不算什么。 这下无人再有怨言,孙伯纶让人找来钳子和银秤,当场登记造册,按兵种切削银两分发,士卒稳定下来,有些逃出大车店的军卒听到消息也是返回了军营。 千余银两分发完毕,孙伯纶正准备鸣金收兵向洪承畴报功,却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颤抖,远远的似有闷雷传来,这时一守在箭楼的哨官高喊:“有大队骑兵靠近,似是贺人龙人马!” 第105章 章十二 保媒 孙伯纶驻马大车店门前,远远望去,二里之外,数百骑兵全速冲来,铁蹄飞扬下掀起的滚滚土龙迸发出了冲天的气势,一面大旗高擎在前,一个贺字在半空飞扬。 贺人龙麾下骑兵全都身披黑袍,源源不断的赶来,他们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的列在那里,形成了半圆阵列围住了孙伯纶,大车店内外一片死寂,只有不安分的战马偶尔打个响鼻。 孙伯纶的眼睛掠过贺人龙的这些家丁,看到的是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但眼眸深处的戒备却被孙伯纶准确的捕捉到,他们看似随意,却是随时准备暴起杀人,这种弥漫周身的杀气,是经历了尸山血海的老兵才具备的呀。 忽然,阵列分开,让开一条道,贺人龙骑在一匹黑马之上,威严的出现在了孙伯纶面前,他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气,问道:“我儿国成呢?” 孙伯纶脸上绽放出迷人的笑容,随手扔过去一个口袋,里面翻滚出一个球状的东西,竟然是个人头,再看那狰狞可怖的面容,正是贺国成。 “贺国成擅自出兵、肆扰乡里,又苛待士卒,贪墨军饷,在总督使者面前还敢抗命不尊,现已经伏诛!”孙伯纶平淡的说道。 贺人龙看了一眼贺国成的脑袋,心中无名火起,又见孙伯纶是这个样子,当即哇哇大叫起来:“哪里来的乱贼,竟敢污蔑俺儿,真是该死,纳命来!” 随机,贺人龙一夹马腹,抽刀冲了过来,孙伯纶岿然不动,拿出盖有总督大印的文书,道:“贺人龙,某乃总督大人的使者,你若杀我,便是谋反!” 一听谋反二字,贺人龙火气消退大半,这时,温不言走出来,正声说道:“贺大人,本官与孙千户都是奉命而来,你若有异议,可找总督大人理论。” 贺人龙冷哼一声,接过文书看了一眼,提刀指向孙伯纶的脑袋,喝问:“总督大人只是让你擒拿国成,你为何斩首于他!” 孙伯纶却是神色如常,微微一笑,一根手指推开那柄散发着寒气的长刀,直视贺人龙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贺国成抗命不尊,胁众拒捕,按律当斩.......。” 见贺人龙仍旧不依不饶,孙伯纶冷声道:“他,该死!” 贺人龙本就是冲动的性子,又遭孙伯纶如此挑衅,如何不怒,但是心中纵然有千仇万恨,也不能当众杀了他,那可是造反的重罪! “好,很好,孙伯纶是吧,本将记住你了。”贺人龙双手握的嘎嘎作响,威胁的话从牙缝里钻出来。 贺人龙放下狠话,留下两个把总收拢贺国成的余部,然后扬长而去。 温不言咳嗽一声,走到孙伯纶面前,问:“孙大人,何必呢?” 孙伯纶却轻笑一声:“温大人,不是每个人面对权贵的时候都卑躬屈膝,今天也让贺人龙知道,在这陕西,能让他畏惧的除了三边总督洪大人,还有大明国法!” 温不言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他让人捡起贺国成的人头,把整理好的文书带上,直接回了葭州。 孙伯纶也立刻下令退兵,除了留下一个亲卫小队,其余全部由龙虎带回千户所。 葭州,总督行辕。 那些被温不言带回的东西都被扔在一边,洪承畴只拿着那几张烧焦的小纸片看,上面的字迹是自己的,印章是自己的,可以确定这确实是当初与张孟金联络的书信,如今被烧毁,他悬着的心已经放下大半了。 “孙伯纶这次做的不错。”洪承畴抚恤而笑。 温不言上前,把大车店发生的一些细节详细的告知了洪承畴,特别是贺人龙与孙伯纶发生的一举一动,洪承畴听后,惊声问:“他真的这么说?” “是的,大人,此子有勇有谋,又坚韧不屈,实乃武人中的翘楚,若为大人所用,对您,对大明都是有利的。”温不言上前一步,提醒了几句。 洪承畴微微一愣,这温不言在自己是浙江提学佥事的时候便在身边,已有近十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推崇何人,更不要说孙伯纶还是一个没有功名的武人。 “呵呵,先生操切了,孙伯纶可当不起。”洪承畴笑了笑,说道。 不等温不言反驳,他当即叫来中军官安排了一下,不一会,早就等在二门外厢房的郝世禄等人进了堂内。 郝世禄居中,徐白云与孙伯纶在侧,俱是一身盔甲,腰悬弓袋,这种全副武装的装束是面见上官的最高礼节,而以榆林卫指挥同知衔担任延绥镇孤山参将麾下练兵都司(负责守备葭州)的郝世禄自然为众将之首。 三人下跪见礼,而洪承畴显的态度非常亲切,与郝世禄三人简单的聊天,所问毫不涉及兵事,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让郝世禄等人感觉如沐春风,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郝都司的难处本官是知道的,麾下能战之士不过两百,在宁塞和刘家寨屡立战功,若说郝都司最大的功劳,还是提携了孙千户这等忠贞之士呀。”洪承畴忽然夸赞道。 郝世禄哪敢居功,他已经知道贺国成死了,心中是万分忐忑,毕竟他曾属意把女儿许给他,此时却显得多么的不合时宜。 “总督大人,卑职不敢居功。”郝世禄忐忑不安的说道。 洪承畴却道:“听说郝大人的女儿尚在闺中.......。” 他话刚说出口,忽然听到咣当一声,再看郝世禄已经坐在了地上,郝世禄知道自己失仪,赶忙爬起跪下,惶恐说道:“总督大人,卑职.....卑职有罪啊。” 郝世禄本是高大的个子,长的也是粗豪,此时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完全没有了体统,洪承畴自然知道他因为和贺国成联姻的事情哭,但不想提这事儿,因为联姻的女主角他有重用。 温不言见郝世禄哭泣不止,断然喝道:“郝大人,在总督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仔细失仪!” 郝世禄这才稍稍缓和了,洪承畴故作不知,道:“郝大人这是怎么了,本官也没说什么啊,本官只是想说,孙千户屡立战功,却是孑然一身,你有女儿未出阁,本官听说她贤良淑德,想给孙千户保个大媒,不知你能不能成全呀?” 第106章 章十三 主婚 孙伯纶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道:“总督大人,卑职.......。” 然而,话未说出口,温不言却劝阻道:“孙千户,休要胡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总督大人保媒,你纵然心中万般欣喜,也不得造次。” 这温不言早就听说,孙伯纶干娘提亲之事,以为孙伯纶听闻洪承畴保媒,心中激动难耐,孙伯纶却是心中万般不愿,在大明这种环境里,一旦洪承畴这位三边总督保媒,除非郝琳琅已为人妇,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乱点鸳鸯谱。 正当孙伯纶不知所措之际,郝世禄却是反应过来,连连叩头:“大人厚恩,卑职无以为报,也好让大人知道,孙千户的母亲也是两次去家中求亲了,得蒙总督大人保媒,真是两家的荣耀啊。” 洪承畴哈哈一笑,畅快说道:“伯纶年少有为,屡立战功,本官甚为喜爱,听闻伯纶之母乃是义母,不知是真是假。” 徐白云忙回答:“启禀大人,孙千户自幼孤苦无依,与李家子结为兄弟,那李家儿郎与流贼作战重伤而亡,只留下盲眼老母齐氏,孙千户重情重义,认了那齐氏做干娘,孝敬恩养一如亲母,晨昏定省一丝不苟,侍奉汤药从不假手他人,忠孝之名,绥德卫人人皆知啊。” 洪承畴本就是崇尚孝道的人,听了这话,心中欢喜,说道:“伯纶忠于王事,孝感动天,本官甚为感动,既然如此,本官愿为伯纶主婚,亲眼见证这份姻缘。” 咣当!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郝世禄竟然摔倒在了地上,竟是喜昏了头。 怪不得他高兴,大明令明文规定,婚姻之事,凭媒而立,尊长主婚。一般来说,能为新人主婚的是男方父母,或祖父母,或者族中尊老,孙伯纶没有亲族,洪承畴为其主婚,先不要说这是莫大的荣耀,仅仅只是洪承畴担当主婚就了不得,这意味着,洪承畴是以孙伯纶长辈的身份出席。 这可是三边总督对孙伯纶最大的器重,就算给个守备也是不换的,有三边总督器重,孙伯纶将来还不青云直上,难怪郝世禄喜昏头了。 孙伯纶上前把郝世禄扶起,按了许久人中才醒来,郝世禄一醒来,便是跪在地上,不住的叩头,温不言提醒说说:“郝大人,你快快安排人把亲家母请来吧,既然是总督大人主婚,这礼节万万是不可缺的,大人不日将南下,你虽为女方家长,却当为新人张罗起来了。” 郝世禄连连称是,徐白云也道,孙伯纶是绥德卫千户,礼节之事也会好好筹划的。 三人出了州衙,温不言竖起大拇指,对洪承畴道:“大人,高啊!” 洪承畴笑而不语,他为孙伯纶主婚,除了欣赏之外,最主要的是顾忌贺人龙的感受,说到底,孙伯纶只是一个千户,贺人龙却是手握重兵的实权副总兵,这次孙伯纶杀了贺国成,是为自己除了一大害,但顾忌贺人龙的颜面无法褒奖。 若因为孙伯纶斩杀贺国成就为他加官进爵,贺人龙心中自然有隙,与剿贼大局无利,但孙伯纶确实有功,有功不赏是领兵大忌,而为孙伯纶主婚却巧妙的避开这一点。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伯纶作为晚辈,唯一能做的只有顺从,此时如果提出不同意见,得罪的将是这位三边总督,除非自己能放下边墙内的一切,否则无法逃脱。 第二日,齐老太就被接到了葭州城,与上次离开的愤怒不平完全不同,这次的齐老太满面春风,还在鬓角别了一朵红花,到了葭州脚不沾地,去总督行辕谢恩,去都司府上提亲,忙的不亦乐乎,在她朴实的思想里,干儿子孙伯纶真是祖上积德了,这三边总督主婚,除了天子赐婚,还有什么比这荣耀? 大明娶亲六礼,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既是总督主婚,礼节是万万缺少不得的,孙伯纶随着一路走下来,身体很累,心更累。 当孙伯纶一身新郎服,胸前一朵红花的站在铜镜前的时候,还是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明崇祯四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孙伯纶娶亲了。 整个千户所城都是喜气洋洋,不要说孙伯纶这几个月给这里带来的繁荣安康,仅仅是千户大人赏下的喜面喜糖,就足以让千户所的军户忙活起来了,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唯一有些不情愿的是马一鸣,这厮好不容易从贺国成的军营偷来几门佛郎机炮,此时却被当礼炮使用。 当天清晨,天不放亮,孙伯纶就骑马赶往了葭州城迎亲,他骑着黑风,身后跟着近百骑兵,到了都司府,惹来众人侧目,议论纷纷,孙伯纶本就高大,今日又郑重妆容,当显的鬓若刀戟,目若寒星,他此时兴致不佳,眉眼之间倒显的忧郁深沉,气度更是高华。 孙伯纶下马进府,依照礼节向郝世禄和续弦夫人行礼后,就去吃饭等着。 食罢,孙伯纶又在门外等着,两个侍女搀这一身盛装的郝琳琅出来,自告奋勇当了傧相的徐白云让人送来马车,侍女搀扶上了马车,郝世禄又交代几句,见日头渐起,才道:“女婿女儿回家了。” 孙伯纶翻身上马,一拉马缰,黑风人立而起,四蹄翻飞,按照习俗在马车周围转了三圈,骏马英男,神采飞扬。 鼓乐响起,孙伯纶的迎亲队伍出了葭州东门,一路沿着官道西行,沿途有乞讨贺喜者,皆有士卒上前发放喜面喜糖,还有给些银钱。 马车上,只有郝琳琅的贴身侍女跟着,她笑着说:“小姐,姑爷可真英武,您没看到,刚在府前御马而行,那些人都看呆了,谁也没有见过如此伟男子呀。” 郝琳琅脸在盖头下,却丝毫盖不住幸福的笑容,嫁予孙伯纶的梦想虽然多有曲折,一朝实现,如何不高兴呢。 两人正聊着,前方忽然出现一群流民,足有数百人,见到迎亲队伍,竟然围了上来,高声讨要喜钱,徐白云一看,对孙伯纶道:“孙兄护住马车,本官前去看看。” 第107章 章十四 刺杀 孙伯纶回应一声,带来十几个亲卫来到马车旁,郝琳琅已感觉到车停下,掀开暖帘,探出脑袋,声音从盖头上传出:“发生了什么?” “无妨,有些流民。”孙伯纶淡淡的回答。 这时,一阵风吹过,竟是吹飞了郝琳琅的盖头,露出了那俏丽的容颜,盖头洞房前掀开,是极不吉利的征兆,孙伯纶当下命人去取,这时几十个流民冲破了骑队的阻拦,来到马车前。 几个亲卫纵马上前,弯刀在手,却不敢动手,毕竟是主上娶亲,谁人敢造次,闹出血腥来,亦不吉利。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打发,打发吧。”流民一边鞠躬一边叫嚷。 孙伯纶正掏钱,马车另一侧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家伙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瞄准了孙伯纶,这恰巧被郝琳琅看在眼里,毕竟是武人之后,立刻看出那是精钢手弩,她叫了一声,直接从马车上跃起,扑向孙伯纶。 孙伯纶兀自不知何事,见郝琳琅扑来,本能的把她抱在怀里,却只听弓弦之声,孙伯纶感觉手臂一痛,直接摔下马。 “遇袭!”赵琉璃忽然一声喊,惊到了处于前方的徐白云,他回头一看,孙伯纶已经坠马,当下发令驱散流民。 一亲卫看准正重装弩箭的那袭击者,弯刀在手,纵马而去,赵琉璃高声令道:“留下活口!” 那亲卫眼神坚定,如风一般从那人身旁经过,只听一声脆响,袭击者的一只手臂飞起,而跟随其后的蒙古骑兵甩出套马索,直接把他缠住。 徐白云翻身下马,见孙伯纶抱着郝琳琅躺在地上,手臂上还插着一根弩箭,深入过半,他心中稍稍放心下来,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就当徐白云伸手想要拔出弩箭的时候,孙伯纶却喊道:“不要动!” “已经射透了,大姐受伤了。”孙伯纶又解释了句,右手用力捏住尾羽,固定好后,左臂抬起,稍稍抬起,接过剪刀,直接把箭杆截断。 “红药!”孙伯纶一声喊,赵琉璃和徐白云慌里慌张的去了。 他拔出箭杆,顾不得包扎,抱起郝琳琅进了马车。 郝琳琅嘴唇发白,轻声说道:“我......我没事。” “不要说话!”孙伯纶断然说道,将郝琳琅靠在车厢壁上,解开了衣服,露出小腹,那箭头深入半寸,血流了出来,孙伯纶深吸一口气,轻轻的取出箭头。 好在箭头是破甲极强的三棱箭头,没有倒刺和放血槽,杀伤不大,并未伤及内脏,但伤口很深,流血不少,孙伯纶从徐白云手中接过红药,仔细的上药包扎,流血止住后,孙伯纶说:“走,先回葭州。” 郝琳琅抓住孙伯纶的臂膀,说:“不行,去千户所,完成婚礼。” 见孙伯纶脸色阴沉,她又说:“洪大人在等你,葭州众官僚在等你,这个时候,你不能出任何状况。” “我的伤没事,可以坚持!”郝琳琅又补充了一句。 孙伯纶下车,见一众人马围住马车,赵琉璃提了那断臂人过来,孙伯纶一看,竟然是王自勇,又看了看呈上来的手弩,孙伯纶忽然笑了:“这是贺人龙送来的贺礼吗?” 王自勇吼道:“孙伯纶,你占了老子的地,杀了老子好不容易投奔的将主,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他的怒骂戛然而止,因为一根弩箭射入嘴中,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孙伯纶把手弩扔给赵琉璃,道:“埋了!” “孙兄,要不要通知洪大人.......。”徐白云问道。 “各位就当没有这件事,列队,继续前进!”孙伯纶淡淡的说道。 徐白云诧异的看着孙伯纶整队,他感觉自己越发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忍辱负重,大丈夫当如此。 迎亲队伍再次集结,只是这次速度慢了一些,沿途遇到的流民,无论人多人少,全部驱散,一路直奔千户所,此时千户所城已经准备妥当。 婚礼开始,作为主婚的洪承畴自然当居首位。 跨火盆,拜天地,同牢礼,入洞房,所有流程一丝不苟,千户所内都是充满了喜庆的气氛,谁人都没有注意到孙伯纶的袖子上有两个洞,还有血染的印记,自然也无人察觉郝琳琅的腹部微微隆起。 这次婚礼当是国朝三百年所有千户中最隆重的一场,有三边总督撑台,左近的文臣武将不少莅临,葭州,绥德州,米脂县,更远的则是延安府官吏,延绥镇的诸官将也不少人送来贺礼,仅仅是这些贺礼,就足以让孙伯纶过一个肥年了。 而婚礼的最后,洪承畴亲自宣布,郝世禄由练兵都司升任领班游击将军,仍在孤山参将麾下效力,负责府谷到吴堡一线河防,绥德卫亦受其辖制。 对于郝世禄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虽说从都司升到游击只升了一级,但却是从一个挂名的练兵都司直接变成了拥有两千人规模游兵营的实权游击,在整个延绥镇,比他实力强的也不会超过十个。 明眼人更是清楚,郝世禄的功劳可担不起游击的地位,能得如此封赏全赖孙伯纶的功劳。 热闹的婚礼办完,洪承畴直接从千户所城出发,南下吴堡,督标营其实早与贺人龙部南下,并且在宜川一带击溃了满天星部,洪承畴按照计划把总督行辕设在潼关,将于年前抵达,时间紧迫的很。 临近过年,无人在千户所城耽搁,送走洪承畴后,各官僚回了自己的地盘,最忙的莫过于郝世禄,他要接收朝廷给的饷银,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游兵营的架子给构建起来。 孙伯纶反倒是清闲了下来,除了接待一些绥德卫老熟人的贺喜,就是专心于翻了年千户所城的扩建、垦荒屯田之事。 午后的千户官厅,孙伯纶坐在书桌前,用炭笔在一幅地图前写写画画,此次挖渠圈占的荒地已经完全统计出来,显示在了地图上,孙伯纶已经计划在年前把土地分给从征的军卒和工坊表现优异的匠户,但是如何分,分多少都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郝琳琅躺在一旁的床上,她的伤还未好全,不能下床,却捧着暖炉享受着和孙伯纶呆在一起的午后。 这时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走了进来,大声说道:“姐夫,底下几个百户所的百户来了,送来了不少东西呢。” 第108章 章十五 来客 郝允曜本就长相俊美,如今又是一身白衫,颇有些美男子的味道,他是世袭的千户,在葭州时就是有名的纨绔子弟,来千户所城没几天就已经闹的鸡飞狗跳,凭借的就是他是孙伯纶小舅子的身份。 孙伯纶本就是不喜郝允曜,但碍于郝琳琅的情面,一直没有发作,更别提她还在养伤。 “让他们把东西带回去吧,灾荒之年,谁都不容易。”孙伯纶没有抬头,淡淡的说道。 郝允曜收礼收惯了,当下就有些不乐意,孙伯纶抬起头,脸色冰寒,正色道:“把你收的好处费也退还。” 孙伯纶身居高位,言谈举止间已有威严,郝允曜哪里敢说个不字,掏出几锭散碎银子,扔给一个小厮,见孙伯纶不高兴,他凑上来,笑嘻嘻的问:“姐夫在忙什么呢?” “快过年了,你为什么不回葭州?”孙伯纶淡淡的问道。 郝允曜支支吾吾,挠挠头,就是不说话,还是郝琳琅撑起身子说:“伯纶,父亲想让弟弟跟你一段时间,学些本事再回去。” 郝世禄所作所为全为这个儿子,无奈儿子纨绔,不学无术,就算他怎么照拂,终究也成不了事,对于自己的女婿孙伯纶,郝世禄却是万分满意,认为儿子哪怕有他五分之一的本事就足以继承家业了,因此给郝允曜下了死命令。 “不准!明天就让他回去。”孙伯纶丝毫没有考虑,做出了回答。 郝允曜脸色惊恐,哀求道:“姐夫,求你留下我吧。” 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明天回了葭州,怕是要被郝世禄打断腿了。 孙伯纶端坐在那里,双手支颌,对哀求的郝允曜视而不见,而是看向郝琳琅,轻声说:“我这里太危险,允曜呆久了,怕是要丢掉性命了。” 郝允曜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脸色涨的通红,跑到院中,抓起一柄长矛,耍了起来,长矛上下翻飞,矛影重重,竟然是耍的有模有样,他演武一阵,走到孙伯纶面前,傲然说道:“姐夫,我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更不怕死,难道你以为战阵之上,我还不如那些喝糜子粥长大的泥腿子吗?” 孙伯纶这才看向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守在门外的一亲卫,道:“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你更有可能死在那把执法刀下!” 那亲卫残忍一笑,拍了拍手中的厚背大刀,在孙伯纶目前的体系中,五十人的亲卫队还兼执行军法的任务,因违反军纪被他们处死的不在少数。 郝允曜忽然脸色煞白,这几日他已经知道,孙伯纶麾下军队能战,靠的不仅是远超卫所兵的待遇,还有严苛无情的军纪。 “姐夫,能不能关照我一下......。”郝允辙嬉皮笑脸,本能的讨价还价,但看到孙伯纶眼神冰寒,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 郝琳琅叹息一声,道:“允曜,军法无情,莫说你,伯纶也不例外的。” 郝允曜知道,自己的希望就在姐姐身上,当下跪在床前求饶,说:“父亲说了,若学不到本事回去,就要打断我腿,永远关在府里,不让我出去了。” “军中无特权,你求我也没用。”郝琳琅知道孙伯纶的脾气,说道。 “我肯定遵守军纪,不再为非作歹啊,你求求姐夫,留下我吧。”郝允曜哭求着。 孙伯纶无奈的摇摇头,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一木牌,扔给郝允曜:“既然如此,便给你预备兵的兵牌,三个月内若无法通过考核加入战兵队,便滚回葭州吧。” “预备兵?”郝允曜惊叫出声,他原本打算趁着孙伯纶亲兵卫队队长空缺,果断凭借关系拿下的,却不曾想得了一个预备兵的身份。 预备兵就不是兵,是最新从各大卫所招来的士卒,根本没有饷银,只负责管饱饭穿暖衣,若无战事,每日训练五个时辰,有战事则作为辎重兵和预备队参战,预备兵每月考核一次,只有完成考核才能进入战兵队。 最为关键的是,目前负责预备兵训练考核的龙虎那个大块头,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黑不知变通。 纵然郝允曜如何哀嚎,孙伯纶都不会再给他什么特权,如果这厮连三个月的预备兵训练都过不了,还是回家继续当他的纨绔子弟的好。 到了年根,整个千户所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先是千户孙伯纶进行了分田到户,历次战斗中的阵亡、伤残将士家庭,立下战功的士卒,手艺精湛的匠户,以及第一批加入战兵队的战兵都分得了二十到五十亩不等的田产,这批田亩三年之内不纳粮,所有产出都归田主本人。 这并不意味着这五千多亩熟田孙伯纶一无所获,所有田地灌溉所需的水渠在孙伯纶手里,想要灌溉就要收取水捐,一亩地一斗粮的水捐看似不少,但这些土地有没有水灌溉,产出完全是两码事,而且孙伯纶制定规则,亩产不过五斗的年份不收水捐,水捐在每年夏粮收获后,再行缴纳。 当田亩核定、分田到户的工作完成后,千户所内丁壮参军的意愿得到了空前的提高,要知道,只要成了战兵,就算不立功,干满五年,就有五十亩的土地到手,更不要提还有每月一两的军饷了。 葭州城外大车店,范三拔看着车队缓缓的通过浮桥进入山西一侧,心中越发自豪,这一年,他在延绥一带打通关节,建设商栈,已经打通了前往西番地的商路,眼前这一批货物正是来自宁夏的滩羊皮、叶尔羌的宝石和艺术品,这将会极大的提高他在家族中的地位。 而能做到这一切,身边这位林先生可是功不可没。 “林先生当真不与我一道回介休?”范三拔颇为惋惜的再次问道,他原本想向父亲引荐的。 “公子客气了,学生本是闲云野鹤,散漫惯了,还想趁黄河冰封,在两岸游历一番,来年开春,定然到府上拜会。”林先生看着茫茫荒野,笑吟吟的说道。 范三拔知道其志难移,叹息一声,让人驾来马车,有拿了一木盒,打开后,露出不少金银,其中一沓银票价值不菲,还有常用的小银豆和大钱,显然也是准备的很细心,范三拔道:“先生来年定要来介休相聚,我还要当面请教,这些银两和马车先生请取用吧。” 林先生也不客气,娶了银箱,坐进马车,只带一名兼任马夫的小厮,就驾车离开了。 “先生,咱去哪里过年啊,这兵荒马乱的,若是遇到流民就不好了。”小厮看了看越来越远的葭州城,问道。 “去绥德卫左千户所,我倒是要看看,能被洪承畴看中的千户究竟如何?” 第109章 章十六 引水 崇祯五年一月初,孙伯纶回媒去葭州,在郝府小住几日,也就回了千户所,郝允曜也因年假要到,随同一起回去。 对于郝允曜,过年时郝世禄难得的夸赞了几句,不过成为预备兵三五日的功夫,已经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早便能起床演武,在郝世禄看来,已经堪称鸣鸡起武了,当然,郝世禄不知道,这一切都得益于郝允曜那满腚的伤痕。 一路上,郝允曜都说着一些葭州的趣事,大多与刘长有有关,本来,葭州年前下了两场雪,人们都说今年或许能丰收,然而刘长有却抓住春荒,年前年后大肆屯粮,拉高了葭州的物价,弄的人怨沸腾,坊间传闻,刘长有最近一段时间像丢了魂一样,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物什。 孙伯纶当然知道为什么,当初倒在无定河里的银砖已经悉数运到千户所,那可是足有近六万两白银啊。不知道是刘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一朝丢失,还不知道谁偷的,也难怪刘长有变的疯狂,敛财手段无以复加。 一路行到千户所左近,境内的军户百姓见了孙伯纶的队伍,都是跪下叩头,连连称赞孙伯纶仁义心善,孙伯纶倒是没什么,郝允曜倒是满脸通红,兴奋的像一只发情的孔雀。 “姐夫你看那人,真是嚣张的很。”郝允曜忽然不满的说道。 孙伯纶根本不去看也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倒骑在毛驴上的青衫男子,周围只有他没有下跪叩头,反倒是骑在驴上,笑意盎然的看着自己,孙伯纶只是点头致意,也没有表示什么。 郝允曜却愤愤不平:“这姓林的,太狂傲了。” “你识的他?”孙伯纶淡淡的问道,他以为这是郝允曜在葭州城的旧相识。 “不认识,他年前的时候就到了咱千户所,把一辆马车连马带车卖了,换了一头毛驴和三两银子,我听说了还去看呢。”郝允曜笑嘻嘻的说道。 见孙伯纶不解,郝允曜又说:“姐夫不知道,他那马倒是一般的驽马,只是那车不简单,黄花梨打造的镂花车门,光那车门就不止三两银子。” “真是个怪人。”孙伯纶看了那人一眼,轻声说。 郝允曜却来了兴致,大声说道:“姐夫说的没错,那就是个怪人,看样子听有钱的,却住在羊马市里,整日在周边转来转去,与军户匠户为伍,还写写画画的,若不是他从不接近军营和官仓,我当真以为他是个探子呢。” “此事不能掉以轻心,回去之后便要遣人监视起来,一直到弄清他的企图。”孙伯纶脸色凝重起来。 回了千户所,孙伯纶这这事儿安排给了赵琉璃,立刻找来卫辰符等人,这位千户所的管屯官此时不再是孤军奋战,身边多了些识文断字的文吏,还有一些年长之人,都是按照李文正给的名册上找来的,都是些老河工,老渠丁,对无定河极为熟悉。 卫辰符先是汇报了春耕之事,准备春天一化冻便开始,因为千户所内畜力紧缺,除了继续从达尔扈特引入骡马耕牛之外,就是把千户所军营中的骡马也要分出一批,好在从贺国成的军营了抢回不少骡马,所有畜力集中起来,完成春耕之事。 除了这件事,最重要的便是垦荒,按照卫辰符的说法,北到鱼河堡,南止绥德州,沿着无定河全都是肥沃的河谷平原,但是从天启年开始,连年旱灾不断,大批土地撂荒,纵然开垦出来,如果没有河水浇灌,也是无济于事。 孙伯纶自然清楚此事,想要增加土地就得增加灌溉面积,虽然有挖掘灌井的法子,但是主要灌溉用水还是着落到无定河上,因为土地与无定河存在落差,想要更好的利用河水,除了修筑塘坝提高水平面,就是在上游地区引水。 卫辰符最近一直在筹谋此事,他的足迹遍及绥德卫境内,但两种法子都难以实施,千户所境内的无定河谷,宽达四百多丈,又是砂岩地基,根本承载不起塘坝,至于上游引水,工程量太过巨大,卫辰符没有准确的说法,孙伯纶却知道,后世无定河上的定惠渠,北起响水堡,南达绥德州,全长百余里,开山搭桥,克服诸多困难。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定惠渠位于无定河西岸,经过安定与米脂境内,那根本不是孙伯纶的势力范围。 而卫辰符的计划,从鱼河堡引水,穿过碎金镇到达千户所城,这样引水渠只有二十余里,包括鱼河堡都是绥德卫所辖,工程量小,也无需与其他官衙扯皮,有得必有失,引水量小,增加的灌溉面积不过三千余亩,更无法满足孙伯纶的另一要求,水力机械。 按照孙伯纶的设想,穿过千户所的河渠既要灌溉土地,还要驱动水力机械,为千户所内正在大力建设的工坊服务。 众人议了几日皆是没有好办法,而赵琉璃却来报,那林先生回来了。 原来,当日孙伯纶把林先生的事交给了赵琉璃,赵琉璃立马选了两个机灵的去监视,却不曾想很快被发现,那林先生非但不生气反而与监视人相处的很好,不仅出钱请他们吃酒,困难时还请他们帮忙干活,就连离开千户所城,都热情的邀请他们通行,孙伯纶听闻之后啧啧称奇,更不知这林先生是何方神圣。 几日不在,孙伯纶也只是知道他们一行去了榆林一带,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琉璃见卫辰符等人都出去,从怀中逃出一些纸张,说:“大人,这是我手下人趁那大头巾不注意,偷来的。” 孙伯纶接过纸张,随口说:“赵百户,对读书人要尊重,你吩咐下去,晚上我亲自登门拜访......。” 话说着,却戛然而止,赵琉璃抬头一看,孙伯纶满脸惊骇,手都一些颤抖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那几张纸。 赵琉璃早就看过,是些蝌蚪一样的字迹,还有些圈圈勾勾,他看不明白。 孙伯纶却一眼看明,那蝌蚪一样的字迹是阿拉伯数字,那些圈圈勾勾全部都是几何数字,写字用的是鹅毛笔,画图还用了圆规和尺子,孙伯纶一时惊呆,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忽然晴天霹雳在心中绽放,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腾而起——这林先生,也是从未来穿越来的。 第110章 章十七 消息 上 “赵琉璃,立刻召集你的铳队,包围那间客栈!”孙伯纶忽然高声叫道,赵琉璃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呢。 一炷香之后,赵琉璃带着一个小队五十人包围了客栈,进了门就看到自己两个手下正在堂内喝茶嗑瓜子,两人赶忙起身,其中一人小声问:“百户大人,小的为您偷的那些东西有用吗?” 赵琉璃见这小子还有脸请赏,当下就是一鞭子,喝问:“姓林的呢?” “刚回来,在上面客房更衣呢。”那人捂着脸回答。 “他的仆人呢?” “说是进城内买些林先生爱吃的点心。”那人又说,但是脸色却变了,慌慌张张的带人冲到楼上,却发现客房内空无一人,连行礼也不见了。 这时孙伯纶骑马赶到,进了客房,简单搜查了一下,除了特别干净之外,并无异常,他问:“那些纸张怎么来的?” 两个监视者赶忙跪下:“是小的们私下给了那仆人二两银子,买来的,林先生对他的墨宝很重视,除了随身带的一个羊皮簿册,其余写完都是烧掉的。” 孙伯纶忽然发现,店内只有伙计,并无老板,一问才知道,老板方才出去了,正当孙伯纶想要派人追擒的时候,那胖老板回来了,见到是千户莅临,赶忙叩头。 当问及林先生时,那胖老板说:“林先生刚回来就要离开,还让小的帮忙从郝家马市买了两匹上等的风子,骑着向南走了。” 孙伯纶一听,喝道:“立刻去追,四个方向都要去追。” 赵琉璃领命去了,胖老板见孙伯纶面带杀气,赶忙说道:“千户老爷,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是那林先生让买的呀。” “此事怪不得你。”孙伯纶坐在椅子上,捏了捏自己的额头,心中五味杂陈。 胖老板凑上来,说:“这是林先生临走的时候交给我的,说是让我交给管屯官卫大人。” 孙伯纶一看,是一张羊皮册子,他打开一看,竟然是绥德卫左千户所的垦荒图,上面标注了垦荒的范围,写定了亩数,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线表示着高度,并与无定河上游链接,意思很明确,各引水点可以浇灌的范围,这种形势图卫辰符也提供过,比这张要详细,数据也更为准确,但是忽略了一点,就是无定河的径流量,是否支持所有荒地的浇灌。 而最后,簿册专门标注了鱼河堡与碎金镇交界的一处山谷,名为葫芦口,无定河从葫芦口穿过,而按照簿册上的论证,只需使用炸药炸塌葫芦口最窄处,封死葫芦口,就可以把无定河水位上涨十二丈,形成一个巨大的堰塞湖,而从堰塞湖引水至千户所,不过二十五里,却能浇灌多达两万亩的荒地,而水流量也可以作为水力机械的动力来源。 看过之后,孙伯纶欣喜若狂,可以说,这满含林先生智慧与心血的簿册,解决了孙伯纶眼下所有的难题,然而更让孙伯纶怀疑这林先生和自己一样来自未来,计算中用到的各种数学定理在汉家浩瀚的史海中还有迹可循,但这地图说明了不凡,要知道,无论是军事地图还是普通舆图,大明的地图都是写意派的。 而在簿册扉页,孙伯纶发现了一行小字,也就知道了这林先生的名讳。 与天对弈,胜天半子,林天奕。 好狂傲的名字,好狂傲的林天奕。 看到这名字,孙伯纶知道,这次怕是追不回来了。 千户所外的窝棚区,到处都是流民挖掘的地窝子,与他们刚来时不同,窝棚区的地窝子要只能在规划的地方挖掘,每五个地窝子就要挖掘一个茅房,决不允许随地便溺。 窝棚区每天都会有人来施粥,一天两次,一干一稀,想要吃好就要用劳动换取,随着挖渠和垦荒工作的展开,窝棚区的人越来越少,都是一些无人赡养的老弱孤寡。 林天奕此时和小厮一样,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蹲在城墙根,稀里哗啦的吃着一大碗糜子粥,和周边的流民没什么两样。 林天奕吃完,却发现小厮正在愣神,立马抢夺他的碗,小厮马上惊醒,三两口喝光,然后嘿嘿一笑,这小厮是林天奕的家生子,在身旁久了,没什么规矩。 “你刚才在想什么?”林天奕问。 小厮挠挠头:“先生,我还是想不明白,咱连年都不过,跑来这千户所城,帮那孙千户跋山涉水,弄清无定河塘坝之事,连口茶都没捞着,图什么啊。” “什么也不图。”林天奕看着城门不断有骑兵出城,四散而去,淡淡的说道。 小厮叹息一声,不乐意的说道:“当初从葭州出来的时候,您可只是说来看看的,怎么看完之后就开始参与呢。” 林天奕忽然说:“你不觉得孙千户很有野心吗?” 小厮点点头,说:“是啊是啊,您看他那些兵马,纵然守备也不及啊。”忽然他嘿嘿一笑,一挠头,说:“我不说了,您又要说我只看表面了。” 林天奕轻声一笑:“均田免税,显然志在天下,古往今来,能把这一手棋下好的,无一不是开国定鼎之辈。” “关咱们啥事,想造反的多了,陕西山西遍地都是,他孙伯纶还能成事?咱们白忙活十来天,就捞到一碗糜子粥。”小厮颇为不满。 “你个小鬼头,懂得什么,锦上添花莫不如雪中送炭,范三拔整日把经商之道挂在嘴边,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投资呀。”林天奕却满脸微笑。 “值得吗,小的跟您十几年,走遍大江南北,连五虎游击您都看不上眼,小小的千户比得上独霸海贸的郑一官?”小厮仍旧不解。 “一年千万之利,也不过是偏安一方的守财奴。”林天奕淡淡的说道,眼中尽是不屑。 “您这么看好孙伯纶,咱躲什么?”小厮仍旧不解。 “因为孙伯纶与范三拔之间我还无法做出选择。”林天奕道。 “您还贪图范三拔那点蝇头小利?”小厮的眼睛一亮,似乎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林天奕敲了一下他脑袋,随意说道:“范三拔不过是个有些本事的富商子弟,他可不值得我投资,我只想得到晋商通虏的证据,将来那是一颗不错的棋子。” 此时在千户官厅的孙伯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对他如此推崇备至,就算知道也顾不得了,因为他收到一个来自草原的消息。 淑济别吉不告而别,达尔扈特混乱无主。 第111章 章十八 消息 下 得到消息的当晚,孙伯纶发布了紧急召集令,所有在召集名单上的人都来到了千户官厅,这些都是能够与闻机密的人,知晓孙伯纶几乎所有的秘密。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有兴奋的神色,跟随孙伯纶越久的人越明白,这是有大事发生了,有大事就有战斗,有战斗就有胜利,有胜利就有封赏,对于立下功劳的人,孙伯纶从来不吝封赏,赵琉璃就是最近的一个例子。 “达尔扈特发生变乱,本官明日一早便北上。”孙伯纶先定下一个基调,这一趟他必须去。 孙伯纶环视一周,眼睛定格在了龙虎身上:“龙虎,我离开期间,千户所的事情由你负责!” “俺?不行,不行,俺可没有那本事,大人,让俺跟你打仗去吧,俺打仗还行,一看那些文书脑袋就大。”龙虎立刻说道,声音越来越大。 孙伯纶却摆摆手,不容拒绝的说:“我说你行,你就行,这个担子你要挑起来,其他人会辅佐你,游击衙门和绥德卫我都打了招呼。” 孙伯纶清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龙虎自然不合适,但他也就只有这一个缺点,龙虎已经是千户所的副千户,论官职仅次于孙伯纶,而且他有资历,是孙伯纶回归大明最先启用的一批人,先是掌亲卫队,后又带步队,兀良哈走后还兼任骑队队首,如今还负责操练预备兵,可以说,除了孙伯纶,他在战兵队中威望最高。 而在民政方便,卫辰符是他的老丈人,最重要的是,他忠诚。 选定了人选,赵琉璃略微有些失落,他一直认为,在千户所城,只有自己有能力担任孙伯纶的副手。 “卫辰符已经去了葫芦口,还有很多工匠和丁壮去了,那里将会成为一个大工地,本官需要有人负责那里的安全,赵百户,交给你的铳队了。”孙伯纶正声命令。 “是,大人!”纵然心中想要随孙伯纶出征,但赵琉璃知道军令如山,选择了顺从。 “马一鸣,炮队结束拉练,两日内集结,随本官出战!”孙伯纶选择出塞的人选和部队都超出了大家的预料。· “大人,炮队与大人分开行动吗?”马一鸣压抑中心中的激动,出声问。 见孙伯纶点头,他又说:“大人,卑职麾下的大佛郎机按照您的吩咐已经装在炮车上了,这几日拉练效果不错,只是大炮出边墙,是不是太显眼了。” 马一鸣最怕的就是出边墙,毕竟那是榆林卫的地盘,炮车与佛郎机那么大块头,怎么无声无息的出去,孙伯纶说道:“郝允曜会和你一起行动。” “明白。”马一鸣嘿嘿一笑,不再言语,郝允曜本就是会钻营的人,父亲又是延绥镇老人,如今的游击将军,有他在,出塞就方便多了。 五日后,天色昏暗,已经接近天黑,十余骑兵沿河而行,河岸边不断吹来刺骨的寒风,所有骑兵都把全身藏在斗篷之中,伏在马背上,眼睛则死死的盯住前面骑兵的马尾,当疲倦和困意涌上心头的时候,他们会狠狠掐自己的手背,让自己保持精神,即便如此,三日来,已经有两人掉队了。 一名骑兵从队首勒住马匹,对居中一人喊道:“断事官大人,休息一下吧,弟兄们已经连续赶了七个小时的路了,天马上要黑了。” “不,继续前进,今晚必须到达达尔扈特。”孙伯纶执拗的说道。 骑兵指了指胯下马匹:“大人,马匹都受不了了,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匹马了。” “继续前进,马死了用备马,备马死了徒步前进。”孙伯纶的语气不容违抗。 孙伯纶心里清楚,淑济一走造成了达尔扈特的权力真空,而这个真空已经有近二十天了,一切都可能发生,虽然他知道达尔扈特的高层对自己忠诚,但是忠诚不是信仰,忠诚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自己能给他们的,别人也能给,只看他们在那些诱惑面前坚持多久。 二十天,太久了。 到了达尔扈特部落,已经是子夜时分,他没有去部落营地,而是翻过青山去了矿场,那里已经依山凭水开始修建堡垒,站在青山之巅,孙伯纶看到的是满城的灯火,似萤火虫一般跳跃闪动,灯火与皎洁的月光交织在一起,渲染出的是繁华。 然而,繁华下面更多的是阴谋、罪恶、奢侈乃至背叛。 这座由自己亲自命名的新城市名为黑铁城,当然,它更像是一个棱堡的雏形,到处还是建筑工地,与西方完全为防御设计的城堡不同,这座黑铁城还要考虑居住和生产,最为重要的炼铁厂和工坊都安排在了内部。 孙伯纶一抬手,制止住麾下亲卫,单人纵马而下,站在了黑铁城的外面,那巨大的城门洞还想一只荒古凶兽,想要择人而噬。 “你是什么人,是浑阿普派你来的吗?”城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王庸。 听到这个声音,孙伯纶稍稍放心下来,表明了身份,王庸依旧没有开城门,而是用吊篮,把孙伯纶吊上城墙。 “大人恕罪,小人......。”王庸见到孙伯纶,当场跪下,泪洒衣襟。 孙伯纶扶了他一把,走下城墙,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也先呢,徐麻子呢?” 正如孙伯纶所料,淑济不告而别的只因为孙伯纶在大明成亲,带回来消息是蒙古亲卫,原本孙伯纶走的时候就带走了二十名蒙古人,后来随着战事不休,又需要组织骑队,有陆续调了五十多人,其中在战斗中受伤的,都被送回达尔扈特,正是这些人带回了消息。 淑济知道之后,不告而别,带走了护卫队和断事官铜符,而随之失踪的还有巴达西台吉,达尔扈特瞬间进去无主状态,这片土地上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如今形势如何了?”孙伯纶坐在椅子上,问道。 王庸立刻说道:“浑阿普勾结土默特部的额吉尔,扣了徐麻子,占据营地,声称大人回来前暂代断事官职权,也先去了苏泊罕,雷教头去了胡洛盐池,这两方都放下话,只听从大人的命令,步队和一半铳队在黑铁城,小人暂时控制着,派出了几波人去联络大人,大人终于回来了。” 第112章 章十九 平叛 四分五裂! 这是孙伯纶的第一个感受,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幸好,事情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自己麾下这些头领还保持着基本的忠诚,并未各奔东西。 面对这么纷乱棘手的问题,孙伯纶的心反倒是安静下来,他就坐在那里,脸色沉静如水,好似老僧入定一般,只有右手手指有规律的敲击这桌面,显然,他在思考。 王庸选择了沉默,甚至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打搅了孙伯纶。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伯纶写了两封信,递给王庸,微笑说道:“王庸,你让人带上我的亲笔信,交到范兴和也先的手中,让他们处理好手头的事务,率领所有能战之军,七日内到达达尔扈特。” 王庸接过书信,收入怀中,孙伯纶又道:“我回来的消息不要宣扬,派个使者去营地面见浑阿普,告诉他,七日后所有首领齐聚营地,共议前程,有一点,让使者亲眼看到活着的徐麻子。” “大人,老徐本就看不惯浑阿普,又是火爆的性子,小的担心......。”王庸提醒道。 “如果是那样,七日后就会是一场血战了。”孙伯纶淡淡的说道。 天亮后,孙伯纶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徐麻子还活着,而浑阿普也答应了会商之事,但要求不能带超过五十人的士卒。 七日后,众将齐聚黑铁城,见到孙伯纶,都自称有罪,孙伯纶皆不论罪,只是让他们把军队暂时交给也先,与孙伯纶一道前去达尔扈特营地。 除了这些头领,只在步队中挑了三十精卒,营地中的浑阿普远远看见只有几十人来,又听闻大军都开进了黑铁城,放下心来,只留下一个小头目迎接,自己则在前呼后拥下进了断事官大厅。 原木构筑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八个大火炉让这里的温度温暖如春,士卒都留在了外面,众将直接进了官厅,孙伯纶处于人群之中,又戴了罩帽,并不显眼,只见浑阿普那厮坐在虎皮椅上,脚搭身前的矮几,拿着一个酒壶,正眼不看众人,而两侧坐着的都是部落的头人,最熟悉的也就是在苏泊罕俘虏的额吉尔了。 “也先呢,那牧奴的贱种怎么没有来?”浑阿普懒洋洋的问道。 孙伯纶,跨前一步,淡淡的说道:“浑阿普,你抢了我的东西?” 浑阿普看了看那张大半盖在罩帽下的脸,不屑的说:“这几日我抢的东西很多,你说说,我抢了你什么,牛羊还是女人?” 孙伯纶掀开帽子,露出那张不怒自威的脸,直视浑阿普,指了指那张虎皮椅子,微笑说:“你抢了本官的位置!” 哐当! 看清孙伯纶脸的浑阿普瞬间从椅子上跌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身颤抖,嘴唇抖动,却说不出什么来。 两侧坐着的人全都站起来,其中一个矮壮蒙古汉子站起来,指着孙伯纶喝道:“你是何人,敢如此和台吉说话?” 这人本是敕勒川一带的马贼,窜入套内被也先剿灭,扔进矿场做苦力,浑阿普掌权后深感军力不足,把矿奴选了一批,此人正在其列,成为了头目。 孙伯纶连看都没有看,冷冷一笑,长刀在手,一道白色半圆弧划过,那矮壮汉子的脑袋飞上了天空,骇然的表情就此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咣当一声,脑袋落在了浑阿普眼前的矮几上,血溅了他满身满脸。 其余头人都是认得孙伯纶的,而眼前的人头更是让他们明白,当初孙伯纶掌权达尔扈特,靠的不只是权谋,还有那滚滚而落的脑袋。 这时浑阿普才反应过来,当即爬过来,跪在了孙伯纶的面前,其余头人也是全部下跪,孙伯纶一招手,进来两个亲卫,孙伯纶道:“把徐麻子找来。” 不一会,徐麻子进了官厅,他看起来精神还可以,似乎没受苦,见到孙伯纶,跪下行礼,孙伯纶问:“告诉我,达尔扈特发生了什么?” 徐麻子立马说道:“淑济别吉走后,浑阿普手下的几个头人,控制了集会,抢了仓库中的货物,还扣下卑职,送钱送酒送女人,想要卑职与他们同流合污,卑职认为,他们想让我骗开黑铁城的大门,抢了里面的军械装备,投奔林丹汗。” “认为?”孙伯纶敏锐的抓住了一个词汇。 徐麻子声音低了很多,如实说:“是的,因为卑职没有屈服,他们也没有告诉我想要做什么。” 浑阿普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辩解说:“大人,小人是您的忠实鹰犬,绝对不会背叛您的,是兀术、脱脱儿他们擅自行动,抢了仓库里的东西,小人发现时候已经晚了,也是他们提出投奔林丹汗,但是小人没有同意啊,徐麻子.....,徐大人是知道的啊。” 孙伯纶又看向徐麻子,徐麻子点点头:“是的,兀术说投奔林丹汗,浑阿普没有同意。” “为什么?”孙伯纶问。 浑阿普大呼对孙伯纶的忠诚,而徐麻子却说:“因为额吉尔不同意。” 孙伯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额吉尔,抬手示意他起来,这个结果出乎他的预料,虽然不明白额吉尔为什么这么做。 在浑阿普这个小圈子里,若论实力,额吉尔最强,毕竟他是土默特的头人,现在营地中大部分的牧民是原先他的麾下。 孙伯纶叫人那里纸笔,扔个浑阿普,命令道:“谁提议你背叛,谁怂恿你抢掠,谁指使你胡作非为,给我一个名单。” 浑阿普抓过纸笔,书写起来,连续写了十几个名字,才罢休,徐麻子看了名单,点点头,孙伯纶才接过来,发现房间内的头人都在名单上,这些人一半是巴达西时代的余孽,一半是浑阿普的心腹,却没有一个土默特的名字。 “抄家,灭族!” 名单递给了特穆尔,四个字注定了这些背叛者的下场,官厅内的头人听了,吓晕的有,哭嚎的有,就是没有敢反抗的,最终全被带走,很快营地中响起兵戈之声。 “浑阿普,过来。” 听到孙伯纶叫自己的名字,浑阿普全身颤抖,面如死灰,他从未感觉死亡距离自己如此近,浑阿普匍匐到了孙伯纶的脚边,却被他挑起脑袋。 啪! 一个巴掌打在了浑阿普的脸上,孙伯纶喝道:“这巴掌是因为你的愚蠢和无能而被人蒙蔽,如果再有下次,我会亲手斩下你的脑袋!” 挨了这么一巴掌,浑阿普的心反倒是放松了,叩头谢恩! 第113章 章二十 出兵 眼见浑阿普被带上下去受罚,徐麻子颇为不满:“大人,就这么放过他了吗?” 孙伯纶坐在虎皮椅子上,闭上眼,捏了捏额头,声音疲惫,说:“不然还能怎样,巴达西台吉被淑济带走了,杀了浑阿普,达尔扈特就没有台吉了。” 众人纵然觉得不忿,也没有办法,毕竟在表面上他们还是依附在林丹汗麾下的,需要一个台吉来撑场面。 第二天,孙伯纶重新履行达尔扈特断事官的职责,先是重新规整了会集的秩序,又对那些因为变乱遭受损失的小商队进行了赔偿,接着就是整军备战。 而兀良哈带回来的消息,让营地的气氛凝重起来。 兀良哈从葭州回来不久,淑济就离开了达尔扈特,他手中无权无兵,也不受浑阿普待见,而一心想立功的他直接跟上淑济别吉的队伍,一路跟到丰州滩的林丹汗牙帐,并且伪装成一个牧民潜入了进去。 他获得的消息,淑济别吉出走不仅因为对孙伯纶心灰意冷,还因为来自林丹汗的逼迫,要知道,林丹汗西征以来,最大的收获除了鄂尔多斯等三部的部众,就是来自大明朝的市赏,为此还不惜在崇祯元年入边抢掠,差点攻陷大同城。 内外交困之下,大明把原属于鄂尔多斯、哈喇慎、土默特的市赏全都给了林丹汗,但是俄木布率领的土默特余部一直盘踞在大同镇外,劫掠商队,冒领市赏,林丹汗几次发兵都没有解决,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迫在眉睫了,崇祯四年十月,林丹汗偷袭左翼蒙古,杀了后金在左翼的使臣,彻底惹怒皇太极,林丹汗得到消息,皇太极已经赢得了大凌河之战,已经准备报复了,若此时后方不稳的话,林丹汗真没有把握守住到手的草原。 于是用联姻的方式拉拢俄木布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林丹汗看中的不仅拉拢完俄木布带来的后方安定,还有他手下那近万部众,三千精兵。 按照兀良哈的消息,察哈尔内部已经操持完淑济别吉的嫁妆,不日将由两翼大总官塔什海送亲到和林格尔一带,成亲的同时,完成土默特与察哈尔两部的会盟。 至于具体的时间,兀良哈并未打探到,但是这些已经够了,孙伯纶绝对不会允许淑济落在俄木布那只恶狼手里。 出兵,必须出兵! 当孙伯纶定下出兵的基调,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却让麾下诸将惊诧不已,因为孙伯纶调集的是麾下所有的常备兵,还从达尔扈特与土默特部招募了更多的人,仓中的粮食和精细饲料全都取出,如果这场仗赢了还好,若是败了,达尔扈特也就完了。 可以说,这是孤注一掷了。 十日之后,一支数量超过两千的大军召集完毕,从达尔扈特出发,计划在清水河畔的渡口过河,沿着兔毛川北上。 孙伯纶只留下三个人,浑阿普依旧负责营地和会集事务,雷教头与王庸留守黑铁城,继续筑城,雷伟则负责胡洛盐池和苏泊罕的事务。 在诸将的预料中,孙伯纶可能会率领精骑突袭丰州滩,在抢出淑济别吉后再论其他,但大家发现孙伯纶一直与大队一起,骑兵也没有单独行军,就知道这个想法破灭了,当大军沿着兔毛川行进几日后,突袭土默特与察哈尔会盟地和林格尔的意见甚嚣尘上,最支持这种想法的是也先和特穆尔,他们最希望孙伯纶来一场突袭,干掉俄木布,从婚礼上抢回淑济别吉,来一次真真正正的蒙古式抢婚。 正在诸将猜测不断的时候,统帅夜不收的兀良哈回来,带来的消息让诸将哗然。 “大人,卑职侦查了赤儿山周围,在南山坡发现了土默特蛮子的营地,卑职抓了一个牧民,他说,俄木布率领精锐北上和林格尔会盟,走了三天了,只留千余人守卫营地。” 孙伯纶召集诸将于帐篷,说道:“此次出战,不仅是为了夺回本官的妻子,还要吞并土默特余部,我本欲杀死俄木布,迫使林丹汗同意我与淑济的婚事,但俄木布不在部落,当攻下土默特,迫使其与我们决战!” “主上,也先愿做先锋,突袭土默特营地。”也先当下高声请战。 “不可!”孙伯纶还未说话,有人忽然喊道。 孙伯纶回头一看,是站在人群后的额吉尔,这个土默特的头人挤到人前,弯腰行礼,请求到:“断事官大人,小人有话要说。” 孙伯纶自然不会拒绝,额吉尔一指地图说道:“这赤儿山南山坡本就是土默特的过冬牧场,小人曾去过几次,赤儿山到兔毛川一带一马平川,沿途更有原先明人修筑的墩堡,以俄木布谨慎的性格,定然会广布侦骑,使用烽燧,偷袭根本做不到。” “你这土默特的老狗,定然是欺骗我等......。”也先被额吉尔拂了面子,当场大怒。 孙伯纶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胡闹,让额吉尔说下去。 额吉尔指了指赤儿山北麓,说:“赤儿山中有一条小路,只是不能走马,大人若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意率精兵从小道翻山,与大军前后夹击,定破贼寨!” 诸将听了这话,议论纷纷,多是怀疑额吉尔的忠诚,额吉尔见此形势,高声喊道:“大人,小人的儿孙子侄都在军中,愿以其为质,小人可以不带本部兵马,希望大人给小人一次证明忠诚的机会!” “你需要多少人?”孙伯纶只考虑了片刻,问。 “三百人足矣!”额吉尔赶忙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好,你从不死队中挑三百人,你本部兵马也带上,三日后正午,本官会率领大军正面攻打敌营,若你能率队到位,前后夹击。” 孙伯纶口中的不死队成员并非战兵队,而是临时从矿场征调的人马,这些人原本是马贼或者敌军,这次出征,立下功劳便可获得自由身,虽然矿奴明白不死队将会参加最危险的战斗,但仍然有多达五百人应招。 军议完,大军驻停两日,额吉尔召集了所属兵马,先期出发。 第114章 章二一 接阵 “姐夫,你真的相信额吉尔?”郝允曜见孙伯纶把额吉尔送出营,问道。 郝允曜掩护马一鸣出边,与孙伯纶汇合后,孙伯纶让其回去,但郝允曜却坚持留了下来,孙伯纶顾惜他的安全,就安排在身边的亲卫队里。 “为什么不信?”孙伯纶一边汇总侦骑送来的情报,一边问。 “我们这次的敌人是土默特人,额吉尔也是土默特人。”郝允曜直接说道。 孙伯纶看了郝允曜一眼,指了指门口持刀的亲卫,说:“我们这次的敌人是蒙古人,他们也是蒙古人,也先、特穆尔、兀良哈都是。” 郝允曜一时语塞,孙伯纶却说:“蒙古人是一个很奇特的种族,或者说草原上的种族都很奇特,他们把弱肉强食看做天然的法则,对强者臣服,对弱者欺凌,土默特人在隋以前是鲜卑拓跋人,唐朝时变成了木马突厥,成吉思汗时代与蒙古人无异,土默特人能在众多草原部落中脱颖而出,靠的是什么?” 郝允曜茫然不知,孙伯纶却笑了:“土默特人没有察哈尔高贵的血统,没有科尔沁的富足,论武勇不及鄂尔多斯部,但是却能占据漠南最肥沃最广大的土默特川,靠的就是识时务,懂权衡。” 能证明这一点,最近的就是俺答封贡,造就了大明与蒙古之间几十年的和平,几代土默特大汗,都继承顺义王之名,娶三顺夫人为妻,得大明无数封赏。 两日后的傍晚,额吉尔率领的不死队已经到达了赤儿山的北麓,这些人以额吉尔为首,全都解下盔甲武具,弓松弦,人衔枚,只穿棉服皮衣,所有武具背负,行进在通往南山坡的小路上。 这小路本是明人北伐时修筑的由大同通往归化城的栈道,一侧是冰冷盖雪的峭壁,一侧是深不见谷底的悬崖,上百年过去了,栈桥早已腐坏,只留下宽不过三尺的地基,平时就连牧人也不会来这里,额吉尔亲身带队在前,终于在天黑之前通过了小路。 在山谷休息等待后队的时候,一个汉子走了过来,用力拉扯口中含着的木棍,这是额吉尔的命令,让众人口含木棍并用绳索死死的拴在脑后,这样即便失足坠崖,也不会发出惨呼。 汉子拉扯几下都没有扯下,索性颌骨一用力,把木棍咬断,他走到额吉尔身边,低声说:“额吉尔,走了六个时辰了,弟兄们都乏了,又摔死十几个,今晚便在这山谷中歇了吧,反正明天中午抵达就行。” 额吉尔脸色一变,却没有动怒,这手长脚长的汉子名叫余彦,名字不错,却是一个狠辣的主儿,他本就是板升的一个匠人,却有一身好武艺,到了达尔扈特,立刻放弃富足的工匠身份,投入了徐麻子麾下,作为矿监,凭借毒辣的手段,震慑住了所有矿奴,这次招募不死队,他理所应当的成为队首。 “老弟,这是山中盆谷,便是杀猪,南山坡也听不到。”额吉尔说话声音大了很多。 见余彦放松下来,他抓住那双粗糙的手,道:“老弟,正是寒冬,若是躲在这里,明日怕是有一半人爬不起来,这赤儿山积雪覆盖,一片白茫,我等若天亮翻山,极有可能被敌人发现,到时功败垂成,如何对得起孙大人重托?” “趁天不黑,立刻翻山,我知道南山坡上有一隐秘山谷,可躲避北风。”额吉尔又解释道。 见所有人都坐在地上休息,额吉尔站起来,高声说道:“各位弟兄,翻过这道山,就是冬季牧场了,那里有美酒和女人,还有数不尽的财富,孙大人答应我等,若偷袭成功,给予我们自由,敌酋财货女人,尽归我等,与其在这里忍饥受冻,来日受军法责罚,不如翻过山,搏一搏前程啊!”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眼露精光,站起身来,不少人摩拳擦掌,难抑冲动。 谁都知道,蒙古部落中,最富有的就是酋长大汗,其财货经常占据部落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多,俄木布又是出了名的贪财,别的不说,其名下牛羊当不下万头! 这么巨大的香饵抛出,人人冲劲十足,额吉尔又把本部携带的肉干和烈酒分发下去,吃用之后,立刻出发,终于在半夜翻过了山梁,躲进了距离贼营不到二里的一个小山洼里。 躲在山洼里,已经可以把南山营地一览无余,额吉尔趴在灌木丛里,看着眼前熟悉的营地,心中细细规划着偷袭时的计划。 余彦爬过来,问:“额吉尔,孙大人何时答应赏你敌酋家产的,我怎么没有听到。” 当初军议一直到不死队出营,余彦都和额吉尔在一起,孙伯纶也没有单独召见额吉尔,因此才有此一问。 额吉尔脸上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孙大人根本没有答应我,是我自作主张的,若是我等偷袭敌营,立下大功,大人自然不会在乎些许财货女人,若是我等失败,此事也无需议论,昨晚那等情况下,若不撒谎,此次偷袭必然失败。” “好你个额吉尔,难怪出来时,徐大人告诉我,你是一只老狐狸,让我盯住你。”余彦笑骂道。 第三日的清晨,孙伯纶所率大军也拔营启程,直奔南山营地,沿途但见不少遗留下来的烽燧墩台,昭示着这里曾经为大明统治,而土默特人也利用这些建筑,点燃狼烟篝火,示警有敌军靠近。 兀良哈追杀敌骑十余人,但仍然不能阻止情报送回南山营地。 南山营地已经有百年历史,当年俺答汗时代,就是土默特的冬季牧场,因为常年无战事,原来的寨墙墩台早就坍塌,后俄木布占据此地,与林丹汗对立,修复了部分寨墙,但营地广大,俄木布又不通筑城之道,所以多树原木栅栏,外挖壕沟。 即便如此简单的工事,因为俄木布与林丹汗的争斗中占了上风也逐渐废止,营地南侧有宽达一里的缺口。 俄木布不在,守卫营地是忽克力,是土默特的宿将,卜失兔还是台吉的时候,便与其联合,从三娘子手中夺回了土默特的大权,把卜失兔扶上汗位。 得到敌军入侵的消息,忽克力一方面派遣快马通知远在和林格尔的俄木布,一方面指挥防御,他没有动用俄木布留下来的一千精骑,而是命令部落中的壮年男女持弓守备寨墙栅栏。 在最危险的缺口处,他设立了两道防线,各种车辆直接横过来,锁在一起,组成车营,直接挡在缺口处,而在车营外面,还有一道驼城。这是蒙古人常用的防御手段,让骆驼跪在地上,以毡帐覆盖,上面盖上泥土,用大钉固定在地上,弓手在骆驼之后,抵挡骑兵。 第115章 章二二 炮击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完成全部的部署,忽克力的能力自然不容怀疑,但此时的他完全无法高兴起来,敌军在距离营地三里之外就已经列阵前进,步军在中,骑兵护住两翼,排成横阵,缓缓而行。 忽克力戎马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对手,那长矛如林,人马似海,身披盔甲,手持强兵,不仅武具精良的可怕,更关键的是其行进有序,行进几里,阵列不乱,相互掩护,简直无机可趁。 忽克力在心中称赞孙伯纶的时候,孙伯纶也佩服敌营主帅,这缺口防御迅速不说,还利用忠顺夫人时代留下的寨墙地基,大车横列在上,车上树立木板,披盖毛毯,高出骆城八尺,距离十丈,既给了驼城防御士卒发挥空间,又能让车营弓手掩护。 “这些骚鞑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聪明了。”徐麻子骑马而来,满头大汗,口中骂骂咧咧,见到孙伯纶,才正色道:“大人,土默特人把周围十里内的树木都砍了,这附近除了草就是石头。” 孙伯纶知道这是步队想要制作挨牌和木盾,于是下令:“让辎重队拆马车,制作挨牌。” 趁这个空档,孙伯纶下令全军进食,准备战斗。 “特穆尔,你的人先上,试探一下,徐麻子,出两个混编中队,掩护马一鸣的炮队。”孙伯纶在阵前观察一会,看不到任何破绽,只得下令正面攻击。 此时特穆尔麾下有骑兵四百,过半是在苏泊罕收服的土默特余部,收到孙伯纶的命令,特穆尔把麾下骑兵分为三队,斜斜的切向土默特的防线正面,在距离敌阵三十到六十步地方驰骋盘旋,面向半空射出一排排的箭矢,这些箭矢飞到高出,在重力的牵引下落下,射伤栅栏后面的人。 这种骑射手掠阵的战术并不高明,只要阵列不乱,敌人便无机可趁,原因很简单,骑兵用的角弓和步兵用的步弓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弓箭,骑弓因为要在马上驰射,需要控制长度,自然导致力量不足,大多骑弓不过七八斗的力,膂力过人者也不过使用一石三斗的,与步弓对射,特别是与拥有寨墙栅栏掩护的步弓对射,很是不利。 然而战阵之上,倒也没见输多少,只因土默特精锐不在阵线之上,张弓射箭者只是部落丁壮,其中不少是女人,完全没有发挥出己方的优势,而特穆尔对骑射手掠阵极为娴熟,三队人马轮番冲击,搞的栅栏之后鸡飞狗跳。 当忽克力调来的精锐弓手来到冲突阵线的时候,特穆尔当即命令点燃引线,以三眼铳攻击,这类攻击效果不佳,却在骑兵队中散发出团团烟雾,遮挡住了敌人视线,待敌人看清,三队人马已经退出攻击范围。 忽克力刚刚放松下来,特穆尔忽然集中全部人马,冲击一处栅栏,下马持兵与敌人乱战一场,拆毁一段栅栏,见敌人援军赶到,又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的尸体。 特穆尔骚扰敌阵的时候,徐麻子已经下令混编中队出发。 孙伯纶麾下常备步队已经达八百人,铳队近四百,孙伯纶将其混编起来,以二百长矛手和一百铳手组成三百人的混编中队,共有四支,此时全部在徐麻子麾下。 混编中队结阵而行,直接面向驼城而去,停在距敌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混编中队自行结成两个方阵,长矛手在外,铳手在内侧,辅以挨牌大盾,把炮队护在了中间。 马一鸣此战只带来三门佛郎机炮,都是从贺国成营中抢来的,都是重达千斤的大将军炮,可发射五斤重炮弹,用药三斤半,射程可达两里多,被孙伯纶倚为火力核心,因土默特没有火炮,马一鸣直接把炮车推到了敌人脸上,装填的都是大号霰弹。 这些霰弹每个都有三两,共装填二十五枚,是马一鸣专门找匠人做的,原本想用来攻击流贼常用的土墙石垛,此时用来攻击驼城更是适合。 炮队抢占阵位成功,孙伯纶立马命令全军压上,随即下令开始攻击。 随着山崩地裂的隆隆炮声响起,忽克力彻底坐不住了,那大将军炮不断喷出火舌,火热的铳子直射驼城,骆驼身上的毡毯和覆盖的泥土是用来抵挡火铳铳子的,面对大将军炮喷出的大号霰弹,根本无力应对。 噗噗噗! 霰弹入肉之声不断响起,可怜的骆驼被毡毯大钉封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要被霰弹击中,便是一个脑袋大小的创伤面,炮弹从身体另一边飞出,带出无数的血肉内脏,骆驼哀嚎声不断,血和内脏流了一地,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在血肉与钢铁的对抗中,血肉之躯完败。 驼城后的丁壮也是倒霉,炮弹在所有生命面前一视同仁,一旦中弹,便是血肉横飞,当即毙命,而马一鸣指挥的大将军炮不断调整炮车,每一发子铳都慎之又慎,不到二百步的距离,没有什么能够抵抗大将军炮的炮弹,每一发下去都会带走几十条生命。 当所有子铳打完,炮车正好画了一个圆弧,驼城之中一片死寂,除了边角位置的骆驼,其余都被打成了碎肉,而驼城内的丁壮要么被霰弹打死,要么因为后撤被忽克力下令发射的弓箭射死,到处都是死尸碎肉,宛若人间地狱。 这一切都发生在土默特人面前,当即就有人发疯逃命,却被忽克力麾下的亲兵无情的砍杀,好不容易控制住局面,却没有迎来敌人的冲击。 忽克力露出脑袋望去,发现敌人炮队中不断有大团水汽升腾,好似冬日的温泉,他眼力过人,见识又广,很快明白,那是敌人正用泼水的手段给佛郎机炮降温,而那些蹲在地上的人,则是给子铳装填火药和炮弹。 下一轮,不再是收割生命的霰弹,而是能够劈山裂石的实心炮弹,而目标就是自己防御的车营。 “快,快,担土装袋,加固车营!”忽克力知道来不及,却也清楚,此时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等敌人破营,士气就垮了。 忽克力不知道,他在观察敌人的时候,藏在北面赤儿山上的额吉尔也在观察着他这位老朋友。 第116章 章二三 破阵 额吉尔当然认得忽克力,这位当年主持部落事务,从忠顺夫人手中夺取大汗之位的家伙一直被卜失兔汗以为臂助,额吉尔这类忠顺夫人一系的头人都遭受打击。 “额吉尔,大人与虏人接上火了,咱们冲下去吧。”余彦远远看去,缺口附近浓烟阵阵,喊杀声不断,越来越多的人被召集到那里,余彦按捺不住心中的战意。 额吉尔摇摇头,说:“还不是时候。” 余彦听了这话,长刀在手,冷声问:“大人命你前后夹击,你竟敢畏缩不前,置大军血战于不顾,是何居心?” 额吉尔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营地一侧的帐篷群,道:“敌将乃是土默特中最为出挑的忽克力,此贼最擅长留用预备队,敌尚有千余精锐,俱藏于此处,我等冲杀下去,忽克力只需派两百人就能把我们杀散。” 余彦皱眉不语,他初上战阵,却也知道,骑兵面对步兵有着天然的优势,自己麾下这帮子人不少,但既不懂结阵,又无长枪拒马,在这平坦的南山营地,莫说二百骑,就算五十骑兵就能杀败己方。 额吉尔知道余彦在不死队中的威望,此番立功还需他配合,宽慰道:“老弟莫要苦恼,如今两军尚未对阵,一旦大人全军压下,打开缺口,忽克力必将投入预备队,到时便是我等机会了。” 两人正讨论着,马一鸣已经再次下令开炮,瞄准位置则是车营正中央,每门大将军炮都是马一鸣亲自瞄准,随着炮声隆隆声响起,炮队齐射,连续开火。 轰!轰! 与发射霰弹时的炸裂声不同,发射实心炮弹更加沉闷,五斤的炮弹飞出炮口,裹挟着一身炽热和不可阻挡的能量,砸在了一辆蒙古人常用的篷车上,这枚炮弹瞄准的较高,寸许后的车厢板直接被砸开一个脑袋大的孔洞,扫断了站在车厢上弓手的一条腿,沾染了骨渣和碎肉后继续前进,敲碎躲在车阵后一个长矛手的脑袋,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继而弹起,碾碎一顶帐篷,又带起一飚血肉和无数的哀嚎,最后滚落在了石碾之上,砰!石碾碎裂,这炮弹才结束了肆虐的一生,蒸发着满身的血气,停了下来。 因为密闭性的问题,佛郎机炮的准确度一直不如前装滑膛炮,有些炮弹直接飞了过车营,但是只要命中,就是一阵木屑横飞,若好运打中车轮毂,无论蒙古人常用的篷车还是从汉人商队抢来的货车,都是支离破碎,横飞的铆钉和木块打死打伤不少土默特人。 忽克力知道形势紧急,不顾乱飞的炮弹,高声命令周围的人用土袋加固车营,炮弹横飞,伤亡遍地,如何来得及,很快就有七八辆大车被打碎,忽克力知道缺口必然出现,留下两个头人组织车营内的丁壮,自己则去了预备队。 炮声隆隆,轰击不止,孙伯纶的眉头皱起来,他已经派遣了一个传令兵命令马一鸣停下,但这厮打的起兴,如何愿停,孙伯纶却担心火炮太热,引发炸膛,且不说那些炮手难能可贵,若是引发炮位爆炸,周围可是有几百名步卒呢。 孙伯纶解下腰刀扔给郝允曜,命令:“你去找马一鸣,令他停下,若是不从,斩下他脑袋来见我!” 郝允曜一听,知道事情不妙,打马而去,不一会,炮声戛然而止,炮位上的炮手立马给炮身浇水,大团水汽包裹了炮位。 孙伯纶见诸将跃跃欲试,下令道:“徐麻子,驱赶剩余不死队上前,你亲率跳荡队和其余两个混编中队掩护,一定要打开车营!” 徐麻子领命而去,也先满脸艳羡,请战道:“大人,让我们也上吧。” 孙伯纶却不想太早暴露底牌,摇摇头,只是命令特穆尔率本部佯攻左翼栅栏,分散土默特人的兵力。 徐麻子依令而行,整队之后,大步向前,此时麾下足有千人,列阵前进,宛若一片黑云压向车营,阵列一直行进到距离车营七十步,就遭到虏人弓箭射击,虽然人人披甲,却不断产生伤亡,死者被当场抛下,伤者拉回本阵,原先的位置由后面人填充,步阵速度不变,徐徐前进。 距离三十步,徐麻子下令铳手开火,铳子如暴雨一样席卷车营,打的车后人马鸡飞狗跳,随着厚重的号角声响起,二百多不死队越阵而出,直接冲向被火炮肆虐的缺口。 冲锋路上,两翼铳手又开火一轮,压的土默特弓手不敢露头,不死队冲进车营内部,抄起武器,逢人就是一阵砍杀,那些普通丁壮妇女哪里加过如此凶神恶煞的士卒,纷纷逃离,很快,不死队清理出一片空地,正想集合冲杀之时,密密麻麻的帐篷群中,冲出无数骑兵。 蹄声如雷,踏出无数尘土,马上的土默特人或掷出短矛,或左右驰射,直接冲进不死队中间,与其混战在一起,很快,不死队伤亡过半。 徐麻子看到这一幕,知道土默特人动了真格,立马命令:“长矛手上前,铳手掩护,越过车营,占据阵位,畏缩不前者斩,冲击本阵者杀!” 两个步阵徐徐前进,徐麻子则命令跳荡队散开两翼,用刀斧劈斩马车上的锁链,试图扩大缺口,以方便步队更好的展开! 好在不死队已经占据一块地盘,两个步队冲进去后并未与敌接战,而是自行组阵,很快形成一个四方阵,把铳手保护在内部,铳手则依照军官命令,齐射土默特骑兵。 忽克力眼看敌人阵型未定,立马率队冲阵,前排长矛手怡然不惧,将手中八尺长矛斜指出去,立刻变成一只毫无破绽的刺猬。 趁着营中大乱,赤儿山上的额吉尔和余彦已经带着本部摸到了营地后方,余彦见缺口处烟尘四起,喊杀不断,说:“额吉尔,我带人冲过去,与大军内外夹击。” 额吉尔立刻抓住余彦,说道:“敌人骑兵众多,正集合冲阵,我等过去,无异以卵击石,不如偷袭敌人右翼,协助营外友军破开敌营,夹击敌人。” 余彦一听,此计更好,当场召集大批不死队,绕过缺口,直奔虏人右翼。 “额吉尔大人,这厮太不把您放在眼里,是您带领大家翻过赤儿山,他却跳出来抢功。”一个土默特头人愤愤不平。 额吉尔冷冷一笑:“这点小伎俩蒙蔽不了孙大人,你立刻率领本部散开,制造混乱,记住非不得已,不得滥杀,只烧草垛,不烧粮仓。” 那人领命而去,只留下十几人,都是额吉尔身边的老人儿,不少还是子侄亲属。 “叔公,我们也要制造混乱吗?”一个年轻人问。 额吉尔摇摇头,说道:“此战是我额吉尔一脉的机会,只有立下大功才得孙大人重用,你们随我来!” 第117章 章二四 困敌 车营缺口已经陷入了双方都不想要的鏖战,忽克力先后组织两次冲阵,都被敌人的火铳打回,反倒是折了不少人马。 徐麻子此时也不好过,接着先是虏人派遣精兵下马与劈斩车营的跳荡队隔着马车大战,缺口迟迟不能扩大,忽克力又组织弓箭手,利用步弓在射程上的优势,不断射杀步阵士卒,步阵排列紧密,又不能妄动,纵然人人披甲,伤亡也不断扩大。 孙伯纶眼见僵持,立刻命令左翼的特穆尔佯攻改强攻,又把己方最精锐的亲卫队增强给了他,忽克力也分成部分人马前往右翼,利用栅栏壕沟,与特穆尔混战在了一起。 余彦带领的不死队赶到,给左翼战事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这群人手持各样兵器,闷头狠杀,造成了巨大的混乱,帮助特穆尔渐渐取得了优势。 当看到余彦的时候,忽克力就感觉后阵不稳,回头一看,营中果然到处燃起大火,老人与孩子四散奔逃,已经乱作一团,忽克力明白大势已去,这营地是守不住了,立刻下令骑兵集合,向己方左翼运动,准备逃出大营。 正在这时,忽克力发现有几十匹马从侧翼奔来,他眯眼一看,马上只有骑兵十几个,心中嘲弄这么点人也来冲阵,却发现这些骑兵纷纷主动落马,翻滚到一旁。 马匹冲到近前,忽克力大惊失色,那些马匹之间皆有绳索连接,吊着一团大绳,他慌忙下令射杀这些马匹,但实在来不及,这些无主马匹冲到近前,本能的不敢进入骑阵,向两翼散去,连接的细绳索拽断,大绳展开,拉到绷直,两匹马只得向中间靠拢,直接把大量的骑兵围在里面。 几十匹马都是如此,几十条大绳缠住了忽克力手下的精锐,骑兵发现时,连忙驱赶马匹,绳索之间相互打结,越缠越紧,越缠越乱,骑兵只好下马,用马刀砍断绳索出来,他们是出来了,马匹却困成一团。 徐麻子见状,立刻全军压上,派遣长矛手向两翼移动,见人杀人,见马刺马,特穆尔的左翼也冲破阻碍,冲了过来,截断了忽克力的退路。 “忽克力,投降吧,不要让我族勇士无谓的伤亡了。”忽克力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正是额吉尔骑在马上,高声招降。 忽克力持矛而立,喝问:“额吉尔,你也成了林丹汗的走狗了吗?” 额吉尔摇摇头:“我为达尔扈特的孙大人效力,我的族裔,我的手下都是如此。” “孙伯纶?”在这一刻,忽克力才弄清楚敌人的身份,然而,他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在他旧有的认知中,达尔扈特只是一个拥有千把帐的小部落。 见忽克力犹豫,额吉尔又劝说道:“投降吧,孙大人不是那些大汗,投降后,土默特仍旧是土默特,孙大人不会杀掉比车轮高的男人,不会把你们的妻儿赏赐给别的男人。” 忽克力有些不相信,在他的记忆里,战败后的部落都是凄惨的,男人要么被杀,要么彻底沦为奴隶,老人被杀或者驱逐,只有能生育的女人和可被培养成鹰犬的孩子活下来。 不少土默特人停下了厮杀,默默的看着忽克力,等待着他的决定,然而,一名骑兵忽然从侧翼杀到,掠过忽克力的身边,把那颗犹豫不定的脑袋砍了下来。 “余彦,你没有看到我在招降他吗?”额吉尔看清那人面容,喝问道。 余彦嘿嘿一笑,捡起忽克力的脑袋,回答道:“没有看到,我只知道,杀死敌酋是一大功,而且,额吉尔,如果他不死,你怎么向孙大人请赏他的牛羊财货呢,当初你可以答应敌酋的家产分给不死队的兄弟。” 额吉尔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接过余彦手中的脑袋,高声喊道:“投降吧,投降免死!” 此时此刻,投降已经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土默特人扔下手中兵器,束手投降,当孙伯纶率队进入营地的时候,入眼所及全是跪地求饶的士卒还有四散而逃的妇孺。 孙伯纶高声喊叫特穆尔的名字,却无人应答,额吉尔凑上来,说:“大人,刚才营中混乱,不少牛羊马匹跑掉了,特穆尔大人去追了。” 孙伯纶脸色一沉,喝骂道:“额吉尔,你立刻告诉那个傻瓜,先捉回来那些土默特人,再谈牛羊,只要有牧场和牧人,还怕没有牛羊吗?” 和林格尔。 鼓声咚咚咚的响彻整片草原,到处都是飘扬的旗帜和飞驰的骏马,无数蒙古人围着一处高台,台上坐着的是察哈尔和土默特两部的贵人,为首的当是两翼大总官塔什海和土默特汗的长子俄木布。 两个强壮的蒙古汉子正在台中央进行着摔跤,沉重的脚步声快要压倒鼓声。 这两人一人是林丹汗的麾下的勇士,一人是俄木布的心腹,势要分出胜负。虽然会盟已经结束,俄木布奉林丹汗为主,但塔什海还是想借此压制一下俄木布的嚣张气焰。 俄木布倒是信心满满,自己这个心腹最擅摔跤,连成年骆驼都能直接撂倒,害怕一个小小的察哈尔武士? 他只想着快点结束,这样就能进入迎娶淑济别吉的环节,然后带着这位察哈尔美女和大量丰厚的嫁妆回赤儿山。 俄木布百无聊赖的看着,眼睛不时瞥向台下被察哈尔人围住的帐篷,淑济别吉就在里面,俄木布还未见过她,但只见她的侍女美貌动人,就知道这位别吉有天仙般的容颜,俄木布已经幻想着婚后的美妙生活了,却发现不远处有骑兵一骑绝尘,狂奔而来。 俄木布一眼看出那是土默特骑兵,近了才发现骑兵后背插着一根箭矢,脸上除了疲惫就是焦急,他连滚带爬的上台,只说了一句南山营地受袭,就昏死过去。 “轰隆!” 俄木布的心腹因为这个消息一分神,就被察哈尔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第118章 章二五 判断 “察哈尔人,你们骗我!”俄木布抽出长刀,指向塔什海,刀锋直接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抽刀立马,一时之间剑拔弩张,台下两军对立,一场火拼即将出现。 “俄木布台吉,即便你杀我,也要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塔什海淡淡的说道,丝毫没有胆怯的意思。 “哼,你们骗我来这里会盟,暗中突袭土默特营地。”俄木布冷声喝道。 塔什海笑了笑,问:“是吗,如果是那样,我们还要想办法干掉你,比如在你刚才喝的酒中下毒,比如在周围设下伏兵,包围你这两千人。” 俄木布听了这嘲讽的话,反倒是镇定下来,塔什海说的没错,如果真的是林丹汗的人偷袭了赤儿山的南山营地,现在自己已经死了,塔什海再笨也不会允许土默特人把消息送到自己面前,他收了刀,坐在了椅子上。 塔什海给摔跤手一个眼色,那人端起一杯酒,泼洒在土默特骑兵的伤口,那人疼醒了,塔什海直接问:“是谁突袭了南山营地?” 那骑兵深受重伤,连连摇头:“小的不知道,只远远看到大量人马围攻营地,才跑来报信,他们步兵多,骑队少,看旗帜服饰,不像是察哈尔部人,哦,对了,敌人有大炮,很大很粗很......。” “明国人?”俄木布忽然从椅子上跳起,再问那骑兵,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不像,虽说明国人有大炮,但他们多年已经没有出边烧荒,怎么会冬季发兵出战?”一个察哈尔头人说道。 “是啊,就算出兵,怎么会带那么多步兵?”另一人也说。 大部分都觉得不可思议,事实正是如此,与很多人理解的明朝与蒙古部落的战争不同,实际上,从大明五次北伐蒙古之后,大明军队编成越来越像他们的敌人蒙古人,五次北伐成果不显让大明高层认识到,面对草原民族打不过就跑的战术,组织大量步兵进入草原就是徒劳无功,所以从那时起,大明改变政策,对蒙打击主要战术变成了突袭和烧荒。 而践行这一战术的就是组织精锐的骑兵队伍,深入草原打击蒙古诸部,比如成化年间的红盐池之战,朝廷聚兵八万未能成行,最终还是陕西参赞军务左都御史王越率领四千余人奔袭敌人老营,在红盐池大败蒙古诸部。 而国朝三百年,烧荒政策一直被坚定不移的执行,每年都由九边例行派出精锐骑兵,焚烧草原树林,杀掠蒙古部族,以护边墙,也正因此诞生了夜不收这等精锐军种。 正因如此,大部分贵人的认知中,明朝军队就是精锐骑兵的形象,一说到大量步卒,只有在入边抢掠的时候才遇到过。 高台上气氛一时有些莫测难明,敌人是谁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应对,俄木布肯定会出兵,夺回自己的部众,但是察哈尔人呢,虽然现在已经是盟友,虽然即将成为姻亲,但是那又如何,三个时辰前,双方还是敌人呢。 这时,一个娇俏的侍女走上台,对塔什海躬身一礼,说:“台吉,别吉让我告诉您,伟大的林丹汗说过,不许擅开边衅。” 塔什海捏了捏自己已经变白的胡子,抬手让那侍女下去了,然后对俄木布说:“俄木布台吉,我会率队随你去南山营地看看,如果是明军,请你接受我们察哈尔的调停。” “如果不是呢?”俄木布准确的抓住漏洞,问道。 塔什海哈哈一笑,指了指脚下的草地,说道:“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是达延汗的嫡系,是全蒙古的大汗,肩负着所有草原的和平。” 俄木布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躬身施礼,才集合兵马开道,塔什海亦让人吹响牛角号,所有兵马集合,作为后队,跟在了俄木布的后面,双方因为这次会盟,都只派了两千人马,汇合起来有四千之众,在千里之内,怕是再无如此规模的骑兵了。 “塔什海,你知道与明军冲突的后果吗,那会破坏与大明的和约。”淑济别吉骑着一匹白马,奔到了塔什海身边,憔悴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秀眉紧皱,显然在兴师问罪。 塔什海只是低头施礼,没有回应,他心中当然知道那份和约的宝贵,几年前,正是他杀到大同城下,迫使明人开边贸、给市赏,让察哈尔在女真人的连番打击下,稍稍缓过气来。 见淑济别吉要以身份压人的时候,塔什海脸色一沉:“别吉,你我都清楚,那个进攻南山营地的人是谁。” 淑济脸色骤变,她知道那个能以少量骑兵和大量步队配合,辅之以铳炮,打开南山营地的人,绝对就是孙伯纶,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劝阻塔什海,因为孙伯纶的实力她很清楚。 塔什海叹息一声,说:“别吉,归化城很大,能藏很多人,但是藏不住一个台吉,巴达西不光是你的舅舅,还是我的连襟,达尔扈特的事,你不该瞒着大汗的。” 孙伯纶攻下南山营地之后,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拢土默特的部众,第二天一早,裹挟着两千多帐和超过十万头牛羊,南下兔毛川,按照他的计划,要先把这些战利品吃到肚子里去,待回到达尔扈特,以这些部众与林丹汗谈判。 谈判的内容很简单,孙伯纶只要淑济别吉和俄木布的脑袋,当然这只是表面上,这些土默特部众他也要,这个谈判的唯一目的就是拖延时日,马上二月了,只要能拖两个月的时间,孙伯纶就赢了。 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他很清楚,三月,皇太极就会聚拢左翼蒙古,以十万大军西征察哈尔,五月就会到达归化城,而林丹汗将会逃往青海大草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两年多厚病死。 五日后,孙伯纶率领的兵马在已经荒废的镇虏卫城一带渡河,这里有不少遗留的墩台可以利用,还有一处废弃的渡口,兔毛川虽然已经封冻,但已经是正月底,孙伯纶让人先用草垫树枝甚至木板毡毯覆盖冰面,才开始渡河。 第119章 章二六 初战 当兀良哈带来敌骑的消息时,孙伯纶着实吓了一跳,按照推算,纵然俄木布麾下全是骑兵,也当于明日到达,那时所有部众牛羊全都渡河,大军列阵,以逸待劳,依靠这兔毛川渡口,能打能撤,进退自如,可立于不败之地。 好在,部众大多已经渡河,而孙伯纶本欲在此与俄木布一战,所有兵马都在北岸,接到情报后立刻列阵,当看到俄木布率领的大军时,孙伯纶才明白他们为何能这么迅速赶来。 这近五百土默特骑兵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俱没有携带辎重补给,一路疾驰而来。 孙伯纶远远眺望这些土默特精锐,已经分成数队,对摆在阵列前面的步队进行袭扰,虽然射来的箭矢多被挨牌木板挡住,造成的伤亡不大,但让本就混乱的渡口更加无法控制。 这时,孙伯纶忽然发现右翼己方阵列出现混乱,赶了过去,发现是一些牧人在驱赶牛羊过河,乱窜的牛羊逼迫一个步队移动,并且空出大片土地。 “余彦,让你的人上,堵住这个缺口,决不能让虏人冲进来。”孙伯纶无奈,直接动用了自己麾下唯一的预备队。 “额吉尔,那些土默特部众交由你了,立刻让特穆尔的骑兵返回北岸,这样被敌人骚扰太被动了。”孙伯纶又下达了一个命令。 南山营地一战,死伤最大的就是不死队,出征时的五百多人,活到战后的只有不到两百,相对于其他需要专业阵列训练的兵种,不死队又是最容易补充的,战后,不少人又加入到了不死队中,这些人大多是被俄木布奴役的喀喇沁人。 孙伯纶许诺给予他们自由,并且把那些被俄木布分给亲信的喀喇沁人的妻女还给他们,当然,前提是立下军功。 余彦接到命令后,立刻把所有人马调往右翼,让喀喇沁人在前,活下来的老兵在后,这时郝允曜来到余彦身边,说道:“余大人,孙大人让我带了五十亲卫协助你。” “哈哈,郝老弟,你放心,咱不死队不是软柿子,就算阎王爷来了,老子也得撬下来他几颗门牙,你且莫要动手,咱手下这些弟兄还等着用敌人的脑袋做军功呢。”余彦早有准备,豪情万丈的说道。 余彦不认为自己是软柿子,但是俄木布却是实实在在的把右翼当成了突破口,与长矛如林,阵列层叠的步阵不同,这支衣甲花花绿绿的步队看起来毫无章法,他们身上的甲胄衣服多是从俘虏和死尸身上扒来的,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各种长刀短矛不说,甚至有人举着锅盖抵御箭矢。 前排那些脸上刺字,被砍去食指的家伙俄木布更是熟悉,都是在近两年收拢的喀喇沁以及其他右翼小部落的人,平时在营中当做奴隶使用。 俄木布当即聚拢了三百多骑,命令其冲击不死队防守的右翼,其余人马则是继续骚扰步阵,牵扯敌军兵力。 此时不死队已经列阵完毕,余彦看到滚滚而来的骑兵,兴奋的大喊大叫:“弟兄们,斩首立功的机会来了。” 不死队也是高声应和,余彦见两侧各有几十名骑兵袭来,抓起身边的挨牌,把郝允曜塞在底下,高声叫道:“注意箭矢!” 果然,这两队骑兵在不死队阵前交错而过,射了几轮箭矢就四散而去,而三百精骑已经趁乱逼近不死队不到五十步,蹄声如雷,裹着风暴沙尘,如波浪一般扑了过来。 余彦瞧了一眼,高声喝令众人稳住,敌骑更近了,然而不死队非但没有还击,反而把挨牌推倒,盾牌扔掉,土默特精骑把长矛夹在腋下,猛夹马腹,把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准备一击冲破敌阵,入阵厮杀。 前锋距离右翼不足二十步,余彦忽然站起,命令:“抬枪,拒马!” 接到命令的喀喇沁人忽然扔掉所有的武器,从地上的草丛里抓起一根根的木枪,蹲在地上,把木枪后端插入地面。 这些木枪都有手腕粗细,超过一丈长,前段被削尖,斜拉拉的指向冲锋的骑兵。 一瞬间,右翼阵前长枪如林,变成了无机可趁的刺猬阵,面对锋利的矛尖,不用骑兵控制,战之中,有些直接插在了木枪之上,有些则是落在后阵面前,没等从七荤八素中还醒,就被人马本能的放缓速度,但骑兵冲锋,速度已经催动到极致,如何能在二十步内停止,不少骑兵直接撞在了木枪上,而骤然的速度放缓让许多骑兵措手不及,直接被惯性甩进了不死队阵切了脑袋。 后排骑兵不知道前排发生了什么,只是发力狠冲,与前排骑兵撞在一起,一时之前,人马踩踏,乱作一团。 余彦又下令:“三眼铳,上!” 他手下的三眼铳都是铳队淘汰的,约有百十杆,余彦的不死队没有受过齐射的训练,但路子更野,点燃三眼铳,越过木枪阵,直接顶在敌人脸上放铳。 铳声此起彼伏,火热的铳子和枪声、烟雾,让原本就混乱的敌骑更是混乱,一轮三眼铳打过,余彦高喊:“等个球子,斩首立功啦!” 说罢,第一个冲上去,见人杀人,见马杀马,不死队个个嗷嗷直叫,手持各种兵刃冲锋,斩下脑袋挂在腰间,杀的敌骑连连后退。 孙伯纶在阵后看到这一幕,啧啧称奇,道:“这余彦有些意思。” 俄木布没想到战斗会打成这个样子,立刻下令鸣金收兵,这时步阵向两翼移动,一彪骑兵从中军冲出,顾不得聚拢骑兵,俄木布先带着几十人逃走了。 至此一战,俄木布带来的五百多骑兵,折损过半,他不敢停下,跑出七八里才敢收拢骑兵。 余彦带着一大群人走回本阵,腰间拴着不少人头,他见郝允曜脸色煞白的站在那里,灵机一动,从手下那里要来几十个脑袋,扔到郝允曜面前,勾肩搭背的说道:“老弟,这些人头拿去领赏,你跟孙大人说说,那些土默特蛮子不少也想加入进来呢,让咱也招募一些,别都让额吉尔那老东西抢走了。” 第120章 章二七 相持 与此同时,后阵的塔什海接到了俄木布突袭失败的消息,同样也证实了一点,那支打下南山营地的兵马不是明军,是来自达尔扈特部落的军队。 俄木布虽然也听说过达尔扈特断事官的大名,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家伙能从一个弱小的只有千把帐的小部落,整合出一支多达两千人的大军。 塔什海接到消息后,取消休整命令,快速赶往兔毛川渡口,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 “真是一支铁军啊。”塔什海远远眺望着孙伯纶的战阵,忍不住赞叹道。 在他眼里,这类军阵严明的军队最为难打,就算打下来,也会伤亡惨重,他直接放弃了突阵的想法,命令察哈尔人在距离渡口不到二里的一个高坡,与土默特人并列扎营,休整一晚,再做打算。 “俄木布,我看你的部众都已经渡河,要不要派兵,先把人追回来?”塔什海淡淡的问道。 俄木布立刻回应:“不,阵前分兵是大忌,待明日击溃贼军,部众自然会回来的。” 他当然不想分兵,就算加上察哈尔人,己方也只有四千人,好不容易获得的兵力优势绝对不能自己丢掉,而且如果分兵,派谁去呢? 这一场战斗,察哈尔人最希望坐山观虎斗,如果土默特派出几百人,明日进攻就会实力大损,若让塔什海派兵,俄木布更是不愿,察哈尔人追回土默特部众,会送到自己手里吗? 塔什海打了个哈欠,说:“赶了几天的路,没有好好休息,天色晚了,待营盘扎好,就地休整,明日再与敌决战。” 俄木布却说:“万万不可,塔什海大人,您看贼军阵前火光四射,人影闪烁,定然是挖沟建墙,如果任由敌人建筑工事,明日进攻,这寨墙配合步阵,我等要伤亡多少勇士才能打下呢?” “那好,你我各派两百骑,骚扰敌阵,射杀前沿筑墙壮丁。”塔什海颇为不情愿,却也做出了妥协。 俄木布也派出两百骑兵,向南而去。 “塔什海大人,贼人势弱,势必使用诡计,我等要谨防贼人偷营啊。”见塔什海要去休息,俄木布赶忙拉住他。 塔什海脸色一黑,喝道:“俄木布台吉,你要记住,这场仗是为你打的,我们察哈尔人千里驰援,难道你连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吗?” 俄木布知道这厮在消极怠战,却又无可奈何,心中纵然恼怒,也忍了下来,说:“塔什海大人,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请大人与我在营地周围设下火堆,夜晚火光通明,照亮周围草地,贼人见了,自然不敢贸然偷袭。” 塔什海虽然嘴上不悦,心中却暗赞这俄木布诡计多端,也就依此办理。 俄木布在布置的时候,孙伯纶已经把大帐扎在渡口墩台南侧,以躲避寒风,而墩台上下人声鼎沸,那是马一鸣在指挥人把大将军炮吊上墩台,毕竟这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高出地面足有三丈有余。 孙伯纶刚布置完宿卫之事,就听到外面响起喊杀声和铳声,不等派出亲兵询问,额吉尔和特穆尔就进来了。 “大人,方才敌人骚然我军前沿,射杀不少丁壮,还趁机突袭步阵,杀伤十余人离去。”特穆尔半跪在地上,说道。 孙伯纶则看向额吉尔,这挖沟筑墙之事是交给额吉尔的,使用的也是从南岸调集来的土默特丁壮和俘虏。 额吉尔低了低头,说:“大人,天寒地冻,实在不好挖土,壮丁手里又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小人觉得,不如作罢,省的敌人来回突袭,惹的大军无法休息。” 孙伯纶感觉有理,思索片刻说:“也罢,只需把墩台附近工事修好便罢。” 徐麻子听了,脸色焦急,说:“大人,若是没有工事,我的步队只能就地防守,如何布阵迎敌?” 额吉尔听了一阵迷糊,今天步队的表现为众人赞叹,即便明日贼军势大,也难以冲破此阵,徐麻子还要布阵迎敌,难道步队还有其他高超的战术吗? 虽然心中疑惑,额吉尔没有多问,只是听徐麻子和孙伯纶二人讨论,他听了许久,才明白,目前渡口正面太宽,己方兵力捉襟见肘,徐麻子是要用工事增加防御,解放出大部分步队,用于迎敌。 额吉尔凑上去,说:“大人,小人倒有一个法子。” 见孙伯纶感兴趣,额吉尔娓娓道来,他的法子很简单,就是把多余的牛马骡子赶到左翼,用铁链拴在一起,固定在地桩上,便可挡住宽阔的正面,只需后方配备精卒即可。 这法子简单易行,反正还有大量牛马未过河,以铁链锁之,虏人骑兵驱散不开,刀劈斧砍亦不能成,若下马,步卒越过牛马群,定然结阵不成,只需百余精卒即可抵挡。 听了这法子,孙伯纶抚掌大悦,当场赏了额吉尔十匹好马,遣人去做了。 正讨论着,外面又响起喊杀声马蹄声,孙伯纶脸色一沉:“俄木布那狗贼,这是不让我等休整了,既然如此,你不让本官好过,本官亦不能让你休息!” 特穆尔当场请战,偷袭敌营,却被孙伯纶拒绝,他思索之后,对额吉尔说:“你去告诉马一鸣,让他炮击敌营。” “大人,为什么让额吉尔去,不让小人去,他老胳膊老腿儿的爬的上去吗?”额吉尔走出大帐,郝允曜问道。 孙伯纶本想解释,又看郝允曜满脸不服气,立刻说:“你跟着去看看不久知道为什么了吗?” 郝允曜立刻跟着了上去,等爬上墩台的时候,额吉尔正与马一鸣谈笑风生,他扭头一看才知道,这家伙是被人用绳索吊上来的,只有自己才傻乎乎的爬上来。 马一鸣听到炮击的消息,兴高采烈的说:“大人真是睿智,老子们在这墩台上吹冷风,那群骚鞑子却躲在南坡帐篷里,是该开几炮,让他们挪挪窝。” 郝允曜问:“那你为什么还不开炮?” 马一鸣贱贱的笑了笑:“等上半个时辰,等鞑子们睡着了,再开炮,让他们光着屁股跑。” 郝允曜连连称赞,额吉尔却在一旁赔笑不语,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马一鸣很受孙伯纶重用,更清楚郝允曜是孙伯纶的小舅子,因此,两人一口一个骚鞑子他也不会生气,他也不会告诉马一鸣,蒙古人在营中睡觉从不会脱衣服,相反,他还会交好两人,为以后土默特人在孙伯纶麾下的地位多拉些朋友。 第121章 章二八 骚扰 三人聊了一会,到了深夜,马一鸣才把睡觉的炮手叫醒,准备开炮。 马一鸣麾下的大将军炮是千余斤的佛郎机,若是直射,能打二里有奇,因为平时战斗射击都带有一些角度,所以战斗射程有近三里,但此时占据高台,又不需要考虑打击敌人时需要的炮弹弹跳,因此可以抬高一些角度,使得射程可以到四里。 而俄木布与塔什海扎营在岸边的一个缓坡,躲避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距离炮位不过二里,其营地横摆,纵深不大,都在大将军炮的射程之内。 虽然如此,这么远的距离,大将军炮的准确性已经大为降低,也就能进行概略射击,因为瞄准什么地方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郝允曜和马一鸣为此发生争执,马一鸣白天观察过,想炮击其中几顶大帐,他认为那是敌将所在,若是好运打死,就是大功一件,而郝允曜认为应当炮击火光最盛处,此时正是冬季,有火就有人,杀伤敌人越多,造成敌营混乱越大。 两人争吵不休,忽然都停下,看向额吉尔,额吉尔笑了笑,说:“两位大人,以在下看来,当炮击营地两翼为好。” “为什么?”马一鸣问道。 额吉尔说:“两翼当为拴马之地,若引起马匹骚乱,踩踏敌人,冲击帐篷,最能杀伤敌人。” “额吉尔,据我所知,你们蒙古人视马如命,安营时都拴在身边的,怎么会有马棚之类的东西?”郝允曜狐疑道。 见两人怀疑,额吉尔细细的解释了起来,郝允曜所说并不虚假,但把马匹拴在身边一般是小部落,马匹是他们最重要的财产,拴在身边更放心,而且一旦有事,骑马便走。 但是像察哈尔、土默特这种拥有悠久历史传统,甚至在蒙古部落中属于高贵血脉的部落,都有着自己的规矩,马匹一般集中几处,安置在下风向,除了方便喂食,保证卫生的好处外,最主要的是把帐篷安置的密集,减小营地面积,方便守卫。 因为下风向正对己方,所以额吉尔推测马匹拴在两侧,而马匹怕火,又要保证草料不会失火,所以最有可能在营地最昏暗的地方。 马一鸣很快把大将军炮分为两队,分别攻击敌营两翼,炮声隆隆,浓烟四起,然而天色昏暗,根本看不到的弹着点,根本无法判断炮击效果,自然也无法重新瞄准,马一鸣控制着炮击频率,保证火炮可以持续射击,反正这次带来了大量炮弹和火药。 “你们听,敌营乱了。”郝允曜忽然叫道。 马一鸣一挥手,炮击暂停,三人都是侧耳倾听,敌营的人嚎马嘶之声接着北风传来,继而是轰隆隆的马蹄声,很快,敌营之中燃起大火,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不少人马在奔跑,马一鸣哈哈大笑:“快,开炮,继续开炮!” 三人都是看不清楚,只能猜测炮击效果,然而营地中的蒙古人却是切身感受着来自火药与钢铁的雷霆之击。 额吉尔其实猜测的很正确,射击察哈尔左翼的两门大将军炮,第一轮炮击就击中了察哈尔栓在一起的马群,五斤重的炮弹从天而落,席卷整片马群,当场砸死十余匹战马,砸出了两条血肉胡同,才停下。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整片马群都炸了锅,受惊了的战马挣脱缰绳,死命狂奔,不管不顾,撞伤了很多人,有些人在帐篷里做着美梦就被踩踏而死,而四处奔逃的战马拉扯着缰绳乃至拴马桩,扫倒不少火堆,点燃了草垛和帐篷,一时之间,大火四起,营地更是混乱了。 有些战马甚至贯穿察哈尔的营地,跑到了土默特营地之中。 战马嘶鸣的那一刻,和衣而卧的塔什海从睡梦中惊醒,先派出一队人马保护淑济别吉的马车,然后吹响了牛角号,集合兵马,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让他以为是敌人袭营。 反倒是处于虏人右翼的土默特部,因为距离孙伯纶右翼的炮位较远,受伤不大,俄木布召集了部分人马,顶着漫天呼啸的炮弹出营,接着营地外的火光饶营一圈,没有发现偷袭者,才进了察哈尔的营地,帮忙稳住局势。 这个时候,两人才明白过来是敌人大炮在进行炮击,塔什海恨恨说道:“早就听人说,大明火炮威力巨大,每炮所中,糜烂十数里,遇者齑粉,却没有放在心上,白白折了这么些勇士。” 俄木布的见识还不如塔什海,但见炮弹可覆盖全营,立刻下令拔营后撤,到坡北之处再行扎营,塔什海深感有理,召集数百人,亲自殿后。 马一鸣半夜炮击,第二日塔什海清点,伤亡百人,而更大的损失是有几百匹战马不知所踪,当然,最重要的是,全军深夜拔营,爬山后又扎营,一直到天亮才安歇下,士卒本就连日行军,又不得歇息,第二日时,塔什海与俄木布都发现士气低落,精神萎靡。 本想中午再战,却发现对面鼓声隆隆,号子声不止,远远眺望,防线之后,有大量步队在集结,顾不得休息,俄木布与塔什海立刻聚拢人马,准备迎战。 天色亮了,所有的属下都聚拢到了墩台南侧,孙伯纶的身边,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自从昨夜塔什海的援兵到了之后,士气低落了不少,原因很简单,虏人军力是己方的两倍,如果考虑战马数量的话,劣势就更大了,塔什海是林丹汗麾下宿将,俄木布更是以凶狠狡诈著称,这些名头也让在场诸将觉得比对方矮一截。 远处坡地传来敌人的军号声音,太阳却在屁股后面升起,冬季的清晨还有冰寒的雾气,雾气在阳光下被蒸发,让死寂的草地多了些氤氲,昨晚凌冽的寒风却是停止了,然而地面已经冻的生硬。 见诸将神色紧张,孙伯纶哈哈一笑,指了指天上的白云,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孙伯纶在笑什么,只有徐麻子咧了咧冻裂的嘴唇,残忍的笑了笑:“大人说的对,今天是个杀人的好天气,没有吹散火药的风,火铳可以随意打响,就连弓箭也不会受潮,连战马都可以肆意撒欢,没有比这再好的天气了。” 孙伯纶抚掌而笑:“徐麻子说的对,今日之战,便仰仗你了。” 徐麻子半跪在地上,指了指身后的上千步卒,说道:“大人为此阵殚精竭虑,千余将士百日操练,今日一战,为之证道!” 孙伯纶听得此言,豪情万丈,持刀御马,高声吼道:“此阵,必将冠绝天下!” 第122章 章二九 方阵 轰轰轰! 随着最先开火的是墩台上的佛郎机炮,因为虏人正在坡南集合骑队,骑兵密集处正好与炮位形成夹角,正是侧击的好机会,马一鸣命令,连开数炮。 炮弹发出尖锐的呼啸,砸向敌骑密集处,因为坡地陡峭,大部分炮弹都直接砸进了地面,但有一枚以完美的角度切入,好似筷子捅豆腐一样,直接把虏人骑队来了一个串糖葫芦。 炮弹先是把一骑兵上半身打碎,然后毫无停顿的搅碎不少马匹的四蹄,所有阻碍者,无论是士卒还是马匹,都被打的支离破碎,断体残肢与兵甲碎片四处废物,打的周围敌骑一片嚎叫,那作恶无数的炮弹才裹挟着骨渣和血肉在冻硬的地面上弹弹跳跳,听了下来。 虽然只命中一枚炮弹,但低平的弹道斜穿整片骑队,打的整个队伍混乱无比,俄木布纵马四奔,砍杀了几个乱跑的骑兵,才稳定下了局势。 “这.......火炮不是用来攻城的吗?”塔什海脸色惊骇,自语道。 这是多年来形成的思维定式,当然,蒙古人从女真与明人的作战过程得到的情报也是如此,绝大部分时间,火炮都用于攻守城池。 “塔什海大人,不要感慨了,快让骑兵先散开,要是这么密集的冲锋,不等接触敌人,就要被打散了。”俄木布高声叫着。 塔什海也不傻,命令骑队散开队形,向两翼扩散,马匹之间拉开至少五尺的距离,反正敌人骑兵少。 “贼人出击了!”塔什海和俄木布正安排骑兵摆阵,却听到前沿士卒高喊,好像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两人惧怕火炮,没有像平时那样到阵前观察,反倒是后退到山坡上眺望,身手矫健的俄木布还攀上一株高大的橡木观察。 处于最高处的俄木布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密密麻麻的长矛森林如墙而行,一排一排,走出了栅栏防线,他们都穿着布面甲,戴着头盔,手中长矛足有一丈二尺。 长矛俱是坚硬的柏木做杆,矛尖是带护套的精钢双刃,开着深深的血槽,矛尖厚重不易折断,长矛尾部有一圆球,铸铁配重。 看到这长矛,俄木布心有余悸,这矛尖杀伤力定然不俗。实际上,这正是为流贼与西虏(蒙古人)打造的绝杀矛头,以杀伤力和放血著称,破甲能力稍逊,原因在于西虏和流贼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着甲率低,而且都是防御力较低的皮甲、锁甲。 因为东虏(后金女真)着甲率高,很有白甲甚至穿两层甲,步队若作战对象是东虏,就会换装实心三棱精钢矛尖,如果作战对象兼顾东虏和西虏,仍然以东虏为主。 俄木布看到共有四队长矛手出营,于营前五十步开外列阵,每支长矛手共有两百人,五十人一排,间隔三尺,排成四排,而四排相互靠近,组成一个四方形,很快阵型一转,四方形变菱形,菱形尖头正冲虏人。 这时又有三百百铳手出营,先以五十人一队,列于长矛手之前,四面各一支,让四面阵列共有五排,前排是铳手,后面是四面长矛手,而剩余铳手则分为四队,填充在了两面军阵之间的缝隙之中。 最后出马的是徐麻子亲自率领的支援队,混编火铳和步弓,直接进入空心方阵内侧,旗下还有六门虎蹲炮,两门方阵内编在支援队里,而另外四门则处于四面阵列最前端。 “塔什海大人,汝可识得此阵?”不知何时,俄木布来到塔什海面前,满脸不解。 在他们的思维中,两军对垒,列阵当正面列作一排,适当的维持纵深即可,这中央方阵突出是什么意思,看样子突出在前的方阵倒是占据了大半兵力,而且在他们有限的与火器步队对阵的经验,铳手和火炮都列于工事之后,在大明军队中甚至有专门的车营,这种把工事与火器组合在一起的军队,怎么孙伯纶完全颠倒,铳手在前,步队在后? “本官纵横瀚海南北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阵列。”塔什海脸上颇为挂不住。 “既然如此,我等还是小心为妙。”俄木布眉头紧皱,依旧不断的观察。 “不管怎么着,贼人列阵出营,无栅栏工事遮挡,先派精骑试探,再行打算。”塔什海做出了一个稳重的决定。 当即便有三百人出列,塔什海指了指一个年轻的头人,命令道:“乌鲁思,你去。” 那年轻人领命之后,轻佻说道:“是,大总官,汉狗一向胆小懦弱,小人定让他们落荒而逃。” 说罢,乌鲁思令人前去,他倒是聪明,从己方左翼进攻,避开了来自墩台的火力,俄木布见塔什海抢了先机,占了有利位置,冷冷一笑,找来身边一胡须泛白的老人,给了他三百人,又叮嘱道:“以马群惊吓,箭矢掠阵,切莫贪功。” 那人点点头,放率队而去,塔什海见俄木布如此谨慎,轻轻一笑:“俄木布,你还真是谨小慎微,难怪在下水海,你我游斗数月,我都没有抓到你。” 俄木布微微一笑,当时塔什海可不仅没有抓住自己,反倒是被自己抓住机会烧了营地,让其败退回丰州滩,此时还需要塔什海的支持,不可得罪。 “塔什海大人,汉人向来狡诈,今天这阵又如此古怪,小心点总归没有错。”俄木布温和的回了一句。 而对于塔什海提出的试探策略,他还是举双手赞成的,汉人擅长结阵作战,古已有之,但是阵与阵还是不同的,无论什么阵列,只要士兵忍受不住漫天箭雨带来的杀伤和万马奔腾施展的压力,就会溃散,到时就是追杀节奏,虽然昨晚的战斗证实这支部队战斗意志不弱,但是那又如何,如今没有栅栏阻挡骑兵,他们能受得住骑射手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吗? 俄木布与塔什海谈笑风生,这边徐麻子却坐不住了,见虏人只派遣两支小部队来袭扰,更是大骂虏人瞧不起自己, 第123章 章三十 试探 “所有人都给老子注意了,不可随意开火,要把铳口顶在对方鼻子上,闻道鞑子身上的骚气再开火!”徐麻子见只有五百多骑,还分两方向进攻,气的哇哇大叫,用沙哑的嗓音高声喊叫着。 处于方阵北左右方阵的铳手肃立在那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事实上,根据徐麻子制定的操典,开火时机由小队长掌握,他这位方阵总指挥根本无权指挥。 乌鲁思带领的察哈尔骑兵都是来自林丹汗的斡鲁朵,俱是察哈尔中的精锐,平时掌管汗帐的宿卫仪仗工作,素来剽悍,所骑战马都是万里挑一,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土默特头人带领的骑队还在大将军炮发出的炮弹洗礼下混乱着呢。 乌鲁思哈哈一笑高声喝道:“慢一些,让那些土默特蛮子先试试深浅。” 说罢,躲过旗手中的战旗,在方阵正北百步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溅起无数的草根泥巴,奔腾而过。 砰砰砰! 在墩台上的马一鸣完全无视乌鲁思的人马,全力轰击土默特人的骑兵,他们的弹着点是已经试射过的,瞄准的就是方阵东北方向的草地,土默特人的战马刚刚起步就遭受炮击,只是速度太快,炮兵对提前量的判断出了问题,只打中了坠后的督战队。 土默特头人在阵前盘亘一会,忽然加速直冲阵列东北面而去,速度极快,麾下骑队完全铺开,形成了一个宽达五十丈的扇面,好似排山倒海的波浪一样,土默特骑兵挥舞着马刀,发出各种怪叫声,声势之浩大,就连乌鲁思身后的战马都被惊扰了。 然而,方阵中士兵岿然不动,前排铳手站立如松,咬着牙,直视前方奔腾而来的马队,右手的火铳就攥在右手中,已经装填完毕,连火绳都已经点燃。 “七十步,铳队准备!”指挥这支小队的小队长是个高瘦的汉子,他忽然命令。 唰! 五十名铳手整齐划一的端起火铳,架在了身前的支架上,微微调整了一个火绳,让其长短适合一会的激发动作。 “五十步。”小队长又一次提醒道。 铳手的食指全都扣在了扳机位置,正准备开铳的时候,土默特的骑兵忽然降低速度,骑队收拢,向东南方向移动,迅速远去,过程之中,还有弓马娴熟者射出一轮箭矢,只是稀稀拉拉,只造成两人受伤。 俄木布和塔什海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这种面对骑兵正面冲锋而能保持阵列的军队极难对付,这意味着不能一击而溃,反而需要不断的试探,发动一波次一波次的攻击,那意味着,会产生大量的伤亡,这对于草原上丁口不多的部落来说,并不是好消息,更糟糕的是,两人麾下都是精锐,没有可以肆意消耗的小部落炮灰。 随着土默特的骑兵远去,那小队长再次发号施令,铳手调整火绳,再次收起火铳,放在一边,摆出一副雕塑一样的姿势,准备应对下次进攻。 俄木布和塔什海并不知道,孙伯纶的步队之所以有如此胆气,首先,平时有特穆尔麾下骑兵一起训练导致已经习惯战马在眼前奔腾,训练中,特穆尔的骑兵会疾驰到他们面前不到十步停下,那个距离都能听到马匹打出的响鼻。 而最重要的是军纪,凡是在训练中异动的士兵都是施以鞭刑,当然,这是训练,如果在战斗中破坏阵型,第一个逃跑者必杀,所在小队还要执行十一抽杀令,随机抽取十分之一的人砍头。 而配合这种严苛军律的军队编制就是,步队中,每个小队都有家庭关系,或者来自一个部落,或者同姓同族,亦或者有其他更深的血缘和感情。 乌鲁思同样在观察,作为塔什海的儿子,这个年轻的武士从小就被教育,像鹰一样观察,像狼一样合作,像虎一样攻击,而刚才,他就记下了那个距离,五十步!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距离,堪堪在角弓的杀伤范围内,但面对有甲的步卒,这个距离就太远了,而火枪不同,昨晚俄木布的试探已经证明,敌人的火枪可在七十步外破甲,而且是破铁甲。 “都跟着我,轻箭抛射。”乌鲁思最终下达了命令。 他双腿夹了下马肚,战马缓缓行进,在距离敌阵二百步的时候加速,速度越来越快,他用缰绳控制这战马与铳手的距离,在距离约六十步转向,此时已经是角弓在手,弓弦拉满,一支箭矢飞出,飞快升高,然后以一个极为陡峭的角度下落,直刺一名铳手的脑袋。 刺啦! 铁箭头与八瓣帽铁尖盔相撞,擦了一星火花,落在了地上。 乌鲁思捕捉到了这一幕,骂了一句贼人装备精良,心中愤愤不平。又是弓弦拉满,他本就是察哈尔部的勇士,手中角弓更有一石二的力,拉满之后,力道非凡,这次他停顿一会,稍稍降低了速度,当箭矢离弦,他就认定被他瞄准的那铳手死定了。 果然,箭矢落下,这次角度缓和了一些,直刺面门,那铳手一声呜咽,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察哈尔骑射手不断射出箭矢,造成不小的伤亡,正当乌鲁思高兴的要大叫的时候,忽然听到铳声大作! “怎么会开铳,我没有越过五十步的红线啊。”乌鲁思一时恍然,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忽然感觉脖子一热,滑不溜秋,伸手一摸全是血,指缝之中还有一颗眼珠,再看身边近卫,半边脑袋已经飞了,耳旁全是惨叫声。 乌鲁思低下头,身子一滑,大半藏在了马匹另一侧,偷偷一瞧,才发现,开铳的并不是自己面对的那队面阵列的铳队,而是处于方阵西角那支二十五人的铳手小方阵,他终于明白,自己在阵前呆的久了,暴露在这小方阵铳手火力之下,可怕的是,距离不到三十步。 “嗖嗖嗖!” 乌鲁思忽然听到箭矢的破风声,继而又是一阵火铳轰鸣,原来是处于方阵核心的支援队在射击!。 “撤退,撤退!” 顾不得抛射箭矢,顾不得行进路线,乌鲁思选择了最简单的撤退方案,扭头就跑! 第124章 章三一 夹击 乌鲁思的骑兵退出百步,铳声戛然而止,他回头一看,三百精骑连续遭到小方阵铳手两轮齐射,又被方阵内的步弓连续覆盖射击四轮,已经死伤过半,不少人马直接倒在阵前,此时方阵中奔出几十人,使用短刀匕首结束未死者的生命,割下他们的人头。 这还没完,那些人折断己方的枪矛,钉进战马尸体,然后用锤子狠砸,直到把战马与地面钉在一起为止,乌鲁思看到这一幕,气的高声叫嚷,这是在用己方战马的尸体做防守的屏障,下一轮进攻,只能把战马劈碎,才能清理出进攻道路。 “这些汉狗,忒也狡诈了。”乌鲁思在战马上骂骂咧咧,却发现胯下马匹发出一声嘶鸣,倒在地上,他低头一看,马脖子上有一个拳头大的伤口,正在咕咕冒血,显然是火铳打伤的。 “乌鲁思台吉,这方阵是块硬骨头,就凭我等是啃不下来的。”那个土默特头人来到了乌鲁思身边,劝慰道。 乌鲁思换了一匹备马,但见敌人方阵发出声声欢呼,似乎在庆祝刚才的胜利,方阵中央一面徐字大旗高高耸立,不住的挥舞,而方阵之南,又一面更加华丽的孙字大纛升起,似与方阵步卒呼应,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惹的乌鲁思身边两部战马嘶鸣不止。 “看,那面大纛。”乌鲁思指了指方阵正南,营地深处的大纛,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土默特人,与我一起,绕过方阵,直插敌营,夺取大纛,挫敌锐气!”乌鲁思高声命令道。 那土默特头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还在犹豫,乌鲁思的鞭子已经甩在了他的脸上,这个高傲的年轻人喝道:“土默特人,你不要忘了那是谁的敌人,你也不要忘了,苍青天空下的草原是属于伟大成吉思汗后裔的。” “是,台吉。”土默特头人低下头,施了一礼。 四百余骑兵再次集结,这次绕过方阵,连对方阵的骚扰都没有做,直接组成以乌鲁思为首的锋矢阵,从侧面贴着达尔扈特左翼的牛马群,直刺河边大营。 然而,事情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先是左翼的牛马胯下钻出一个个手持各色武器,身着花花绿绿的士卒,他们都属于余彦的不死队,看到敌骑,就点燃三眼铳开火,有些胆子大的还用长柄的刀斧斩击敌骑的马腿,一时之间死伤不少。 “紧跟着我,不要乱。”乌鲁思在正前方,第一时间拉开和不死队的距离,只需三十步,就能躲避三眼铳的攻击,但是越发深入,却发现己方的左侧还面对着方阵西南面的夹击,乌鲁思看了一眼,心中祈祷:六十步,应当不会开火吧。 然而,铳队军官才不会死扣射击距离,更不会放过这个夹击的机会。 “开火!” 几乎同时,西、南两个方阵铳手和西南面火铳小队同时开火,一百杆火铳形成的齐射打的乌鲁思身后骑兵血花四溅,中弹者纷纷落马,被身后的骑兵踩踏而死,继而引发大规模的混乱。 “继续前进,定要斩下敌人大纛!”乌鲁思根本不用看,就知道身后两部骑兵肯定是死伤比刚才更重,毕竟这是受到夹击。 然而,方阵与牛马群的之间只有百步的距离,这个宽度根本不能让数百骑兵转向,索性乌鲁思命令继续前进。 “第三队,平枪,前进!” 方阵之中,处于西南面的二百长矛手接到了队长的命令,长矛夹在腋下,依靠后端配重平衡矛头带来的重量,通过前排铳手的缝隙大步前进,随着号子踩踏脚步,看着旗帜转向作战,很快堵住了乌鲁思骑兵来时的缺口。 而在孙伯纶镇守的墩台老营,特穆尔率领的二百骑兵出阵,绕过墩台,不管大纛,直接堵住了敌骑退路。 “下马!” 特穆尔根本没有冲过去,下马躲在马后,取出角弓,弯弓搭箭,身后骑手个个如此,很快一轮抛射的箭矢落在了乌鲁思骑兵群里。 这时候,乌鲁思完全被包围,遭受的是三面袭击,方阵的铳手、不死队的三眼铳,特穆尔的弓箭,甚至还有虎蹲炮凑上来,抬着几十斤重的火炮,瞄准乌鲁思等人轰两炮。 察哈尔人冲过去,炮手撒丫子就跑回本阵,等察哈尔夺过虎蹲炮,却发现炮手只带了两包霰弹和火药,察哈尔的马刀除了在虎蹲炮身上留下一溜火星子,什么也做不了。 砰砰! 两声号炮响起,四面围攻的士卒忽然停下,长矛手从敌人身体内拔出长矛,列阵整队,退回方阵,特穆尔等人翻身上马,回归本阵,而余彦那些抽冷子砍脑袋的家伙也抱着花花绿绿的脑袋、衣甲,一个骨碌,钻到了牛马群下,很快消失不见了。 这时,两翼俱是马蹄声四起,原来是俄木布和塔什海见乌鲁思被围,率领大队冲下来救援,可惜,已经晚了,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孙伯纶的军阵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有满地的尸首和血肉证明,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生。 幸存者骑马跑出包围圈,塔什海高声怒喝:“乌鲁思那个蠢材呢,我要扒光了他,穿箭游营!” 幸存的察哈尔人无人应答,最后还是那土默特头人回答:“塔什海大人,乌鲁思台吉被牛马群里窜出的一帮子人拉下了马,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俘了。” “我要杀光他们!”塔什海满脸血红,嘶声吼叫着。 俄木布却抓住塔什海的缰绳,提醒道:“塔什海,大人,这阵古怪,我等需从长计议。” 话说完,根本不管塔什海答应与否,拉起他的战马就往山坡上撤退。 如此,俄木布与塔什海都亲眼见到了这古怪阵法的厉害之处。 俄木布躲在橡树底下,找来三块石头,摆成品字型,说道:“塔什海大人,这就是敌人的阵法,方阵在前,牛马群与墩台在后,形成品字阵,三阵之间相隔百步左右,我军人马进入其中,必遭夹击,就算没有被围,冲出阵列的时候也会遭受三阵连续不断的杀伤而伤亡惨重。” 塔什海黑着脸,问:“你想怎么样?” 俄木布道:“我刚才看过了,因为有这几门佛郎机,从东侧进攻很难,甚至连阵型都列不起来,而西面的牛马群被贼人用铁链钉封在了地面上,冲不破,若下马牵引,贼人躲在牛马之间,以弓弩偷袭,伤亡必然很大,而且这怕是有上万匹牛马还有无数羊群,何时才能牵引完?” “看来还是要击溃这突出在前的方阵了,你我都派人试过了,敌人军阵严整,号令如一,步弓与火铳都有射程上的优势,你我骑兵怕是冲不垮敌阵。”塔什海毕竟是老行伍,一眼就看破。 “是啊,骑兵定然是不行,那就下马,做盾车,掩护步卒冲锋,只要打开方阵一面,再以骑兵冲杀,此阵必破。”俄木布咬牙说道。 第125章 章三二 近战 上 “盾车?”塔什海疑惑的看着俄木布,这可不是蒙古人常用的战术,骑兵下马步战,以盾车掩护前进,这是女真人常用的战术。 且不说这种战术能不能施展开来,盾车盾车首先要有车,而眼下两部都是以骑兵为主,都没有部族在旁边助战,而蒙古人又没有货车承载辎重的习惯,要真说起来,两部之中只有三十余大小车辆,还是为这次联姻,装载嫁妆的车辆。 “就是那些车辆,我们只需要砍伐一些树木,捆扎起来,就能改装成盾车!”俄木布见塔什海猜到,微微点头。 塔什海却说:“那也只有三十多辆.......。” “所以,要好好利用,争取一次攻破敌阵!”俄木布攥紧了拳头,誓言杀掉毁了他半生基业的孙伯纶。 最终,俄木布如愿以偿的得到察哈尔人的车辆,他马上命令部分骑兵散开,砍伐树木,以大钉和铁链把三寸厚的原木捆扎在一起,钉在车辆前面,有些甚至裹上厚厚的牛皮,这种防御,绝非铳子和霰弹能破开的了。 方阵内,坐在马扎上的徐麻子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阵中有人叫嚷,抬头一看,北面坡顶出现了几十辆盾车,正借助坡度缓缓而下,盾车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随后又是手持各种长短兵器,身着铁甲的步卒,而压阵的则是无数的骑兵。 徐麻子立刻站起来,脸色凝重,他知道,将会有一场恶战发生,立刻喝令众军预备,又派出传令兵,去本阵请求孙伯纶炮火支援。 “嘿!悔不带那几门小炮来!”孙伯纶一拳砸在旗杆上,懊悔的说道。 以徐麻子手中的火力,只凭火铳和虎蹲炮肯定打不动盾车,特别是他们的虎蹲炮根本没有配备实心弹,但军情紧急,孙伯纶一面命令墩台之上吊下一门大将军炮,一面让马一鸣冒险攻击敌方盾车。 虽然有上官命令,马一鸣仍然心有余悸,敌人盾车攻击的正是方阵的西北面,与墩台炮位相隔近二里,中间有方阵友军在,一个不慎,炮弹落在方阵,那就是大面积的伤亡啊。 砰砰砰! 率先开火的仍然是墩台上的大将军炮,因为佛郎机的误差本就高于红衣大炮,又担心击中友军,马一鸣特命炮手太高炮口,以高角度的吊射轰击,这样可以避免误伤,但炮弹以一个极为陡峭的角度落下,完全失去了弹跳的杀伤力。 而且,这个时代的火炮还没有什么射击诸元,手中这几门大将军炮连调节角度的螺杆和曲柄都欠奉,开火完全依靠马一鸣的经验。 好在这个来自京营的老丘八经验十足,炮击的第二轮就击中一辆盾车,呼啸的炮弹直接打中盾车最前面的原木盾牌,砸了一个木屑横飞,后面响起一阵惨嚎,周围人死伤一片。 这一炮也仅仅是让土默特人的脚步稍稍放缓了一下罢了,很快蒙古人推起盾车继续前进,速度越来越快,靠的越来越近,马一鸣的炮击频率越来越急,但也只把几辆盾车掀翻在地。 “稳住,稳住,没有命令,虎蹲炮不许开炮!” 一个胖胖的小队长提着一个大木牌走出了阵列,挡在了一门虎蹲炮前面,在挡住射向炮手的箭矢,三门虎蹲炮孤悬阵外十步,正对着密密麻麻推来的盾车。 徐麻子见炮击效果不佳,命令支援队中的两个火铳小队快速出击,他们穿过长矛手之间的缝隙,列阵在前,与阵前火铳共排列三层,因为原本在阵前火铳队的指挥官是中队长,所以由他接过指挥权。 忽然,处于阵前不到五十步的盾车为之一滞,速度停下来,整条进攻线变的歪歪扭扭,原来是盾车撞上了乌鲁思试探失利留在此地的人马尸体,这些尸体被铁链和短矛固定在了地上,挡住了盾车前进的道路。 俄木布立刻派出战兵前出清理,但马尸与地面钉在一起,仅凭人力拔不出,只能以刀斧劈斩成几块才能移动,一时间,速度降低了很多,俄木布当下急令所有盾车停止前进,派出步卒清理,一边清理一边前进,保证盾车排成一线,掩护后面弓箭手和近战甲兵。 显然,如此行进,方阵这边根本无机可趁,然而却也让速度降低了很多,徐麻子只命令加强迎敌盾车方面的火力,严令众军不得异动。 盾车逐渐行进到距离方阵不到三十步,双方的弓箭手已经开始抛射轻箭,方阵之中,长矛手穿布面铁甲,火铳手着棉甲,皆有铁盔,但在一轮轮的抛射中,仍然伤亡比对方大,因为盾车挡住了步弓队指挥官的视线,只能凭借地方腾起的箭雨判断敌方弓箭手的位置。 俄木布下马走到盾车旁,利用原木之间的缝隙观察方阵的反应,这次进攻的主力都是他的人,塔什海的察哈尔骑兵负责压阵和其他方面的骚扰。 随着箭矢一排排的落下,俄木布眼见敌人不断有人倒下,但每倒下一人就会有人填补他的空位,他完全不明白,那些人面对身边人的伤亡,怎能无动于衷,难道他们都是没有感觉的尸体吗? 但是,俄木布一点不慌,他甚至希望就这么一轮轮抛射下去,一直到敌人忍受不住伤亡溃败,也省的短兵相接了。他很清楚,正面和两翼有近三百杆火铳瞄准己方,还有那三门能发射霰弹的虎蹲炮,这样的火力爆发足够杀伤大部分的甲兵。 砰砰砰! 铳手和虎蹲炮的声音不断响起,偶尔还会有大将军炮打来的炮弹惹出众多纷乱,那是塔什海发动进攻了,他手下的骑兵分成几波,围绕着方阵不断驰射,骚扰着各处的敌人,分薄着方阵的火力。 正当俄木布思索着的时候,忽然一声呼啸传来,让他头发都炸起来,那声音好像有一匹马从自己脑袋上奔驰而过。 哗啦! 一侧的盾车直接被打散了架,原木横飞,砸中了几个弓箭手。 俄木布扭头一看,是敌阵左翼的牛马群前,有一门大将军炮在开火,首发即命中一辆盾车,那斜切过来的炮弹在打中盾车前已经打死了四五个人。 砰! 大将军炮再次开火,这门让额吉尔千辛万苦从墩台转移过来的大家伙终于再次发威,不到三百步的测射,面对静止不动成群的盾车,又一次命中。 “不,这样下去我们会先崩溃的,督战队,驱赶败兵上前,诱敌开火,甲兵准备,要在敌人完成装填前与敌混战一起!” 第126章 章三三 近战 下 俄木布所说的败兵是在与孙伯纶部战斗中活下来的士兵,他们或是昨天被不死队的木枪击溃,或是今天没有保护好乌鲁思,获失将重罪,按照蒙古军律,这些人至少要脸上刺字、割掉右耳,成为奴隶,同时成为奴仆的还有他们的家人。 而在盾车行进前,这近两百来自土默特或察哈尔的败兵获得一次新生的机会,将被作为第一波进攻方阵的决死队,如果他们战死,妻儿免罚,如果杀敌存活,还能获得奖赏。 “杀!” 盾车的缝隙中忽然窜出两百余人,手持简陋的武器,嘶吼着,挣扎着,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方阵,他们的速度极快,根本不结阵,就是发了命的冲杀。 孤悬阵外的虎蹲炮手看到这一幕,没等胖队长下令,就点燃了引信,抱着霰弹包和药包往后阵内跑。 胖队长骂了两声,一把扯掉自己身旁虎蹲炮的引信,喝令:“快,把所有的药包填进去,再把霰弹也都塞进去。” 敌人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两声炮响之后,数百枚霰弹泼洒出去,二十步的距离,呈扇面发射的霰弹扫过无数的决死队,所有被命中者身形为之一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上的血肉被打飞,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时炮手已经把所有火药和霰弹填充进去,胖队长把三根引信捻在一起,插入点燃,然后又把脚边的一块石头塞进炮口,踢了一脚,这才举起挨牌,掩护着几个炮手后撤。 “二十步,射击准备!” 指挥前排铳手的中队长看着胖队长从身边通道跑进方阵,果断下令开火。 第一排铳手的火铳早就扔掉支架,蹲在地上,后两排铳手上前,以支架架住火铳,瞄准目标,此时敌人距离火铳兵不过二十米,正面冲来,正式最好的射击机会! “开火!” 中队长高声吼叫,手中战旗落下。 砰砰砰! 三排火枪几乎同时开火,宽不过百米的方阵西北面火光连成一片,伴着爆豆铳声散发出浓重的白烟,从空中看去,犹如凭空多出一条白色烟龙,一百余支火铳发出的铅弹瞬间飞过不到二十步的距离,轻松撕裂这些决死队身上的皮甲和少数的铁甲,打出一个个大洞,变形的铅弹把敌人内脏搅了个稀碎,带着内脏和一飚血箭飞出体外。 一时间,连造虎蹲炮和火铳攻击,决死队剩余不到五十人,兀自发狠冲锋,丝毫不顾惜身旁哀嚎不止的战友。 按照操典,这时当两翼火铳小方阵开火,长矛手上前拒敌,掩护前排火铳手撤到后面装填,但是指挥的中队长知道,十几步的距离,敌人决计死伤大半,因此高举战旗,以此命令两翼方阵铳手不要开火,而命令第一排铳手迎敌,后两排装填子药。 第一排铳手立刻站起,扔掉火铳,拔出配备的顺刀,全身戒备,眼前全是未散的白烟,他们只听见敌人嚎叫不止,这是身旁有黑影落下,是身后长矛手的长矛平枪掩护。 整个方阵全都井井有条,士兵们从容不破,而幸存的决死队不管不顾的冲进了白烟之中,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乱砍乱砸,很多人根本收不住速度,直接撞在了长矛之上,没等长矛手攻击,就穿透身体挂在上面。 悍勇者拨开长矛,而狡诈者顺势一钻,与挡在前面的火铳手混战在了一起。 白烟散了一部分,俄木布看到决死队已经和方阵贴身近战,命令弓箭手不论敌我,连射三轮,而甲兵已经全军压下。 “开火!” 这一次开火的是两翼的火铳方阵,只有不到五十火铳,侧击甲兵,甲兵前排好似被镰刀扫过的稻子,齐刷刷的倒了一排,无数血箭和碎肉泼洒到后排身上,然而,甲兵们还是疯了一般冲锋,因为他们清楚,后面的督战队会射杀一切逃跑之人。 胖子军官躲在方阵后,看着自己那门卧在草地上的虎蹲炮,喃喃自语,后来竟然双手合十,不住的祈祷,按照他的设想,这虎蹲炮会在甲兵冲过的时候炸膛自爆,炸死无数敌人,然而,这也只是想象罢了。 甲兵的列阵耽误了一阵时间,虎蹲炮未通过的时候就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这可是塞了三份火药和霰弹,又被石头堵住炮口的虎蹲炮,瞬间而来的爆炸轰鸣让双方都吓了一跳,即便躲在盾车后的俄木布也是大张着嘴,耳边全是尖锐的鸣响。 爆炸产生的碎片和霰弹不分敌我,炸死周围十几人,甲兵整个冲锋阵型为之一停,而火铳手强忍着耳鸣,甩了甩脑袋,继续装填,但是,当中队长的战旗落下,高声喝令开火的时候,仍有近一半的人没有装填完。 “十步,自由射击!” 这时的铳队阵型已经乱了,未装填完的人还在装填,而想要开火的人还要顾及前面与敌混战的己方士兵,好在,接到的命令是自由射击。 杂乱的铳声不断响起,几十枚一两重的铳子横飞出去,将阻挡前进的甲兵打死,但仍有数百甲兵冲锋上来,已经掷出短矛骨朵,攻击方阵中的士卒。 咚咚咚! 轰鸣的鼓声压倒了阵前一切的声音,这是长矛手迎敌的命令,西北侧的长矛手全都平枪而立,随着鼓声前进,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他们本能的提高着速度,当方阵鼓声的频率达到最高的时候,这群长矛手保持着平直完整的阵线,如墙而出。 长矛手的速度提到了最快,化作一股洪流狠狠的与冲击而来的甲兵撞在了一起,撞击的瞬间,长矛手齐声喝道:“虎!虎!虎!” 这洪亮的齐声怒吼之下,是无数锋锐的长矛,敌人甲兵的阵型已经被火铳打散,长矛手越阵而出,动作毫无花哨,手中长枪凶猛的刺出,点向敌人胸腹等要害位置,甲兵手中武器过短,就算长矛也顶多五尺长,完全不是阵列前进长矛手的对手。 滋啦! 矛尖与铁甲之间的摩擦声响起,矛杆中部微微向上恭其,精钢打造的矛尖借着惯性和矛杆的弹力直接刺穿铁甲,插入敌人腹部,持矛者并不发力狠刺,而是不住的搅动矛杆,身边并无应对敌人的长矛手也不独自前进,而是同样用长矛刺杀敌人咽喉、腹部等要害位置。 眼看着甲兵被长矛手压的节节败退,俄木布知道,这场战事已经到了最危险的阶段,他看着因为长矛手越阵而产生的巨大缺口,整个人颤抖不停,他在抉择,如果下令冲锋,结果是赢的胜利还是丧失土默特部最后一队精锐。 第127章 章三四 摧锋 此时战场上一片混乱,作为主战场的方阵西北一侧,长矛手与土默特步战甲兵已经完全混在了一起,长矛手相互掩护着刺杀,而钻过矛阵的甲兵则发力砍杀着长矛手的大腿,阵线渐渐的扭曲变形,不断有箭矢和铅子落在交战双方的脑袋上,很多时候,攻击者根本不分敌我。 而在方阵的其他方面,不断有察哈尔骑兵纵横驰骋,骚扰着方阵的各个防线,尽可能的分担正面进攻友军的火力,铅子与箭矢不断对射,阵前躺满了死伤者,战斗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从天空来看,好像是无数毒蛇正在攻击一只暴躁凶猛的刺猬,任何一点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无可抵挡的溃败。 塔什海站在视角最好的坡顶,他不是自己那个高傲而冲动的儿子,戎马半生的他更懂得如何抓住机会,而在身后是八百最精锐的察哈尔骑兵,他们肃立在狼头大纛之下,听着大纛猎猎作响,静等着主帅的命令。 塔什海也在犹豫,他清楚,墩台附近的敌军本阵还有数百骑兵,那是一支决定胜负的力量,而方阵正北方出现的宽达五十步的缺口让他挪不开眼睛,他知道,只要冲进去,就是一场胜利,他已经嗅到了胜利带来的甜香。 而站在墩台顶的孙伯纶也在观察者,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在面对方阵之时,做出的正确反映让他惊叹,不愧是曾经横扫欧亚大陆的民族,在变通方面颇有建树,但这种称赞也仅仅是如此,纵然敌人拿出了最优选择,以两倍多的兵力围攻方阵,仍然久攻不下。 忽然,北面山坡反射的太阳光亮让孙伯纶闭上眼睛,当再睁开的时候,察哈尔的狼头大纛已经开始向正南挪动。 孙伯纶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喃喃说道:“是时候了.........。” “特穆尔,你的骑兵往左翼运动,与不死队会和,夹击土默特部的正面进攻之甲兵,马一鸣,炮击察哈尔的狼头大纛........。”孙伯纶大声下达了命令。 当一个个部将领命而去之后,孙伯纶快步下了墩台,迎接他的是一个全身铠甲,被面甲盖住脸的男人,是也先,还有他身后那支铁骑,孙伯纶最后的王牌! 这支只有三百人的铁甲骑兵耗费了孙伯纶无数的资财和心血,他们有着精选出来的战马当坐骑,骑兵装备带护面的头盔、精铁冷锻而成的胸甲,内穿锁甲,外套布面铁甲,就连战马都都蒙了牛皮,镶嵌精铁锻炼的甲片,骑兵们那双套着铁质手套大手握着的是长达一丈的骑枪,行动起来好似一个个移动的钢铁堡垒。 这支被孙伯纶一直隐藏的骑队此时呈现在战场上,势必要作为撒手锏给予敌人一次重击! 战场的核心依旧围绕着突出在外的方阵,俄木布见到塔什海进攻方阵缺口,立刻率骑兵南下堵截特穆尔的骑兵,一时之间,战斗到了最惨烈的地步,已经有人趁乱进了方阵内部,徐麻子带着幸存者与之搏斗,到处都是战斗,阵型已经彻底的乱了。 “那是什么?” 接着坡度冲下山坡的塔什海忽然听到身边近卫的一声喊叫,他踩着马镫站起,看到就在自己的右侧,一支从未见过的骑兵正疾驰而来。 他们排成一个宽度不到一百步的楔形阵,从方阵东南方向而来,沿途横扫一切阻碍的骑兵,整队铁甲骑兵随着鼓声前进,向前冲刺,目标正是自己麾下这支察哈尔骑兵,他们的长矛茂密如林,锋锐的枪尖闪烁着冰寒的光芒,他们军容严整,衣甲如一,排列的阵型紧密而厚重,好像波浪一样席卷而来。 塔什海立刻下令吹响牛角号,所有听到号角的袭扰队全都冲向那支铁甲骑兵,但骑射手射出的箭矢落下,却毫无用处,而任何敢于抵者都被铁甲骑兵撞倒、践踏。 “列阵,列阵,拦住他们!”塔什海看到那摧枯拉朽一般的气势,实在没有勇气率军迎上去,只能命令全军就地列阵,先挫敌威风。 然而震动声越来越近,铁甲之间的撞击声都能耳闻,那滚滚巨浪一般的铁甲骑兵,即便是察哈尔中的精锐看到,也是胆魄尽失。 塔什海的阵型还没有展开,黑色巨浪席卷而来,直接撞击在了察哈尔人的中间,一时间筋折骨裂之声响起,塔什海躲在阵后,眼睁睁的看着己方的阵型被那支黑色锋矢撕烂搅碎,察哈尔骑兵不由自主的向两边散去。 咔嚓! 冲锋在前的也先撞飞几人,来到狼头大纛旁,在不远处塔什海声嘶力竭的喊声中,一刀斩断大纛。 “大总官,快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一个头人抓住塔什海的手臂,死命拉着他向后撤,塔什海却双眸血红,不甘的看着正横冲直撞的铁甲骑兵,一个又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草原上怎么会有这种骑兵,就连达延汗也不曾具备。” “女真人的白甲护军也不如吧。” 他兀自想着,人却愣在了当场,那劝说他的头人见他如此,抓起缰绳,马上下令后撤。 “撤,快撤!” 俄木布眼见察哈尔人最精锐的骑兵被冲散,就连大纛都倒下,他第一个命令就是喝止前去迎战特穆尔的骑兵,抛弃还在于方阵鏖战的甲兵,抛弃敢于抵抗铁甲骑兵的察哈尔人,直接沿河向西而去。 当俄木布的大纛向西方移动的时候,好像整个战场都在破碎,一切都被摧毁、分裂,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正在鏖战的勇士扔下武器,拼了命的逃跑,他们相互拥挤、相互推搡,甚至拔刀相向,片刻之间,溃兵如黄河决堤,所有人不顾一切的逃跑,漫山遍野都是溃兵,山坡上下尽是狼藉。 “整整四千精兵,四千啊,全没了,我的土默特,没了。”逃跑中的俄木布不断回头看去,入眼所及全是溃兵,他的心好似刀割一样疼痛,痛到无法呼吸.....。 第128章 章三五 封赏 冬日的寒夜,月光照耀在满地寒霜的草原上,尤显的别样凄凉,更为凄凉的是俄木布的内心。 俄木布骑在马上,好似失了魂一样,任凭雪粒和草根打在自己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旁人还以为他在思索,实则他的脑海之中全是恐惧,一个个的画面在他脑袋里闪烁,被铳炮击碎的血肉,被铁甲骑兵撕毁的阵线......。 天完全黑了,那个胡须花白的头人提醒道:“台吉,让士兵们休息一下吧。” 俄木布忽然警醒,喝道:“不行!敌人就在后面,追上来我们会死的。” 头人在他张牙舞爪之中捕捉到了来自眼睛深处的恐惧,他拍了拍俄木布冻僵的手,低声说:“台吉,必须休整一下,否则士兵们会跑光的。” 俄木布回头一看,身后稀稀拉拉跟着的还有三百余骑,人人灰头土脸,个个精神萎靡,士兵们低着头骑在疲惫的马上,忍受着寒风,满是凄凉,俄木布忽然想到,刚逃出战场的时候,自己麾下还有四百多骑兵。 “休整一下吧。”俄木布叹息一声,说道。 即便冒着被敌人追上的危险,他也要休整,他失败了,没有人愿意跟着失败者,部落已经落在了孙伯纶手里,骑兵们的家人都在其中,南山营地存储的粮食财货被横扫一空,自己的前途要么沦为马贼,要么投靠自己曾经的敌人,林丹汗。 士兵们燃起篝火,杀了一些累垮的马匹果腹,好不容易挨到第二日清晨,却发现前方的丘顶上出现了一排骑兵。 俄木布立刻惊醒,整军备战,却发现那队人马中疾驰来几名骑兵,看着俄木布身后的大纛问道:“俄木布,是我,塔什海。” 看到是塔什海,俄木布稍稍放下心来,放松了戒备,两人找到一块避风的大石头,坐下商谈。 “跟我回归化城吧,俄木布。”塔什海直接说道。 “不,我要去青海,寻找我的父亲,终有一日我会回来,灭了那达尔扈特,把抓到的汉狗全都塞进麻袋,让群马踩踏!”俄木布恶狠狠的说道。 塔什海脸色冷峻下来:“如果是那样,你我就要决一死战了,虽然我很不想。” 俄木布一时愣神,暗怪自己把真实想法说出来,要知道卜失兔汗仍然是林丹汗的敌人,如果自己去青海,沿途自然要劫掠,那可都是林丹汗名义上的子民。 “投奔大汗仍然可以复仇,我这次带来的有一半是大汗的宫帐军,大汗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汉人在草原上称霸,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塔什海劝说道。 俄木布良久不语,忽然叹息一声,失落的说:“我们本不该打这场仗,是我们轻视那孙伯纶了。” 兔毛川。 当俄木布和塔什海逃脱,孙伯纶并未命人追击,他麾下的军队也损失惨重,因此他只命令各部队四处出击,抓捕俘虏,并于当晚撤退到兔毛川南岸。 当孙伯纶安排完北岸的警戒,回到南岸营地的时候,整个营地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仅仅凭借两千多人,击败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的精兵,俘获敌军一千多人,还有两千多战马,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场值得大书特书的胜利。 军需官早就接到孙伯纶的命令,做了丰盛的菜肴,这天的晚餐有酒有肉,当孙伯纶钻进大帐的时候,帐篷里诸位将领正推杯换盏,不少人的身上裹着渗血的白布,但仍然抑制不住他们的激动心情。 胜利了,战胜了两倍于己的精锐骑兵,战胜了成吉思汗的后裔,达延汗的嫡系。 随着阵阵马头琴的声音,诸将高声呼喝,吹嘘着今日取得的战果,气氛热烈到也先等蒙古人已经扭动起屁股,跳起了滑稽的舞蹈,惹的诸将哈哈大笑。 徐麻子侧着身子坐在那里,他的屁股中了一箭,只能如此,正好,他看到了进来的孙伯纶,徐麻子立刻起身行礼。 孙伯纶见到他,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兴奋的叫嚷到:“嘿嘿,大家瞧瞧,这是谁。”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孙伯纶,孙伯纶举起徐麻子的手,动作夸张的说道:“这是徐麻子,一块在波涛汹涌的进攻中屹立不倒的磐石,一只屁股挂着两支箭矢仍能用马扎砸烂察哈尔人脑袋的猛兽!” “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知道孙伯纶在调侃徐麻子,都跟着笑起来,徐麻子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极为倨傲的挺直了身体,这一刻,孙伯纶的亲切与自己立下的战功足够让他傲视众人。 孙伯纶锤了他胸口一拳,笑道:“我在无定河边给你留了五百亩上好的河滩地,希望你用锄头锄地的时候仍然能撅起你的屁股。” “谢大人封赏,卑职自当再立新功,以报大人知遇之恩。”徐麻子半跪在地上,恳切的说道。 孙伯纶哈哈大笑,抢过也先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扣在了也先光溜溜的脑壳上,一时间显的分外滑稽,孙伯纶道:“看看这个家伙,敢用蒙古国师之名的狂徒,一个自称贵酋后裔的泥腿子。” 在孙伯纶公开他的囧事的时候,也先低下了头,孙伯纶却笑了笑,拍拍他厚实的肩膀,面朝众人说道:“人人都嘲笑也先是黑腿儿牧奴的儿子,一个没有部落要的野种,但是这种声音从现在开始要结束了,因为今天,我要把所有的喀喇沁人赏赐给他,从今天开始,也先就是喀喇沁的台吉了。” 这一下,所有的笑容戛然而止,人们面面相觑,大家在蒙古待久了,都知道达延汗时代确定的规矩,所有蒙古首领都必须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孙伯纶显然违反了由达延汗制定的扎撒。 “主上,也先不是喀喇沁人。”也先低声说道。 孙伯纶哈哈一笑,一拍脑袋:“对,你说的对,所以你要娶一个喀喇沁女人做老婆,俄木布的年前娶的福晋,喀喇沁的美女,酋长的女儿,从今天开始,是你的了。” “谢大人厚赐,也先当永世为主上鹰犬,牵马执鞭,永不背弃!”也先躬身行礼,神色极为激动。 第129章 章三六 理念 而与也先一样得到部众的是特穆尔,孙伯纶从达尔扈特部挑了两百帐赏给了特穆尔,由此,他也变成了一名贵族,见到浑阿普台吉也不用下跪了。 “还有他,土默特的老狐狸,一个耳顺之年的老家伙却还在为子嗣亲族奔波,额吉尔,从今天起,你不必上马执刀,替我管好土默特的部众吧,我可不希望将士们出征在外,他们的亲族被人欺凌。”孙伯纶扯过来额吉尔,让这个老家伙站在众人面前。 额吉尔听了这话,满心欢喜,他的年纪已经上不得战阵,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部众不至于沦为奴隶,额吉尔很清楚,这次俘获的部众加上在达尔扈特的那些,土默特人已经有近两千五百帐,这已经占据了孙伯纶麾下丁口的一半以上。 额吉尔没法拒绝孙伯纶从土默特部众抽调丁壮扩充军队,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填充到各支部队,额吉尔认为这是机会,只要土默特人为孙伯纶战斗,就会获得富贵,只有那些冥顽不化者才会投入矿场,成为奴隶。 “至于余彦,徐麻子的步队要扩充为两千五百人的步营,你去领了原属龙虎的差事,跳荡队就交由你了。”孙伯纶微笑对余彦说道。 余彦忽然跪下,正声请求道:“卑职请求保留不死队之名。” 孙伯纶哈哈一笑,欣然答应,他大踏步走进人群,扯出一个瘦小的家伙,正是兀良哈,孙伯纶蘸了蘸羊血,在他的脸上抹了三道,笑道:“看看这个家伙,一个骑术和舞蹈一样风骚的牧民,一只忠诚勇敢的猎犬,一位养了三个子女和两个义子的好父亲。” 说着,孙伯纶用长刀挑起一块石头,正好砸向兀良哈,兀良哈猛然接住,孙伯纶道:“这块石头就赏给你了。” 正当众人诧异之时,孙伯纶又道:“回去之后去找王庸,让换成一块同样重的银子。” 封赏完所有人,孙伯纶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的散发着精光的双眸扫过眼前不同种族、不同服侍的将领,高声说道:“诸位,天地可鉴,我孙伯纶一没有可以依赖的权贵亲族,二没有继承父辈的财货土地,能走到这一步,除了我那点微末才能,全赖各位的相助。” 听到孙伯纶的演讲,所有人的神色都变的认真,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孙伯纶又道:“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女真则以血亲同族征伐四方,即便是林丹汗,也只看是否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而我孙伯纶,愿与各位同富贵共患难,诸位以赤诚待我,我必报富贵予诸位,若违此誓,必同此箭!” 孙伯纶说着,拔出一支箭,掰成两半,掷在地上。 演讲完毕,帐篷里一阵安静,也先忽然跪下,右拳捶胸,正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诸将跪成一片,孙伯纶欣慰的看着众人,拿过一碗酒,一饮而尽,喝道:“喝酒,今晚不醉无归!” 帐篷里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胜利之后再得厚赏,人人心中兴奋,推杯换盏,好不欢畅。 “大人,这是那个蒙古别吉送来的东西,说要见你。”郝允曜从帐外走来,递上一枚铜符。 孙伯纶接过来一看,正是断事官的铜符,他思索一会,道:“额吉尔,你去告诉她,本官北上追杀敌骑,明日才会回来。” 额吉尔领命去了,实际上,当俄木布与塔什海溃散的时候,淑济别吉的仪仗就在山坡之顶,根本没有逃走,诸将都知道她与孙伯纶的关系,皆不知如何应对,最终还是额吉尔上前,把淑济别吉带到兔毛川以南的土默特营地,并且找了一些侍女仆妇伺候。 饮宴到了半夜,诸将散去,郝允曜端来一碗热汤,让孙伯纶醒酒,孙伯纶饮下见郝允曜呆在身边,无奈的摇摇头:“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姐夫,你准备怎么处置那个蒙古别吉。”郝允曜直截了当的问道,眼神中带着迫切,此时他的内心无比复杂,孙伯纶与淑济的关系他已经听很多人说过了,他当然不希望有个女人和自己亲姐争宠,但又知道孙伯纶与淑济相爱在先。 “处置?”孙伯纶抓住了一个不恰当的词语。 郝允曜认真的点点头,坐在了一边,说:“姐夫,她可是背叛了你,偷了你的断事官铜符,差点造成达尔扈特部的分裂,如果没有她,你也不用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先后与土默特和察哈尔大战。” 这点孙伯纶倒是认同,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开春后,孙伯纶会择机突袭赤儿山的冬季营地,在吞并土默特部之后,再与林丹汗分说,此时女真人将会西征,林丹汗只能接受自己制造的既定事实。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去年林丹汗发动的对左翼蒙古的袭击彻底惹恼了皇太极,最终惹来皇太极亲率两千精兵追杀,虽然未果,但林丹汗已经明白,已经在大凌河战场战胜大明,获得辽东战场主动权的皇太极是绝对不会再放过自己了。 由此才造成林丹汗紧急召回淑济,将她嫁给俄木布,以稳定后方,好准备与女真人的战事。 如此,达尔扈特进入了死局,淑济如果拒绝林丹汗的召唤,察哈尔必将兵临城下,毁掉孙伯纶建立的基业,正此时,听闻孙伯纶娶亲的消息,淑济万念俱灰,只得听从父命。 饶是如此,她仍然带走了巴达西这个隐患,至于那枚断事官铜符,如果留在达尔扈特,恐怕孙伯纶赶到的时候,已经血流成河了吧。 孙伯纶甚至有些心疼淑济,说白了,她不过是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女,如何承担这些? 沉默了一会,孙伯纶轻声道:“毕竟是我先负了淑济,当初我发誓,若是负她,当千刀万剐。” 郝允曜听了这话,恨恨的说道:“姐夫,你堂堂大丈夫,怎生如此儿女情长!” “自古华夷有别,你堂堂大汉男儿,哪能真的娶鞑虏为妻,当初与她虚与委蛇,也是为了达尔扈特的局面,如今你有部众近三万,精兵过两千,又挟击败察哈尔和土默特两部之余威,大势已成,何必再屈身侍虏,去做那劳什子的大汗额驸!” 第130章 章三十七 春色 孙伯纶听得这大义之言,对郝允曜倒是改变了看法,这厮并不是自己想象的一无是处,虽然年轻,却是一个有见解的。 “允曜,我问你,当初我为何娶你姐?”孙伯纶双手支颌,轻声问道。 郝允曜的声音立顿,嘴张的能塞进一个鹅蛋,他忽然说:“姐夫,我姐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啊!” 孙伯纶微微点头,又问:“我对你姐呢?” 郝允曜气势立刻矮了几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他心里很清楚,孙伯纶对郝琳琅并无儿女私情,两人结合,多是自家姐姐几番使了手段,而且姐姐还是个克夫的不祥之人,但两人婚后相敬如宾,在这方面,孙伯纶是无可指摘的。 孙伯纶撕开外袍,露出满身的伤痕,他指着胸腹伤疤说:“允曜,你看,这是在老君殿伤的,这是在刘家寨伤的。” “我在陕西杀了多少人,用了多少手段,牺牲了多少弟兄,也就得到一个千户的头衔和来自绥德守备徐大人的照拂,但是我娶了你姐呢,立刻成为三边总督洪大人驾前的红人,葭州游击的女婿,绥德、葭州乃是延安府的文臣武将皆对我礼敬有加,如今,又有一个同样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你让我如何放弃,为了权势,我可以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那为什么我不能娶一个我爱的女人以获得权势呢?”孙伯纶声音越发低沉,说到最后,声音之中带了一些疯狂。 “可是,可是我们刚击败了林丹汗,他可是我们的敌人!”郝允曜回答道。 孙伯纶站起来,双手摊开,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又怎么样,只要我娶了淑济,我就有机会和林丹汗和解,只要我成为林丹汗的额驸,那么从白山黑水到天山南北的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都可以堂而皇之的攫取我想要的利益,付出的只是智慧和尊严,而不是用兄弟们的生命去拼杀。” 郝允曜被孙伯纶在狂放霸道的气势震慑,他忽然说道:“姐.....姐夫,你在大明可是有官身的,朝廷怎么可能接受林丹汗的额驸在大明为官为将?” 孙伯纶哈哈一笑:“这事当然要瞒着,如果瞒不住再想其他办法,你要清楚一点,我是一个汉人,蒙古与女真都是异族,我从草原上获得一分力量,我们的敌人就减弱一分力量,即便我掌握的力量什么都不做,也是对大明一分帮助。” “如今,我只要做的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当我的实力能改变力量平衡的时候,就是我逐鹿天下的时候。” 郝允曜仍旧不甘心,喊道:“姐夫,你已经是达尔扈特的断事官了,这还不够吗?就算娶了淑济别吉又能怎么样,你仍旧是汉人,在草原,只有成吉思汗的后裔才能称王称霸。” 孙伯纶却笑了:“天下大事,百年大计,又岂是我这一代人能完成,事关兴衰大事,当为子孙计,娶了淑济,我的儿孙中亦有成吉思汗的血脉,那个时候,蒙古大汗的位置就只看谁的刀把子硬了。” “大漠南北,万里草原,当有控弦之士二十万,此乃横扫天下的力量,你不去占有,你的敌人就会去占有,我若得此二十万鹰犬爪牙,金国女真算什么,流贼巨寇也算什么,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去不得的。” 郝允曜咣当一声坐到了地上,他今天劝说,说起私心,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他一不想孙伯纶与鞑虏牵扯太深,毁了那大好的前程,而不想孙伯纶娶了蒙古别吉,威胁姐姐的地位,可是万万没想到,孙伯纶的野心超出了他的想象。 只是,这片天地,真的能被孙伯纶玩转拿捏吗? 第二日,兔毛川一带烟尘四起,诸将率领的大军沿河南下,裹挟着两千余帐,万余土默特人,西渡黄河回归达尔扈特,只有兀良哈和额吉尔北上,冒险进入赤儿山一带,继续收拢散落的土默特部众。 当二人回到达尔扈特的时候,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额吉尔竟然又带回五百余帐,甚至还有原本追随俄木布的二百余土默特骑兵。 一个白天,孙伯纶都在安排大军拔营西撤,制约撤退速度的是土默特部那以万计的牛羊马骡,收拾完一切,孙伯纶走进河边的一顶精致的帐篷,看到淑济别吉正坐在蜂窝炉前,借着一豆灯火,专心的看着一本书。 孤灯倩影,此刻尽是安详。 孙伯纶愣了一会,见炉子上热着酥油茶,正是冰寒天气,嗅到酥油茶香气的他肚子咕咕作响:“快给我倒一杯酥油茶来。” 孙伯纶坐在了炉子旁,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嘟囔道。 “断事官大人,你可是刚在战争中击败了我们察哈尔部,现在我们还在敌对呢。”淑济冷冷的说道。 孙伯纶却毫不在乎,摆摆手:“不,不,那不是一场战争,只是抢亲罢了,就像也速该在斡难河边抢了诃额仑,最终生下了成吉思汗一样,我今天在兔毛川抢了淑济,我的儿子也会横扫天下。” 此时的孙伯纶坐在毡毯上,嘴角还有糕点的残渣,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他说的很随意,好像横扫天下如同掀翻一张桌子那么简单。 淑济忽然扔掉手中的书,扑了过来,直接压在了孙伯纶身上,此时一柄金色小刀已经在手,抵在了孙伯纶的胸口,刀尖划破袍子,让孙伯纶感受到一丝冰凉,淑济神色冷峻,严声说:“孙伯纶,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我要挖出你的心肝,检查一下是不是黑色的。” 孙伯纶却看着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手却搭上了淑济纤细的腰身,并且顺着那高耸的弧线向下摸去,他认真的说道:“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检查一下,在你离开达尔扈特,出嫁赤儿山的这段时间,你是否背叛过我。” “你!”淑济被孙伯纶的厚脸皮弄的俏脸一红,又感觉那只坏手在作祟,怒道:“你个混蛋,俄木布根本没有见过我。” 孙伯纶点点头,翻身把淑济压在身上,那把金色的匕首早就不知甩到了那里,孙伯纶笑道:“那也得检查!” 这一夜,满帐春色。 第131章 章三八 反应 丰州滩,林丹汗汗帐。 塔什海一身戎装进了汗帐,满脸的风尘,衣甲之上还有血污,五日来,他马不停蹄,率领残军回到归化城左近,第一时间他就要面见林丹汗,他需要兵马,他要报仇,他要雪耻。 此时的林丹汗盘坐在华丽的椅子上,脸色肃穆,一手转动玛尼轮,一手掐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活脱脱的虔诚喇嘛的形象。 塔什海半跪在地上,不敢动,亦不敢言语,许久,林丹汗睁开眼睛。 “大汗,塔什海有负大汗重托,损兵折将,也未能保护好淑济别吉。”塔什海低着头,沉声说道。 林丹汗脸色如常,缓缓说道:“起来吧,我的安答。” 说着,他手一摆,两个女仆端来酥油茶,接着退出了汗帐。 塔什海是林丹汗手下第一大将,两人亦是结拜安答。林丹汗的正妻,囊囊大福晋是塔什海的妹妹,而塔什海也娶了林丹汗的异母姐姐,可谓是亲上加亲。 塔什海端着酥油茶,悄悄的看着林丹汗,但是那双眼眸古井无波,实在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的安答,我已经从溃兵嘴里知道了你失败的消息,我也很生气。”林丹汗淡淡的说道。 “大汗,请再相信末将一次,末将愿提本部所有兵马,征讨达尔扈特,消灭那些逆贼。”塔什海咬牙说道。 林丹汗瞥了他一眼,小心的把珠串和玛尼轮收进怀里,才说:“在兔毛川你都不是那汉人的对手,去乌兰木伦河边你也赢不了,那里有一座城,还有那汉人的后援。” “大汗,末将.......。”塔什海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还要争辩,却被林丹汗抬手阻止,他从身边的锦盒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塔什海。 “我的安答,来不及了,女真人已经要打上门了。”林丹汗叹息一声,道。 塔什海接过那信,看了一遍,脸色诧异万分,信上说,金国大汗皇太极已经开始讨论西征察哈尔部,预计四月就会出兵。 这可大大超出了他与林丹汗的预料,虽说两人早就知道女真人会入侵,但是两人认定,女真人会在草肥马壮秋季开战,这是女真人一贯的作风,秋粮收获,再打秋风,回家过肥年。 为此,林丹汗还进行了布置,察哈尔及右翼三部的精锐都在宣府一带的前线,但是各部部众却在归化城一带,一旦女真人进攻,前线军队后撤,不断袭扰敌人,放火焚烧草原,拖延女真人的进攻速度,让其人困马乏,寻机再战,若胜不得,则继续后撤,拖延到冬季,再行反攻。 这是数千年来,草原民族对抗敌人一贯的手段,一直很有效。 但是这个计划却被女真人给打破了,如果真如情报所说,皇太极会在四月亲征,还征召左翼的逆贼参战,以女真人的悍勇和左翼提供的后勤,只需三到五个月就能横扫漠南,而且女真人刚赢的了对明朝的战争,必然军力强大。 如今已经是二月中旬,集结部队,行军打仗,一个半月的时间根本不够打下达尔扈特,更不要说以达尔扈特的实力,需要抽调前线的精锐了。 “大汗,这是谁带来的消息,可信吗?”眼见准备了数年的计划灰飞烟灭,塔什海颇为不甘,因此问道。 “是贪婪的奥巴。”林丹汗轻声说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又说:“我用五口袋金沙换来的。” 塔什海叹息一声,再不多言。奥巴是科尔沁部的汗王,与金国大汗及其兄弟都是姻亲关系,科尔沁部是首批投靠女真人的蒙古部落,努尔哈赤时代就与女真人联姻不断,同时奥巴又是一个墙头草,一直在林丹汗与金国之间左右逢源。 几次金国进攻察哈尔,奥巴都出面劝说,最近一次,若不是奥巴劝说,皇太极的大军去年就要来了。 汗帐之中安静了许久,这时一个年轻喇嘛进来,在林丹汗耳边说了句什么,林丹汗脸色微变,道:“上师出关了,我要去拜会,塔什海,把那只土默特恶狼给我看紧了,如果不能成为看家犬,我就要把他变成锅中肉!” 塔什海躬身称是,林丹汗这才走出了汗帐,来到了沙尔呼图克图的帐篷,见沙尔呼图克图又消瘦了一些,林丹汗更相信他苦修月余,必有福报。 “上师,如您所料,塔什海并未带回部众与牛羊,带来的只有死亡和伤痛,请您指点我,如何对待那个汉人。”林丹汗虔诚的对玛哈噶喇施礼后,恭敬的问道。 沙尔呼图克图沙哑的声音响起:“大汗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嫁女给俄木布了吗?” “是为了保证后方安定,以便专心对付东方来的恶狼。”林丹汗说。 “是啊,如今赤儿山又成为了察哈尔的牧场,不再有土默特的军队盘踞,您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沙尔呼图克图平淡的说道。 “可是......汉人占据了达尔扈特,又将是一个新的威胁。”林丹汗声音急迫起来。 沙尔呼图克图微微一笑:“如果是威胁,那支军队当肆虐黄河两岸,如果是威胁,淑济别吉当变为奴隶,而不是嫁为人妻。” 林丹汗愣了,久久才道:“您是说,那个汉人不是威胁。” 沙尔呼图克图微微摇头,神秘的说:“大汗当他是威胁,他就是占据草原的恶狼,他的刀矛会刺穿察哈尔人的胸膛,他的盔甲会挡住察哈尔人的箭矢。大汗当他是额驸,他就是匡扶汗权的臂助,您的大纛所指,就是他的铁骑所向。” 林丹汗听了这话,拳头攥紧又张开,似乎有什么拿捏不定,许久之后,林丹汗走出了这个白毡帐篷。 这时,帐篷的帷幔里走出一个丰腴少妇,她还牵着一个吃着糖棒的孩童,少妇俏丽的脸上露出赞叹的笑容:“上师,您的雄辩让我折服。” 沙尔呼图克图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福晋,您的布施让玛哈噶喇更添光辉。” “只是,我不明白,福晋为何帮助一个汉人呢,淑济别吉并非您的女儿。”沙尔呼图克图看着这位苏泰福晋,问道。 苏泰福晋抱起身旁的孩童,说道:“淑济是窦土门姐姐的女儿,我与窦土门姐姐一向感情甚笃,而且,我还听说,囊囊福晋派人去了藏地,从某个密宗活佛手里求来欢喜秘药。” “轻信邪魔,必遭祸殃。”沙尔呼图克图双手合十说道,接着,他轻轻捏了捏那孩童的小脸,说:“淑济别吉的夫婿必将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服务,无论是伟大的林丹汗,还是他的继任者。” 第132章 章三九 敌来 苏泰福晋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抱着那孩童,林丹汗目前的独子额尔孔果尔额哲,离开了帐篷。 这时,年轻的莫日根喇嘛进来,见到自己师傅,行礼之后才说:“那个苏泰福晋是一条美女蛇,其布施亦不知从何而来,师傅不该帮助他的。” “哼,一个自命不凡的女人罢了,其布施必然是窦土门福晋的赐福。”沙尔呼图克图面朝玛哈噶啊,淡淡说道,见莫日根依旧无法释怀,他又说:“如今的藏地,异教横行,这片草原当是我教派的兴盛之地,蒙古大汗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信仰的是萨迦派。” 莫日根这才醒悟,直接跪在了冰冷的土地上,与沙尔呼图克图一样,虔心祈祷。 在沙尔呼图克图来看,苏泰福晋与林丹汗一样,都是萨迦派扩张的利用对象,正因如此,他才成为苏泰福晋的政治盟友,而苏泰福晋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让额哲继任大汗之位罢了。 额哲是林丹汗的独子,但是林丹汗不过四十岁而已,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在信仰了萨迦派之后,林丹汗一直少近女色,但唯独对囊囊大福晋情有独钟,这让苏泰福晋感受到了威胁。 若论美色,八大福晋无人比的上苏泰,若论才干与资历,谁也不是为大汗生下长女淑济,掌握部族财政的窦土门福晋,但囊囊大福晋才是八大福晋中最有势力的人,他的兄长塔什海掌握着部族的军权,又为林丹汗信任,正因如此,被林丹汗后纳的囊囊福晋直接成为了正妻大福晋,如今有四处寻找灵丹妙药,若让她为林丹汗生下男孩,必将成为大汗。 那孩儿是正妻所出,又是守灶幼子,外有塔什海等人相助,额哲如何能敌? “苏泰福晋与我额吉历来亲厚,此番又是我额吉出资布施,她自然乐得好处。”在达尔扈特,淑济依偎在孙伯纶怀里,解释着察哈尔内部的网络。 孙伯纶看着一封信,那信是林丹汗手写,意思很明确,让孙伯纶去丰州滩觐见,表面上是接回达尔扈特的台吉巴达西,实际上就是想和孙伯纶面对面的解决眼下的问题。 “我与那苏泰福晋素未谋面,没想到她就敢于下注,也是一个奇女子。”孙伯纶暗道。 他心里清楚,这苏泰福晋在林丹汗死后投降皇太极,并把他的儿子扶上了察哈尔亲王的位置,而自己也改嫁济尔哈朗,成为正福晋。 淑济却直起身子,惊讶的看着孙伯纶,道:“阿纶也太小瞧了自己在草原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麾下有近三千帐,精兵三千,又刚击败察哈尔与土默特,在我父汗麾下,实力也是排在前五的,你又只是大汗的汉人女婿,没有继承权,你比任何人都适合协助额哲登上汗位。” 孙伯纶微微一愣,继而点头,抬手让侍女把林丹汗的使者请进来,孙伯纶从桌上书匣中取出两封信,交给那年轻的察哈尔人,说:“请你回去之后把这两封信交给大汗。” 淑济亲眼看着那察哈尔人接了信离开,满脸不解:“既然父汗不再追求前事,阿纶为什么不去丰州滩觐见呢?” 孙伯纶微微一笑,说道:“你的父汗只是暂时放下了这份仇怨罢了,在高傲的成吉思汗后裔眼里,我永远是个汉人。正如你所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有数万人依附于我,我不能拿这些人的前程去赌林丹汗一人的诚意。” “那你信中写的什么?”淑济问道。 “一封是战书,如果林丹汗不同意休兵罢武,我会出兵后套木纳山,截断察哈尔与鄂尔多斯部的往来。”孙伯纶轻声说道。 当然,所谓截断两部往来只是表面之意,最重要的是提醒林丹汗,你的退路在我手中。 “另一封呢?”淑济何等聪明,知道这只是威胁罢了,孙伯纶内心是想求和的。 孙伯纶微微一笑,把淑济揽入怀中,说:“另一封是一份补上的聘礼,三百领布面铁甲,十万枚箭头,一百石食盐还有二百石铁。” 可以说,这是非常厚重的礼物了,尤其是铁甲和箭头,都是能增加林丹汗应对女真人的实力。 淑济却嘻嘻一笑,说:“我的阿纶绝对不是吃亏的人,你要的更多吧。” 孙伯纶笑道:“有你就够了。” 这当然是哄女人的巧话,孙伯纶要的并不多,首先,吃进去的孙伯纶不会吐出来,第一个要求就是俄木布这个人,这意味着从赤儿山得到的土默特部就彻底被孙伯纶吃掉了,而那些被俘的察哈尔骑兵当作为淑济别吉的嫁妆,编成专属淑济的斡耳朵。 其次,孙伯纶要权位,他向林丹汗讨要必闍赤的位子,从成吉思汗时代起,蒙古部落中就有必闍赤,起先只是起草文书的文士,后来逐渐成为协助大汗处理政务的官员,当元朝建立后,这些必闍赤进入了朝廷中书省,与丞相无异。 而必闍赤有个特殊的地方,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这必闍赤的位置由异族担任,因为必闍赤参与财政和断事,只有异族才能保证公平,相对于要兵权、部众,这个必闍赤的位置更加和缓一些,况且,孙伯纶本身就是达尔扈特的断事官。 可以预见,林丹汗接到孙伯纶的书信必然是极为愤怒的,但这位自命全蒙古大汗的中年人没有选择,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他也只能暗暗发誓,将来要让孙伯纶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 越来越多来自女真的消息传到林丹汗的耳朵里,今年元月,皇太极废除四大贝勒南面俱坐、同理朝政的旧制,改为大汗南面独坐,虽然此时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已经被幽禁,但皇太极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而目标也直指草原之上。 三月初,皇太极晓谕左翼各部,相约四月在昭乌达会师,共伐察哈尔林丹汗。 几乎同时,林丹汗与孙伯纶都接到了消息,与林丹汗的忐忑不安相比,孙伯纶反倒是跃跃欲试。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八旗精兵,天下无双,我孙伯纶要试试了。” 第133章 章四十 东虏 昭乌达。 “大金汗万岁!” “大金汗万岁!” 十几万人的欢呼声响彻整片草原,好似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身材肥硕的皇太极穿着一身黄袍,端坐于高台之上,威严的脸上写满了冷酷,然而,两只眸子里却掩盖不住心中的欣喜。 高台之下聚集了无数的士兵,他们用手中的武器齐声敲打着盔甲或盾牌,口中整齐划一的喊着,士兵们列阵驻马,分数十余个旗色,除了女真八旗之外,就是来自左翼蒙古的十几个部落。 皇太极坐在那里,看着脚下这支足以横扫天下的力量,这一刻,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身体一松,靠在了椅背上,享受着这君临天下的感觉。 皇太极亲领的八旗大军于三月二十日出沈阳,出动两黄、两白、两蓝共六旗的精锐,足有三万余,出沈阳后,渡过辽河一路向西,沿途不断有蒙古部落的大军汇入进来,行进千余里,抵达昭乌达,此时包括科尔沁在内,所有的左翼蒙古都已经出兵,大军足有十万。 金国与蒙古左翼在此会盟,皇太极当着左翼诸大汗的面,斥责察哈尔部的林丹汗背弃盟约、杀戮无度,给草原带来的无数的灾难,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一刻,西征就算正式开始了,再往西走不到伊百丽,就到明国宣府之外,那里驻扎了林丹汗一半的军队。 当晚,诸部扎营安歇,部落首领齐聚皇太极汗帐道贺,皇太极赐下酒宴,欢宴到深夜才散去,然而散去的只是蒙古左翼诸汗,所有的八旗亲贵王爷又折返了回来。 皇太极端坐正中,两侧都是随军出征的八旗旗主,尽是努尔哈赤的子嗣后裔,若在以往,众人必当七嘴八舌的交谈,但此时此刻,大汗南面独尊,阿敏被囚,谁人都不敢放肆,就连一向跋扈的莽古尔泰都收敛了很多。 “济尔哈朗,你来说。”皇太极见人到齐,一指左侧坐着的一青年,说道。 那高大青年正是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他素来沉稳,虽然与阿敏是亲兄弟,但却一直支持皇太极,备受皇太极赏识,当阿敏被囚禁后,镶蓝旗顺利交接到了济尔哈朗的手里,此次出征,大部在昭乌达会盟,只派济尔哈朗先锋直指察哈尔部。 “启禀大汗,臣奉命突袭宣府外察哈尔虎鲁克寨桑的军营,星夜兼程,两日即到,却见军营空无一人,所有都系尽被损毁,虎鲁克已经率兵西撤,臣又追击几日,但见草原空荡无人,一片死寂,捉了几个察哈尔逃人才知,林丹汗早就得知我大军西征,让虎鲁克撤退到归化城,带走所有部众和牛羊,带不走的也要就地杀掉,施行坚壁清野之策。”济尔哈朗跪在地上,高声说道。 此言一出,诸王哗然,莽古尔泰哈哈大笑:“我便知道,林丹汗是个没软蛋的懦夫,不敢直面我八旗勇士。” “烧草杀羊,此乃绝户计,林丹汗这人太狠了。”年轻的多铎叫道。 “对对对,这次绝对不能放过他。”当下诸王纷纷叫嚷。 皇太极见众人战意盎然,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威严的说:“林丹汗无道,触怒神灵,本汗亲往征之,虏酋逃窜,本汗决意不放过,特命如下!” 听到皇太极宣读军令,所有八旗王爷全都跪下,皇太极道:“我们兵分三路,济尔哈朗、莽古尔泰,你二人率领两蓝旗及科尔沁、土默特、喀喇沁三部人马,追击林丹汗,打下归化城!” “阿济格、岳托,以你二人为首,带两白旗,及扎鲁特、巴林、敖汉、阿苏特部,沿边墙行进,攻下大同、宣府外察哈尔属地,试探明军边防。” “本汗亲率两黄旗及其他左翼各部,继续前进,收拢察哈尔遗部,为诸军后援!” 皇太极一声令下,八旗诸王齐声应和,继而离开了汗帐。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皇太极揉了揉脸,叹息一声:“此番,怕是追不到林丹汗了。” 这时帐中只有一个年轻的将领,正是皇太子的长子豪格,此人甚为剽悍,样貌威猛,见皇太极忧虑,抱拳道:“父汗,给我三千精兵,儿臣愿千里追杀,定在林丹汗渡过黄河前追到他。” “不可,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林丹汗尚有骑兵三万余,若是反戈一击,后果不堪设想。”皇太极立刻否决,但抬头见自己这个武勇过人的儿子满脸殷切,叹息一声。 “罢了,你从我护军之中领一千人,前去济尔哈朗一路督军,督促他们加快追击速度。”皇太极说道。 “谢父汗,儿臣定擒来林丹汗,献给父汗!”豪格正色道。 “索尼巴克什,你跟着豪格。”皇太极又嘱咐了一句。 河套内,达尔扈特。 孙伯纶在黑铁城召集所有的将领,准备与东虏的战争。 听闻东虏来袭,诸将脸色皆是不好看,东虏的名头大家都是听说过的,大明那么多精兵良将都不是对手,自己能行吗? 孙伯纶清楚诸将的担忧,东虏的无敌之名是靠无数胜利堆砌起来的,唯有胜利才能帮诸将建立信心。 待侍者挂好了地图,孙伯纶拿起佩刀,指着地图说道:“这次东虏入侵,目的有二,一是消灭察哈尔部,二是骚扰大同宣府一带的边墙,饲机入关抢掠,而我等的目的只有一个,在这场战争中保护我们既得利益。” 说着,孙伯纶一划拉,用佩刀沿着黄河画了一个圈,道:“套内,就是我们的势力范围,绝对不许任何势力染指!” “必闍赤大人,林丹汗的使者来了,要求大人率所部精兵北上,前往归化城与大部汇合。”浑阿普小声的说道。 孙伯纶冷冷一笑:“让那使者告诉林丹汗,按照东虏的前进速度,五月即可抵达归化城,我部会在决战前抵达。” “还有,告诉使者,我还没有见到俄木布,这点很重要。”孙伯纶又补充了一句。 “大人,您的意思,林丹汗不会与东虏决战?”待浑阿普走后,徐麻子问。 孙伯纶哈哈大笑,毫不忌讳的说:“林丹汗自登上汗位,只会趁火打劫蒙古各部落,便是与大明结盟时期,也从未正面与东虏对抗过,在左翼时他不敢,现在东虏十万大军来袭,他就敢了?” 第134章 章四一 方略 孙伯纶穿越已经整一年,虽然操持边塞内外,却因为力量弱小,从未改变东亚这片土地上的局势,然而兔毛川一战后,情况与以往不同,孙伯纶已经成为河套左近举足轻重的一支力量了。 而这次皇太极西征,原本的历史已经开始改变,东虏大军比历史上更早的分兵,派出的追击林丹汗的军队也更为强大,而林丹汗的撤退也比真实中更有章法,在二月底确定女真人西征后,林丹汗立刻封孙伯纶为必闍赤,以稳住后方,却没有交出俄木布。 与历史不同,林丹汗有序的把察哈尔的部众撤到后套,先是并不完全臣服的土默特和喀喇沁一部,继而囊囊大福晋与窦土门福晋率察哈尔部众和部分精兵驻牧在木纳山东麓,显然既作林丹汗大军后援,又防着孙伯纶。 按照兀良哈带来的情报,虽然林丹汗提早进行了计划,但整个撤离仍然是鸡飞狗跳,很多部落不想离开世代放牧的草原,而林丹汗坚壁清野的政策也激起了不少反抗,特别是杀死母畜和仔畜的行为,更是被很多小部落视为触怒长生天,越来越多的人逃离丰州滩,甚至有不少小部落向东而去,投奔女真人。 得到这些情报,孙伯纶非常满意,这意味着林丹汗的撤退到青海大草滩的路线是绕整个河套,而不是从套内走,这样也就不会破坏孙伯纶在套内的利益,当初与林丹汗和解时表现出来的强硬,也正是为了这点。 众人听了兀良哈的情报,脸色更为凝重,他们原本以为能以林丹汗为屏障,抵挡东虏大军,己方只作为偏师协助,只要不败即可保住套内的利益,若是胜利,还能趁机收拢部众,占据草场,可如今林丹汗是依靠不得了,己方这几千人马能抗的住东虏的兵临城下吗? 孙伯纶一拍桌子,示意所有人安静,开始指点方略:“范兴、雷教头、额吉尔!” 点到的三人全都站起身来,孙伯纶道:“林丹汗懦弱不敢战,我军亦要保存实力,套内所有部众,皆有你三人统辖,撤往苏泊罕,所有事宜三人协商,若有不决,以范兴为首!” 三人皆是躬身领命,孙伯纶又道:“王庸、雷伟,黄河沿岸驻屯汉民全部迁到黑铁城来,编壮丁协防,乌兰木伦河两岸的屯堡及煤、铁矿场的矿工矿奴皆由你二人辖制,一旦敌人突破黄河防线,或西迁苏泊罕,或进入黑铁城,决不能落在敌人手里。” 接着孙伯纶指示地图道:“兀良哈,你的夜不收要沿着黄河北岸活动,特别是偏头关到君子津这一带,严防东虏渡河,若见逃亡汉民、牧人,可引其往套内来,如今黄河化冻,让其在君子津浮桥或者清水河渡口过河。” “徐麻子、余彦,二人率步营守卫黑铁城,马一鸣的炮队亦驻守城池,此为首要,凡是守城所需人、物,其他人等都需配合,凡是不利于黑铁城防守之事,其他人皆要协助解决。”孙伯纶又命令道、 徐麻子和余彦皆是脸色震惊,却又知道此乃军议,不得妄言,孙伯纶又道:“淑济别吉的宫帐军、也先与特穆尔的骑队,皆有我统帅,特穆尔,你持我必闍赤大令,前往君子津,接收君子津的浮桥渡口,凡遇阻碍者,皆斩!” 方略指示完,孙伯纶见众人脸色不一,多是忐忑、惊异,又道:“我等能否在草原立足,皆看此战,众将需上下一心、令行禁止,若有拖延、抗拒者,皆斩!” “特穆尔、王庸、徐麻子留下,其余人,去准备吧!”孙伯纶一摆手,宣告军议结束。 诸将退出必闍赤官厅,孙伯纶招来特穆尔,道:“你从我亲卫队中择二十人一起出发,不要怕杀人,一定要拿下君子津。” 特穆尔领命而去,徐麻子迎上前来,脸色担忧:“大人,东虏势大,听闻有强兵十万,大人只带骑兵北上,怕是.......。” 徐麻子的意思很明确,当初征伐俄木布,尚且动用全部兵马,如今东虏势大,孙伯纶却只带两千余骑兵,其中近半还是新降的察哈尔和土默特人,这让他如何不担心。 孙伯纶微微摇头,指了指门外的灯火,道:“老徐,这黑铁城才是我等根本,铁厂、工坊、粮仓货栈都在这里,守住这里才是第一要务,黄河失守,我会退守乌兰木伦河,若是乌兰木伦河失手,我便退到黑铁城,接下来,便在城下与敌决一死战!” 徐麻子一听这话,神色一凛,跪在地上:“大人出征,卑职必当完善一切城防事务,护住大人基业!” 孙伯纶微微点头,道:“徐麻子,从今天起你便是城防官,城内一切兵民皆由你调配。” 徐麻子领命而去,厅内只剩下王庸一人,孙伯纶压低声音,道:“有一件事你要办好,郝允曜要南下入关,铁厂与工坊之中的匠人,你要挑选一批技艺娴熟忠诚可靠者,随之南下,所以会打造火器者,全部南下。” “大人,这是.......。”王庸见孙伯纶如此秘密,不知何故。 “林丹汗若守不住后套,我等亦守不住套内,那些匠人俱是精华,不可存于险地,而且大明腹内,人才鼎盛,煤铁资源丰富,又有大批劳力,即便没有此战,以后这工坊也要迁往边墙之内。”孙伯纶轻声说道,却不容置疑。 “大人放心,小人必当秘密办好此事,绝不会动摇人心,只盼大人旗开得胜,消灭东虏,守住这片基业。”王庸说着,眼睛红了。 一直以来他都负责套内的垦荒事宜,去年秋收,乌兰木伦河两岸近万亩农田收获大量高粱、苜蓿,其秸秆也成为饲料,缓解达尔扈特部的粮食缺口,可谓功勋卓著,而王庸仍不自傲,通过各路商人从归化城一带,用尽手段弄来两千余丁口,与原来的垦荒队一道,趁着秋季收后农闲,大量在黄河西岸垦荒。 除了因淑济别吉离开造成混乱的那段时间,垦荒从未结束,如今东虏来袭,良田尽弃,王庸如何不心痛,要知道,那可是黄河两岸的肥田,不是乌兰木伦河左近只能种植杂粮和苜蓿的生地。 “王大人不必心痛,东虏千里远征,必不能长久,你呕心沥血垦出的良田,本官要作为我部将士的赏功田,就算今年耕种不得,明年春耕,本官保证那里定是青苗泛泛,千里沃野!”孙伯纶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第135章 章四二 溃逃 上 五月二日清晨,丰州滩。 豪格忽然喝止前进的马队,从马上跃下,低头在草地上寻找着什么。 附近曾是察哈尔一部的驻地,山坡上还有栅栏与壕沟的痕迹,而现在,所有能烧的都被烧掉了,空气中弥漫着灰烬的味道。 这时一名白甲兵从北侧驰来,告知豪格,大军副帅莽古尔泰有所发现。 豪格立刻上马,与索尼等人赶了过去,登上山坡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营地,栅栏还在冒着青烟,到处都是死尸,牛羊皆有,高耸的旗杆上还挂着被剥了皮的人,野狼早就光顾了这里,尸体都被啃食过了。 “莽古尔泰,什么事?”对于自己伯父,豪格没有任何的尊重,也不下马,直接问道。 莽古尔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道:“豪格,察哈尔人在这里分成两拨了。” 两人的地位如今颇为尴尬,曾经的四大贝勒的莽古尔泰已经失去了和大汗共坐的权利,而在去年,君前露刃的他有遭受处罚,而豪格则凭借功绩,被认定为下一代大汗的继任者。 刚勘察了现场凑上来:“大贝勒,这里是察哈尔人的营地,莽古尔泰王爷说的没错,察哈尔人分为了两拨,一拨沿着大青山西去,一拨沿河去了归化城。” 豪格纵马看了看两拨人马留下的痕迹,他久经战阵,身边叔伯兄弟又都是能力上佳的统帅,豪格显的很是专业,看了一遍就明白,沿着大青山行进的约有战马六千余,但看马粪中还有豆料残余,说明这支军队是察哈尔人的精锐嫡系。 而另一拨痕迹杂乱,有车辙痕迹还有牛羊蹄印,痕迹宽达三里,显然是逃亡归化城的部族。 “莽古尔泰,我追击大青山那一拨。”豪格高声说道。 谁都知道察哈尔西迁以来,穷困度日,这支骑兵竟然还有精料喂马,极有可能是林丹汗所在的队伍,如果抓到他,就是大功一件。 “不,豪格,你南下追杀察哈尔部落,你只有一千骑,不是林丹汗的对手,而我有正蓝旗精锐三千!”莽古尔泰骑在马上,不容置疑的说道。 见豪格脸色不悦,莽古尔泰阴冷冷的提醒了一句:“西征前锋的副帅,济尔哈朗不在,我说了算!” 豪格听了这话,满脸通红,而索尼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才长出一口气,低头表示顺从。 莽古尔泰冷哼一声,一吆喝,麾下骑兵扬长而去,溅起的尘土包裹了豪格与索尼,弄的他们灰头土脸,豪格冷冷的看着那离开的骑兵,咬牙骂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走,继续前进,沿途不得擅杀,一定要堵住察哈尔人西迁的脚步。”豪格高声喝道。 “大贝勒,您不能因为那些部众耽搁了........。”索尼低声说道。 索尼知道,他与皇太极身边那些侍卫不一样,他长于谋略,被皇太极称作索尼巴克什。 豪格前行了几步,与骑兵拉开距离,索尼才说:“大贝勒,我等西来,收拢各部超过五万,这支西迁部落不过万余,拦住他们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反倒是牵扯我们本不多的兵力。” “你可有方略教我?”豪格问道。 “大贝勒,大汗西征,一为了试探明国九边防御,二为了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其本质还是为了得到蒙古各部的支持,而蒙古人只相信两种人,一种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一种是喇嘛。”索尼缓缓说道。 豪格忙递上自己的水囊,索尼继续说:“只有杀了林丹汗这一成吉思汗的嫡系,大汗才会成为女真与蒙古人共同的大汗,而如果得到了喇嘛的支持,才会得到所有蒙古牧人的认同。” 索尼话并未说完,他清楚,这位大贝勒长于武勇,短于谋略,但并不是真傻,只因从小生活在皇太极羽翼之下罢了。 豪格甩动着马鞭,思索着,忽然眼睛瞪大:“你是说,归化城,银佛寺!” “对,拿下归化城,保护银佛寺,这功劳不比抓到林丹汗小,而且,大贝勒真的以为莽古尔泰能抓到林丹汗吗?”索尼微微一笑。 “这是何意?” 索尼指了指山下一角的营地,道:“那里曾是军营,看帐篷的数量和灶火,营中当有骑兵不到三千,察哈尔人是一人双马,与莽古尔泰一样,又久居此地,地形熟悉呀。” 豪格听了这话,哈哈一笑,抚掌大赞。 且说莽古尔泰率领的正蓝旗三千精兵奔袭林丹汗,出了那旧营地,一路先向西北而去,果然在大青山南再次发现林丹汗军队的痕迹。 “五哥,休息一晚吧,这么追下去,咱们要累垮了,今儿中午,我发现了西虏留下的侦骑,咱们距离西虏不到两天的路程了。”说话的是个矮个子,与莽古尔泰长相有几分类似,正是他的亲弟弟德格类。 “不,不能停下,若这么追下去,等追上也到了黄河北了,听人说那里水网密布,林丹汗若是利用那些河流,咱们就算追上也打不下。”莽古尔泰吃着干粮,恨恨的说道。 德格类沉默了,莽古尔泰长叹一声:“西虏与我们一样,一人双马,这么追是追不上的,德格类,我给你留一半的人,三分之一的马,继续追击,我带一半的人,一人三马,只带武器和三天干粮饮水,势必要追到林丹汗。” 德格类知道这是唯一的法子,点头答应。 大青山下,一个蒙古汉子躲在树下,把一块硬的想石头一样的面饼塞进嘴里,因为下了雨,他全身湿透了,但是作为哨兵却不能点火,看着山谷里那一丛丛的火堆,他忍不住舔了舔嘴。 如果有火就好了,他口袋里那些从达尔扈特部买来的干肉可以放在锅里炖一炖,因为本身就是咸肉,根本不用放盐,就是鲜活的味道。 忽然有东西从脸上流下来,舔了舔,很咸很腥,忽然意识道,那是血,抬头一看,树上的同伴胸口插着一根箭矢,他刚要大叫,一把长刀从胸前突出来。 不一会,莽古尔泰站到了死者身边,看了看谷中情况,当看到那被火光照耀的狼头大纛的时候,莽古尔泰残忍的舔了舔嘴,喝道:“冲下去,杀散敌人,夺下大纛和汗帐者赏编丁庄子三个,好马十匹!” 杀! 无名山谷中乱做一团,喊杀声和嘶叫声持续到了天亮,莽古尔泰的心情却渐渐阴郁起来,汗帐拿下了,却没有捉拿到林丹汗,大纛也在夜色中失踪了。 “主子,捉到一个台吉,这厮逃出山谷,太胖累垮了马匹,被奴才捉到了。”一个白甲扯过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 “奴才是察哈尔部的巴达西,见过主子,主子不要杀奴才。” 第136章 章四三 溃逃 下 莽古尔泰看着巴达西肥硕的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心中恶心,一鞭子把他抽翻在地,一条火辣辣的伤痕出现在巴达西的脸上,甚为可怖。 巴达西翻过到一边,马上跪在地上,高声求饶:“主子,求主子给奴才一个活命的机会,求主子了。” “告诉我林丹汗在哪里,你可以活。”莽古尔泰冷冷的说道。 巴达西听了这话,站起身,牵住莽古尔泰的缰绳,急迫的说道“奴才明白,林丹汗向西去了,苏鲁锭大纛和苏泰母子都在军中。” 莽古尔泰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喝道:“给巴达西两匹骆驼,带上他,一起追。” 东套,插苏。 林丹汗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子,骑在无精打采的马上,他的眼神空洞,脑袋耷拉着,劫后余生没有带来任何一点的喜悦,相反,这个曾经自称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蔑称努尔哈赤为水滨三万女真之主的蒙古大汗,在那晚的夜袭中丢失了几乎所有的宫帐军,现在他身边只有四百余人。 不远处就是一条河流,苏鲁锭大纛插在那里,苏泰福晋正率领随营的工匠和女人制作皮筏子,准备渡河,林丹汗则带领精锐位于侧后,警戒来自东面的威胁。 原本,南下归化城的那些部众就是他弃车保帅的牺牲品,却没想到努尔哈赤的子孙仍然追了上来。 “大汗,南下三十里就是黄河君子津,咱们在那里有浮桥,只要过河,烧掉浮桥,东虏就再也威胁不到我们了。”沙尔呼图克图小声的提醒道。 林丹汗忽然警醒了过来,阴郁的脸色忽然变的冰寒,喝道:“不,绝不能渡河,上师,明人中的枭雄,最喜欢挟天子以令诸侯,努尔哈赤的子孙是猛虎,那孙伯纶难道不是恶狼吗。” “向西去木纳山,我的两位福晋和过半的部众都在那里,只要到达那里必可以东山再起!”林丹汗挥舞着拳头,喝道。 忽然,身边的塔什海脸色变了,他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撕烂草地,把一只耳朵紧紧的贴在地上,听了一会,高声道:“大汗,有敌骑靠近,数量很多!” 林丹汗立刻命人吹响号角,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几名敌骑,衣着正与那晚偷袭自己的一模一样,定然是女真人无疑,这些似是侦骑,他们站在山顶,用明艳的旗帜正对着东方晃动着。 “大汗先走,末将在此断后。”塔什海拔出弯刀,策马跑到林丹汗身边,此时的林丹汗眼睛死死的盯着远方的树林,塔什海望去,那个方向烟尘腾起,显然有大股骑兵靠近。 塔什海的双眼瞪的巨大,握住缰绳的手渗出带血的汗液,山坡与树林在己方南北两侧,显然东虏兵分两路在夹击己方。 这时山坡上传来响亮的唿哨,两人看去,千余骑兵已经出现在山脊线上,正在缓慢的越过山脊,骑兵分为数队,随着唿哨与旗号,一边前进,骑队一边运动,短短几百步,已经在前进过程中摆出了锋矢阵,目标直指山坡下的苏鲁锭大纛。 “大汗,交给末将了。”塔什海叫道,招呼着身边的骑兵。 林丹汗却一把抓住了他的缰绳,喝道:“塔什海,不要去,女真人太多了。” “大汗,苏鲁锭大纛在那里,苏泰福晋和您的独子额哲也在那里!”塔什海高声提醒道。 林丹汗的手颤抖着,声音也是有些沙哑,许久,他才说:“塔什海,我们......不是女真人的对手啊,若是再不走,怕是东虏在北翼的骑兵就要围上来了。” 沙尔呼图克图声音缓慢却坚定的说道:“汉人之中,越王卧薪尝胆,终成一代霸主,汉高祖刘邦,亦为了逃走,将儿女踢下马车,以加快速度,伟大的林丹汗,乃是长生天赐福的人,只要躲过这次危机,他日必将君临天下,消灭金国女真,一雪今日之耻辱。” 塔什海听了这话,头发炸起,脸色血红,弯刀直接看向沙尔呼图克图,喝骂道:“兀那喇嘛,平日装神弄鬼也就罢了,此时此地,竟敢哄骗大汗抛妻弃子,做一懦夫,真真是该死!” 啪! 林丹汗拔剑在手,锋锐的剑锋划过塔什海的手,将他的弯刀打落在地,林丹汗神色矛盾,叹息道:“塔什海,我的安答,我......也是身不由己呀,你莫要再说了,撤,先撤往北方!” 见塔什海犹豫,林丹汗说道:“若我死了,万顷草原将不在于属于成吉思汗的后裔,所有的蒙古人都将成为女真人的奴仆。” 不管塔什海如何,林丹汗打马而去,塔什海看着那好不显眼的背影,忽然明白,林丹汗早就准备好这一切了,从那日逃出来,他便穿上与普通士兵一样的衣服,与苏鲁锭大纛分开扎营,显然早就有了弃车保帅的想法。 “或许唯一让你痛苦的是额哲吧,毕竟那是你唯一的儿子。”塔什海心中暗道。 半个时辰后,莽古尔泰看着这华丽的苏鲁锭大纛,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兴奋,他一把扯过苏泰福晋,粗糙肮脏的手抬起那张美艳的脸,道:“福晋,你们懦弱的汗抛弃了你和你的儿子。” 苏泰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努力让自己丰腴的胸部显的更为诱人,她轻声说道:“将军,请您放过额哲,他还是孩子,希望您能带我们去见伟大的大金汗,相信这是大功一件的。” 接着,苏泰又道:“只要您答应我,苏泰什么都愿意做。” 莽古尔泰冷冷一笑,甩开苏泰:“哼,蛇蝎女人,当堕入地狱,身如四毒蛇,为虫蝎蛭蛛所噬食,身不净,心不纯,诸佛上苍不为喜见.......。” 莽古尔泰所言尽是藏传佛教经文,尽是对不洁女人的憎恶与咒骂,他念的振振有词,极为熟练,吓的苏泰不敢言语。 苏泰以为莽古尔泰会贪恋美色,其实不然,莽古尔泰当年杀母邀宠,被努尔哈赤和诸兄弟唾弃,心生恐惧,整日沉醉于经文教义,若论潜心礼佛,努尔哈赤子侄之中,莽古尔泰当为翘楚。 第137章 章四四 敌踪 五日之后,驻守在君子津一带的孙伯纶才从溃兵口中接到了林丹汗营地被突袭、后又在插苏被女真骑兵聚歼的消息,流窜到君子津一带的溃兵和牧民很多,但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人吃惊,甚至有人声称亲眼看到林丹汗向女真人跪地请降。 孙伯纶知道这些消息有真有假,但是他没有选择,一旦林丹汗死亡或者投降,后套与木纳山一带的察哈尔诸部定然动荡,甚至有可能不战而降,这是孙伯纶绝对不能接受的。 金国女真势大,又有左翼诸部协助,一旦没有林丹汗承受主要压力,自己在套内的这番基业怕是要烟消云散了。 孙伯纶立刻让所有骑兵渡过君子津,到了黄河北面,准备向西移动,突袭木纳山下驻牧的各部,绝对不能让他们投降金国女真。 然而,各骑队渡河之后,兀良哈出现在了大帐之中,带来了两个从林丹汗宫帐军中逃出的卫兵。 “必闍赤大人,我带人在归化城一带游荡,这二人以为我们是左翼蒙古的逆贼,卑职顺势诈问,这二人竟然想投靠攻占归化城的女真人。”兀良哈帅先生说道。 那两名蒙古人跪在地上,身体颤抖着,满脸惊恐的他们并不知道孙伯纶的身份,但却知道蒙古人对待叛徒的手段。 “你们为何要投降女真人,林丹汗究竟怎么了,告诉我真相,就能活,若敢欺骗我,我会把你绑在柱子上,让野狼啃噬。”孙伯纶拔出雁翎刀,插在二人面前。 其中一人听了这话,立刻匍匐在地上,高声说:“台吉饶命,台吉饶命啊。” 另一人却慌慌张张的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原来这二人是林丹汗的近卫,即便在插苏一带,他们也顺利跟着林丹汗逃脱,只是二人的亲人在大青山一带的营地时,被分到了南下的那支部众里,两人眼见林丹汗大势已去,就逃出营地,前往归化城,希望用林丹汗的消息换取家人的平安。 孙伯纶根本不在乎这些,却得到肯定的消息,林丹汗没有死,而是逃亡木纳山,并且在昆都仑河附近,与窦土门福晋的斡鲁朵人马接上了头。 “你是说,林丹汗并没有死在插苏,女真人只是俘虏了苏鲁锭大纛和苏泰母子?”孙伯纶认真的问道。 “是的,尊贵的台吉,在大青山谷被偷袭后,大汗就与苏鲁锭大纛分开扎营,只带精锐在身边护卫。小的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林丹汗肯定活着,已经渡过了昆都仑河。”一个蒙古人高声说道。 孙伯纶一挥手,兀良哈把这二人带了下去,他看着地图,盘算着那支女真骑兵,如果把消息汇总起来,这支骑兵应当属于女真正蓝旗,结合前世的知识,这支军队的统帅应当是莽古尔泰,这个人虽然性格冲动且没有政治智慧,但却是一个一流的军事统帅,在努尔哈赤的子孙之中,他的军事能力也是排在前五位的。 只是莽古尔泰麾下有多少兵马,因为战场太混乱,溃兵却没有带来准确的消息。 “不,绝对不能允许额哲落在女真人手里。”孙伯纶思索许久,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丝毫不在乎苏鲁锭大纛,更不在乎那位以美艳闻名的苏泰福晋,只有额哲这位林丹汗独子所赋予的政治意义才更让孙伯纶担心,皇太极完全可以拿他做文章,让手中掌握的左翼蒙古奉其为主,立额哲为蒙古大汗,与林丹汗拉锯,占据广袤的草地和几倍于林丹汗部众的皇太极,只需要这一个傀儡,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分化林丹汗的部众。 在政治手腕强大的皇太极那里,得到一个额哲和杀死林丹汗几乎没有区别。 考虑到插苏一役发生在五天前,孙伯纶立刻召集所有渡过君子津的骑兵约两千五百骑,沿着大黑河往东北归化城方向而去,同时派出特穆尔和兀良哈各带一百骑,向西北方向搜索。 然后又派遣夜不收向北方和东方而去,他如此谨慎的原因很简单,这两千五百骑,除了原属塔什海麾下,现在编入淑济宫帐军的那一千察哈尔骑兵,剩下的骑兵就是己方唯一的机动力量,即便额哲再重要,孙伯纶也不会拼上自己的一切就营救。 特穆尔率领的一百骑兵在距离大黑河以西二十里处散开,四处侦查,作为达尔扈特第一批投入孙伯纶麾下的老人,特穆尔已经成为这个体系的既得利益者,本身麾下已经有了近千精锐骑兵,就连自己的老婆现在也成了淑济别吉身边效力,他的名下已经有五千亩草场,如果不是这次东虏入寇,他名下还会多出二百亩上好的河滩地。 “狗日的女真人,特穆尔必将杀死你们这群恶鬼,用你们的血肉沤肥!”对于自己失去的河滩地,特穆尔仍旧念念不忘。 这时,沉闷的马蹄声传来,亲兵喊了一声:“伟大断事官!” “降世长生天。”那骑兵对上了暗号,才牵马而来,马蹄上绑着绒布,骑兵身上也用薄布裹住部分铁甲,一面发出声音。 那骑兵见到特穆尔说道:“大人,前面的村庄发现女真人的痕迹。” 这里已经是大板升的附近,百余年来,这里生存着很多的汉人,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村庄,随着战乱,这些村庄废弃,但是在草原上,仍然是少有的避风处。 “你怎么知道是女真人?”特穆尔问道。 骑兵道:“大人,他们说的不是蒙古语,小的还偷来这个。” 说着,从马上解下一柄长梢弓,特穆尔拿起弓看了看,又抽出一根箭,发现那箭又短又粗,箭头锋锐而宽大,正是女真人常用的重箭,这种箭射程近,但是中者立毙。 追求威力,是女真弓箭的特点,毕竟他们是渔猎民族,在树林中狩猎,射箭的机会不多,而山林之中有猛虎、黑熊这等猛兽。 “东虏有多少人?”特穆尔问。 “大人,看火丛有六七千人,但小的潜进去,发现多是被绑起来的察哈尔懦夫,还有一些被俘虏的牧民,东虏绝对不超过两千!”那骑兵咬牙说道。 特穆尔知道,自己只有一百人,冲进去连浪花都掀不起来,他沉思后道:“这些银子赏你,马上吃食饮水,一会带路。” 第138章 章四五 诱敌 “特穆尔大人,我去把遇敌的消息报告必闍赤大人吧。”一个亲卫抱拳请缨,他倒不是想赚报信的赏钱,只想着能先于兀良哈汇报东虏的消息。 “不,慢着。”特穆尔抬手制止,说道:“必闍赤大人的大军距离我们约有三十里,若是黑夜行军,怕是要需要三个时辰以上,那时天便亮了,无法隐藏行迹,这大板升到处都是汉人修筑的村落,东虏若依墙基固守,便是攻打下来,也伤亡不小。” 特穆尔低下头,细细思索许久,道:“你前去大营报信,就说我决意引诱贼人到边泉营一带,那边树林颇多,便于大军隐藏,且周围地势平坦,可用铁甲骑兵冲杀,若诱敌得当,大军必胜。” 亲卫领命而去,特穆尔心里却清楚,自己这是擅自行动,以孙伯纶的脾气,若是成功,自然厚赏以报,若是失败了,那就要治罪了,但是特穆尔扔想要冒险,誓要在这次战争中立下头功。 借着深夜,特穆尔让人衔枚,马摘铃,以草包绒布裹住马蹄,一路潜行到了女真人的驻扎的废村之外,看到那依靠废墟扎营,把俘虏的大车马骡圈在外围的阵型,特穆尔暗赞东虏无愧强军之名,却对诱敌成功更加抱有希望,原因无他,这一路没有遇到任何侦骑,东虏必当是放松警惕。 实际正是如此,莽古尔泰两败林丹汗,而后队又传来豪格攻下归化城的消息,在女真人眼中,边墙内外,黄河以北,再无有组织的军队可以威胁到自己,再加上狂追林丹汗一个多月,人马俱疲,所以莽古尔泰只安排了内侧的警戒,并没有往外派出侦骑。 特穆尔没有冒险深入,而是在村外寻得一处藏身之地,静等四更天的到来。 “特穆尔大人,那是什么?”潜伏在村外一处烂屋中的亲卫忽然推了推身边呼呼大睡的主将,特穆尔睁开眼,刚睡下就被推醒的他心中满是怨念,心道若是没有什么发现,定要用鞭子好好惩罚身边这贼厮。 特穆尔顺着亲卫的手臂看去,借着天色渐亮的朦胧,他远远看到有一大纛树立在村落中的空地上,那大纛绝对超过一丈三尺,矛头呈现出三叉戟状,特穆尔失声道:“那是.....苏鲁锭大纛!” 他也不敢确定,毕竟看的不是非常仔细,而且特穆尔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虽然比也先这个牧奴儿子要好一些,但都属于泥腿子出身,泥土中的人儿,哪里见过天上的仙物。 只是特穆尔也听察哈尔人说起过,苏鲁锭是成吉思汗的象征,那是成吉思汗征伐天下的旗帜,苏鲁锭指向哪里,哪里就会吹响冲锋的号角,根据传言中的描绘,和这大纛非常相似。 “苏鲁锭......苏鲁锭.....。”看到大纛的特穆尔再也移不开眸子,眼中全是战意,他都快抑制不住冲过去夺取的冲动了,但己方实力不足让他实难下此决定,恨恨的骂道:“若是带来五百人,不!三百人,我定要夺取这苏鲁锭!” 亲卫无人敢接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特穆尔抬头透过破烂的房顶看去,已经到了四更天,他立刻下令:“计划更改,我们先潜入进去,看看能不能偷到大纛,被识破再动手烧营地。” 特穆尔本就是此队主将,其亲卫亦有建功之心,齐齐低声应和,一群人下马而行,牵马到了村落一侧的河沟里,留下几人看马,其余人手持短兵器和火油、火石,顺着旧村的寨墙翻入。 村内已经驻满了人,蒙古人与女真人混杂在一起,特穆尔感觉不妙,这意味着这蒙古部落不是被俘,倒像是臣服了。 一行人分成数队,沿路杀死那些沉睡的敌人,却被一个撒尿的女真人看到,虽然特穆尔掷出的短矛给他来了个透心凉,但是女真人临死前仍然吹响了号角。 特穆尔一拍大腿,气的嗷嗷直叫,他距离苏鲁锭不过五十步了,但特穆尔并不冲动,他呼和几声,纵火点燃了一切看到的东西,旧村原有的茅草和搭建帐篷用的牛皮与占卜都是最好的燃料,又有火油助燃,很快就旧村一角火焰大起。 女真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随着号角声响起,越来越多披甲的骑兵向着空地大纛下聚集,骤遇袭营,他们并不慌乱,精锐很快聚集到莽古尔泰的麾下,编成百人队伍,四面出击,却好像一拳砸在棉花上,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倒是不少察哈尔人被误杀。 “主子,杀了两个,其余都跑了,贼人不过百十人罢了,还在河沟对岸看呢,嚣张的很呢,奴才请带五十人,定然杀光这群妄徒!”一个白甲兵跪在地上请战,身边扔了两具尸体。 肥胖的巴达西忽然从骆驼上犯下,检查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又在仆人的帮助下爬上一处屋顶,方才到莽古尔泰身前跪下:“主子,这是达尔扈特的逆贼!” “达尔扈特,原来你的部落?”莽古尔泰问道,他记得喝酒时,这胖子屡次怂恿自己渡黄河攻伐达尔扈特部。 “是,主子,您看这死尸身上穿的衣服和羊毛毯子,都是孙贼工坊的出品,您看这里还有印记,骑马持铳的铁甲兵,而且奴才还认得领头之人,叫特穆尔,当初就是这个狗贼把奴才抓回去的。”巴达西台吉恭敬的说道。 “孙伯纶?蒙古必闍赤,我听说过他,听闻年初他还击败了察哈尔与土默特的联军,对,我想起来了,负责情报的索尼说过,其铳炮犀利,兵甲尖锐。”莽古尔泰自然不会受巴达西蛊惑,相反在情报收集这方面,后起之秀的金国女真可远远超出了对手。 巴达西听了这话,心中失望,看样子莽古尔泰不愿意出兵了。 “哼,巴达西,你跟着我,冷僧机,你留下看护大营,来二百人,去看看。”莽古尔泰忽然说道。 “主子,咱们擒获林丹汗独子,斩获苏鲁锭,又收拢这么些部众,尽是大功,何必再犯险招惹那孙伯纶呢。”冷僧机凑上来,劝说道。 “我不过是去看看,若是贼人势大,自然持重为上,若是有机可乘,便擒了那汉人,他麾下那黑铁城,可是个出产兵甲武具的好地方啊。”莽古尔泰眼中全是贪婪之色。 第139章 章四六 接战 莽古尔泰所率骑兵速度并不快,而且散的很开,凡是遇到山林高坡,都有侦骑上前侦查,他们并不急于与特穆尔的军队接触,只是远远的坠在其后。 特穆尔眼见只引来了少部分敌人,心中无比懊悔,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只得一边派出快马报信,一边引诱敌人向那个方向前进。 越过一片树林,莽古尔泰远远看到千余骑兵出现在了山岗之上,阵列肃穆,旗帜飘扬,显然准备已久,岗下是大片的草地,下洼出有一泉眼,泉眼附近有村落的遗迹,正是边泉营。 莽古尔泰眯眼数了数山岗上的旗色,淡淡说道:“看来不过一千五的骑兵,巴达西,你来看看,山岗上有无那孙伯纶。” 巴达西顿时一脑袋为难,这里距离山岗足有近二百步,就算他长了一双鹰眼也看不清啊,他装模作样的看了看,道:“主子,那黑旗之下的高大汉子怕就是孙伯纶了,这厮人高马大,极为显眼,再者,看服饰旗色,都是达尔扈特部的,在兔毛川与察哈尔、土默特作战时,敌骑不过千人,如今吞并了不少部众,有一千五也就算极限了。” 见莽古尔泰皱眉,巴达西又道:“孙伯纶麾下,最厉害的是步阵和铳炮,塔什海曾说,孙贼步营结阵,铳炮结合抵御,万骑难破,主子,如今孙贼只有骑兵在侧,不如趁此机会,一举灭之,否则其逃回黑铁城,骑步结合,又有坚城固守,怕需要大军才能破之。” 巴达西所言,正是揣摩莽古尔泰的心思,他很清楚这位曾经的金国四大贝勒最近不得志,真正让莽古尔泰害怕的不是皇太极取消其南面共坐的地位,而是皇太极已经开始压制旗权,巩固公权,设立六部就是如此。 正因如此,莽古尔泰才看中达尔扈特这片土地,这不是蒙古草原的核心,自己侵吞此地,必然不会引来皇太极的过度反应,而达尔扈特出产的兵甲、粮食又可以极大增强自己的实力。 莽古尔泰心中计算着此战得失,他并不认为孙伯纶是八旗铁骑的对手,只考虑战胜后的收益,此番西征,他只带来三千余正蓝旗的精锐,麾下并无左翼蒙古部落助战,其余旗主王爷,要么依附皇太极,要么是自成一派的两白旗,想要吞下这块奶酪,只能靠自己,想通这一点,莽古尔泰认定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仅凭自己一旗,实难吞下达尔扈特,若不抓住眼前分而灭之的机会,怕是此次西征,自己一无所获了。 “吩咐下去,后撤到营地,派人联系德格类,让他速来汇合,巴达西,让你的手下去联络孙伯纶,告诉他,苏鲁锭在我手中,苏泰和林丹汗的独子也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这个林丹汗的女婿有没有与我一战的决心。”莽古尔泰昂起头,吩咐道。 山岗之下,孙伯纶眼看着眼前的骑队缓缓后撤,待见到巴达西派来的使者才知道,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就在刚才那支骑队中,若是早知道,他一定会带骑兵冲下去,并且让埋伏在两翼的骑队合围。 “必闍赤大人,没有找到特穆尔,听他的属下说,特穆尔见诱敌失败,又带了百余骑,绕过边泉营北面的沼泽地,不知去向。”一个亲卫前来汇报。 “这个混蛋,女真人大小百战,战无不胜,岂会像没见过世面的小部落那么好糊弄的,还好,我的铁甲骑兵和宫帐军隐藏起来。”孙伯纶咬牙说道,沉默了一会,他命令:“让大军开拔,向北推进,女真人既然不愿与我在此决战,我便遂了莽古尔泰的心意,前去攻打他的营地,让兀良哈统帅宫帐军前来汇合,密令也先,铁甲军坠后,不可露出行踪。” 传令兵依令而行,前去传令了,大军立刻开拔,还未到中午,已经抵达莽古尔泰驻扎的旧村前的空地,孙伯纶统兵在左,兀良哈率领大军在右,惶惶然两千余骑兵,浩浩荡荡的列开阵势。 莽古尔泰高立在战马之上,眼见敌军旗色鲜明,衣甲精良,纵然林丹汗的护军也没有如此气势,深知自己碰上硬茬子了。 巴达西在一旁奉承道:“主子真是有先见之明,贼人先是派人骚扰引诱,又占据高地示弱,果然有埋伏,没想到孙伯纶这么快收服了原属林丹汗的宫帐军,还赐予他们衣甲。” “德格类半日即到,到时三千甲兵夹击,贼人必败无疑。”莽古尔泰心中盘算着。 “来人,竖起苏鲁锭大纛,迫敌进攻,先挫敌锐气,等待援军。”莽古尔泰知道,敌人势大,贸然进攻得失不明,索性据守旧村。 当苏鲁锭大纛从旧村中高高竖起之时,孙伯纶麾下骑兵队伍纷纷聒噪起来,孙伯纶立刻传下严令,妄动者斩,心中却知道,此番是要硬碰硬了,玩不了花活儿。 “传令下去,击鼓接敌。”孙伯纶看着莽古尔泰已成龟缩不出之势,心道这位正蓝旗旗主不当只有这千余人马,援军必定在路上,索性趁着己方兵力优势,率先进攻、 随着隆隆的鼓声响彻荒村,两翼大军皆是号角齐鸣,先是孙伯纶身边的达尔扈特护军中奔出四队人马,皆有百人上下,由身姿矫健的骑手率领,沿着左翼环着整个荒村绕圈,他们的骑术甚是精良,不断持弓射箭,杀伤荒村中的人马。 见女真人龟缩不出,其中一军官高呼一声,四队骑兵集合,一半人集合,取下火药枪,在村外列阵,熟练的装填药子,点燃火绳,随着那军官一声令下,这群骑兵纷纷御马缓缓前进,列阵于村外不到六十步,然后在军官的命令下,瞄准齐射,第一轮就打死十余名女真人。 铳声好似捅了马蜂窝,遭到袭击的女真人纷纷张弓还以颜色,但射了一轮的骑兵纷纷后撤,又有枪火烟雾阻碍,伤者寥寥,当然,更重要的是女真人所用长梢弓和短粗重箭,在短距离上威力十足,但六十步的距离,却效果乏善可陈。 那军官发现效果不错,故技重施,只是这次又加了料,其余骑兵向着两翼散开,侧着身子在马上驰射,三四十人为一股,轮番上阵,骚扰敌军,不时就有女真人被激怒,这些悍勇之辈身披重甲,手持武器冲出,吼叫着要决一死战。 但军官并不与其短兵相接,几队骑兵上前,四面围攻,不多时就被射杀在冲锋的路上,这些行动迅速而冷酷的家伙都是孙伯纶的亲卫队,今日一战,倒是对得起他们那与铁甲骑兵一样的军饷了。 第140章 章四七 鏖战 在左翼各军鏖战的时候,右翼的兀良哈同时行动,他把麾下千余察哈尔宫帐军分为四个大队,留下一个作为远程火力兼预备队之外,其余三个大队尽皆下马步战,攻击目标直指村口正门,只要打开正门,就是一片空地,那是荒村的草谷场,正蓝旗此次西征所获尽在其中,包括那杆苏鲁锭大纛。 兀良哈亲自压阵,第一个波次就投入了一个大队,毫无试探的意思,这些宫帐军本就是察哈尔部的精锐,如今又从黑铁城获得了精良的武具,此时身披铁甲内衬锁甲,头上还戴着具备护面功能的铁盔,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好似一群覆铁凶兽一般,此时他们越过荒村前的小河沟,迎着女真人的箭矢冲到了寨墙外。 女真人的箭矢好似雨点一般落下,不断有冲锋之人倒下,最前方的人都用手臂护住脸部,加快速度,前排人马被射的像是刺猬一般,浑身上下俱是箭矢,兀自冲锋不止,很多女真人看到这一幕,满脸惊骇,见到冲上来劈斩阻碍大车的勇士,竟然呆立住了。 “斩开大车,冲进村中,夺得苏鲁锭大纛者,赏银千两,赐两百帐,家属俱还,封台吉!”兀良哈策马驰骋在阵后,不断的嘶叫着。 前排选锋听到这般厚赏更是个个不要命,他们虽然是察哈尔宫帐军,但仍旧是普通牧民,没有成吉思汗的血脉,根本没有成为头人的可能,但是孙伯纶给了他们希望,也先、特穆尔哪个不是泥腿子出身,现在不也成了台吉了吗? “杀虏建功,以搏厚赏!”选锋中冲出十余人,嗷嗷叫着冲过去,挥舞起手中的大刀巨斧,砍的眼前大车木屑横飞,甚至有人攀上大车,掷出手段短矛,射杀东虏女真。 正蓝旗精锐亦是女真多年积攒,毫不畏惧,他们扔下弓箭,取出虎枪、长刀,与察哈尔人混战在了一起,一时间,村口成了战斗的核心点,数百人围在这个宽不到三十步的地方,使用手中的武器厮杀着,察哈尔人衣甲精良,面对的女真人亦是正蓝旗的白甲护军,战力尤为剽悍。 面对如潮一般的察哈尔人,甚至有白甲护军弯腰冲大车底下滚出,使用短斧劈斩察哈尔人的腿。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围绕着村口几辆堵门的大车,几百条人命在搏杀着,刀剑相击打,金铁交鸣,锋线位置选肉横飞,鲜血染红这片土地,一时间杀的难解难分。 孙伯纶从马上站起,看着胶着的战场,眉头不由的皱起,对着身边一群侍从军官说道:“东虏果真剽悍耐战,此乃八旗白甲护军,乃是东虏数十年累积之精锐,汝等要记得,这等精锐是我军之死敌,一旦有机会,就要杀死灭绝,切勿留给子孙。” 众人纷纷应是,孙伯纶又道:“上前传令,斩首白甲护军,赏格三倍!” “大人,兀良哈怎生把选锋撤下来来了。”一长脸汉子指着阵线,问道,此人三十不到,却是一脸络腮胡子,头上梳着几十条辫子,正是额吉尔的一个侄子。 他正说着,前方拼杀的察哈尔人在号角声中撤退,自有一队骑兵上前以火铳射杀追击者,并以箭雨覆盖之,掩护其撤退,刚推出不到五十步,另一队同样装束的宫帐军上前,继任进攻,扩大突破口。 孙伯纶看到这一幕,才说:“兀良哈此人,马夫出身,却非莽撞无能之徒,咱们兵力比东虏多,我遣人分批绕村肆扰,正为分薄东虏军力,这荒村两面有河,一侧高墙林立,真正能展开兵力非村口莫属,东虏亦以此为重点,这村口宽不到三十步,即便全军压上,能在阵线展开不足百人,兀良哈分兵依次陷阵,就是让东虏不得休息,也可发挥兵力充足优势。” 还有一个原因孙伯纶并未说,从刚才战斗即可看出,这白甲护军战力强大,即便己方装备更好,锋线之上,伤亡亦比东虏大的多,战力不如东虏已成事实,只有车轮战,才能发挥体力与兵力的优势。 第二队冲到村口,又与东虏厮杀一阵,留下满地尸体,在弓箭手掩护下撤了下去,而第三队的阵列更是严整,此队都是严格挑选的老军,战阵之上,厮杀之间,既不慌张也不吼叫,只是沉默着,用经验挥舞着手中武器,夺取东虏性命。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两军已经交战多时,左翼的孙伯纶部似乎找到了更好消耗东虏的办法,他们沿着村落骚扰,忽然集中人马冲入村落,也不恋战,直接放火乱烧,再退回本阵,由此,即便战事稍歇,女真人依旧驱赶着蒙古人救火。 而在右翼村口,莽古尔泰已经亲自出现在了这里,视线所及,情况极为不乐观,守卫村口的白甲损失过半,其余也疲惫不堪饥渴难耐,更让人绝望的是,箭矢已经快用光了,莽古尔泰打眼望去,马蹄和火铳溅起的烟尘笼罩了孙伯纶部的右翼,但仍能看到他们在准备着更猛烈的攻击,三队人马中不断有剽悍勇士集中到右翼主将麾下,他们高声群呼,显然右翼主将正集中精锐,许以厚赏,以求毕其功于一役。 此时的莽古尔泰心中有些后悔了,孙伯纶部的战力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自己已经足够重视了,要知道若是其他女真将领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即便知道特穆尔是在诱敌,也会率军冲上去,在绝大部分女真将领眼中,蒙古人都是只敢远远放箭的懦夫,一击即溃! “冷僧机,我给你留三百甲兵,一定要守住村口。”莽古尔泰看着孙伯纶所在的左翼,越来越多的骑兵正散开准备骚扰,那杆黑色旗帜下,只有不到四百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出村逆袭! “主子,战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冷僧机眼中全是不甘,问道。 “是的,孙贼不顾伤亡,誓要杀灭我等,怕是等不到德格类的援军了。”莽古尔泰骑上战马,淡淡的说道,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让他看破了生死。 莽古尔泰准备决死一击,孙伯纶也在调度兵马,而在村中某个安静的角落,巴达西冲进了一顶帐篷,见苏泰正在安抚因为喊杀声而哭泣的额哲,他低下头问:“苏泰福晋,把你的斡鲁朵交给我!” 第141章 章四八 逆袭 此时的巴达西脸色血红,双眸喷火,倒是有点拼命的样子,见苏泰不说话,他又道:“莽古尔泰刚调走了最后一支预备队,我想他要输了,把你的斡耳朵给我,我们冲出去,去后套,找伟大的林丹汗。” 苏泰缓缓抬起头,笑颜如花,笑问:“我不怀疑此时反戈一击能冲出这破村子,但是你能逃过必闍赤的追杀吗,你认为我们落在他手上,你什么下场,我什么下场?” 这并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苏泰和额哲,无论落到谁手上,都不会死,都会尽可能利用他们的政治价值,而巴达西呢,他还清楚的记得对孙伯纶发过的誓言,他一点不怀疑,一旦自己落在孙伯纶手上,定然会践行那个毒誓的。 巴达西忽然吼叫到:“你这个贱女人,我不要落在孙贼手中,你不要以为你答应莽古尔泰的事情我不知道,如果我被俘,我会全都让林丹汗知道的。” 苏泰银牙一咬,但是看着怀中的儿子,终于掏出一枚印信,说道:“巴达西,去给女真人当狗吧,就算你去了后套,仍然要死,林丹汗是个很会抉择的人,在生存与妻儿之间,他选择了生存,在你和孙伯纶之间,他绝对不会犹豫的。”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接过印信的巴达西听到这话,差点坐到地上。 “我不知道这场战争谁能撑到最后,金国女真、大汗或者孙伯纶,无论是谁,我都要给我和我的儿子留下生路。”苏泰淡淡的说道。 “额吉,我们会死吗?”几日来不断遭受苦难的额哲终于问出了他藏在心底的话。 苏泰福晋却坚定的摇摇头,看着额哲那双清澈的眸子,说道:“不会,我和我的额哲都不会死,我的额哲一定会成为大汗,成为蒙古人的王。” 外面再次响起悠扬厚重的牛角号声,苏泰知道,又一次进攻开始了。 与上一次战斗的白热化不同,此次进攻,孙伯纶部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特别是在村口处,五百名精心挑选出的精锐一拥而上,剽悍者直接翻过大车和栅栏,跳进敌群与敌混战,而在他们身后,一些身姿矫健者,手持铁链上前,拴住那些依旧阻挡的大车栅栏,另一端链在战马上。 冷僧机看到这一幕,高声叫嚷:“快,阻止他们。” 然而,已经晚了,数百人悍不畏死的挡在前面,就算不反抗,杀也要杀半天,后面战马嘶鸣,几十匹战马同时发力,大车栅栏怎么承受这等力道,直接被撕扯成数块。 冷僧机只得动用最后的白甲兵堵住向那宽达三十步的大缺口,但是却发现眼前的察哈尔人纷纷向两侧移动,根本没有接战的意思,这时,他发现地面在颤抖,摘下铁盔一看,两百余骑飞驰而来。 “贼人踏阵了.......。”冷僧机高喊着,却被忽然而来的一根短矛刺中脑门,锋锐的短矛直接把他脑袋扎透,轰隆一声,这个莽古尔泰的忠心奴才扑倒在地。 兀良哈亲自率队冲锋,麾下骑兵人人着甲,见人便砍,特别是他身后那几十名察哈尔精锐,手持尽是大斧重锤,一击下去,人马俱碎。 两侧的步卒再次围了上来,手持长矛者随骑兵掩杀,其余人等继续破坏敌人防御,扩大缺口,让更多的人冲进去。 莽古尔泰藏在一处窝棚处,死死盯着荒村之外的那杆黑旗,村口的喊杀声不断传来,他知道被抽调过半精锐的冷僧机挡不住多久,但他仍然选择最佳的机会,他压抑着心中的冲动,直到孙伯纶又把身边骑兵又派出过百到了左翼新打开的缺口,才翻身上马,对身后近六百白甲高声喝道:“孙贼乃我金国大敌,斩杀此贼者,赏编丁庄五,好马五十,赐骑都尉!” 此等重赏,纵然是百战之士仍觉少见,纵然是大凌河血战,大汗皇太极的赏格也没有这么高,但众军都见识了孙伯纶部的强大,想来也是物有所值。 轰隆隆,蹄声如雷。 六百余骑兵忽然推倒一处寨墙,奔驰而出,掀起烟尘如龙,排成锋矢阵型,排前一人,手持正蓝旗大纛,全身披甲,呼号不止,宛若凶兽。 骑兵如龙,直冲孙伯纶本阵,此时他身边护卫不到百人,看到东虏精锐来袭,人叫马嘶,乱做一团,孙伯纶拿起火铳,冲天鸣枪,喝骂道:“汝等慌什么!” 见主帅镇定不乱,其他人纷纷沉默下来,孙伯纶一招手,额吉尔的侄子巴罗递上已经装填好的火铳,孙伯纶神色冷峻,看了看百步之外冲来的正蓝旗白甲,眼睛死死盯着那高擎大纛的勇士,心道此人或许就是女真正蓝旗的巴图鲁。 他熟练的调整了一下火绳,瞄准那人,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五十步开外,那巴图鲁护军应声而倒,手中大纛从手中滑落,恰好被一魁梧将领接在手中,正是莽古尔泰。 孙伯纶哈哈一笑:“正蓝旗巴图鲁,不过如此。” 说着,对着冲锋在前的莽古尔泰做了一个割首的姿势,然后高举右拳,巴罗拿出一个号角,吹响之后,村外山坡之后,响起回应之声,接着,铁甲骑兵出现在山坡之上,这支被孙伯纶留到最后的精锐终于现身,其铁蹄如雷,人马俱甲,宛若覆铁凶兽的姿态,被莽古尔泰捕捉到眼里。 “一直以为是巴达西吹嘘,原来孙贼真有比我白甲护军更强的骑兵啊。”莽古尔泰心中懊悔,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用力抽打马匹,只希望加快速度,在铁甲骑兵接近之前,斩杀孙伯纶于旗下。 孙伯纶才不会以卵击石,身旁这支亲卫小队,是孙伯纶的后备军官,诸将亲信子侄不少在其中,如何能滥用在阵战搏杀之上,在巴罗指挥亲卫放了一轮火铳之后,骑马后撤,与莽古尔泰保持着距离。 也先一身铁甲,已经看到孙伯纶被莽古尔泰追杀,却不救援,一声呵护,众军跟随他疾驰而上,刚经历扩编的五百铁甲骑兵的锋矢阵微微变动了方向,直刺女真白甲阵型腰侧而去,两股铁甲洪流瞬间碰撞到了一起......。 第142章 章四九 胜利 莽古尔泰已经孤注一掷,明知铁甲骑兵冲杀而来,也要追杀孙伯纶,那些白甲还未反应过来,铁甲骑兵就已经入阵而来,他们手持长矛,一个照面就捅在白甲们的腰侧,马匹冲锋的力道加上这三棱破甲长矛,纵然是身披两重甲也无可抵挡,当即就是一片血肉横飞。 也先刺死一人,丢掉长矛,取出一把锤子,用力狠砸眼前阻碍者,全力催动马匹前进,他身后骑兵尽是如此,一时间长矛如林前进,铁蹄纵横碾压,阻挡者尽被斩杀踩踏,成了烂肉,铁甲骑兵所向披靡,一次进攻便透阵而过,不少人见其如此神勇,扔下武器,便逃走。 此次透阵,完全截断了莽古尔泰的冲锋之势,他麾下白甲被分为两段,身旁仅剩百余人,莽古尔泰入眼所及,全是拼杀不止的精锐,眼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十几年,身经百战的勇士被人围攻致死,莽古尔泰心中悲愤难耐。 这时,忽然有人喊道:“莽古尔泰小儿,是杀母邀宠心痛,还是爪牙被杀心痛?” 莽古尔泰沿声看去,竟然是身材高大的孙伯纶,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高声呼和,他哪里不知道这是在挑衅,但旧事重提,又当众而言,莽古尔泰心中恨煞了,一用力,竟然把后槽牙咬碎。 孙伯纶哈哈大笑,一招手,身边近卫转身而上,他们并不与东虏接战,而是发挥马力优势,拿起过一石的强弓,策马张弓,左右驰射,这些人都是蒙古各部的精锐,全都是百里挑一的射手,近距离射出的箭矢,只要命中没有铁甲防护的面部和脖子,白甲兵无不应声而坠。 孙伯纶见白甲护军甲胄精良,高声喝道:“射马!” 近卫听后,纷纷换了目标,取出轻箭,直射只蒙着牛皮的战马,他们箭术精良又知道白甲所骑尽是好马,也不下死手,只以杀伤力不足的箭矢攻击战马臀部,战马吃痛,发起性来,左右冲撞,把背负白甲甩下身子,有些白甲准备不足,摔了个七荤八素,又被铁蹄踩踏,死的痛苦不堪。 “众军上前,擒住莽古尔泰者,重重有赏。”孙伯纶大声下令。 莽古尔泰眼见敌人围上来,心道此乃最后一战,也不慌张,索性翻身下马,捡起一根铁甲骑兵遗失的长矛,奋力掰断,留有八尺左右,眼见众人欺上,他与七八名白甲结阵而战,见人刺人,见马杀马,一根长矛上下翻飞,十余人近身不得。 孙伯纶看到这一幕,心生赞叹,这等武勇,己方唯有龙虎可堪一战,不由的对努尔哈赤的子孙更重视了一些,但也心生更重的杀意。 “勿要胆怯,今日定要斩此杀母邀宠的禽兽。”孙伯纶喝道。 这时,一飚人马从侧翼杀到,直接冲入混战之中,孙伯纶眼见其身着察哈尔人的服饰,以为是兀良哈派来的宫帐军,却没想到,这三百余人入阵便对铁甲骑兵和亲卫一阵砍杀,一个胖子冲到莽古尔泰身边,把僵硬递到他手里,喝道:“快走,此地呆不得了。” “巴达西!”孙伯纶看清那胖子的面容,咬牙恨恨叫出了他的名字。 莽古尔泰翻身上马,高声叫着撤退,孙伯纶哪里想到巴达西这个懦夫会横插一杠子,愤怒之余,持枪而上,已经是亲身陷阵,势要留下这二人。 然而,铁甲骑兵因为混战和巴达西的突阵,阵型破坏,再聚拢起来的时候,莽古尔泰与巴达西已经带着百余骑冲过了一条河流,窜入山林之中。 荒村之外一片混战的时候,荒村之内的战局却是一边倒,兀良哈的二百骑兵冲入村内,好似虎入羊群一般,四处砍杀,与左翼诸军合力,扫荡村内一切抵抗者,兀良哈更是亲手夺下苏鲁锭大纛,找到了苏泰福晋母子。 “特穆尔在哪里,这个蠢货!”孙伯纶进入荒村,仍然对莽古尔泰被巴达西救走的事情耿耿于怀,不由自主的把怨气发泄在诱敌失败后一直没有出现的特穆尔身上。 巴罗率兵追杀莽古尔泰,没曾想,莽古尔泰直接弃马,率队进入山林之中,巴罗带人追击进去,却遭遇了伏击,女真人本就是渔猎民族,正蓝旗白甲从小就在山林中打猎,利用地形,着实给巴罗带来不小的伤亡。 “大人,末将刚审讯了几个女真人,据他们说,莽古尔泰麾下这支精锐,只是正蓝旗一半的兵马,其余一半在其弟德格类手中,据此不过半日路途,而且,昨晚还接到传信,镶蓝旗的济尔哈朗与豪格已经攻下归化城,此地距离归化城不到百里啊。”兀良哈走到孙伯纶面前,面色忧虑的说道。 孙伯纶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此次荒村血战,所获不仅是苏泰母子和那杆苏鲁锭大纛,还有近四千察哈尔人,其中过半是林丹汗的宫帐军,这两千精锐可是相当于孙伯纶军力的一半,一旦吃下,实力大涨,可是德格类在北,已经在增援的路上,虽然归化城东虏不知道己方与正蓝旗交战,但若从溃兵口中得知,亦只需一日便到,这么短功夫,若这些俘虏不愿意跟随,怕是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 孙伯纶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肯定想去后套,追随林丹汗,甚至不少人想索性降了东虏,以免再受战乱之苦。 也先听到二人说话,闷声道:“主上于那些察哈尔人有活命之恩,他们理当为主上效死,若是不从,一刀杀了便是,还有那些女真人,杀伤我不少勇士,个个该死!” 孙伯纶听到这话,眉头皱起来,正此时,一名骑兵赶到,看服饰正是特穆尔麾下,他跪在地上,说道:“禀必闍赤大人,特穆尔台吉让小的前来传信,东虏正蓝旗援军据此地不足四十里,特穆尔台吉有法子引开他们,请大人放心收拢察哈尔部众,以充实我军兵力。” “特穆尔为何有如此把握?”孙伯纶疑声问道。 那骑兵却道:“启禀大人,小的只知道台吉准备伏击从林中逃出的正蓝旗一部,其余并不知道,台吉还说,他有负大人厚望,若不能引开敌人援军,愿意以死谢罪。” “这个混球,眼中还有没有军纪!”孙伯纶拳头攥的嘎嘎作响,对兀良哈说道:“你带二百骑,向西和北两个方向散开,一旦德格类的援军进入二十里范围,速来禀告,若遇到特穆尔那蠢货,不用多说,直接擒来!” 第143章 章五十 处置 且说边泉营诱敌失败,特穆尔领人绕过沼泽地,来到了两军交战的荒村,他一面向北面派出侦骑,继续履行其侦查的职责,一面带剩余的五十余人藏匿在距离荒村不远的树林之中。 他本意趁着两军酣战,冲进荒村,夺下那苏鲁锭大纛,但战场形势复杂,根本没有给他冲入村中的机会,正当以为此次有过无功之时,巴达西救出莽古尔泰进入山林那一幕被他捕捉到了眼里,特穆尔不是鹰眼,根本没有在混乱的战场上辨明巴达西和莽古尔泰的身份,却认清了正蓝旗的大纛。 正此时,特穆尔捉到莽古尔泰派往北面传信的骑兵,才知道德格类的大军已经在路上,心道若是阻止德格类增援,必然是大功一件,于是乎派人联络孙伯纶,告知德格类的行动,而自己则率人跟上了莽古尔泰的溃兵。 莽古尔泰利用山林躲过了孙伯纶骑兵的追击,待安全之后立刻离开崎岖难行的山林,来到平地,期望获得马匹,迅速联络上德格类,此时他完全没有借助援兵与孙伯纶再战的想法,只想着正蓝旗最后的精锐别被德格类那家伙带到包围圈里。 那狡诈的孙伯纶能把最精锐的铁甲骑兵藏匿起来,谁知道他会不会还藏匿着更多的铳炮步队。 “巴达西,好奴才,回到归化城,我定要禀报大汗,赏你一个部落,至少要比达尔扈特强的部落。”莽古尔泰等人走出山林,站到一处高坡眺望,莽古尔泰不由的夸赞道。 巴达西倒是没有放在心里,他看着身边这百余残兵,心道前途渺茫,只想着抱紧莽古尔泰这大腿,离开战乱之地,莽古尔泰见他慌张,道:“你莫要心慌,我已经派人联络德格类了。” “主子,就算援军到了也莫要回去了,孙贼势大,五千精骑以下,无法吃下啊。”巴达西生怕莽古尔泰不服气,赶忙劝说。 莽古尔泰冷冷一笑:“孙贼所部,战力极强,乃是我金国之大敌,绝不逊于林丹汗,今日虽败,更不能放过此贼。” “好奴才,你放心吧,孙伯纶虽然胜了,伤亡也不少,那荒村之中亦有数千蒙古部众,他收拢这些人,一起南下,原先的恶狼就会变成羊群,我等到援军,与其坠在其后,不断袭扰,让其失血,待等来济尔哈朗的援军,定能在黄河岸边聚歼此贼。”莽古尔泰自负的说道。 巴达西一听这话,心道不差,两人正聊着,忽然听到马蹄声,前后皆有,莽古尔泰拔刀而立,身边白甲却呼喝:“结阵,保护主子。” 敌骑来的甚快,当下周围二十余白甲聚拢过来,持矛者在外拒马,其余白甲张弓攒射,很快结成了圆阵,把莽古尔泰和巴达西护在中间。 莽古尔泰见周围平整,适合骑兵驰射,不利于白甲步战,待射死五六人,使敌不敢靠近后,指了指刚才跑出的山林道:“结阵行进,退到山林中去。” 来袭者正是特穆尔麾下骑兵,特穆尔骑在马上,张弓驰射,左右开弓,片刻之间射杀七八人,直到箭矢用尽,才挥舞马刀砍杀,这时一骑兵喝道:“特穆尔大人,那东虏结阵逃窜,强弓射杀,我等靠近不得,其中定然是东虏大官。” “哼,东虏于荒村打败,能跑出什么大官,莫要管他们,夺取大纛,莫让其窜入山林。”特穆尔怎么也想不到东虏主帅,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在那小小阵列之中,只以为是一小波溃兵罢了。 正蓝旗白甲要么正结阵自守,要么掩护莽古尔泰,根本无人注意大纛,那持大纛白甲想撤回山林,却被一支飞来箭矢贯穿小腿,扶着大纛挣扎站起之时,特穆尔骑马赶到,手中马刀轻轻一带,那白甲手臂被斩断,大纛已经被特穆尔扯走了。 特穆尔抢走正蓝旗大纛,也不迟疑,一路向北而行,此时身边不过只有三十余骑,疾驰一个多时辰,却见远方烟尘如龙,山谷之间尽是马蹄声在回响,知道这是正蓝旗援军到了,特穆尔散开骑兵,只带七八骑兵,站在山岗之上,解下大纛,树立在身旁。 不出特穆尔所料,距离山岗足有三里,德格类率领的大军就停下了,散开侦骑向两翼侦查。 与此同时,荒村之中,孙伯纶已经开始收拾残局,女真人被俘足有七百余,全都被押解到荒村的空地之上,孙伯纶看着这群只挂着猪尾巴的光头,心中畅快无比。 一年多来,他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几乎没有一日停歇过,奔走于边墙内外,往来与各色人等,积谷练兵、锻造兵甲,为的可不是打流贼、服鞑虏,在他的脑袋里,东虏都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知道,这群从西伯利亚山林中走出的通古斯恶魔,只用不到三代人的时间,就让泱泱华夏深陷沉沦,毁汉人衣冠,灭九州文明。 今日无名荒村一战,面对精锐的八旗白甲,一战而胜,也就证明了孙伯纶一直以来的努力并未白费。 “待我拥铁甲十万,必重整破碎山河,还我汉家朗朗乾坤。”孙伯纶看着空地上跳跃的火光,心中满是慷慨激昂。 “大人,这些东虏如何处置?”巴罗凑上来,把孙伯纶从畅想中惊醒。 孙伯纶见他似有建议,淡淡问:“你说呢?” 巴罗看了看也先,说道:“卑职与也先台吉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这些人杀伤我军将士,全都该死,但卑职觉得,两军对阵,生死各安天命,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本无罪过,而且他们可都是剽悍耐战的汉子,不如先放入不死队中,若能为大人建功,不如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也彰显大人恩德。” 孙伯纶微微一笑,道:“我孙伯纶虽然心怀宽广,但也留不得狼子野心之徒,况且本官对麾下将士极为恩养,天下英豪,自然追随,这大江南北,多少豪杰之士,何必拘泥于这些畜生身上呢。” 也先走了过来,听到孙伯纶的话,高声回应:“大人说的是,无论对汉人还是蒙古人,金国女真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当全部斩首!” 孙伯纶摇摇头,令道:“来人,先把这金钱鼠尾辫给剪了,本官看的心烦。” 第144章 章五一 政策 身边亲卫纷纷上前,当下俘虏中掀起波澜,跪在地上的俘虏骂声阵阵,甚至骤起袭击,把一亲卫推倒一边,那亲卫见这东虏如此大力,又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当下大骇,不敢上前,孙伯纶上前,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喝骂:“没用的东西,来人,拉出去,二十鞭子,逐出亲卫队。” 孙伯纶拔出那亲卫佩戴的长刀,喝道:“你们手中的家伙是割草的吗,凡是不从者,皆斩!” 听闻此令,亲卫抽刀而上,连斩几十人,随着脑袋滚滚而落,女真人方不再反抗,亲卫不由分说,用利器割去他们的金钱鼠尾辫,一时间,满地光头,却因割的不好,好似被狗啃过一样。 “主上,割甚辫子,直接割了脑袋便罢了。”也先在一旁愤愤不平。 孙伯纶摇摇头,拄刀而立,笑道:“若在大明境内,本官自然斩首示众,以首级筑京观,以博朝廷恩赏,壮我军队实力,在这里杀了这些人,于本官有什么好处,反倒是以后与东虏作战,其人皆以为我绝不放过,都会倾力死战,也无法分化挑拨,没有施展计策的空间,最后还是要用将士的性命去搏。” 也先自然不会反驳孙伯纶,仍旧气不过,孙伯纶端坐于高台上,道:“女真八旗,亦有分别,努尔哈赤假托女真之名,欺骗大明,自称建州女真,名为大明藩篱,实为狼子野心,建州各部从属努尔哈赤,甘当鹰犬爪牙,海西女真,为努尔哈赤所征服,虽是身不由己,却也作恶多端,而其中野人女真,其族为建州女真所灭,女子为奴,男丁为兵,最为可怜。” 孙伯纶简单的把女真分类,然后吩咐道:“以后与东虏作战,凡是俘虏、投降者,东虏嫡系、七觉罗(努尔哈赤的七支远亲),尽处以极刑,建州各部,尽是斩首,海西各部,断其控弦握枪之指,烙印刺字,以为奴隶苦役,野人女真,降者免死,从军则入不死队,立功、阵亡者与诸勇士无异。” 诸将皆是跪地领命,自有书记官记录孙伯纶命令,晓谕诸军。 孙伯纶留下行刑队处理此事,带着也先等人去了村外,处置那些被正蓝旗俘虏的察哈尔人。也先恨恨的瞪了那些女真人一眼,兀自心中不忿,道:“便宜这些贼子了。” 巴罗苦笑道:“将军莫要多言了,若让大人听到,怕是要责罚了,好让将军知道,按照必闍赤大人的军令,一会这些东虏能活下三分之一就算不错了。” 也先一直以为这些人大部分能活,听了巴罗的话,问:“这是为什么?” 巴罗低声解释:“与我等作战之东虏,乃是正蓝旗之精锐,正蓝旗是东虏上三旗,本就是努尔哈赤血脉所在,其中军官大多是七觉罗出身,而这些精锐都是白甲兵,将军要知道,白甲兵是东虏八旗之近卫,多是建州各部的,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因为被征服,除非立下大功,否则一般都是阿哈和披甲奴。” 也先听了巴罗的解释,哈哈一笑:“畅快,畅快,哈哈哈!” 此时天已经到傍晚,近四千蒙古人分为两拨站在了村外的空地上,他们脸上茫然着,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这些人一半是察哈尔的牧民,一半则是被莽古尔泰俘虏的宫帐军,而在他们一侧两千人马整齐而立,正是孙伯纶的军队。 村外燃着大火,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孙伯纶骑在马上,持刀握缰从自己战士身边走过,忽然停下,问:“曾经的奴隶、犯人、战俘,举手!” 那些战士很疑惑,但是服从孙伯纶的军令已经刻在骨子里,当下密密麻麻的手举起来了,那些察哈尔人看到之后,一片喧哗,纷纷惊呼出声。 今日的战况他们感同身受,这些战士能战胜正蓝旗白甲兵,其战力令人生畏,万万没想到,竟然大多数是奴隶和战俘出身。 孙伯纶示意他们放下手,又问:“现在获得战士身份,有军饷、田产、牧场的举手!” 又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手臂举起,虽然比上一次少了一些,但是仍然超过一半的人,没有举手的大多是在兔毛川一带被俘的察哈尔宫帐军,他们只获得了装备和军需,只有经历过这场战斗才会正是成为战士,而其余士兵都跟随孙伯纶参战过,早已成为正式的战士,在战争中立过功的,都获得各种奖励。 “你们多是蒙古人,这边也都是蒙古人。”孙伯纶对着自己的战士,一指那四千多蒙古人,高声喊道:“去告诉他们,怎么样成为一名战士,怎么样可以从我这里获得军饷、田产、牧场、牧奴乃至台吉、头人的头衔。” 空地上一片死寂,只有柴火烧的噼里啪啦的乱响。 忽然,巴罗跳下马,跑到牧民中一些土默特人中间,在他们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捶打了几下他们的胸脯。接着,更多士兵走向同族,空地上渐渐混乱了。 “为了自由,为了封赏,为了必闍赤大人!” 越来越多人的站到了战士的一边,高声欢呼着。 特穆尔所驻扎的山岗。 一达尔扈特人看那些侦骑如此小心谨慎,啧啧称奇,问:“大人,东虏果如您所料,竟然真的停滞不前。” 特穆尔微微一笑,把大纛插在地上,自信的说道:“东虏肆虐辽东几十年,无论蒙古还是明国皆是不能敌,连番大胜才有今日之威势,何曾有丢失大纛之败,这援军主将从侦骑嘴里听闻大纛在我们手中,定然心生慌乱,才驻马不前。” “他们怕什么?”那人摇头不解。 特穆尔解释说:“东虏军令言明,丢失大纛与阵前失将同罪,按律,护军全斩,家属为奴,因此,战阵之上,东虏对大纛保护极强,现在大纛丢失,在援军主将看来,荒村中正蓝旗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等持大纛孤前列阵,东虏定然以为是诱敌之策,自然要派出侦骑打探,生怕这山谷之中埋有伏兵。” “大人,这山谷不大,东虏很快就打探清楚了,我们怎么办。” 特穆尔哈哈一笑道:“那我们就后撤几里,再找个地方竖起大纛,反正只需让东虏不敢深入即可。” 德格类骑在马上,不断收到侦骑回报,整片山谷左近七八里都已经查遍,并无敌军埋伏,这时正蓝旗中一额真说道:“贝勒爷,这大纛丢失,主子怕是凶多吉少,我等还在这里犹豫什么,此地距离板升不过三十里,一个时辰便到了,赶紧救下主子要紧,要不然大汗怪罪下来,我等皆难辞其咎啊。” “敌情不明,更不能孤军犯险。”德格类当然知道丢失主将的罪责,但更想保住身边这支精锐,虽然大纛就在眼前,但几十年女真人的不败神话让他无法相信莽古尔泰已经失败。 距离第一次传信不到八个时辰,那时候莽古尔泰还要求自己与其汇聚,夹击孙伯纶部于荒村,而第二次传信,则是催促行军速度,告知孙伯纶部有精兵两千多。 不过两千人,能打败莽古尔泰麾下一千多正蓝旗精锐吗? 第145章 上架感言 上架咯,要有感言,也要敢言! 写书是个非常影响生活的活计,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这两天要写的情节,句句斟酌,反反复复,总是弄的脑子乱糟糟的。 然而,写书也会让生活充满‘情调’,已经养成了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刷一刷作家助手,每一次刷,都会有惊喜或者惊吓出现。 每日生活中的惊喜就是,坐在沙发上和家人一起看电视,忽然手机一响,打开一看,某位纯真、可爱、善良、帅气、高尚的读者打赏了我一百或者五百起点币,每次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大叫:“又打赏了我一百。” 总会有人揶揄我:“是起点币,不是人民币。” “起点币也是币,一块钱呢。” “你只能得一半!” “钱就是钱,五毛也是钱。” 虽然吵吵闹闹,却是乐此不疲呀。 晚上起来上个厕所,也会打开看看,那几个夜猫子读者是不是又在凌晨时分偷偷给我投推荐票了。 有时候忽然想起好久没有把作家后台刷屏,心想,这么长时间了,收藏应该能涨一个吧,怀着满心憧憬刷了刷,一看掉了一个,一上一下,两个收藏没了,心凉了半截。 每次有读者评价,都很忐忑,若是好评,肯定是要把这些远见卓识、真知灼见炫耀给身边人看看,若是差评,肯定是偷偷的删掉,心中补上一句:兀那汉子,莫要在这里狺狺狂吠。若是有读者说一些见解,作者君心想,总会有人帮我说两句公道话的吧,过了半天,发现没有,偷偷删除,自此云淡风轻,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咳咳........是吧。 一想到上架,我就很兴奋,终于有订阅了,终于有全勤了,精确的说,终于可以赚小钱钱了,以后无聊时也可以刷刷涨了多少订阅,哈哈。 对于我这样的新人小作者,每一个读者都是弥足珍贵的,非常真诚的希望各位继续支持,我也会努力保持更新,保证质量,用更好的情节来回报大家。 求首订,求票票,求打赏,求一切!!! 第146章 章五二 天险 很快,德格类派出一支二十余人的精兵,一人双马,俱是白甲兵,他们的任务就是绕过眼前的山岗,到板升去,亲眼看看莽古尔泰是否还在荒村坚持着。 在德格类的心中,大纛在敌手,要么已经失败,要么莽古尔泰被困荒村,如果是前者,自己就要谨慎,不要被孙伯纶伏击,如果是后者,那么就要救援了。 德格类还在踟蹰不前,孙伯纶部已经从板升荒村出发,撤退到君子津渡口,除了金银兵甲,所有缴获全都放弃烧毁,牲畜就地杀死,只留马匹,孙伯纶又把女真人的马匹拿出一部分,交由察哈尔人使用,保证人人有马,好在蒙古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骑马,而愿意随孙伯纶后撤的板升汉人则被人绑在马上,马匹串成串,由士兵牵引。 因为畜力充足,孙伯纶天黑启程,一夜撤出六十余里,沿着大黑河南下,又行了两日,终于抵达君子津。 当德格类从侦骑口中得知板升境内并无大军动向,以此识破特穆尔的疑兵策,立刻全速前进,抵达板升荒村,看到的是满地尸体,人畜皆有,烈日之下,俱已发臭,再看荒村空场,排列木桩近千,插满了脑袋,看那狗啃过一般发型,才知尽是正蓝旗白甲,其中四百余,面容惊恐,恨意十足,似是被俘后遭斩首。 德格类吓的坐在了地上,自努尔哈赤七大恨起兵以来,金国女真何曾遭受如此重创,幸未发现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尸身,侦骑却来报,在距离荒村不足十里的一处桦树林发现莽古尔泰残兵,德格类方稍稍放心下来。 莽古尔泰已经饿脱了,身形枯槁,仍不休息,与德格类汇合,交接兵权,当即下令追击,但此时孙伯纶部已经撤出百里,莽古尔泰麾下人马俱疲不说,马匹更是不足,追了两日到君子津,却发现孙伯纶已经严阵以待,护住了君子津,浮桥两侧更是高起了墩台,设立了答应,营墙与壕沟俱备,已非千余人可攻下。 一日前。 当孙伯纶所率前锋抵达君子津的时候,渡口处井井有条,两侧栓满了牛羊马匹,环着渡口,已经挖掘了壕沟,还有几百人正架木夯土,在渡口两侧各不到百步,设立了两个制高点,皆是方圆超过三丈的夯土堆。 浮桥经过了加固,两侧皆有士卒看守,渡桥者尽是老弱病残,井然有序,毫不慌乱。 孙伯纶看到这一幕,啧啧称奇,他没想到,渡桥两岸竟有汉蒙两族上万百姓,更不曾想,这些人竟毫不生乱。 “此处是何人主事,快点唤来,本官要重重有赏。”孙伯纶心中欣喜,不由的高喊出声。 当有十余骑从营中飞驰而出,领头是一俏立女子,身着银色铠甲,大红披风,脸上还戴着一副金色护面,英姿飒爽,不过如是,她摘下护面,露出美丽的面容,傲然说道:“是我,孛尔只斤淑济。” 孙伯纶哈哈一笑,揽过淑济的腰身,在那红润的唇上啃了一口,笑道:“淑济也是经世之材,不仅维护浮桥秩序,又能精通驻寨扎营之事。” 淑济羞赧了脸,指了指营中赶来的一汉子,道:“负责安营扎寨的是马一鸣。” 孙伯纶这才明白,为何在浮桥两岸起了夯土墩台,还有台阶上下,原是这马一鸣主持,用作炮台的。 “饶是,如此,淑济能护住浮桥安危,维护渡河秩序,仍然是谋略过人。”孙伯纶仍旧是赞叹道。 马一鸣在一旁听着,并未多言,眼睛却瞥向渡桥两侧的旗杆,那里挂着几十枚人头,皆因抢渡黄河而死,其中四五个,还是姓孛尔只斤的呢。 一行人进了营地,自有人上前送来吃食饮水,孙伯纶才听淑济汇报,原来淑济以必闍赤的名义发令,渡河者以老弱妇孺为先,丁壮留下修筑军营,以获衣食,先渡人后渡牲畜,牲畜中,牛马为先,猪羊为后。 孙伯纶听着,不住的赞叹,却也心生疑问:“我不是派你去清水河渡口主事吗?” 淑济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挥了挥手,有人拉来几辆大车,尽是些被石灰硝好的脑袋,看那金钱鼠尾辫,竟然是女真人。 这时,才有人上前解释,原来是淑济尚未抵达清水河的黄河渡口,南下试探边墙的两白旗人马就已经抵达,东虏突袭渡口西岸营地,抢夺了羊皮筏子渡河,驱散了东岸为数不多的骑兵,然后架构浮桥。 “大人,那东虏不过是白山黑水间的蛮夷,何曾见过黄河这类大江大河,以为是草原上的小河沟,竟然想用皮筏、木排之类架浮桥,真是可笑,如今正是夏季水量大的时候,东虏架桥不成,反倒被大水淹死几十人,已经渡河的人马,又被别吉的大军围攻,尽是被杀,其中还有一甲喇额真,斩首亦有二百有奇。”一主事笑呵呵的汇报道。 孙伯纶听了这话,整个人安静下来,旁人都是不解,尽是沉默,淑济却微微一笑,对孙伯纶说道:“阿纶,田主事祖上就在板升过活,其父祖曾在忠顺夫人麾下参与修筑归化城,这君子津浮桥,更是出自田主事之手啊。” “原来如此,田主事,刚才你说,黄河水量大不易架设浮桥,究竟是怎么个不易法?”孙伯纶认真的问道。 那田主事轻抚山羊胡,说道:“启禀大人,黄河乃是大河,水量极大,窄处水流湍急,船舶系留不住,浮桥当选在水流平缓之处,您看着君子津浮桥,长达近千丈,使用托底平船足有四百余,耗费巨大,非一日之功,当年架设这浮桥,小的们可是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啊,光是造船就花费不下五万两,这需要的花费和技术,岂是区区东虏能有的。” “浮桥虽然比皮筏、渡船方便,却也不是连年能用,大人有所不知,黄河水量,七八九三月最大,每年,这三月都要收起托底船,防止水流冲坏浮桥,去年天气尤为干旱,浮桥仍旧停了两月有余呀。”说起自己擅长的东西,田主事满脸骄傲。 孙伯纶道:“依你所言,东虏十月以前是无法渡河了?” 田主事脸色尴尬,道:“大人,行军之事小人不懂,只是大军渡河必须依靠浮桥,使用皮筏、渡船,猴年马月才能渡完,马骡皆不敢上船,要损失多少啊。” “前些日子,在清水河击败的镶白旗一部,渡河尽是步卒,未有骑兵。”淑济也提醒道。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道:“我竟然小瞧了这黄河天险,我辈无忧矣。” 第147章 章五三 态势 孙伯纶听了田主事的话,微微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他看了一会地图,心中陷入了沉思,拿起炭笔,写写画画,众人见他入神,皆不敢言,许久之后,淑济一挥手,众人尽是出帐,只留孙伯纶一人在帐中策划。 “淑济,这段时间,边墙之内可有邸报传来,后套情况如何了?”整整一个下午,孙伯纶都在沉思,等说话时,声音已经哑了。 淑济送来茶汤,又从书案上取来各处送来的消息,多番考究参详,对周围的形势有了新的判断。 可以肯定的是林丹汗已经逃到了后套,其汗帐并未停留,而是再次拔营西去,直接逃往青海一带,而右翼的鄂尔多斯部被林丹汗交由了塔什海统帅,并留有部分精兵,驻牧后套,塔什海屯兵木纳山一带,严防东虏继续西进。 这倒是在孙伯纶预料之中,林丹汗此人,表面武勇,实则胆怯,东虏大军十万,又突袭其大帐,林丹汗早已胆气尽丧,不然也不会抛妻弃子逃跑,后套只有木纳山一道天险,虽然能与孙伯纶部守望相助,但在前期撤退中,损失大量兵马和部众,实难抵挡东虏大军,特别是林丹汗麾下兵马,连战连败,早已人马俱疲,若是东虏大军压境,怕是连对阵的胆魄都没有。 而青海则不同,那里距离辽东数千里,人烟稀少,绝难供养太多兵马,皇太极若追,恐遭不测,而乌斯藏的藏巴汗和白利土司因为信仰,皆是其盟友,必能出兵相助。 事实上,皇太极占据归化城之后,得知林丹汗逃走,下令停止追击,济尔哈朗的前锋止步昆都仑河,而派遣两黄旗精锐南下,与寇边的两白旗汇合,在大同、宣府一带四面出击,前锋甚至抵达灵丘城下。 正因皇太极大军寇边,大明关河震动,内外长城全都戒严,烽火一路点到了京城,就连己巳之变都未曾有如此危急,由此产生的后续反应就是,已经移镇山西的曹文诏此时正在晋南剿贼,却被迫北上,就连陕西诸镇都闻风而动,准备入卫援助。 可以说,黄河两岸已经乱做一团,孙伯纶却在这些纷繁复杂的信息中看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决定修改原先保守的应对计划,决心以黄河天险为防守重点,守住套内区域,为以后争霸草原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孙伯纶立马招来书记官,取出必闍赤大令,分别给诸将传令,目的只有一个,将己方的防御阵线推进到黄河沿线,首先就是屯边,以王庸为屯守官,掌管黄河沿边一切屯守事务,此时已经五月底,前些日子的风声鹤唳已经耽误了农时,所以已开垦的农田种植杂粮,同时利用板升逃来的汉蒙灾民,继续垦荒。 按照孙伯纶的计划,北到昭君坟,南达偏头关,黄河沿线尽是要防守,防守之重点,在于不让东虏大队过河,因此沿河要建立眺望塔,并且派遣骑兵小队日夜巡逻,将特穆尔麾下骑队和新依附的察哈尔宫帐军分为两部,各一千五百人,组成两支机动骑营,皆是一人双马配置,分别由特穆尔和兀良哈率领,分驻哲格苏和清水河渡口两地,两地位于黄河沿线中点位置,一旦侦骑或瞭望哨发现东虏过河,点燃狼烟,机动骑营三日内可到。 以东虏渡河能力,即便动用能找到的一切皮筏和渡船,三日渡河人马也绝对不是机动骑营的对手,也先的铁甲骑兵和部分骑队则作为总预备队,位于君子津渡口,随时准备支援。 孙伯纶并未放弃君子津,一边继续役使丁壮继续加强浮桥西岸的防守工事,一面从黑铁城调兵,不仅调来两个步队,共千人,还有余彦的不死队,更有一支五百人新编铳队协防,火炮更是调来两门大将军炮。 可以说,孙伯纶将麾下主力完全前置于君子津一带,黄河以西的营地,由马一鸣负责,铳炮结合,打的就是死守的主意,为了防止东虏利用君子津的浮桥,孙伯纶还让巴罗率一百人的亲卫队守护浮桥,预设火药、火油,随时准备炸桥。 从孙伯纶防御计划可以看出,仍然以保住套内现有地盘为主,主要机动力量皆是往北部署,目的就是随时准备出兵后套,协助察哈尔人守住后套,分担来自东虏的压力。 进入六月,东虏正蓝旗与镶蓝旗一部和左翼蒙古在君子津西岸正是会师,在距离浮桥不到三里的地方,背依山坡扎营,连营七八里,几乎把浮桥西岸营地来了个半包围,有东虏和左翼蒙古近近万大军在此,自然不会再有来自板升一带的汉民或牧民渡河,整个浮桥直接交由驻军掌管。 崇祯五年六月四日。 金国大汗皇太极移驾君子津,与以往的白甲开道,王公随行的阵势不同,此次前来不过带来几百正黄旗的白甲护卫,饶是如此,两蓝旗的旗主显贵都列阵迎接,此路大军以济尔哈朗为首,莽古尔泰与德格类在两侧,轮流上前,屈膝下跪在皇太极面前,抱住他的腰身,而皇太极则弯腰搂抱诸王肩膀。 此乃女真最隆重的抱见礼节,能得如此待遇,都是大汗宠信之人,然而此时济尔哈朗满面春风,莽古尔泰兄弟却是神色低落。 行过礼,以皇太极为首进了答应,济尔哈朗陪同在侧,德格类见自家哥哥脸色难看,低声说:“兄长放心,就算大汗对我等丢失大纛之事不悦,也不会让我们进攻浮桥敌营,我正蓝旗此次不会再折损了。” 此话正中莽古尔泰心思,他疑声问:“此话当真?” 德格类道:“若是真要打,当带上左翼诸蒙古王公,于众人眼中攻下这浮桥敌营,以壮我大金声威。可是大汗却只带了近卫来,怕只是南下督阵前于我军营地查察,勉励诸绅而已。” 莽古尔泰微微点头,放松了很多,松了松腰带:“倒是我多心了,怕老八故意让我强攻这贼营,消耗我正蓝旗的精锐,我倒是忘了,老八也是个好面子的人。” 德格类一听这话,慌忙捂住自家哥哥的嘴,低声喝道:“兄长慎言,上次君前露刃的亏,你还吃的不够吗?” 第148章 章五四 面授 皇太极有着魁梧的身体,年轻时候是一个勇武过人的武士,能开两石强弓,左右驰射,乃是八旗女真之翘楚,许是当上大汗的关系,其身材越发臃肿,此时不过四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除了胖些,处处显露出其上位者的威风霸气。 然而,两侧侍立的两蓝旗的勋贵,人人皆低头不语,他们心里知道,皇太极表面霸道,实则内心刻薄寡恩,在场诸位勋贵,谁没有入过他的彀呢? “在外是君臣,在内是兄弟,诸兄弟坐下吧。”皇太极微微一笑,率先坐在主位上,其余人等齐声谢恩,也只是挨了半边屁股。 “诸王随本汗远征,车马劳顿,本汗心中甚是怜惜,又屡立大功,逐林丹汗于青海,收右翼诸部数万,劳苦功高。”皇太极又勉励一阵,赐下金银、弓马。 皇太极如此厚赏,莽古尔泰心中更是不安,他沉吟片刻,跪在地上:“大汗,臣有负大汗重托,丢失大纛,损兵折将,请大汗责罚。” 皇太极的手虚抬一下,自有一文士上前,扶起莽古尔泰,正是皇太极的心腹,范文程。 “五哥这话说重了,达尔扈特部阴险狡诈,示弱于你,才有那日之败,若非如此,怕是五哥早已抓到林丹汗及其妻小了,如今虽未竟全功,却也功勋卓著,林丹汗为了逃命,抛妻弃子,世人皆知他是懦弱无情之辈,此乃成吉思汗后裔之耻辱,诸蒙古王公,皆要与其划清界限。”皇太极朗声说道,简单几句话,就颠倒黑白,更让莽古尔泰冷汗直流,心道果然是官字两张口,是非随他说。 “大汗,臣听闻,那阴险狡诈之徒,是个汉人,似乎叫孙伯纶,却是从未听过。”范文程在一旁小心的说道。 济尔哈朗年轻气盛,抱拳道:“大汗,如今那汉人陈兵黄河浮桥东岸,与我军对立,甚是嚣张,臣本欲带甲三千,荡平其军营,莽古尔泰和德格类百般阻挠,才耽误了军机,让贼人树营起寨,如今再打,就困难了。” 德格类早知济尔哈朗会告状,上前说道:“大汗,并非臣与莽古尔泰怯懦,实在是贼营坚固,且攻之无益啊。” 皇太极双手虚按,示意所有人安静,他微微一笑,说:“诸兄弟莫要争执,济尔哈朗,你毕竟年轻,凡事要多听五哥的,他行伍多年,经验丰富。” 给足了莽古尔泰面子,皇太极道:“我已经听人说了,侦骑发现贼人囤火药、火药于浮桥,便是攻下贼营,贼人毁坏浮桥,我等亦不能前进攻略,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大汗英明。”莽古尔泰与德格类全都俯首。 “大汗,难道任由贼子猖獗不成?”济尔哈朗仍旧不服气。 皇太极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道:“多铎亦如你般年轻气盛,以为套内之地,不日可下,坏我方略,放着大同镇不打,以精兵渡河,却遭敌铁骑攻击,折损二百余勇士于西岸,黄河天险,不逾之沟壑,我等尽是凡夫,如何逆天行事。” 济尔哈朗听了这话,一拳砸在大帐立柱上,一路西征,他虽为大军主帅,但麾下诸如莽古尔泰、德格类,皆是位高权重,根本不听号令,自请前锋,立功无数,豪格亦是皇太极长子,他也得罪不得,济尔哈朗自负大将之材,却也只能在后面为两个前锋擦屁股,如何心服? “大汗,臣听闻林丹汗逃亡青海,后套之地交由塔什海所部和鄂尔多斯人驻守,不如遣精兵西去,定能征服鄂尔多斯人,让蒙古诸部尽皆臣服。”莽古尔泰与济尔哈朗不和,对方确实主帅,于是想了个法子支开他,既方便自己吞并达尔扈特之事,又少了个麻烦。 济尔哈朗听闻这话,自然想领命,皇太极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朗声道:“不可!” 他示意众人坐下,方才说道:“我大金西征,一为惩罚林丹汗无道,二为骚扰、试探明国九边防御,为以后进攻做准备,十万大军西来,皆是以缴获右翼诸部牛羊为军粮,军需不能后继,实难支撑尔等继续西征。” “再者,孙伯纶部屯兵于黄河东,又掌握浮桥,若只派精兵西征,一旦孙贼率军渡河支援,西征之军受夹击,绝难幸免。”皇太极早就胸有成竹,最后说道:“我心意已决,林丹汗已经是丧家之犬,不足为虑,西征之事作罢,这孙贼却是难缠,济尔哈朗,我把镶蓝旗和科尔沁、喀喇沁全都交给你,在此驻军,不让孙贼渡河扰乱即可,至于莽古尔泰,正蓝旗此次受损颇重,不便再战,随我南下督军吧,看看明国的九边,究竟有几斤几两。” 皇太极方略示下,莽古尔泰和济尔哈朗皆是心中不服,但却不得不答应,皇太极又交代了一些细节,才让这二人退下。 “今天这事,范先生有何教我?”皇太极闭目坐在椅子上,淡淡的问道。 范文程微微一笑,手中扇子轻抚,为皇太极送去凉爽,方说:“两位旗主都是大将之材,只是心思多了些。” 皇太极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范文程道:“济尔哈朗本就不想进攻孙贼坚防的营寨,却故意做出进攻态势,让莽古尔泰劝阻,好把责任推给他,至于莽古尔泰......。” 范文程靠近了一些,道:“奴才认为,他有不臣之心,想要吞并达尔扈特部,损公肥私,意图不轨呀。” 皇太极听得这话,并未回应,范文程却说:“大汗,此次西征,我军共有十万大军,虽然左翼诸部虚报了一些,诸部也有三四万人,为何不让这些人出力,无论是西征后套还是牵扯孙伯纶,他们倒也做得,或者直接带其南下,试探明国边墙防御。” 此言一出,皇太极睁开眼来,却未曾搭话,许久,他指了指帐外拴着的黑狗,道:“范先生未曾养过狗吧,吃饱了的狗,可不会咬人的。” 范文程忽然点点头,轻声道:“了然,了然,奴才了然。” 皇太极轻轻敲着桌案,问:“莽古尔泰擒获的巴达西如何了,他与孙伯纶熟识,又是察哈尔的台吉,西套和套内之事,怕是要着落在他身上了。” “那巴达西愿意帮我们联络塔什海,让其投降大金,至于孙伯纶,这厮对孙伯纶很是惧怕,又很是推崇,奴才与之前收集到的信息相结合,觉得此人确实是个人才,若为大汗所用,必能为大汗伟业添一份力。”范文程抚扇而立,侃侃而谈。 见皇太极有兴趣,就再说到:“奴才觉得,这孙伯纶很有眼光,达尔扈特弱,他便鸠占鹊巢,土默特分裂,他便上下其手,吞并打压,林丹汗强大,这厮竟然委身于其下,不光做了林丹汗的必闍赤,还成了林丹汗的女婿,定然是懂权衡,识时务的人呢,若是派一重臣前去劝说,许以高官厚禄,必为大汗所用。” 皇太极点点头:“先生可愿替我去一趟。” 范文程脸色微变,轻咳一声:“若论口才机变,奴才不如公甫兄呀!” “好,便让宁完我去一趟吧。” 第149章 章五五 汉奸 宁完我此时四十余岁,身形枯槁,眼窝深邃,双腮塌陷,又剃了个金钱鼠尾头,活脱脱一个小鬼模样,两根鼠须翘立,尽是奸猾之模样。 崇祯二年,宁完我为皇太极赏识,以文史博其欢心,又荐人有功,被授予参将,在汉奸中算是出挑的,却不如范文程那般被皇太极宠信,心生不免妒忌。 “听人说,这宁完我通文史,好辩论,口才极佳,不知道阿纶见了,会不会被他辩倒呀。”孙伯纶接到女真那边派遣使节前来的消息,听闻是宁完我这个汉奸,心中自然不悦,淑济就在一旁说些凑趣的话,舒畅其心情。 孙伯纶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个数典忘祖、背负国恩的汉奸罢了,与畜生无异,何德何能与我辩论,笑话。” 说着,轻轻一拍手,亲卫引了一尖嘴猴腮的人进来,宁完我进了大帐,一看孙伯纶,心中一惊,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个能阵斩近千白甲,夺取正蓝旗大纛,为金国大汗看中的人,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你贼眉鼠眼的看本官作甚?”孙伯纶淡淡的说道。 宁完我听闻这话,摆出一副傲然的模样,道:“大人与我同为汉人,怎生如此不懂待客之道?” 孙伯纶起身,手握刀柄,高声喝道:“你也配称汉人,真是可笑,你背弃礼义廉耻,不顾国仇家恨,屈身侍虏,毫无羞耻之心,乃是汉人之耻!” 孙伯纶本就身形高大,如今怒斥汉奸,更是大义凌然,煌煌之威震慑宵小,宁完我气势一滞,竟然一时哑巴,说不出话来。 “本官......本官乃是大金汗的使臣.......。”宁完我结结巴巴的说道。 孙伯纶冷声一笑,喝道:“什么使臣不使臣,不过是虏酋麾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罢了。” 唰的一声,孙伯纶长刀在手,喝问道:“你在虏酋皇太极面前,是否自称奴才!” 宁完我见那刀锋闪亮,自然不敢说家伙,道:“本官忠心侍主,当然要自称奴才,此乃大金上国之雅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当下,宁完我就要引经据典,孙伯纶却哈哈一笑,刀锋一挥,刀面抽打在他的脸上,宁完我吃痛,立时闭嘴,孙伯纶一字一顿的说:“奴才就是狗,狗就是奴才!” “来人!”孙伯纶一声令下,就有四名亲卫进来。 孙伯纶亲卫,都是在麾下诸军中选取的精锐之士,不仅战力强悍,而且忠心不二,其中汉蒙两族都有。 “你们四人,有汉人有蒙人,我问你们,两族如何对待狗呢?”孙伯纶淡淡问道。 亲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道:“回禀大人,莫说汉人、蒙人,某认为,普天之下,无论何族,都是要把狗栓起来的。” “对,对。”其余三人也是纷纷应和。 孙伯纶点点头,指了指宁完我,道:“此人放着人不当,甘愿当狗,既然有做狗的觉悟,就要有做狗的样子,栓起来,再答话。” 宁完我哪受过如此侮辱,正要出言,那些亲卫哪里肯听他分说,一拥而上,解下腰带套在脖子里,栓到了帐篷的立柱上。 “你们这.....。”宁完我反抗不得,还未说话,又被答话的亲卫一脚踹在腿弯处,那人喝道:“忘了说了,狗在人面前哪有站着的份,趴下!” 宁完我本就是一介书生,哪里是士卒之对手,直接俯身在地上,孙伯纶上前,用刀挑了挑宁完我的辫子,啧啧称奇:“你这辫子真不错。” “金钱鼠尾,此乃上国之雅政,你峨冠博带,必成亡国之陋习!”宁完我高声喝道,见孙伯纶不语,他又说:“大金汗乃是真龙天子,君权天授,明皇无道,林丹汗怯懦,将来天下必为大金汗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你,你,你们都会有这辫子的。” 孙伯纶却冷冷一笑:“这辫子,我早就有了,而且还很多呢。” 说着,孙伯纶挑开一边的大木箱子,一脚踹倒,里面一条条的金钱鼠尾辫子滚滚而落,覆盖了宁完我半身,一时间,帐内一片腥臭,气味难闻。 宁完我这时才想到,孙伯纶乃是在板升屠戮正蓝旗女真千余人的冷血将军,如何能是三言两语就能劝降的,他不禁后悔只身前来,心中更是暗骂范文程坑害自己。 “孙大人,必闍赤大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人与我一样,皆知侍奉鞑虏之不易,我这剃发易服,也是忍辱负重呀,万望大人看在你我同为汉人的份上,放我一马......。”宁完我知道孙伯纶根本不惧金国大汗,自己这条命,完完全全攥在孙伯纶身上,慌忙之下,只得求饶。 孙伯纶道:“你这话说的没错,我孙伯纶现在亦委身于林丹汗之下,你也看到了,凡是从板升来的汉人,我都是要帮上一把的,可是你宁完我,穿着满人服饰,留着满人辫发,怎么看也不是汉人呀。” 宁完我这时还哪敢巧言令色,忙说:“大人说的是,我一定改正,恢复汉人衣冠,大人若是肯赐予衣服,我现在立刻就换,至于头发,这金钱鼠尾留不得,自此绝不剃发,绝不剃发。” 孙伯纶却是满脸为难,笑道:“衣服还则罢了,只是这头发长不出来,我自不认为你是汉人,既然你诚心回头,那就给你个机会,来人呐,给宁大人植发!” “植发?”诸亲卫围上来,皆是不解。 孙伯纶笑了笑:“植发都不懂吗,在脑袋上钻上洞,把头发插进去,以血肉脑浆养之,许能复生。” 亲卫们相互看看,都没听说过这法子,其中一人道:“大人,钻洞倒是好说,咱找几个娘们纳鞋底用的改锥,只是这头发柔软,如何插的进去呀。” 孙伯纶拍拍脑袋,叹息一声:“那就勉为其难,用猪鬃吧,只是宁大人先是当狗,此时又长了猪毛,当真是猪狗不如了。” 宁完我听了这些话,知道这是孙伯纶的刑罚,忙求饶:“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孙伯纶一脚踢开他,喝道:“努尔哈赤尽屠辽东百姓数百万,你活下来说明运气很好,今天就看看能不能从我这里活下来了。” 亲卫们已经拿来改锥和猪鬃,一时间上下其手,惨叫声不绝。 第二日,宁完我被送到了皇太极帐中,此时宁完我已经被剥皮,皮上扎满黑猪毛,另有一封信奉上。 “此二人奉还虏酋皇太极,一曰虏酋之犬宁完我,二曰虏酋之父,野猪皮(努尔哈赤,翻译过来就是野猪皮)。” 第150章 章五六 利用 皇太极看了那封信,恨意陡升,拔出佩刀连连虚斩,直到累的握不住刀为止,周围人皆是不敢劝,纷纷垂手而立,生怕惹到了气头上的皇太极。 得到消息的正蓝旗诸勋贵齐齐赶来,从范文程口中得知此事,气愤难耐,高声请战,誓要灭杀孙伯纶,皇太极此时满头大汗,见身边诸人皆是愤慨不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孙伯纶,不过一蛮寇尔,不足为虑,哈哈哈。”皇太极颇为鄙夷的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道他所说是何意思,皇太极拔出插在立柱上的佩刀,轻轻挥舞,说道:“我本以为,孙伯纶窃据套内,聚拢汉蒙百姓数万,且有强兵五千余,乃我金国之大敌,本欲待凯旋回师之前,遣一重将灭之,以安右翼诸部,却不曾想,其斩杀我大金使臣,全然不懂卧薪尝胆之谋,非大材也,本汗观其行,闻其言,乃是肆意妄为之辈,不过一豪强尔,不足为虑,不足为虑呀。” 范文程听得这话,大声称赞皇太极英明,又出言奉承道:“大汗所言极是,这孙伯纶杀我大金使臣,又有辱先汗,不过是借着盛夏将至,黄河涨水,一时奈何他不得,待大金慑服后套塔什海,收鄂尔多斯部,必能夹击孙伯纶,届时黄河水浅,我大军渡河,定能杀他以壮金国声威。” “范先生所说,亦是本汗心中所想,若他假意臣服,与我大金修好,本汗还放心不下他,此时,他与大金决裂,当杀鸡儆猴。”皇太极畅快的说道。 众人听了两人的对话,相互看看,都没有说话,这时皇太极说要歇息,众人才退下。 “五哥,你说大汗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济尔哈朗看不透,问身边的莽古尔泰。 济尔哈朗虽然是努尔哈赤的侄子,阿敏的弟弟,却自幼与皇太极等人长大,一应待遇,皆和努尔哈赤诸贝勒无异,因此要比其他人亲近很多。 莽古尔泰本就不是心怀宽广之辈,还记着济尔哈朗推责于自己的仇,冷哼一声,昂首走了,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正是范文程,他道:“贝勒爷,不管大汗真生气假生气,若贝勒能为大汗杀杀孙伯纶的嚣张气焰,大汗定然很高兴。” 济尔哈朗本不喜欢范文程这等靠耍嘴皮子邀宠的文人,却听他话里似有玄机,本身又苦于没有立下大功,当下请教:“范先生还请明示呀。” 范文程微微一笑,与汗帐离远了一些,低声说:“那孙贼拒黄河天险而守,为何陈重兵于浮桥两岸,而不是斩断浮桥,岂不是少了许多靡费,奴才怀疑,此贼定然有骚扰东套的意图。” 济尔哈朗点头,却忽然笑了:“是又如何,我大军扎营河东,堵住他出口,让其动弹不得,待大汗试探九边事毕,我等就要凯旋,到时他骚扰,也是左翼诸部头疼的事情了。” 忽然,济尔哈朗脸色冷下来,问:“范先生,是不是大汗有派人留守右翼的想法了?” 范文程微微一笑,并未多说,济尔哈朗却是个明白人,如今右翼诸部未靖,后套的塔什海,套内的孙伯纶都是隐患,左翼诸部互不统属,谁人是他们对手,再者,还需有人经略此地,为大汗日后攻破九边,劫掠大明做准备。 虽然明白过来,济尔哈朗却是一点高兴不起来,如今金国国内形势风云波谲,先是阿敏被废,后大汗独尊,此次西征,驱逐林丹汗,占据右翼大片草地,南下试探明国宣府、大同,也是望风披靡,可以说,大汗的声威已经到了高峰,凯旋回朝,必将有大动作,那留在右翼的人,就要远离权力核心,失去很多政治利益,与流放无异呀。 济尔哈朗忽然说道:“范先生是大汗身边重臣,我现在又管着刑部的事,以后还是要多多亲近的呀。” 范文程微微一笑,知道正是交好济尔哈朗的机会,于是低声说:“大汗最近时时念叨墨尔根代青,心中很是想念,又接到左翼的扎鲁特、敖汉等部的王公上奏,说墨尔根戴青英明果决,甚为左翼诸部拥戴呀。” 济尔哈朗哈哈一笑,说:“十四弟的能力,大家都是知道的呀。”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去了济尔哈朗帐中,欢宴到深夜,第二日,皇太极启程,带着正蓝旗南下,留下科尔沁助战。 皇太极的织金龙纛刚消失在视线之中,就有人打马而来,此人却是一个蒙古人。 此人拿出一封未署名的信,递给济尔哈朗,上言:七月黄河涨水,浮桥难定,贼军或仓促撤退,或孤悬河东,此乃天赐良机。 济尔哈朗看到这信,冷冷一笑,说道:“兀那汉人,宵小之辈,想让我去触霉头,无论胜败,都给大汗不与孙贼交战的理由。” 见身边心腹不解,济尔哈朗说道:“若我军得胜,打下贼营,大汗自然说,贼人被我堵住出口,不必再战,若是我军败了,大汗自然说我军千里远征,师老兵疲,需好好休整。” “这一战,还是让接手右翼事务的那位聪明人去打吧。”济尔哈朗扔掉书信。 进入七月,皇太极领金国八旗中的五旗兵马袭扰大同、宣府,破边堡十余,毁边墙,掠百姓,而此时大明已有应对,山西镇南下剿匪之兵马北上,以曹文诏为首,携守大同城,大同与宣府两镇诸城池、卫所,全都闭门自守,不与东虏野地浪战。 而孙伯纶则在六月大举增兵河东,委任马一鸣全权守备河东桥头堡,再次加强工事,囤积粮草,并在七月涨水之前,拆掉黄河浮桥,将托底船舶,尽系于西岸,广征操船水手,以船舶联系两岸,济尔哈朗得知,仍旧按兵不动,拒不进攻。 七月中旬,大同城。 范三拔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满地的乞丐,笑道:“啧啧,哀民生之多艰哟。” 一旁坐着的林天奕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却把玩着一枚金符,问:“范公子,九边集略换这金符,值得吗?” 林天奕所说九边集略,是范家花费多年,利用经商之便,收集的九边重镇的信息,以蓟镇、宣府、大同为主,其中守备以上将领信息俱备,还有各地屯粮、城防和兵力分部,如此情报,由范三拔亲自到大同右卫,献给了金国大汗皇太极,换了金符一枚。 范三拔听闻此言,道:“如今林丹汗远遁,这漠南尽归大金汗所属,漠南这几年战事不断,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有这枚金符,蒙古诸部谁敢胡来,届时我操持上下,纵然山西其他商人,亦要排挤在外!” 越说越兴奋,范三拔笑道:“与东虏合作,由来已久,他人只会东一榔头西一杠子,哪有我总揽全局,九边之事尽收书册,才有大金汗如此恩赏.......。” 林天奕听了这话,牙缝中钻出二字:“无耻!” 范三拔没听清看过来时,他又是一副神秘而魅力的笑容,林天奕道:“上次公子所说西去西番地的商路堵塞一事,我有了个消息。” 范三拔看了过去,林天奕写下一个名字:“宁塞堡商队被劫,套内经营受挫,葭州渡口遭人诘难,皆与此人有关。” “孙伯纶!” 第151章 章五七 晋商 上 范三拔看了一眼那名字,忽然笑了,打开车上的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个簿册,递给林天奕,道:“先生,孙伯纶这名字我是如雷贯耳呀,从陕西缙绅口中听过,从三边总督衙门官吏口中听说,贺人龙似提起过,这次,我面见大金汗,也听大金汗听过。” “洪承畴眼前的红人、绥德卫的千户、套内的主宰、林丹汗的女婿、蒙古的必闍赤,这所作所为,倒是枭雄之属。”范三拔信口说来,林天奕接过那簿册一看,才知道孙伯纶早就被范三拔注意到了,收集到的信息比自己知道的还要详尽,心道范家不愧是晋商中的翘楚,势力广大。 “那公子准备如何处置呢?”林天奕问。 范三拔道:“我一直怀疑,张孟金那件事也坏在孙伯纶手上,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手上有一份告身,洪大人吃了我那么多好处,也该为我做些事情了。” 见林天奕疑惑,范三拔微微一笑,问:“先生,久闻潼关的黄河鲶鱼汤之盛名,不知先生可愿意随我南下品尝呢。” 林天奕呵呵一笑,道:“自然奉陪。” 黑铁城,孙伯纶此时正因为粮食的事情焦头烂额,自从东虏西征以来,孙伯纶大量收拢来自黄河东的难民,兔毛川之战后,孙伯纶麾下蒙人不到四千帐,汉人也不过万余人罢了,如今,又增添汉蒙难民两万余,这可都是吃饭的嘴。 虽然年前孙伯纶的粮食囤积就没有断过,特别是从刘家寨获得几万两白银之后,财政充足让达尔扈特的粮食囤积到了一个顶峰,但因为战乱,军队调动,牧民迁徙,耗费极多,粮食问题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如今,东虏占据黄河以东土地,浮桥与清水河渡口都停摆,原先主要的粮食输入路线,京师、张家口到达尔扈特,已经完全断绝,该走边墙之内,成本提高不说,大明内乱频仍,粮食越发少了。 孙伯纶一面对粮食进行管控,一面给王庸安排更多的人手,在黄河沿岸进行垦荒,孙伯纶已经完全厌倦粮食安全控制在商人手里了。 到了七月二十日,待黄河两岸战事方歇,孙伯纶秘密启程南下,只带一些亲卫,一路南下,三日便进了边墙,于镇羌所入边,直接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赵琉璃。 “赵百户,绥德的形势如何了?”孙伯纶看到赵琉璃,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一些情报。 “大人,千户所倒是越发好了,五月底,卫辰符炸塌了鱼河堡附近的峡谷,形成了堰塞湖,引水进了灌渠,河水经由千户所灌溉咱们开垦的农田,卫辰符又在千户所北部修了塘坝,控制水流,小的去看了,工坊的水力锻锤已经开工了,效果很好。”赵琉璃兴奋的说道。 这一切都在孙伯纶的计划之中,在来往的邸报上也明晰,孙伯纶又道:“我说的是绥德卫和葭州一带的消息。” 赵琉璃笑道:“郝大人的游兵营已经有了近两千人,其中可战之兵过千,郝允曜回来之后,从咱们千户所借调了二十多军官,说是去游兵营当教官,这两月,游击大人在孤山堡一带剿匪,向北直到府谷,屡战屡胜,还得了总督衙门的嘉奖,只是东虏寇边,所以游兵营回防,随时准备入大同镇增援。” 孙伯纶听了这个消息,也只是微微点头,自己那个便宜岳父练兵也算是小有成就,毕竟兵精粮足,又有一道黄河浮桥盘剥,军饷是不缺的,若是连一些零散流贼都打不过就太说不过去了。 见孙伯纶高兴,赵琉璃凑上来,试探着问道:“东虏尚未退军,边墙内外到处都是烽火狼烟,大人怎生这么早回来呢?” 孙伯纶知道,赵琉璃不甘屈居龙虎之后,常有立功之心,倒也不隐瞒,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赵琉璃接过一看,只写着,七月二十八,潼关钟鼓楼街,清风楼,范三拔恭候大驾。 虽然写着范三拔的名字,赵琉璃一眼就看出这并不是范三拔的意思,而且字迹赵琉璃也熟悉,他问道:“是那个自称与天对弈,胜天半子的林先生,他又出现了!” 孙伯纶微微点头,道:“这次,他要与我下棋了。” “前些日子,范三拔的商队在葭州浮桥一带,与厘金局的人起了冲突,郝允曜还抓住机会,砍了两个范家家奴的脑袋呢。”赵琉璃又提起一事。 孙伯纶呵呵一笑:“这小子,就是一个冲动的。” 七月如火,两人一路南下,也只在千户所呆了半天,当晚又趁着天凉,只带了三十余人,南下去了潼关,时千户夫人在葭州,并无人知道孙伯纶回来。 潼关城,自古就是出入关中的必经之地,咽喉之道,所谓雄关虎踞,恰如潼关。 年初的时候,三边总督出兵,联合宁夏、延绥、固原三镇精兵良将,消灭了盘踞在关中以北的大股流贼,包括满天星、上天猴攻占的宜川,赫临庵和刘六儿占据的中部,全歼两部,擒杀贼首,如此,陕西大股流贼尽灭,虽然各地小股流贼、乱民不决,剿贼形势却是好了很多。 虽然陕西仍旧在战乱之中,潼关作为关中与中原的必经之路,却是热闹的很,来往的商旅不断,因为战乱不断,附近的豪门大户都携带家人、资财堕入这个坚固的城市,更增加了不少的繁荣、 钟鼓楼街长达数里,正是中午,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于乱市中下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清风茶楼,靠窗的位置,范三拔看一袭白衫的林天奕执子不语,微笑说道。 见林天奕落子不得,范三拔笑了:“先生长于谋略,精通围棋一道,这象棋倒是生疏了一些。” 林天奕笑了笑:“围棋与象棋,都是变换之策,取舍之道罢了,皆是一脉。” 这时,楼下走上一人,那人人高马大,着袍服,甚为魁梧,腰配短刀,双眼甚是锐利,一上来,范三拔身边两个侍卫紧张起来,林天奕看了看,笑了笑。 范三拔一抬手,示意侍卫不要轻举妄动,不可打扰他下棋,来者径直站在桌子一侧,饶有兴致的看着棋盘,似是观察二人下棋。 两人又交换一子,范三拔却是因为林天奕的炮威胁到了自己的車,在是否与其交换间拿捏不定。 那人却忽然出声:“公子,你的车要没了。” 范三拔瞥了他一眼,鄙夷的说道:“哪里来的鲁莽军汉,有辱斯文,这念ju,不是che。” 那人自然是应约前来的孙伯纶,他正要说话,两个侍卫已经察觉范三拔不悦,推搡道:“莫要在这里胡扯,快滚,惹恼了我家少爷,让你好看。” 孙伯纶退了两步,笑道:“我再说一遍,你的车要没了。” 范三拔见此人坚持,摇摇头,傲然说道:“你个糙汉,对棋艺也有研究吗,莫要说我的車可以向两侧移动,就算被吃掉,林先生也要用炮来换,你不过是个没念过书的丘八,懂的什么,还是多练练功夫,当好鹰犬罢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尽是哈哈大笑起来。 孙伯纶叹息一声,指了指楼下,道:“你的车要没了,马车要没了.....。” 范三拔扭头一看窗外,自己的马车正被一瘦削汉子牵走,他脸色变了变,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丢了脸,一时挂不住,对那侍卫喝道:“还不滚去看看!” 第152章 章五八 晋商 下 侍卫们慌慌张张的去了,范三拔微微闭目,调节了一下心绪,重新把精力集中到了棋盘之下,很快,他下定了决心,吃掉了林天奕的炮,然后笑看眼前的先生,示意继续。 林天奕轻轻耸肩,好像并不在意,他随手拿起自己的帅,不顾所有棋盘规矩,直接越过棋子,敲掉了范三拔的将。 范三拔看到这一幕,惊呼:“先生,您这可是坏了规矩。” 林天奕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范三拔忽然警觉,看了一旁高大的孙伯纶,眼睛落在他的靴子上,刚才那偷马车的窃贼,似乎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靴子,这时他明白过来,这是个套子。 “敢问好汉如何称呼,在下介休范三拔。”范三拔一抱拳,老练的说道,他把孙伯纶当成了绿林中人,准备先对对切口,再盘道。 范三拔昂首挺胸,眼中尽是傲然,介休范家商名鼎盛,在西北各地都是如雷贯耳,自己表明了身份,一般绿林中人不敢得罪。 孙伯纶却扯过一把椅子,解下佩刀仍在棋盘上,落得一个棋子乱飞,他淡淡说道:“孙伯纶。” 范三拔听了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忽然从椅子上站起,但见刚才出去的侍卫没有回来,楼梯口也是一片安静,知道孙伯纶已经控制了局面,他心中五味翻腾,万万没想到孙伯纶会找上门。 他仔细回想了范家和孙伯纶之间明里暗里的交集,忽然眼睛定格在了林天奕的身上,范三拔冷哼一声,喝骂道:“果然是家贼难防,我对你尊崇有加,却不曾想是条喂不熟的狗!” 林天奕听的这话,脸色血红,厉声喝道:“我本是僻野寒儒,走南闯北,见惯了肮脏,但是......,我无法接受通虏,那是叛国,奴颜婢膝之徒,汉贼尔!” “迂腐!”范三拔回了一句,忽然微微一笑,坦然落座,平淡的说道:“这里可是潼关,三边总督衙门所在,是有王法的地方,就算你引开我的侍卫,又能如何?” “当然是擒住你了。”孙伯纶轻声回应,脚踩了踩地板,不一会,七八个眼神凶戾的汉子抬着一个木箱上来了。 范三拔也是见过世面的,如此场面一点不慌,指了指总督衙门的方向,道:“你们二人或许不知,昨晚我便递了帖子,见了洪大人,孙伯纶,你在塞外的所作所为洪大人都知道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林天奕不知此事,听到范三拔说出来,坐不住了,孙伯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放心,才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那点事儿,洪大人会帮我兜着的。” 一挥手,两亲卫上前,用牛皮索拴住了范三拔,塞住嘴,扔进了大木箱里,孙伯纶在他身上搜了搜,只找到一些散碎银两。 这时,赵琉璃走了上来,递上一个锦匣,正是从范三拔马车上取来的,孙伯纶打开,拿出一封告身,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又看到一枚金符。 “这是虏酋皇太极赐他的,以筹赏他献上九边诸镇的情报信息。”林天奕道。 “你准备怎么做?”见孙伯纶收起金符,让亲卫把箱子抬走,出声问道。 孙伯纶挥了挥手,所有人都下去,守住了唯一的楼梯口,他沉默了许久,眼睛盯着脚下人来人往的街道,问:“你......是哪里人?” 孙伯纶很想问问林天奕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但话道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林天奕笑了笑,坦然说:“学生林天奕,广东香山人士。” 孙伯纶眉头一皱:“却是听不出一点粤语口音。” “自然,我八岁即去了濠镜,随那里的佛郎机人出海,东瀛、大员、爪哇我都是去过的,二十岁随着佛郎机的商船去了其母国,游历泰西诸国,辗转从西域那边回来的,西人说咱们脚下这片土地是个大球,我倒是差不多都转过来了,再重的口音也磨没了。”林天奕颇为自豪的说道。 孙伯纶见他侃侃而谈,倒是不像撒谎的样子,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不觉间,他那张长满茧子的手握在了刀柄上,忽然,他对林天奕道:“林兄,你的手机响了。” 这当然是最直接的试探,一旦林天奕有任何类似穿越者的迹象,那把雁翎刀会横击出去,斩下那颗智慧满满的脑袋。 然而,林天奕却笑了:“手机,何物?我游历诸国,却是从未听说过。” 孙伯纶松开僵硬的手,微微一笑:“没什么,林兄,走吧。” 说着,率先下了楼,林天奕见他步履轻松,神情欣喜,却不知道他高兴什么,赶忙跟着去,问:“孙大人,你去哪里?” “我是武将,又蒙总督洪大人几番照顾,就连老婆都是洪大人给保的媒,到了潼关,怎么能不去拜见一下呢。”孙伯纶呵呵一笑,畅快的说道。他又拍了拍装着范三拔的巷子:“这不,礼品都已经备好了。” 饶是林天奕的智慧,也觉的孙伯纶此时去是自投罗网,但他心里清楚,孙伯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孙伯纶笑了笑,抱拳说:“林兄,千户所塘坝的事情,我还未感谢你,总督衙门附近有一阙珊楼,里面的黄河鲶鱼汤甚为鲜美,我已让人定下位置,林兄不妨去尝尝,若是我从衙门出来,咱们一起回绥德,若是出不来,你我就当从未见过。” 说罢,也不管林天奕如何,带人大踏步的向着三边总督衙门而去。 孙伯纶到了总督衙门,守门军官孙伯纶也认识,当日自己结婚,此人还去讨了杯水酒喝,见到孙伯纶一身百姓打扮,还劝道:“孙兄弟,怎生不着军服,要让那些大头巾看到,又要呵斥你失仪了。” 孙伯纶递过去一块银子,足有七八两,也没回答,只说:“有机会请你饮酒,最好的汾酒。” 进了签押房,洪承畴正与陕西当地官员交代粮饷之事,见孙伯纶进来,脸色一沉,说:“你先下去吧。” 那官员只看了孙伯纶一眼,驯服的离开了,周围几个文吏也退下,洪承畴端起茶杯,似是随意的问:“上个月时,本官遣人去葭州检验郝世禄游兵营的训练情况,还去了你的千户所,你的手下说你去了绥德,也有人说你去了葭州,你去哪里了?” 范三拔说已经见过洪承畴,如今一看却是不差,孙伯纶微微一笑,朗声说:“卑职这几个月忙的很,出边去了套内,先和土默特、察哈尔人打了一仗,又在板升和东虏一战,倒是辛苦的紧呀。” 第153章 章五九 弄权 洪承畴听了这话,顾不得形象,直接站起来,喝道:“住口!” 一声喝过,房间里安静下来,就连门外的夏蝉鸣叫之声都那么刺耳,洪承畴深吸一口气,已然听到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他打开房门,命令道:“中军在哪?” 一着甲军官赶来,洪承畴道:“我这里有客人,你且将院中人请出去,任何人不得打扰,明白吗?” 中军躬身听令,立刻招来二十余甲兵,这些人皆面带凶相,不由分说,把签押房外及其周围的人‘请’了出去,士兵把守四周,他亲自站在门廊下。 洪承畴重新进屋,发现孙伯纶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丝毫没有下属应有的恭谨,洪承畴也顾不得这些,压低声音,叫道:“孙伯纶,你知道擅离防地是什么罪吗,你知道勾结外虏是什么罪吗,你知道擅开边衅是什么罪吗?” 孙伯纶根本没有回答洪承畴的叱问,笑嘻嘻的站起来,把椅子搬到了洪承畴面前,扶着气鼓鼓的他坐下,才说:“大人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洪承畴哪是生气,他这是害怕,崇祯朝以来,洪承畴利用朝中关系和党争,成功拉下杨鹤上位,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能做,其他人也能做,成了三边总督之后,他才感觉到,这个位置上满是钉子,坐不是,不坐也不是。 刚上任时,在安定消灭流贼一部,让安定县城不失,算是立了一小功,但随着中部和宜川失陷,朝中屡有政敌攻讦,虽说是腊月苦寒不宜动兵,但仍然给他压力,幸亏春天之时,四面围剿,平定陕西诸贼,原以为可以功成身退,却不曾想,朝中有人说他以邻为壑,重兵防守黄河,让流贼祸乱山西、河南,不得已,他把麾下最能打的曹文诏拿出去,成了山西镇总兵。 虽然见招拆招,洪承畴却知道自己日子并不好过,如今又得知孙伯纶塞外之事,更是害怕。 如果两人只是上下级关系,洪承畴肯定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干掉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小千户,但是孙伯纶娶亲,自己保媒还证婚,谁人都知道他与自己私交甚好,如果这事被朝中政敌借题发挥,是无论如何也剥离不开的。 “那套内的孙伯纶,当真......当真是你?”虽然孙伯纶亲口承认,但是洪承畴怎么也不敢相信,短短一年就能做下如此大事,还能在战阵上击败东虏,阵斩近千,这番功劳,便是传说中的宁远大捷也不外如是啊。 “天下只有一个孙伯纶。”孙伯纶微微一笑,又给洪承畴端来热茶。 “你......你,你这是欺君,是谋反的重罪啊。”洪承畴的手都哆嗦了,差点没有端着茶杯。 他把茶杯扔到桌子上,从身上取出一枚精致的钥匙,打开书案下面一个暗盒,取出一沓文书,扔到孙伯纶面前,上面都是各地官员弹劾、举报孙伯纶的,私造军械火器、强占缙绅土地、瞒报军力,最早的是孙伯纶刚成千户的时候,晚的是这个月的。 “原以为你虽然出格,倒也是忠于王事,有些非常手段也是不得已,没想到你的手竟然伸到了塞外去,还和鞑王女儿成了亲,让我.....让我怎么说你。”洪承畴捂着沉闷的胸口喝道。 孙伯纶拿起那些文书,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嚯,好熟悉的字体,啧啧,这字我认识。” 说着,他走出房门,打了声招呼,两人抬着箱子进来,孙伯纶说:“大人,送您这文书的人,肯定要求您清除奸佞吧,或者说,威胁你清除奸佞。” 洪承畴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寒,吃惊于孙伯纶如何知道,送信来的范三拔自然是这么建议的,而且还拿出了一封告身的拓本,当时他已经答应了,不光是有这现实威胁,内心深处,洪承畴已经意识到,孙伯纶不是贺人龙,这把刀自己握不住了。 贺人龙只是嚣张跋扈,到顶也就是一个军阀罢了,而孙伯纶的所作所为,再不济也要割据一方啊。 见洪承畴不说话,孙伯纶打开箱子,露出了范三拔的脸来。 “洪大人,罪魁祸首我给您送来了,介休范家,范三拔。”孙伯纶朗声道。 说着,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锦盒递上,洪承畴打开一看,正是那告身的原件,洪承畴忽然感觉心舒畅了一些,原件到手,就不怕朝中政敌获得证据了,孙伯纶的事情,倒有了操持的空间。 “这人你准备如何处理?”洪承畴心情放松了一下,三边总督的官威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孙伯纶自然不会交给洪承畴,实话说道:“大人看不起这个满身铜臭的家伙,他却是我的摇钱树,我呀,缺钱,缺粮,除了兵,我什么都缺啊。” 说着,盖上箱子,让人抬了出去。 洪承畴安静下来,捏了捏鬓角,声音疲惫的问:“说说吧,你主动上门,可不是只为这一件事,你塞外的事情,你准备如何处理?” 孙伯纶微微颔首,躬身一礼,谦虚的说道:“卑职不过是一个小小千户,在朝廷眼里,连只蚂蚁都不算,甚至连进士都不算,如何能一手遮天呢,这事儿,还是要仰仗您老。” “当然,卑职也会配合的,您或许不知道,林丹汗已经把套内事务交由了他的女儿,并赐予其彻辰的封号。”孙伯纶又轻声说道。 洪承畴自然明白这是效法俺答汗之故事,掩人耳目之举,当初俺答汗的福晋,满都海夫人手握大权,就被封为满都海彻辰称号,林丹汗效仿,定然是孙伯纶的意思,目的就是把淑济放在台前而已,虽然孙伯纶仍旧是实际掌权人,在朝廷那里也算是能说的过去了。 如今朝廷正被东虏寇边弄的焦头烂额,只要自己这边好好操持,孙伯纶在塞外的行为也就能瞒过去,洪承畴已经打定主意,若朝廷真的问起,他就说此孙伯纶非彼孙伯纶,再者说,孙伯纶在大明就是一千户,除非像范三拔这样的人有心去查,否则谁知道有两个孙伯纶。 洪承畴知道,隐瞒只是治标不治本,这事早晚要东窗事发,但在这个关键时刻,也顾不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了,此事我会斟酌。”洪承畴最后说道。 “除了替您解决范三拔这个厌物,卑职此次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事关边防安危......。” 孙伯纶话未曾说完,洪承畴忽然惊声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不是消息,是帮您未雨绸缪呀。”孙伯纶弯下腰,低声说:“大人若是处理好此事,或许还能再进一步,入阁也非奢望啊。” 第154章 章六十 大略 上 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 此忠直之诗句出自国朝良将,戚继光,戚少保,十六岁时作此诗,以彰其志向,然而,此等胸怀又岂是人人都有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手中自有千钟粟。一本劝学,其中真意是万民误解还是约定俗成意思就无人知道了,然而,自古以来,读书人的志向莫过于升官发财罢了,洪承畴也不例外。 因此,孙伯纶一提入阁之事,洪承畴心中不免意动,孙伯纶这个接触不到朝堂的千户不清楚,身为三边总督的他却很了解,朝中对流贼肆虐山西、河南、畿南极为不满,各种声音都有,其中一个声音正合他的意思。 朝廷认为,流贼肆虐是因为事权不一、相互观望,所以造成官军被动,有人建言,当择一人,总督山西、陕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专门惩办流贼,明眼人都清楚,要做到大权在握,名副其实,此人至少也要以兵部侍郎衔担任,而洪承畴更是认为,如果自己能担当此职,凭借陕西剿贼的功劳,或许就能以兵部尚书衔担任了,为日后入阁拜相铺平道路。 实际上,洪承畴确实有这个资本,流贼首领多为陕西人,洪承畴在陕西执政已久,累年平贼,对诸流贼熟稔,而能抽调平贼的机动兵力,其将领,诸如曹文诏、贺人龙都曾在洪承畴麾下,合作已久,无需担心上下离心。 洪承畴甚至认定,只要自己坚持剿贼策略,只需一个时机,便能平步青云,现在怕的就是陕西再有事端,也是因为如此,才对孙伯纶之事如此小心谨慎,但是听孙伯纶话里话外的意思,陕西将有大事发生,这岂不是威胁到自己的仕途吗? “孙大人,如今陕西大股贼寇皆被剿灭,本官又与陈奇瑜上书,免去陕北各地的田税,予民休养生息,六月以来,陕西各地局势安靖了许多,怎生到你嘴里成了大祸临头似的。”洪承畴颇为不悦的说道,看孙伯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一拍桌子喝道:“孙大人,莫不是你在套内撑不住了,想要学那些鞑虏,入关抢掠!” 洪承畴以为这是孙伯纶在威胁,逼迫自己保住他,也由不得他不担心,如今陕西三边的精兵,要么在关中一带剿贼,要么已经去了山西助战,余者只有延绥总兵王承恩一部、宁夏总兵贺虎臣一部,若孙伯纶麾下那几千人南下,延绥空虚,倒真是一场大灾祸。 孙伯纶却呵呵一笑,说:“洪大人说哪里话,我孙伯纶虽然胆大包天,做了许多旁人不敢做的事情,但卑职可以发誓,卑职所作所为,从未损害过大明的利益,我本是大明赤子,如何敢叛国寇边。” 这话一出,洪承畴才稍稍放心下来,孙伯纶走了过来,低声说:“卑职所说隐患,并非是流贼,也非河套,而是宁夏啊!” 宁夏? 洪承畴脸色一变,走到舆图旁,看了又看,宁夏镇虽然是穷苦之地,却也是九边重镇之一,辖地尽是卫所,一般人是觊觎不得的。 他看不出也想不明,只能看向孙伯纶,孙伯纶道:“东虏之所以骚扰大同、宣府,盖因其大军西征,把林丹汗驱逐出漠南,此已经形成驱虎吞狼之势,大人难道忘了崇祯元年,林丹汗围困大同之事了?” 洪承畴听得这话,恍然大悟,心却彻底沉了下去,五年前,林丹汗西迁右翼,可不光是为了躲避后金锋芒,还是为了取得朝廷给右翼诸部的市赏,只因当时察哈尔部穷困到难以度日的程度,洪承畴记得当时邸报上说:插部,疲甚、饿甚、穷甚。 对于草原部落,洪承畴知道,草原部落,越是穷困时越是危险,活不下去的草原部落会进攻边墙,劫掠食物,如果成功,方能活下去,若是失败了,死了的人还能减少部落的粮食压力。 崇祯元年,林丹汗的入寇就是这个策略,大明曾在辽东与林丹汗结盟,知道他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四年前,面对兵强马壮的大同镇就敢兴兵犯边,如今到了西番地,如何不敢劫掠宁夏? 历史也正是如此,逃亡青海的察哈尔部穷困到了极致,甚至到了杀人易食的地步,崇祯六年五次犯边,崇祯七年,更是从三月一直与洪承畴对阵到了闰八月,一直到病死,才让宁夏镇安定下来。 洪承畴沉默下来,负手立于舆图之前,抬头仰望,陷入了沉思。 孙伯纶没有打搅,而是出门让人送来茶水糕点,静等洪承畴吩咐。 经过孙伯纶这一提醒,洪承畴才发现此事需要未雨绸缪,自己身为三边总督,宁夏正是自己辖地,若是林丹汗寇边,肯定是要出兵的,且不谈陕西兵马不足,也不论是否战胜林丹汗,单单是这时间就耗不起。 从整军备饷,到出兵作战,赢一场大规模的战斗,少数半年,就算赢了又如何,鞑骑来去如风,如何歼灭?九成九要把自己钉死在宁夏镇,一旦陕西再闹流贼,那就是失职之罪,就算陕西平稳,那又如何,那五省总督之位怕是就要去远了,别的不说,延绥巡抚陈奇瑜,不就利用自己是山西人,与朝中有乡谊情分的大佬们媾和,正谋夺这个位置吗。 “为今之计,就是稳住林丹汗,不让其生事。”许久之后,洪承畴才正声说道,他习惯性的抬手,当即有一杯茶递到自己手里,回头一看,正是孙伯纶,他冷哼一声,但心里也不那么记恨孙伯纶了,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依你看,如何是好啊?”洪承畴品着茶,淡淡问道。 孙伯纶知道洪承畴乃是官场高手,能成为三边总督的人,定然是胸有丘壑,此时心中早有计量了,但也不揭穿,哈哈一笑说:“依我看,大人立刻召集三边精兵,西去讨伐,卑职也出兵渡过黄河,再以林丹汗女婿的身份赢得他的信任,咱们里应外合,灭了他林丹汗,不就一了百了嘛。” 第155章 章六一 大略 下 洪承畴放下茶杯,大袖一挥,斥道:“胡闹!” 孙伯纶赶忙赔笑,心道,你老小子有话不说,还不允许老子开玩笑吗?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是赶忙赔不是,孙伯纶说:“大人,林丹汗不过是一条反复无常的饿狼,咱们何必与他搏命,但也不可过度恩养,给块骨头饿不死就罢了,若是他吃饱了,还不定咬谁呢。” 洪承畴点点头,他自然也是这个想法,示意孙伯纶继续说下去。 “林丹汗毕竟是蒙古人表面上的汗,从神宗起,辽东经略就曾说,制东夷在先款西虏,天启年间更是与林丹汗结盟,共抗东虏,只是林丹汗反复无常,国朝也会坚持这一政策,才让东虏占了便宜,曾经的‘虏中名王’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大明若能再提结盟,林丹汗自然不会拒绝。”孙伯纶小心的说道,见洪承畴点头,孙伯纶喝了一口茶,继续讲解起来。 “结盟只是其一,其二便是互市,虽说察哈尔扔占据后套,且一时半会丢不了,但仍旧疲饿,若是过不下去,今年冬天便会寇边,如今国事艰难,东虏和流贼俱是大患,天子甚至不惜拿出内帑,因此,市赏是不行了,不如循例开马市、茶市。林丹汗占据的西番地,往西是西域,往南是乌斯藏,其居中牟利,足以度日。” “林丹汗狼子野心,却也不得不防,虽说陕西三边被抽调,但西北尚有一支力量可以牵制林丹汗呀。”孙伯纶微笑对洪承畴点点头。 洪承畴心领神会,道:“土默特的卜失兔。” 孙伯纶拍掌迎合:“大人英明,卜失兔与那林丹汗可谓是国仇家恨,其草地部族为林丹汗所夺,两者定然不共戴天,倒是给了我们左右逢源的机会。” 洪承畴点点头:“此言不差,不过你如此费心竭力,可不光是因为林丹汗是你岳父吧。” 孙伯纶挺胸抬头,好不隐晦的说道:“大人,我此次谋划,于大明、于百姓皆是有利,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就算大人,也是乐见其成,卑职一没有得银一钱,而没有获兵马一人,有什么可图的呢?” 洪承畴自然明白这话不可信,他知道孙伯纶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甘心为他人谋和,不过此事说的没错,于国于家,于公于私都是有利的,他自然不会拒绝。 而且这法子,不费一兵一卒,不花一文钱,只需自己上奏朝廷,即便朝廷不许,也会认为自己身为边疆大吏,忧心国事罢了。 “本官从老家带来几个厨子,客家菜做的不错,你留下尝尝吧。”洪承畴淡淡说道。 孙伯纶知道这是逐客令,自然告退,虽说两人现在已经有了共同利益,但身份差异在那里,若留下吃饭,反倒不美。 “大人,卑职是北方人,南方菜吃不惯,卑职私心以为,大明能吃惯客家菜的武将,非郑一官莫属呀。”孙伯纶微微一笑,躬身告退。 看着孙伯纶走出签押房,洪承畴叹息一声,捏了捏自己额头,低声说道:“不知是福是祸啊。” “大人若是信不过他,遣去杀了便是,这里是潼关,他能带多少人,只消百余兵马,一顿饭的功夫,也就斩草除根了。”从侧房里走出的温不言说道。 洪承畴摇摇头,略显疲惫的说:“孙伯纶似乎没有看过那告身啊,对立面的内容只字未提。” 温不言听了这话,眼睛忽然瞪大,失声问:“大人的意思,那些信.......。” “告身与信都和他有关,本官不得不防啊。”洪承畴道。 “大人,此子野心颇大,又不乏谋略,将来若成势,一旦与朝廷相背,必成大患,学生请一营兵马,北上绥德,赶在他之前,控制住他的妻儿老小,先逼他交出那些信,再做处置。”温不言当即下跪说道。 洪承畴叹息一声:“此子大势已成,已然是晚了。” 见温不言不明白,洪承畴又解释道:“离开时他谈及郑一官,就是在告诉本官,若是做不利于他的事情,便要效仿郑一官呐。” 温不言本就极富智慧,自然明白孙伯纶的意思,若是逼急了,他就会出边墙,去做一个野人王,只管经略漠南,不时骚扰边墙即可,届时朝廷既无强兵平定,又没有钱粮分兵防御,两相权衡,若是招安,反倒是在漠南得一威胁东虏之强兵。 若招安,曾经逼其出塞叛国的洪承畴自然落不得好,而孙伯纶呢,在大明委曲求全也就是个千户,若是先反叛再招安,朝廷少不得也会给他一个五虎游击之位。 洪承畴也随着想到此处,长出一口气,摇摇头:“难道本官老了吗,怎生看不透一个孙伯纶了。” 孙伯纶出了总督衙门的大门,天已经黑了,他在长街之上逛了许久,买了不少东西,才带着亲卫随从去了阙珊楼,直上三楼,去了包间,只见林天奕已经在里面等待,对着桌案,正自己下棋。 “林兄还不让人上菜,难道料定我能出来?”孙伯纶笑问道。 林天奕收起扇子,朗声一笑,只说:“那倒不是,只是无人对饮,食之无味罢了。” 孙伯纶知道这人是不会服自己的,一抬手,赵琉璃让人上菜去了,不一会,美味佳肴陈列在桌上,孙伯纶眉头一皱,问:“怎生只有两副碗筷。” 赵琉璃听得这话,当下大慌,半跪在地上请罪:“卑职不知大人还请其他贵客,望请大人恕罪。” 孙伯纶喝道:“我保举你为百户,让你执掌权柄,予你厚禄,不是让你在这里做些小厮之事的。” 赵琉璃听得此话,伏在地上请罪,他本想讨好孙伯纶,鞍前马后极为殷勤,却忘了孙伯纶用人看的是本事而不是献殷勤,明白这一点,心中不免激情似火。 “你还请了何人?”林天奕见赵琉璃诚惶诚恐的出去,心道孙伯纶驭人之术登峰造极,然而仍旧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是本官。”楼下走上一中年文士,微笑说道。 林天奕一看,惊声叫道:“温大人!” 第156章 章六二 三才 来者正是温不言,林天奕自然知道他是洪承畴的心腹,忙起身见礼。 温不言轻扶林天奕手臂,道:“林先生客气了,此间只有孙大人知己好友,并无上下之分,客气,客气。” 林天奕略略点头,坐在了桌子上,这时店家送上碗筷,三人面见眼前美食,边吃边聊,温不言取出好酒,三人对饮,极为欢畅。 “孙大人今天真是好气魄,今日与洪大人对论,可谓纵横韬略,好似天下乃孙大人面前一棋局尔,强若虏酋洪太都是你局中一子,佩服佩服。”温不言抱拳说道。 孙伯纶谦虚的摇摇头:“温大人谬赞了。” 林天奕却独饮一杯,说:“论学识,你不如温大人,论机变,在下略胜一筹,但论胸襟,论胆略,我二人也只是你的九牛一毛尔。” 三人纵古论今,兼济天下,一直到天亮才散去。 望着楼下温不言被仆人扶上马车,林天奕道:“此人真乃投机之辈,见孙大人非池中之物,就来亲近,实非知己人选。” 孙伯纶哈哈一笑:“那又如何,世上岂无千里马,人间难得九方皋。我孙伯纶一无才学,二无背景,若再无容人之量,怕也成不了事。” 说着,他轻拍林天奕的肩膀,问:“林兄有何打算?” “我本无根浮萍,只愿闲云野鹤,云游四方尔。”林天奕叹息一声,说道。 他之所以与范三拔为伍,所图就是他东虏的证据,如今证据在孙伯纶手中,想来比在朝廷手中还有用,此事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孙伯纶却道:“先生蕴大财,抱大器,堪比管仲乐毅,何不助我?” “刚才说了,我只想着云游四方......。”林天奕躲避着那真诚的眼神,低声说。 孙伯纶却抓住他的手臂,孙伯纶本就高大魁梧,日夜战阵上,打熬了一副好身板,一抓之下,好似铁箍箍住,林天奕小小书生,如何逃脱。 “林先生,有一件事你要明白,天家用人,许以高官厚禄,枭雄用人,讲究以礼相待,商家用人,则是邀买人心,我,不过是一个莽夫,没读过圣贤书的丘八,我用人只讲究知人善任,凡是有能力的,我就要发挥出他的能力,愿意要发挥,不愿意也要发挥,林兄,你是随我一起回去,还是被我绑回去?”孙伯纶凶神恶煞的问。 “你这是何必,若我不同意,你也只是得到人,却得不到心。”林天奕叹息道。 孙伯纶却哈哈一笑:“林兄别弄的像是男女之事,若你能为我所用,自然共进退同富贵,若不能,你便在随我云游世界吧,反正我是一武人,必将征伐四方的。” 林天奕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有了切身的体会,只能听从孙伯纶的。 一行人在潼关歇息了几日,才北上绥德。 山西,平阳府,大宁县西门。 一群绿头苍蝇在西门集市上飞来飞去,绕着一群开始腐烂的碎肉嗡嗡乱响,到处都是法雷的血迹,这是两日前流贼攻破大宁县之后留下的痕迹。 这里本是小贩们约定俗成的集市,此时却空无一人,城墙内侧的空地上竖着上百木桩,每一个上都捆着人,就在烈日下晒着,他们嘴唇干枯,面容枯槁,不时发出哀求,虽然衣衫烂了,但看材质也不是凡品。 这些都是大宁县的豪强乡绅,当然也有知县一类的官吏,此时正有流贼用蘸了盐水的马鞭抽打他们,目的就是问出家里的藏银。 一个黑脸汉子正坐在城门口的阴凉处,大热天,他的衣甲解开,露出胸毛,饶是如此,仍然全身冒汗,他走到井边,捞出一个冰镇过的西瓜,一掌劈开,捞起就吃,那些被捆绑的人看到,不少人咴儿咴儿直叫。 黑脸汉子走到着官袍的知县旁,把发着凉气的西瓜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口浓重的陕北口音问:“咋,想吃?” 那被打的不成人形的知县用力点头,黑脸汉子喝道:“驴球子,你也配!” 他一翻手掌,西瓜扣在那知县的脑袋上,让他怎么都够不着,黑脸汉子说:“你将你家的藏银地说出来,俺便给你吃怎样,哼,一个知县大老爷,家里就搜出三千两,这里可是山西,恁山西土财主多的很呐。” “没了,真没了.....。”那知县说道。 黑脸汉子一巴掌拍飞西瓜,喝道:“你骗不了俺贺一龙,虽然弟兄们都叫俺革里眼,但俺也只是看东西模糊,看人可是清楚的很,你呀,就是个贪官。” 革里眼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撬开这人的嘴,忽然一个人跑过来,满身大汗:“掌盘子的,有人找。” “咋了,是闯王还是盟主,若是闯王,就说没找到俺,他还命令不到俺头上。”革里眼气呼呼的说道。 “不是命令,是一个乡下人打扮的,说是您的故人。”那流贼屁颠颠的说道。 “哼,奶奶的,谁敢骗俺,假扮俺乡党,非得抽筋扒皮不可。”革里眼怒气冲冲的走到城门洞,却发现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站在那里,腰间鼓鼓囊囊的。 “混蛋,这他妈是乡下人吗?”革里眼一巴掌抽飞流贼,喝骂道。 “一龙,几年不见,脾气见涨啊。”汉子摘掉毡帽,淡淡的说道。 贺一龙眼睛忽然瞪圆,咬牙说道:“贺.......。” “喝酒吗?好,老乡见老乡,好酒来一缸。”汉子看了革里眼身边人一眼,说。 贺一龙猛然警醒,知道此处是是非之地,如今三十六营的首领都在城中,虽说自己已经是一营的头领,但不得不多两个心思,也就随着笑起来,说:“好,今日见到咱老乡,定要喝个痛快。” “你们在此守门,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俺去盟主那里了,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一点,莫要被黄来儿那厮给占了便宜。” 说着,他交代了几句,领着汉子去了一边无人的酒肆,让人搬来好酒,准备了菜,待只有二人的时候,贺一龙脸色一冷,警惕的问:“贺彪,你来作甚,是不是俺那族兄又有什么脏活交给俺啊。” 第157章 章六三 阴谋 上 贺一龙脸色不悦,怒目相对,贺彪脸上却是云淡风轻,拿起筷子品尝起了眼前的酒菜,见贺一龙作势发怒,他才道:“总兵大人何时亏待过你,若非当初放你一马,你早就被洪大人祭旗了,去年若不是大人帮你,你能全须全尾的到山西这膏腴之地来?” “哼,他在俺身上得到的好处不少,若不是俺,他能斩杀那么些贼首,这么快升到副总兵的位置?”贺一龙闷声说道,声音却是降低了许多。 贺彪呵呵一笑,放下筷子,说:“大人派我来给你指一条活路,顺便让你除掉一个人。” “活路?哈哈,莫要吹嘘了,俺们三十六营连下府县十余个,中原震动,现在拥兵二十余万,如今的官兵都往北面去打东虏了,谁能奈何了俺们?”贺一龙嘲笑道。 贺彪却冷冷一笑,说:“也不怕告诉你,月初的时候,东虏已经退兵了,虽说东虏仪仗北上归化城,但大队人马已经向东而去,边关已经安靖下来了。” 见贺一龙不信,贺彪说:“你也是干过夜不收的,宣大二镇若连这点本事没有,要之何用?” 贺一龙咂摸了一下嘴,不再怀疑,再说,流贼消息虽然不通畅,早早晚晚总会知道的。 贺彪喝了一口酒,淡淡说道:“流贼那二十万兵,其中多大水分你心里清楚,你忘了王嘉胤是怎么死的吗?” 贺一龙当然忘不了,王嘉胤是三十六营第一任盟主,去年被叛徒杀害,那时三十六营就有七八万人马,但在河曲却被还是参将的曹文诏击败,那时曹文诏麾下不过三千兵马,两军列阵,曹文诏亲率精锐骑兵来回冲杀,只消半日,便杀散了己方阵列。 “也不怕告诉你,大人的兵马已经到了平阳府,宣大总督张宗衡已经前往沁州督军,只待东虏之事一了,曹文诏率山西、延绥、大同三镇兵马南下,到时,你认为凭借流贼这些兵不是兵,民不是民的玩意,能够抵挡?”贺彪毫不讳言的威胁道。 贺一龙沉默了,他并不傻,相反,能在几十万流贼中成为那几十个出挑的人,贺一龙骨子里全是狡诈,贺彪能告诉自己这些,足见其心之诚,但与贺人龙合作,也是与虎谋皮,对于自己那个族兄,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说说吧,贺人龙想让我干什么,莫不是里应外合,于阵前倒戈,为他添个总兵的功劳?”贺一龙阴测测的问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不可能,这不是陕西,督领众军的也不是洪承畴,就凭贺人龙麾下那几千人,就算自己配合,也难是义军对手。 “错,大人的意思是给你条活路,三路大军足有七八万人,俱是三镇精兵,不乏良将名帅,流贼三十六营的好日子到头了,你若此时不寻个出路,怕是活不到崇祯六年了。”贺彪淡淡的说道。 虽然这话难听,贺一龙却听的极为受用,虽说王嘉胤一死,新任盟主紫金梁与义军最强一股的闯王高迎祥之间有诸多嫌隙,但在一个问题上,两人及诸营头领都是很赞同,那就是绝不与官兵硬碰硬,河曲一战已经证明,面对精锐官兵,两军对垒,就算有人数优势,也赢不了。 倘若真如贺彪所说,官兵三路夹击,三十六营必将分营转进。 “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就说明白点,莫要在这里婆婆妈妈的。”贺一龙猜不透贺人龙的想法,索性敞开了问道。 贺彪笑了笑,说:“如今的形势,你们只能逃窜,大人的意思,让人联合几个营头,渡河去陕西。” “放屁,回陕西让洪承畴杀吗?”贺一龙直接跳了起来。 流贼首领都明白,文官不招洪承畴,武将不惹曹文诏。洪承畴心狠,根本不给招安的机会,就算投降,首领和营中骨干都要被杀,往往一杀就是几百人,而曹文诏呢,不仅足智多谋,麾下骑兵也厉害,只要被打败,就是被追杀,往往一溃千里。 贺彪轻轻一笑,自饮一杯,有夹菜品尝,就是不说话,直到贺一龙安静下来,他才说:“你呀,还是那么的急躁,听我把话说完啊。” “形势不同了,如今的陕西兵少将寡,虽说比不上山西富裕,却是个安全之地,洪大人虽然狠了些,但他现在无兵无饷,如何绞杀尔等,再者,又不让你去关中触霉头。”贺彪淡淡的说,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划拉了一下,又圈了两处。 “你们在大宁县,北上不到百里就到永宁州,黄河对岸就是吴堡,那里有一座浮桥,是介休、平遥等地的豪商所建,可谓坚固,纵然是丰水期,也不会拆除,负责那段黄河的郝游击麾下兵马不多,又抽调精锐去了曹文诏帐下,如今那浮桥只有百十人看守,主力则在以北二十里的孟门关,以你们的本事,占下浮桥,定然可以在曹文诏大军南下之前,渡过黄河。”贺彪说完,看向贺一龙。 贺一龙因为是近视眼,眼睛不由的眯起来,他忽然大笑:“是条出路,等俺们渡河去了陕西,闹将一场,若洪大人招抚,俺们就消停下来,翻了年再说,若是玩硬的,俺们索性大闹起来,等到黄河冰封,俺们又能回来了,到时候,大军追其他流贼南下,山西又是一片草谷场。” 忽然,贺一龙看向贺彪,问:“这活路不会白给吧,说让俺干掉一人,是谁?”忽然话锋一转,喝问出声:“不会想让俺干掉王承恩,他贺人龙好当延绥总兵吧。” 贺彪灿然一笑,问:“你们有那本事吗?”他站起身来,拍拍贺一龙的肩膀,说:“放心吧,那人只是一个千户,叫孙伯纶。” “此人刁滑的很,却也不用你们寻他,你们只需打下绥德城,届时,孙伯纶以及他的岳父,全都能一网打尽。”贺彪笑着说道。 “州城可不是那么好打的。”贺一龙道。 贺彪给贺一龙满上酒,说道:“放心,城中已经给你安排了内应,是你们的老相识,你们这些三十六营的头领,怕是都认识,哈哈。” 第158章 章六四 应对 五日后,孟门关。 延绥镇游击将军的军营驻扎在孟门关靠近黄河的河滩地上,这个营地建立不到一个月,是郝世禄奉命入卫山西镇时才营造的,调延绥之兵入山西,本意是剿灭山西流寇,却不曾想东虏入寇,大半精锐随郝世禄北上,暂入曹文诏麾下效力,留守孟门关军营的不过六百余。 守将关河是延绥镇的老人,跟郝世禄十余年了,随着郝世禄成为游击水涨船高,成了守备,其为人忠厚,做事稳妥,特留下来守卫营地。 早晨天刚放亮,二百余骑进入了军营,其后还牵着近百流贼,这些骑兵装备精良,俱身着铁甲,配角弓,手中马刀也是锐利,乃是游兵营最为精悍的骑队,就连郝世禄的家丁营也赶不上。 “允曜回来了,这两日又斩获颇丰啊,真是少年英雄啊。”关河亲自迎接,笑呵呵的说道。 “守备大人客气,皆赖弟兄们效死。”郝允曜翻身下马,淡淡的说道。 话说着,就要往营中去,关河拉了他一下,二人走在校场上,关河道:“允曜啊,这些流贼还是那般处置?” 郝允曜点点头,说:“与以前一样,这些是流贼营中的老贼,特抓回来的,余下的从贼和流民,已经交由永宁州的官员处置了。” 关河道:“知道知道,知识这些都是久经战阵之辈,咱们营中又是缺额,不如寻些能打杀的留用如何?” “不可,这些流贼皆是残忍之辈,杀人如麻,连畜生也不如,若留在营中,怕是闹出事端,我姐夫曾说,选兵要选良家子,才得百战不败兵,若不是姐夫千户所那里缺壮劳力挖渠,在谷积山我便砍了他们了。”郝允曜坚定的说道。 说罢,牵马去了,留下关河愣在原地,虽说他身为守备,官职比郝允曜高,但郝允曜是游击将军独子,谁人又敢拂逆他,莫不要说,连游击将军都对他言听计从。 “姐夫姐夫,整天把那孙伯纶挂在嘴边,平日他连将军都不那么尊重。”关河一亲卫,纷纷不平说道。 “哪里来的闲话,若你能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姐夫,且给你两百人骑队的马匹武具,你也会言听计从的。”关河斥责道。 他正数落着部下,忽听外面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还有人嘶声喊叫,关河知道事情不妙,跑了出去,已经卸甲的郝允曜抱着甲胄武具,也跑了出来,只见营门处有一侦骑,后背插了两根箭矢,已经奄奄一息。 郝允曜把手中物什交给亲卫,上下打量,问道:“你是绥德卫的人,出了什么事情?” “吴堡浮桥有失,流贼偷袭......浮桥,浮桥.......。”那侦骑只说了两句话,便咽了气。 “怕是流贼偷袭吴堡浮桥。”关河淡淡说道,见郝允曜正在披甲,立马劝道:“允曜,不可胡来,敌人情况不明,如何敢行事,再者说,那浮桥是绥德卫负责的,就算出事,也要找徐白云,与我等何干?” “唇亡齿寒,这道理还用我教你吗?”郝允曜丝毫没有怯懦的意思,但他并未上马,而是吹响号角,不多时,就有几十名骑兵飞驰而来。 “尔等皆是我麾下精锐,不少更是从塞外随我回来,曾是孙大人亲卫,此番委任尔等南下,侦查浮桥情况,一人双马,望速去速回。”此时的郝允曜已经不是原先那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经历了不少战阵的他,一言一行已经有了威严。 骑兵领命而去,策马南下侦查。 到下午的时候,郝允曜已经从侦骑和绥德卫溃兵口中得到了关于浮桥的消息,原来是流贼中革里眼部伪装成商队,先过了浮桥,骤然发难,杀败河西的守军,随后隐藏在河东岸的大股流贼一拥而上,赶在守军破坏浮桥之前,将百余守军击溃。 “启禀守备大人,千户大人,卑职已然查清,流贼突袭浮桥,不过千余人,然卑职南下,发现大队流贼正在全力北上,都是能战之兵,想来贼人把流民尽弃,卑职观察流贼旗号,又捉拿了两个流贼审问,北上流贼尽是流贼三十六营,一共六个营伍,以三十六营盟主紫金梁为首,其中又有革里眼、曹操、闯将相助,超过万人。”侦骑队长最后拿出了所得情报。 郝允曜听了这话,心中不免后怕,幸亏听了关河的持重之言,若是贸然南下,且不论紫金梁身边那上万之众,定然是在革里眼那里碰个头破血流,那革里眼郝允曜几年前还见过,是个凶狠嗜杀之辈,麾下多是延绥边军,最为精悍。 “允曜,贼人势大,我军还是闭营自守为上啊。”关河提醒道。 郝允曜低头沉思,不久让麾下众人退下,才说:“关叔跟家父久了,咱们都是自家人,有些话我就不瞒着了。” “如今我郝家一门,家父身居游击高位,我堂兄行商遍及西北,已然富甲一方,然而,家父与我伯父、堂兄,皆认定,郝家的前途在于我姐夫孙伯纶身上,堂兄曾说,危难之时,便是舍弃郝家所有,只要孙伯纶在,便能东山再起,所以,我实难眼睁睁看着流贼渡河西去!”郝允曜正色说道。 关河哪里不明白,流贼渡河而去,直面吴堡、绥德州城,流贼不擅长攻城,一时间定然打不下,但州城左近怕是要遭殃了,关河心里清楚,无定河两岸,不少都是孙伯纶千户所的屯田,那千户所城距离绥德亦不远,被孙伯纶和郝家视为腹心之地,若任由流贼胡来,怕是一年多来的基业尽毁了。 “也罢,但是允曜,你我虽有心助战,却也不能鸡蛋碰石头,你听老叔的,定然不会任由贼人渡河。”关河笑吟吟的说。 “关叔准备如何做?”郝允曜问道。 关河笑道:“贼人以浮桥渡河,我等何必冲阵,只需以船只载火油、硫磺,点火南下,就能烧掉浮桥。” 郝允曜一听,面带喜色,说:“好,我立刻拆解营房,制造木筏,在让人准备火油、硫磺。” 关河哈哈一笑,说:“贤侄啊,木筏载物不多,又经不起风浪,还易浸水,并不合适,再者,何须如此麻烦,孟门关对面的河岔口里停了二十余艘沙船、趸船,都是介休几家商人走私用的。” 第159章 章六五 危急 两日后的晚上,贺一龙站在西岸的高坡上,眯眼看着黄河中央,火光照亮了他阴沉的脸,纵然他近视,那漫天的火光也让他明白情况不妙。 浮桥之上,一片混乱,无数人高声喝骂,还有人牵引马匹车辆,有人想快速渡河,有人则胆怯后撤,乱做一团,就在浮桥以北不到二里处,二十余大小船只冒着滚滚浓烟沿河而下,正是丰水期,黄河径流大,那些船只行驶飞快。 船上载满茅草,上面泼着火油和硫磺,火势越来越盛,黄河两岸,万余流贼皆是呼和大叫,却也无计可施,眼睁睁的看着燃着大火的船只撞到浮桥之上,搭建浮桥的多是木头,很快与火船一样,燃烧成了一团,二里长的火龙照亮了黄河两岸,不时有倒霉蛋哀嚎着,跳下浮桥,消失在滚滚黄河之中。 “快说,情况如何?”贺一龙抓过一流贼头目,喝问道。 那头目还以为贺一龙问浮桥如何,当下回答:“浮桥全都烧起来了,怕是救不了.......。” “老子是革里眼,却也没瞎,问你咱义军之事。”贺一龙一拳把那头目打翻在地,叫骂着。 “贺老弟,咳咳,贺老弟.....。”一身高五尺的汉子被人搀扶着上了高坡,他咳嗽着,脸色蜡黄,见到贺一龙,高声叫着。 此人正是紫金梁,其人身材不高,脑袋锃光瓦亮,正是三十六营的盟主,王自用。 “盟主,你身子虚弱,咋上这风口来了,来来,到这墩台下,避避风。”贺一龙搀住紫金梁,避到墩台后。 紫金梁咳了几声,又喝了些水压住胸口的闷气,才说:“官兵实在狡诈,起先俺还以为孟门关的官兵避而不战,没想到若行这阴狠策略。” “听底下人,有五个营头过了河,虽说未竟全功,但也不错。”贺一龙知道紫金梁病情恶化,不想他太过忧心,宽慰道。 紫金梁用力摆摆手,说:“没老弟想象的那么好,闯将和曹操都落在了河西了。” 贺一龙不禁扼腕叹息,在西渡黄河的七个营头中,曹操和闯将都是出挑的,曹操乃是罗汝才,狡诈多智不说,更有义气之名,流贼中小杆子都愿意与其合营,而闯将则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李自成,治军严格,麾下马步战力俱佳。 “曹操没渡河是个孙伯纶,倒是那黄来儿,哼,没来正好。”一个营头的首领喝道。 “就是,旁人不知道,俺冲天柱却能看清那贼厮的面目,平日仗着自己是闯王的外甥,多欺压其他义军,这次分营,闯王派他来,就是监视我等。”一个粗豪汉子叫嚷到。 众人皆是认同,贺一龙却沉默了,如今这形势,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机会,五日前分营,曹操和闯将的心思他怎会不清楚,谁都知道紫金梁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若分营之后,他一旦有失,几个营头落在谁手上呢。 曹操想接盘,高闯王也想分一份,因此或亲自上阵,或派了心腹前来,如今这二人都落在了河西,如今五个营头之中自己实力最强,一旦紫金梁有事,这几个营头就有机会吞下,届时实力大涨,无论招安还是继续举义旗都是极好的。 紫金梁推了他一把,说:“莫要说这无用之言,事已至此,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冲天柱,你派人南下,找到船,让娃子们渡河告诉曹操和闯将,让他们自谋多福吧。” 冲天柱立刻遣了几个精悍的年轻人南下寻船,紫金梁才让打开地图,在火光的照耀下吩咐道:“俺和贺老弟马上西去,围困吴堡城,你们四个出击打粮,记住,少杀掠百姓,沿途散播消息,就说绥德知州周士奇开仓济民,逃往那里可以不愁饥寒,且州城坚固,兵精粮足,十万大军也难攻破。” 几个头领哈哈一笑,说:“盟主怕是气糊涂了,这事儿在东岸便说了,咱们早就干了,如今绥德城怕已经全是流民了。” 见周围人笑过却也领命而去,紫金梁坐在胡床上,叹息一声:“贺老弟,不知道你这计策能否实现,若五日内不能攻破绥德,俺便要西去延安,给弟兄们找些吃食。” “呵呵,盟主放心,俺明日便带着兄弟,随着流民潜入那绥德州城,都是精挑细选,跟我两三年的娃子,五百多,再者,绥德州中安排了探子,他与绥德卫诸多军官有来往,只要盟主率大军围城,给他们压力,咱们里应外合,定能破城。”贺一龙神色坚定的说道。 紫金梁听了,微微点头,伪装成流民进城内应他常用,而迫使官兵投诚开城门就是破城的第二个法子,除此之外,破城只能靠围困,如今这两个法子都用上,破城指日可待。 “老弟,你跟哥哥说实话,那探子究竟是谁,要不然俺不放心啊。”紫金梁担忧的问道。 贺一龙低声说:“俺说了,哥哥千万莫要生气,以身体为重啊。” 紫金梁答应了,贺一龙才靠近他耳边:“是王国忠!” 听了这个名字,紫金梁双眸忽然血红,恨意涌上心头,就要发作,贺一龙忙安慰:“不告诉哥哥,就怕你气坏了,哥哥放心,破了城,那厮没用了,定当交由哥哥处置。” “好!”紫金梁强压住心中怒火。 怪不得紫金梁伤心,那王国忠和他以及前任三十六营盟主王嘉胤是同村出来的,却不曾想,王国忠被曹文诏收买,与王嘉胤的妻弟合谋,趁着王嘉胤熟睡杀了他,倒是三十六营大败。 王国忠后被封为蒲州协副将,年初时紫金梁与闯王攻下蒲州,王国忠却不知去向,原以为他死在乱战中,却不曾想那厮逃走,躲到绥德过起了逍遥日子。 陕西,绥德州。 孙伯纶带着几个亲卫走在官道上,身后却牵了七八匹马,马匹上绑满了各种箱子,里面盛放的是从郝允辙那里买来的礼品,他此次前往绥德,目的就是拜会绥德州诸官员,其中那位知州周士奇则是重中之重。 去年底已经说好的的免田税,这位知州却变了卦,只免除年前的沟渠圈地,对于年后新开荒的土地则开始征税,征税也就罢了,还要征夏税,若不是通判李文忠和守备徐白云多番求情,怕是自己在漠南的时候,千户所已经乱作一团了。 要知道,这些荒地还没见收成呢,如何有钱粮交税? 到了城门口,孙伯纶远远看去,人声鼎沸,却多是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的流民,已经蜿蜒排成了两三里长的长龙。 孙伯纶自然不会排队,直接打马进城,见守门的百户自己还熟识,问道:“老许,怎生这么多流民?” 第160章 章六六 来攻 那百户看到孙伯纶,哈哈一笑,说:“孙大人怎么来消遣俺,吴堡浮桥被流贼占了,四处掳掠,兵围吴堡城,许多百姓拖家带口,躲到州城来了,这有什么?” 孙伯纶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百户见孙伯纶真的不知:“两日前的事情了,孙大人不可能不知啊。” 孙伯纶没有与他纠缠,对亲卫们喝道:“快,进城,去守备官厅。” 亲卫上前,与绥德卫士兵一道,驱赶百姓,让开大道,孙伯纶得以进城,一进绥德,就闻到了阵阵臭气,入眼所及尽是流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蹲或坐,躲在道路两侧的屋檐下,见孙伯纶等人一身披挂,皆是缩着身子不敢言语,呼爷唤女,躲进两旁的巷子里。 孙伯纶看到这一幕,心中不光凄凉更是担忧,看城内城外,饥民不下五千,这还只是西门一个城门,饥民都是从东面而来,如此算来,城中饥民不下三万了。 一行人没有耽搁,直接进了守备官厅,守卫与孙伯纶熟识,直接告知,徐白云不在官厅,而是被知州周士奇叫去了州衙。 孙伯纶又赶往了州衙,州衙左近有不少兵丁把守,倒是没有饥民,却也街面萧条,行人稀少,来往之人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孙伯纶要进州衙却被一小吏阻拦,那人见孙伯纶着甲,知是绥德卫军官,趾高气昂起来。 “你是哪个千户所的,既是绥德卫,怎生不懂绥德的规矩,如此乱闯?”小吏昂着头,一脸鄙夷,一只手却伸向孙伯纶。 随性的赵琉璃看到这一幕,知道这是要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口袋,还未交到那小吏手中,只见孙伯纶提刀便砸,包了铜的刀柄直接砸在了那小吏的脑袋上,直接砸了一个满脸血花,那小吏吃痛,趴在了地上,吐出两枚牙齿。 “混账东西,流贼大兵压境,还在这里干这等腌臜事,若再敢阻拦,定要斩你首级!”孙伯纶喝骂道,又一脚把站起的小吏踹飞,才快步进了衙门。 进了两个院落,扯过一仆役,才知周士奇正与诸官在正堂议事,才急匆匆的去了。 正堂一片肃穆境况,绥德州七品以上的官员几乎悉数在此,若真要论起来缺谁,便是吴堡县令未至。 作为绥德州最高的行政长官,周士奇已经不过四十余岁,清瘦的脸上有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他身材臃肿,就连那身官袍穿在身上都看起来有些瘦了,看到孙伯纶闯进来,周士奇脸色不悦,喝道:“哪里来的丘八,徐守备,还不让人叉出去,杖责四十军棍!” 徐白云也奇怪孙伯纶为何行为无状,见到面带急迫,仓促而来,抱拳说:“大人,这位便是咱绥德卫左千户所正千户孙伯纶,年前洪大人还为他主婚来着,孙千户虽然年前,却极有韬略,就连总督大人都称赞有加,是下官请来参加会议的,倒是下官忘记说了。” 徐白云这话自然是替孙伯纶担了责任,话里话外总是提及三边总督洪承畴,就是让周士奇莫要忘了孙伯纶和洪承畴的特殊关系。 “是啊,是啊,孙大人屡破流贼,熟知兵事,也能为知州大人参详一二呀。”李文忠捋了捋胡须,笑道。 周士奇小眼睛眯了眯,道:“既然如此,便在一旁听着吧。” 既然知州发话,旁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徐白云又在舆图上解说近日情势,孙伯纶才知道,原来流贼被郝允曜击毁浮桥,渡河流贼不超过万人,此时围困吴堡城,而知州周士奇召集众官员军议,就是商讨如何救援吴堡。 孙伯纶敏锐的察觉到,流贼渡河围困吴堡之事,被周士奇压了下来,并未向三边总督衙门汇报,原因孙伯纶倒也明白,一般来说,流贼过境,地方官员大多选择欺瞒,原因很简单,一旦上报,上司都会申斥官员,还会勒令剿贼,至于剿贼所需的粮饷、兵丁,根本不在朝廷的考虑范围内。 当年让洪承畴发达的韩城之战就是如此,当时还是参政的洪承畴手下并无兵马,却被杨鹤勒令剿贼,幸得前任绥德守备出手援助,才剿灭流贼。 而众官讨论之事却让孙伯纶倍感危险,诸人讨论之事皆是援军牵制围攻吴堡的流贼,特别在周士奇看来,流贼不过几千人,根本打不下县城,只要在一旁牵制,等流贼缺乏粮食,待不下去了,自然会离开,至于去哪里,周士奇根本不在乎,反正不在绥德境内就行。 “大人,卑职觉得,眼下吴堡无事,倒是咱们绥德危矣。”孙伯纶实在听不下去,高声说道。 “孙伯纶,莫要在此危言耸听,若再滥言误事,本官定斩不饶。”周士奇高声喝道。 周士奇直呼孙伯纶姓名,显然已经怒到极致,孙伯纶却毫不退缩,斥道:“周士奇,本官不怕告诉你,若你再冥顽不化,州城五日内必将陷落,届时你身负失地之责,即便你的座师是温体仁,你也落不得好下场!” “你......你这狂徒,竟然敢辱骂本官恩师,真真是......,来人,把这狂徒扔出去。”周士奇大声喝道。 周士奇正发着火,忽然一把总满身是血进了州衙,扑倒在地,徐白云一看,此人正是自己心腹,问:“王把总,发生何事了?” 那把总爬起来,说道:“守备大人,大事不好,卑职侦得,围困吴堡的流贼乃是三十六营盟主紫金梁,如今其麾下七千余人,都是可战的精锐啊,今早,流贼放弃吴堡,一路西进,怕是明日就要到绥德城下了!” 此言一出,正堂中一片骇然,周士奇更是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满脸肥肉乱颤,说:“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啊。” “是啊,州城统共兵卒不到千余,流贼渡河时,分了一半人去了吴堡协防,若贼人大举围攻,这州城岂是几百人能守住的?”另一州衙官吏面无血色,凄惨的说道。 第161章 章六七 慌乱 “贼人大军将至,各位上官,还请拿个主意啊。”堂中乱作一团,众人既恐且惧,有一七品官员高声问道。 周士奇面无血色,抚着起伏不定的肚腩,犹自失神,他不说话,通判李文忠及诸多文官皆不敢言语,众人皆看向周士奇,毕竟他是绥德最高长官。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周士奇躲不过却心中慌乱,不知该怎么说,见身边徐白云面色焦灼,忙说:“徐守备,你是绥德卫守备,各千户所及城中巡防营皆归你节制,兵戎之事,你来拿主意吧。” 孙伯纶听了这话,暗自神伤,果然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这周士奇志大才疏,又是聚敛之辈,平日只管与诸缙绅、官吏厮混结交,钱粮府衙之事推脱给通判李文忠,兵事则压在绥德守备身上,只管寻欢作乐,是个不折不扣的庸才。 徐白云此时也慌了神,他虽然是守备,却也因蒙荫得此位,若平时卫中行政琐事,他尚能胜任,统御下官也可兼备,但于战阵之事却极为陌生,此时大军压境,事情紧急,己方实力贫弱,他又有什么法子呢? “这个.....那么.....。”徐白云满脸是汗,犹犹豫豫,就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李文忠见平日的能言鸟变成了哑巴虫,嚣张汉变成了怂包蛋,整个绥德州衙已经乱作一团,心中愤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平日的威风都哪里去了,怎么此时不敢说了?” 下官皆不敢忤逆他的话,周士奇也失了分寸,李文忠见众人低头不语,喝道:“事急从权,在座众位,论战阵谋略,以孙千户为上,此等危急时刻,你拿个主意吧。” 众人生怕这差使再落在自己身上,当下纷纷称是,孙伯纶环视一周,道:“卑职官卑职小,做不得主,既然各位大人垂询,卑职有上中下三策献上,以备大人抉择。” 周士奇眼睛一亮,叫道:“好好好,快说上策!” 孙伯纶沉声说:“据卑职所知,流贼西渡,被延绥镇千户郝允曜截断浮桥,后续精锐与辎重钱粮俱没有渡河,紫金梁及其麾下流贼,以步卒为主,若突袭绥德,明日到的也就是前锋尔,大军开拔,或需三日,卑职上策,利用这三天时间,集中绥德各千户所精兵来援,如今夏税早已运至关中,城中无粮,烦请知州大人联系城中诸缙绅,募粮助饷,筹集钱粮后,施粥济民,安定流民,以钱粮征募丁壮,助守城池,州城城墙高大,只要官民配合得当,众位官将同心协力,定能守住州城,待援兵赶到,无论是与流贼对峙,还是杀灭流贼,皆有可能。” 听了孙伯纶的话,众官员都是低下了头,这策略倒是不错,却有着千难万难,诚如孙伯纶所言,如今夏税已经解运到了西安,而且被洪承畴截留,作为剿贼军资,州衙之中并无钱粮,但向缙绅募集就不那么容易了,缙绅们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就算大军围城,顶多应付了事,杯水车薪。 没钱没粮食,如何守城?再者,守住城池就能破贼吗,绥德卫各千户所可战之兵都召集起来,也就不过两千人,如何与流贼精锐阵战? “孙大人,说说中策。”周士奇又说道。 孙伯纶看了他一眼,暗道此人乃是无胆鼠辈,却也没有发作:“中策便是,放弃州城,只守州衙、及北门,州衙距离北门不过三百步,若以精兵据守,配合得当,可坚持到卫所援兵到,届时可与流贼消耗,坚持到总督大人的标营赶到。” “这....这怎么能行,不战失半城,见数万百姓遭流贼荼毒而不救,就算等来洪大人标营,我等也是罪无可恕啊。”不等周士奇回话,其余官员都纷纷叫嚷起来。 孙伯纶冷笑一声:“乏兵乏粮乏饷又无才无德,还想面面俱到,好大的笑话。” 李文忠轻咳一声,说:“都安静,孙大人,下策也不必说了,定然是让周大人率领众官员和城中缙绅北逃,不与流贼作战,只待援兵赶到,最寻机作战吧。” 孙伯纶笑了笑,并没有回应,显然是正有此意,周士奇却跳将起来,说:“下策最好最妙,可保咱们家小平安啊。” “不可啊,大人,万万不可。”众官围上去苦劝,声泪俱下。 这弃城而去,若能在以后复城战中有所建功,武将还能有条活路,但文官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州城被流贼攻破,绝非小事,朝廷怪罪下来,洪承畴定然拿绥德一众官员顶罪,周士奇有温体仁照拂,或许能活下来,但其余官吏,都难逃天威严惩。 “好了,都不要胡闹了,流贼势大,我等上下一心,未必不能渡过这番劫难,就按孙大人所言上策办理,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城中饥民生事,尔等先去安抚饥民,若有传唤,即可到堂不容推诿。”李文忠见周士奇胆怯失智,只得站出来,大声呵斥众官僚。 从州衙出来,孙伯纶在门外等了一会,才见李文忠和徐白云出来,二者见到孙伯纶,招了招手,三人越过一条巷子,进了一处别院,李文忠才放松下来,忍不住骂道:“周士奇,胆怯懦弱,在这危急之时,不挺身而出也就罢了,还屡出退缩之言,竖子不足与谋也!” 孙伯纶扶着气急了的李文忠坐下,让赵琉璃持刀守在门外,才说:“大人说的极是,周士奇不过是个庸才,若听他的多半坏事,这绥德安危皆系于我三人身上了。” 李文忠抱拳道:“孙大人,此时此刻,容不得再谦虚了,你若有计策,请直言相告,本官不才,无法庇佑绥德百姓,若孙大人有力挽狂澜之策,本官愿为你马首是瞻。” 孙伯纶见他说的极为认真,浑浊的眼睛里包含热泪,知道这番模样是做不得假,平日多听闻李文忠在绥德州的贤名,知道他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当下也不推脱。 “两位大人,守住绥德州城并不难,关键是还要保住缙绅们的家业,诸位大人的乌纱帽。如今火烧眉毛,卑职也顾不得了,你我三人同心协力,为这绥德十余万百姓出一把子力吧。”孙伯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好,既然孙大人如此说了,便任你驱使,于绝境处寻得一丝生机。”徐白云也表明了太多。 “两位放心,此番若成,不仅绥德无恙,咱们三人也会青云直上,荣华富贵不远矣。” 第162章 章六八 应对 孙伯纶竖起三根手指,道:“如今有三件事需要做好,一、内外协同,二、筹集粮饷,三、处理饥民。” “确实,愿闻其详。”李文忠虽然年高德昭,却顺从的说道。 “首先,城中现有原隶徐大人的半个千总部,家丁营和巡防营,总约一千三百人,然而巡防营战力不足,凭这些兵力是守不住的,需要有人统御各千户所的援兵,内外协同,以抗流贼。”孙伯纶话说到这里,看着徐白云道:“卑职思量许久,只有徐大人有这个威望可以统御各千户所援兵,与城内兵马呼应。” “这城防之事,便由在下担起来吧。”孙伯纶当然知道徐白云心中所虑,不等他问便说道。 “孙兄,这.....这如何是好。”徐白云却不敢同意,他知道指挥城防自己不如孙伯纶,但大家皆知,绥德难守,他如何能让孙伯纶替自己置身险地。 “徐守备,听孙大人说完。”李文忠见徐白云激动难抑,轻声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又说:“募集粮饷之事,则要交由通判大人了。” “本官自然省的,只是诸缙绅官僚皆人人自危,怕是我亲自上门募集,也是敷衍了事啊。”李文忠眉头皱起,说道。 孙伯纶呵呵一笑:“流贼大军围城在即,也由不得他们了,卑职有二策献于通判大人,此番筹集粮饷,若只劝募,所得不过杯水车薪,通判大人要以绥德州明年夏税为担保,向诸缙绅官僚支借,且给予利息,缙绅必有人愿意。” “若是不愿意呢?”李文忠当下问道。 孙伯纶咣当一下,把佩刀砸在桌子上,喝道:“那便用第二策,钉封合买,如今贼人大兵压境,城中一切钱粮物资都应当用于守城之事,他们愿意支借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本官便提兵上门去取,到时出现什么差错,也得战后分说。” “好计策!”李文忠抚掌大悦。 缙绅都是明眼人,在这两个选择中,一个有凭有据还有利润,另一个则是无条件的征调,虽然都是战后归还,但其中差别还是非常巨大的,缙绅们当然更愿意和官府打交道,毕竟不用担心类似孙伯纶这等丘八赖账。 徐白云担忧道:“孙兄,这饥民如何处置,我看过了,城中饥民少说三万,以流贼往日做派,多半已经派人混在其中,若城防战打起来,饥民及那些内应闹事,绥德危矣。” 孙伯纶点点头:“此节为最重要的,也是最紧急的,两位大人,饥民数万,其中多为老弱妇孺,丁壮也就几千人,在缙绅那里支借到钱粮之后,立刻施粥饥民,但要规定,只施粥于老弱病残,所有丁壮皆需上墙守城,方可获得衣食,不从者俱是流贼奸细,皆斩!” “恩,只要把饥民中丁壮剥离出来,饥民就无法闹事了。”李文忠捋须点头,颇为赞赏。 “孙兄,那如何分辨饥民中的流贼呢?”徐白云又问。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紫金梁及其麾下众人,多是陕西人,他们挑选内应,必然都有陕西口音,我等如何分辨出来,既然分辨不出来索性就不分辨了,待丁壮集中完毕,便随机编码,把这些丁壮完全打乱编队,派往四门协防,吃住完全由官府负责,相互之间不得联络,这些人分在不同的队伍中,又无法从藏匿兵器处取得兵刃,这还如何成事?” “好好好,本官总以为孙大人年轻气盛,却不曾想有如此老成谋略,不愧是总督大人看中的人,是在下眼拙了。”李文忠当下赞叹不已。 徐白云想要说话,孙伯纶却说:“卑职虽久经战阵,却与绥德卫其他千户所关系并不和谐,此番援军之事只能仰仗徐兄了,徐兄走时带上赵琉璃,他是我麾下宿将,熟练兵事,徐兄也莫要多虑,卑职先给你透过底,旁的千户所不敢说,卑职的千户所,可出战兵八百,预备兵六百,若徐兄再号令其他千户所,当有三千之众,何事不可为呢?” “你麾下竟有如此兵力,真是......真是.....。”徐白云嘴巴张的很大,竟然找不出个词来形容,他知道老君殿一战后,孙伯纶屯田垦荒,麾下兵马招募不断,却不曾想竟有如此兵力。 李文忠看向孙伯纶的眼神也变了,只是低头不语。 徐白云最终道:“好吧,城防之事全拜托孙兄了,我会告知所有属下全力配合,若有人胆敢违逆,孙兄可斩杀祭旗。” 三人商定,皆是分头行动,徐白云把麾下官将交由了孙伯纶,只带赵琉璃于北门出城,直奔左千户所城,而最忙的莫过于李文忠,其先是派遣精干人员供孙伯纶调遣,又以知州周士奇名义广发请柬,约城中缙绅州衙议事。 “孙大人,这是下官拟定的施粥场所,共计十三处。”一年轻主簿拿来一张地图,已经做好了标识。 孙伯纶借着火光一看,这十三处皆位于城中开阔之处,有足够的空间用来施粥,以此看来李文忠派来的这主簿对绥德州城极为了解。 “这两处换个地方,施粥处决不能影响通往四门的大道。”孙伯纶标出两处,说道。 那主簿点头称是,很快选定两处地址,孙伯纶笑道:“你虽然青年,却是个机灵的,难怪能得通判大人赏识。” 主簿却道:“孙大人于危难中担起城防重担,才是我等楷模,大人或许不知,城中小吏皆道大人于我等有活命的恩情啊。” 两人正聊着,忽然听到州衙侧门有人声喧哗,孙伯纶立刻带了十几个徐白云的家丁跑了过去,却发现侧门街道堵了许多人,堵了十几辆大车,到处都是哭喊的女眷和仆役,场面一片狼藉。 孙伯纶还未看清是何情况,当面涌出七八个人,撞倒几个家丁,就要跑出街道,徐白云的家丁在绥德嚣张惯了,见领头的人穿着褐色短衣,黑巾蒙脸,当下一脚踹翻在地,喝骂:“哪里来的狗东西,眼睛长屁股蛋子上去了,认不得这是孙千户么?” 那短衣男人翻滚在地,一声哎呦,脸上的黑巾也是飘落,孙伯纶一看,那张胖嘟嘟的脸和细细的小眼睛,不是周士奇是谁。 第163章 章六九 现状 “知州大人,为何如此打扮?”孙伯纶淡淡的问道。 见孙伯纶眼神锐利,似有恨意,周士奇老脸一红,还在考虑应对之策,一小吏忽然从慌乱的人群中冲出,指着孙伯纶鼻子,高声喝道:“哪里的狗杀才,敢挡知州大人的道......。” 孙伯纶看了他一眼,虽无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也认出这右颊凸起,口齿漏风的小吏是今天下午为难自己的那个,孙伯纶微微一笑,不知何时,雁翎刀在手,寒光一闪,一颗脑袋直直的的飞起,溅起一飚血水,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火光照耀下的孙伯纶半身是血,脸上尚有血珠滚落,煞是骇人,孙伯纶在那尸身上擦了擦刀,平静的说:“知州大人,这小吏临阵脱逃,还敢冲撞上官,卑职斩了他。” 周士奇哪里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当下双腿发软,若是身边仆人扶着,怕是早已摔倒,他颤巍巍的说:“孙......孙大人,你这是.......。” 这时,一城防营的把总走了过来,抱拳说:“孙大人,查明了,这狗官要跑,七辆车,家眷仆役二十余人,还有一万多两现银,其余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孙伯纶拍拍那把总的肩膀,说:“胡说,知州大人明明是微服私访,巡防城防事务,你莫要污蔑。” 周士奇为官多年,怎不知孙伯纶在给他台阶下,当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却发现衣着与贩夫走卒无异,脸色微变,轻咳一声,说:“是了,孙大人说的是。” “诸位,知州大人体谅众位城防辛苦,又欠饷数月,特取来家私助饷,尔等还不快快谢恩。”孙伯纶站在那里,高声说道。 众人皆是跪下,高声谢恩,周士奇眼见自己家财为孙伯纶强抢,却也不敢乱动,孙伯纶叫来徐白云的心腹,绥德卫指挥佥事齐峰,让其率人取了周士奇行礼中的现银,前往四门补发欠饷,周家人眼睁睁看着钱财被这些丘八抬走,心中愤愤不平,但那无头尸体还在那里,谁人敢说个不字呢。 周士奇本来官威极盛,却被孙伯纶抓住把柄,又以刀兵威胁,脸色时红时白,见兵丁散去大半,才走到孙伯纶身旁分说:“孙千户,本官也是没法子呀,巡防营和绥德卫的兵马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清楚,哪里是那些积年老贼的对手,本官夤夜出逃,也只是想保住家小性命啊。” 一个白天,周士奇也想明白了,这绥德八成守不住了,自己性命难保,不如携带家小私财先逃出城区,日后朝廷怪罪下来,也能保的家人富贵安全,若留在城里,流贼进来,第一个要祸害的就是自己一家子。 “你只想着你的家小,城中这数万百姓呢?”孙伯纶不由的质问道。 周士奇听了这话,羞愧难耐,长叹一声,说:“也罢,时也命也,老夫逃脱不得,便与绥德共存亡吧,只希望孙大人莫要为难老夫家小。” 孙伯纶呵呵一笑:“卑职不敢。” 话说着,孙伯纶忽然想到一事,说:“如今流贼已经潜入城中,来日大军围城,城中必然混乱,还是请大人家小回州衙吧。” “大人,绥德虽然文风不盛,却也有十几家缙绅,如今诸位老爷都在州衙为守城官兵捐粮助饷,大人仁德,不如请大人出面,去各家请来缙绅家眷妻小,同住州衙,徐守备的家丁营已经进驻左近,一旦绥德有失,卑职也好保护诸位大人离去呀。”孙伯纶不等周士奇回话,又说道。 周士奇一听这话,叫道:“好好好,本官这就去做。” 也怪不得他高兴,作为绥德父母官,一旦流贼破城,他有失地之责,这个责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只是这番罪过,只消买通洪承畴,待收复城池,还有转圜余地,真正让周士奇担心的是城中缙绅。 一旦城破,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缙绅首当其冲,肯定被流贼杀的满门绝灭,届时,这些缙绅的同年、同族及那些同乡,在朝中为官者定然相互联合弹劾攻讦当地官员,那个时候,谁也保不住自己了。 孙伯纶此番先护住诸缙绅,又有破城时护送的想法,让周士奇也看到一条活路。 这个夜晚在安宁中度过,然而隐藏在平静下的暗流却让绥德的局势风云波谲,支借粮饷之事并未如孙伯纶想象的那般顺利,最终还是近百家丁押送着缙绅们的家眷进入州衙,才让那些铁公鸡松口,周士奇在一旁苦劝,又声言已经拿出全部私财,缙绅们才纷纷出手。 第二日一早,天刚放亮,出了门的绥德百姓见到满城的告示和街面上巡逻的巡防营和衙役,才知道,绥德进入戒严状态,执行宵禁政策,且州衙宣告,城中百姓不许收容饥民,不许私自赈济,违者以勾结流贼意图谋反论处。 而混在饥民中的贺一龙也发现情况不对,此时他只带了几个人在身边,不带兵刃,衣衫褴褛,一身打扮与饥民无异,手持破碗,到施粥棚吃粥。 “马老爷家的施粥棚拆了,你们都去东关货栈,那里有官府的施粥棚。”昨日吃粥的地方正在拆解,一打听,几个绥德百姓告知了贺一龙现状。 东关货栈此时已经被收拾出来,里面摆了十几个大水缸,水缸下,炭火旺盛,空气中弥漫着大米的香味,贺一龙发现,货栈中已有饥民数千,正排队喝粥,贺一龙咽了口吐沫,就要进去,却被两个衙役挡住。 衙役打量了一下贺一龙几人,说:“你们都是丁壮,这竹筹挂脖子上,万不可掉了,所有丁壮都要干活才能吃饭。” “俺要不干呢?”贺一龙身后一膀大腰圆的汉子喝问。 衙役冷声一笑:“今晚宵禁,巡防营巡查街面,凡是在街面上的丁壮,一律处死,我们州衙的老爷也会抽查饥民安置区,发现丁壮,一律锁起来。” 贺一龙咧嘴一笑,接过竹筹,发现上面写着丁壹拾叁,再看身边人,各不相同。 货栈有两个粥棚是专门给丁壮施粥的,贺一龙发现自己不少属下混在其中,也就排着队,接了一大碗稠粥,还有人盖上一勺子咸菜,蹲在墙根,和几个手下稀里哗啦的吃完了。 刚吃完,就有衙役上来,拿起贺一龙脖子上的竹筹看了一眼,说:“跟我走。” 贺一龙不明就里,只得跟随,不一会,货栈四百余丁壮被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个队伍,贺一龙这时感觉到了不妙,一看身边,几个手下都被分到了不同的队伍,都伸着脑袋看自己,脸色焦急,已然没了主意。 贺一龙忙打手势,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你们现在已经参加了劳工队,按照知州大人定的规矩,戒严期间,劳工队听候城防官孙伯纶大人调遣,众人皆不能妄动,劳工队一天两顿干一顿稀,比普通饥民要好很多,但也要注意,皆要听队首吩咐,不得离开队伍,若有家人在城中,只可家人来看你,不可去看家人,除了吃饭无忧,干活一天赏好米三斤大钱一枚,但也要注意了,若有异动,被巡防营看到,定斩不饶!”一小吏高声说道。 “官老爷,不会让咱们去和流贼拼命吧。”一个饥民跪在地上问道。 小吏哈哈一笑,说:“你们或许不知道吧,凡是参与守城者,当下就发下现银一两,斩杀流贼一人,赏五两,若有伤亡,抚恤与守备大人家丁等同,这等厚赏下,多的是有人参加,你们还轮不上。当然,你们也可以报名参见辅兵队,参与守城,待遇我已经说了。” “杀贼一人赏五两,真的吗?”当下有人问道。 “哼,不妨告诉你们,城中诸老爷为守城拿出现银十万两,还会骗你们吗?”那小吏不屑的说道。 “俺老婆被流贼糟蹋了,俺要参加辅兵队杀敌。” “对,俺与流贼有仇,也愿意参加。” 当下就有几十个丁壮站出来,贺一龙拿不定主意,给人群中几个手下使了眼色,那几人也站出来加入其中。 小吏让这些人排队,登记造册,旁边站了一把总协助查验,待登记完,小吏又问了一遍,待无人答话,把总带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士卒上前,从中挑选出了十七八个人。 “来人,把他们拿下,锁起来。”把总喝道。 “大人,这是甚意思啊,俺们没犯事啊。”这十几个人惊恐的跪在地上。 把总喝道:“你们手指的茧子都是拉惯了弓弦的,也有两腿微分的,定然是骑惯了马匹,定然有流贼混在其中。”见这些人纷纷跪地喊冤,把总又道:“尔等勿要喊冤,也不要用猎户之类的话搪塞俺,孙大人有令,尔等先押进大牢之中。” “各位百姓乡亲,不要混乱,这些人不会受刑罚,一应衣食与丁壮无异,若有家中男人被巡防营抓去的,白天带上亲朋去认领便是,只要妻儿父母去认领,便送还,还赏二钱银子呢。”小吏见那些老弱饥民也要围过来,当下喊道。 见众人安定下来,他又说道:“各位乡民、劳工、辅兵都听着,流贼已经混杂在你们其中,城防官孙大人有令,检举有赏,包庇有罪,凡是发现意图不轨者,告知巡防营和绥德卫所官兵,一旦查验属实,赏银十两!” “嘿,有饭吃,有银子赚,知州大人真是仁德的好官,就是不知道干活累不累了。”几个丁壮相互之间聊着天。 “听说要去城门担土,城防官孙大人下令,以砖石土袋堵死城门,让流贼进不来,等援军一到,聚歼流贼于城下。” 贺一龙藏在丁壮之中,听到堵门的事儿,脸色一黑,一时竟失了智似的。 第164章 章七十 兵戈 一 到了下午,守卫东门的指挥佥事齐峰来报,流贼大军已至,孙伯纶立刻邀请绥德知州周士奇与自己一道视察城防,周士奇自知推脱不得,穿上官袍,在孙伯纶的陪同下,直接去了东门。 众官将登上城楼,极目望去,一片焦土,满目残垣,城外无一百姓,入眼所及,除了远方几处升起的烽火,就是一片荒凉。 绥德城位于大理水和无定河交汇处,出城不到三五里,便是无定河边,此时流贼已经用抢来的船只木板搭建浮桥,孙伯纶等站在城楼上,只见流贼蜂拥过河,渡河之后,在城东一土丘扎营,那里有一破败庙宇,本是河神庙。 河神庙已经有了年头,虽然年久失修,却因这盛夏时节,树木郁郁葱葱,遮挡住不少流贼的势头,忽然,城楼上,一百户喊道:“知州大人,快看,贼首的旗帜。” 周士奇抬头望去,只见一三丈高大旗在风中肆意飘扬,纯黑缎子所制的旗面上有一巨大的王字,大旗随风飘荡,周围俱是骑兵来来往往,人声鼎沸,足有千余众,定然是流贼三十六营盟主,紫金梁王自用的老营。 紫金梁全身罩在黑袍之中,防止伤风,饶是如此,仍旧咳嗽不止,好不容易进了河神庙,脸上菜有了些血色,庙里摆了几把椅子,紫金梁居中而坐,下首皆是麾下各营头首领。 见人都到齐了,紫金梁沉声道:“诸兄弟都到了,俺便先说说,这绥德城不好打呀。” 此话一出,便定下了调子,众人皆是相互看看,不敢言语,紫金梁道:“这城周长七里,高三丈二尺,全部包砖,四门皆有瓮城,围城一周有敌台一十八座,马面就不用说了,城外护城河宽三丈,深两丈四尺。新上任的守备徐白云,练兵打仗不行,这修城挖沟倒是好手,倒是麻烦的紧。” “盟主,诸位哥哥,革里眼送来的信儿,城中只有绥德卫一部和巡防营,一千三百余人,但不知何故,城中缙绅出钱出粮助守,从饥民中募集数千丁壮,而且所有饥民都被有序安置,咱们里应外合,突袭夺城的想法怕是废了。”一年轻头领脸色不悦的说道。 “早知道不听革里眼的了,回陕西这穷山窝窝干甚,不如南下汉中咧,俺听说那里冬天也不甚冷。”当下就有流贼头子表达不满。 紫金梁知道此时已经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道:“革里眼也是好心,帮咱跳出官兵的合围圈子,只是眼下骑虎难下,打绥德,不好打,不打吧,军中无积蓄。” 对于去过中原的流贼来说,是不愿意回到陕西,特别是陕北的,现在这股流贼数千人,又裹挟了近万丁壮,若在富庶之地,攻城略地,不到一月便可聚众数十万,但是陕北贫瘠,绥德左近百余里罕见城池,少有的诸如青涧、米脂之地,也是民少粮乏,都是鸡肋之地。 冲天柱一拍大腿,站起来:“不管咋说,咱们义军到了,先围城填壕,官兵什么德行咱们还不清楚吗,许见咱们便散填壕完就一哄而散呢,再者,就算打不下来,革里眼和几百个弟兄在城里呢,盟主说还有啥身居要职的内应在呢。” 此时的农民军起义虽然有了规模,但因为主要头领都是泥腿子,与正规军作战又是输多胜少,对于攻城这等高超战术更是一无所知,在场又多是臭皮匠,商量了一阵也没有法子,只得按照老路子来。 紫金梁也是老行伍,围三缺一,主要兵马放在东、南两侧,西侧出城便是沟壑黄山,只派少数兵马骚扰,至于最容易被绥德选择退路的北面,则未立营寨,却埋伏精锐骑兵到了无定河一带。 此时东门城楼,周士奇眼见流贼大军无边无沿,浩浩荡荡向河神庙两侧铺开,又有其余城门来报,流贼在城外立寨,做出围城之态。 东门面对正是流贼主力,紫金梁亲自压阵,督领千余精锐向前逼近城墙,最前面是从吴堡一带裹挟来的流民,正扛袋担土,作势就要填护城河,望着流贼密布平川,宛若蝗虫一般,周士奇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脸色变了不说,全身都开始发抖。 不光是他,其余官将也是面带胆怯,窃窃私语,这种怯懦的情绪很快传染开来。 绥德卫的官兵本就少见战阵,见上司们都慌了,身上也是没了胆气,孙伯纶忽然站上女墙,拔刀在手:“绥德城防,皆系于我等,谁再敢妖言惑众,定斩不饶!” 众人皆不敢再出声言语,见孙伯纶动了真格,周士奇低声说:“孙大人啊,若是军中无了胆气,怕你英雄盖世,也守不住这绥德城啊。” 孙伯纶久经战阵,当然知道士气的重要性,微微点头:“知州大人提点的是,各位大人也且看着,先让我绥德卫虎狼给这些流贼一个下马威。” 说罢,他对身边的几个亲卫提点了几句,亲卫抱拳而去,不多时,东门大开,十余骑兵奔驰而出,过了护城河,傲然列在流贼阵列一箭之地。 一亲卫纵马向前,他一身精良铁甲,身披红色披风,腰配弓箭、胡禄,一把长刀在手,此人本是榆林卫中一把总,闻孙伯纶营中军饷不缺,待遇优渥,特来投效,其武艺娴熟,几次考验,得以进入亲卫队,此时孙伯纶命其出前挑衅,与流贼单打独斗,正合其心意。 亲卫勒马高呼:“三十六营的贼人听着,虽说官兵与贼势不两立,但某以为,尔等多是陕西乡党,本无仇怨,何苦战阵厮杀,平白伤亡无数,知州大人让某前来,与尔等较量军中战技,一对一,以武艺决出高低,某身边有勇士十人,若尔等胜得五阵,知州大人愿意献出绥德,州衙现银十万,尽归尔等,也少了一场兵戈之祸,岂不美哉?” 这亲卫声音极大,听者甚众,流贼之中起了骚乱,不少人高声呼和同意。 不多时,消息传到紫金梁口中,紫金梁对诸首领道:“我等大军围城,兵锋极盛,麾下又数倍于敌,此等阵前单挑,若是不应,有损军心士气。” “盟主说的是,俺愿意前去迎战!”冲天柱第一个站出来。 紫金梁知道冲天柱本就是技艺娴熟的老兵,微微点头:“好,就辛苦老弟,各营选出几个善战勇士前去迎战,告知弟兄们,胜一阵,俺赏纹银三百两。” 如此重赏,自然有人愿意,不多时,冲天柱带着几十骑冲出阵列。 “看来官兵也不全是没有卵蛋的,你叫什么名字,俺是义军三十六营首领,冲天柱!”冲天柱高喊。 “哼,若能从某刀下存活,再告知姓名不迟。”那亲卫喝道。 “无名小辈,你去会会他。”冲天柱自恃身份,对身边一骑灰色战马的小头目说道。 那小头目应了一声,打马向前,亲卫亦不退缩,驱动战马迎了上去,小头目弓马娴熟,一根短矛在手,便掷了过去,亲卫低头俯身,如鹰之眸死死盯住,忽然探出右手,竟然抓住那根短矛,随手挥击,打翻另外一根,右臂伸直,短矛前刺,两马交错之间,锋锐矛尖刺入那小头目嘴中,从后脑钻出。 咣当一声,流贼落地。 亲卫翻身下马,斩下头颅挂在腰间,双手舒展,高声问:“还有谁?” 第165章 章七一 兵戈 二 小头目一死,三十六营一片哗然,继而引发了阵阵骚乱,这小头目虽说身份不高,却是盟主紫金梁身边的老营健卒,专司跳荡之事,屡立先登之功,其武艺也是顶顶的,不曾想,一个照面就被官兵取了首级,而且那官兵竟然连武器都未曾使用。 “哇呀呀,狗官兵,还俺兄弟命来!” 冲天柱麾下一虬髯大汉冲出阵列,一手持斧一手握锤,大踏步的冲去,声威极盛,其眼珠瞪的如牛铃般大小,呼和之声不绝,亲卫冷冷一笑,拔出佩刀,拄刀而立,只一昂首,形容极是威武。 那大汉冲到近前,挥舞大斧劈斩而下,亲卫身形矫健,一个侧身闪过,大汉收力不及,竟然把地上那无头尸身砍了个血肉横飞,亲卫看清这大汉武器和战技路数,冷冷一笑:“不伦不类!” 说着,又让过横扫的一记重锤,大汉发力过狠,身体转圜不及,被亲卫一刀斩在左臂,幸而未竟全力,又有铁甲阻挡,只是轻伤,却也吃痛战锤脱手,亲卫反而欺身而上,马步扎实,一记贴山靠,肩头顶在那大汉胸口,直接顶出七八步。 大汉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转,再清醒过来时,亲卫那镶铁的战靴已经踩住了他的脚面,大汉伸手入怀,竟掏出一牛耳尖刀,刺向亲卫,那亲卫躲闪不及,被刺中胸口,外层布面铁甲被刺穿,却被里面的锁甲挡住刀刃,只是感觉一阵刺痛罢了。 这一暗招彻底惹恼这亲卫,他抓起那只握着牛耳尖刀的手,一头撞向那大汉,铁盔撞在大汉额头,只见血流满面,亲卫怒喝:“原来是额杀鸡宰狗的屠夫,一身蛮力的腌臜货!” 一声断喝,亲卫长刀横扫,竟然腰斩大汉,肠子肚子流了一地,那大汉生命力兀自顽强,半块身体抽搐不定,亲卫一脚踩住他胸口,对冲天柱问:“尔等只有此腌臜货吗?” 冲天柱看到这一幕,哇哇大叫,高声喝道:“上,杀了这厮!” 身边三十余人打马而上,口出怪叫之声,亲卫冷冷一笑,毫无惧色,弯腰斩下那小头目人头挂在腰间,才翻身上马,长刀收好,双臂一张,一张精良角弓在手,其麾下士卒尽是一如,一行人横排开,面对滚滚而来的三十余骑兵,只是骑在马上,弯弓攒射。 双方相距不过一箭之地,骑兵转眼而至,却也让孙伯纶亲卫们射了三轮箭矢,这些亲卫要么是漠南宫帐军中的射雕儿,要么是延绥镇的老兵,精熟弓马,几轮箭矢射出,流贼倒下一半。 刚才大展神威的亲卫小队长,一声喝,七八人跟随迎了上去,另外几人唿哨连连,竟然向两翼散开,作势就要包围敌人,双方混战在一起,而两翼亲卫都是蒙古骑射手,游斗在外,距离流贼不过十余步,又无贼人干扰,连连射出箭矢,所用俱是铲状箭头,杀伤力极大,中者立毙。 冲天柱哪里想到会是这个局面,见身边士卒一个个倒下,早没有敢战之心,打马回撤,两翼射手纷纷驰射,只听有人喊叫:“此人必是流贼头目,生擒此人,必得大人厚赏。” 城门之上,周士奇眼前不消一炷香的功夫,流贼就被斩杀三十余骑,己方却只有二三人受伤,当下豪情陡起,大声道:“来人,本官要亲为诸勇士颁赏。” 诸位官将一时被感染,纷纷叫好,城墙上的守军见己方大胜,齐声高呼万胜,一时喊声震天,惹的城内外一片哗然。 孙伯纶虽然也有些意外,却并不激动,对身边绥德卫指挥佥事齐峰道:“以将军炮掩护我军后撤,多放几炮,以壮声威。” 轰隆隆的炮声响起,城外炮弹横飞,城内人听到此声,又从巡防营听闻王师破贼,斩杀三百余,贼人大骇,遗尸无算,纷纷叫好起来。 东关货栈,周士奇一身官袍,领着十余官将为斩杀贼首的士卒颁赏,这时他才知道,那武艺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亲卫名叫牧锋,周士奇厚赏纹银百两,保举其为百户。 孙伯纶听闻,微微一笑:“周大人定是喜昏头了,不过是亲卫小队长,就能成百户了?” 李文忠在一旁看着,笑道:“周大人这是看到坚守绥德的希望了,此番大战下来,孙大人这千户,少说也能升到绥德卫指挥佥事吧,麾下多几个千户百户,不也很好吗?” 孙伯纶摇摇头,并未说话,如今千户所,战兵就有千余,若在征召,可战之兵足够两千,便是游击将军也不曾有这实力,孙伯纶早已打算建功升官之事了,但指挥佥事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货栈之中,无数的眼睛盯着那一排立功受奖的虎狼亲卫,其中就有贺一龙,此时他一副脏兮兮头巾裹头,麻衣短跨,甚是狼狈。 贺一龙倒是没被巡防营看出是潜伏的内应,为此也要和壮丁一起干活,累的三孙子一般,当听到炮声隆隆,知道是义军攻城,还以为能一鼓而下,拿下这绥德,自己也少受罪,但却听闻官兵出城挑战,斩杀三百余的消息。 他当然知道这是夸张,甚至认为这是巡防营散播的安抚人心的谣言,但当他看到那一排军容威武的亲卫时候,却觉察并非空穴来风。 那一排人马俱是浑身血腥,且有人刀伤在身,但在诸官将面前,身姿挺拔,不苟言笑,让人心骇,他久经行伍,一眼便看出,这些士卒人人着甲,坐骑神骏,所配马刀、角弓,俱是上品,其军容如此雄壮,便是三边总督标营也远远不及。 贺一龙心中不免凄凉,却暗暗告知自己,官军精兵不多,不能阻挡义军大势。 孙伯纶见周士奇颁赏完毕,走上前去,一挥手,巡防营把牧锋等人砍来的三十余人头挂了起来,又将一人挂在旗杆上,孙伯纶喝道:“此人乃是贼首之一冲天柱,被我军俘虏,流贼气势大挫,必不能破城。” 丁壮们听了,感觉自家性命保住,纷纷叫好,孙伯纶示意安静,对周士奇一抱拳,说:“尔等可知,此上官是何人?” 丁壮中有精灵的喊道:“是绥德知州,救民于水火的青天大老爷,周士奇周大人。” 孙伯纶微微点头,扯下桌上一块红布,露出堆积成山的银两,又问:“尔等可知,这是何物?” “银子!”这个问题可不关机灵不机灵了。 孙伯纶笑道:“回答的好,知州大人有令,城中潜伏之流贼,只要弃暗投明,皆免去前罪,赏银十两,若能协助抓住贼首,赏银三百两,知州大人保举其为千户!” 第166章 章七二 兵戈 三 货栈中的丁壮都是摩拳擦掌,他们多是来自吴堡、绥德左近的乡民,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又有绥德知州在面前,自然认定官府不会骗人。 贺一龙眼见周围人皆是被银钱弄花了眼,瞬间觉察不妙,他从贼也有两年了,流窜于陕西和山西之间,对于义军中的情况最是清楚,这些平日满口义气的汉子,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义军平日都是穷苦汉,活不下去才从贼,为的就是吃肉穿锦,如今官府给了机会,还不用拼命,大多人是挨不住这等诱惑的。 如今他带来的几百人已经深陷绥德之中,相互之间不得联络,手下有没有其他心思,贺一龙并不清楚,但是他很明白,仅仅是一个免去前罪就足以让很多人动心了,大家抢了那么多州县,身上银钱不少,若能免罪,回家就能过上好日子,更不要提还有现银厚赏。 贺一龙裹裹头巾,藏在几个汉子后面打量了一下,发现有两个手下凑在一起,不时张望,他不知道他们是想逃还是在寻找自己,也顾不得,趁着人群混乱,缓缓向后移动,趁着守卫不留神,翻过货栈的矮墙,进入街道,眼下还没到宵禁的时候,贺一龙跳进一小院,偷了两件衣衫换好,径直走了出去。 货栈之中一片混乱,当即有几个可疑人员被揪出来,也有流贼弃暗投明,孙伯纶让巡防营拿下后,才止住了场面。 到了傍晚,周士奇在州衙设宴,款待绥德卫诸官将,又将酒菜送达四门防守那里,有了白天这一阵,周士奇心中有底,也不甚惧怕了,酒宴之上,激赏官将,言谈举止,颇有了些上位者的气度。 最后,周士奇把孙伯纶留下了,见仆役退去,周士奇才道:“原本以为绥德转眼沦陷,却没想到一日功夫,便稳住了局面,孙大人,全都是仰仗于你啊。” 孙伯纶自然连连谦虚,周士奇道:“今日在东关货栈你也看到了,那些流贼招供,贼首贺一龙带了五百余精锐潜伏在城中,虽说巡防营忙活了一夜,也没有抓住,这终究是隐患啊。” “大人勿要担忧。”孙伯纶轻拍周士奇的手臂,说道:“如今潜伏流贼都被分散到各丁壮队中,出不了什么大事,再者,本官也有所准备。” 见周士奇不信,孙伯纶又道:“大人,流贼潜入,所为即是破城,破城首要在于攻下城门,如今绥德四门,除了东门之外,全都被砖石土袋堵塞,潜伏之贼夺之无用啊,他们掀不起多少风浪了。” “本官正要说此时,孙大人,不如把东门也堵上吧。”周士奇提醒道。 孙伯纶摆摆手:“万万不可,如今城中稳定,皆因我等手中握有钱粮,但粮食不足,虽然缙绅大贾支借存粮,但那么多饥民,也仅仅够吃用十日罢了,若徐大人援军不得破贼,我等还要等总督大人的标营到来,若所有城门都堵死,如何输送物资呢?” 为安抚周士奇,孙伯纶又道:“徐大人所率援军,三日内必到,届时内外呼应,剿灭流贼不敢说,稳住城防,等来关中援军是手拿把攥,周大人放心便是。” 且说贺一龙从商栈逃出,在城中转了两圈,待天黑前,到了东关,翻墙进了一别院,发出几声鸟叫,就有十余人从内院出来,见到贺一龙,一个提着刀子的汉子叫道:“哥哥,可是吓坏兄弟了,官兵这一手真是厉害,咱们好些兄弟都折了进去。” 贺一龙低声问:“如今还有多少弟兄在这?” 那汉子道:“进城后,您带三百余扮作饥民,其余都藏在这院子里,加上王国忠那狗贼的家丁,还有近三百能打的。” “幸好其余人马并不知道此地,否则这内应之事,怕是前功尽弃了。”贺一龙不禁后怕,忽然道:“把王国忠那贼厮叫来!” 不多时,浑身淤青的王国忠被人提来了,这个曾经背叛王嘉胤的流贼头子,已然受了不少刑罚,早已再次从贼,只是一身伤痕暂时好不了了。 贺一龙见了王国忠,直接说道:“也不与你废话,你若听俺的,城破之后,你带上金银细软和一家老小有多远滚多远,你若不听,来日将你一家十七口交给紫金梁处置。” 王国忠哪敢不从,只说:“听从头领吩咐,只是我的家丁外出打探,西南北三门被堵死,只能夺东门,以接应义军入城啊。” “听你意思,已经有了法子?”贺一龙问。 王国忠擦了擦汗,说:“小的与绥德卫的刘毅、张楚两个千户一向交好,二人因为孙伯纶清理军屯地,抢走大片良田的事儿皆是与孙伯纶有仇怨,几番找徐守备和知州衙门,都被人压下来了,心中难免怨恨,我手里还有他们杀良冒功的证据,小的们打听清楚了,这二人都在东门防守齐峰麾下,负责的就是下半夜的东门城防,不如一会去找他们,威逼利诱,二人不敢不从。” 贺一龙哈哈一笑:“你果然是个会钻营的,逃来绥德才几个月,便和千户老爷们混在了一起,便如你所说,待与他们合股,里应外合夺取东门。” 到了子时,刘毅、张楚二人全身披挂,带着百十个家丁行走在大道之上,身边一家丁打扮的汉子正是贺一龙,二人一身酒气,刘毅身材瘦削,提着灯笼,说道:“头领,巡防营那群蠢货得半个时辰后才巡视过来,咱们一会换防完,不如先等巡防营过去,再用灯号联络,这样绝对出不了岔子。” 贺一龙道:“这样最好,二位兄弟,此番夺下东门,盟主不会亏待尔等,日后两位兄弟也能在咱义军中自立一营,就与俺革里眼一般大了。” 刘毅、张楚纷纷赞贺一龙仁义,见到了东门,便上前与负责防守的千户交接,大家本就熟识,还热络的聊了几句,待那千户领着家丁走后,刘毅上前把负责协防的辅兵驱散,才回了东门。 这时张楚已经把巡防营的人敷衍走了,四周一片静寂。 贺一龙眼前东门在手,高声对城墙上喊道:“放灯号吧。” 喊了一声,城门上没有回应,贺一龙骂咧咧的登上城楼,喝骂道:“不过撒泡尿的功夫,就在这风口上睡着了?快给俺滚起来!” 第167章 章七三 兵戈 四 贺一龙骂骂咧咧的登上城墙,却见城墙不宽的地面上已经满是血迹,一剽悍的甲士正从自己手下身上拔出佩刀,见到贺一龙,也不慌乱,还裂开嘴对他笑了笑,黑夜之下,牙齿森白,极为骇人。 城门楼里忽然亮起火把,十几个人走了出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全身披挂,正是自己今日在货栈见到的孙伯纶,贺一龙看清那张面容,叹息一声,知道今日偷袭城门的事情,彻底失败了。 贺一龙双腿微分,拔出了佩刀,又将后背上的长盾取下,脸色镇定的问道:“看来大局已定,想不到俺革里眼会死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孙伯纶上前一步,喝道:“让你的人投降吧。” 贺一龙微微摇头:“今日若打起来,盟主也知道我等栽在了这里,若是投降,怕明日你便诱俺义军入城,白白折不少弟兄。” “你倒是聪明。”孙伯纶知道劝降不得,只得让人点燃号炮。 随着一声炮响,城墙上下一片喊杀声,埋伏在民宅街道里的家丁和巡防营纷纷出来,不多时,铳声四起,弓弦阵阵,已经有不少持三眼铳和角弓的士兵登上两侧民房,雨点一般的箭矢和铳子飞向流贼和绥德叛军。 不多时,沉重的冲锋脚步声踏响,残酷的肉搏战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即便如此,在刀剑交鸣、血肉对碰之间仍然有超过百人的性命丢在了这里,刘毅和张楚自觉没了活路,带着家丁死拼,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人的选择投降,而指挥平叛的齐峰没有在让手下人用性命去与刘毅、张楚的家丁硬拼,随着虎蹲炮炸响,这场战斗也就到了尾声。 城墙之下,不过几尺方圆的地面上,已经倒卧了七八具尸体,贺一龙的盾牌已经碎裂,手中的佩刀也满是豁口,而眼前这些尸体就是他的战果,孙伯纶本想下令射箭,却被这些抢功的家丁遮挡住了射界,又是一阵的刀光剑影,一声声惨叫在耳边响起,当孙伯纶快失去耐心的时候,贺一龙终于倒在了地上,他的腹部插着一根短矛,血混杂着胃里的食物残渣,咕咕的冒着。 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孙伯纶走了过来,蹲在地上,看着贺一龙,如果不考虑立场的话,孙伯纶还是很欣赏这位熊虎之士,贺一龙身边这些家丁的尸体就是他战力的最好佐证。 贺一龙还未曾死去,看到孙伯纶在身边,嘴唇抽搐了一下,似是在笑,他的目光安静,声音无力的问:“有酒吗?” 孙伯纶从怀中拿出一个锡酒壶,打开后,往他嘴里倒了一些,贺一龙咽了两口,嘿嘿一笑:“不愧是千户老爷,真是好酒,可惜......俺要死了。” 贺一龙动了动身子,腹部的剧痛却让他迷离的神色更清醒了一些,他强行支起身子靠在女墙上,念叨说道:“俺贺一龙从小就是个半瞎子,不光看不清物,也看不懂人,从小到大,俺都是贺人龙的一条狗,俺以为,俺挣脱他套在脖子上的绳子的时候,却不曾想,俺还是他手中的一把刀。” “贺人龙?”孙伯纶轻声问道。 贺一龙嘿嘿一笑:“对,就是他,这件事归根究底就是他在使坏.......。” 他已经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却也强忍着疼痛,把贺彪找到他,突袭吴堡渡口,过河攻下绥德的借刀杀人计说了一遍,孙伯纶听了,渐渐明白,之所以贺人龙部让流贼围攻自己的千户所,而是攻下绥德,所为不仅是杀掉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以及妻族。 “俺终于明白,贺人龙为啥对付你这个小小千户了,嘿嘿,愿你早杀掉那厮,让他下来陪俺。”贺一龙最后说道,话音落地,他身子一软,胸膛塌陷,已经是没了气息。 孙伯纶站起身,看了贺一龙一眼:“弄些柴火来,烧了吧,首级就莫要斩了。” 东门有陷入了安静之中,孙伯纶按照贺一龙与紫金梁约定好的规矩,挂上灯号,却也只引来了几个侦骑,在城墙外窥视,眼见诱敌不成,孙伯纶才收兵作罢。 这时,周士奇骑着一头毛驴赶来,看到满地尸身,又听齐峰说了东门之事,才明白潜伏在城中流贼全部被歼灭,周士奇忙问:“哎呀,孙大人果然是料敌在先呀,什么时候得到的准确消息,本官恬为父母官,却一点不知。” 孙伯纶知道他在探查自己的情报来源,自然搪塞了几句,只说是王国忠作为城中大户,未能捐献粮饷,才引起自己的警觉,实际上,消息来源却是来自张楚和刘毅,这二人因与孙伯纶有嫌隙参与叛乱,孙伯纶又何曾不知道与这二人仇怨极深,早就收买了二人身边家丁,本想找机会收拾他们,却不曾想竟有如此奇效。 正当孙伯纶与周士奇讨论接下来的城防要务的时候,徐白云率领的援军已经开拔,行进在无定河两岸的沟沟坎坎之中,这支援军数量超过了三千五百人,却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四百名用精良铁甲、内嵌绒布的铁盔、长达一丈的骑枪和马刀武装起来的精良骑兵,两个精锐的步兵大队,其中各有着铁甲,持重锤、大斧或者苗刀的跳荡手一百,着棉甲持精良火铳的铳手二百,还临时从预备兵中加入三百长矛手,这一千四百人外加一个炮队俱是来自孙伯纶的绥德卫左千户所城,正是徐白云眼下最为倚重的力量。 而其余士兵虽然人数远超孙伯纶的兵马,却是徐白云从各千户、百户所收集而来,其中还有五百余来自米脂的巡防营,那是他用周士奇的印信强征而来的,徐白云派遣麾下心腹到各千户所,并不强行征兵,而是挑选其中能战之士,给其现银三两,盐五斤,才令其出征,军械衣甲,除了原来所配备的,其余俱是孙伯纶千户所提供,仅仅两日功夫,徐白云得到一支六百人的辅兵队和三个全部由长矛手组成的轻装步队(因为左千户所只提供长矛和军服)。 第168章 章七四 兵戈 五 徐白云骑在一匹灰马上,脸色苍白形容枯槁,连续七八日,他一直奔波在陕北的黄土岭上,往来于一个又一个的千户所和屯堡之间,用尽各种办法获得尽可能多的粮食和兵马,然后在与孙伯纶约定的时间之前,拔营南下。 身边这三千五百士卒让他疲惫的脸上多了些自信,如此规模,便是参将都拿不出手,在如今大明朝的西北,或许也只有固原镇还有如此多的精兵了吧。 若是寻常武将,定然是想方设法利用这场战争,把这支精兵握在手中,以博高位,但徐白云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且不说身边最精锐的一千四百精兵俱是孙伯纶的下属,就连招募那些卫所士兵的银钱和装备他们的武具都是从左千户所拿的,将来,这些都需要绥德州衙和绥德卫归还的。 “守备大人,您似乎还有些忧虑呀?”徐白云正思索着,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他回头一看,正是孙伯纶的书记官林天奕。 对于这个连官身没有的家伙,徐白云一开始并不喜欢,但在招募卫所兵时,此人在账目上的娴熟功夫却让他大开眼界,若不是他,徐白云估计身后这支部队要少四分之一。 “虽说孙大人传信来,与知州大人一道,消灭城中潜伏之贼,然而,贼人仍有两万余众,便是积年老贼,仍有近七千,我等扔前途未明呀。”徐白云叹息一声,说道。 “孙大人不是已有军略了吗?”林天奕微笑问道。 徐白云拿出一封信,递给林天奕,说:“哎,就这八个字,本官着实捉摸不透。” “急进缓战,一股而下!” 林天奕自然知道孙伯纶的平贼策略,却也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下,他知道徐白云缺乏与贼人对阵信心,方劝慰道:“学生虽然跟孙大人日子不长,却也对这军略知晓一二。” 徐白云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抱拳问:“烦请先生教我。” 林天奕道:“所谓急进,是因为贼人势大,城中人心惶惶,若援军长久不至,怕绥德变乱,所以需要我等快速南下,今早与城中取得联系,安定军心,以图战果。” “何为缓战,我等不应进城协防吗?”徐白云问。 林天奕哈哈一笑,说道:“守备大人与我家千户虽然熟识,看来也不了解我家千户大人,孙大人英雄盖世,又懂权衡,顺大势,紫金梁渡河而来,此等战功,我家千户大人岂会放过,如今绥德安然无恙,守备大人又有强军在手,只有擒杀紫金梁,才符合我家千户大人的威名嘛。” “什么,孙大人还想击败绥德城下之贼?”徐白云万万没想到这一点,在他看来,能守住绥德,坚持到总督标营到来已经是极好的了。 林天奕却没有任何吃惊的,孙伯纶的野心和胃口他早就领教了,因而继续解析军略:“所谓缓战,就是让我军与贼人对峙,内外呼应尔,守备大人,紫金梁渡过黄河时,辎重补给没有跟上,到了陕西又从未打下过城市,他麾下那两三万人,吃喝用度都需要在绥德周围劫掠,我等只需要与贼人僵持住,流贼必然分兵打粮,待流贼吃完积蓄,城内外配合夹击,贼营安能不破,此乃一股而下。” 徐白云暗暗心惊于孙伯纶野心之大,虽说紫金梁这支流贼并非流贼最强,但那紫金梁却顶着三十六营盟主的头衔,当初曹文诏杀死上一任盟主王嘉胤,一跃升迁为副总兵,这可是滔天之功啊。 两人聊着,官道转了一个弯,前方出现一条河流,正是大理水,但眼前一幕却让徐白云大吃一惊,河南岸,流贼已经依河列阵,各种颜色的旗帜随着马匹来回运动,人声与马嘶在河边喧嚣,流贼已经安营,营中帐篷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沿河展开三四里。 “林先生,流贼早有准备,我等如何过河?”徐白云虽为守备,却从未经历战阵,一时没了主意,竟然问起林天奕。 林天奕虽然智慧过人,却也不是将才,只得说:“大人,行军作战之事,我家千户有言在先,当龙副千户,赵百户为准。” 这时龙虎一身披挂赶来,见到徐白云叉手施礼,才道:“启禀守备大人,赵琉璃率骑兵三百及机动步队,已经在昨天先于大军出发,前往上游渡河,与我等约定,今日午时与贼人交战,烦请大人遣人与寻找舟船及搭建浮桥所用器械,一旦赵琉璃侧击贼营,我等亦需要渡河助战。” 徐白云虽然担忧流贼半渡而击,却也明白战阵之事并非自己所长,只得顺势而为,命令麾下持绥德卫守备大令和银钱,四处寻找舟船,同时派兵前往附近几个屯堡,拆卸房屋,以为浮桥建造。 龙虎却也从剩下的那个步队中把所有跳荡手抽调出来,又许以厚赏,从其余步队中招募二百敢死队,龙虎亲自率队沿河探查,将敢死队埋伏在水浅之处,所有人尽是脱掉身上衣服,只披盔甲,下半身更是空无一物,将靴子绑在腰间,以备作为选锋渡河。 此时,赵琉璃已经率领骑兵突袭上游石桥,斩杀守桥流贼数十人,全军得以快速渡河,继而东进,他麾下骑兵一人双马,就连步队也是配备马骡的机动部队,休息一夜,天亮出发,上午巳时便到了流贼驻防的河段。 负责防守大理水的是紫金梁麾下的心腹,他万万没想到绥德卫的大军尚在河对岸,竟然有一支千余士兵出现在侧翼,河边的那些丁壮再想集中起来,已经是不可能了,这头领只得集中麾下精锐老营,向西布阵,以图挡住这支规模巨大的骑兵。 然而,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而已,赵琉璃麾下只有八百人,盖因马匹众多,才被那头领所重视,随着骑队抵达距离流贼军营不足二百步,赵琉璃命令手下击鼓,机动部队下马,随着鼓声于河边列阵。 咚咚咚! 随着鼓声隆隆,一排排的士兵开始向前缓缓移动,此时二百铳手在前,后面则是排成密集阵型的长矛手,骑队除派出百余骑在南侧掩护之外,其余全部在步阵后面压阵。 此时已经到了午时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照耀在前进的步队士兵身上,锃亮的铠甲和武器反射出亮银光芒,与波光粼粼的大理水交相辉映,一时间,分不出哪是河水哪是官兵,流贼那里见过如此阵仗,好不容易组织的阵型开始混乱起来。 第169章 章七五 兵戈 六 战鼓声隆隆,步队踩着鼓点,缓缓前进,铁甲叶片和武器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不绝,阵线前沿人头耸动,着棉甲,持火铳的铳队排列在前,与以往手持从各千户所甚至流贼那里收集来的各式鸟铳不同,现在的铳队所用火铳俱是由千户所的火器作坊打造。 这些精良火铳的口径比兵部打造的大的多,所用火药也多,却因为用料考究并没有炸膛的危险,因为铳管较短且铅子过重导致射程降低,却也带来了工时下降和威力巨大好处,铳手的装备并不是一杆火铳那么简单,包括火铳、推弹杆、清理保养用的油脂和细刷都被放在一口行军袋中,而绑在腰间的牛皮带上还挂着十二个定量装药的竹筒,除此之外,铳手还配备肉搏用的顺刀,当然,铳手人人披挂,着棉甲,顶八瓣盔。 铳队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已经到了七十步开外,却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此时列阵流贼已经开始用轻箭抛射,无数的羽箭划破天空,发出呜呜尖啸声,扭动着好似毒蛇一般的身子,哗啦啦的落下,不断有士卒成员受伤。 徐白云可从未见过这等挨打不还手的架势,骑在马上,焦急的看着,他紧张的情绪感染了胯下战马,马匹不断在河边踏步。 林天奕也从未经历战阵,却也安抚道:“徐大人莫要担忧,赵百户是铳队队长出身,惯用火器,也擅用火器,其又跟随我家千户久了,对火器使用,定然娴熟,守备大人安心看着便是。” 战鼓声不停,步队前进的速度并未降低,一直到了五十步的时候,随着鼓声停止,铳队停下脚步,赵琉璃高声下达了接敌命令。 两百名铳手哗啦啦取下肩头背负的火铳,从容的装药上弹,又从后背取出折叠的支架,只用了半分钟的时间,一排黑色火铳架在支架上,黑洞洞的铳口瞄准了五十步以外的流贼阵列。 “开火!” 步队指挥官下达开火命令,随着一阵爆豆一般的响声,一条烟火长龙出现在步阵前列,将铳队笼罩其中,只有近两百枚被火药推动的铳子飞出黑洞洞的铳口,裹挟着无穷的能量,飞向流贼阵列,五十步的距离足够火铳发挥出最佳的效果,特别是面对只有锁甲的流贼时,那些锁甲没有发挥出任何效用,铳子穿透铁甲,在流贼身上留下一个个的血肉模糊的大洞,带出一飚血箭,又翻滚着钻进后面人的身体之中。 一轮齐射,流贼倒下近百人,流贼阵列第一排几乎无人幸免,到处都是残肢断体和内脏碎肉,场面如同地狱一般。 既然已经打开支架,铳队就是要进行连续射击,这个时候,射击的速率就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齐射和精度,顶着流贼越来越稀疏的箭矢,铳手快速的装填子药,然后进行一轮又一轮的齐射,双方皆有伤亡,然而交换比一直维持在恐怖的一比十,这与军心士气毫无关系,凭借的完全是装备的差异,这就是工业带来的暴力碾压。 铳队的齐射规律而坚定,但是流贼首领却坚持不住了,他从未想过会有官兵侧击己方左翼,两天来挖掘的壕沟和树立的栅栏都是面朝大理水的,此时却没有任何作用,手中的挨牌和木盾根本挡不住那铅弹,木屑横飞造成的伤亡和骚乱更加难以控制。 此时此刻,要么溃散,要么拼命一搏,流贼首领果断命令老营兵上马,然后喝令阵列向前挺进,两翼散开包围,与官兵肉搏。 赵琉璃哪里不清楚对面人的心思,知道流贼肯定利用兵力优势,展开阵型,以图攻击己方侧翼,眼看着流贼帐篷之中旗帜游动,越来越多流贼精锐被抽调过来,赵琉璃立刻命令铳手散开,给身后的长矛手留出前进通道,同时把麾下仅有的三门虎蹲炮全部前置,做出防守状。 徐白云见流贼大队出营,贼人步卒顶着齐射的铳子和步队撞在一起,近战肉搏展开,陷入一片混乱,忍不住更加激动起来,忽然感觉手臂一疼,发现原是自己掐下了一小块肉。 “大人,龙副千户已经率跳荡选锋渡河,请求大人传令炮击支援,同时命下游人马乘船渡河!”这时一身背小旗的传令兵打马而来,躬身说道。 徐白云早知此计划,慌忙让人点燃号炮。 此时龙虎已经率领三百选锋在选好的河段涉水渡河,八月的天气并不寒冷,三百余人顶着武器,提着铁甲,走在三尺的河水之中,对岸的流贼已经发现官兵强渡大理水,纷纷聚拢过来,用弓箭和三眼铳打击,只是大理水宽达百步,龙虎还未渡河一半,流贼便开始攻击,这个距离上效果并不好。 流贼之中不乏智者,见官兵涉水过河,速度极慢,立刻下令集中弓箭手和铳手,并将掳来丁壮排列在前,堵住了官兵上岸的缓坡,而大理水北岸,炮手紧张的看着河中跳荡,一直并未开炮,一直到大队渡河近了对岸,才发令开火。 小佛郎机发射的一斤炮弹从侧面而来,砸进流贼阵列之中,卷起无数的腥风血雨,引发混乱一片,龙虎当即喝令快速上岸,他一马当下,冲上了岸边,却并未呼喝冲锋,而是弯腰穿上绑在脖颈间的靴子,其余人尽是如此。 待上岸人数超过百人,龙虎才命令跳荡队冲锋,这些跳荡队无不是孙伯纶军中之精锐,要么是历经战斗的老兵,要么是各卫所招募来的选锋,其剽悍武技,无不是上上之选,此时戴铁盔,披铁甲,手持长矛、苗刀,甩开两条黑毛大腿,好似猛虎一般扑入流贼群中。 那些乡民丁壮哪里见过如此杀神,又听闻官兵高喊跪地免死,纷纷扔掉手中武器抱头跪地,龙虎等人并不理会这些丁壮,直接扑入后面流贼精锐之中,矛刺刀砍,中者无不身死,所向披靡,杀的流贼连连后退,逃入营中,跳荡手随之杀入。 这些跳荡手最是剽悍耐战,龙虎更是身先士卒,他身披铁甲,内衬牛皮和锁甲,此时胸前中箭七八支,兀自呼喝狠杀,他的铁盔不知道何时甩飞,此时披头散发,尤其面目狰狞,咧着的大嘴渗出鲜血,宛若魔鬼一般,不少流贼见到他,扔下武器便跑,只道他是恶面杀神,其实无人知道,因为下半身没穿衣服,某重要物件被卡在甲片之中,战阵之上又不能停下整理,饶是龙虎剽悍,也难免疼痛难忍,才造成这面容凶恶之相貌。 第170章 章七五 兵戈 七 西侧步队接敌混战,正面跳荡冲锋陷阵,已经造成流贼左右难支,防备渡河之贼虽有五千众,却多是掳来的丁壮,持兵握刀只为饱腹,见官兵不滥杀,连逃跑都免了,直接跪地求饶。 而从下游渡河的数百人更是压死流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群绥德卫士卒毫无队列可言,却能手持刀矛冲散诸多丁壮,纵火烧营,惹的混乱无数,到此时,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此时决定此战结局的不再是指挥和士气,而是人的本能。 贼营之中已经是火光冲天,鼓声、号角声、火重生、马匹嘶鸣和人类惨叫混杂在一起,好似在为流贼的失败敲响丧钟。 流贼三面受敌,只能向南撤退,赵琉璃已经和龙虎接上头,见龙虎这厮躺在地上,正用匕首切断链接甲片的牛皮索,从甲片之中掏出黑黢黢的小东西,不禁发笑,贼营之中仍有混战,龙虎见赵琉璃幸灾乐祸,虎着脸,说:“赵百户,本官令你集中骑队,追击贼人!” 赵琉璃自然受命,却也只是缓缓收拢骑队,眼睁睁看着营中诸多流贼向南方逃窜,与后阵的流贼撞在一起,裹挟着不少辎重钱财后撤,他并非不想追击,只是想着让流贼更乱一些罢了。 几个流贼小头目还想收拢属下,有序撤退,然而营中情势已经控制不住,不断有人为了逃命,抢过马骡骑上便跑,马蹄践踏,惹出更多灾祸,溃兵像潮水一般向南面涌动,这些被跳荡手和火铳兵杀怕了的可怜虫,扔下可以扔掉的一切,抢过值钱的东西,蜂拥南下。 赵琉璃见满身遍野尽是流贼,才一声唿哨,叫来麾下骑兵,吩咐道:“二十人一组散开,把这群家伙追回来,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一个骑兵小队长嘿嘿一笑,把佩刀收回刀鞘,掰断流贼一根旗杆,把旗面缠成一团,说:“知道,用棍子敲晕,用套马索捆住,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赵琉璃赞了一声聪明,说:“就是这样,咱们大人占了套内,黄河沿岸有的是荒地,还等着人种呢。” 当徐白云等浮桥修筑完毕,率领大队过河之后,才发现局势已经全部安定下来,所有的丁壮已经被分编成数队,正在掩埋无头尸身,或拆解营中帐篷和栅栏,另有一队被派往河边,加固浮桥,一排排被绳索捆着的人从南面被牵来,进入营地之中。 “龙副千户,我等不利用这营寨扎营吗?”徐白云见到穿上裤子的龙虎,不解的问道。 龙虎笑了笑,却也不敢太过于放肆,指了指南面一道山梁,说:“守备大人,往南走三里,越过那山梁就能看到绥德城了,如今距离天黑尚有两个时辰,我等还是到山梁上扎营为好,也能让绥德守军看到我军动向,安定军心呀。” 徐白云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莽莽撞撞的糙汉也懂的如此之多,微微点头,此时林天奕和赵琉璃已经南下,在山梁南侧开始修筑营地,徐白云已经能听到绥德城中的号炮之声,似乎还有欢呼声掺杂其中,他立刻带本队前进,站在山梁下,极目远望,绥德高大的城墙尽收眼底,还能看到城墙之上欢呼的人群和舞动的旗帜。 在得知援军已到,且击败流贼数千,杀敌无算的消息后,整个绥德城都弥漫在欢乐的气氛之中,周士奇心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而孙伯纶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让丁壮把堵在北门的城门洞里的土石拉走。 第二日一早,一个小小的车队进入绥德,带去了十几石粮食,惹来城中百姓观看,这些粮食当天就被熬煮成粥,于施粥棚中发放,让所有人坚定了守城之心。 而徐白云也随着商队进入绥德,与李文忠、孙伯纶共同现身在州衙之中,三人想见,不顾身份名位,抱在一起,哈哈大笑,却也难纾心中之悦。 “如今绥德是肯定无恙了,孙大人真乃这十万百姓的再生父母啊。”李文忠眼睛通红,不免感慨的说道。 孙伯纶却呵呵一笑,从怀中掏出绥德卫守备官厅的印符,郑重的还给徐白云,躬身抱拳道:“卑职不敢独占其功,还想在两位上官面前,再立新功啊。” 二人皆知孙伯纶这是在开玩笑,却也明白其剿灭紫金梁的野心,李文忠虽然不懂军略,却仍旧提醒道:“贼军仍然势大,孙大人心思虽好,却也需三思而行呀。” 徐白云却满脸红光,说道:“李大人老成之言,我等当然要听,却也不能妄自菲薄,下官此次御兵前来,真是大开眼界,此次强渡大理水,孙大人所部亡不过四十,伤不过百余,却击毙流贼六百,俘虏过千,生擒丁壮饥民更是多达三千余,紫金梁那些积年老贼,也不是孙大人的对手呀。” 李文忠脸色变了变,许久不言,最终一拍桌子,道:“也罢,老夫便祝孙大人旗开得胜,一股而下。” 孙伯纶忙起身行礼,便要告退去城外掌军,却被李文忠拦下,李文忠掏出一份文书,道:“此次大军援救绥德,行军不易,战斗更是不易,孙大人执这封文书前往州衙,领取军饷一万两,以激赏全军,以图更多战果。” 平白得了一万纹银,孙伯纶更是高兴,出了州衙,领了军饷,只带亲卫便取了城北大营,此时大营已经粗见规模,壕沟、栅栏、拒马等工事齐备,正是按照持久作战而立,营中兵马调度不断,空地之上,千余士卒手持长矛训练,烈日之下,汗水滚滚而落,士卒却岿然不动。 空地一侧的茅棚下,也有近千人,盘坐在地上,神情萎靡,似有不满神色,空洞的眼睛盯着眼前受苦挨训的士卒,满脸苦愁。 孙伯纶骑在马上,绕着营地走了一圈,见这些从各千户、百户所抽调的士卒良莠不齐,且队列不整,士气不高,当下找来负责整训的两个百户,询问许久,那两个百户自然不敢怠慢,如实禀告。 孙伯纶听后,微微点头,命令道:“击鼓,召集将士!” 第171章 章七七 兵戈 八 急促的鼓点声从营中响起,正在吃饭的步队和骑队听到鼓声,扔掉手中的饭食,戴好铁盔披挂整齐,快速的从各帐篷营房出来,按照旗帜和号角声寻到自己的队伍,经历了少许的混乱就已经列阵完毕,骑队在中,步队在两翼,形成了品字型阵列。 阵列之中寂静无声,所有士兵看向站在高台上的主将,孙伯纶的披风在北风吹拂下飘荡着,精良的山文甲和高大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威武不凡。 孙伯纶一攥拳,高声令道:“坐!” 哗啦啦! 随着甲片碰撞声音响起,一千多士兵坐在了空场之上,武器则放在手中,他们神情冷漠,庄严肃穆,好似一个个的雕塑,与周围那些神情萎靡,站没站相的卫所士卒形成了鲜明对比。 孙伯纶双腿微分,站在那里,用尽可能大的声音说道:“有人说,我是一个蠢货!” 这一句话,惹来空地一片哗然,不少士卒摩拳擦掌,作势要与那个侮辱他们衣食父母的家伙做个了断,孙伯纶却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噤声,继续说道:“我愚蠢在给士兵吃的是精米、白面、牛羊肉,而不是干菜、杂粮窝窝和糜子粥,我愚蠢在给士兵发的是每月一两半到三两的饷银,而不是克扣一半中饱私囊,我愚蠢在花费二十两以上,用精兵好甲以及强弓火铳把一个士兵武装到牙齿,而不是用这些银钱雇佣更多的丘八用于消耗,我愚蠢在把好不容易的开垦的,亩产近两石的水浇地分给士兵,而不是侵吞他们名下的土地.......。” 孙伯纶高声说着,麾下一千多士兵安静的听着,不知何时,已经有人泪洒衣衫,这里站立的士兵,在几个月以前还是穷困潦倒的丘八、颠沛流离的饥民,甚至于死囚,加入孙伯纶的军队之后,每月固定领着军饷,按照功劳和资历获得土地,每当大战,便有机会立下军功博得厚赏,不过数月的时间,他们已经有了田地房产,家有余粮资财,生活已经远超乡下的自耕农,已经与小地主无异,而拥有这一切,尽是因为高台上挺立的这个男人。 “别人说我蠢,我不反驳,因为我还会继续这么蠢下去,因为我所付出的只是金钱,而得到的是诸位的自由与忠诚,你们追随于我的旗帜,见证了我的胜利,付出的是鲜血乃至生命,我所给予的,盖是你们应得的。诸位予我忠诚,我报诸位富贵!” 说到这里,孙伯纶目光转向众多士兵,空地上沉默了许久,一绑着绷带的战士从阵列中走出,跪在地上,声音坚定的说道:“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所有士卒全都跪在地上,齐声喝道。 孙伯纶一招手,说道:“此次强渡大理水,共有二百三十人立有功勋,三十六人阵亡,花名册俱在书记官手中,一应奖赏、抚恤已经有定论,现在叙功受赏!” 林天奕当下念出花名册,身边便有士卒抬出银箱,在无数人的见证下,一个个立有战功的士卒上前领赏,或斩将夺旗,或斩首立功,或跳荡先登,孙伯纶向来不吝赏赐,立有战功者,少则赏银十两,多者有二百两之多,赏赐之厚,令人咋舌,看的绥德卫那些士兵啧啧称奇,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是那领赏之人。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的大明朝,卫所制度早就糜烂,九边诸镇之中,真正能战的也就只有高级军官手中那不满额的正、奇、游、援营伍罢了,而真正做到足兵足饷的也就只有将官们的家丁而已,在大明占据统治地位文官阶层眼中,士兵的伤亡只是一个数字,他们待遇甚至不够资格写在奏折之上,而对于士兵的直接领导者武将来说,士兵既是为自己谋夺权位富贵的奴才,也是任由自己驱使的猎犬,他们只是消耗品罢了,从未有过一个官将像孙伯纶那样既给士兵足够的军饷待遇,又能给予其尊严荣誉,最为关键是的是,出身下层的贫苦军汉看到了一个上升的途径,那就是用忠诚和战功去换取不敢想象的银钱和地位。 孙伯纶看着林天奕带着几个文吏正分发奖赏,缓缓走下高台,这时卫所士卒群众窜出一人,此人身高五尺,一双手臂粗壮有力,他跑到孙伯纶身边,半跪在地上,低沉的说道:“大人,小人请求一个为您效死的机会!” 孙伯纶拦下就要皮鞭伺候的牧锋,淡淡说道:“我不是给了吃白面馍馍的机会了吗,这还不好吗?” 那人说道:“卑职想要的是吃肉的机会,像您麾下精卒一样,领每月一两半的饷银,穿精铁铠甲!” 孙伯纶哈哈一笑,一脚踢断他手里的长矛,把无矛头的那段扔给他,又拍拍牧锋的肩头,淡淡说道:“那要看你有没有吃肉的本事了。” 牧锋自然知晓孙伯纶的意思,如鹰如隼飞扑而上,半空之中,短矛出手,直刺那人咽喉,那人不必不让,待矛尖距离不到二尺,才扭动腰身,让过这致命一矛,手中矛杆横扫,直掠牧锋腹部,这一矛势大力沉,隐隐发出嗡嗡之声,牧锋暗道自己轻敌,不得不拔刀挡住,矛杆断成两半,却也胜负已分。 “真是临阵厮杀的好武艺,若有一副好甲,定然是陷阵之士!”龙虎在一旁赞叹道。 “怎么称呼?”孙伯纶问。 “在下来自绥德卫右千户所,叫李如龙。”那人再次跪下,恭敬说道。 孙伯纶见他已是三十余岁,说话豪迈,平日也是一个仗义之人,于是说道:“跳荡队折了二十余人,你若能从熟识之人中找到如你这般悍勇者,本官便让你从小队长坐起,每月三两半的饷!” 李如龙脸色一正,说:“这个好办,小人本是就是千户所的总旗官,识得精卒无算,定为大人挑选虎狼!” 孙伯纶呵呵一笑:“原来是个总旗爷,当本官跳荡队中一小队长,屈尊了!” 李如龙却神情坚定:“大人知遇,卑职万死不敢。” 孙伯纶拍拍他肩膀,见周围不少人围上来,大喇喇的说道:“本官也不瞒你们,如今本官麾下兵员超额了,却也不怕好汉加入,三边总督洪大人曾许诺本官,绥德不失,保举本官为绥德守备,到时候,兵额不是问题了。” 第172章 章七八 兵戈 九 “大人,洪大人当真许诺保举您为绥德守备?”待空地上的事情处理完,赵琉璃不知何时跟上来,试探性的问道。 孙伯纶看了他一眼,在自己麾下诸将中,多是也先、龙虎这等朴实之辈,赵琉璃的精明和油滑算是个异类,正因此,他的城府相对众将来说,深的多,孙伯纶不曾想他会对此这么感兴趣。 “怎么,本官麾下军力和所立大功,当不起这个守备?”孙伯纶半开玩笑半严肃的问道。 赵琉璃脸色微变,忙说:“不不不,以大人的功勋和麾下精卒,便是游击参将也不为过!” 孙伯纶双腿夹了夹马肚子,淡淡的说道:“紫金梁西渡黄河,兵困绥德突然,洪大人也就三五日前得到消息,如今也刚北上救援,本官又无未卜先知的能力,又何来洪大人许诺呢。” “那.....大人的意思。”赵琉璃满是不解。 孙伯纶回头指了指那群卫所兵,说道:“我麾下精锐上千,若在半年前,还不如他们了,这些俱是绥德卫的精锐,只要训练两月,足以衣食粮饷,又是精兵两千,好不容易借此机会聚拢起来,怎可浪费,再者,洪大人那有的是野心勃勃的将官!” 赵琉璃并不傻,一经提醒,很快就明白了,这场仗要是打完,这两千经历战阵的人马瞬间就会变成香饽饽,足够让陕西诸将官眼红,而孙伯纶扎根绥德卫,若他们被抽调走,等孙伯纶扩军之时,便没了精兵来源,而让他们先看看己方的军饷待遇,等那些喝兵血的将爷来招兵时,不至于被忽悠走。 “只是,如今徐白云是绥德守备,此次又立下战功,洪大人不一定......。”赵琉璃没有把话说完,要知道,在一般的卫所,守备之职由卫指挥使担任,绥德卫特殊些,徐白云也是绥德卫指挥同知,孙伯纶若循例成为守备,那就要官升两级,对于才二十五岁的孙伯纶来说,这等擢拔几乎不可能。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赵琉璃啊,本官看你这段时间在千户所呆的脑袋僵硬了,怎生和那些迂腐之人越来越像了,军中之事,资历、背景、关系都要考虑,但只要用军功,凡是皆有可能,当个守备很难吗,一点也不难,把紫金梁的脑袋砍下来就行了。” 赵琉璃听了这话,满脸惊色,怎生在自家大人嘴里,砍下紫金梁的脑袋好似杀机屠狗一样呢。 二人到了大帐,此时军中把总以上尽是到了,孙伯纶方说道:“本官已经从知州大人那里得知,总督大人的标营已经到达韩城,并将延绥镇副总兵贺人龙一部从山西抽调,于河津渡河,两军汇合后,共有精兵近五千,前锋十日可到。” 诸将相互看看,神色颇为复杂。 孙伯纶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想什么,豪迈的说道:“咱们好不容易攒了嫁妆,娶了亲,入洞房了,新郎却换做别人了,莫要说你们,本官也不能答应,所以,诸将听令,八日之后,与流贼决战!” 帐篷之中一阵欢腾,文官武将俱是战意昂然。 孙伯纶安排了任务下去,诸将领命而去,对于训练士卒,挑选降贼、饥民充实营伍,孙伯纶并不担心,他麾下经验丰富的老军和基层军官很多,又有充足的粮饷,临战扩编并非难事,更何况,新编营伍只是壮大声势,并不参与一线战斗,而且官军已经获得优势,千户所已经无需再留精兵防守,又从城防和预备兵中抽调可战之士五百,南下参战。 当然,孙伯纶也不会任由流贼安营扎寨,第二日一早便派出赵琉璃,配属其二百精骑和五百丁壮,又给马骡二百匹,各式车辆三十余,直接前往河神庙。 此时流贼的军营已经依靠山梁扎好,层层叠叠好不壮观,流贼中尚有精锐数千,丁壮两万余,营盘展开足有数里,因为背对无定河,面朝绥德城墙上的大将军炮,因此纵深较浅。 赵琉璃押着丁壮南下,在距离贼营一里之遥便停下,丁壮依照命令,从马骡、车辆上卸下湿柴、晒干的马粪,浇上硫磺乃至巴豆,点燃之后,浓烟四起,烟尘滚滚,展开七八里,向着流贼营地漫卷而去。 浓烟滚滚,弥漫整个营地,营中之贼哪里见过这等路数,叫骂不停,然而烟尘中的毒气进入口鼻,更是熏烤的难受,此时正是起北风的时候,风力却是不大,烟尘笼罩不散,流贼忍受不住,当下派出精骑出营。 因之,绥德东门之外的田地中,无数的骑兵驰骋战斗,在田埂与沟渠之间展开无数的战斗,这是孙伯纶麾下骑兵最擅长的模样,若论骑射功夫,这群漠南诸部的射雕儿和延绥镇各卫所的老军从未怕过谁。 以后的几日功夫,孙伯纶部花样翻新,毒烟、夜袭、骑兵抛射,到了最后,甚至拆下绥德城墙上的大将军炮,对贼营进行炮击,惹的紫金梁营地不得安生,原本在东、南两门的蚁附攻城不得不停止,专心应对城外的孙伯纶部。 八月的最后一天,贺人龙的侦骑已经出现在绥德城周边,而援军大队人马已经越过延水关北上,孙伯纶知道等待不得,绥德北营大军开拔,对着流贼设在河神庙的大营迎面而去。 绥德城东的田野里,军旗如云,旷野之上,双方骑兵往来追逐,厮杀狗斗,企图再战最后一回合,然而随着孙伯纶部大军南下,骑兵之间的转换空间越来越少,孙伯纶以骑兵为先锋,控制了河神庙以北几个要点,稳定之后,数千人马如涛浪一般汹涌而至.......。 辰时,大军抵达贼营一里之处,原先绿色的田野被黑色的旗帜和甲胄覆盖,入眼所及,俱是肃穆的黑色,一个个严整的方阵在战鼓声中排列到位,整齐的踏步之声在山梁与城墙之间回响着。 此时,紫金梁的脸色一片苍白,不光是他的病情,还有入眼所及的官军,人数近万(包含徐白云从城中抽调的人马和部分补充入步队的丁壮)视野所及,一片人海,尤其是排列在前,那几个披挂整齐的步队,组成了齐整的线列,其中旌旗招展,盔甲鲜明,士兵皆肃然而立,寂静无声,虽然相隔很远,紫金梁仍然感觉到迎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第173章 章七九 兵戈 十 紫金梁立在自己大旗之下,远眺孙伯纶部,身边还只有两位首领,其余要么死在了绥德城中,要么被俘被杀,想到这一点,紫金梁心中不免凄凉。 “盟主,俺看官兵势大,又有增援在咱背后,不如尽弃流民辎重,撤退吧。”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流贼头领摧山虎低声说道。 几个头目望了过来,紫金梁拔出佩刀,忽然刺向摧山虎胯下战马,喝道:“再敢扰乱军心,就不会有战马替你受死了。” 那战马一声嘶鸣,摧山虎翻滚在地,急忙站起俯首不语,紫金梁见众人神色戚戚然,宽解道:“诸位兄弟,咱们都是陕西乡党,陕北沟沟坎坎里出来的,这个时候若是撤退,怕是连老营都保不住呀,只能击溃眼前官兵,夺其辎重,方可北撤呀。” 这个时候紫金梁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东来浮桥被毁,南方又有总督援军,西去是一片山峦,百里之内,莫说城池便是村寨都不多,他麾下老营也是步骑参半,若是西撤,就要扔掉大批马匹,那几如丧家犬,将来如何复起呢? “盟主说的是,官军凶恶,杀俺们诸多兄弟,如今若不趁势与其决一死战,若南面敌援赶到,怕是死路一条。”几个头目纷纷叫嚷起来。 “请盟主指示方略!”摧山虎抱拳问道。 紫金梁也是身经百战,于战阵之事并不陌生,多年征战磨练出的凶狠让他想要拼死一搏,观阵许久,紫金梁方道:“官兵以步兵为主,骑兵虽精却也不成气候,观其战阵,官兵左翼尽是披甲精卒,又有犀利铳炮,当为其进攻之选,其中军扎于山梁之上,高于两翼,当有火炮据守,协助两翼,而官兵右翼正面我方营地,军阵最为厚重,却地形开阔。” “我军当由中军向西侧展开,形成我军左翼,挖沟立寨据守,而右翼地形开阔,官兵虽众,却并非孙伯纶本队,当发挥我义军骑队数量优势,囤积于右翼为进攻首要,破其军阵后,转攻中军,当能大胜!” “摧山虎,除我老营五百精骑,其余骑兵尽归你统帅,攻击官兵右翼,定要破阵斩旗!扫地王,你营中步卒较多,我将革里眼等三营步卒全都抽调给你,向西面展开,只要我军左翼不被官兵攻破,此战你即为首功!”紫金梁最终命令道。 众首领皆知道此战决定生死,各领了军令而去。 原本流贼渡过无定河之后,在绥德城以东,背靠无定河扎营,摆出阵势围攻绥德,却不曾想,孙伯纶援军赶到之后,并未入城,而是由北向南而来,两队对阵之后,孙伯纶只有左翼一部面对流贼据守之营寨,流贼在营寨前构筑的壕沟、栅栏能工事优势损折大半,若是缩在营中不出,其士卒不得展开,兵力优势又发挥不出来。 最终,久经战阵的紫金梁还是准备发挥兵力和骑兵的优势,将营中大批人马调出,展开阵型与孙伯纶部对阵,其精锐骑兵放在己方右翼,直面官兵左翼,又有营地为依托,沿河地形平坦,为进攻方向,而己方左翼,需要面对官兵孙伯纶部精锐和城墙、官兵中军山梁两个炮位打击,侧后又是绥德东门,随时面临数面打击,只能防守。 紫金梁在指示方略,孙伯纶亦在排兵布阵,经过几日整训,其麾下兵马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八千有余,虽然其中丁壮与营兵占据甚多,却也气势恢宏。 经过整编,孙伯纶目前共有精锐混编步队三个,骑队一个,外加一个加强炮队(装备的大将军炮是从绥德北门拆下的,共三门。)这些兵马俱是孙伯纶麾下老兵,约么一千八百人。 此外还有从各千户所、百户所抽调的卫所兵,共编有四个步队,共计两千,抽调自绥德卫营兵和巡防营组两个城防军步队,徐白云家丁营有三百余人,剩下的都是整编的丁壮甚至降贼,组成一个八百人的敢死队和两个千人规模的辅兵队,外加孙伯纶亲卫队,总计八千有奇。 正如紫金梁得出的结论,孙伯纶坐镇中军山梁,并把三门大将军炮俱放在身边,只留一个混编步队、一个卫所步队和亲卫队,而进攻之重点放在右翼,由龙虎和赵琉璃一正一副统帅,麾下剩余精兵全部配备到了右翼,又补充了两个卫所步队,虽然兵力不是最多,却是官军之精华,为孙伯纶手下进攻重锤。 右翼兵力之强,便是不能攻破流贼,也能保证主动,真正让孙伯纶放心不下的是徐白云统帅的左翼,那将是流贼进攻的重点,能不能守住流贼精锐马步老贼攻击,决定着战役的胜负。 左翼兵马占据官军兵力过半,然而真正有战斗力的,除了原来就隶属徐白云麾下的两个城防军步队和家丁营之外,就是卫所兵步队,其余便是只有一身血勇的敢死队和只能出力干活的辅兵队。 临近中午,孙伯纶命令辅兵队埋锅造饭,杀缴自流贼营中的牛羊和受伤马骡,待到午时,全军进食完毕,进攻的号角声响起了。 赵琉璃和龙虎俱是骑在马上,眼睛死盯着流贼那一副严防死守的阵列,感觉口干舌燥,胯下战马也用蹄刨着地面,似是有些不耐烦。 这二人原本都是出身卑微,随孙伯纶转战各地,不仅成为副千户、百户这旁人需奋斗几代人才能得到的官衔,还获得了数百亩的土地、豪宅大院,这让二人更是有立功之心,而且听闻,在漠南鏖战的那些将官,不仅获得土地银钱,立有大功者还有部众赏赐,虽说数量不多,却也能成为贵族,这更让二人求战之心难以抑制,只求在战争中再立新功,以博得更多的恩赏。 号角声响起,右翼主将龙虎哈哈一笑,大声说道:“杀贼建功的时候到了,大人列出厚赏,我等舍命求之,为了银子,为了房子,为了娘们!” 第174章 章八十 兵戈 十一 “虎!虎!” 作为主攻的右翼精卒纷纷齐吼叫,随着鼓点踏步,列阵向前,第一波次进攻,龙虎就把两个混编步队放在最前沿,辅助一卫所步队,只留下一个步队作为预备队,大有一股而下的气势。 鼓声如雷,官军步队排着阵列大步向前,龙虎也是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并不急于前进速度,因为他的步队全部以横队向前,速度过快很容易造成混乱,龙虎以鼓声和旗号控制前进,不时停下调整队列,喊杀声与鼓声交织起来,宛若黑云滚滚而来。 赵琉璃率领骑队掩护在侧,待步队距离流贼阵列不到五百步,方才吹响进攻号角,留下一半骑兵,他只率领轻骑越阵而出,二百骑兵踏出滚滚烟尘,轻骑的速度并不快,似是在珍惜马力,一个蒙古骑兵咧嘴一笑,问:“赵大人,要去掠阵吗?” 队中骑兵尽是此等想法,以精锐骑兵游荡在敌军步阵之外,利用速度和距离,抛射轻箭,杀伤敌军,骚扰阵列,若贼军大乱,出现缺口,便一拥而上,若敌军不动,则以杀伤为主,消耗敌军有生力量,为步队打开敌阵降低难度。 这是蒙古骑兵的惯用手法,事实上,大明官军对付流贼时亦常用,赵琉璃哈哈一笑,不屑的道:“轻骑掠阵?流贼也配!” 赵琉璃从旗手手中抢过大旗,道:“一字横阵,距敌三十步下马列阵。” 士兵不明所以,依令而行,他们骑马至流贼左翼三十步,纷纷下马,一字排开,全都从马上解下火绳枪,装填子药,点燃火绳,赵琉璃从亲卫手中接过装填完毕的火绳枪,吹了吹火绳,微调了一下位置,瞄准流贼左翼一个流民,下达了齐射的命令。 随着骑兵们扣动扳机,双方阵列之间出现了一片的火光,白烟笼罩所有骑兵,当北风吹散硝烟之后,骑兵们已经再次装填好了子药,又是发出了一轮齐射。 龙虎骑在马上,看到这一幕,缩了缩脖子,嘟囔道:“这个赵四妮儿,鬼点子不少。” 他一招手,叫来一个亲兵,吩咐了几句,当下配备给右翼的三门虎蹲炮被偏厢车载着,从侧翼支援而去,到了位置,就是一轮齐射,上千枚铅子横扫过去,就是一阵血肉横飞。 连续遭受火器攻击,流贼左翼瞬间变成了马蜂窝,不少人开始用火器和弓箭还击,然而效果却非常差,原来流贼左翼指挥使用的惯用手法,以饥民列阵在外,精锐步卒在后,老营兵在核心位置,层层抵御,想要用不值钱的流民消耗官军的力量。 赵琉璃原本就是流贼,对这个战术很熟悉,既不进攻,也不靠近危险距离,就在三十步外以火器攻击,而饥民手中多是长矛木棒,根本没有还击能力,持有弓弩、鸟铳的精锐步卒在后,被饥民挡住射界,就算进行抛射,距离官军也有六七十步,对于外套布面铁甲,内穿锁甲,戴铁盔的骑兵来说,也是隔靴搔痒,有些骑兵甚至用牛皮蒙住坐骑,以做防御。 流贼前排都是流民,莫说护甲,有些甚至连衣服都没穿完整,这些被掳来的饥民,从未有过战阵经验,更没有经过训练,此时被无数的铳子横扫,入眼所及全是残肢碎肉,耳闻尽是哀嚎悲鸣,口鼻之间俱是血肉恶臭,如何能忍受,莫要说他们,哪怕是纪律最好的军队,连续不断的遭受打击,又不能还手,也要崩溃。 当五轮齐射过后,终于有流民忍受不住,嘶叫着向后面跑去,当下就被督战的流贼步卒砍翻在地,流民之后的流贼连斩几十名溃兵,才控制住场面,然而百战之士,一身血气,如何能忍受敌军二百人在阵前如此任意攻击骚扰,纷纷鼓噪,就要冲出去死战。 赵琉璃见流贼后阵出现混乱,命令身边骑兵以二十人的小队为编制,轮流出击,欺阵而上,趁着敌阵大乱,直接冲进阵列中,马刀与骨朵挥舞之间,收割着大批大批的生命,这些来自边墙内外的骑兵还操着不同的口音,攻击着流贼的七大姑八大姨,当下便有后排流贼被激怒,出阵应战。 骑兵小队也不逗留,边射击边后撤,将敢战流贼诱出本阵,便有其余小队上前,以弓箭射杀,他们之间配合熟练,行动迅速,好似狼群猎杀野兽一般。 如此反反复复,流贼左翼一片混乱,左翼指挥官扫地王也不是生茬子,立刻命令收拢精锐,随着号角声响起,流贼的阵列变的密集,扫地王知道,若任由官兵这么骚扰下去,先不说能不能承受住伤亡,就是能不能顶住官兵步队攻击都是问题了。 扫地王当下找来麾下几个小头目,命令集中弓箭手和火器兵,列阵上前,支开竖起长牌和木盾,以远程打击那些拥有精良火铳的骑兵,在扫地王的认知中,步弓射程远超过火铳,己方兵力占优势,若论对射,官兵定然不是对手。 从实际上来说,这个考量着实不错,若能实施起来,定然发挥效果,但是扫地王高估了他麾下士兵调整阵型的能力,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弓箭手面对挡在前面不知所措的流民,纵然以刀兵砍杀驱赶,仍然导致阵型大乱,弓箭手想要上前,流民却不懂避让,再加上一些流贼砍杀挡路之人,更是场面混乱。 赵琉璃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拍拍身边亲卫的肩膀:“吹号吧!”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赵琉璃留在后面的二百铁甲骑兵冲出,直击流贼左翼最混乱的地方,这些骑兵与曾经击败东虏扬威于漠南的铁甲骑兵如出一辙,甚至更为精锐,无论人马,全身俱是披甲,骑兵身上,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外层铁甲厚重,又以锁锥子护住颈部,便是一石强弓射击,两层甲胄,三十步难穿,他们手持丈余长矛,好似移动的钢铁堡垒,对着流贼左翼一个缺口就撞了进去。 甲骑冲锋,轻骑掩护,这个战术在赵琉璃的训练下已经颇为纯熟,赵琉璃射出一支鸣镝箭,两个骑兵队长见他手臂摇晃几圈,纷纷明白,二百骑兵分成两队,从流贼左翼阵前疾驰而过,射了几轮轻箭,转了一个圈子,到了甲骑身后,左右驰射,杀伤流贼,四百余骑兵尽是冲入贼军左翼,使得其阵型大乱。 流贼本就混乱成一片,又被甲骑冲阵,自相践踏起来.......。 第175章 章八一 兵戈 十二 流贼仓促防御,阵列之中各兵种杂乱,莫要说让长矛手拒马,便是组织起完整阵型都做不到,这时甲骑已经入阵而来,如林的长矛刺穿了无数人的胸膛,铁蹄纵横之下,挡者皆披靡,这一个个移动钢铁猛兽绝非人力可能阻挡,流贼之中,无论饥民还是精卒,纷纷扔掉武器逃跑,着实冲乱了后面老营的阵列,让本欲阻挡甲骑锋锐的老营也是阵脚混乱,几层防御土崩瓦解之下,甲骑甚至就要冲到扫地王的大旗之下。 前阵垮的实在太快,赵琉璃也是吃惊不已,他没有让甲骑硬冲,赵琉璃心里明白,凭借几百骑兵根本无法打垮流贼左翼,赵琉璃让人吹响号角,令甲骑降低速度,与后面骑射手一起,驱赶溃兵前进。 扫地王也是饱战之士,哪里看不透赵琉璃的想法,他拔出佩刀,连连砍杀冲阵溃兵,高声喝道:“犯阵者皆斩,不战而退者俱死!” 他麾下老营兵也是杀惯了人的,齐声高和,同时护住大旗,缓缓向前移动,逼得溃兵回身迎敌。 站在河神庙的紫金梁见到这一幕,更是心中绞痛,他绝对无法接受在右翼尚未打破敌阵的时候,左翼就支持不住了,然而战阵之上,急躁无用,心火上升,反倒是惹的咳嗽连连,竟然咳血出来。 他身边的一头目见到紫金梁如今难受,心中不忍,跪在地上,说:“盟主,您对俺有活命之恩,今日便让俺报了这恩情吧,俺请求带本队兵马,逆袭官兵甲骑,定要让左翼稳住阵脚!” 紫金梁脸色苍白,嘴角尚余鲜血,却也强忍着站起身,断然说道:“好,王家兄弟好胆略,再从我老营抽调三百精兵,若能成功,此战之后,便让你以此为基础,独领一营兵!” 那头目神色悲怆,道:“俺哪有那本事,此行只当是报恩罢了。” 咚咚磕了两个响头,此人翻身上马,招呼了本队和三百紫金梁老营,直接从山梁冲下去,这近五百人的骑兵全是流贼中的精锐,人人有马,个个披甲,虽说多是普通罩甲或棉甲,却也精悍不俗,那头领也是百战之士,并未直接与甲骑对冲,而是从一侧掠过,先以角弓射杀,然而其手中角弓多不过五六斗的力,如何射穿甲骑身上两层甲,几轮劲射之下,除非好运射中眼睛或最薄弱的锁锥子,便是把甲骑射的如刺猬一般,也重伤不得。 “射马!射马!” 那头领见状高声喊叫,转了一个圈,又是弯弓劲射,那战马所披马甲,只是铁片镶嵌在牛皮之上,虽然流贼箭矢不强,无法重创,但是战马吃痛,发了性子,左冲右突,甩下不少甲骑,连带着队形都冲乱许多。 亲率骑射手在后的赵琉璃看到这一幕,见贼人左翼大旗下汇聚精卒过千,知道无法斩将夺旗,索性高喊:“这些精骑悍勇无畏,定然是流贼之精锐,可谓军中胆,若能斩杀其于阵前,定能吓破贼胆,此战无忧矣!” “百户大人说的是,孙大人最重英豪,我等斩杀老营贼,可获数倍恩赏,吾等武人,临阵杀敌,所图不外是富贵,今日有此良机,自然能放过,也好让那些骚鞑子好好看看,我汉儿御马驰骋是不输他们的。”赵琉璃麾下骑兵纷纷称是。 赵琉璃见周围骑兵皆是战意昂然,心道人心可用,便招呼众人列阵,不多时身边便有甲骑过百,骑射手数十,赵琉璃当下上马,让骑射手先齐射火铳,继而吹响号角,驰射而去,为首甲骑俱是提矛狠冲,丝毫不顾惜马力,双方一接触,便有数十人被刺下马,那些流贼老营从未面对过排列如此紧密的阵型,自然也模仿不得,又深陷战场之中,转圜不得,丝毫发挥不出战马带来的冲击之势,只得以肉墙抵抗。 百余甲骑无法冲垮贼军,混战在一起,赵琉璃并未跟上,招呼骑射手趁着激战正酣,从侧面张弓射杀,许多骑射手知道时间紧迫,索性跳下马,张开弓弦,连连射箭,其距离贼军老营不过二十余步,此等距离,精锐骑射手箭无虚发,也不管轻箭重箭,从胡禄中抽出便射,瞄准均是贼人咽喉、面目,中者立毙,甲骑以紧密排列,或长矛攒刺,或挥刀劈斩。 赵琉璃见这群老营贼顽固耐战,更无放过之心,骑射手胡禄中箭矢用尽,也扑上去厮杀,龙虎率领步队赶到,却怕乱了阵型,抓过李如龙,喝令:“快带一百跳荡手前去支援,大人千辛万苦,耗费无数装备起来的精骑,不是用来这么和流贼拼命的。” 李如龙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当下便率领百人冲出阵列,这些生力军一加入战场便控制住了局面,跳荡手弯腰劈斩马腿,数人合作,刺杀贼人精骑,骑兵所占空间远高于步军,因之,一个骑兵往往要面对三四人跳荡,跳荡手又长于肉搏,刀剑相击、矛杆拍打之间便已经决出胜负。 李如龙更是手持一根长矛,冲入敌阵,仗着全身厚甲,又有一身好武艺傍身,发命狠杀,丈余长矛被他使得好似吐信毒蛇一般,每每刺出,便是飚出道道血箭,流贼见其武勇,十数人围攻未来,刀矛齐齐攻击,李如龙身着三重甲,虽然被劈斩数下,仍旧没有重伤,反而用长矛的距离优势,刺死三人,直到长矛插入一流贼肋骨拔不出来,才捡起一柄大刀劈斩。 不时有弓箭射向他,也仅仅是射穿一两层甲,却被李如龙追上,斩断马腿,又将坠马流贼斩下首级,此时他已经浑身浴血,却面目狰狞,高声吼叫,周围尚有七八流贼,俱是身体颤抖,不敢上前,李如龙大笑几声,转身后退,回到本阵,又抢过一根长矛,竟然又杀了回来。 流贼哪里见过如此虎狼之士,当下便有人扔掉武器逃走。 在骑兵与跳荡的围攻之下,这支老营军坚持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除了仓皇逃走的百十人之外,其余死伤殆尽。 赵琉璃从大腿上拔下一根带血箭矢,环视一周,骑兵只剩一半,却个个气势冲天,他知道不可再战,对部下喊道:“暂且退兵,待换了马匹,填饱肚皮,再与贼人拼个你死我活。” 众人齐声应和,赵琉璃见不远处流贼满脸畏惧,不敢上前,便高声说道:“流贼谋反,罪责当诛,尔等饥民,俱是大明百姓,还不趁此机会,逃命而去,绥德知州大人已经备有吃食于州城之下,尔等若去,便能洗脱罪名,活命于世,若是再有逗留,王事再战,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176章 章八二 兵戈 十三 阵前流民听了这话,相互看看,心道这是一条活路,当下扔掉武器,向着绥德东城门而去,若在平时,定然有流贼骑兵出来截杀,但赵琉璃刚赢了一阵,流贼尽是胆寒,如何敢出阵,再者,流贼中骑兵大多派往右翼进攻,此时也无多少骑兵在。 扫地王见流民异动,派遣老营兵督阵,一番砍杀威胁,也留下一批,却也仍旧有不少人逃跑。 这时,赵琉璃才带麾下所余士卒,退下阵线,饶是骑兵尽是精锐中的精锐,剽悍耐战,当血肉之躯,身披重甲,连战小半个时辰也是精疲力竭,一撤下来,更是饥渴难耐。 “快,取饮水吃食来,快快!”赵琉璃一回到本阵,便高声叫嚷起来。 龙虎不知何时出现,扔给他一个水袋,赵琉璃喝了一大口,才稍稍润了润喉咙,龙虎昂首道:“下面该我上了,你好好休息便是!” 这时,中军方向响起几声炮响,便有三枚炮弹在空中留下淡淡的烟迹,飞向流贼左翼,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流贼左翼又是一片狼藉,侧面飞来的三枚炮弹发着呼啸之声,高速斜切流贼左翼,将碰到的一切撕碎碾烂。 孙伯纶站在山梁中军大旗下,观察着炮击效果,三枚炮弹仅有两枚击中,另一枚落地之后,因为地面被双方士兵踩踏的泥泞不堪,直接砸了一个大坑,没有弹起来,而另外两枚炮弹也因为大将军炮的动能过小,没有击穿敌阵。 “旗号!” 孙伯纶下令说道,身旁一人面朝西方,挥舞大旗,过了不到半分钟,绥德东城墙先是升腾起一阵白烟,继而炮声隆隆,继而有七枚炮弹射入流贼左翼,城墙的高度很好的提高了大将军炮的射程,而布设炮位更加随意,因而效果不错,几枚炮弹在左翼弹跳不断,滚出了几条血肉胡同。 炮兵打了五轮,把所有装填好的子铳全部打光,才停下来,清理炮膛,降温火炮,装填子铳。 此时久经炮火洗礼的流贼左翼已经是一片狼藉,在钢铁炮弹面前,无论是栅栏、土袋还是人马血肉,都与豆腐无异。 炮击过后,龙虎立刻下令步队前出,进攻,一次性便投入了三个步队,想要继续扩大赵琉璃在左翼确立的优势,其最为精锐的步队放置在靠近中军一侧,一则防止己方前出只有,流贼中军派遣骑兵威胁侧翼,只有精锐的步队才能面对骑兵冲击时保持稳定,双面迎敌,不至于崩溃,二则,这个步队若能有所建功,便可把流贼左翼和中军剥离开来,压迫之下,便能撕扯地方阵型,分薄兵力。 双方战斗的序幕来自于火铳与弓箭的对射,弓箭的攻击迅速而具有爆发性,射击频率和能够抛射的特性让三个步队折损不小,而火铳的威力无可阻挡,便是流贼有长牌掩护,也是徒劳无功。 龙虎亲率三个步队前进到相距三十步的距离,让丁壮把长牌送到前沿,火铳手以其为掩护,与贼人弓箭手对射,一时之间倒也占据上风,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扫地王自然不会任由官军火器发挥,当下命令麾下士卒出阵。 其意以攻代守,毕竟官军兵力不足,哪怕用三比一的交换比,也能造成其大量伤亡,而且,一旦兵刃格斗,官军的火器便发挥不出威力。 扫地王可不是个犹犹豫豫的性子,打定了主意的他丝毫不顾惜兵力,率先派出的都是历经战斗的精锐士卒,这些老军本就凶悍,又被扫地王许以厚赏,迎着孙伯纶部的火铳冲了上去,各步队指挥官一看此情景,立马下令火铳手退后,长矛手上前,然而双方距离实在太近,不少火铳手被烟雾遮挡视线,后退不及,被流贼斩杀于阵前。 而火药散发的硝烟对双方都是公平的,长矛手听到军令后放平长矛,硝烟掩盖了其矛尖发出的亮色,一片模糊之间,便有无数的流贼冲上来,反应不及者直接撞在矛锋之上,被刺了个透心凉,而后面人根本不知前面发生何事,推着这些人往前冲,倒有更多人被穿了糖葫芦。 三个步队战力本就参差不齐,流贼进攻又有轻重之分,不多时,战线便是扭曲起来,形成犬牙交错之势。 流贼毕竟兵力充沛,连续不断的进攻都是试探,扫地王敏锐的发现居中的步队装备和士气均不如两翼步队,知道此乃官军弱点,当下派出自己的老营,冲上去,打开缺口,同时督领其他兵马,与两翼步队展开更激烈的厮杀。 很快,三个步队之间出现了缝隙,扫地王立刻派出精兵,突入这个缺口,而缺口瞬间变成了碾碎生命的磨盘,无数悍勇士卒加入进来,长矛、弯刀、骨朵都在这个磨盘里撕扯碰撞着。 龙虎眼见中间步队被冲的一塌糊涂,立刻命令两侧混编步队收拢,号角声过后,阵列变换,两侧混编步队形成固守圆阵,继而向中间收缩,这个时候,所有入阵的流贼都将变成血肉残肢,扫地王眼睁睁的看着己方士兵被敌军攒刺击杀。 战场之上,生死之间,人人皆是野兽,只想着杀死眼前之敌。 一片混战,不知不觉间申时已过,孙伯纶的右翼与流贼左翼已经鏖战了两个时辰,最先支持不住的是流贼,扫地王渐渐感觉没有骑兵冲不散官军步阵,又见其一个步队立在阵后为预备队,心知破阵不得,因此鸣金收兵。 这片土地早就被战马践踏的烂泥翻腾,人血染红大地,饶是经历无数生死,扫地王心中也有些悲戚,己方撤退,官军并未追击,正当他以为可暂时休战,官兵会后撤休整的时候,却不曾想,只是丁壮上前,把死伤者抬走,而预备队上前,顶替处于中间的卫所兵方队,正此时,官兵中军响起隆隆鼓声,竟有一完整步队向着西面移动,竟然是支援官兵右翼! 扫地王看向眼前的步阵,阵列薄了许多,然而官兵脸上尽是肃杀之气,并无后撤姿态,只是抓紧时间吃食饮水,一些伤者也只是随意用布裹了裹,便又重新出现在阵列之中,这剽悍之勇着实骇人,流贼见了纷纷胆怯。 “歇够了,再战!”龙虎此时浑身血污,咧着大嘴笑着,出现在了阵列最前面。 众人齐声应和,龙虎高喝:“跳荡队上前!” 孙伯纶见右翼精锐,两攻而未破贼阵,却也并不担忧,但左翼的形势已经却让他心急如焚! 第177章 章八三 兵戈 十四 在孙伯纶决定主动与流贼决战的那一刻,其便占据了这场战役的主动权,在战争中,主动的一方可以制定出更完善的战略预案。 而在孙伯纶的预案中,需要严防死守的左翼才是战役胜负的关键,他手下精兵实在太少,想要打败流贼,就要集中兵力于一点,若是均摊,只能陷入消耗战,正因此,集中了孙伯纶麾下最强精锐的右翼在进攻战中打的顺风顺水。 而面临巨大压力的左翼,孙伯纶一开始想要亲自承担起防守重任,由徐白云居中调度,然而却被徐白云断然拒绝了,这个有自知之明的绥德卫守备承认自己并无战阵经验,如何统帅全局,而对作为火力核心的火炮炮术更是一窍不通,由此认为自己担不起这个重任。 徐白云提出督阵左翼据守,孙伯纶却不敢答应,虽然他知道,徐白云统帅左翼是最合适的,毕竟左翼最精悍的兵力,包括卫所步队、城防步队和家丁营,均是徐白云的属下,彼此之间熟识。但左翼实在关键,孙伯纶实难放心的交到徐白云的手中。 事实证明,孙伯纶对徐白云有着清醒的认知,却低估了绥德卫的军官,特别是徐白云最为信任的绥德卫指挥佥事,齐峰。 这位绥德卫的宿将在左翼防守上提出了自己的计划,在亲自向孙伯纶汇报了其战术之后,孙伯纶果断决定,左翼交给徐白云负责,齐峰协助。 在部署防御上,齐峰并未像普通将官那样,在纵深之中部署多道防线,因为他清楚的认识到,如此宽大的正面,面对流贼大批精骑,在无法挖掘壕沟的情况下,很难挡住骑兵冲阵,毕竟无论是绥德卫各个步队还是丁壮,其战斗意志和战术执行力都无法和孙伯纶麾下精兵相提并论。 因此,齐峰果断放弃多层防线,而是采用车围策略,其在战前便从绥德城中强征了诸多车辆,这些车辆可不是大明车营中常见的偏厢车、跑车,而是商队常用的四轮货车,其高度可达八尺,四面均有厚重的车厢板,齐峰共获得一百余辆,这些货车极为沉重,需要四匹壮骡才能拉动,为此又把城中马骡悉数征召。 齐峰在战前便将大车、军卒、丁壮悉数编队,队伍少则五十余人,多则二百,配备八到十六辆不等的大车,全军压上之时,各队各自前进,到达指定位置之后,把队中大车围成一圈,军卒、丁壮尽在车围之中,所有人挖土装袋,塞在大车上下,车辆之间以铁索链接,并用木方和大钉相互钉死,以来加固,同时,把准备好的木板向外侧竖起,用铁钉固定,外面用割来的泛青秸秆披盖,形成大大小小,前后交错的十二个车围。 车围之中配备三眼铳、鸟铳、弓箭、长矛乃至虎蹲炮,军卒登上大车,以木板掩护,而丁壮在车围内侧,负责装填子药。 因为车围所需东西俱是战前准备,打造组合极为快速,在右翼还未与敌接触之前,便已经构建完毕,各个车围之间可以相互支援,流贼进入阵内,便要遭受四面攻击,而车围内士卒都有木板、土袋作为掩护,不用担心误伤,车围内军卒居高临下,又有工事依托,不必以肉身面对流贼冲锋,自然不易崩溃,便是丁壮也有一战之心。 而在车围后面,便是一道由偏厢车、板车等各种车辆组成的防线,而这条防线集中了八百人的敢死队、最后一个卫所步队和徐白云的家丁营,还有几百个加固防线的丁壮,其余军卒丁壮都在车围之中,这是唯一的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战前,徐白云曾正色说,流贼只有踏过他的尸体,才能打破这道防线。 左翼的战斗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齐峰的车围阵虽然最大程度发挥出左翼这些良莠不齐兵员的最大战力,却只能死守不出,完全失去了主动性,摧山虎哪里不明白,当紫金梁下达进攻的明林知州,摧山虎直接投入全部精锐骑兵,除了数百人面朝西面列阵,防止孙伯纶中军侧击之外,其余俱是冲向官军左翼。 当流贼的鼓声隆隆响起之后,无数骑兵分成数队冲向车围,这些骑兵尽是流贼中的精锐,马上功夫了得,几个领队的头目或是投效的官兵,或曾经是边军,都是老练的骑兵军官,他们都是明白,这些车围跟边墙内外那一个个墩台一样,虽然简陋却也让骑兵的冲击力完全发挥不出来,想要破开,极为困难。 几队贼骑直接踏阵而入,与车围拉开距离,远程攻击,瞄准的都是在车围顶部冒头的军卒,此为试探之用,一看官兵车围内部兵力多寡,二看官兵是否有据守之心。 流贼的装备五花八门,一时间铳声和弓弦声阵阵,铳子和箭矢打在车围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车围顶部的军卒也以火器还击,他们多用三眼铳,这种价格低廉制造简单的火器在大明军中极为普遍,军卒点燃引线,把三眼铳架在木板上,略作瞄准便发射铳子,而面对流贼骑兵围攻的两个车围,军卒被流贼铳子、箭矢压的抬不起头,索性也不露头,待丁壮重新装填之后,点燃引线后,或从缝隙中捅出去,或直接高高架起,对着外面就是一阵乱放。 虽然铳声不断,双方伤亡都是不大,然而,战场之上却是越发混乱,贼骑铁蹄溅起无数尘土,又有火药硝烟弥漫,遮挡了贼骑的视线,而铳声和火药气体的刺激也让坐骑越发难以控制,流贼的骑队越来越稀疏,而因为有烟尘遮挡,流贼无法见过四周所有车围,与眼前的车围拉开距离,却被侧后车围内的三眼铳攻击。 摧山虎看到战况出乎他的预料,又见车围之后防线薄弱,立刻下令集中过半兵力,顶着车围的火力,冲向后防线。 时间紧急,防线前的壕沟并未完整,仅仅是用锁链把大车横成一排锁起,流贼飞驰而来,飞快从马上跳下来,此时徐白云指挥卫所步队放了一轮三眼铳,防线之上被白烟弥漫,很多士卒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跳上大车的流贼砍翻在地。 第178章 章八四 兵戈 十五 这些骑兵都是流贼中杀惯了人的积年老贼,最是凶狠毒辣,冷酷的脸上有着一双冰冷残忍的双眼,流贼的攻击全无章法,有些顶着铳子和箭矢爬上大车,有些则解下马上的大斧劈斩车辆,而有些阴狠的,蹲在地上,透过车辆之间的缝隙,用长矛刺杀着。 壁垒后的明军骤然遭到攻击,一时之间有些慌乱,特别是那些敢死队和丁壮,竟然有一哄而散的趋势,齐峰经验丰富,并未弹压,而是直接派遣作为预备队的卫所步队上前,以可战之兵顶在前方,很快便止住崩溃之势,再用家丁拦住溃兵,当场斩杀十数人,余者才有死战之心,重新回到了大车之后。 然而,原本稳住的局势很快就濒临险境,流贼试探性攻击了几次之后,也找到了破阵办法,他们集中数十马匹,直接用抓钩、套索与大车相连,全力拉扯,很快防线就被拉扯出一个宽达二十步的缺口,流贼之中发出一阵欢呼,近百人手持刀矛冲进了缺口,这是最后一条防线,只要冲进并且扩大缺口,流贼骑兵就能透阵而出。 齐峰亲率百余卫所士兵赶到缺口,这里瞬间变成了主战场,流贼中剽悍之贼亦靠了过来,缺口当中,无数人拼命挥舞着自己的臂膀,奋力砍杀着,长刀、大斧、长矛相互碰撞着,到处金铁交鸣,时而有人被击中,发出一声声惨呼。 硝烟与尘土激扬翻飞,却也遮掩不住夺走生命的罪恶。 流贼奋勇进攻,官兵死战不退,鲜血很快浸染了这片土地,让地面又湿又滑,当缺口处的卫所兵损失殆尽的时候,防线又变的岌岌可危,齐峰脸色阴沉,不顾满身伤痕,跑到徐白云身边,跪在地上:“大人,让我带家丁营冲过去吧,贼军悍勇,若再打下去,我军怕是要支撑不住了。” 徐白云脸色阴晴不定,身边这三百家丁是他手中唯一的预备队了,若是贼人再打开一个缺口,左翼危矣,徐白云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家丁营不可轻动,用一窝蜂吧!” 这话一出,齐峰脸色大变,徐白云说的一窝蜂是一种以火药为推进动力的火箭,这种火箭有着不俗的威力,特别是其发射时产生的巨大气势足以压倒战场一切声音,然而其缺点像优点一样明显,那就是只能瞄准大概的方向,对某块地方进行覆盖性射击,准确度极差。 一窝蜂的制造需要水平极高的火药和手工艺,而且造价极为高昂,又是一次性的,便是身为绥德卫守备,徐白云手中存货也不多。 而徐白云此时下令使用火箭,瞄准的自然是缺口处,而火箭是敌我不分的。 随着徐白云将令下达,躲在防线一侧的士兵推着七八辆小车到了缺口处,直接把小推车上的木箱子对准缺口,点燃了引信。 嗖嗖嗖! 一窝蜂被齐齐点燃,无数的火箭划破空气发出了尖锐的啸音,仿佛无数恶鬼在嘶叫,竹管中的火药气体飞快燃烧喷射出的巨大能量让箭矢飞出近百步的距离,然后像暴风骤雨一样落下。 当场便有数十人被射成刺猬一般,虽然操控一窝蜂的士兵有意向外瞄准了一些,仍然杀伤己方许多,落下的箭矢并不是最重要的,这忽如其来的攻击让原本混乱的缺口更是一片狼藉,不少火箭落在缺口后面流贼马队中,那些战马被火药气体和轰鸣声吓的疯狂起来,狂乱的跳跃踩踏,坚硬的马蹄铁配合强有力的马蹄,造成的后果是毁灭性的,许多流贼直接被踩成肉泥,而马上流贼也被甩飞出去,再落在地上时,也是筋折骨裂。 一片混乱之后,缺口处的人,无论流贼还是官军,都是四散而逃,刚才还厮杀的战场很快变的安静下来。 地上全是尸体,人类的,战马的,好似修罗地狱一般,无论人马,不分流贼,尸体交叠在一起,横七竖八。 这时齐峰又从调集、收拢了二百余人,重新上前,将长矛手放在前排,火器手在后,重新占据了这片土地,流贼仿佛害怕了这片夺走无数人生命的诅咒之地,不再攻击此阵。 忽然,流贼后阵响起沉闷的号角声,所有流贼全部后撤,一直撤到左翼以南百步。 下令撤退的是摧山虎,至此一战,他已经摸透了官军左翼的防御,无论是兵力还是战术,都再无遮掩,他下令所有人下马休整,准备下轮进攻,同时从营中调集更多兵马加入进来,更重要的是,摧山虎从紫金梁的中军要来了营中为数不多的火炮。 流贼并非没有火炮,只是缺乏懂的操炮和炮术的炮兵罢了,紫金梁这支流贼是贼中翘楚,在陕西、山西攻破城池无数,他们对于火炮的威力更是感同身受,也颇为重视,只是这个时代的流贼更趋向于机动力,而沉重的火炮不符合流贼惯用战术,所以贼营之中多是虎蹲炮、小铜炮,最重也不过是二百余斤的佛郎机将军炮。 这些火炮在攻城之中几乎无用,便是紫金梁营中也就十余门,但此时面对左翼的车围,却可以大发凶威,那些木板和货车等挡住箭矢、铳子,但挡不住一斤多重的炮弹,而车围之中也没有对等火力还击。 流贼骑兵尚在休整,摧山虎便亲率几百新锐加入进攻,其选定突出在外的一处车围,隔着百步列阵,全军不战,只以火炮攻击。 百步距离,又是车围这等大目标,便是炮手生疏,也能打中,流贼中炮手多是官兵降卒,在营中也多受优待,此时发炮,颇为精准,那些木板货车很快就被打的支离破碎,车上军卒见状,纷纷跳下车顶,躲在扯下土袋之后,不敢露头。 那土袋本是堵塞货车下的空档的,不过二尺多高,车围中军卒、丁壮百余人,尽是趴在地上,不一会,炮声停止,抱头伏地的军卒尚未反应过来,流贼便冲了上来,长矛乱刺,车围中多是丁壮,此时又毫无阵型可言,当下崩溃,除了当场战死者,其余抱头逃走,却也被追上的贼骑射杀在地。 孙伯纶神色如常,坐在中军旗下,拄刀远眺,待首当其冲的车围完全被流贼占据,孙伯纶才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自语道:“只半柱香时间啊。” 第179章 章八五 兵戈 十六 仅仅半柱香的时间,一个车围就被攻破,这个过短的时间让孙伯纶无法接受,如果考虑到车围被攻破给其他车围造成的士气影响,那么左翼也就能撑一个时辰罢了。 孙伯纶的视线转往处于进攻姿态的右翼,在略作休整,且得到一个卫所步队的支援之后,孙伯纶又以旗帜命令绥德城和中军火炮共同炮击流贼左翼,为进攻的龙虎提供尽可能的支援,龙虎发起的进攻沉稳和坚定,长矛手与跳荡队连番上阵,火铳在侧翼掩护,整个右翼都在缓缓移动。 然而,流贼右翼指挥扫地王亦经验丰富,步步为营,缓缓后撤,把精锐放在与中军的连接处,连续不断的投入预备队,无论官兵如何撕扯,就是不与中军断开,龙虎想尽办法,也没有把流贼右翼与中军分离开来。 这意味着,龙虎麾下之军会随着流贼后撤,队列完成一个九十度的旋转,直面流贼南北方向的营地,这就意味着进攻完全受挫,因为流贼营地南北长达四五里,如此分薄兵力根本形成不了进攻,若集中兵力,就要遭受流贼夹击,更不要说,这营地紫金梁已经设立十余天,壕沟、栅栏等工事具备,又利用了河神庙处于的高度优势,很难打下。 整个战局在这一刻陷入了僵局,越发展下去,越对己方不利,孙伯纶犹豫了,他心中拿不定主意,是撤下来保存实力,等待三日内赶到的总督标营,还是孤注一掷,投入中军,在己方左翼尚未崩溃之前,决死一战,分出胜负。 这个决定很难做出,孙伯纶很清楚,若是胜利,自己将平步青云,至少把绥德卫揽入麾下,这意味孙伯纶拥有一个兵源地、无定河两岸超过三万亩的军屯地支配权以及以十万计数的百姓,这是争霸天下的基础。 然而,如果失败,自己在大明的努力将化为乌有。 孙伯纶看了看天,已经是未时末,他闭上眼睛,用一刻钟的时间把这场战役所有的部署和计划都回忆了一遍,在没有发现致命疏漏之后,孙伯纶陡然睁眼,已经是战意汹涌。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孙伯纶忽然说道,见牧锋凑了过来,满脸疑惑,孙伯纶笑问:“牧锋,如果今天失败了,会怎样?” 牧锋愣了愣,一咧嘴:“区区流贼,大人怎会失败,咱连东虏都杀过。” 孙伯纶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对身边步队军官吩咐道:“中军压上!” 那步队军官在达尔扈特便跟着孙伯纶,是个三十余岁的老兵,这是男人最黄金的年龄,智慧、经验和精力都达到了顶峰,作为全军预备队,他早已得知孙伯纶最后计划,听到孙伯纶吩咐,那军官冷酷的笑了笑:“大人,我会尽全力压迫流贼后撤,与我军左翼配合,拉扯贼人防线。” 孙伯纶重重点头,又道:“若是此战不敌,就与左翼汇合,向州城靠拢,尽量保住我军骨干。” 那军官又重复了一遍命令,才吹响进攻号角,全队列阵而出,排着密集的阵型向流贼中军压迫而去。 紫金梁所在的中军大旗插在河神庙中,因为左翼进攻不顺,右翼防守失利,中军精兵大多被抽调走,虽然只有一个步队进攻,仍然难以防守,毕竟山脊空间狭小,兵力展开不及,孙伯纶的混编步队阵列密集,战力尤为强大,逼的紫金梁中军阵列连连后撤,一直撤到原本设设下的营寨才稳住阵脚,此时孙伯纶中军步阵已经于左翼连成一线。 徐白云所在的左翼同样惊险连连,处于最前排的四个车围已经被清理干净,流贼又将靠近无定河的车围击溃之后,官兵的侧射火力消失,摧山虎立刻改变战术,一面骚扰其他车围,继续用火炮拔除,而集中预备队投入到河岸边,重点进攻官兵在河边利用堤坝建造的防线,战况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徐白云不得已投入了一半的家丁营。 至于最后的百余人,便是防线被攻破徐白云也不会投入,他已经下定决心死守,若是流贼破阵,便以身边这百余人做最后困守,为己方右翼进攻赢的更多的时间。 双方的阵线在这一刻被完全的撕扯烂,孙伯纶的左翼和中军把流贼压迫进了原本的老营,而摧山虎的进攻则贴近了官军防守的底线,而在流贼的右翼和中军之间,出现了一个宽大的缺口。 孙伯纶见天色昏暗,流贼顾及不暇,立刻发令:“将中军丁壮调到大旗下,持矛立旗,虚张声势,所有亲兵,转换装束,准备突击贼人中军!” 随着军令下达,牧锋立刻让麾下二百亲卫队换上了强渡大理水时缴获的流贼装束,他们依旧着铁甲,却在外面套上了流贼常穿的破烂麻衣、短跨,一时间亲卫队变成了花花绿绿的叫花子,而且所有人摘掉铁盔,只用蓝布或红布裹住脑袋,一行人换装完毕,趁着夜色降临,贼人右翼兵马正全力进攻徐白玉之际,掠过流贼右翼和中军之间的巨大空缺,下了山岗,到了流贼右翼后方。 或许是有上苍保佑,或许是因为流贼纪律散漫,或许只是巧合,一直到孙伯纶率队进入老营,流贼也没有反应过来,老营中俱是倒地的伤者,他们眼见二百余骑兵从身旁掠过,只道是摧山虎的人马,毕竟孙伯纶这支骑队穿着与流贼无异,又没有旗帜、服色可以辨认,再者说,紫金梁麾下所说只有七个营伍,但小股的杆子数十个,就算各营之中,也难以辨别。 一直到接近河神庙的时候,才有流贼上前盘问,孙伯纶特让陕西边军出身的亲卫回答,只说是紫金梁从摧山虎麾下抽调支援流贼左翼防守的,若流贼不信,便一拥而上,在流贼没有反应过来前,打穿贼营。 连续穿了三四个营地,终于在朦胧的夕阳中看到那杆飘扬的王字大旗。 第180章 章八六 兵戈 十七 这时距离河神庙不到百步,在朦胧的傍晚,逐渐落下的夕阳也给河神庙破落的瓦片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让这地方越发神秘。 孙伯纶可无心欣赏美景,此次潜入贼营,就是孤注一掷的最后计划,目的就是杀死或者生擒紫金梁,以动摇流贼军心,让其大乱,以奠定胜势,然而到了跟前,孙伯纶却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顺利。 这河神庙早就破烂不堪,大半围墙都坍塌了,河神庙中根本不是紫金梁的中军大帐,而是被改造成了一个马厩,此时战马随军出击,里面只剩下一堆饲料,难怪孙伯纶当时远望,这河神庙中不断有战马出入。 而自河神庙向南就是一片帐篷,足有上百顶,其中还有女子孩童出没,这是流贼老营头目的家眷,紫金梁也应该在其中,只是不知道在哪一顶帐篷里。 “大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冲杀进去,随便砍杀一人,便说是贼首,我等高喊紫金梁授首,流贼必然大乱!”牧锋提醒道。 孙伯纶摇摇头,道:“如今天色已黑,流贼左右两翼与中军都断了联系,旗号看不清,便是斩旗杀将,乱的也不过是中军而已,若紫金梁站出来收拾场面,我军偷袭必然失败。” “那该如何?”牧锋问道,他左右环顾,见周围人尽是看向孙伯纶,因身处险地,神情不免有些焦躁,牧锋小声说:“此次有进无退,便如大人所虑,也要孤注一掷了。” 孙伯纶听了这话,知道牧锋此言有理,略作考虑,正要下令攻入河神庙斩断流贼大旗,再攻击流贼老营家眷,却发现河神庙与家眷帐篷区交界的地方一片黑暗,便是巡逻流贼持火把走过,也是绕开,趁着火光,孙伯纶看到那里有几间完整的房舍,并无障碍,根本不用绕开。 再认真一看,有人进出抬着瓦罐,孙伯纶想起刚接手绥德卫左千户所时,所城中的火药便是如此储存,孙伯纶立刻说道:“那是流贼火药存储之地,立刻带人攻入,只要点燃火药,流贼必然全军震动,此战必胜!” “好,大人去夺流贼大旗,卑职去点燃火药。”牧锋自然知道火药爆炸危险,特别是还不知道流贼营中存了多少火药,当下主动站出来。 根本不管孙伯纶是否答应,便点了数十名剽悍亲卫,骑马而去,孙伯纶只得命令其余亲卫与自己一道,先攻入河神庙夺旗。 此时已经到了决死之战,孙伯纶索性撕烂身上伪装,露出一副精良的山文甲,他一声喝,统帅百余精兵冲击流贼中军大旗,亲卫们在帐篷之中穿过,不时会有流贼从帐篷里钻出,骂咧咧吼叫亲卫走错了路,然后就被亲卫一刀劈死,百余骑兵纵马踩踏冲撞,还打翻火盆、踢飞火堆,惹的大火连连。 河神庙中的流贼看到那么多骑兵冲来,纷纷射箭还击,然而发现之时不过三五十步,骑兵瞬间赶到,不及战马停下,便飞身下马,一个骨碌,已经是刀剑在手,迎着流贼的三眼铳和箭矢,冲了进去。 孙伯纶纵马疾奔,张弓驰射,手中一石强弓左右开弓,连射七八支箭矢,所射俱是流贼面门,二三十步的距离,便是流贼有牛皮盾防护,亦被射穿,孙伯纶此时马上驰射已极为娴熟,当场射杀五人,趁着贼人大乱,冲将进去,雁翎刀在手顺手劈斩,那杆大旗应声而断,右手一翻,弓、刀落地,却也把半截旗杆抄在怀中。 那旗杆亦有尖刃,孙伯纶翻身下马,以为长矛,旗杆沉重,左右横扫,击倒七八人,一流贼骑马而来,孙伯纶也不躲避,大喝一声,旗杆刺向那流贼,流贼哪里见过面对骑兵冲锋不跑的人,本能的拉了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矛尖深深刺入战马胸口,马匹吃痛,翻滚在地,倒把马上流贼压在身下,孙伯纶直冲过去,又在旗杆刺杀一舞刀流贼的同时,以镶铁战靴踢中那马下流贼的脑袋,当下踢了个一个脑袋爆裂。 不过三息之间,孙伯纶已经是毙杀十余人,余者尽是胆寒,孙伯纶竖起大旗,站在那里,好似战神一般,流贼见状,扔下武器便跑。 孙伯纶随手斩下一流贼脑袋,胡乱用头发绑在旗杆之上,招呼亲卫上马,奔出河神庙,绕到帐篷区之中,一边冲杀,一边高喊:“某乃大明绥德卫千户孙伯纶,贼首紫金梁已经授首,尔等从贼,跪地免死,若再反抗定斩不饶!” 两旁亲卫早知有此计划,纷纷高喊,同时砍杀驱赶流贼家眷,逼迫他们向两翼奔跑。 此时,牧锋也击溃了火药库周围流贼,踹门而入,但见房内堆放了瓮、罐近百,叠摞到房顶,看样子足有上百石。 这还只是一个房子啊! 牧锋随手抄起门边的一撬棍,把窗边、门里的几个陶罐敲碎,又泼上随身携带的火油,才跑了出去。 他命人吹响号角,向着周围一切己方士卒示警,过来一刻钟,见有不少流贼围上来,知道等待不得,他翻身下马,跃进一壕沟之中,点燃火箭,角弓拉到耳垂,瞄准许久,待箭头油布条燃到最盛的时候,才松开弓弦。 那火箭拖着一条烟迹飞驰过去,精准命中窗口,但是插在窗框上,牧锋松开弓弦后就滚到壕沟,久久库房不炸,才凑了脑袋去看,见火箭射在窗框上,不由暗暗生恨,正想再射一支,那火箭燃烧的火星滴落下去,库房忽然发出刺眼光亮,牧锋直接扔掉弓弦滚到壕沟里。 轰隆! 一道火红色的光芒在山梁之上闪现,看到的人几乎都被刺的闭上眼睛,那光芒很快化做巨大火焰,缓缓升空。 此时,整个世界似乎陷入了刹那间的沉寂。 两翼正在厮杀的士卒纷纷愣在当场,寻找那一瞬间的光亮,然而,死寂的战场很快苏醒,两军厮杀的土地剧烈的震颤起来,轰隆声充斥了所有人的耳朵,变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声音。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把地面生生抹低了近三尺,冲击波横扫周围数百步,范围内的一切都被撕碎、抹平。 看到那一圈圈的泥土巨浪滚滚而来,有些人甚至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阵线之上安静了一会,忽然孙伯纶中军有人发声喊道:“流贼败了,紫金梁死了!” “流贼败了,紫金梁死了!” 这个声音很快变成了数百人的齐声呐喊,又变成了所有官兵的欢呼声! 第181章 章八七 战后 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士兵的听觉、视觉范围都及其的有限,特别是还有各种声音、烟尘阻碍的时候,这样士兵对战事胜负的判断能力极低,不要说普通士兵,便是中高级军官,也要依靠借助高度眺望才能准备的判断局势。 但在无定河边,已经是酉时三刻,天已经完全黑了,而被山梁分割为两片战场的左右两翼完全无法看到另一侧的战况,但发生在中军的爆炸却让所有人都清楚,中军出事了。 中军出事,主帅便有可能阵亡,即便没有,也意味着敌军可能夹击己方,而对于流贼中的头领们来说,中军出事还意味着他们的家眷受袭。 一时之间,人心乱的不可收拾,很多流贼头目自行离开阵列,向中军发疯一般跑去,黑夜之中,人马踩踏,造成了更大的混乱,而流贼自乱阵脚,造成了左右翼局势尽毁,原本濒临全线崩溃的左翼,因为流贼无心再攻,压力骤减,徐白云见流贼大队远远退去,立刻让阵线内外所有能动的人都集中起来,跟随流贼而去,而进攻的右翼更是感觉防守兵力减少,龙虎立刻命令权限压上,一阵乱战便击溃流贼左翼军,但却没有追击,而是转身进攻流贼中军。 流贼中军被骤然的爆炸完全击溃了,又有孙伯纶的亲卫队在其中纵横冲杀,骑兵在尘土和帐篷之中冲击着,留在无数的血肉,这时如林长矛反射着火光从左翼而来,不时有一条火线出现,引发更大混乱,那是步队在以五十人小队规模齐射。 天完全黑了,一行不足五十人的马队沿着无定河边向南而去,紫金梁骑在战马上,神情落寞,孙伯纶偷袭中军的时候,他并未在河神庙左近,相反他带领老营一部向左翼移动,想要汇合扫地王,利用陡峭山势形成最后一道防线,为右翼骑兵击溃徐白云部赢的时间。 虽然在混战中保住了性命,但紫金梁感觉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这场仗他输了,输掉了老营中的财货,输掉了精锐的老营兵和马队,输掉了帐篷里的妻儿,输掉了义军三十六营盟主的尊严和威望,只留下了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流贼中一个小头目见紫金梁像是丢了魂一样,递上一块干饼,说道:“盟主,不用气馁,这年月到处都是活下去的穷汉,只要有您在,竖起招兵旗,再打几个村寨,咱又能聚拢上千人马,俺跟您和老盟主走南闯北,被官兵追杀狠的时候,咱只剩下七八个人,后来还不是又闹出了声势。” 紫金梁叹息一声,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无定河,忽然说:“无定河越往下游越深,不好过河,先找个小村寨或屯堡,安顿下来休整,待绥德一带安靖下来,再重新来过!” 他这话一出,其余人纷纷有了些斗志,当下有十余骑四散奔出寻找村落。 紫金梁却知道,这一次与以往的失败不同,他没有以前那能打能熬的身体了,陕西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如崇祯初年那番大乱了,而自己永远不会再成为三十六营盟主了,三十六营还有许多出挑的,等自己恢复实力,盟主早就被人抢走了,最可能的便是闯王高迎祥。 而对于孙伯纶来说,这个夜晚就是采摘胜利果实的时刻,在确定流贼大溃之后,孙伯纶先让左翼和中军的混编步队进驻流贼老营,特别是紫金梁的营地,这个肆虐山陕两省多年的老流贼,营中财货绝对不少,这些孙伯纶自然不会让给别人,绥德诸官将中,也顶多与徐白云分润一二,毕竟他麾下伤亡很大。 流贼,孙伯纶先是下令寻找包括紫金梁在内的诸多贼首,毕竟这是功劳的最佳体现,忙活半夜,却只见到被溃兵敲了闷棍后,由齐峰俘虏的摧山虎,以及在激战中被箭矢射中,重伤而死的扫地王,最为重要的紫金梁却不知所踪,后半夜才从俘虏流贼中得知,紫金梁逃出营地。 至于普通流贼,孙伯纶并未慌张,毕竟战场西面是绥德城,北面被自己控制,东面是无定河,那些流贼四散,半夜又能逃多远,第二日派出骑兵抓捕,也就抓回大半,而且孙伯纶还派出精锐的骑兵分队四处搜索紫金梁。 当晚,孙伯纶与徐白云一起进了绥德城,孙伯纶身先士卒,亲临战阵厮杀,自然是一身血污,而徐白云身处险地,最危险的时候,亲执火铳射杀流贼,亦中三矢,幸而甲胄精良,并未重伤,却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 绥德城中官将早知城外决战,耳边又是隆隆炮声,哪里敢入睡,到了天黑时候,爆炸声响彻全称,周士奇甚至以为流贼攻入绥德了,出了衙门才知,城外官军大胜流贼,城中百姓得知绥德之围已解,官军大胜,正放鞭炮庆祝呢。 周士奇与李文忠亲自迎接徐、孙二人到东城门,携手进城,城中百姓欢呼一片,四人进了州衙,屏退全部下人,李文忠仍不敢相信的问:“真的胜了?” 孙伯纶也不顾及身份了,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摘下铁盔,将茶水一饮而尽,才对身边亲卫招招手,那亲卫从怀中掏出一物展开,正是紫金梁的中军大旗。 “贼军大溃,缴获将旗,余下首领中,唯紫金梁不知所踪,阵斩扫地王,摧山虎被齐峰俘虏了。”孙伯纶随意的说道。 “两位大人,官军新胜,天色却黑,清点首级、俘虏、甲帐及缴获的事,怕是要明日再做,还是希望二人大人亲临。”徐白云脸色苍白,声音沙哑无力的说道。 周士奇见他身上还有血水流出,忙扶着他坐下,徐白云虽说与周士奇在绥德城为官,平日没少交往,却一直以下官礼待之,周士奇又是出了名的讨厌丘八,何曾这么亲昵的对待徐白云,一时徐白云不知所措了。 “那是自然,本官比二位更希望斩获良多,也好减少一些责罚。”周士奇叹声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周士奇平日官声本就不好,座师温体仁带来的荫蔽也就让他坐稳这个位置罢了,但是绥德一战,周士奇先是庸碌无为,临战无决断,继而弃百姓不顾私逃,前者或许只因无能而罢官,若是后者被朝廷知道,那就是死罪了。 周士奇为官多年,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而且在他看来,孙伯纶、徐白云和李文忠已经形成了一个尚未公开的政治联盟,这次绥德大胜流贼,正是这个联盟功劳,自然也要攫取最大利益,而对于李文忠这个绥德通判来说,凭此大胜,便可更进一步,取代自己成为绥德知州易如反掌,更不要说,孙伯纶和三边总督的特殊关系了。 第182章 章八八 分功 虽说周士奇自感前途渺茫,但是仍然感觉到知足了,说白了如果不是这场大胜,守官失地,缙绅遭难,百姓被戮,督察院自然有御史弹劾自己,如果温体仁全力死保也就捡的一条命罢了,若温体仁不管,那些缙绅的族亲、同年肯定会要了自己的命。 如今绥德大胜,自己虽未有功劳,却也没有大过,最多因处事不妥,才能不具被降职罢了。 “责罚?这话从何而来,此次绥德大胜,不光是将士浴血,更因两位大人运筹之功,若非两位大人稳住绥德城内局势,怕是等不到援军赶到,州城便已经失陷了。”孙伯纶淡淡笑道。 三个人都是神色复杂,徐白云满脸不解,李文忠心生狐疑,至于周士奇,脸上表情变幻不定,一时欣喜万分,一时愁容满面。 “孙大人好意,本官心领了,本官确实糊涂,那日携家眷逃走,不少人都是知道的。”周士奇略显落寞的说道。 孙伯纶哈哈一笑,指着房门说:“大人是喜昏了头了,您出去问问城中百姓,大家看到的是您亲冒矢石,登墙助守,击鼓以激励将士,大家也都看到大人设立施粥棚,整编城中丁壮,擒杀流贼奸细。” 周士奇这时才明白,孙伯纶有意的遮掩自己的过失,还分润功劳予自己,虽然不知道他所图何事,却也颇为感动,却也没说什么。 这位知州大人,若论治政、领军,几乎一无是处,但却很有政治智慧,对于官场中事,极为擅长,他敏锐的察觉到,孙伯纶在维护自己,但却伤害了李文忠的利益,如果真像孙伯纶那般向三边总督汇报,自己非但无过,而且有功,知州的位置是保住了,李文忠就算功劳再大,也盖不过自己。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周士奇只是说:“我等俱是三边总督麾下,待洪大人赶到,是非功过,自有洪大人决定,我等便不要多言了。” 三日后,绥德州衙。 洪承畴在青涧以东便收到了绥德的报捷文书,却难以相信,因此抛弃标营和其他援兵,只带了百十人去了绥德,沿途卫兵抓到不少流贼溃兵,均告绥德卫一战击败紫金梁所率流贼大军。 “一战斩首流贼一千七百余,生俘流贼四千八,流民丁壮一万五千余,这......这怎么可能!”洪承畴的声音都颤抖了,拿着文书失声说道,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身为上官,在没有查验之前便断定属下弄虚作假,是极为失礼的。 堂中此时只有孙伯纶一人,他倒也不在乎,洪承畴轻咳一声,却感觉嗓子发干,让人奉茶上来,连饮两杯,才稍稍缓解了一下,问:“绥德卫才多少兵,如何能击败七千流贼外加数万丁壮?” 孙伯纶自然不会把详细战况汇报,只说:“大人,首级,俘虏俱已经收拾妥当,知州大人也检验过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再派人去查验。” 听了这话,洪承畴心中信了七八分,孙伯纶又笑了笑,给了洪承畴一个台阶下,叹息说道:“只可惜,贼首王自用逃走,让此胜逊色许多,卑职已经派遣精锐追杀,不日便会有消息的。” “白玉微瑕,在所难免,绥德卫能得如此大胜,实属难得,本官也不是苛刻之人。”洪承畴老气横秋的说道。 话说的好听,洪承畴仍然叫来温不言,带上标营老军,前往战场查验,待吩咐完,才对孙伯纶说:“周士奇的报捷文书本官看了,你虽为千户,但居功至伟,若没有你,绥德怕是沦陷了,本官也要好好谢谢你啊。” 洪承畴脸上带着微笑,似乎是长辈与晚辈开玩笑,实际上所言非虚,年初时,洪承畴率军剿灭盘踞陕西的大股流贼后,又以重兵拒黄河而守,陕西局势一时安靖,洪承畴的剿贼策略立时受到皇帝认可,在朝中声望陡升,极得天子赏识,若是此时忽然丢失绥德这等州城,就是真正的打脸了,特别是洪承畴努力追求成为五省总督的时候。 而绥德大胜,则为洪承畴的再进一步增添了一个重重的砝码,他如何不喜呢,便是孙伯纶在战功上造假一些,也只是小节罢了。 “孙大人先是守城有功,又指挥援军击溃流贼大营,功勋卓著,本官定然会上报朝廷,你这个千户,也该升一升了。”洪承畴笑着说道。 孙伯纶听着却皱起眉头,见房中无人,也稍稍放肆一下,拿起周士奇写的报捷文书看了一遍,发现自己先前与他商议的事情完全白费了,这家伙除了没写自己私自潜逃的事情,其余所写与现实无异,如何支借粮饷,如何整编丁壮以识别流贼奸细,如何排兵布阵击溃流贼,这样一来,李文忠的功劳都显的没那么大了,几乎成了孙伯纶独揽大功。 对于孙伯纶的放肆,洪承畴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品了品茶叶,忽然问:“孙大人,来标营,做本官的中军官,将来执掌总督标营可好?” 若其他武将听了这话,定然欣喜万分,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法子,直接成为三遍总督的心腹之将,便是给个副总兵也不换啊。 孙伯纶却根本不会选择这条路,因为这意味着永远成为洪承畴的附庸,他也明白洪承畴这是在试探他,心道虽是试探,未必这位总督大人真的没有这个想法,索性断然拒绝,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卑职愚钝,又是个不会说话,在大人营中,怕是浑身不自在,卑职散漫惯了,若是不自在,还不如去关外当个野人王,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逍遥日子。”孙伯纶佯装不高兴的说。 这个威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却是洪承畴的命门,他可担不起麾下有人背叛大明,威胁大明边墙的责任,只好打着哈哈圆过去。 “以你这次功劳,便是游击之位,也是不足以筹赏,但你年纪尚青,资历不足,如何担得起游击责任呢,本官倒是为难的很。”洪承畴淡淡说道。 他既想利用孙伯纶的才干,又不想给其高位,一则防止孙伯纶像贺人龙那样嚣张跋扈,二则也担心孙伯纶野心太大,自己难以驾驭。 孙伯纶却说:“大人,卑职久在绥德卫,对此地极为熟悉,亲族朋友尽在此间,也不愿意挪动,不如还安排卑职在绥德卫中吧。” 第183章 章八九 游击 洪承畴听了这话,微微一惊,看了孙伯纶一眼,似乎想要看透眼前这张充满真诚的面容,然而那张笑脸是那么的谦虚,微微弯腰的身体谦卑有礼,洪承畴万万没有想到,孙伯纶竟然并未借此大胜图谋高位,只想在绥德卫之中。 如果限定在卫所之中,便很好处理了,最多不过一守备职位,升任为卫指挥使罢了,而且绥德卫这个卫城和州城分开的特殊卫所,绥德守备不过是卫指挥同知罢了,由千户升任指挥同知,也就跳跃两级罢了,在击败流贼三十六营,保卫绥德城这等战功面前,这样的升职甚至有些寒酸了。 “若是在绥德卫,本官便向朝廷保举你升署为绥德卫指挥同知,充任绥德守备。”洪承畴迟疑片刻,淡淡说道。 这句话说的平淡,却是一字千金,以洪承畴三边总督的地位和以往在天子那里获得认可,这次升职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孙伯纶自然表现的欣喜万分,就要叩头谢恩,却被洪承畴拦住,洪承畴示意孙伯纶坐下,才说:“兵部的公文会先到总督衙门,再到延绥巡抚衙门,一个月内就能到你收,届时便就任守备吧。” 孙伯纶点头称是,眼睛却盯着洪承畴,饶是这位总督大人极力掩饰,孙伯纶还是察觉到,对于自己的上任,他似乎很着急。 堂中沉默了下来,洪承畴在堂中走来走去,最后停在了堂中一副舆图前,负手而立,仰头默看,许久,他打破沉寂,道:“朝中传出消息,若是不出意外,翻了年,朝廷会全力清缴流窜中原、西北的流贼。” 孙伯纶听了这话,恍然警醒,忙欣喜说道:“卑职就在这里恭喜大人了,如今大人剿贼有功,天子信重,朝中相公又是大人奥援,这五省总督位置非您莫属了。” 洪承畴微微一笑,并没有谦虚,在他看来,这几乎是必然的了,见孙伯纶识趣,便说:“国难思良将,如今大明内外忧患,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当今天子是少年英主,最重英豪,孙大人执掌绥德卫后,更要为国尽心,为朝廷效力呀。”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孙伯纶却看出了一些端倪,这厮之所以让自己尽快上任绥德卫守备,目的就是在明年大规模剿贼之前,培植自己的班底,来年剿贼积蓄更多的力量。 就像洪承畴在延绥巡抚任上便拉拢贺人龙,上任三边总督后又拉拢曹文诏、杜文焕等,如今故技重施,不过是未雨绸缪,洪承畴早就烂熟于心了。 孙伯纶抱拳躬身,正色道:“大人放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卑职虽官卑职小,却有忧国之心,这腔子热血是注定要为大明流尽的,待兵部公文下来,卑职便积谷练兵,来年必可训练出战兵三千,只要大人一声征召,便随您出征,横扫中原流贼。” 洪承畴一听这话,暗道孙伯纶深谙人心,也会顺杆爬,是个识时务的,与聪明人说话,简单很多,他心情不免畅快了一些。 洪承畴大力称赞孙伯纶兵事娴熟,忠勇可嘉,说道动情处,洪承畴道:“来年奉召平贼,你若这能拉出三千战兵,本官定然保举你为游击!” “好大的香饵!”孙伯纶心中暗道,但一想洪承畴过往之事,此人虽然阴鸷,善用权谋,却是一个大方的,便是贺人龙那等蛮夫,知道立功,便能升官厚赏,难怪陕西诸官将都唯其马首之瞻,比在杨鹤麾下时积极了很多。 两人正聊着,一仆役进来,告之绥德知州周士奇求见,洪承畴最不喜下官打搅自己的计划,摆手示意不见,那仆役却低声说:“老爷,周大人说有几分心意孝敬呢。” 洪承畴见仆役如此,知道这个家伙定然是收了周士奇,否则也不过拂逆自己,但这仆人是贴身下人,是从老家福建带来的,一直在身边,便是不悦也没有发作,只说:“你个滑头,又赚那不义财,还给人家,莫要坏了总督衙门的名声。” 仆役躬身称是,却也知道洪承畴答应见面,却没有退出,而是呆呆的看着孙伯纶,意思很明显,周士奇此次来,又带来了礼物,所言自然事关隐私、机密,怎生让一外人在场。 “孙大人不是外人,与周士奇又是同僚,无需避讳,让周大人进来吧,奉茶。”洪承畴淡淡说道。 不一会,周士奇低头进来,极为顺从的站在一边,低头不语,见洪承畴没有反应,大着胆子抬头看,却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孙伯纶,一时愣在当场,他早就听说孙伯纶与洪承畴私交甚深,一开始只以为是洪承畴看重一个年轻将官而已,却不曾想待之如晚辈一般,又以宾客之礼相待,这其中的关系就不是传言那么简单了,旁的不敢说,便是延绥镇的总兵也不敢与洪承畴并坐品茶呀。 “周大人,如你呈上的文书,绥德一战,孙大人居功甚伟,通判李文忠和守备徐白云也是从旁相助,怎生未言明你这绥德知州如何决断呢?”洪承畴淡淡的问道。 周士奇吓的缩了缩脖子,但好在洪承畴并未兴师问罪,但在三边总督面前,周士奇不敢撒谎,特别是孙伯纶这个当事人在场,他更不敢乱说话了。 洪承畴淡淡一笑,问:“莫不是真如那些人所说,你周士奇临阵退缩,欲弃城而去,做出有负天子之事?” “大人......卑职,卑职......。”周士奇被这个一问,更加说不出话来,洪承畴刚来绥德,知道的如此清楚,定然是有人告状,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若是眼前这位孙伯纶,便是死路一条了。 孙伯纶却插嘴说道:“定然是有奸佞小人造谣生事,中伤知州大人,若无周大人运筹帷幄,我等何来军饷,若无大人稳定人心,绥德必失,周大人有大功于绥德,若蒙冤受屈,天理何在?” 此言一出,洪承畴与周士奇都是脸色微惊,洪承畴没想到与周士奇颇有嫌隙的孙伯纶会帮助他说话,而周士奇更不曾想孙伯纶会这么坚定的支持自己,听这口气,两人这是要同进退了。 第184章 章九十 建议 孙伯纶却是一脸正色,躬身一礼,断然说道:“总督大人,卑职认为,周大人不仅无过,反而有大功于绥德,请大人明鉴。” 洪承畴听完这话,看了周士奇一眼,但见此人正缩着脑袋,一动不敢动,以他多年在观人术上的造诣,及对周士奇的了解,心道此人定然是庸碌昏聩之辈,只是他不明白孙伯纶为何死保此人,但洪承畴并未挑明,在他原本计划中,便是有人状告周士奇在绥德的作为,他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他有一个当朝次辅的座师,在明年五省总督之事上,也有极强的话语权,这个时候不能冒险得罪于他。 “本官明了了,周大人便先回去吧。”洪承畴淡淡的说道,却见周士奇手捧着一张礼单凑上来,洪承畴摆摆手,退却道:“你我同朝为官,尽是要忠于王事,就无需这等俗礼了,孙大人将要升任绥德守备,届时还要周大人多多照拂呢。” 周士奇自然不敢再提心意的事情,但听洪承畴的话,并无处罚自己的意思,心中的石头也落地了,行了礼,才走出了正堂。 待正堂门关上,洪承畴道:“前些日子,周士奇要强收你在无定河垦荒地的夏税,甚至状告到了本官这里,你怎么还这么维护他呀。” 显然,洪承畴对于周士奇的印象并不好,孙伯纶却呵呵一笑,说:“周士奇这人,昏聩无能,却是一个识时务的,此次虽然消极怠战,又企图弃城逃走,但卑职拦下之后,也是尽职守城。” 说到这里,孙伯纶压低了声音,建议道:“卑职的建议,周士奇非但不该罚,反而要升迁重用,依卑职愚见,迁任延安知府最好。” 洪承畴脸色微变,沉默的看着孙伯纶,心中思绪翻飞,孙伯纶不过是一个下级武官,便是连升三级,也不得置喙朝廷用人,特别是文官的任用升迁,但他不但议论了,还提出了建议,看其刚才的反应,并非临时起意,已经是胸有成竹。 “你便先说说其中道理。”反正四下无人,洪承畴也不如在人前那般爱惜羽毛,说道。 见洪承畴有意,孙伯纶道:“周士奇升任延安知府,其好处有三,一则结好次辅温大人,为大人之事增添一下砝码,其二,大人施恩于周士奇,其必然感恩戴德,日后地方政务,多有裨益呀,其三,延安府辖制三州十六县,囊括半个陕北,可为延绥巡抚分忧呀。” 前两个,不难明白,洪承畴本有这个意思,最关键的是最后一个好处,孙伯纶说的实在隐晦,旁人或听不出,洪承畴却一点就透。 如今陕西贼乱,三边总督作为大明西北最高长官,在陕西自然一言九鼎,但陕西布政司之下的各级官员仍有话语权,若是与自己不和,定然形成掣肘,当年杨鹤在位时候,洪承畴就利用自己延绥巡抚的身份,有意破坏杨鹤招抚战略,最终取而代之。 洪承畴能做,旁人亦可以效仿,这还不是未雨绸缪,相反这个趋势已经有些火烧眉毛了,如今的延绥巡抚是陈奇瑜,在剿贼之中也是功勋卓著,颇得天子和内阁赏识,当初初议五省总督之事,以知兵闻名的陈奇瑜就呼声最高。 若是能把延安知府安排成自己人,就可以掣肘陈奇瑜,减敌一分力量,加己三分胜算,可谓一举数得。 洪承畴考虑许久,方道:“此事可以斟酌,鉴于周士奇在绥德表现,本官原本想调任他去庆阳宁州,如你所说,倒是可以稍稍调整。” 忽然,洪承畴笑了,对孙伯纶道:“你久在绥德,对各级官吏颇为熟悉,今日既然说了,便替本官参谋一番。” 便是洪承畴不提,孙伯纶也会旁敲侧击,既然洪承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也就直接和盘托出。 按照孙伯纶的构想,凭借这次大战与周士奇的纠葛,他自然对自己感恩戴德,让他充任延安府知府,自己便多了一个上官照拂,而周士奇产生的空缺,则由死守吴堡的知县吴宇之担任,其守卫吴堡,薄有微功,升任知州,在情理之中。 孙伯纶也知道周士奇能力不足,特别是延安府遍地是流贼,境内并不安靖,便提议徐白云调到陕西都司任职,协助周士奇征讨境内流贼。 洪承畴听完孙伯纶的言论,心中暗暗满意,虽说他很明白,孙伯纶的一举一动都是为自己谋利,但所有提议都于自己有利,在洪承畴也默认了他的私心,在洪承畴的认知中,孙伯纶所谋不过一域,不过绥德卫尔,往大了想,也就是延安府境内,但自己所谋可是大局。 “本官听闻,你刚上任千户时候,通判李文忠见你勤于王事,常照拂于你,此次绥德大捷,李文忠亦有功劳,为何不以他充任绥德知州呢?”洪承畴疑惑问道。 孙伯纶义正言辞的说道:“卑职做事,从不枉私情,李大人有功不假,平日亦精熟钱粮之事,但于大局之事不甚了然,若为一州父母,倒是操切了些。” 接着,孙伯纶转而说道:“卑职以为,李文忠大人在其他位置上,更能为大人效力。” 说着,孙伯纶一指堂中舆图西北角,手指定格在宁夏,他道:“如今大明与林丹汗结盟,林丹汗再为大明篱藩,但西虏狼子野心,而大明商贾又唯利是图,若任由他们交易,怕是落得以身饲狼的结局,李大人精熟钱粮之事,又忠诚刚正,若参谋大明与西虏市赏之事,最为合适。” 洪承畴也知道李文忠的本事,听了孙伯纶的建议,心中不免有些意动。 如今这形势,明年剿贼将成为朝廷重中之重,洪承畴自然想安定边防之事,以全力剿贼。 “孙大人谋略深远,今日尽是老成之言。”洪承畴没有说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赞赏说道。 孙伯纶却不敢居功,只是说:“卑职来时喝了些酒,大人包涵,才说了些胡话,当不得大人如此赞赏。” 第185章 章九一 黑幕 从州衙正堂出来,孙伯纶神情淡定,虽然对于自己提出的一系列的建议,洪承畴并未有多少回应,但孙伯纶很清楚,那些用人建议带来的好处足够让洪承畴动心了,当然,只需再求温不言添砖加瓦,此事可成。 孙伯纶与温不言有些私交,但在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会空手而去,定然要准备一份厚礼,他心中还盘算着准备什么,想的出神,却忽有一人影快步而来,孙伯纶反应不及,贸然撞在那人身上,抬头一看,是周士奇。 “卑职失仪了,请大人........。”孙伯纶立刻换了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立刻告罪。 周士奇忽然抓住孙伯纶的手臂,脸上的肥肉颤抖着,他的神情很复杂,小小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拦住孙伯纶,激动的说:“孙大人,本官......。” 话没有说出来,周士奇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孙伯纶见状,连忙托起那肥硕的身子,忙道:“大人这是作甚,折煞下官了。” 见州衙内的兵士与仆役纷纷看来,孙伯纶轻咳一声,对廊下一州衙仆役喝道:“你这懒货,还不来扶助周大人,周大人连续半月,心念百姓,寝食难安,尔等便是如此伺候的吗?” 周士奇被这一声虎吼惊醒,才知道自己失态了,若是当着众人面给一低阶武将下跪,传到总督那里,罪过着实不小。 仆役忙走过来,扶着周士奇回了他的房间,孙伯纶亦跟随在侧,待四下无人,房门紧闭,周士奇再也不顾士大夫的尊贵与矜持,以极快的速度跪在孙伯纶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孙大人啊,我周士奇不是人啊,我听信小人谗言,在免税的事情上为难你,你却不计前嫌,屡次救我,我.......。” 看周士奇哭的像个三百斤的孩子,孙伯纶也是感觉恶心,连忙扶起,却怎么也拉不起这个真心要跪的家伙,索性作罢,只是说:“大人代天巡牧,身为绥德父母,自然要为朝廷着想,免税之事,是下官的失误,平日少了和大人亲近,没给大人了解下官的机会。” 周士奇听了这话,更是难以原谅自己,作势还要掌自己耳光,孙伯纶再难与他胡搅蛮缠,脸色一冷,喝道:“周大人,你我倾心相交,日后有的是亲近的机会,何必弄的如此难堪,我孙伯纶是心胸宽大的,今日已知你诚心悔过,此事便过去了,若是再哭哭啼啼,失了你知州的威严不说,便是日后,你我也不好说话了。” 周士奇心中无比复杂,所有话语俱是出自肺腑,见孙伯纶不悦,心知日后两人还要共事,也就起身,却也坚定的说道:“孙大人,今日是本官唐突了,日子还长,只要本官还在这绥德任上,你便是本官座上宾,一应事务,皆听从于你。” 孙伯纶摆摆手,淡淡说道:“周大人在这任上呆不了多久了。” 周士奇一脸惊愕,孙伯纶话音一转,笑道:“今日洪大人与卑职共论绥德诸官将才干,卑职已经向洪大人道,知州大人勤政爱民,绥德一役又立下大功,当升任延安知府,以示朝廷任用贤臣呀。” “洪大人怎么说?”周士奇也惊声问道。 “这等大事,洪大人怎会告知卑职呢,只是洪大人对您德行才干颇为满意,此事似可斟酌呀。”孙伯纶一句话,直接把周士奇的兴致提到了最高点,接下来,孙伯纶又道:“虽说以洪大人在朝廷的地位,此事不过是洪大人一句话的事情,但知州大人与洪大人平日不甚亲近,还需旁人美言推荐啊。” 周士奇自然明白,这不光是美言推荐的事,还要拿出足够的诚意。 孙伯纶笑了笑,又说:“卑职与总督大人的幕僚,温不言温大人,私交甚好,平日总督大人又颇为倚重,若您想投石问路,温大人可为上选!” 周士奇也是聪明人,忽然警醒,从袖中掏出那原本想要呈给洪承畴的礼单,递给了孙伯纶,孙伯纶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上好水浇地三百亩,金八百两,银三千两,还有一些古玩字画。 这本是周士奇用来保命的,自然是全心办理得来的,若不是他家中浮财被孙伯纶强行捐出用来发饷,这礼单还要丰富许多。 “这份礼单厚重了些,但已经配得上延安知府了,今日卑职约了温大人在守备官厅一叙,听闻周大人衙中有两个上好的山东厨子,便请去置办一些席面吧,这份礼单由卑职呈上,若是温大人有空,也可与知州大人您痛饮呀。”孙伯纶微笑说道。 周士奇欣然应允,见孙伯纶把礼单收在袖中,立刻让人送上茶点,两人闲聊起来,对于接替绥德知州的人选是吴宇之而非李文忠,周士奇极为诧异,听了孙伯纶的理由,他又释然。 “吴宇之是个胆小怯懦的,虽说平日与本官交好,本官也可帮孙大人提点一下,但吴宇之怎么着也不是自己人。”周士奇笑嘻嘻的说。 孙伯纶听出他话里有话,继而讨教,周士奇道:“孙大人,用生不如用熟,为何不请郝世乾老先生出仕呢?” 孙伯纶却道:“郝老爷子可是在青涧落得通贼之名啊。” 周士奇却深谙官场之道,笑道:“那是杨鹤用人不当,青涧知县恶语中伤,郝世乾在绥德左近素有贤名,可出仕任绥德通判一职呀。” “本官与陕西提学大人有同年之谊,只消一封书信,便可洗清郝世乾罪名。”周士奇又加了一砝码。 孙伯纶考虑再三,心道日后以绥德卫为根基,绥德州衙一定要有自己人,郝世乾是义兄之父,也是妻子伯父,极为亲近,又有利益瓜葛在,最为妥当,于是说道:“那就麻烦知州大人了。” 两人讨论至此,也就有了定论,孙伯纶自然告退,周士奇亲自送出州衙,二人走在廊下,忽然冲出一翩翩少年,撞在了孙伯纶的怀里。 那人呀的一声,跌倒在地,站起来时,看着孙伯纶,忽然脸色惊恐,躲到周士奇后面探出小脑袋,偷偷看,孙伯纶见那少年唇红齿白,有暗发幽香,却是一绝美少女,不由笑了。 周士奇见自家女儿如此打扮,佯怒道:“璇儿,还不向孙大人见礼?” 那少女脸色通红,紧紧抓住周士奇的衣衫,一动不敢动,只是痴痴的看,周士奇见孙伯纶亦脸上挂笑,不由的起了心思,介绍道:“孙大人,这是小女璇儿,十七岁了,却是个调皮的。” 第186章 章九二 火并 孙伯纶还未曾说话,那少女却一句话不说,快步躲开了,惹的周士奇一阵尴尬。 周士奇笑道:“让孙大人笑话了,不过小女与你也颇有缘分,看她刚刚的样子,似对你也有心意呢,小女正值青春年华,虽然调皮,却也是知书达理的.......。” 孙伯纶一摆手,说:“知州大人的意思,卑职明白,只是万万不可。” 见周士奇不明就里,孙伯纶提醒道:“大人,卑职早已娶亲,若娶知州之女,难道为妾室不成,若是休妻再娶,且不说让卑职不义,郝游击那里如何说,总督那里如何说?” 周士奇忙拍自己的脑袋,连称糊涂,孙伯纶的发妻可是游击郝世禄的女儿,又是洪承畴主婚,如何休妻呢,再者说,自己也是堂堂知州,未来的延安知府,嫡亲女儿,为武将妾室,在朝堂之上还不要被御史弹劾? “只是辜负了小女一番心意了。”周士奇连声叹息。 孙伯纶也只是赔笑罢了,那女孩儿哪里对自己有什么心意,只有惧意罢了,那夜截住逃走的周士奇时,自己可以当着他女儿的面斩下那小吏的人头的,如此血腥,一个小小女儿,如何不怕。 周士奇有联姻之意,孙伯纶也觉的可加深双方关系,忽然提出:“知州大人,我那妻弟郝允曜不过二十出头,是卑职岳父独子,此次绥德一战,便是他出奇谋,截断吴堡浮桥,立下大功,洪大人说允曜是少年英豪,极为欣赏,此次立功,亦要擢拔其为榆林卫指挥佥事,若是大人不嫌弃,便择其为婿吧。” 若在以前,周士奇万万不会把嫡女嫁给一个武将,但此等乱世,武将有用武之地,地位水涨船高,便是将来成为知府,也要拉拢,郝家与孙伯纶乃是姻亲,无论是郝允曜本人还是游击郝世禄,都是大有前途,倒不失一个好人选。 “好好好,他日有空,本官定然要与郝游击讨论此事,届时还需孙大人美言呀。”周士奇笑道。 见他答允,孙伯纶自然称是,其实说起来,哪需要孙伯纶美言,郝允曜娶知府之嫡女,那可是高攀呀。 二人出了州衙,去了守备官厅,不久,温不言赶到,孙伯纶与他在徐白云的书房,秘议许久,孙伯纶献上礼单,温不言也答应在洪承畴面前美言相助,双方皆大欢喜,这时才清楚周士奇、徐白云和林天奕三人,五人畅饮半夜,明月高悬才散去。 “李文忠德才兼备,与大人又私交甚笃,为何不助其高升,反倒下注给一无是处的周士奇呢?”待宾客散尽,林天奕借着残酒,认真的问道。 孙伯纶也就是酒酣,也不隐瞒:“人无癖不可交,说的便是李文忠这等人,我孙伯纶若想在这乱世舒展宏图,必行非常之事,李文忠可不见得支持,若以后两相掣肘,最后闹翻,还不如把他赶到边远之处。” 林天奕是个聪慧的,笑道:“大人看中的便是周士奇的一无是处,他没有才干,才会借助他人,延安境内大小事务便可为你一人掌握,这样文武张弛,旁人亦说不出闲话,大人亦可操持上下。” 孙伯纶点头称是,说白了,让周士奇担任延安知府,就是让他成为自己操纵的傀儡,有地方文官顶着,做事方便,也不易被朝廷察觉。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全身披挂的将官进了守备官厅,孙伯纶一见,便认出此人是洪承畴标营的中军,两人早就相识,那中军道:“孙大人,快去州衙,总督大人要见你。” 见他神色紧张,眼睛总是留意林天奕,孙伯纶立时明白是有话不便说,孙伯纶笑了笑:“中军大人无需紧张,林先生是本官心腹之人,无需隐瞒。” 那中军这才点头,说道:“贵部一支骑兵在南岔沟一带与昌平镇副总兵左良玉部起了冲突,误杀左部七十余人,左副总兵一怒之下,把贵部困在了一处庄园内,洪大人想要你前去接洽呢。” 对于左良玉,孙伯纶自然不陌生,在明末剿贼诸将中,左良玉也是赫赫有名的,在其生涯前期,一直专心剿贼,虽说胜败皆有,却立功不少,只是后来就任湖广总兵后,嚣张跋扈,养寇自重,最终落得病死下场。 此时左良玉是昌平镇副总兵,年初时,流贼窜入河南,朝廷命其率领昌平军进剿,后与山西诸军汇合,北上剿贼,紫金梁西渡黄河时,其部在山西蒲州一带,洪承畴命其用浮桥渡河,北上剿贼。 洪承畴看中的是他麾下那精锐的关宁铁骑,而左良玉也想搭上这位未来的五省总督。 孙伯纶不知道为何自己的部下会与左良玉部起冲突,还闹到火并地步,也不知道是哪支队伍起了冲突,一时没了主意,毕竟他分别派遣龙虎、赵琉璃、牧锋和齐峰四支兵马南抓捕紫金梁,杀左良玉七十余人的,定然是这四部之一。 虽说没有头绪,孙伯纶也穿上衣甲,准备随中军官去见洪承畴,虽说他本能的讨厌军纪涣散、养寇自重的左良玉部,但眼下还不想得罪一个副总兵。 二人刚刚走出守备官厅,孙伯纶便见几个人打马而来,其中多半有伤,为首正是在绥德一战中立下大功的李如龙,李如龙见到孙伯纶,下马靠近,看到有总督标营人在,便沉默上前,在孙伯纶耳边说了几句。 便是孙伯纶颇有城府,脸色也是一变,对中军官说:“中军大人,请你回去转告洪大人,本官早已听闻下属与左将军部下冲突,在您赶到前就已经前往处理了,这次麻烦大人了,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孙伯纶一脸笑容,说道,却搜遍全身也没有摸到银两,还是林天奕机敏,解下腰间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奉上,那中军也是识货的,哈哈一笑,畅快离去。 孙伯纶见状,立刻喝令:“召集亲卫队,立刻南门集合,李如龙,你且去城东军营,持我印信,命令机动步队出发,立刻南下作战,天亮之前,必须赶到南岔沟!” 林天奕听了这些命令,大惊失色,那机动步队是孙伯纶在绥德一战中刚刚组建,以一个混编中队为基础,从另外两个减员严重的步队中抽调精锐,且配备缴获的战马,变成骑马机动的步队,是眼下孙伯纶麾下唯一处于战备状态的步队,也是唯一齐装满员的部队。 孙伯纶见他脸色异样,说道:“左良玉的家丁营一队在南岔沟偶遇紫金梁,牧锋带领的半个亲卫队赶到,发生了火并,我们需要立刻出发,绝对不能让紫金梁这等大功被别人抢去!” 第187章 章九三 敌对 时间回到两日前。 紫金梁率领麾下仅剩的五十余骑兵向南逃窜,待到怀宁河,又折返向西,沿着怀宁河向上游而去,奔行一日一夜,人困马乏,只随意找了个屯堡休整半日,苦于没有补给,便进入了南岔沟镇,准备劫掠一番,继续西逃。 当时天色已经黑了,紫金梁赶到南岔沟的时候,却发现上百汉子正围攻这寨子,寨墙已经被推倒一段,寨内一片喊杀之声,紫金梁一想,绥德左近,此时还在攻伐村寨的,也就是自己原三十六营的余部,一想到可以收拢上百人,他顾不得病情,直接带人冲进了寨子。 进入之后,发现里面两侧全是紧闭的房门,路边尽是一些倒卧尸身,紫金梁从贼多年,一看这些手法,顿时感觉熟悉,见声音从寨中央传来,也就打马赶了过去,发现这支队伍正围攻寨中一处大院,院中亦有家丁抵抗,双方厮杀在大门处。 紫金梁本想上前相助,忽然感觉不对劲,大门处不断传出鸟铳声,而这支队伍的装备实在是太好了,人人着甲不说,胯下马匹也是一等一等,而且其说话并非陕西口音,紫金梁恍然明白,这并非义军,而是正为非作歹的官军。 想通这一点,紫金梁本想跑,却被这队官兵发现,这队官兵虽然军纪涣散,劫掠乡民,战力却是不错,在寨中干道上,便骑射不断,射死紫金梁麾下十余人,最终,官兵骑兵堵住村口,除了少许流贼逃出,其余多被射死,只有紫金梁和几个亲信被俘。 而牧锋率领的清剿队正在左近,其麾下共约二百人,其中五十人是最为精锐的亲卫,其余也是从马队、步队中抽调的精锐,与南岔沟东遇到紫金梁的溃兵,得知其被官兵俘虏,而那支官兵却不是绥德卫的后,牧锋立刻下令前往交涉。 到了南岔沟,牧锋才发现,紫金梁已经被官兵问出身份,那支百余人的骑队是昌平镇副总兵左良玉的家丁营,双方还未交涉,便交火起来,统帅家丁营的把总仗着兵甲犀利,以为牧锋软弱可欺,便率领精锐,出寨应战,想要把寨外之敌人一举击溃,却碰上了牧锋麾下的铁甲骑兵,虽然只有五十骑,但却一次便冲散左部骑队。 牧锋本想抢了紫金梁便走,待见到孙伯纶再由其分说,却不曾想左良玉部援军赶到,领军的正是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其带了五百家丁,俱是骑兵,牧锋自知不敌,索性退入寨中大院,据守其中,派遣李如龙冲出寨子,前往州城报信,才有了孙伯纶领兵来援。 牧锋被困寨中大院近两日,左梦庚得知其为绥德卫所兵,更是不放在眼里,围攻不止,待被牧锋击败三次之后,才自知吃不下这支部队,向左良玉报告,而左良玉直接状告到了三边总督那里。 孙伯纶率领的亲卫和机动步队,人人有马,接到消息后,快速西去,不过半日功夫便抵达南岔沟,老君殿一战时,孙伯纶曾来过这里,地形甚为熟悉。 这一日,左梦庚正躺在一处宅院中,享受着寨中大户送来的美酒女人,听闻绥德卫来人,丝毫不以为意,便到了寨门前去看,心道绥德卫官衔最高也不过是个守备,而自己同样也是昌平镇的守备,绥德守备是卫所守备,自己却是副总兵奇兵营的正兵守备,天生就高对方一截。 然而,站在寨门前的左梦庚却被孙伯纶亲率的部队吓了一跳,只见官道远方腾起无数烟尘,数百骑兵纵马而来,铁蹄如雷,在南岔沟山谷之中回响,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气势。 而滚滚烟尘之中,率先飚出一队骑兵,个个穿着精良铁甲,戴着有护脸的铁盔,腰配弓箭胡禄,手持马刀,而备马之上还绑着火铳和长矛,这些骑兵马术极为精湛,在沟沟坎坎中御马行进,如履平地,其神色桀骜,尽显剽悍。 左梦庚见了这支骑兵,惊的差点掉了下巴,饶是出身辽东,见惯了强军,也从未见过如此骑队,便是关宁铁骑也是逊色许多。 而紧随骑兵而来的是一队步卒,此时他们已经从战马下来,在距离寨门前不到三百步列阵,这支步队按照兵种分开列队,并非战斗阵型,孙伯纶正想以此展示自己麾下实力。 长矛兵共三百人,人人持有丈余长矛,他们着覆面铁甲,如林而行,军容整肃,无人喧哗,仿若有肃杀之气,而火铳兵二百人,鲜红棉甲披挂在身,铁盔、佩刀样样不缺,特别是其配备的火铳,铳口粗大,铳管精良,样式如一,让人眼馋。 而最令左梦庚注目的是那孙字大旗下的百余勇士,他们俱是着甲,却五花八门,强壮剽悍者持大锤、巨斧,精干灵敏者配备苗刀,其懒懒散散的站在那里,毫无阵型,却好似一头凶兽似的,强行进入左梦庚的视野之中,在他眼中,这群选锋浑身上下俱是血气、煞气! 左梦庚万万没想到,卫所兵也能人人着甲,入眼所及,所有士卒俱是披甲勇士,钢铁带来的冷冽与力量感让左梦庚胸膛起伏,再也不敢轻视来者。 孙伯纶一身山文甲,身披大红披风,骑着高大的黑风,缓缓而来,他单枪匹马,至左梦庚面前,淡淡问道:“某乃绥德卫千户孙伯纶,敢问上官如何称呼?” 左梦庚没曾想孙伯纶如此倨傲,但一想到起击溃数万流贼,凶名显赫,也不敢怠慢,回应道:“本官是昌平镇守备左梦庚,在昌平镇副总兵麾下任千总,掌家丁营。” 孙伯纶翻身下马,叉了叉手,算是见过礼,道:“听闻本官麾下与贵部起了冲突,发生火并,本官奉总督大人之命,前来接洽,望左大人让开道路,让本官进寨!” 孙伯纶可没有给左梦庚不准的机会,左梦庚知道自己麾下绝非眼前这支铁血军队的对手,却也不想吃亏,道:“孙大人一人进去。” 孙伯纶瞥了他一眼,便上马进了寨子,在那高墙大院前亮明身份,牧锋才让人打开大门,放了孙伯纶进来。 见到院中俱是伤员,院墙一侧还有十余具尸体,大部分是亲卫,其中有人孙伯纶还能叫出名字,孙伯纶怒火中烧,扬起马鞭抽向牧锋。 第188章 章九四 乱兵 啪的一声,一鞭子硬生生的抽打在牧锋的脸上。 孙伯纶恨恨的骂道:“你个莽夫,只会使用蛮力,不懂变通,白白害死这么些兄弟,这些剽悍热血的汉子,本应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却因你这莽夫丧命在这穷山沟里。” 孙伯纶越骂越气,连连抽打不止,牧锋哪敢还手,挨了七八鞭子,脸上脖颈都是血痕,几个亲卫见孙伯纶动了心火,赶忙阻拦,齐齐跪地劝说:“实在怪不得牧大人,那左梦庚嚣张跋扈,俺们便是表明绥德卫的身份,他也围攻不止!” 这时,又有一老者跑过来,跪地央求:“大人绕过牧大人吧,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我古家三十七口,便要命丧外面那群群匪军手里了。” 孙伯纶稍稍缓了口气,坐在马扎上,看了那白须老者一眼,问:“老丈如何称呼?” 那老丈解释了几句,原来他是南岔沟这个村寨的村老,祖上也是有功名在身,却家道中落,在这个寨子中也是有名的大户,左梦庚麾下一支家丁营搜寻流贼到此处,进入寨子,古家老丈不敢招惹,命人送上米粮猪羊,还有不少孝敬,那率队把总却瞧见古家小姐,意图不轨,古家才退入大宅中,若不是紫金梁和牧锋接连出现,那把总打下大宅,自然鸡犬不留。 孙伯纶这时才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原委,他拄刀而立,沉思许久,忽然看向牧锋,微微点头,牧锋一直都是孙伯纶身边近卫,跟的时间久了,自然明白孙伯纶的意思,立刻遣人把古家人请进了内堂。 待四下无人,孙伯纶才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个杀才,怎生如此不动脑筋,明明是率部下清剿乱兵,怎么成了与左良玉部火并?” 牧锋一时转不脑筋来,孙伯纶也没时间提点,直接问:“紫金梁呢?” “那贼厮趁乱想跑,被两个兄弟阻拦,失手杀了。”牧锋低声说道。 孙伯纶叹息一声,又问:“原在寨中劫掠的那支骑队如何了?” 牧锋思索一番,才道:“被卑职堵在寨门,大半被杀,其余被村中丁壮或杀或俘,左梦庚率大队赶到时,卑职想,若有俘虏在手为质,也好转圜,便把俘虏押在后堂,共三十二人。” “也就是说,左梦庚现在并不知紫金梁尸身在你手中了?”孙伯纶着重问了一句。 牧锋知道此为关窍,详细回忆一遍,说:“绝无可能知道。” 孙伯纶点点头,道:“把古家人和那些俘虏押到寨外空地,仔细一点,莫要让那些乱兵说出话来。” 左梦庚站在寨外,只等了半个时辰,孙伯纶便率领院中所有人走出大门,从干道列队出了寨门,左梦庚本想抢出自己的人马,再兴师问罪,却不曾想,孙伯纶根本不与其分说,一声招呼,列队在不远处的步队便变了阵型,长矛手在前,铳手在后,跳荡队和亲卫队护住两翼,竟然列阵而来。 这时,寨中百姓听闻战事停止,纷纷出门,见寨门外两支官军对峙,又从村老嘴里听闻那支装备精良阵型严整的军队,正是这两年连灭流贼的绥德卫千户孙伯纶,也就围上了。 左梦庚见孙伯纶部颇有一言不合就火并的意思,也不敢妄为,率军占据寨门外空地一侧,然而却发现孙伯纶麾下亲卫中走出近七十人,将自己麾下家丁押到空地上,又有一铳手立在其身后,铳子装填好,火绳亦点燃。 还未等左梦庚说话,孙伯纶高声喝道:“这次劫掠南岔沟的并非流贼,而是官兵伪装,正是眼前这些来自昌平镇的士卒,身为官军,吃粮拿饷,不思立功以报社稷,也不杀贼以保境安民,却佯装流贼,劫掠乡里,杀良民以夺钱财,**女以泄私欲,实乃禽兽不如,按照大明律,当处以极刑,军法队听令,行刑!” 亲卫听令,立刻端起火铳,瞄准下跪之人,扳机扣动,铳声大作,就有二十人被铳子打爆脑袋,落得尸首不全。 左梦庚万万没有料到,孙伯纶明知这些士卒是左良玉家丁,还敢射杀,当即便冲了过去,孙伯纶麾下跳荡队可不管他是什么狗屁守备,执掌跳荡的李如龙只知道孙伯纶给自己的命令是维持刑场秩序,立刻跳将到左梦庚面前,苗刀在手,已经贴在了左梦庚脖颈上。 “兀那丘八,再敢上前,死!”李如龙厉声喝道。 左梦庚见李如龙一身杀气,瞬间胆寒,张口便要说话,李如龙又喝道:“大声喧哗,死!” 这时,左梦庚不敢再说话,却见跪地的家丁中,一扔费力吐出口中破布,高声叫嚷:“老子是昌平镇左良玉将军的家丁,你敢杀我,左将军定然会把你千刀万剐!” 孙伯纶听闻此言哈哈一笑,喝道:“劫掠乡里,荼毒百姓,无论你是谁,本官都会依大明律处罚!” “行刑!” 孙伯纶再次断喝下令。 军法队又是一轮齐射,又是二十名家丁脑浆迸裂,红白之物,撒了一地。 左梦庚再也忍不住,躲在家丁之中,高声喝道:“孙伯纶,你这是真的要与我左家为敌吗?” 孙伯纶一声喝,已然是雁翎刀在手,冲将到左梦庚面前,李如龙立刻率队欺身而上,护住孙伯纶,那些家丁哪敢阻挡这些杀神,本能的后退两步,把左梦庚让了出来。 “本官早就怀疑,这次劫掠南岔沟是你主使,说,是不是你下令抢夺南岔沟!”孙伯纶的雁翎刀架在左梦庚的脖子上,喝问道。 “我.....我是左梦庚,左良玉是我父亲,你......你敢杀我!”左梦庚神色惊恐,失声问道。 孙伯纶神情冷峻,淡淡说:“本官只在乎是不是你下令劫掠,若是,便是触犯国法,论罪当斩,别说你是左良玉的儿子,你便是左良玉,本官也会斩杀你于当场!” 左梦庚听了这话,更是惊恐,竟然裤裆一热,竟已经是尿了裤子。 孙伯纶一手便抓住他脖颈提起,再次喝问:“是不是!” 第189章 章九五 钦定 见孙伯纶怒目圆睁,面带杀意,左梦庚毫不怀疑自己若回答是,便会身死当场,此时他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与孙伯纶对视,赶忙摇头,连称不是。 孙伯纶一把推开左梦庚,毫不客气的说道:“最好不是,你在别处为非作歹,本官管不着,若敢在我绥德卫肆意妄为,定让你付出代价,这话你回去带给你那个嚣张跋扈的父亲,下次再让我看到他的部下劫掠乡里,可不是光杀几个家丁把总那么简单了!” 饶是职衔在孙伯纶之上,左梦庚仍然不敢多言,此时他裤裆全湿,又被当众处决几十个手下,早就颜面尽失,索性灰溜溜的逃走了。 南岔沟的百姓见孙伯纶铁面无私,纷纷拍手叫好,孙伯纶并未理会,只是让古家村老在寨中划出一片空地,让麾下士卒休整一日,第二日便北上绥德。 孙伯纶骑在马上,看着周围的断壁残垣,眉头紧皱,虽说怀宁河一带并不富裕,但靠近河流,在旱灾之年,也有粮食产出,百姓尚能存活,却连遭流贼肆虐,乱兵劫掠,百姓逃亡许多,其余人也多投靠各寨、堡中,苟延残喘。 牧锋见孙伯纶脸色不悦,一直不敢说话,此次虽说杀了紫金梁,因为死伤了十几个兄弟,又与左良玉部火并,他也不敢居功,也就跟在后面。 孙伯纶知道自己这个亲卫队长虽然木讷,却是个忠心的,不想他一辈子做个杀才,事实上,孙伯纶麾下大将,包括也先、龙虎,都担当过亲卫队长一职,多受孙伯纶提点,才放到战斗步队担任要职。 “知会你手下的人,若总督府、知州衙门问起,便说紫金梁当日死在乱战之中,只是收拾战场,遗漏了,这两日才找到尸身。”孙伯纶忽然说道。 “林先生已经吩咐过了,卑职亦传令下去,知道紫金梁身份大多是亲卫队,此事泄露不出去。”牧锋低沉的声音响起。 “以后做事,多动脑子,少动刀子。”孙伯纶提醒了一句,也就打马前进。 牧锋心中更不是滋味,一时精神恍惚,心中五味杂陈,这时林天奕出现在他身边,说道:“你也莫往心里去,即便你不与左良玉冲突,昨日刑场处决之事也会发现,所杀之人也多半是左良玉部。” “这时何故?”牧锋疑声问道,在他心里,这两日的麻烦都是因自己而起的。 林天奕道:“孙大人马上就要成绥德守备了。” 话说出口,牧锋依旧满脸不解,林天奕叹气一声,继而说道:“绥德守备乃是绥德卫之首,与以往不同了,以往孙大人所为俱是立威,昨日行事便是怀德,严军纪,明法度,才可建立秩序,有了秩序,才会有强军的基础呀。” 牧锋恍然明白,自入绥德卫以来,孙伯纶虽然治军极严,但麾下多是流贼、鞑子,以往违反军纪之事不少,孙伯纶多是得过且过,便是处罚,也从未处死,昨日杀左良玉家丁,正是为严明军纪,他很了解孙伯纶,知道他是个护犊子的,杀旁人总比杀自己人强吧。 “只是可惜,得罪了左副总兵。”牧锋心中仍然过不去,在他朴实憨厚的心中,孙伯纶这个小小守备,绝对承受不住左良玉这位副总兵的怒火。 林天奕却是满不在乎,笑道:“孙大人舍不得杀自己人,只能杀外人,总督标营杀不得,只能杀昌平军,左良玉是副总兵不假,但却是昌平镇的副总兵,他便是想报复,也是无从下手。” 牧锋虽然憨厚一些,却并不蠢,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孙伯纶属于地方卫所,昌平军却是来援客军,其想要对付孙伯纶,除了用些阴谋黑招,便是状告到三边总督那里,孙伯纶正得洪承畴赏识,又在绥德一战中立下大功,如何会处罚,而陕北如今局势安定,昌平军南下为剿贼,自然要去山西、河南,在这里呆不了许久,想要报复,又能如何呢? 果然,回了绥德,洪承畴立刻召孙伯纶前往知州衙门,好好申斥了一番,孙伯纶自然连连告罪,却拒不认错,还拿出南岔沟寨中百姓署名的文书,证明自己所杀俱是劫掠乡里,荼毒百姓的乱兵,并未枉杀。 洪承畴申斥完,却也留下了那文书,派人送到了左良玉军中,并且言明,孙伯纶已经留了左梦庚的性命,并未撕破脸,若左良玉不识好歹,便要派遣地方官员前往调查,定要查出指使家丁攻打村寨的主使。 “你与那左良玉素不相识,得罪他做什么,昌平军不日将会渡河,前往山西剿贼,这几日,你切莫再生事了。”洪承畴最后说道。 孙伯纶自然俯首称善,心中却不以为意,绥德卫以后便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容不得他人胡来。 到了崇祯五年九月底,洪承畴便率领总督标营和昌平军原路南下,回到了潼关,临走时,仍旧提醒孙伯纶要积谷练兵,整顿绥德军务,为来年中原剿贼积蓄军械,整编士卒。 而到了十月,朝廷的文书终于下来,孙伯纶被正式委任为绥德守备,更有传言,天子看完洪承畴的奏折,得知绥德千户孙伯纶以数千卫所兵,击溃流贼七个营伍,数万兵马,阵斩紫金梁,杀、俘巨寇老贼十余人,当即称赞:“孙伯纶有万夫不当之勇,当为天下卫所表率。” 此时朝中还有人对绥德一战情况存疑,而天子金口御批,让百官不再议论,连带对升任周士奇为知府的议论也消失殆尽。 公文从京城到绥德,人人皆知,陕西都司出了一个年仅二十六岁的守备,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官身,又被天子钦定,惹来无数人艳羡。 绥德一战后的,延安府的政治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孙伯纶的提议几乎都被准许,只有李文忠被调入户部之中,专司对林丹汗钱粮之事,着实让孙伯纶吃惊不小。 第190章 章九六 密谈 十月的一日。 绥德卫守备官厅前的街道完全被一队甲兵控制,还有衙役把守街道两侧,街道两侧全是绥德卫的文官武将,文官以新任绥德知州吴宇之为首,武将则以绥德卫新任守备孙伯纶为先。 这些都是绥德的头面人物,一开始安静的站在那里,后来实在忍不住酷热,又多是全身披挂的将官,索性摘掉铁盔,找到一树荫,边休息边聊天,虽说吴宇之是众官之首,但围着孙伯纶却最多。 这些人都是来欢送绥德原知州高升延安知府的,当然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巴结一下新的绥德知州和守备,本来应当在知州衙门,但周士奇却坚决要在守备官厅,毫不遮掩和孙伯纶的亲厚。 一群人聊着,忽然街道一头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那些人才忙列队,按照官职大小排列好,一排仪仗从街道上赶来,众人皆是不敢言语,最后华丽的官轿停在官厅门前,周士奇着官袍,戴乌纱,缓步下轿,派头十足,众人皆是躬身行礼。 周士奇看到眼前这些官员,脚步轻飘了许多,前些日子还担心性命不保,此时却已经是延安知府,不由的有些飘飘然,但孙伯纶那张刚毅的脸却让他清醒不少,周士奇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知府是怎么来的。 他随意挥手让众官员莫要多礼,却走到孙伯纶身边,不顾威仪,一把抓住了孙伯纶的手,亲昵的拉着,进了守备官厅,其余官员,包括知州吴宇之,都只能跟在后面。 众人进了正堂,以吴宇之为首,纷纷献上贺仪,周士奇只是命仆役款待,只留下孙伯纶一人。 孙伯纶这时才丛袖口抽出礼单献上,说道:“卑职莽撞的很,又是个粗人,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 周士奇却一把拉住,热络的说:“孙大人何出此言,经历了那么多事,你我早就亲如兄弟一般,如何像别人一样俗套呢,若孙大人真有心,便催催郝游击,早日上门提亲,也好圆了咱们两家的亲事呀。” 孙伯纶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允曜也在堂外,您身为他未来岳父,今日也便见一见。” 不等孙伯纶派人,周士奇便遣人出去,不一会,徐白云带着一身披挂的郝允曜进来,郝允曜此时早就不是去年那个纨绔公子,经历了兔毛川一战,其成熟许多,此时又全身披挂,显的威武不凡,周士奇见了,不断称赞,又从孙伯纶那里听闻官厅外那队甲兵是郝允曜手下,连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更是对郝允曜满意。 此时堂中全是亲近之人,闲聊一会,周士奇给徐白云使了个眼色,徐白云拿出一沓文书,递给孙伯纶,道:“孙大人,这些都是绥德卫千户、百户的资料,除了已经被就地正法的刘毅、张楚二人,其余都在这里,还有一些他们侵吞军屯地,奴役军户的证据,都是知府大人多年来收集的,都交给孙大人,也好让孙大人还绥德卫一个朗朗乾坤。” 孙伯纶知道这是周士奇和徐白云对自己的报答,如今他执掌绥德,必然开垦荒地,清理军屯,自然要得罪这些绥德卫的军官,实际上,孙伯纶以往就因为战功和垦荒之事得罪了许多,孙伯纶可没有耐心和这些喝兵血的家伙周旋,无论阳谋阴谋,便要尽早了结。 周士奇给自己的这些文书,可以更明目张胆的处置,只不过那句多年收集便是胡扯了,孙伯纶扩张势力时,这些军官可都是和周士奇同流合污的,想要靠着他整垮孙伯纶呢,不然周士奇也不会知道的这么多,这么详尽。 “卑职谢过知府大人,这些还只是小事,还有一事,事关绥德十数万百姓,卑职不得不斗胆请教。”孙伯纶依旧对周士奇保持着表面上的尊重,待周士奇点头后,才说:“便是当日绥德之战时,大人与李文忠支借绥德缙绅钱粮之事,大人也知道,总督大人把数千流贼和三万饥民的安置工作交给了绥德,如今知州衙门又欠着缙绅钱粮,纵然总督大人免除了税赋,吴知州怕也左右为难呀。” 吴宇之为难不为难,孙伯纶才不在乎,那些流贼和饥民都是他要求留下的,孙伯纶早就想好了,流贼北上进入套内垦荒种田,挑选饥民中匠人丁壮,充入军户匠户,扩充实力,这也需要绥德知州配合,若把吴宇之逼的太狠,怕也闹出乱子来,毕竟那些缙绅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周士奇听了孙伯纶的话,笑了笑:“孙大人啊,你呀,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平日都是自己提点周士奇,一朝被周士奇提点,孙伯纶还有些不适应,周士奇却道:“咱们当初是答应直接缙绅钱粮,以税收抵押归还,但这税收被朝廷免了,咱们怎么归还,再者说,本官和李文忠当时答应还,可没说什么时候还啊。” 孙伯纶恍然大悟,这个世界上还有耍赖皮这一招呀,倒是自己蠢了。 周士奇拍拍孙伯纶的手背,说:“孙大人,你放心,此时本官都与吴宇之说好了,自然由他遮掩,你计划如何做,便如何做,无需考虑此节,吴宇之若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当什么绥德知州,如何对得起你的厚恩!” 孙伯纶想明白了,也就不放在心上,最后又说:“诸位都是咱们亲近人,还有一事需要请周大人和徐大人帮忙,本官的千户所缺乏匠户,烦请两位大人到任延安后,帮忙招募一些,特别是精熟火器打制的匠户,更是稀缺,大人请放心,所有安家费皆有我出。” 徐白云欣然答应,自然也不会戳破孙伯纶的谎言,据他所知,绥德卫手艺娴熟的匠户,早就被孙伯纶搜刮到他的千户所里去了,要不然他麾下也不会兵甲精良。 周士奇却眉头微皱,沉吟一会,说道:“遭逢乱世,孙大人屯兵备战也是不得已为之,但还是警醒些,隐蔽些好。”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说:“有一件事也好让你知道,总督尚在州衙居住时,本官与他身边贴身仆役熟络之后,那仆役说,李文忠数次私下求见洪大人,举报你私造军械,私募兵马之事!” “当真?”孙伯纶神色诧异,惊声问道。 “哪里敢骗你,只是洪大人住在州衙,除了贴身仆从,都是州衙奴仆侍奉,两相熟悉了,自然也知道一些,本来不想说的,毕竟本官也未曾拿到证据。”周士奇说。 孙伯纶却暗暗后怕,李文忠举报自己,他并不吃惊,毕竟李文忠是标准的士大夫,骨子里对朱家江山无比愚忠,自然看不惯孙伯纶的所作所为,关键是,这事自己一点不知,洪承畴丝毫未露口风,便是温不言也不曾提起,若是温不言知而不言,也就罢了,若是连温不言都不知道,那洪承畴便可怕了。 “这个混账,姐夫对他恩重如山,如何能做这恩将仇报之事,枉读了那么许多的圣贤书,连知恩图报都不懂的,如何有脸受姐夫恩情,我去杀了他!”郝允辙站起身来,便要抽刀跃出门外。 第191章 章九七 扩军 孙伯纶一把抓住郝允曜的手臂,呵斥道:“允曜,当着知府大人,怎敢如此放肆,若非周大人是你长辈,定要治你个失仪之罪!” 郝允曜对孙伯纶奉若神明,纵然心中仍旧满是怒火,仍旧俯首认罪。 孙伯纶笑了笑,说道:“李大人常怀忧国之心,只是书读的多了些,有些迂了,他已经去了宁夏,我等无需顾忌他。” 周士奇自然称善,一群人聊了许久,又把郝允曜的婚事彻底定下来,周士奇才带着徐白云前往府城上任,孙伯纶与吴宇之跟随在后,送出绥德十余里,方才作罢。 从绥德出来后,孙伯纶立刻召集众下属于守备官厅,指示方略。 孙伯纶升为守备之后,麾下这些将领也都随之高升,龙虎直接跃升为绥德卫指挥佥事,而与之同时升迁的是其岳父卫辰符,同样为指挥佥事,专司军屯之事,赵琉璃升为千户,牧锋及各步队长官也都有副千户和百户的官身。 诸官将到了大厅,坐定之后,孙伯纶才开始下达军令,首先便是麾下那些被俘的流贼,足有五千余人,孙伯纶已经打定主意,把这批人强行迁徙到套内,开垦良田,如今孙伯纶已经执掌绥德卫,榆林卫中又有郝家的关系,倒也顺利。 对于麾下五个千户所和大批的百户所、屯堡,孙伯纶则全部委任给卫辰符,清理所有军屯地,依据绥德卫守备官厅的田亩册子,首先要把徐白云遗留下的千户、百户等军官侵吞的田产清理出来,至于绥德左近缙绅占据的田亩,孙伯纶选择暂时放下,徐徐图之。 孙伯纶麾下诸官将,多是勇武之人,面对这些民政事务,多没有心思在上面,但孙伯纶仍然首先处置,待安排完毕,孙伯纶才让书记官打开挂在官厅中的地图。 “如今绥德卫尽在本官麾下,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休养生息和练兵,也不妨告诉诸位,来年六月,三边总督洪大人将尽率三边精锐,与中原各省配合,围剿流贼,洪大人有言在先,许本官以游击之位,此乃天赐机遇,若能抓住,我等必当立下封侯之功!”孙伯纶环视众人,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来了精神,如果说孙伯纶是冉冉升起的月亮的话,他们这些人就是围绕其身边的星星,孙伯纶升官越快,他们的地位才会水涨船高。 “剿贼,需要军队、钱粮,本官既将为游击,就要有游击的实力,未来的游兵营就不得不先组建起来,只有兵精粮足,未来才能立下不世之功!”孙伯纶见众人斗志昂扬,亦说道。 众人皆是抱拳称是,按照大明的兵制,游击将军可掌一支游兵营,满编拥有两千士卒,为营兵,其中步卒最少也有米一石折银一两,而骑兵每月一两五钱还有战马的草豆银两,虽说孙伯纶麾下战兵待遇已经远超这个标准,但到时候,便可领钱粮了,也能补贴不少支出。 一般游兵营的马步比例为三七分,待遇稍好的为五五分,众人皆是明白,孙伯纶若为游击,建立的游兵营只是机动的精锐,绥德卫亦需要不少兵马,毕竟孙伯纶的基业都在这里,如果在考虑绥德城防,届时孙伯纶麾下会有五千兵马。 经历绥德一战,目前精锐,连通亲卫队算上,也不过一千五百人,存在着巨大的缺口。 就在众人还在畅想着自己在未来这支强军中的位置的时候,孙伯纶一挥手,林天奕便拿出一份文书,此时的林天奕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文吏,孙伯纶已经让其担任掌书记一职,绥德卫中无论军民大小之事,都需经由他手,纵然众人颇为不服气,但孙伯纶信托,他们也不能不从。 林天奕轻咳一声,朗声说道:“按照大人的制定的扩军计划,到崇祯六年五月份之前,绥德卫需要组建八个步队、两个骑队,一个辎重队,一个炮队,共计六千人!”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如果这支部队真能成型,便是超越延绥总兵的正兵营战力。 林天奕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又道:“根据现状,八个步队中有两个机动步队,四个常备步队组成一个步营,两个守备步队,机动步队目前有一个,另一个将以原步队老兵和左千户所的预备队组成,而步营下辖的四个步队,则由原步队为骨干,招募绥德卫五个千户所的可战之兵组成,辅之以丁壮,两个守备步队一个专司绥德城防,一个驻扎左千户所。” “骑队共一千人,铁甲骑兵与骑射手各一个骑队,而辎重队则是专职辅兵,亦是全军预备队,至于炮队,孙大人已经调归马一鸣组建。” 众人听完编制,尽是欢喜,因为所有人都在未来这支强军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只有卫辰符一人愁眉不展,此时他以指挥佥事的身份担着绥德卫的钱粮之责,按照孙伯纶这个扩军设想,便是不出战,一月耗费军饷钱粮合计也要在一万两以上,更不要说这支军队扩建需要的衣甲军械,更是天文数字了,而绥德卫根本没有那么多钱粮支持如此扩军。 卫辰符正想着,忽然感觉脚趾头一疼,猛然警醒,却发现是女婿龙虎正踩自己的脚趾,抬头一看,孙伯纶正看向自己,他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想的太深,以至于想痴了,竟然没有听到孙伯纶的呼唤。 “卫大人,以后你常驻左千户所,那里的工坊、铁厂都交由你,钱粮之事交给林先生,你专心为大军打制军械便好。”孙伯纶命令道。 卫辰符本能的领命,心中却有些恍然,在他看来,不是身上的担子轻了,而是手中的权力小了,孙伯纶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喜笑颜看,孙伯纶道:“回去之后,立刻把铳厂和其他工坊分离出来,迁入新设的火器厂中,马一鸣已经在归来的路上,他会协助你完成铸炮之事,那些来自广东、山东的炮匠一定要安置好,亦要做好保密工作,此为绥德卫首要之事,便全权托付于你了。” 第192章 章九八 打动 上 卫辰符虽然是绥德卫的老人,却不懂战阵之事,但好在女婿龙虎是孙伯纶最为倚重的将官。一直统帅着孙伯纶麾下规模最大的军队,在军事上一直是孙伯纶的副手,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个将要组建的步营的长官将是龙虎。 因此,他对于孙伯纶的战略思想,十分了解,谁都知道要扩军,谁都知道钱粮紧缺,但孙伯纶除了军饷没有动之外,唯一大量投入资金的就是左千户所依靠灌渠水力建起来的水力工坊,而守备大人心心念念的便是未来的火器厂。 龙虎不止一次的告诉过自己,孙大人需要更多更好的火铳,更需要红衣大炮! 卫辰符也敏锐的发现,孙伯纶对火器的重视超过了扩编,正如孙伯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的那样:未来决定胜负的不是兵力,而是火力! 军议完,各将官各司其职,孙伯纶则与卫辰符一道前往左千户所,卫辰符本想引领孙伯纶去新建造的火器工坊视察,然而却被孙伯纶拒绝了,他摒退左右,低声问道:“那个犯人如何了?” 卫辰符当然知道那个犯人就是指的孙伯纶从潼关擒回来的范三拔,他沉声回应:“在黑牢里,由护厂队三队看守,绝无差错。” “恩,你带牧锋前去,就在铁厂里收拾出一间屋子,我要见他。”孙伯纶吩咐道。 卫辰符所说的黑牢是由左千户所原千户的酒窖改造而成,就在地下,周围已经被围墙圈起,成了铁厂,黑牢位于铁厂院子偏僻的一角,只有一条小路通行,牧锋跟随卫辰符而去,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渐渐消失,在通往黑牢的小路岔口被一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孩子拦住。 这孩子身体还未长成,却甚为敦实,手持一杆长矛,腰间别着一把短刀,红布裹头,神色凶戾,见到牧锋二人,也不靠近,戒备的问道:“有无腰牌?” 卫辰符掏出腰牌在手,他才上前细看,比对之后才放行。 牧锋眉头一皱,才想起军中同僚提及的护厂队及那特殊的三队,护厂队是孙伯纶委任卫辰符建立,一队是从亲卫队抽调为骨干又辅以精悍士卒为主,负责工坊一带的安全保卫,而二队则是以伤残士兵为主和厂内工匠组成的巡逻队,而三队才是最为特殊的。 三队完全是一群十岁左右的青少年,都是无人要的孤儿,很多是外地来的流民,一开始被孙伯纶的夫人郝琳琅施粥救助,后来渐渐形成了一个组织,其吃用钱粮都是由郝琳琅个人支出,假托护厂队之名,存在于千户所中,专门从事机密之事。 牧锋二人又通过了两道岗,才到了黑牢前,黑牢中的范三拔听到外面声响,蹑手蹑脚的贴在牢门旁,侧耳倾听,脸上挂着兴奋的神色。 此时他披头散发,身着破烂衣服,只身呆在潮湿黑暗的牢中,自从被孙伯纶抓到这里后,他就一直呆在这里,没有受到任何的刑罚,但是孙伯纶的对待却比任何刑罚都要残酷。 几个月来,他被关在暗无天日黑牢里,没有任何人和他说话,就连送饭的都是一个哑巴少年,他看不到阳光,听不到声音,每日只吃糜子粥,甚至连送饭都没有规律,以至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根本不知道黑夜白天。 范三拔已经濒临发疯的边缘,他的手指在铸铁牢门上刮了又刮,发出了癫狂的笑声,高声叫着:“我知道外面有人,来人啊,和我说说话啊,我是介休范家的公子,我可以给你数不清的钱,便是说一句也行啊。” 这时铸铁门上传来哗啦啦的声音,门被打开,与以往不同,这次有强烈的光照射进来,对于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太阳的范三拔来说,这光线极为刺眼,以至于他用手遮挡,退到了黑牢深处。 透过指缝,范三拔看清了来人,竟然不是那个黑瘦的哑巴少年,他本能的扑过去,高声问:“你是谁,叫什么,哪里人士,是不是放我出去的?” 已经憋了几个月的范三拔连续问了十几个问题,来人却没有说一句话,范三拔忽然感觉双手一阵冰凉,他猛然惊觉,后退回来,才看到,来人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身擦的明亮的铁甲,腰侧佩刀已经拔出三寸,发出冷冽的光芒,那张粗糙的脸上正绽放出笑容,然而那下拉的嘴角配上冰冷的双眸,笑的是那么残忍。 “不!我不要死,你不能杀我,我是介休范家的范三拔,我有钱,许多许多的钱,我对孙伯纶有用,他不能杀我!”范三拔高声叫嚷着,手舞足蹈。 牧锋看不下去,一挥手,直接砸晕,找来一个黑布袋罩在脑袋上,扛了出去。 当范三拔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嗅到的是醇香的美酒和浓香的牛肉,他睁开眼睛,发现这个装满铁锭的屋子中央坐着一个人,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桌案,上面放着一大坛子酒,一盆炖好的牛肉,味道正是从那里传来,范三拔本能的就要扑过去,却发现自己被锁链锁在铁椅上。 孙伯纶见范三拔醒了,扔掉手中的骨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范三拔面前的杯子满上,看了看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缓缓说道:“看守告诉我你疯了,我来看一看,如果是的话,便送你上路。” 说着,他拍了拍身边牧锋的佩刀。 范三拔大叫道:“我没有疯,我没有疯,你不能杀我!” 孙伯纶满饮一杯,微微点头:“所有的疯子都说自己没疯,但是无人相信,除非他能自己证明!” 范三拔立时沉默了,过了许久,他迎上孙伯纶那双精亮的眼睛,说道:“我是介休范家的长子,范家有的是钱,父亲会愿意为我支付赎金,而你孙伯纶,一个小小的绥德卫千户,范家可以给你连想都不敢想的钱财。” 出乎范三拔的预料,孙伯纶竟然轻轻点头,称赞道:“你说的很对。” 但也仅仅是回应了这个一句,他便捞起一块牛肉吃了起来,又倒了一杯酒,见范三拔愣神,孙伯纶道:“你边想边说,我边吃边听,如果你等打动我,恭喜你,你的晚餐将是牛肉和好酒,如果你没有,那么你只能再回黑牢里,继续过暗如天日的生活,一直等到你疯,再到你死!” 第193章 章九九 打动 下 食物的香气刺激着范三拔的味蕾,身为介休范家的嫡子,自小的锦衣玉食让他拥有极深的城府,若在平日,那桌案上粗糙的牛肉根本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更不要说是旁人碰过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是山西大商家的公子,而是一个阶下囚,一个被糜子粥和寂寞消磨了所有斗志与希望的囚徒罢了。 “你现在见我,肯定是需要我,我范家有的是钱,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放我回去,我可以给你一百万两。”范三拔从孙伯纶刚才的话中捕捉到了一点希望,为此选择不惜一切代价的抓住。 孙伯纶听了这话微微摇头,他沉默着,只是享用着眼前的食物,范三拔即刻明白,自己的话并不是孙伯纶想听的。 眼看着那锅牛肉在一块一块的变少,范三拔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毫无怀疑,一旦孙伯纶吃完眼前这餐,便会把自己再次投入那黑牢之中,继续用馊臭的糜子粥和死一般的寂静折磨自己。 范三拔沉默了一会,眼神不再似刚才那么疯狂,说话也条理了许多,他正色说道:“三十万,范家可以给你三十万。” 赎金被范三拔降低了许多,孙伯纶反倒是来了兴趣,冲着牧锋点点头,牧锋咧嘴一笑,上前解开了范三拔手上的锁链,然后把倒好的酒摆在他的面前,范三拔选择一饮而尽,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尝到了不属于糜子的味道。 喝完酒后,范三拔继续说道:“对,最多只有三十万,只有不大于这个数字,在账目上才能处理的干干净净,不至于让其他人知道,而保密,对孙大人和范家都是有利的,被我们的敌人知道,就会被捅到朝廷那里去,届时,孙大人会丢掉在大明的一切,而范家也会落得通虏的罪名,大人绝对不希望是这种鱼死网破的结局吧!” 孙伯纶微微一笑说:“本官不需要那么多银子,我需要粮食,十万石粮食外加十万现银,你觉得可行吗?” 范三拔低下头,倒出杯中残酒,竟然蘸着在桌案上计算起来,嘴中念念有词,孙伯纶一挥手,牧锋很快取来了纸笔,范三拔接过纸笔之后,写写画画,他本就是商业世家,心算了得,却也用了近一刻钟的时间。 孙伯纶双手据案,耐心的等待,制止任何人打搅他,范三拔不时问几个问题,多是关于中原一带的流贼、黄河浮桥等情况,最终他说道:“十万石粮食和十万现银,三个月内秘密运抵葭州浮桥的商栈,如果大人急需的话,入冬以前,可先到货一半的粮食。当然,范家能做到这些的前提是,您可以在得到想要的之后,释放我回归。” 这一刻钟,范三拔可谓穷尽了他半生所学,全力为孙伯纶谋划敲诈自己家族可以得到的利益,经过他全面的考量和计算,大体估算出范家愿意为自己出多少赎金,以及以什么方式支出才不被双方的敌人发现。 给予他动力的便是活下去及获得自由的可能,他再也不想回到黑牢去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 而孙伯纶只是微微点头,范三拔又挥洒毛笔,在纸上书写起来,不时停下思索一番,等他放下笔杆的时候,一个详细的计划和一封书信已经跃然纸上。 孙伯纶拿起计划看了一番,那俊秀的笔迹让他赞叹,而计划的合理与详细更是无可指摘,至于那封信,则是以范三拔的口吻让范家相信孙伯纶的诚意,即完成交易后,释放范三拔,双方冰释前嫌。 孙伯纶毫不怀疑这封信件里有范家的暗语在其中,但他丝毫不担心,十万两外加十万石粮食,保住范家的嫡子、名声和家业,是非常值得的买卖。 “送你了。”孙伯纶把吃剩下的牛肉往前一推,淡淡说道。 范三拔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拼命的对待一份粗糙的炖牛肉,他用嘴飞快的撕扯着肉块,以至于弄的满身油污,熟肉的美味让他飞快的吞咽着,以至于连骨头都吞了下去,撕扯的嗓子生疼。 孙伯纶见范三拔如此拼命的享受一份牛肉,微微一笑,待他吃用完毕,正舔手上的油,孙伯纶才说:“信很好,但本官需要一个信物作为证明。” 范三拔恍然停下,摸遍全身,也没有一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事实上,在潼关时,所有东西都被孙伯纶的亲卫收走了。 “如果我的玉扳指还在的话,它可以证明我的身份,那是祖父赠予我成年的礼物。”范三拔最后有些失望的说道。 孙伯纶想起那枚精致的扳指,似乎送给了温不言了,孙伯纶一点也不恼,笑道:“那个扳指似乎对你很重要,也罢,就选择它了。” 说着,孙伯纶指了指范三拔手,那拇指之上,还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印记,范三拔下意识的看了看拇指,忽然明白孙伯纶的意思,拼命挣扎起来,然而牧锋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跳将过去,铁钳一般的手掌箍住了范三拔的手,按在桌案上,他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短刃在手,问:“大人,切下拇指吗?” 孙伯纶眉头一皱,无视范三拔的哀求,淡淡说道:“本官可不是珠宝商,没有那么精致的盒子。” 牧锋嘿嘿一笑,收起短刃,对门外喊道:“门外的兄弟,借你斧子一用。” 一个黑瘦的少年人走了进来,他腰间别了一把斧子,正是平日砍柴用的,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少年人是个哑巴,拔出斧头,却一副疑惑的样子。 牧锋接过斧头,看了一眼,咧嘴说道:“这把斧头很好,够糙!” “不,孙大人,我已经尽全力为你着想了,你不能这么对我!”范三拔高声叫嚷着,然而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牧锋却丝毫没有等待,提起斧子,高高抡起,似乎是在斩下的瞬间范三拔移动了位置,又似乎是牧锋的手下没准,粗糙带锈的斧刃直接砸在了范三拔中指的末端,只听咔嚓一声,中指指头被彻底砸烂。 范三拔一声惨叫,高声呼痛,牧锋安慰道:“没事,没事,一会就不痛了。” 正说着,手起斧落,范三拔的手直接被斩断,牧锋捡起范三拔沾满污物的右手,笑道:“看,我没有骗你吧,手指不疼了吧。” 第194章 章一百 战端 孙伯纶从那个房间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铁厂里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灯火光芒,特别是高炉那边,火红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让高耸的高炉如同一只凶兽一样矗立在那里。 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形成的焦糊味道,地面上全被灰尘遮盖,就连树木都好似被穿上一层白衣,孙伯纶停下脚步,怔怔的抹了一把白灰,忽然笑了,若在后世,这是被人讨厌的粉尘污染,但在这里,却是代表着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生产力。 经过八个月的建设,左千户所的灌渠已经见了雏形,从鱼河堡到左千户所城,是一条宽达三丈,深达一丈八尺的河渠,引来了无定河近一半的河水,进入千户所北面一座水库之中,再由专门的水渠引水贯穿整个千户所城南下,水渠两侧全部都是以水力为主的工坊,只有驱动了各种机器运转之后,无定河水才会南下,灌溉肥沃的土地。 “大人,郝大人来了。”牧锋的声音忽然响起,孙伯纶才从失神中缓过来,抬头一看,才看到郝允曜正站在远处,孙伯纶立刻招了招手。 “允曜,又来给你姐送山西土产吗?”孙伯纶走在铁厂内的大道上,淡淡问道。 郝允曜搓了搓手,显的极为局促,说:“还是瞒不过姐夫,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嘿嘿。” 孙伯纶却没有接话,两人都知道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就是银两,多是郝允曜从征剿贼的斩获,却被他送来给了郝琳琅作为花用。 这些银两大多被郝琳琅变成粮食,赈济绥德卫的灾民,部分则变成了正在扩充的护厂三队的饷银,孙伯纶早就知道,那群半大孩子已经被军事化管理,有经验丰富的伤残老兵教授武艺,还有商行伙计、书馆先生教算术和识字,在这个半空开的秘密中,有来自郝世禄父子的暗中支持,郝允辙父子的出谋划策,目的就是在孙伯纶地位水涨船高,且已经娶了林丹汗女儿的事实下,保住郝琳琅正妻的身份,而那支充斥着孤儿的护厂三队则是郝家为孙伯纶与郝琳琅未来的儿子培养的班底。 当然,这只是目的之一,在绥德卫,众人皆知,孙伯纶已经成为擎天大树,而郝家则是附在这株大树上的藤蔓,树越发粗壮,藤蔓才越茂盛,两个家族早已休戚与共了。 孙伯纶带着郝允曜走在各个工坊的操作间里,看到的是流淌的滚烫铁水,在水力锻锤的敲打下变成刀矛甲叶,从广东雇佣来的匠人和因登莱之乱而被招募的工匠正在工坊里忙碌着,商定着铸造孙伯纶想要的红衣大炮。 水力钻床正钻着一根根火铳坯管,发出知啦知啦的刺耳尖叫,但郝允曜却感觉那个声音是那么的悦耳。 眼前是黑乎乎的煤炭和冰凉的钢铁,若在以前,郝允曜是绝对不会踏入这个肮脏的地方,但跟随孙伯纶一段之后,郝允曜清楚的认识到,这种被自家姐夫称呼为工业暴力的东西可以像流水一样为军队提供军械武具,而在天下大乱的背景下,强军就意味着地位与财富。 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男人都是如此,懂得的越多,便拥有越大的野心,郝允曜也是其中之一。 “我要去达尔扈特了,明日一早便出发。”孙伯纶的声音将郝允曜从沉思中惊醒。 郝允曜本就为此而来,他希望能让孙伯纶在左千户所多呆几日,这样自己姐姐能怀上孩子的几率就会增加一些,然而话到了嘴边,郝允曜却说不出来,此时他脑袋里不再只是郝家的那点微末小利,越来越难以抑制的野心让他更习惯于从全局考虑事情。 “东虏又有动静了吗?”郝允曜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负手看着远处正在吞吃铁矿石和焦炭的高炉,淡淡说道:“没有,只是我们已经被动了半年,如今东虏大军东撤,漠南出现了实力真空,也是该我们主动一些了,皇太极和他的八旗大军可以压制住我,但是多尔衮和他手下的两白旗可没有这个本事。” “很着急吗?”郝允曜又问。 孙伯纶点点头:“明年,中原剿贼是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届时漠南之事便会顾忌不暇,甚至会抽调部分精锐骑兵南下作战,若在年前在漠南打不出战略优势,明年又要被局限在套内贫瘠之地,若等东虏再次西征,皇太极绝对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虽然孙伯纶说的很简单,郝允曜却知道孙伯纶急于在漠南开战不只是计算着未来的战略态势,最重要的是,边墙之外的实力扩张受到了限制。 孙伯纶部占据套内,西和北两个方向都被林丹汗控制,往南与绥德卫之间隔着一个榆林卫,只能向东发展,而东虏西征,虽然如今已经撤退,只留下多尔衮率领的两白旗和部分左翼蒙古驻守归化城,却控制了黄河东岸,虽然孙伯纶在黄河东岸保留了一个桥头堡,但东虏已经逐渐稳固了在漠南的统治,至少半年以来,已经没有任何牧民能有机会投入孙伯纶麾下。 孙伯纶必须要打破这个态势,就要出套内,东征东虏。 “姐夫,如今到了十月,天气转凉,怕是难开大战呀。”郝允曜低声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套内精兵多是蒙古人或板升汉人,对漠南天气已经极为适应,便是冬日作战也无不利,反倒是东虏和左翼蒙古,并不适应这种天气。” 见郝允曜仍旧不放心,孙伯纶不得已说出了自己的战术设想。 “此战并非决战,只是破坏东虏在漠南的统治罢了,如今我在套内有精骑四千,便是只带三千渡河参战,分为数队,趁着大学袭扰东虏在漠南的过冬草场,抢掠部落,杀伤部民,使其牛马不得繁衍,部落不得休整。已临近冬日,东虏必不得回援,待来年春天,东虏人马俱疲,就算想对我部有所动作,也是力所不逮,只要安然度过明年,便是胜利!” 第195章 章一 反应 归化城。 十月的漠南已经刮起了北来的凉风,虽说还未结冰,但夜里的风已经冰凉刺骨,昨晚的小雨在夜里变成了雨夹雪,原本准备在帅帐中举行的军议转移到了归化城中一处原本属于汉人的商栈之中。 多尔衮从军营中走出,在黄昏时分骑马行进在凋敝的大道上,林丹汗撤退的时候实行了坚壁清野的政策,归化城中到处是断壁残垣,又因为来往刀兵祸害,且这两个月役使丁壮筑城,城中已经没了多少人眼,冰凉的雨水夹杂着雪粒打在多尔衮银白色的盔甲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让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面带苦涩。 进了大堂,中央的大火盆和火夹墙让堂内的温度极高,多尔衮一进入堂内,堂中七八个衣着华丽的贵酋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齐声高呼:“参见墨尔根戴青贝勒。” 多尔衮摆摆手,显的极为和善,掸了掸身上的雪粒,把披风扔给身边的护军,看到一个矮胖的贵酋,笑道:“吴克善,我本以为在黄河边你会饿瘦,没想到黄河里的鱼儿也是那么养人呀。” 众人微微一愣,忽然明白这是多尔衮正与大家开玩笑,纷纷笑起来。 两个月前,皇太极亲率大军回撤,当提出派遣重将留守归化城的时候,并无人表示惊讶,左翼诸多部还纷纷称赞,大家心里清楚,后套有塔什海麾下鄂尔多斯部近两万帐,以及近五千大军,而套内,孙伯纶更是兵强马壮,还控制着君子津浮桥。 这两个人都是饿虎,一旦扑到前套,便对占据丰美草场的蒙古诸部造成威胁,那些刚吞下右翼许多部众的部落正是休养生息时候。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统帅大军留守的不是济尔哈朗这个大军统帅,也不是皇太极最倚重的岳托,而是年仅二十岁的多尔衮。 随他一起留守的还有科尔沁、巴林、扎鲁特等左翼七部首领,其中最为尊贵的便是多尔衮热络开玩笑的吴克善,且不说科尔沁是蒙古诸部中第一个与女真人结盟的部落,仅仅是吴克善与女真高层的姻亲关系就不是其他部落可以比拟的。 别的不说,吴克善既是皇太极的大舅哥,也是眼前这位墨尔根戴青的大舅哥。 与皇太极西征察哈尔时的兵强马壮不同,如今的归化城左近,兵力不足三万,除了左翼诸部留守的军队,便是多尔衮麾下两白旗的精锐近四千余人。 多尔衮的日子并不好过,首先他要面对孙伯纶和塔什海的双重威胁,而麾下左翼诸部因为要弹压吞下的右翼部众并不能给他太多的支持,便是麾下的两白旗精锐也不同心同德。 虽然在四年前,利用兄长阿济格为胞弟多铎主婚,从皇太极手中接过了正白旗的权柄,但属于阿济格的牛录却一个没有得到,这位名义上的正白旗旗主还未掌握正白旗一半的牛录,此次若不是胞弟多铎支持,他手下或许只有两千人了。 一群贵酋轻松的聊着天,待酒宴毕,多尔衮才命人挂起舆图,说道:“后套的塔什海还忙着在和鄂尔多斯的额琳臣内斗,倒是套内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怕是孙伯纶部正准备进攻。” “进攻!现在?”扎鲁特的贵酋高声问道,显然不相信。 一群蒙古贵酋皆是窃窃私语,毕竟这已经是十月底了,寒冬将至,便是套内敌军现在渡河,大战也会发生的冬日的冰雪之中,要知道,在严寒下,一个不慎,大雪就会夺去数以万计的生命,无论在中原还是草原,统帅都会尽量避免在冬日作战。 “是的,现在,我们派往达尔扈特的探子报告,套内苏泊罕的马场里养着数以万计的战马,这些**料饲养的马匹并未因为深秋草黄而掉膘,孙伯纶维持着如此数量的精锐战马,显然并不是用于来防御的。”多尔衮如实说道。 所有贵酋全都警惕起来,整整一个夏季,套内敌军都是防守黄河沿线,从未出兵骚扰,便是君子津的桥头堡,也做出死守之态,这让众人放松了警惕,以为可以坐享吞并右翼的大餐了,但是敌人却选择了一个最不适合的时候进攻。 冬季,草原上最穷困的时候,人困马乏、粮食缺乏,虽然秋季存下了诸多牛羊,但此时已经掉膘,而且还要为春季繁育幼畜做准备,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更不要说,这片草原连续遭遇灾祸,还有林丹汗这个恶魔坚壁清野,草原上的物资之少,已经到了杀人易食的地步了。 多尔衮虽然随和,却也不是犹豫的人,见众人脸色难看,微微一笑,说道:“各位,轻松惬意的生活已经结束了,大家准备战争吧。” 见多尔衮如此,众人皆知是要指点方略了,纷纷坐直了,多尔衮说:“君子津和清水河是套内之贼渡河之处,将会首当其冲,所以本贝勒决定,要把大军主力前置,我会亲自率领大军进驻君子津,吴克善,清水河的营地就交给你了,大队前置守住要点,精骑在后准备驰援,一旦黄河冰封,贼人渡河,半渡而击,我军必胜!” 听了多尔衮的话,大家也就有了信心,虽说孙伯纶早有准备,但己方毕竟人多,如此防御,便是冬日,也可集中过万兵力参战,又有黄河天险在,进攻者总是吃亏的。 军议完,众贵酋起身离开,回自己的部落召集兵马,前往黄河边集合参战。 扎鲁特的大汗内奇的部落在丰州滩以东,最为遥远,因此拜别多尔衮之后,便骑马往回赶,他的实力在左翼诸部众仅次于科尔沁的吴克善,此次便要率领两千精锐参战,前往清水河渡口一带,随时准备攻击可能渡河的孙伯纶部。 “父汗,这个多尔衮平日不紧不慢,只顾着督造归化城,怎么这次如此冒进?”内奇的儿子不解的问道。 内奇哈哈一笑,笑道:“有一个消息并未公开,莽古尔泰因西征不利,丢失大纛,回到盛京便遭到诸王公申斥,革除爵位,还未处罚,竟然抑郁而死。” “这和多尔衮有什么关系,莽古尔泰可是两蓝旗的。” 内气冷冷一笑:“继任正蓝旗旗主的不是德格类,而是豪格!” 第196章 章二 夜袭 黄河西岸,清水河渡口营地。 冷风掠过枯黄的草原,卷着唿哨向南面而去,随之而去的兀良哈率领的宫帐军,一人双马,随着那高高的大纛南下而去,其后跟着一支数量过千的辅兵队,牵引着上百大车,车上全是皮囊、木排之类的东西,显然是用来渡河的。 大军南下不久,河对岸的左翼蒙古营地也是人马嘶鸣,应声而动,一支超过三千骑的队伍随之南下,为首正是科尔沁的吴克善。 而在清水河渡口往北的桦树林里,巴罗趴在灌木丛里,纹丝不动,任凭松鼠在自己脑袋上跳来跳去,与他同样潜伏的还有四百名军中挑选出来的勇士,他们要么是剽悍的跳荡选锋,要么是察哈尔中想要以命博功的死士。 他们之所以潜伏在这里,就是为了兀良哈引走贼营大军之后,在夜晚渡过黄河,夜袭敌营,为大军在黄河西岸抢下一块桥头堡,并为后面那支由孙伯纶亲率的步骑混编大队赢得搭建浮桥和渡河的时间。 巴罗很清楚这次偷袭的危险性,一个失败,包括自己在内,四百余人将会尽数折在东岸,但他更清楚这是一个在孙伯纶面前表现自己忠勇的机会,只有用战功才能博得更好的前程。 忽然,上面滴落的液体顺着巴罗脑袋上的铁盔流到颈部,黏黏的,很难受,他本以为是某个野兽在脑袋上撒尿,抬头一看,却发现头顶之上已经是乌云一片,作为土默特的贵酋之后,他很清楚草原上的天气变幻,也许脑袋上的这片乌云仅仅是一个玩笑,也许就会变成雨夹雪,特别是在十月末这个时间。 糟糕的天气对双方都是平等的,它会让河对面营地的敌人放松警惕,同样,也会让麾下勇士的火铳失效,巴罗眼见乌云不散,低声对趴在身边的亲卫吩咐道:“让弟兄们用油布包好火铳,没有油布的丢弃火铳,用角弓,动作要轻,决不能被敌人发现。” 巴罗的命令传达下去没有多久,真的就降下雨水,雨水顺着铁甲缝隙灌到了衣服里,冷飕飕的,巴罗不禁哆嗦起来,然而脸上却挂着欣喜,他发现河对岸的游骑正撤回大营,这将为他的偷袭增加不少胜算。 雨后的夜晚一片清亮,趁着月色,巴罗率领麾下军卒扛着羊皮筏子到了河边,在哗哗水声中渡河而去,巴罗第一批渡河,留下一个军官等候剩下的两批,自己只带着一百人缓缓靠近建造在山坡上的左翼大营。 左翼大营占据了西岸的大片缓坡,面朝黄河展开,而巴罗选择的是陡峭难行的东面,他不确定在这种满是石块和灌木的陡坡上是否有左翼贼人的暗哨,因此只带了七八人走在最前面,披荆斩棘开路的同时,警惕的寻找可能出现的贼人。 跟随他身边的都是土默特人,他们知道,自己这位主子身先士卒,除了不放心那些做事不精细的跳荡手和只会拼命的察哈尔死士,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的实力,告诉所有人,他能走到这一步,并不只靠自己的父亲额吉尔带来的荫蔽。 天色渐黑,巴罗缓缓摸到了接近坡顶的位置,却忽然被身边一个中年亲卫拉住手臂,那亲卫是土默特的老兵,示意他前面有人,巴罗俯首倾听,果然,有人说话,他变的蹑手蹑脚起来,只带了那老兵上去,登到了距离坡顶不到二十丈,发现坡顶的橡木林里有人影闪动,接着敌人闪烁的火把,巴罗简单点查了一下,也就三十余人。 距离实在太近了,巴罗甚至能听到那些左翼贼人的抱怨声,抱怨科尔沁的贵酋满珠习礼派遣自己雨夜在这里驻守,只能烤火取暖。 翻过山才是敌营,巴罗不会在这里就打草惊蛇,他低声对那老兵吩咐道:“去后队,选三十个人过来,记住,要机敏灵巧、弓术娴熟的。” 过了不到一刻钟,巴罗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看那老兵带了三十多人来了,这些人全身披挂已经去了,仅仅提着佩刀,腰挎弓箭,有些甚至在脚上绑了一些杂草。 巴罗低声说:“现在先吃些东西,待月亮到了顶天再行动。” 众人拿出干肉和奶酪,扔进嘴里,因为怕发出声音,只能用口水弄软,生生的咽下去,待等到月亮到了顶天,巴罗从后队走到前队,不时出手,拍打麾下士卒的肩膀,不多时挑选出了五个人,都是身体瘦小的,由他亲自带队潜伏过去,而那老兵指挥弓手射杀贼人。 六个人蹑手蹑脚的继续向前进,巴罗走在最前面,爬过一片陡坡,虽然发出了声音,但冷冽的北风是往南吹的,掩盖住了他们的声音,六个人潜行到距离敌人不到两丈的地方,发现贼人大部分围在火堆那里烤火,只有七八人蜷缩在岩石后面,用羊皮盖住身子在烤火。 “布谷,布谷!” 巴罗发出行动的指令,那老兵此时已经分配好了射击目标,随着弓弦阵阵之声,二十余支羽箭飞来,瞬间便把处于清醒的左翼蒙古人射倒大半,土默特人用的俱是杀伤力巨大的鸭嘴箭,瞄准的又是脑袋、脖颈之处,可谓是一击必杀! 而在弓弦声传来的瞬间,巴罗已经带着身边人扑了过来,距离最近的,岩洞里的贼人惊醒,刚刚探出一个脑袋,就被巴罗顺手一带,横切开了整个胸膛,这个人并未阻碍他前进,黑影一闪,六个人全都扑到了睡觉的贼人身上,手中锋利的钢刀穿透左翼贼人那简陋的皮甲,切开皮肉和血管,刺入心脏之中,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则是死死的捂住敌人的嘴,让他们不至于发出声音。 突袭者的动作不能太大,甚至不能连续刺杀,他们无一例外选择用力搅动手中的刀柄,扩展敌人身上的伤口,而左翼的贼人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反抗着,乱摸的手并未找到武具,在生机流逝之间,却死死咬住捂住自己嘴的那只手,用力的撕扯着.....。 第197章 章三 大胜 巴罗咬着牙,任凭身下这人撕扯着自己的左手拇指,他右手松开刀柄,拔出安置在小腿的匕首,抵在敌人的心口,稍微一用力,锋锐的匕首透过肋骨之间的缝隙刺入进去,那人只是抽搐了一下,很快断了气,巴罗长出一口气,趁着血迹未干,在死人的肩头擦了擦。 这时,后面的弓手已经支援过来,把活着的贼人或擒或杀,山坡上很快安静下来。 巴罗简单的把左手伤口包扎了一下,命人前去把后队带来,自己则带了七八个人攀上坡顶,左翼部落的营地就在前面,月光下黑乎乎的一片,那些如狼眸一样闪跃的是营地的篝火,借着篝火可以到左翼虏人的帐篷和牛马,然而下山处却是一片黑暗,只有风刮过灌木丛的哗啦啦的声音。 土默特的老兵这时摸了过来,小心的说道:“台吉,俘虏招了,左翼敌营昨天抽调大批精锐随吴克善南下防备也先台吉的大军,营地中尚有兵力近两千,虏酋是吴克善的弟弟满珠习礼,还有巴林部的部分精锐。” 巴罗微微点头,这与战前估计的差不多,既然已经解决了哨探,便可长驱直入,突入虏营,届时混战起来,必可大胜,只是眼下山坡密布着灌木丛和岩石,已经是深夜,怕是无法偷摸摸过这乱石丛。 这时,后队已经在几个军官的率领下,登上坡顶,夜晚的坡顶温度已经降低到了结冰的程度,军卒尽是瑟瑟发抖,尽管巴罗明白,大军临阵不可犹疑不定,却仍不想让突袭变成一场恶战。 “台吉,生死皆由天命,战阵之上,马革裹尸,士卒死战所为不过是富贵恩赏,如今台吉已是必闍赤大人心腹,无需以命搏杀,而我们察哈尔人却是戴罪之身,我等愿下山杀敌建功,以赎大罪,敢请台吉命我等下山攻杀,便是死了,也能让妻儿自由,不至于沦为他人奴隶。”一个察哈尔人头人凑到巴罗身边,低声说道,语气之中却满是决然。 巴罗回头一看,那些察哈尔人个个跃跃欲试,他心知军心可用,正在犹疑,忽然脸颊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巴罗抬头一看,已经是漫天飞雪,不多时,大雪便让眼前一片银白。 “真是天助我也!”巴罗满脸兴奋。 他直起身子,对麾下将士说道:“诸位先等待片刻,如此大雪,一刻钟便能覆盖大帝,皆是草地灌木被大雪覆盖,黑色便是岩石,我等下山便无忧矣。” 果然,不到一刻钟,大雪覆盖山坡,积雪之间可见裸露的岩石,巴罗想起那日跟随父亲额吉尔从背后偷袭南山营地,立刻命人把甲胄武器脱下扛在肩上,一路顺着山势而下,躲避陡峭岩石,到了丑时末的时候,便全部下到左翼虏营外。 巴罗并未下令猛攻,而是让人披甲静声等待,待所有人都集中起来的时候,营外人马已经被大雪覆盖,入眼所及,俱是白色,分不清眉毛胡子,若不是一对对眼眸闪亮着建功立业的欲望,怕是要看成一个个的草垛了。 此时巴罗一声令下,所有人皆是角弓上弦,铳子装填,并以白布裹住右臂,防止在混战中被误杀,按照那察哈尔人头人的建议,巴罗派遣十几个人潜入贼营放火,待大火燃起再进攻。 不一会,虏营北侧火光大旗,营中乱做一团,不多时,便有一顶大纛竖起,随着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大纛周围的百十个帐篷里钻出数百披甲执锐的精卒,许多人已经上马应战,巴罗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感叹:“果然似必闍赤大人所说,兼听则明,若不是有原属左翼的察哈尔人,我等怎知虏人会屯部分精卒,枕戈待旦,睡不卸甲。” “先放火铳,留下一百弓手掩护我们,其余人随我冲锋,先杀散这队精卒,其余不堪一击。”黑暗之中巴罗下达了命令。 巴罗接过火铳,顶在肩膀上,对准那群正在向大火燃烧之地靠近的军阵,他瞄准骑在马上的一个衣甲华丽的人,枪托顶住肩头,扣动扳机。 砰! 一声闷响,巴罗身体微微一扭动,视线所及被火铳喷出的白烟遮挡,再看清的时候,那里只有一匹孤零零的战马,而马上的将领早不知去向。 在这声铳声之后,密集的火铳声响彻整个营地,随着巴罗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所有军卒均被激发出心中的血勇,冲向了敌阵。 左翼虏人没曾想偷袭者不扰乱营地扩大战果,而是先攻击列阵完毕的军阵,此时数百勇士已经冲进营地,与左翼虏人混战在了一起,这些原本有所准备的精卒却在第一波火铳攻击中便死伤无数,特别是主将身死让他们的抵抗变的毫无章法。 察哈尔人冲锋在前,在掩护的箭雨落下之后,纵身扑入虏人群众,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便发力狠杀,两军在相接的瞬间便有近百人倒下,战斧与长矛,铁甲与皮甲之间相互碰撞着,鲜血和惨叫声充斥着整个战场。 巴罗却在冲锋中,悄悄坠后,吹响号角集合麾下跳荡手,他很明白,面对眼前如此严整军阵,只凭一股子血勇是冲杀不开的,只有严阵以待,才可胜敌。 随着他的号召,百余跳荡手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这些人都是经历无数大小战的老兵,此时俱是手持八尺长矛,排成密集的横队,向前碾压,把所有阻挡者刺杀当场,巴罗处于阵型中间,高声喝令众军上前,侧击敌阵右侧,与察哈尔人形成夹击之势。 左翼之虏亦知道,若不能挡住眼前之敌,大营必破,纷纷悍不畏死的冲杀上来,巴罗下令众军放平长矛,踏步上前,借着敌人冲势,直接把虏人刺穿,然后齐声喊着号子,不断向前面推进,而有精悍之人钻入长矛丛林下面,不断劈斩。 这些跳荡手浑身浴血,夜幕之中仍然冲杀不止,锋线之上血肉翻飞,这些百战精锐不仅精于杀戮,擅长配合,仅仅是临阵经验也是极为丰富,长矛配合之间,齐声叫喝,百人齐喝,声势骇人。 左翼诸部何曾见过如此精锐,心中胆寒,气势完全被压制,待伤亡过半,就已经抵抗不住,四散而逃,而营地之中早已大乱,许多人只想着逃命,上马便跑,惹来更多混乱。 巴罗立刻下令解散军阵,让麾下军卒四散杀戮,此时已经虎入羊群,莫要说虏人胆气尽丧,便是有心死战,也是不能得胜,毕竟其余虏人多未曾披甲,可谓一杀就散。 第198章 章四 分兵 正当巴罗率军夜袭虏营,为后军赢的时间的时候,孙伯纶已经率领亲卫队先于诸军渡河,因为早来的这一场大雪,原本修筑浮桥的计划直接取消,改为用皮筏木排载步队渡河,占领左翼营地,待黄河封冻,骑兵渡河,再与敌人决战。 黄河东岸,左翼虏营。 孙伯纶骑马登上缓坡,进入营地,身后俱是披甲执锐的亲卫,此时全都步行前进,翼护在孙伯纶身边,因为没有浮桥,无法大规模运送战马过河,所以他们只能沦为步卒。 天已经大亮,昨晚的暴雪稍稍缓和了一些,许是白昼来临,天气回暖的缘故,到处都弥漫着雾气,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营地里到处都是散落的帐篷,折断的武器和残缺的尸身,栅栏上扎满了箭矢,偶尔可见刀砍斧削的痕迹,彰显这昨晚激烈的战况。 在一片白茫中,孙伯纶找到了力战而竭巴罗,此时他孤身一人坐在科尔沁的大纛上,因为寒冷和饥饿,身体不断颤抖,他昨晚追杀虏人至天明,此时浑身已经没了力气,孙伯纶见他如此拼命,递上水囊,让亲卫协助他脱掉甲胄,清洗伤口。 巴罗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喝了两口水,才说:“大人,卑职不负大人重托,攻下虏营,只是......只是麾下军卒折损大半,望大人恕罪。” 孙伯纶轻拍他的肩膀,说道:“士卒用命,方有如此胜利,本官自然不吝赏赐,凡战死者一律赏银五十两,安置妻儿,另予好地五十亩,为其永业之田,其余士卒,凡是立下战功者,待你呈上名册,自有厚赏。” 夜晚,中军大帐。 随着孙伯纶到来,帐内将领纷纷起身行礼,孙伯纶将佩刀扔到桌子上,盘膝坐于桌前,环视一周,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一张脸,看到巴罗的时候,伸手一拍身边的空位,叫道:“巴罗,你坐在这里!” 巴罗脸色狂喜,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声道谢后,方傲然走到众人前面,坐于孙伯纶身边,孙伯纶哈哈一笑,举起巴罗那被咬伤的手,说道:“昨晚,这个勇士率领四百死士,渡河袭击贼营,才有今日我等在此军议,昨晚夜袭,杀敌三百余,俘敌近千,科尔沁的台吉,皇太极的小舅子满珠习礼也在其中,这一战,左翼虏人闻风丧胆,吴克善顾不得河防要务,已经向和林格尔方向撤去,我军原本制定的,趁敌人大军未集结完毕,于冬日来临前渡河的战略设想已经完全达成,可谓是开堂彩。” 说着,孙伯纶另一只手举起镶嵌宝石的金杯,高声喝道:“此杯酒,为巴罗贺,为胜利贺!” 大帐之中,人人狂喜,端起酒杯满饮,口中尽是一片颂扬之声。 微微停顿之后,孙伯纶继续说道:“黄河天险,已然打开,外面大雪不止,按这天气,不日将会冰封,届时我军马队渡河,再寻机与敌人决战!”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孙伯纶又命人打开地图,说道:“从黄河边道集宁海子,这片原属右翼的土地已经完全被东虏和左翼蒙古占据,弱小的部落被吞并,诸如察哈尔等部被分裂,草原已经是一片混乱,如今敌人在这片肥沃的草原上只有不到三万兵马,却统治着近十万帐,敌人主将是不过二十岁的多尔衮,正是神器无主,我等逐鹿的时机呀!”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狂喜,在他们眼中,眼前这片草原及生活在其中的部众,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蛋糕了,只要有实力有魄力,就能切下一块,吃到肚子里去,虽说敌人三万大军不少,但既然防备后套的塔什海,也要顾忌黄河河防、归化城城防,还要弹压右翼诸部的部众,能抽调多少与己方对战,更不要说敌人主力的左翼军队,无论装备、士气还是战术都无法与己方媲美。 胜利是毋庸置疑的,关键是在这场胜利中,己方能吃下多少部众,自己又能获得何等封赏! “请大人指点方略!”特穆尔第一个站出来。 其余将领纷纷效仿,孙伯纶摆摆手,让众将官坐下,才道:“寒冬将至,大军不易轻动,本官料定东虏不会大举来援,六个月内,这片草原将任我等驰骋!” 继而,孙伯纶详细的讲解了自己的战略:这个战略计划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主战场,便是围绕归化城一带展开,孙伯纶不日将会率领大军北上,会同君子津的徐麻子、也先,夹击东虏在君子津的营地,与敌人对峙鏖战,迫使东虏增兵于此,将敌人大部牵制在这里,若是敌人后撤,便进逼归化城。而第二部分则是派遣精锐骑兵,向东袭扰,劫掠左翼蒙古在漠南草原的部落牲畜,使其不得安息修养,既削弱敌人实力,又可迫使左翼诸部东迁,将左翼诸部与归化城剥离开来。 此计若成,便顺势攻下归化城,若是不成,便围城到夏季,再扫荡周边草原,届时便是东虏再入侵,没了漠南草原的牛羊部落提供物资,也不能长久。 战略讲解完毕,众将官纷纷摩拳擦掌,等待孙伯纶发布任务,此时套内可独当一面的将领,诸如也先、徐麻子,此时俱在君子津与东虏对峙,如今帐内全是中级军官,都想在这一战中崭露头角,特别是那两支袭击左翼诸部的游骑营,更是众人眼中的肥缺,可以独领一营不说,而且油水十足。 孙伯纶见诸将战意汹涌,环视一周,久久不言,惹的众将呼吸都粗重了很多。 “特穆尔,巴罗,就你们两个了。”孙伯纶最终说道。 “我?”特穆尔诧异出声。 “怎么?莫不是你自甘堕落,已经没了逐鹿草原的雄心了吗?”孙伯纶喝问道。 孙伯纶这声喝问并非毫无缘由,板升一战对阵莽古尔泰,特穆尔擅自行动,扰乱了大军行动,虽然后来其牵制敌援有功,战后仍然未曾获得封赏,特穆尔意志也消沉了许多,毕竟孙伯纶麾下有越来越多的将官冒头了。 特穆尔听了孙伯纶的呵斥,脸色涨红,粗喘了几声,拔出匕首便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随着血液涌出,特穆尔誓言道:“便是特穆尔身死魂消,也当为大人杀虏建功!” 孙伯纶连连叫好,说道:“不愧是以铁命名的汉子,当有钢铁一般的意志,你二人可知,此番东去,该如何行事?” 特穆尔与巴罗相互看看,还是特穆尔上前,抱拳说道:“启禀大人,属下当与巴罗各率一千轻骑,一人双马,向东进攻,趁着寒冬苦寒,敌军人马缺乏衣食,侵袭其部落,若遇到右翼部落,便杀其虏酋,烧其积蓄,引导右翼牧民沿着边墙向西靠拢,以充实我方实力!” 巴罗接口道:“若遇到左翼部落,所有斩丁壮,杀种畜,掠部众,烧毁营地粮草,迫其东撤!” “如何补给?”孙伯纶又问。 巴罗道:“煮冰雪为饮,掠牛羊为食,四面出击,南北纵横,让其冬日无法生存,春季不得繁衍!” 孙伯纶听完二人作答,面带欣喜,高举酒杯:“特穆尔、巴罗,俱是独当一面之材,多余之言便不多说,他日右翼归于本官麾下,便会有千帐赏赐!” 第199章 章五 撤退 “什么,清水河营地被攻占,套内之敌已经渡河东进?”刚刚抵达君子津营地的多尔衮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惊的扔掉了手中的银杯,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了,自己的河防策略还未展开便被重击了个稀碎。 按照多尔衮的战略设想,在这个冬天,将凭借兵力优势把套内之地压制在黄河以西,若能趁敌人渡河,半渡而击,即可大胜,若敌人不渡河,亦处于不败之地,多尔衮甚至幻想着趁着寒冬黄河封冻,仿效敌人在河西也抢占一块地方做桥头堡,以便来年援军赶到后,把套内之地一举消灭。 然而,万万没想到,还未到寒冬,孙伯纶便率领大军渡过了黄河。 多尔衮并不知道,巴罗的渡河只是孙伯纶一次豪赌罢了,只不过一举赌赢了,占据了优势。 苏克沙哈躬身说道:“是的,十四爷,奴才已经问过了左翼的溃兵,并且与吴克善的大军取得了联系,贼人偷渡黄河,夜袭营地,左翼留守大军尽殁,满珠习礼不知所踪。” “这群左翼的鞑子,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多尔衮气愤难平,在帐中骂声不断。 苏克沙哈是跟随多尔衮的老人,赶忙说:“十四爷,这可不是生气的时候,您要拿个主意呀。” 多尔衮呼吸粗重,愤愤的坐在胡床上,低头沉思,所谓的主意实际上非常简单,要么集中大军进攻君子津的营地,迫使孙伯纶部北上,与己方决战,要么全线后撤,据守归化城。 若只论胜负,多尔衮当然会选择全线后撤,此时他麾下真正能信重的只有两白旗的这四千人,其余都是左翼依附的部落,连吴克善都不战而退,其余部落怎能靠得住呢? 只是这个决断并不是那么好下,早之前的阿敏,眼前的莽古尔泰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特别是莽古尔泰,在漠南之时,皇太极还温言宽慰,回到盛京便召集诸王公共议,最后落得抑郁而终,旗主被豪格所夺的结局。 一旦自己后撤,只守归化城,会不会落得和莽古尔泰一样的结局呢? 若是决战,多尔衮不用想便可料定结局,进攻敌人桥头堡,肯定会在那复杂工事和精锐步卒上撞个头破血流,然后便是清水河营地之敌北上增援,双方对峙在那片泥泞的河滩地,两军对垒,不分输赢,僵持到来年夏季盛京援兵。 当然,整个冬天是注定难熬的,敌人会不断骚扰己方归化城到战场的补给线,沿着大黑河不知道要丢掉多少人的性命,前套草原上的各部落也会被骚扰袭击,等到援军到来的时候,寸功未立,损失巨大的自己,很难逃过被责罚的命运。 思来想去,一直到帐内蜡烛熄灭,多尔衮都拿不定主意,苏克沙哈跪在地上,静心等待着,过了许久,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叹息,继而是多尔衮那落寞沙哑的声音:“撤兵吧!” 苏克沙哈忙回应,多尔衮却又吩咐:“先通知吴达海(不是汉人,是努尔哈赤的异母弟),让他先撤,我为其掩护,你执我佩刀前往归化城,将左近敖汉、奈曼、苏尼特三部全都迁入归化城中,城外百里内所有牛羊尽数征调入城。” “喳,奴才这就去办。”苏克沙哈拿了多尔衮的佩刀打马而去,只带来百十名白甲,他从军多年,知道其中利害,更明白,多尔衮已经下定决心死守归化城,而守城首要,便是粮草辎重,此事万万怠慢不得。 三日后,多尔衮忽然派遣上千军卒猛攻君子津,前锋一度突破了前两道防线,一直到炮台上的千斤佛郎机炮开火,才稍稍停止,此时负责桥头堡守备的徐麻子命令全军戒备,将所有兵力收缩到了主阵地。 然后当晚后半夜,形势大变,东虏大营燃起大火,熊熊火焰直达天际,点燃了半片天空,刚起火时,徐麻子还以为是敌营变乱,但如此大火这么快弥漫开来定然是有人故意纵火,此时援兵尚在清水河营地,定然是敌人自己烧营撤退。 徐麻子当即命令步营和也先率领的骑兵拔营启程,但是东虏已经撤退三十余里,也先率领的骑兵在天亮之后与东虏殿后部队发生了交火,这才知道是多尔衮亲自率领两千余白甲护军殿后,也先自知占不得便宜,远远坠在其后,一直跟随到了归化城,眼见敌人撤进城中。 此时黄河刚刚冰封,得知多尔衮果断撤退的消息,孙伯纶命令辅兵用木板、草席铺在冰面上,协助兀良哈的骑兵渡河,自己则率领两个步队和余彦的不死队北上支援。 孙伯纶麾下多是步卒,行军十日才到了归化城下,此时徐麻子早就扎下营地。 天气愈发寒冷,归化城内外一片肃杀,极目望去,除了不到两丈高的城墙,广袤的土默特平原之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雪花仍然不断落下,似乎要淹没这个世界的一切黑恶。 归化城是俺答汗时代,三娘子亲自带人修建的,名为库库和屯,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城,后来经过了一次扩建,但也周长三里多,城墙高两丈余,只有南北两门,三娘子之后,归化城从未得到过修缮,林丹汗甚至还拆除了一段城墙,直到东虏接手之后,准备长久统治,皇太极命多尔衮主政漠南,第一件事就是修缮归化城。 在多尔衮的计划里,归化城的城墙要加高,还要挖出东西两门,同时要向南扩展,至少把城南的银佛寺保护起来,然而,一切只是在设想之中,归化城历经战乱,丁口损失极大,特别是板升的汉人,要么被杀,要么逃进了套内,所以多尔衮仅仅是堵住了缺口,挖出四门而已。 饶是如此,归化城也是塞外有名的大城市了。 孙伯纶赶到的时候,归化城西侧已经立起一座大营,平野之上到处是沟渠纵横,那弯弯曲曲的黑线便是营前的拦马沟,后面便是一人高的土墙,再往后已经出现了各种口径的小炮和佛郎机,安置在一个个由竹筐土袋构建的炮台里。 其后才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帐篷和地窝子,沿着南北延伸开来。 孙伯纶在营中转了一圈,发现俘虏和丁壮正在前沿挥汗如雨,加固工事,而营内秩序井然,甚是干净,各类火炮布设合理,火力可交叉,视野开阔,孙伯纶暗暗称赞徐麻子,这厮虽说是个穷军汉出身,却不是个只会舞动枪棒的糙汉,与马一鸣合作数月,便把他的本事学去了七七八八。 第200章 章六 喇嘛 营地深处有一处华丽的大帐,孙伯纶走了过去,却发现帐内空无一人,几个文吏在里面忙活着,一问才知道,这是徐麻子为孙伯纶设立的帅帐,他本人在一旁的地窝子里。 孙伯纶绕过帅帐,看到七八个覆盖着茅草、秸秆的地窝子,支撑它们的不过是糊了泥巴的木栅栏,中央探出一根铁皮烟筒,还在冒着白烟,孙伯纶踏着台阶往下,掀开厚重的门帘,发现里面只有徐麻子一人,此时他正披着厚棉衣,围在蜂窝煤炉子前,手里拿着插了筷子的满头,正在炉火上烤着,里面一片谷物的香气。 徐麻子见孙伯纶来了,忙跑了过来,替孙伯纶解下披风,随手把烤的焦黄的馒头递给他,这才打了个千,躬身道:“卑职参见必闍赤大人。” 孙伯纶上了火炕,盘腿吃着烤馒头,随意的说道:“好你个徐麻子,也学得别人如此俗套。” 徐麻子嘿嘿一笑,提起炉子上的水壶,给孙伯纶倒了一杯热茶,才说:“尊卑有序,怎么也不会错的。” 徐麻子、也先这些和孙伯纶一起从沙漠里走出来的老人,与孙伯纶感情最笃,平日间,私下里极为随意,其中以徐麻子最甚,其资历最老,战功最著,又为孙伯纶经略黑铁城,赞画河防,早已成为孙伯纶左右手。 “前些日子你求我那义兄在绥德寻觅房产,方便夫人南下养胎,怎生瞒着我?”孙伯纶佯怒道,见徐麻子脸色难看,才说道:“房子便不寻了,守备官厅大的很,我已经安排她们住进了官厅里,平日也好与我家老夫人说说话。” “多谢大人照顾。”徐麻子眉开眼笑,欣喜的说道。 孙伯纶一摆手,问:“围城之事你怎么看?” 徐麻子取来地图,说道:“卑职已经命人在归化城西、北两个方向扎下营盘,准备长时间与东虏鏖战,只是我方军力不够,算上大人带来的援军,也不足五千,而东虏本身便有精兵四千,还有左翼三千精骑,过万丁口,怎么也不算围城,只能说与敌对峙罢了。” 孙伯纶点点头,军中也就徐麻子敢说这等实话。 见孙伯纶没有什么意见,徐麻子又道:“卑职在城外的布置,皆是防备东虏出城逆袭、偷营的,今大人援军赶到,卑职准备遣也先率领精骑绕到归化城以东,一则斩断东虏补给,二则做出佯攻之状,使敌左右不得相顾。” “城南呢?” 徐麻子脸色微变,低声说:“围师必阙,此乃.......。”正准备讲大道理的他发现孙伯纶脸色微冷,继而嘿嘿一笑:“卑职的浑家怀孕了,卑职也不想触怒神佛,那银佛寺,实在不好处置呀。” 孙伯纶本也没想把银佛寺如何,摆摆手,问:“本官准备委任你全权负责归化城之事,接下来你准备如何?” 徐麻子瞬间来了兴致,指着地图说道:“东虏军力倍于我军,又有城墙为倚仗,城内粮食不缺,是打不下来的,但只要东撤的左翼诸部不回来,我军亦是无忧,双方都牵制在归化城下,对咱们是有好处的。” 孙伯纶微微颔首,示意徐麻子继续说下去,徐麻子说道:“大人进来的时候,可看见挖掘壕沟的那群丁壮了吗?” “那倒是卑职从周围抓来的,咱们只要派遣精兵四处袭击,攻袭那些小部落,丁壮抓来干活,老弱、牲畜送回套内,到明年东虏援兵赶到前,少说也能获得上万帐,如果再加上从左翼那里夺来的丁口,说不定能有两万帐,有了这些丁口,好好经略两年,便有雄兵三万,到时,黄河南北,边墙塞外,还有什么能阻挡大人的铁骑呢?”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道:“好你个徐麻子,连本官几年后的战略都看清楚了。” 说白了,孙伯纶此番的战略目的不在于占多少地盘,也不在于杀伤多少东虏,只在于获得多少利益,如今东虏大军被困归化城,左翼精锐多向东撤退,大青山南北这片肥美的草原已经空缺出来。 无论是林丹汗仓皇撤退,还是皇太极西征,都让漠南草原上的秩序不复存在,强大的部落分裂,弱小的部落逃亡,让这片草原散落着无数的部落,这些部落大的不过数百帐,小的不过百十帐,本来就很难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这时若有人站出来,一手持刀矛,一手握钱粮,由不得这些人有其他选择。 当然迁移百姓牧民,这等事是军队不擅长的,孙伯纶立刻遣人将范兴和淑济别吉请到归化城左近,给予范兴全权,迁徙板升汉人,而淑济别吉则负责归化城附近的牧民。 在孙伯纶看来,既然林丹汗自称是全蒙古大汗,那得到林丹汗赐予彻辰封号的淑济别吉,自然也是全蒙古的彻辰夫人了。 大黑河北岸。 一顶缀满白色马鬃的狼头大纛正在夕阳下前进,顶部的三叉枪尖闪亮着银色的光辉,大纛插在一辆由八匹白马拉着的大篷车上,近百名衣甲鲜亮的骑兵翼护在左右两侧,这是蒙古彻辰,淑济夫人的队伍。 淑济端坐在大篷车上,手中捧着一本经文,正静静读着,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侍女的娇笑声音,淑济问:“何事如此开心?” “夫人还是出来看看吧。”那侍女跟随淑济久了,说话也随意一些。 淑济探出头去,看到大黑河一侧的高坡上正有一队人马行进,看旗号应该属于不死队,这队人不过五十余骑,然后两队骑兵之间却夹着数百丁壮,他们穿着极少的衣服,根本不足以在这种天气下御寒,而且都光着脚,这些俘虏被拴着手,排成三列行进在冰天雪地之中,碎石与冻硬的地面把他们的脚割的血肉模糊,在雪地里留下一行隐隐约约的血脚印。 俘虏中领头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胖子,身上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露出半个肥硕的屁股,他的头发很短,却不像蒙古人那样居中剃光,两侧的骑兵不时用皮鞭抽打他的肩部和臀部,促使这个胖子走的更快一些。 几乎所有俘虏都低头行进,只是发出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只有那胖子双手合十,昂首阔步,脸上非但没有痛苦之色,反倒是宝相庄严。 淑济对此见怪不怪了,这些都是左翼的逆贼,曾经背叛了她的父汗,如今又与夫君为敌,便是杀死,也没有什么,侍女笑也是笑那胖子举止怪异罢了。 冷风灌进车内,淑济本想回去,却见一个骑兵用长矛挑起一定黄色的帽子,她看了一眼,对一个骑兵说道:“去把那支队伍的军官和为首的俘虏叫来。” 第201章 章七 人心 当余彦和桑结喇嘛到彻辰夫人大纛之下的时候,淑济已经站在车前礼貌的迎接二人,余彦自然知道淑济的身份,虽然他对林丹汗爱女,蒙古彻辰这些头衔并不感冒,但却知道,这位美丽的蒙古女子是孙伯纶的两位夫人之一。 “请问上师如何称呼?”淑济笑着施礼,对桑结询问道。 纵然满身伤痕,桑结依旧宝相庄严,以无可指摘的仪态对淑济别吉施礼,方才说道:“小僧乃是银佛寺的桑结喇嘛,见过彻辰夫人!” “桑结上师?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银佛寺的首座。”淑济神色一惊,立刻让侍女送上热茶和披风。 桑结欣然接受,却说:“是银佛寺的前首座,如今的首座是却丹师兄。” 淑济微微一笑,并未答话,桑结这位首座至少在五个月前还是的,只是女真人占领银佛寺,桑结主张僧侣不参与到世俗争斗中,但其他僧侣却纷纷向女真人投诚,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却丹喇嘛因为拥有科尔沁的血脉,且与皇太极的大福晋有血脉关系,而成为首座。 “余大人,这位桑结上师是我敬仰之人,便予了我如何?”淑济笑问道。 余彦脸色一正,说道:“夫人,这个喇嘛是本官在兔毛川一带俘获的,若不是他指挥左翼贼人拒大车防守,安定人心,我也不会损失十几个弟兄,也不会让上千牛羊落入冰河,他是我的重要俘虏!” 淑济脸色如常,片刻之后说:“若你怕我没了你的军功,我便用三百两银子和五匹好马赎他如何?” 余彦忽然脸色通红,正色道:“军功不军功,我不放在眼里,只是桑结曾与必闍赤大人为敌,夫人莫要养虎为患的好。” 话音落地,余彦俯首行礼,打马而去。 半天之后,孙伯纶便从余彦口中得知了关于桑结喇嘛的始末原委,对于自己妻子荫蔽以为喇嘛,孙伯纶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蒙古人大多笃信藏传佛教,只是信的派别不一样罢了,以往在套内,信仰花教的察哈尔人与信仰黄教的其他部落人也起过冲突,但淑济和额吉尔都处置的很好,居中持重,各打三十大板。 然而,随着实力的逐渐扩大,对于宗教孙伯纶也渐渐的重视起来,这是孙伯纶从征服者到统治者的心境变化。 “夫人现在到哪里了?”孙伯纶对那个被淑济重视的喇嘛很有兴趣,笑问道。 余彦哪里知道这些,立刻出了大帐去打探,不久便回来了,不满的说道:“夫人和那喇嘛去了银佛寺,正那里装神弄鬼呢,惹了几千人过去,徐大人派了也先的骑兵和一个步队前去保护,还让我调八百人过去呢。” 孙伯纶知道银佛寺在归化城城南三里,多尔衮又堵了南门,也生不出什么大事,索性带领了七八个亲卫也去看看。 蒙古人信仰藏创佛教,甚为虔诚,因此在这十余年的战乱中,银佛寺倒是保存下来,矗立在城南,多尔衮主政漠南之后,对银佛寺倒也礼敬有加,逃回归化城第一件事便是把寺内的喇嘛尽数迁入城中,如今的银佛寺空无一人。 刚出军营,便看到数千衣衫褴褛的蒙古牧民围成一圈,在银佛寺前围着一处两丈高的石堆,石堆上插着象征彻辰夫人的大纛,大纛之下站立以肥硕如球的胖喇嘛,那喇嘛带着黄色喇嘛帽,一身大红色僧袍,肥胖的脸上绽放出晶莹剔透的光。 八个年轻的喇嘛也是宝相庄严,正顶着寒风,围绕着那石堆转圈念经,那些蒙古牧民纷纷围拢上来。 “阿弥陀佛!”桑结双手合十,深沉悠远的佛号念诵而出,石堆旁的八位喇嘛俱是齐声诵念,更是洪亮远扬。 那些蒙古牧民,不分左右翼,不分部落,不分准备,全都跪地上,有些甚至匍匐在石堆旁,以极为虔诚的方式行礼,口中念诵着佛号,一时之间,草原上尽是佛号之声,传荡四野。 “愚痴众生,不觉不知,寿命短薄,如石火光,如水上炮,如电光出,云何於中不忠不诚,云何於中贪念欲行,尔等背弃恩主,侍奉邪佞,心有不臣心,常怀忘德念,当下十八层地狱,受铁钳拔舌、铁剪断指、吊于铁树、打入蒸笼、掷于刀山、投入油锅等诸般苦楚.......。” 桑结正义宏大的声音响彻这片土地,说到最后,便是高声斥责,其余喇嘛尽是如此,神色严正,断然诘问,站在前排的牧民本就虔诚信奉,刚听闻自己死后入地狱将要受的刑罚,有被视为神灵的喇嘛斥责,当即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口中满是自责之声,更有甚者,已经哭喊认罪。 众喇嘛在桑结的率领下口诵佛号,念念有词,不时对天凝视,手中佛珠转动,似是超度,似是超脱,其声音温和,安抚着那些激动难抑的认罪牧民,不多时,银佛寺前渐渐安宁,桑结才温和说道:“背主侍敌乃是大罪,然,尔等亦受惩罚,丁壮或死于刀矛,或身形苦难,牛羊丧尽,老弱为仆,衣食无着,又受冰寒之苦,今彻辰夫人服大汗王命,承菩萨美意,降下慈悲,宽宥尔等不臣,赐予衣食,令尔等家庭不散,羊群不失,迁往西方极乐之地,尔等当感念彻辰夫人之恩德,忠心侍奉,用余生解死后之罪恶.......。” 牧民再次匍匐,齐声颂扬,俯身谢恩。 淑济亦妆容盛赫,神色庄重,走上石堆,朗声道:“上师体谅汝等迁徙之苦楚,特恩赐尔等入银佛寺,瞻仰佛宝,得神佛庇佑,菩萨赐福,当安全抵达极乐之地,享福报,除冤孽。” 这下牧民如蒙大恩,激动的爬到石堆前,双手合十,高声颂扬佛号,又在年轻喇嘛的指挥下,排成数队进入银佛寺,待出来的时候已经满脸欣喜,自觉进了营地,向西方而去。 孙伯纶看到这里,心中不免笑了,自己处身的世界,此等情景定然被认定为邪教活动,愚昧之属,然而这些愚昧无知的牧民却真的把银佛寺里那金属块视为神灵,只是被喇嘛斥责几句,毫无实利,竟然顺从驯服,主动西迁,真真是可笑至极。 待牧民走远,孙伯纶骑马去了石堆之下,这时麾下诸多将领也赶到,也先那厮竟然翻滚下马,直接跪在地上,用脑门贴住桑结的脚面,恭敬的说道:“给佛爷请安了,您与我家主上同为天上神佛,都是拥有神通的人,也先土干有礼了,有礼了。” 第202章 章八 用人 孙伯纶上前一脚踹在也先那略显肥大的屁股上,心中暗骂这厮忒也放浪,于军卒面前尽失威严,难怪这两年,徐麻子、兀良哈都渐渐成长为一军主帅,这厮却没多少长进。 “把上师请到大帐之中。”孙伯纶吩咐了一句,带着多日未见的夫人,前往了大帐。 也先毕恭毕敬的牵来一匹好马,想要协助桑结上马,然而这厮实在是肥壮,普通战马如何承载其重,正当桑结尴尬之际,也先又遣了几个亲卫离开,不多时牵了一峰纯白骆驼回来,也先半跪在地上,双手托举桑结的脚,才让这个胖子上了骆驼。 当孙伯纶与淑济来到大帐的时候,桑结早就先一步抵达,正端坐在桌案前,吃用着美味的菜肴,便是孙伯纶到来,也没用察觉,这厮仿若饿死鬼托生,那抹了蜂蜜的鸡腿扔进嘴里,待吐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根骨头,其余都让那强有力的上下颌骨配合牙齿咬碎咽下,原本桌上的马奶被桑结丢到一边,待侍女送上高粱酒,这厮才大快朵颐起来,桑结面前还放了一个火锅,里面满是牛羊肉和白菜萝卜、野蘑菇,他看那翻滚的肉块极为鲜美,竟然伸手去捞,烫的吱哇乱叫。 孙伯纶据案而坐,面无喜色,只是怔怔的看着桑结胡吃海塞,许久才对淑济说道:“这喇嘛倒是一位妙人儿。” 桑结这才发现孙伯纶夫妇已经进帐,忙站起身,把满是油垢的手在红袍上满不在乎的擦了擦,才躬身行礼,高耸的腮帮甩起来,道:“见过必闍赤大人,彻辰夫人,小僧实在想不到,在察哈尔部还能得到如此款待。” 孙伯纶右手虚按,示意他继续吃,心中对这话倒是明白不少。 林丹汗原本信黄教却听了沙尔呼图克图的谗言,改信了红教,桑结及黄教都当是察哈尔部的敌人才是。 孙伯纶笑道:“款待谈不上,只是年初时候,固始汗派人送来一百匹好马,让本官公正对待黄教喇嘛,不要迫害他们,本官与固始汗麾下的断事官是至交好友,自然应允。” 桑结这才明白,固始汗便是由黄教赠予的‘大国师’称号后才有的名号,其一向虔诚黄教,屡屡对黄教出手相助,用一百匹马买套内黄教喇嘛的平安,倒也算不得什么。 桑结这时终于消灭光了桌上的食物,擦了擦手,又恢复了宝相庄严的上师风采,看的孙伯纶目瞪口呆,虽说他自认城府颇深,却也不能像这位桑结喇嘛一样,变脸如此之快。 “既然必闍赤大人贵为大国师好友,便是黄教之友,小僧虽然不才,却也愿在必闍赤大人麾下效犬马之劳。”桑结温言说道。 孙伯纶靠在椅背上,笑问:“上师想要如何效劳?” 桑结轻咳一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设想:“如今东虏逃进归化城,银佛寺无主,小僧愿意主持银佛寺,为大人收拾民心,安抚百姓。” 孙伯纶心中不禁笑了,这厮竟然如此好口才,明明是要官要权,却说的自己任劳任怨一般,虽然对这种家伙孙伯纶并不感冒,却也在刚才银佛寺前那场法会上看到了喇嘛对于蒙古牧民的巨大影响力,倒是不用白不用。 “东虏新败,却是势大难撼,虽然本官如今处于优势,却早已有了撤军打算,归化城既打不下也占不住,银佛寺首座之位,本官也是爱莫能助呀。”孙伯纶倒也没有隐瞒。 “上师心怀各族百姓,本官甚感钦佩,如上师愿意,便暂在彻辰夫人麾下效力吧,奔走于大青山南北,黑河两岸,便如今日这般,为本官收拢百姓,撤往套内,以防再被东虏侵扰。”孙伯纶继而说道。 饶是桑结早有计较,却也脸色微变,孙伯纶这是什么权利也没给,什么好处也不让,就让自己白白为他干活啊。 孙伯纶自然明白桑结的心思,又道:“归化城左近听闻有散落牧民两万帐,若上师能让一万五千帐迁往套内,待本官再临归化城,银佛寺首座必为上师所有。” 桑结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中原一句俗语:画饼充饥。 “便如必闍赤大人所言,桑结必定竭尽全力。”桑结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阿纶为何这般对待上师?”淑济不解的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那该如何对待,是不是当考虑这厮原为银佛寺首座,在各部中极富威望,便予其高官厚禄,恩养支持?” 原本应当如此,但见孙伯纶已经考虑到了,却没有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 “我用人,向来公正,无论血脉高贵还是卑微低下,但凡有能力,便可在我麾下施展拳脚,今年以来,麾下察哈尔和土默特人渐渐多了,似巴罗这等才俊被重用却也要承担旁人的冷嘲热讽,那些人倒以为我逐渐靠拢权贵,任用私人,今启用桑结,便是告诉众人,便是神佛的使者,在我这里,也要从基层做起,靠功绩升官!”孙伯纶朗声说道,语气却不容置疑。 十一月中旬,下水海。 这片草原在二百年前属于大明宣德卫,位于高坡上的断壁残垣还能看出曾经的迹象,一支规模巨大的部落正向此开进,他们踩着皑皑白雪,翻过山坡,越过早已冻硬的沼泽,远远便可看到一片巨大的白色,其上毫无他色,而近处还有干枯的芦苇在随风飘荡。 人与牲畜都列队而行,除了少数游走于队伍远处的骑兵,所有人俱是下马步行,而帐篷、辎重,或负载在大篷车上,或捆扎在马上,众多的牲口被绳索相连,以防在冰雪世界里走失。 “王爷,后队发现了敌人的追兵,距离咱们只有三十里了。”几名骑兵疾驰到一辆被毡毯围住的大车前,高声喊道。 车内探出一张年轻的脸,眼睛却是极为精明,对那骑兵说:“无妨,只需把中军的骑兵与后队集中一起便可,本王已经与内奇汗取得了联系,他已经在往南十里处扎下营盘,准备好了热汤美酒款待我们。” 第203章 章九 媾和 过了两个时辰,科尔沁部终于抵达了扎鲁特人设立的营寨,那营寨沿着护面散开,占据了高于水平近一丈的一块土地,已经用栅栏围起来,还有不少丁壮在挖掘壕沟,原本蒙古人是不会干这种活计的,然而和孙伯纶部对峙久了,也交锋了几次,知道壕沟的用处,也就仿效起来。 吴克善命手下的头人去安置牧民和牲畜,只带了两名随从进了扎鲁特汗内奇的汗帐,内奇是个红脸汉子,与吴克善家族历来交好,二人也是熟络。 进了汗帐,吴克善发现里面温暖如春,竟然没有牛粪的臭味,要知道蒙古人多以干牛粪为燃料的,吴克善环视四周,没有发现火盆,只有帐篷中间有一筒状炉子,还有烟筒通往帐篷外,炉子上的水壶已经烧开了,正冒着热气。 “内奇,这是什么新奇物什?”吴克善看的新奇,问道。 内奇嘿嘿一笑,拿起水壶到处一杯热奶,递给吴克善,用铁钳钳了一块蜂窝煤饼塞进去,说道:“这叫蜂窝煤炉,是从套内弄来的。” 吴克善啧啧称奇,倒对内奇与套内之地来往的事情没什么奇怪,事实上,左翼诸部虽然已经被金国女真降服,但与女真人之间只是依附关系,金国也未曾对其形成过真正的统治,左翼也利用这种情况,在明国与女真之间左右逢源,私下来往不断。 女真人并非不知道也不是不在乎,毕竟经过努尔哈赤的残暴统治,辽东没剩下多少汉人,金国又是一个高度****的统治方式,左翼需要的盐、铁、茶等必需品,女真几乎没有一种能提供,反而还利用左翼的通道从明朝走私,到了漠南,这种私下交易更频繁了,反正仅仅一个多尔衮也管制不住。 内奇携着吴克善坐下,献宝一样的说道:“套内的好东西真不少,你看我身上这绒衣,这毛靴,又轻便又暖和。” “你我还是小心些才好,若让大金汗知道,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吴克善小心提醒道,他与爱新觉罗家族世代联姻,都害怕,内奇自然不敢不放在心上。 “此番归化城还在争斗不休,你我在这下水海,是走是战,我是拿不定主意,你觉得该如何行事?”吴克善面带忧虑,说道。 内奇思索片刻,未曾说,便把左右赶出去了,吴克善同样如此,内奇问:“若是走,我们会如何,若是战,我们又会如何?” 吴克善一拍大腿,说道:“若是走,来日大金汗怪罪下来,我等便是死路一条,我等可不能与塞布腾他们一样啊。” 吴克善所说的塞布腾是巴林部的首领,在清水河营地,巴林部被重创,塞布腾直接回了部落,带上金银细软和部众,尽弃辎重牛羊,连夜东逃,期间还有阿苏特部和奈曼部一起,要知道奈曼部可是多尔衮明令迁往归化城的。 这三部已经逃到集宁海子,打定主意是不回来了,只等翻了年与援军合兵一处再战。 “若是战,你我在漠南的心血怕是保不住啊。”吴克善苦涩的说道。 皇太极西征的时候,两部都是带了三四千人助战,另有上万部众跟随,打跑林丹汗后,左翼各部收拢零散牧民,切割左翼部落,怎么着也有三千帐入手,实力大涨三分之一,可是若与孙伯纶开战,必将会被多尔衮召回归化城,且不论输赢,身边这些还没捂热乎的部众可经不住敌人那精锐骑兵的骚扰。 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煮熟的鸭子飞了这种现实。 吴克善见内奇一点也不急,似乎心中早有韬略,赶忙说:“老哥哥呀,你便说吧。” 内奇笑了笑,说:“依着我,咱们既不战,也不走。开战,损失太大,逃走要受惩罚,不如就留在这下水海择机而动。” “要是多尔衮派人传令我等回去呢?”吴克善问。 “传令?我们什么时候接到命令了,这冰天雪地的,敌人骑兵又那么精锐,哪那么容易传令到营地啊。”内奇不咸不淡的说道。 吴克善恍然明白,一场大雪下来,有时候一个部落都会被覆盖,更不要说传令兵了,就算传令兵被人半道截杀,也应该是敌人做的呀。 内奇又笑了笑,说:“再者说,咱们前后都有敌人,已经是动弹不得,牵制住他们也是大功一件呀。” 吴克善哈哈一笑说:“不愧是草原上的老狐狸,就听老哥哥的,咱们就地扎营,与追兵对峙,至于屁股后面那两支恶狼一般的骑兵嘛,就交给塞布腾他们吧。” “是啊,这下水海虽说水苦涩周围却是上好的草地,只论干草,养活咱们麾下这些牛羊足够了。”内奇笑着说。 吴克善忽然问:“咱们这么想,就拍追兵难对付呀。” 内奇点点头,说:“所以,还是要打一仗的,哪怕打输了,也要让敌人知道我们是他们吃不下的。” 正此时,外面有人来报,敌骑临近,内奇与吴克善纷纷披挂,出了大帐,立在高出查看。 远处地平线上涌出了无数骑兵,列阵前进,各色马匹如波浪一般袭来,密密麻麻,敌阵之后烟尘滚滚、旗帜重叠,军容甚为壮盛。 此时北风凌冽,刮起地上的尘土和杂草,遮蔽了半个天空,忽然敌人阵型变动,已经有数百骑兵冲出阵型,划过一道弧向营地而来。 内奇看了这一幕,呵呵一笑:“敌人广张旗帜,又弄的烟尘滚滚,定然是故弄玄虚,想来那孙伯纶麾下兵不过万,主力又在归化城下鏖战,哪里来的这般声威。” 吴克善自然赞同内奇的看法,但他看自己的部落略显慌乱,说道:“内奇,我部尚未安定,若任由这骑兵骚扰,恐生变乱,如何是好。” 内奇哈哈一笑,说道:“王爷看好便是,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说着,内奇挥手给一队骑兵打了个手势,那骑兵未动,却从后营牵了几十匹负载布袋的马匹出来,这才数百骑出了营地,迎着敌骑而去。 第204章 章十 受挫 这骑队首领是内奇的儿子,他率领骑兵迎着兀良哈的前锋冲去,在距离百步便开始向南转向,继而便是一波箭雨射出,此时距离颇远,尚在大部分角弓射程之外,又有北风干扰,大部分箭矢都没有射中,前锋只有十余人坠马而已。 率领前锋的是察哈尔的一个头人,身边五百骑兵过半是原属林丹汗的宫帐军,其余多是前流贼或小部落的新附之人,这头人甚为年轻,眼见必闍赤麾下诸如也先、兀良哈这等泥腿子都已经身居高位,甚是不服,而察哈尔人中竟无一出彩之人,心中早就打定主意立下军功,让那些家伙见识一下什么叫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 见左翼的弓箭势头不强,头人当即命令宫帐军上前,快速冲杀,张弓驰射,其选择时机很准,宫帐军正好射到左翼阵尾,当即便有数十人坠马,其余竟阵型大乱,纷纷掉头逃跑,那头人一愣,当即命令追杀。 头人骑马追击在前,张弓射落七八人,却见左翼骑兵丢盔弃甲,四散而逃,有些人甚至扔下了马上辎重,哗啦啦撒了一地,那头人看到这一幕,心道不好,回头一看,果然自己的属下停下脚步下马捡敌人遗留的财务,有些甚至为了一些东西打起来,特别是那些新附军。 头人砍杀了数人,依旧混乱不止,这时蹄声如雷,那些逃走的左翼骑兵竟然折返回来,冲击已经混乱的本阵。 双方混战在一起,前锋本就人少,又因财货没了争斗之心,已然支持不住。 兀良哈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何曾有过如此失败,盖因麾下军纪涣散贪财忘义所致,心道原定的,趁敌立足未稳,冲散敌营的战术已经失效,他当即命亲卫吹响号角,号令铁甲骑兵上前。 内奇眼见敌人中计,还未高兴,便看到北面稀疏的桦树林中涌出一队骑兵,其头戴铁盔,铁环锁锥护颈,全被被闪亮的精铁铠甲覆盖,铁叶一直延伸到膝盖处,其手中长矛刺天,便是胯下战马亦高大异常,被缀着铁片的牛皮覆盖,还用鲜亮的颜色画了牛鬼蛇神,更显的狰狞可怖,数百铁甲骑兵冲锋,滚滚而来,其势滔天。 “这......这哪里是铁甲骑兵,简直是妖兽一般啊。”内奇喃喃说道,他早就听说过铁甲骑兵的名头,今日一见,更觉得骇然。 “快,让骑兵出营,拦住他们!”内奇高声叫道。 吴克善却一把拉住内奇,说道:“如此铁甲洪流,岂是普通骑兵可以拦住,若一个不慎,失落在战场上,营地便守不住了。” 或许是担忧内奇坚持,吴克善高声喝令:“派新附的千人队阻拦,告诉他们,此战之后,还其妻儿,另有厚赏!” 吴克善所说的千人队是营中新组建的,其中都是右翼和一些小部落的丁壮,便是死光了也不心疼,那群连皮甲都欠奉的奴隶军,根本不能阻挡铁甲骑兵的脚步,他也只是想守住营地罢了。 统帅铁甲骑兵的队长见敌骑袭来,转换目标对冲过去,过程中排列出一个锋矢阵性,这些百战老兵皆是将长矛夹在腋下,排成尽量密集的阵型,似海浪一般翻滚而去。 两军相撞的一瞬间便分出了胜负,前排的铁甲骑兵无不是刺中穿敌人胸腹,把敌骑撞飞出去,他们扔掉骑枪,拔出大刀,撞进敌阵,奋力拼杀,这些甲兵外面是重甲,因为天寒,里面还套上了棉甲,面对箭矢刀剑,根本不抵挡,只是挥舞着手中武器,收割着一片片的生命。 这片战场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便以左翼千人队崩溃而告终,这些人本想逃回营地,然而兀良哈亲率的骑兵已经挡住了他们的路线,一波波的箭雨射来,又是火器齐射,这些本就不想拼命的牧民当即便下马求饶。 等两军集结,冲击左翼营地的时候,发现栅栏之后已经密布弓箭手,长牌大盾已经树立起来,兀良哈知道再冲也无法成功,索性令众人停下,眼睁睁的看着扎鲁特人带着三百多俘虏进了营地。 “早就听闻铁甲骑兵强于八旗白甲,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啊。”内奇和吴克善见兀良哈大军后撤,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赞叹道。 一个照面便损失一个骑兵大队,兀良哈脸色并不好看,此时军心受挫,也战不得,只得命令众人背靠桦树林扎营,等待后面的机动步队和辅兵营到来。 兀良哈看着远处敌营,心情有些沉重,他不曾想科尔沁竟然和扎鲁特合股,眼前这个局面,扩大战果是做不得了,这两部光精锐便有至少六千人,如今背靠部落,便是丁壮亦是能战的,拉出上万队伍不在话下,而自己,眼下只剩下八百宫帐军和五百铁甲骑兵,算上后队的机动步队和辅兵队,也不过两千余人。 这时亲卫从战场上抬了一人过来,正是那领前锋的头人,此时全身已经被血污覆盖,甲胄之上插着十余箭矢和三根断矛,半截小腿已经不见了踪影,刀还握在手中,亲卫怎么也弄不下来,兀良哈叹息一声,道:“还算是条汉子,找块马皮裹了,衣甲佩刀便陪葬吧。” 到了第二日,兀良哈还在为后队安排宿营地,就听亲卫说营前有动静,赶忙前往,却发现两个骑兵纵马而来,他们未披铠甲,不配刀矛,只在军营五十步停下,射来一无箭镞的羽箭。 亲卫在上面发现布条,一看竟然写着待会有俘虏送还,勿要攻击的字样。 不多时,左翼营地奔出五辆大车,缓缓赶来,其上栓满了人,还有宰杀好的十只肥羊做礼物,兀良哈倒是想推脱,但左翼蒙古人把车扔在营门外百步就跑掉了。 待亲卫把车来回来,兀良哈才知道,送回来的三十余人俱是伤员,兀良哈明白,这是左翼两部释放的善意。 他招来几个军官商议之后,皆是拿不定主意,最终派快马前往归化城,汇报此事。 第205章 章十一 大炮 五日之后,孙伯纶才收到了兀良哈送来的消息,他只是思索片刻,便对兀良哈的亲卫说道:“回去告诉兀良哈,他的任务就是牵制住扎鲁特与科尔沁二部,切莫贪功,能不战便不战。” 亲卫还未曾起行,孙伯纶又拿出一张信笺写了几行字,对那亲卫说道:“你去找军需官,从他那里领五十石盐,我会派一个辅兵队与你一道回去,另外,那满珠习礼也让你带去,先试试能不能用这虏酋把俘虏换回来,若是换不回来,再加盐谈判。” 归化城,天刚放亮,多尔衮便出现在城墙上吹冷风,原因很简单,城西的敌人有异动。 城墙上的哨兵虽然冻的瑟瑟发抖,仍然坚守在岗位,这让他甚为欣慰,脚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昨晚未下雪,积雪已经冻硬了。 多尔衮快步上了城墙,见城外被一片寒冬的雾气笼罩着,然而却能听见外面敌人的号子声,隐隐有人影闪动,看不清楚,多尔衮不免有些焦急,一直到了中午,雾气散尽,多尔衮才看清,距离城墙不到四百步的敌军营内,正有超过千人的丁壮正干的热火朝天。 这些丁壮围成三个圈,正担土夯实,加高一个四面土台,土台可以看到的三面陡峭,西面却有人上下,显然是个缓坡,那土台已经加高到了近一丈。 “这是在修筑墩台吗?”多尔衮疑声说道。 身边的人都不敢言语,许久,苏克沙哈才说:“应当不是,明人的墩台咱不是没有见过,顶上方圆得十丈,下面粗上面细,像个木桩子,这个形状却怪异的很,南北宽,东西窄,面对咱们这边呈现弧形,还用砖石包裹呢。” “应该是炮台吧。”吴达海不肯定的说道。 “您说笑了,怎么会是炮台,他们只有千斤佛郎机可以射程超过四百步,但打不烂城墙,用炮台干什么?”多尔衮笑着说道。 吴达海与苏克沙哈听了这话,皆是哈哈大笑起来,确实,用火炮攻城,可是极耗费银钱的事情,火药、炮弹都价格不菲,更不要说火炮也是有寿命的,若是用千斤佛郎机攻击城墙,便是把火炮打报废了,也轰不烂,即便是红夷大炮,攻击城墙也是轰击城墙上面的女墙,掩护步兵攻城。 饶是众人皆不以为意,多尔衮仍然有些不放心,孙伯纶的名号他早就听说过,自己那个五哥虽然是个鲁莽跋扈的,但在军事方面可是一流的,能打败他,孙伯纶并非浪得虚名,再者说,他不相信敌人劳民伤财,做些无用的事情。 “还是警惕起来吧,苏克沙哈,你让人昼夜监视,一旦有异样,立刻汇报,另外,把最精锐的白甲护军移到附近,若真有威胁,便出城逆袭。”多尔衮最终还是吩咐道。 归化城以西的三座炮台的修筑进度并不快,一直到十二月中旬,才完全建造完毕,此时炮台高近四丈,几乎是城墙的两倍高,站在炮台之上,可以看到城内大部分的结构。 十二月中旬,天气晴朗,多尔衮站在城墙之上,看到由十二头犍牛拉着的炮车,终于明白,外面那形状奇异的建筑就是炮台,而布设在其上的火炮根本不是什么千斤佛郎机,而是红夷大炮,真真正正的红夷大炮。 对于红夷大炮,女真人并不陌生,宁远一战,女真八旗便吃了它的大亏,甚至连努尔哈赤都因此受伤,而乙巳之变中,八旗又被布设在北京城头的红夷大炮屡次击溃。 同时,金国对于红夷大炮也是极为重视,早在崇祯三年,偶然在海中捞起一门,皇太极便命人仿制,最终找到了俘虏来的汉人炮匠,并在去年正月成功在盛京仿制成功,皇太极甚为欢喜,赐名‘天佑助威大将军炮’,而甚为旗主的多尔衮更知道,皇太极在得知明国发生登莱之乱,掌握火器的孔友德等人此时正被围登州,早就命人私下联系孔友德,希望其弃暗投明。 多尔衮眼见三门长达一丈,重过三千斤的火炮被拉进敌营,心急如焚,他倒是想率领精骑突袭,然而眼前的情况却让他无可奈何,从城门通往炮台的这四百步里,有超过四道的壕沟,无数的栅栏和拒马,特别是环绕炮台的那壕沟,至少两丈宽,根本不是骑兵可以越过的,更不要提在壕沟与栅栏之后,隐藏着密密麻麻的火铳手。 “我们总得做些什么!”多尔衮看着敌营中的士兵,正把火炮拉扯上炮台,急的团团乱转,嘴里一直嘟囔着这句话。 多尔衮虽然年轻,但是自幼跟随父兄征战让他积累的足够的战争经验,他很清楚,守城唯两件事最重要,一是物资二是士气,物资不足,孤城难守,士气低落,人心易变,他清楚的看到,站在城墙上的士兵已经开始紧张了,这些与大明交战无数次的勇士知道,一旦敌人火炮部署到位,便会横扫城墙,城墙之上便再无立足之地了。 许久多尔衮终于下定决心,喝道:“来人,牵马来,我要出城!” 苏克沙哈却一把拉住多尔衮,然后跪在地上,说道:“十四爷,万万不可啊,敌营凶险,一个不慎,便是全军覆没,敌人有红夷大炮又如何,能拿咱怎么样啊。” 吴达海也帮腔说道:“是啊,老十四,你要冷静,他们火炮也就能攻击咱们的女墙,大不了再打一下城内,就算把火炮打废了,又能怎样,难道还真的攻城么,若是那样还好了,咱便用左翼的蛮子和他们耗,反正他们人少,死伤了两千人,连城都围不了了。” 城墙上女真人在劝说多尔衮的时候,孙伯纶却在炮台下迎接远道而来的马一鸣,这厮一身大红披风,满脸傲气,看着身边这三门红夷大炮,倒是神气的紧,见到孙伯纶才下马行礼。 “炮厂这才建立不过半年,便铸造出如此强力的火炮来了?”便是看到了三门真正的红夷大炮,孙伯纶仍是不敢相信,再者说,这与他命令炮厂铸造的火炮可不是一个类型的。 马一鸣哈哈一笑,说道:“大人说笑了,铸炮可是个繁琐的活儿,这么短时间可铸不出来,这些火炮都是买来的。” 第206章 章十二 炮术 “买?”孙伯纶满脸诧异,上个月便接到马一鸣传信,要求预设炮台,准备以火炮炮击归化城,他还以为是弄来几门千斤佛郎机呢。 对于火炮,孙伯纶一直非常的渴望,他心里很清楚火炮这种远射程大威力的武器将会改变这个时代的战场,是决定胜负的力量,从一开始他便有意的寻找各种火炮,从一开始的虎蹲炮,到后来的大将军炮,再到千斤佛郎机,只要有机会,都会想方设法的弄到。 但红夷大炮不同,这是这个世代最强劲的武器,便是在整个大明都是稀缺的,只有辽东和京城才具备,九边之中,也就大同、宣府、蓟镇才拥有,延绥镇是出了名的穷困,是不可能拥有红夷大炮的。 自从在刘家寨白得了那几万两银子,且有了左千户所这个稳定基地之后,孙伯纶就一直想要自行铸造火炮,恰逢登莱之变,孙伯纶便委托郝允辙、白涵宇等诸多商人前往山东招募炮手、炮匠,收获不小,炮厂便是以这群人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后林天奕加入其中,便将此事全权委托于他,借助他与福建郑芝龙的关系,派人前去接洽火炮之事,同时派人前往广东濠镜(澳门)寻募佛郎机炮匠。 而这三门红夷大炮便是利用林天奕与郑芝龙的关系,通过郑芝龙购得的,整整花费了两万两白银才得到。 在明末,购买到红夷大炮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大明的第一批红夷大炮便是从佛郎机人手中购得,其实就是一艘沉没的英国武装商船上的舰用十二磅前装滑膛炮,正是这批‘原装进口’的火炮,在宁远、锦州、北京,等城池保卫战中,都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这批火炮十一月初才到货,留了一门在炮厂给炮匠研究,其余全部在这里了。”马一鸣说道。 “平均每门五千两,好一个贪婪的郑一官!”孙伯纶愤愤的说道。 一门红夷大炮,若自己铸炮,算上各种费用,不过千余两,当初大明三千两每门的价格购买,便是被不少官员吃了回扣的结果,自己没有被吃回扣,反而更贵了。 “这两万两,怕是一半花在运送上了吧。”马一鸣挠挠头,他对于火炮的热爱是狂热的,只想着用这红夷大炮建功立业,并未考虑太多。 孙伯纶心想也是,从福建到漠南,何止万里,想来送炮之人定然是先用海船送到松江府,再走长江水道一直到湖广境内再走汉水进入汉中,翻过秦岭才进入陕西。 “如今天气冰寒,黄河封冻,尔等如何运送到这归化城的?”孙伯纶疑惑问道。 马一鸣嘿嘿一笑,自豪的说道:“黄河不封冻,还不好运呢,当年修紫禁城咋运的巨石,咱便咋运的红夷大炮。” 听了这话,孙伯纶略略明白,当年修筑紫禁城,作为梁柱的巨木都是来自贵州广西,一路走水路而来,而为了运送巨石,工匠特意选在寒冬腊月,每隔一里挖井一口,担水泼地,利用结冰之后摩擦力降低,再用人、马拖拽,饶是如此,仍动用了两万多人和两千多马骡才完成。 从潼关到归化城,一路黄河加大黑河,俱是黄河冰面,倒是方便许多。 孙伯纶见马一鸣对红夷大炮极为看重,便说:“既然大炮到了,也该让归化城内的东虏活动一下了,炮击之事,便交由你了。” 马一鸣哈哈大笑:“大人便瞧好吧,今日布设火炮,明日便开始炮击,三日之内,若不打的东虏鸡飞狗跳,出城应战,卑职提头来见。” 一夜无话,当第二日孙伯纶登上一座炮台的时候,马一鸣麾下的三门红夷大炮已经全部布设完毕,这厮甚至在中间那座炮台上布设了一座小棚子,并且用被子把三面围起来,里面还有圆桌和铺了棉垫的板凳,另有一壶清茶正冒着香气。 “你这般明目张胆,不怕东虏炮击吗?”孙伯纶坐在凳子上,笑问道。 马一鸣笑道:“不怕,卑职观察过了,东虏只有一些小铜炮能打超过四百步,但咱们炮台高于他们的城墙,它的炮弹只能打在炮台上,伤不着红夷大炮,更伤不着大人。” “这便是红夷大炮吗,早先听人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呢。”淑济的声音忽然响起,她围着炮台上的红夷大炮,不住的赞叹。 这红夷大炮全部由铁铸造而成,长达一丈,炮口细,炮尾粗,另有数道铁箍加强,其炮口几乎能塞进一个小孩儿的脑袋,那炮弹足有十斤重,淑济费了些力气,才拿起来。 红夷大炮甚是威武,又有三千斤重,草原上的人哪里见过如此利器。 孙伯纶前世没少在博物馆见过这东西,倒也不觉得稀奇,忽然他看到红夷大炮右侧摆着一个火炉和一个风箱,问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大人看着便是。”马一鸣卖了一个关子,笑而不语。 话音一落,马一鸣站起身来,高声对围绕在红夷大炮周围的十余名炮手命令道:“准备开火,目标,正前方八百步,疑似东虏粮仓,自由开火!” 这命令一下达,自有旗手动用旗语与两侧的炮台联系,很快,炮台上的人全都动起来。 孙伯纶看到一中年炮长指挥着两个年轻人,把木楔子插入炮尾与底座之间的缝隙,再用铁锤敲打,炮身以炮耳为轴心转动,以此来调整火炮的俯仰角。 那中年炮长不断观察准星和照门,最终确定瞄准后,才下令装填炮药。 巨大的药包被塞进炮口,又被推入最深处,一炮手用尖锐的铁锥从火门插入,刺破药包,用倒入引药,孙伯纶本以为会装填炮弹,却发现那炮长又命人把一块和口径相同的湿泥饼推入炮膛之中。 这时才有人取来炮弹,只是这炮弹并非普通的实心铸铁炮弹,而是从火炉中用钳子夹出来的,已经烧红的炮弹。 看到这里,孙伯纶已经明白,轻轻挥手,示意两个正在装填炮弹的炮手暂停,微笑对马一鸣说道:“你个家伙,脑袋倒是好使的紧,东虏有你这个对手,算是倒霉了。” 话音落地,孙伯纶拉着淑济便下了炮台。 第207章 章十三 效果 这种把炮弹烧红之后打出去的炮术,是半个世纪前,某位波兰国王发明的,目的就是在炮击中取得更大的破坏效果,特别是这个时代长身管火炮没法发射开花弹,如此炮术可为威力最大的了。 虽说如此,但危险性同样不可小视,一个不慎,烧红的炮弹直接点燃火药,第一个倒霉的是装弹手,但引发炸膛的话,周围谁也活不了,更不要说这三门火炮都没有经过试射了。 马一鸣见孙伯纶快步下了炮台,看了一眼那沏好的茶水,嘿嘿一笑:“得,这茶便宜我了,开火!” 轰轰轰! 三声巨响忽然在归化城西炸响,声威赫赫,直冲云霄。 多尔衮站在城墙的一处加固炮位前,眼看着三个黑乎乎的东西发出尖锐的啸音,拉扯出几道淡淡的白烟,直接从脑袋上飞了过去,那声音,好似有一辆马车飞过一样,他感觉整个耳膜都要撕裂了一般,剧烈的疼痛让他抱着脑袋跪在了地上。 “主子,您看!” 白甲护军用力摇晃着多尔衮的手臂,把他扯了起来,面朝城内,多尔衮甩了甩脑袋,定睛一看,城中一处院落中,高大的原木房子已经倒塌了大半,正冒出几道青烟,里面不断有人逃出来,高声大叫,只是离的远,听不到那些人叫喊什么。 忽然火光从房屋倒塌处喷出来,继而便是铺天盖地的大火,多尔衮一个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说道:“这........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打翻了不成?” “十四爷,这里太危险了,快下城墙吧。”苏克沙哈又听到了开炮声,不管不顾的喊了几句,拉起多尔衮就往城下跑去。 马一鸣坐在茶棚里,翘着二郎腿儿,直接把茶壶嘴塞进嘴里,美美的品着,听到炮手高声大喊,才站起来,瞄了一眼,见那被自己选定的第一批目标竟然燃起冲天大火,也是愣住了,他只是怀疑那高大的库房可能是粮仓,才率先攻击的,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奇效。 实际上,这库房里储存的东西比粮食更易燃,那是多尔衮为大军过冬储存的帐篷、羊皮和棉花、羊毛,这些东西,可谓是沾火即燃,过于迅速的燃烧和封闭的空间直接造成了爆燃,才有如此奇效。 炮台上,又打了一轮,一个炮手跑过去,用蘸了水的羊毛刷子塞进炮口,清理炮膛顺便降温,里面发出的高温和火药残留染黑了他的皮肤,马一鸣看到羊毛刷子上的水快速蒸发,放下茶壶,吩咐道:“暂缓炮击,给大炮降温!” 隆隆的炮声终于停止,归化城中已经出现了一团团的火焰,多尔衮脸色惨白,骑在马上,高声喝令麾下军卒救火,这片仓库已经变成了地狱,到处都是浓烟以及断指残体,被炮弹击伤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呼,嚎叫不止,救火的人也是弯着腰,是不是看向西面,就怕再有炮弹落下来。 要知道,这些都是女真八旗中的白甲护军,最是武勇,平日身披两层甲,冲杀敌阵也不会皱眉,如今却是被吓的胆怯,多尔衮倒是理解,战阵之上,凭借精良的盔甲和娴熟的武艺,便是跳荡冲锋也有很大几率活下来,但面对红夷大炮,披几层甲都没有用。 吴达海也指挥蒙古人把在红夷大炮射界内的粮食转移到西城墙的城墙根下,军卒来来往往,城中一片混乱,这时苏克沙哈跑了过来,手里捧着铁盔,到了多尔衮面前,把铁盔扔到面前。 那是一枚已经变形的炮弹,颜色黢黑,足有小孩脑袋大小,与多尔衮之前见过的红夷大炮炮弹并无两样,苏克沙哈也不说话,解下酒囊,直接把马奶酒倒在了上面,酒水落在炮弹之上,竟然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升起团团气雾,多尔衮伸手一抹,手上立刻起了一个水泡。 “这炮弹难道是被烧红了之后,才打进来的?”多尔衮疑惑出声,心中却是已经肯定了这个想法。 “定是这样!”苏克沙哈擦了擦满头大汗,却又说道:“咱与明人交手这么些年,多次面对红夷大炮,也用过那物什,怎么不知还能这么用?” 多尔衮忽然面色狰狞,喝骂道:“兀那孙伯纶,果然是凶戾之辈,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 “十四爷,快想个法子啊!”苏克沙哈满脸忧色,已经急的团团乱转。 由不得他不及,归化城中,到处都是易燃物品,构筑房屋的木料、帐篷、草料、粮食,任何一种被烧,都是承担不起的损失,要知道,归化城中这近两万人,可是要坚守到来年增援赶到啊。 多尔衮脸色铁青,喝道:“敌人恶毒,我又有什么法子,只能把所有易燃物品转移到西城墙下。” 苏克沙哈心想也只有这个法子,还未离开,多尔衮就又命令道:“还有,把城中所有房屋全部拆了!” “这.......是!”苏克沙哈满脸为难,最终还是接受了命令。 作为渔猎民族的女真人在崛起的这几十年里打下了无数的大明城池,抢夺了汉人的房产居住,可以说已经习惯了住在房中,甚至产生了对蒙古人的优越感,虽说行军打仗,睡帐篷是迫不得已,但有房子不住,破坏之后睡帐篷,士兵难免会有怨言。 多尔衮领兵多年,何尝不知道苏克沙哈的心思,但他没有法子,归化城本就不大,房屋接连成片,若是被那炮弹点燃,便是满城大火,到时还不知道要烧死多少人呢。 炮台上,趁着火炮降温的空档,那中年炮长把两个炮弹箱子摞起来,便坐在上面,习惯性的掏出烟杆,却忽然想起马一鸣制定的规矩,炮位不得吸烟,又塞了回去,这时马一鸣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大缸子茶水,炮长一饮而尽,才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道:“马大人,这东虏怪沉得住气耶,咱把他库房都点着了,还不出来。” 炮长名为吕天侠,是地道的登州人,本在孔友德麾下,担当炮兵把总,因为孔友德造反,逃了出来,被郝允辙招募到了绥德,因为对红夷大炮熟悉,直接担任炮长,如今拿着每月八两的饷银,倒也快活的紧。 马一鸣笑了笑,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老吕,你操炮是把好手,但玩心眼还嫩了些,瞧着吧,本官要好好炮制这些混账!” 第208章 章十四 逆袭 两日后清晨,归化城中。 多尔衮在一片轰鸣声中醒来,昨晚的炮击持续到子时,每隔大约一刻钟,便会有一次齐射,多尔衮不知道这是马一鸣尽量维持红夷大炮使用寿命的战术,只以为这是敌人故意的煎熬己方,消耗己方的精力和士气的行为。 虽然已经意识到士气在降低,但多尔衮毫无办法,归化城中最安全的就是西城墙的墙根,但这里也是炮声最大的地方,躲在安全区的人注定不会有好的睡眠,爬出帐篷的多尔衮双眸满是血丝,他看到外面已经乱做一团。 距离不到不远的正白旗马厩在刚才的炮击中被击毁,至少有三十匹马被碾碎成血肉,两堆草垛正燃起冲天大火,正在救火的蒙古人又遭到了一轮齐射,呼啸的炮弹在冻硬的地面上弹跳、撞击,撞碎几辆马车之后,轰隆一声砸在一块石头上,直砸的石屑横飞,碎石和泥土雨点般的散落下来,待烟尘散去,多尔衮这才看到那枚炮弹刚结束了罪恶的一生,却犹自蒸发着沾染在身上的血肉,鲜血被蒸发,挂在上面的一段肠子却因为炮弹的炽热收缩变色,发出淡淡的肉香。 明知这些马匹牛羊摆在那里会遭到炮击,但多尔衮没有办法,西城墙墙根那不大的位置需要为士卒和更重要的粮食提供空间。 “主子,主子,出大事了!”一个白甲护军的高声叫喊让多尔衮感觉双耳刺痛,他甩了甩脑袋,对那白甲怒目而视,喝骂道:“不要告诉我敌人攻城了,你这混蛋。” 那白甲顾不得害怕,直接说:“城北出大事了,敌人有动静!” 多尔衮一听,推开那白甲,骑上战马便向城北而去,待登上城墙,果然看到数百衣衫褴褛的丁壮正挥舞铁锹锄头,正在挖掘壕沟,原先那里便有一条壕沟,此时却在扩建,多尔衮清楚的看到那些蒙古人正挥舞锄头把壕沟的两侧刨下,而后面的人则用铁锹盛到袋子里,再由另外一人加固在南面一侧,他们的配合非常娴熟,显然在超过一个月的工事修筑中获得了足够的经验,只用了半个时辰,多尔衮就亲眼看到那条壕沟被加深拓宽,变成了宽两丈深两丈的拦马沟。 “老十四,不用担心,敌人只是在挖沟而已,估计是怕咱们出城逆袭,先做准备。”吴达海站在多尔衮身边,有些不在乎的劝慰道。 多尔衮脸色微变,心中不屑的说道:“一厢情愿的蠢货!” “这些壕沟,应当为会保护炮台做准备。”多尔衮冷声说道。 吴达海的脸色瞬间变了,细细一看,那些壕沟栅栏,都是围绕着一个圈修筑的,看那圈的大小,与城西的炮台占地面积类似,吴达海虽然看不清眼前那些蒙古鞑子和汉人,却也知道,如果任由这个炮台修筑起来,那么归化城的末日也就到了。 城西炮台开火,己方士卒和辎重可以安排到西城墙下,若是城北也有一个炮台,那么藏在西城墙附近的三分之二的区域都在敌人火炮的覆盖之下。 若是敌人再在城东修筑一个炮台呢,城中将再无安全之所。想到这里,吴达海不禁背后冒出一阵冷汗。 “老十四,只能出城逆袭了。”吴达海出言说道,却不知怎么的,声音不似以往洪亮,反而是略显沙哑,看他那张面容,神色也有些紧张。 吴达海也是久经战阵,仅仅从敌人围城和炮击就可以看出敌人并不好对付,而且西、北两个方向的营地都有复杂的工事,便是逆袭成功也是伤亡惨重,对于女真这么一个丁口稀少的民族来说,任何一个丁壮都是宝贵的,更不要说都是精锐的白甲护军了。 多尔衮并未说话,吴达海又说:“要不要派那些骚鞑子先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拆了那新造的炮台。” “您说笑了。”多尔衮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淡淡的说道。 苏克沙哈见多尔衮不高兴,小心的提醒道:“大人,便是拆了那炮台又如何,第二日敌人又会修筑,这是用咱们勇士的性命和敌人的体力对换啊,为今之计,只能炸了敌人红夷大炮才能解敌炮威胁。” 吴达海听了这话,张着大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恍然明白,并非自己真的看不清楚这一点,而是真的怕了,以至于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分析。 多尔衮看着城外那些奋力挖土的人,忽然拍拍吴达海的手,说道:“请您从左翼蒙古中挑选一千精锐,今晚出城偷袭敌人北营,以为佯攻。” 吴达海略略点头,只听多尔衮又吩咐道:“苏克沙哈,你带两千左翼蒙古人,今晚从西门出城突袭,我带一千精锐白甲,从南门出城,你我二人夹击敌人,多带火药,有机会,定要炸毁敌人红夷大炮。” “不愧是大汗亲封的墨尔根戴青,果然睿智多谋。”吴达海听了多尔衮的吩咐,心中暗暗赞叹,好似有了主心骨,以往的自信也重新回来,他说道:“老十四,此番出击,万要小心谨慎,由我先大举进攻敌人北营,尽量吸引敌人兵力,你与苏克沙哈再行偷袭,方可万无一失。” 入夜,马一鸣的红夷大炮照例炮击到子时,继而归化城内外尽是一片死寂。 到了后半夜,吴达海亲自带领百余精锐白甲从城头用绳索扽到城下,这些都是正白旗的精锐,他们的目标就是为进攻的蒙古人开辟一条前进道路,至少不能让他们被拦在营地外侧那道拦马沟前。 进攻的缺口是昨日白天选定的,吴达海确认无误之后,正要对身边的亲卫发信号,忽然被人拉住手臂,吴达海一看不远处有一支十人规模的巡逻队正举着火把走来,本来站起来的他赶忙翻滚躺下,虽说没有引起巡逻队的注意,但吴达海感觉屁股一疼,伸手一摸,扯下两个铁蒺藜来。 巡逻队离开后,吴达海一挥手,百余白甲窜入营地外围,瞬间杀死三名明暗哨,便开始拆解栅栏,用铁链绑在一起,很快便搭在拦马沟上,吴达海一马当先,带着十几个人过去,还未爬上土坎,便听到土坎另一侧有动静。 吴达海立马示意周围人噤声,就连拦马沟另一侧的白甲都变成了木偶一动不动,吴达海侧耳倾听,发现那声音就在自己脑袋上,他挥挥手示意众人别动,拔出一把匕首,慢慢的挪动上去,好不容易到达土坎上沿,刚刚探出脑袋,想要看看情况,就看到一张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第209章 章十五 血战 吴达海还未反应过来,半个脑袋就已经被那张巨口咬住,紧接着就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撕咬声,牙齿与铁盔对抗发出刺啦啦的声音,吴达海感觉自己好像被某个巨人一样甩来甩去,他奋力挣扎,终于把脑袋从铁盔中挣脱出来。 这时两个白甲窜了上来,见吴达海正与敌搏斗,两个黑影缠在一起,不知如何下手,这时只听一声呜咽惨叫,三人都是看到一个巨大如小牛的黑影窜入内侧的壕沟中,不见了踪迹。 “主子,那是什么?”一个白甲见吴达海吐出一口黑毛,小心的问道,天色太黑,他只能确定那不是人。 吴达海脸色刷白,捡起地上的铁盔一看,上面还嵌着几颗森白牙齿,这时土坎内侧不远处又响起几声狗叫,吴达海才说:“应该是狗。” “狗?哪有那么大的狗。”白甲不敢相信。 吴达海瞪了那人一眼,喝道:“快,给那些骚鞑子发信号,让他们进攻!” 此时已经等不及了,那几声狗叫已经让北面营地的人警醒起来,借着营地深处的火光,吴达海可以看到一队队披甲执锐的长矛手正在列阵,栅栏之后已经隐隐有人在点燃火绳,吴达海才不会让自己麾下精锐去触这个霉头,之所以身先士卒打开缺口,只是担心那些骚鞑子干不了这种精细的活儿。 呜呜呜! 沉闷的牛角号响起,北门被打开,无数左翼蒙古人冲了出来,他们顺着吴达海等人留下的火把,汇聚成一股强横的力量,借助栅栏跨过拦马沟,冲进了北面大营。 黑暗对于参战双方都是公平的,虽说负责北面防御的徐麻子早就对敌人可能的夜袭进行了工事准备,但黑暗之中,各队之间仍然出现了慌乱。 幸亏放在阵前的藏獒预先示警,给了各队集合的机会,但结果仍然不理想,有所准备的蒙古人用火药炸开第一道土墙,打开了巨大的缺口,并趁着混乱一拥而入,处于栅栏后的火铳手紧紧打了一轮齐射,便被迫与敌人混战在了一起,而后排的蒙古人则爬上土墙,借着营地内的火光不断射箭,掩护己方突击的选锋。 这轮攻击可谓暴风骤雨一般,一直撞上步营的长矛方阵才堪堪止住脚步,徐麻子一面派人向孙伯纶汇报,并示警其注意敌人夜袭,一面把纵深处的几门佛郎机大炮调到前列......。 而城西大营在听到城北发出的爆炸声的时候,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大营所有的防御都是围绕炮台而设立的,驻守在炮台附近的步队直接进入壕沟内侧,据胸墙而守,而精锐的跳荡队则登上炮台顶部,与弓箭手一道,专司防御炮台。 当苏克沙哈的率领的突袭队进入西面大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铁桶一般的阵型,苏克沙哈立刻按照原定的策略,在敌人阵前展开阵型,全面进攻,为突袭的多尔衮牵扯空间。 两个方向都已经开打,多尔衮此时却已经率领千余白甲出城,虽然心中无比着急,多尔衮仍然命令所有白甲全部下马,牵着马匹在城墙的阴影中前进,白甲出城之前已经把马蹄用不裹上,只有这样才能减少被敌人发现的距离。 此时西面营地已经打成了热窑,到处都是火光和爆炸声,数十名白甲在黑夜的掩护下突袭了孙伯纶军营寨墙,杀死稍微,打开了大门,这时多尔衮才让所有人上马突袭,刚进入营地不过百步,便听到一侧响起爆豆一般的铳声。 多尔衮下意识的俯身在马背上,只听脑袋上不断有铅子摩擦着空气高速飞过,后面哀嚎声不断,已经有数十人坠马,多尔衮知道火铳威力巨大,但装填很慢,又是在夜间,装填更慢了,因此果断下令冲过去。 步队指挥官面对蜂拥而来的骑兵,当即命令长矛手上前拒马,黑暗中白甲反应不得,钢铁洪流直接撞在了厚重的步阵之上,当即便是死伤一片,多尔衮知道若是冲不破这步阵,此次逆袭便要失败,也顾不得其他,跳下战马,便冲了上去,多尔衮冲锋在前,其余白甲也是嗷嗷直叫,混战片刻,便打开了一个缺口,此时的多尔衮已经满身血污,只带上几百个白甲冲入炮台后方。 这些白甲俱是多尔衮豢养多年的亲卫,有些甚至是努尔哈赤留给他的老兵,此时个个披甲两层,手持八尺虎枪,枪尖雪亮,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多尔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麾下的勇士,咬牙说道:“敌人炮台就在眼前,冲上去,炸毁敌炮,赏银千两,封骑都尉。” 众白甲听得如此厚赏,个个奋勇当下,直接冲上炮台后面的缓坡,迎着炮台上的弓箭手冲了上去。 迎接这些白甲的是守卫炮台步队所属的跳荡,皆是军中剽悍之士,他们跟随孙伯纶经历了无数的战斗,早就看惯这各种场面,此时不喊不叫,只是沉默的看着下面冲上来的家伙,一直敌人到了阵前,才虎吼一声,加入战场。 两阵接触的瞬间,锋线上便是扭曲起来,冲锋在前的白甲已经被炮台上的弓箭手射了几轮,第一排的家伙几乎都被射的像是刺猬一般,仍然不以为意的奋勇厮杀,这些老兵在临阵的那一刻,刺出虎枪,八尺虎枪直接刺入前排跳荡手的胸腹要害,锋线上,根本没有位置供这群人躲避,许多跳荡手血性迸发,甚至迎上去,待虎枪刺穿身体,才抓住敌人枪杆,再挥击结果敌人性命。 战斗在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缓坡顶端到处都是尸体碎肉,多尔衮连续派出精锐冲杀,利用人数优势,很快便冲上炮台,在炮台上展开混战。 马一鸣用火铳打死一名想要点燃炮药的白甲,环视一周,发现情况陷入危急,有些炮手甚至抱着敌人跳下炮台。 “快,把药桶搬上来!”吕天侠那浓郁的山东口音响起,马一鸣回头一看,那家伙正与两个人把盛放炮药的木桶搬到炮车上,马一鸣知道这厮要玩命,索性捡起一根长矛,挡住两名白甲兵,掩护他们 吕天侠推着堆满药桶的炮车,顶着几个白甲推到了缓坡上,借助重力,炮车飞驰而下,吕天侠抄起备用的炮膛刷杆,在火炉里点燃,撞开一个矮壮的东虏白甲兵,把那长长的刷杆当掷矛一样掷了出去。 点燃的刷杆好像一道流星一样插入药桶,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继而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轰! 世界,再一刻陷入了死寂,一个巨大的火球升腾而起。 第210章 章十六 突围 上 “嗡嗡!” 孙伯纶醒过来的时候,耳边全是尖锐的嘶鸣声,除此之外,就感觉五脏六腑挪位了一般,着实恶心,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面带忧色的淑济和一大群闯入视野的将官。 “发生了什么?”孙伯纶甩甩脑袋,沙哑的声音从口中钻出来。 孙伯纶只记得,东虏夜袭,北营无恙,中军大营正面遭受猛攻,进入鏖战,而侧后又遭到敌人偷袭,虽然仍有一支完整的步队在手,但大帐周围俱是辎重粮草,他只得率领两百余亲卫队前去增援。 亲卫队刚和围攻炮台的多尔衮白甲贴近,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炸,狂烈的暴风把骑在马上的自己吹了下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孙伯纶扭动了一下脖子,掀开被子坐起来,帐篷里满满当当站着七八个将官,孙伯纶不用问也知道,东虏的夜袭被打退了。 徐麻子为众将之首,见孙伯纶已经完全清醒,抱拳说道:“启禀大人,昨晚东虏分三线攻击,共投入精锐近五千,以北营和中军营正面为佯攻,遣精锐白甲突袭炮台,意图炸毁我军红夷大炮,我军亦奋勇还击,并在已号炮台挡住多尔衮亲率白甲,后炮长吕天侠以火药轰之,敌大溃,逃回城内,此战共杀敌一千二百余人,俘虏近五百,我军亦有六百余人伤亡。” 孙伯纶微微点头,知道此次打退东虏夜袭,且战果丰硕,皆赖徐麻子阵前布置与工事修筑。 “红夷大炮如何了,怎么没见马一鸣和吕天侠?”孙伯纶又问道。 徐麻子忙说:“回大人话,老吕被爆炸迸射的石子打伤了大腿,正在营中休养,马一鸣只受轻伤.......。”正说着,外面响起隆隆炮声,徐麻子尴尬的笑了笑,说:“马一鸣正指挥炮手炮击归化城,报复敌人昨晚夜袭。” 至于红夷大炮就更不用说了,那隆隆的炮声已经说明了一切,孙伯纶忽然叹息一声,半开玩笑的说道:“一场血战,你们一个个生龙活虎,就属我倒霉,还未参战,便被自己人炸昏了。” 诸将官微微一愣,很快哈哈大笑起来,淑济却在一旁说道:“夫君并非最倒霉的,听闻俘虏的几个白甲说,那东虏大将吴达海差点被狗咬死,为了脱身,还咬了狗一口呢。” 这话一处,帐篷里一阵欢笑。 多尔衮俯身在马上,精疲力竭的喘着粗气,他的眼神空洞,好似失了魂一样,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厮杀中恢复过来,虽然突袭堪称成功,对敌人炮台攻击也要一鼓而下,但突如其来的爆炸把缓坡上过百白甲兵横扫而光,除了留下满地碎尸肉块,什么也没有留下,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其余战士的斗志。 多尔衮知道,再战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果断下令撤退,但深陷敌营,如何想撤就撤,待回到南门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二百余人,其余或死或俘,亦或者失散,但无论如何是回归不了本阵了。 进了城内,已经精疲力竭的多尔衮直接翻下马来,好在被迎上来的人接住,才不至于被摔在地上,当下便有人帮着多尔衮解下铠甲,多尔衮见后背之上,插着五根箭矢,竟然毫发未损,再摘下铁盔一看,脑门上嵌着一枚已经变形且混杂着血肉的铅子。 多尔衮怔怔的看了那铅子半天,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涌上心头,他推开身边的亲卫,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朝着南门外银佛寺的方向,祝祷道:“此次全身而退,定然是漫天神佛庇佑于我,方才活命于血战之中,弟子当布施沙门,供奉神佛,以报厚恩。” 说完,跪地连连磕头,身边之人,无论尊卑,皆是效仿。 做完了这些,多尔衮才前往中军大帐,点验此战伤亡情况,当得知损失两千人马的时候,多尔衮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差点昏倒。 伤亡如此之大,还未炸毁敌人大炮,此战可称惨败,虽说那些左翼蒙古人的性命多尔衮没有放在眼里,但那八百精锐的白甲护军却是实实在在的伤筋动骨,更要命的是,战略目的没有达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会连续不断的遭受炮火攻击,然后是大量物资的损失,然后......。 多尔衮忽然想起了去年的大凌河之战,八旗围城,城中粮绝薪尽,军士饥甚,杀修城夫役及商贾平民为食,析骸而炊,又执军中羸弱者,杀而食之。 正在沉思之时,苏克沙哈头裹着白布走进了大帐,神色略显紧张,说道:“十四爷,城墙外有敌骑射来一封书信。” 说着,苏克沙哈拿来一根羽箭,将裹在箭杆上的白布扯下来,平铺在多尔衮面前。 多尔衮抬头看着帐中众人,除了亲信的吴达海和苏克沙哈,还有左翼蒙古的两个贵酋,他忽然抬手压住了苏克沙哈的的手臂,看也不看那白布,直接攥在手里,扔进了火盆之中。 “十四爷,您这是?”苏克沙哈疑声问道。 多尔衮示意他安静,然后环视一周,迎上所有人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书信上必然是劝降之语,我有必死之心,何必去看,诸位也是如此,但凡有人提投降二字,定斩不饶!” 众人皆是躬身称是,多尔衮又布置了一下,才让蒙古人全都退下。 见大帐中已经都是自己人,帐外又有白甲看门,他才低声说道:“是时候讨论一下突围之事了。” 吴达海听了这话,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浊气,而苏克沙哈则脸色微变,身为多尔衮最信任的副手,他比多尔衮更了解城中的情况,对守住归化城已经不抱有幻想了。 敌人的炮击已经迫使己方把房屋夷为平地,而连日燃起的大火,烧毁了太多的御寒用具,帐篷和棉被已经不够了,如果再来一场漠南常来的大暴雪,或许城中士卒会冻死一半,饲养马匹牛羊的草料也烧毁严重,蒙古人已经开始杀牛羊,以节约草料了。 与其等到事不可为再行突围,还不如趁着兵精粮足,士气可用,突围求活。 第211章 章十七 突围 下 “如何突围?”吴达海率先问道。 在围城战中,只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在选择突围,虽说如今还未到那个程度,但士气低落已经是不可争议的事实,一个不慎,便会由突围演变为溃败,那时就无法收拾了。 多尔衮心中早就有了计较,淡淡说道:“突围那日,先令两翼蒙古再次突袭敌人营地,牵制住后,我们分两批从东、南两门突围,只带精骑和十日粮草,能抵达下水海便好。” 吴达海脸色微变,心中却是并不惊讶,多尔衮一向善用谋略,又极为自私,此时弃车保帅,抛弃左翼蒙古也算不得什么,但抛弃的只是左翼蒙古人吗,那些伤员和缴获的钱粮细软也要抛弃了。 饶是如此,吴达海仍然感觉前景不明,如今敌人尚有骑兵千余,而东面也有多股敌骑,可谓群狼环伺,这种情况下,能逃到下水海一半人就不错了。 多尔衮和吴达海还在沉思,苏克沙哈却站出来,说道:“十四爷,若是抛弃左翼两个部落,将来大汗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吴达海脸色变了,拉拢左翼蒙古,共伐明国,这是努尔哈赤时代便制定的国策,在战阵上拿蒙古人当炮灰是一回事,公然抛弃盟友就是另一回事了,为了安定左翼之心,皇太极少不得会大义灭亲。 他刚想劝几句,却发现多尔衮神色如常,正自在的品茶,显然已经是胸有成竹,于是出言询问,多尔衮微微一笑,淡然说道:“弃城而逃,背叛盟友是死罪,但若是被左翼蒙古阵前叛变,我等不得已弃城,不就无罪了吗?” 吴达海恍然大悟,原来多尔衮早就想要陷害左翼蒙古背叛的策略,如果这策略用的好,便是丢了归化城,皇太极也拿自己无可奈何。 苏克沙哈却忽然跪在地上,爬到多尔衮身边,哀求说:“十四爷,万万不可行这不义之举啊,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便是成功了,又如何,大汗想要怪罪,还怕找不到您的过错吗,他莽古尔泰就是前车之鉴呀。” 多尔衮闻言,身子不由的哆嗦了,他忽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四大贝勒共坐的时代了,那个时候尚有阿敏等人牵制皇太极,如今阿敏圈禁,莽古尔泰身死,代善退居幕后,皇太极已经是大权独揽,能对他汗位造成威胁的,只有两白旗了,或者说,就是自己。 当初皇太极有意派重臣留守归化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人会是济尔哈朗,毕竟他极富能力,原本又是这一路的主帅,留守归化城再合适不过了,但万万不想到,留守的却是自己。 那时自己还觉得皇太极只想甩给自己一个烂摊子,却不曾想,回到盛京后,莽古尔泰便死了,正蓝旗落在了豪格手中,多尔衮这才明白,还在漠南的时候,皇太极已经容不得莽古尔泰了,把自己调离中枢,也就防止两白旗站在莽古尔泰那边,毕竟阿济格性情冲动,当不得大事,多铎又年幼。 若是自己丢掉了归化城,会不会皇太极趁热打铁,也让自己落得和莽古尔泰的结局呢? 想到这里,多尔衮意识到一开始自己的弃车保帅策实在是太冲动了,他站起身,在帐内不断踱步,忽然他看到苏克沙哈几次欲言又止,想来他有话未说,再回想这段时间他的表现,可以说超出自己对这个奴才的期望,因此说道:“苏克沙哈,你站起来,找个凳子坐下,慢慢说来。” 苏克沙哈站起身来,本想直说,见多尔衮执意让自己坐下,这才搬来一个凳子,挨了半边屁股,才说道:“十四爷,奴才有三策献上,可保归化城无逾。” “快快讲来。”多尔衮面带欣喜,说道。 苏克沙哈道:“一为筑墙挖沟,二为与敌接战,三为与敌和谈。” 见多尔衮极为有兴趣,苏克沙哈抄起佩刀,在地上划拉了几道,解说道:“如今贼人筑炮台轰击城内,等北面炮台起来,满城尽在其火力覆盖之内,我方则应当在城内挖掘壕沟,并以掘出之土筑墙,以红夷大炮的威力,土墙只要厚达五六尺,便可挡住炮弹,城中军民藏在墙后沟壑之中,虽说难受,却不再遭炮击之苦,那时贼人十炮打不死我方一人,又如何愿消耗火药弹子呢?” 多尔衮是个聪明人,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便是土墙挡不住红夷大炮,也可让敌人炮击成本增加,等到增加到入不敷出的地步,炮击自然停止了。 “那为何要与敌接战,有如何与敌接战?”多尔衮又问。 苏克沙哈淡淡一笑说:“十四爷,我军需出城与敌人接战。” 吴达海和多尔衮脸色都是变了,被困城内三个月了,仅仅出战一次,便伤亡两千余,若是再战,伤亡更大,苏克沙哈见吴达海忍不住要怪罪,连说:“十四爷,请听奴才细说,奴才所言出战,不是去撞敌人营地工事,而是模仿敌人,从南门和东门出城,像敌人一样,挖掘壕沟,修筑工事,敌人毕竟人少,我军人多,待工事修筑完,一则翼护城墙,二则侧击敌人,发挥我军优势,若十四爷怕伤了两旗诸绅,把左翼的骚鞑子顶在前线便罢了。” 多尔衮听得入神,心思却不在于战阵得失了,他满脑袋里都是这策略的政治意义,一旦出城迎战,多多少少会有斩获,到皇太极面前也就能有交代了。 “苏克沙哈,好奴才,这都是良策,我都是小看了你。”吴达海竖起大拇指赞叹。 他解下酒囊,扔给苏克沙哈,又问:“你再说说,为何与敌人和谈呢?” 苏克沙哈接住酒囊,并未饮用,而是谦卑的行了礼,才说:“筑墙挖沟,使敌火炮不得效果,敌人便拿归化城没了法子,与敌接战,用骚鞑子的命换敌人的命,敌人亦承担不起损失,至于和谈,便是在这两策之后,” 第212章 章十八章 撤退 “谈什么?”吴达海问。 还不等苏克沙哈回答,多尔衮率先哈哈一笑,接口回答:“一谈军卒死伤无益,二劝孙伯纶弃暗投明啊。” 苏克沙哈点点头,笑呵呵的说:“十四爷所言极是,这两样,不仅可以谈,还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让左翼蒙古知道,让盛京的大汗知道呀。” 多尔衮微微点头,与苏克沙哈相视一眼,俱是大笑,吴达海摸了摸半秃的脑袋,却也没想明白其中奥妙,只得作罢。 第二天一早,正忙着为迁往套内的左翼蒙古人分配牧地的孙伯纶接到亲卫汇报,说敌人在南门有动静,待他披挂好,登上炮台往南看的时候,黑压压的两白旗军阵已经靠着城墙展开,挡在了中军大营与南门之间,而在其军阵之前,有一排人影迎着寒风,正挥舞着铁锹、锄头。 “这群东虏在做什么?”马一鸣不知何时登上了这方炮台,翘脚看着远处人影,问道。 孙伯纶呵呵一笑:“东施效颦呗。” 见马一鸣神色疑惑,孙伯纶笑道:“学咱们挖壕筑营呢。” 马一鸣咧嘴一笑,搓着手,兴冲冲的问:“大人,要不趁热来一发?” 孙伯纶脸色微变,回头看了这厮一眼,心道这话说的怎么那么肮脏呢,马一鸣却说:“卑职的意思是,趁着炮手刚炮击完城内,趁着手热,轰几炮。” “你炮药多的没处用吗?”孙伯纶敲了敲他的脑门,不悦的说道。 马一鸣干笑一声,没再说话,他了解孙伯纶,知道这位上司最注重效果,用孙伯纶教给的时髦词来说,就是效费比,炮手要炮击挖沟之人,便要转动炮口,面对新的目标,不试射几炮是打不中的,便是打中又如何,那些衣衫褴褛的家伙,肯定是丁壮,便是一炮打死十几个,也是亏的,更不要说他们排成一排,根本打不死几个。 “两位大人,城内的敌人好像也在挖沟呢。”一个眼尖的炮手说道。 孙伯纶与马一鸣抬头看去,果然城中也是一片铓锣,俨然成了一个大工地,无数的丁壮挥舞着各种工具,挖掘壕沟,并把挖出来泥土堆到壕沟两侧,他们挖掘的壕沟很宽,足有六尺,里面已经是可以搭建帐篷了。 与城外谨慎不同,城中干的热火朝天,孙伯纶清楚的看到两白旗的精锐也参与其中了。 马一鸣看的目瞪口呆,他忽然说道:“这东虏,什么时候有脑子了,这要是任由他们挖沟筑墙,咱......咱这红夷大炮不久没用了嘛。” 孙伯纶神情凛然,告诫道:“东虏向来都是有脑子的,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占据辽东,为祸一方。” 对于金国女真,孙伯纶的重视或许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人,女真人有着新兴民族固有的特质——武勇、剽悍、崇尚武力,善于学习。 其中最为孙伯纶重视的便是善于学习,出身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从他们的敌人蒙古人身上学到了骑射,从汉人身上学会了攻守城池与运用火器,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女真人从北方诸多民族中脱颖而出,成为大明帝国最大的隐患。 此时孙伯纶告诫马一鸣,就是为了让这个家伙重视敌人,免得在屡战屡胜之下,失去了谨慎。 “不过东虏也仅仅是学到一点皮毛罢了。”孙伯纶又道。 挖沟筑墙,看似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似乎只需要壮丁即可,但实际不然,壕沟的设计、布设是一种学问,如此组织丁壮,让其全力挖掘也是一种本事,更重要的是,修筑工事需要铁锹、锄头,撬棍、铁钎,还需要麻袋、布包,这些都是归化城中敌人稀缺的,而也是拥有强大手工业的孙伯纶所富有的。 “大人,不如趁城外敌人立足未稳,派遣精骑突袭,必能大胜。”余彦说道。 孙伯纶摇摇头,指了指那排丁壮后面的严整军阵,说道:“敌人修筑工事,就是迫使我军出营作战,我军人少,与那些左翼蛮子换命,实为不智。” 见诸将官皆是愁眉苦脸,孙伯纶安抚道:“各位切勿做到,不忘初心,我军兵困归化城,目的可不是杀伤敌人呀。” 众人这才豁然开朗,此次出套作战,孙伯纶有言在先,以消耗敌人有生力量为主,同时收拢丁口,充实己方,并不以战功为主,无论是在下水海与左翼两部对峙的兀良哈,还是围困归化城,都是为了牵制住敌人主力,为突袭的两支骑兵和收拢牧民,赢的空间时间罢了。 又看了一眼城内外忙碌的敌人,孙伯纶笑道:“他们这工事,旬月也筑不完,传令下去,各军收拢兵力,以防御为主,催促彻辰夫人和桑结喇嘛,让其加快速度,待东虏工事修完,我们也该撤退了,在这冰天雪地了忙活了半天,也该回套内休养生息了。” 回了大帐之中,孙伯纶问道:“特穆尔和巴罗有消息吗?” 额吉尔小心的回应道:“大人,巴罗十天前传来消息,他趁着大雪袭击了左翼阿苏特部的营地,杀敌近千,已经押送部众在回来的路上,而特穆尔更是功勋卓著,今早信使来,说其偷袭左翼蒙古在集宁海子的营地,烧毁敌人粮草,驱散牛羊,只是受到数千骑兵追击,不得已向北运动,避敌锋芒。” 孙伯纶听了之后,微微点头,说:“都是有功之臣,待其回来,本官都会重重有赏。” 额吉尔听了这话,心中热血上涌,虽说此次巴罗战功不如特穆尔,但也是完成了孙伯纶交给的任务,日后必受到重用,额吉尔感觉自己这个家族已经逐渐在套内取得了越来越高的地位,特别是在军中,在孙伯纶最重军功的前提下,这个尤为重要。 忽然,孙伯纶话锋一转,问:“那桑结喇嘛可还老实?” 额吉尔忽然脸色一黑,颇为犹豫的说道:“要说老实也算老实,说不老实也真是不老实呀。” 第213章 章十九 好酒 孙伯纶听了额吉尔这评价,笑问道:“桑结如何作为,让你这般评价。” 额吉尔叹息两声,才解答了孙伯纶疑惑,原来桑结自从在孙伯纶这里得了差使,便奔波于大黑河两岸,广开法会,劝部落西迁,引牧民入套,劳苦奔波,倒也称得上兢兢业业,与孙伯纶原本预料的不同,桑结并未暗结军中蒙古将领和套内头人,甚至连前套牧民布施的钱财也尽数上缴于淑济那里。 但这厮却利用这次机会,过起了骄奢淫逸的生活,每日吃食皆是好酒好菜,并以开光、驱魔能名义,诱使妇女进帐供其亵玩,可谓奢靡至极,不仅如此,其还招募了不少年轻舞女,每夜都在帐内歌舞,言称娱神之舞,可引诱神佛下凡,庇佑众生安康。 这也就是额吉尔所说,桑结既老实又不老实的意思。 孙伯纶听后不仅晒然,笑问:“额吉尔,你以为桑结缘何如此作为?” 额吉尔摇摇头,说:“小人以为,其劝引牧民入套,是为邀功,其骄奢淫逸就不知道为何了,小人也托人在各部中打听过,桑结上师以前为人刚正,谨守戒律,在漠南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呀。” 孙伯纶点点头:“此言不假,不过有一点你不明白,其兢兢业业是做给我看的,骄奢淫逸亦是做给我看的。” 额吉尔身为蒙古人,对喇嘛的事情知道的清楚,被孙伯纶这一提醒,也就明白了。 桑结是藏传佛教中的黄教,是四大教派中最后出现的一个,不过两百年的历史,如今却在蒙古、藏地大行其道,原因便是其强调严守戒律,禁止奢靡,使喇嘛与各部首领之间,减少世俗利益的争夺,其教义又顺应统治者对底层民众控制的潮流,最后逐渐演变成黄教一家独大的场面。 但在初期争夺各部首领支持方面,黄教远不如其他三大教派,毕竟与黄教的清规戒律不同,其他教派都是极娱乐之能事,满足世俗王公的诸多欲望。 桑结何尝不明白,为了拉拢孙伯纶,他决定效仿异教邪魔,引诱孙伯纶信仰黄教。 孙伯纶对于桑结的这种做法并不感冒,他历来没有信仰,在他眼里,那些所谓法术神通,不过是装神弄鬼,那些诱惑舞女,也不过是皮囊而已,便是皮囊也不是什么好皮囊,像淑济这番美丽的蒙古女子,到目前为止,孙伯纶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不过孙伯纶倒是对桑结越发感兴趣了,其懂权衡,知变通,又识时务,虽说目前功效不显,但以后呢,待自己统治草原之后,在驾驭各部的事情上,宗教的作用便显现出来,在如何统治北方草原诸部这件事上,清王朝可谓是最好的老师,盟旗制、兴黄教、减丁策,三管齐下,彻底解决了中原王朝来自北方民族的威胁。 虽说孙伯纶此时窝身套内贫瘠之地,但北面的后套,东面的前套都是千里沃野,黄河带来了丰富水源,阴山挡住了寒冷空气,极为适合农牧业,这些膏腴之地就在眼前,一旦获得,开垦出来,便有良田千万亩,再加上万顷草原,可活人百万,便会有十万精锐在手,可谓帝王之基。 孙伯纶一向未雨绸缪,平日行事也多有深意,这个冬天收拢汉人、牧民数万,再加上套内丁口,已有过十万百姓在麾下,只要好好筹谋,配合珍珠链商道和盐铁之利,再到秋高马肥,可有精兵过万,那个时候,便可逐鹿漠南了。 崇祯六年二月初二。 正是龙抬头的日子,天还未亮,多尔衮在帐中与几个将领安排城外营地驻防之事,经过两个月的修筑,工事建成,前沿距离敌人中军大营第一道壕沟不过五十步,昨日蒙古人已经开始用弓箭和敌人火铳对射了。 多尔衮准备安排一次正面佯攻,试探敌军深浅,正安排着,一个白甲忽然冲进来,大喊大叫道:“主子,敌人撤了。” “什么?”多尔衮忽然坐在了椅子上,眼睛瞪大,失声问道。 多尔衮即刻带人冲上城墙,极目望去,敌军大营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到处都是烧毁的柴草和栅栏,在雪地里造就出片片漆黑,几丛大火还在燃烧,显然昨夜刚刚撤走。 城门大开,多尔衮只带了几十骑兵冲了出去,直接进入孙伯纶的中军大营,发现孙伯纶已经把能烧的都烧了,他费力登上一直念念不忘的炮台,发现红夷大炮还在,但是细看,那只是用火熏黑的一根木头罢了。 “混蛋!” 多尔衮抽出佩刀,狠狠的劈斩在了那木头之上,砍的是木屑横飞,周围人皆不敢上前,一直到他脱了力为止。 此时此刻,多尔衮很想大哭一场,近五个月来,他的大军被兵力不如自己的敌人困在这归化城中,日日被红夷大炮的炮声和炙热炮弹煎熬,唯一的一次突袭还伤亡了两千人,好不容易找到应对之法,用上万人挖沟筑墙,费心尽力,才想与敌接战,敌人却撤退了,自己筹谋已久的一记重拳,直接砸在了棉花上,几个月来的心力交瘁让多尔衮失了理智。 看着满目疮痍的归化城,多尔衮强忍住泪水不滑落,心中却已经塞满苦涩,他心里很清楚,既然连红夷大炮都撤走了,此番是再难追上了,孙伯纶本身便有千余骑,此时下水海一带及集宁海子的骑兵应当都已经回来了,骑兵超过四千,又有精锐步营掩护,已经是难以占得便宜了。 在金国高层摸爬滚打多年的多尔衮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接下来就要面对皇太极的诘难,自己这儿旗主怕是保不住了。 达尔扈特,孙伯纶的小院中。 孙伯纶刚为入套百姓分配了牧场和荒地,正宴请套内所有民政的头目,众人分两厢坐下,一边以王庸为首,一边以额吉尔为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鲜美的肉汤、精心烤制的小牛排、抹了蜂蜜烤鸡,晶莹剔透的乳酪,还有便是一大盘的葡萄干、大枣。 王庸见淑济别吉坐在孙伯纶身边,向外面喊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人端上来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银瓶,散发出诱人的酒香,他接过银瓶,走到孙伯纶和淑济面前,凑趣般说道:“大人,夫人,这是卑职献给两位的美酒,请尝一尝。” 孙伯纶此时高兴,拿起金杯让王庸满上,王庸正想倒满,倒了一半却被淑济托住银瓶,王庸嘿嘿一笑,直接退下。 “这是什么酒,怎生劲儿如此大!”孙伯纶一饮而尽,却瞬间酒气上涌,大声问道。 “容卑职卖个关子,您猜一猜,若猜不中,便请彻辰夫人猜上一猜。”王庸讨好的说道。 孙伯纶端起淑济的酒杯,见杯中酒色暗红,却有晶莹剔透,清香扑鼻,刚才喝了半杯,甘醇双扣,唇齿留香,让人豪气陡升,但味道却与以往喝的酒不同,孙伯纶猜不中,笑看淑济,淑济微微一笑,也是摇头。 淑济见孙伯纶手持酒杯,颇为意动,接过酒杯喝下,笑道:“王大人好生小气,这等美酒为何不献于众人品尝,让大家猜猜可好?” 王庸见孙伯纶与淑济皆是赞美,心中欣喜,当下便把酒倒给了众人饮用,房中之人尽是夸赞不断,额吉尔喝的最多,隐有醉意,见王庸仍然不揭谜底,就要起身饱以老拳。 第214章 章二十 暗涌 王庸这才说:“大人,去年套内粮食大丰收,尤以高粱、糜子最盛,套内百姓皆是感念必闍赤大人恩德,多以供奉长生牌位,黄河左近屯民,便各家出高粱三升,委托卑职酿酒,终得美酒百斤,以报大人恩德呀。” 孙伯纶听了这话,忽感眼睛一热,差点泪洒当场,他早已下令,因粮食紧缺,治下不得出现酿酒等浪费粮食的行为,但民众私酿,并不在禁止之列,这百斤高粱酒,便是治下百姓的拥护之心,如何能不感动呢。 “美酒既已经尝过,其余送到军营,筹赏有功将士吧。”孙伯纶最后吩咐道。 见众人应是,孙伯纶又站起身,说道:“此番围困归化城,收拢汉人过两万,蒙古牧民近四千帐,如今套内丁口超过十二万,尔等更要做好屯垦之事,各地牧场亦要分配得当,以安定人心。” 各人都高声称是,王庸最后说道:“大人,卑职在此立下军令状,明年秋,必然实现套内粮食自给,并充实战备仓库,若不得完成,定提头来见!” 孙伯纶点点头,在垦荒安民一事上,王庸功劳卓著,其做事颇有章法,早已陈上垦荒计划,并把套内可用于种植的田地调查完毕,孙伯纶虽已筹赏其功劳,却也觉得其功显著,便说道:“王大人垦荒有功,本官虽已赐下田宅美妾,仍觉不足,王大人若有其他心愿,便说出来,本官自当应允。” 王庸听了这话,激动难抑,跪在地上,说:“大人,卑职没有其他心愿,只想着让套内粮食丰收,襄助大人伟业,卑职私心想着,若来年粮食丰收,大人也会解了禁酒令,那时酿造美酒出来,必可行销大漠南北,此等美酒,不可籍籍无名,烦请大人赐名,了却卑职心愿啊。” 孙伯纶略略点头,蒙古人嗜酒如命,军中又是无酒不欢,自己的禁酒令,也仅仅是禁止官仓以粮食酿酒罢了,其余途径并不禁止,这河套千里沃野,以后得了东套膏腴之地,粮食自然不是问题,届时,酒亦会成为自己名下出产之物,如盐铁一般。 “夫君,便是赐酒于将士,也不可无名啊。”淑济提醒道。 孙伯纶略略点头,终于说到:“陆务观有诗云:鹅黄名酿何由得,且醉杯中琥珀红。这套内出产的高粱酒,便叫做琥珀红吧。” “多谢大人赐名,卑职当鞠躬尽瘁,为大人尽快酿造出这琥珀红来。”王庸躬身一礼,坚定的说道。 众人欢宴到深夜,才退去,孙伯纶正在淑济的侍奉下喝下醒酒汤,门外的侍女却说有人求见,传进来一看,却是王庸和浑阿普二人。 孙伯纶看了看这二人,见浑阿普神色焦急,眼有忧色,似乎有事要说,而王庸却垂手而立,沉默不言,孙伯纶让侍女出去,才道:“浑阿普,你有事便说吧。” 浑阿普忽然跪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到了孙伯纶身边,哭着说道:“大人,大人,浑阿普是您忠诚的奴才,真的没有背叛您啊。” 被这么个汉子扯着衣服哭哭啼啼,孙伯纶着实恶心,将他甩在一边,叱问道:“到底何事,你且先说清楚。” 对于浑阿普这位达尔扈特的台吉,孙伯纶一向不重视,随着自己实力的增强,这厮越发安分守己,特别是打败东虏之后,颇有些逆来顺受的意思,平日也老实了许多,今天这是如何了? 浑阿普擦了擦眼泪,说:“大人,这是额琳臣给我送来的书信。”他递上一封信,又赶忙解释道:“信虽说是十天前送来的,但王大人可以作证,我是和他一起拆阅的,阅后一直住在黑铁城的工坊里,从未出门半步,也没有见任何人啊。” 孙伯纶听到这里,已经意识到信中的内容,上次淑济出走,浑阿普意图自立,已经被自己收拾了一回,那时还处于和林丹汗对立的状态,浑阿普多少有些用处,如今自己已经高居必闍赤之位,又娶了林丹汗的女儿,浑阿普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孙伯纶懂这一点,浑阿普更是明白,生怕自己做错什么,就被孙伯纶杀掉,一直以来谨小慎微。 不出所料,信中所言就是让浑阿普传递套内消息,协助金国女真解决后套的塔什海,再相机图谋套内之地。 看到这里,孙伯纶忽然想起一件事,在林丹汗逃往青海之后,留下塔什海挟制额琳臣,控制鄂尔多斯部,对抗东虏,后额琳臣趁着林丹汗西逃,局势混乱,逃往了漠北,投奔土谢图汗,皇太极遣使索人,额琳臣只身一人归顺金国女真。 显然,在归化城败给自己之后,代替多尔衮执掌漠南的岳托已经另辟蹊径,准备先搞定后套,再图谋套内。 孙伯纶看完书信,笑问:“浑阿普,你不是一直不满本官给予你的待遇吗,一直想成为真正的达尔扈特台吉,怎么这次不投奔强大的东虏,帮助你的父亲,反而站在本官一方呢?” “大人英明神武,胜过皇太极万倍,小人........。”浑阿普边磕头边奉承。 还不待孙伯纶说话,王庸便上前拉起浑阿普,喝道:“本官之所以答应为你作证,是因为你答应本官,在必闍赤大人面前说实话,你若还敢口出这等妄言,莫要说必闍赤大人,就是本官也不会放过你。” 浑阿普吓的缩了缩脑袋,连忙求饶,迟疑许久才道:“小人实在觉得得不偿失啊,大人待小人恩重如山,屡屡恩赐,虽说小人不再掌军,但一应待遇已经远超普通的台吉,便是左翼部落的汗也不如在下,若投到金国那边,便是额琳臣也是奴才,那小人便是奴才的奴才啊。” 孙伯纶听了这理由,笑了笑,这想法虽说自私了点,却也是实情,就算女真人阴谋得逞,功劳也是额琳臣的,浑阿普得不了多少好处。 “你说的也是实情。”孙伯纶宽慰说道,他拉着浑阿普起身,挑起他的衣衫,说道:“这两年,你过的也过于清苦了些,好好一个精壮汉子,被消磨至此,本官也是不忍,这样吧,你且把帐中事务交由家人,去额吉尔身边做事吧。” 浑阿普连连磕头谢恩,孙伯纶轻拍他的肩膀,说:“至于这封信的事,你就先虚与委蛇着,有一件事你要清楚,背叛大汗的额琳臣必将付出代价,但鄂尔多斯部不能没有济农,你......明白吗?” “小人明白了,明白了。”浑阿普满脸惊喜,又是连连叩首。 “乌鲁思台吉如何了?”孙伯纶问向淑济。 淑济没想到孙伯纶会问起一年前在兔毛川之战中捉到的塔什海的儿子乌鲁思,她摇摇头,只记得后来林丹汗授予孙伯纶必闍赤大印的时候,曾要求带走乌鲁思,但孙伯纶却要用俄木布交换,然后东虏来袭,这事儿不了了之了。 “必闍赤大人,乌鲁思台吉一直在黑铁城的狱中,后来额吉尔大人把他交给了小人安置,小人便安排在自己帐下。”浑阿普说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好吧,你回去告诉他,明日与我去巴哈池围猎。” 第215章 章二一 狩猎 巴哈池。 初春的风吹过漫天草原,让原本枯黄之中多了些翠绿,湛蓝的天空之下,一行百余骑兵纵马在荒野上驰骋。 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又是随首领出猎,亲卫队的人俱是一身紧身猎装,铠甲铁盔尽去了,只配弓箭、胡禄,在原野上驰骋,心中尽是惬意洒脱。 孙伯纶一身曳撒猎装,手持角弓,箭矢已经搭在弦上,眼眸则死死盯住灌木丛里一只高大雄鹿,那雄鹿警惕的很,见孙伯纶拧动弓弦,便高高跃起,窜入丛林之中,孙伯纶叹息一声,把弓箭扔给身边的亲卫,虽说穿越之后,孙伯纶对于骑马射箭也是很下了一阵功夫,骑马、射箭都有了一定水准,但两者结合的骑射功夫,孙伯纶可是玩玩不如身边这些精锐亲卫。 忽然一精悍的骑手奔出队伍,以极快的速度奔入灌木从中,他手中角弓拉满,利箭射出,一箭便从雄鹿的眼中射入大脑,雄鹿还未倒下,那骑手便抓住它坚硬的鹿角,拉上战马,疾驰到孙伯纶面前,扔在地上,倨傲的说道:“必闍赤大人,只有真正的蒙古勇士才能驾驭这片草原的猎物。” 孙伯纶微微一笑,一挥手,七八个仆人上前,把雄鹿扯到一旁的湖边,便开膛破肚,架起来烤制,孙伯纶摆拔下那穿眼而过的箭矢,微微一笑道:“再精悍的猎手也不过为人刀剑而已,只有主人才能享受猎物。” 那射手便是塔什海的儿子乌鲁思台吉,见听了孙伯纶的话,脸上的倨傲消失,深邃的眸子里多了些愤怒,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咚咚咚! 随着鼓声响起,亲卫分成两拨进入眼前的灌木丛中,很快贯穿而过,这些人像是一双大手,把众多的狼、兔子、黄羊、鹿驱赶出来,一只驱赶到湖边,随着唿哨声不断响起,越来越多的猎物出来,四处乱窜,继而被射杀,其余也被困在湖边。 “吹号!” 孙伯纶一声令下,亲卫吹响了号角,无数的亲卫打马而上,继而箭矢乱飞,随着弓弦铮铮之声,湖边已经有大片的猎物中箭滚落。 孙伯纶有言在先,凡是在围猎中有出色表现,都会得到厚赏,众亲卫相互之间较劲,就看谁射杀的猎物多。 “哼,只会猎杀些獐子、黄羊,与孩童女人何异?”乌鲁思忽然叫嚷了一声,已经翻身下马,快速掠过众多亲卫,奔行之间,连射三箭,三箭两中,俱是射在一只身形巨大的黑狼身上,那黑狼被贯穿了右腿和后背,更是凶戾爆发,竟然冲向乌鲁思。 乌鲁思毫不畏惧,反倒是飞扑而上,抱着黑狼滚在地上,当站起来的时候,黑狼的心口插着一把短刀,已经是断了气。 乌鲁思气喘吁吁,扯开衣服,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高声大吼,肆意展露自己的力量,亲卫们见他如此勇武,纷纷叫好,然而却被孙伯纶稀稀拉拉的掌声打断,孙伯纶高坐于马上,说:“台吉武勇,实乃罕见呀。” 乌鲁思瞥了孙伯纶一眼,昂首不语,神色倨傲,正此时,蹄声如雷,巴哈池两侧各有一支骑兵出现,皆有数百骑,骑兵排列极密集,层层叠叠,好似海浪滚滚,随着一声号角,骑兵们扯下身上的袍子,露出闪着寒光的铁甲来,日头正高,阳光照耀下来,铁甲发出的银光与巴哈池水反射的水光交相辉映,晃的人睁不开眼。 “如此壮盛军容,如此铁甲骑兵,怕是天兵天将也不外如是吧。”此时乌鲁思眼前一片炫光,心中却是一片空白,方才的倨傲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乌鲁思台吉,这么些猎物,怎生愣住了?”孙伯纶笑问。 乌鲁思这才发现,铁甲骑兵前面还驱赶着大群的猎物,其中不乏黑熊、野猪这等强悍的猎物,若在平日,他定然是斗志高燃,亲手猎杀,但此时心中只有那过千骑兵,铁盔漆黑狰狞,全身铁铠附身,一直延伸到膝盖,便是战马也被牛皮缀甲叶的马铠覆盖,只露出眼睛,远远看去,好似魔鬼凶兽一般。 “哦,是,必闍赤大人。”乌鲁思咽了口吐沫,翻身上马,心中满是苦涩,已经没了围猎的兴趣。 这时围猎已经到了尾声,越来越的猎物被射杀当场,不断有仆人上前拉走猎物,在湖边开始加工起来,随着包围圈越来越紧,猎物也越发暴躁,一只巨大的黑熊被鲜血激发起了凶性,竟然冲到包围圈边,把几匹战马吓的嘶鸣不已。 孙伯纶高声叫道:“谁能一箭射杀这黑熊,赏他好马十匹!” 乌鲁思在孙伯纶身边,说道:“必闍赤大人,这黑熊极为壮硕,皮厚肉糙,一般箭矢难破其防,除非一箭贯穿后脑,否则很难射杀。” “乌鲁思说的对,便是射雕儿,也是难以一箭射杀,但用火铳,便很难说了。”淑济清朗的声音响起,已经打马而来,她手中持有一杆火铳,说话间已经瞄准了那黑熊。 扣动扳机的时候,火铳发出了啪嗒一声,接着,枪口迸发出炽热的浓烟和火光,那正人立大吼的黑熊脑袋上忽然迸射出一大团的血雾,高大的身躯好像被巨人一拳砸中似的,一声未出,便倒在地上。 乌鲁思看的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这火铳威力如此大,扭头看去,那火铳与以往在孙伯纶军中看到的并不一样,除了更为精致、口径更大之外,最关键的是火铳的标志,火绳枪不见了。 “怎么,你喜欢这火铳,便送与你了,嘻嘻,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姨表兄呢。”淑济笑嘻嘻的把那燧发枪递给乌鲁思台吉。 乌鲁思当即盘坐在地上,动手把那燧发火铳拆成了零件,想要找到不需要火绳便能击发开火的秘密,但那秘密是那么的简单,就和草原上牧民用火镰生火是一个道理,但能做到燧石发火,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特别是那带着弹力的螺旋铁丝,就是他平生仅见的,原本草原上工匠就无法大规模制造火铳,而这种被称为自生火铳的武器,就更难仿制了。 而更让乌鲁思台吉感觉到害怕的是这种自生火铳给军队战力带来的提升,燧发与火门,可以让火铳在雨雪、大风等恶劣天气中保证击发率,而且还能让骑兵做到驰射,而不用像以往那样,先驻马点燃火绳。 当然,乌鲁思再聪明也是一个草原上的小首领,在火器方面是二把刀,自生火铳带来的战力提升可不止这些,其中还有一点很重要,它提升了火铳手作战时的安全性,这意味着铳手可以排列出更紧密的阵型。 春风微凉,乌鲁思仍然出了一声冷汗,他发现自己怎么也组装不起来那自生火铳,无奈作罢,当他想要和孙伯纶说话的时候,却发现嗓子已经沙哑。 “必闍赤大人,您向我展示那么多,定然是有话对我说吧。” 第216章 章二二 炮车 乌鲁思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等毫无遮掩的问题,眼巴巴的瞧着孙伯纶,孙伯纶却只是笑了笑,道:“狩猎半日,也该享受猎物了,乌鲁思台吉,你与本官一道吧。” 说着,孙伯纶翻身上马,来到湖边一处高地,仆人早就架起铁架,点燃木炭,而淑济更是亲自上阵,用随身携带的银刀,把一块肥美的鹿脯肉削成薄如蝉翼的小块,浸在小盆中的佐料里,待盐、香料渗入其中,才插在铁签上烤制,孙伯纶来到这里的时候,空气之中已经满是肉香,他把手中武器马鞭递了出去,亲卫还未上前,乌鲁思却抢到了位置,恭敬的接住,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木架上。 “台吉狩猎辛苦了,说起来这鹿脯还是取自你猎杀的鹿呢,还不过来尝尝。”孙伯纶倒是热情的招呼乌鲁思。 乌鲁思走过去,却并未盘坐在地毯上,而是单膝跪地,接住了孙伯纶递过来的酒杯,高高举过头顶,庄重的说:“多谢必闍赤大人赐酒。” 说话,乌鲁思一饮而尽,见孙伯纶品尝肉串,身边仆役亲卫已经散去,他才正色说道:“必闍赤大人,乌鲁思是坐井观天的青蛙,不知您的堂堂虎威,幸而大人宽宏大量,不与小人一般见识,今日大人与小人一同狩猎,必有深意,小人愚钝,烦请大人明示。” 孙伯纶微微点头,看着一望无垠的草原,淡淡说道:“金国女真与本官两次对阵,皆是不胜,乌鲁思,以你所见,女真人当如何打开河套的局面?” 乌鲁思跪地俯首,却也是久久不言,他在黑铁城近一年的时间,耳闻目睹的都是必闍赤麾下军队的强大悍勇,金国女真打不过孙伯纶,自然兵锋指向后套,那里是自己父亲的地盘。 “大人,家父尚有察哈尔精锐三千,麾下鄂尔多斯部过万帐,当有过万控弦之士,又据守木纳山要地,东虏虽强,却也不能一战而下吧。”乌鲁思低声说道。 “额琳臣已经投靠了金国女真,有他在,后套如何上下一心?”孙伯纶又问。 乌鲁思回应道:“大人,家父麾下众将官,无论头人还是台吉,家属俱随大汗去了青海,这些人便是有异心,也不敢妄为呀。” “若你的父亲塔什海有异心呢?”孙伯纶盯着乌鲁思,淡淡的问道。 “这......这怎么可能......。”乌鲁思抬起头,神色惊恐,但话说出嘴,却也没了底气。 对于自己的父亲,乌鲁思太了解了,他的地位与威名完全来自于大汗的宠信和姻亲关系,少有的战功也是建立在左翼蒙古人身上的,莫要说他,便是林丹汗也没有胆量与金国女真一战,如果女真八旗大兵压境,鄂尔多斯人造反,身为两翼大总官的父亲,恐怕第一个想法就是投降吧。 说起来,林丹汗已经给不了什么好处了,而金国女真可以。 想到这些,乌鲁思脸色铁青,跪伏在地上,颤声问:“必闍赤大人,想要小人做什么?” 孙伯纶呵呵一笑,走上前将他扶起,拉着乌鲁思坐在胡床上,笑道:“台吉无需做什么,只需要把在套内的所见所闻说给令尊听便好。” 淑济也盛了一盘鹿肉,递给乌鲁思,笑道:“令尊为父汗掌军,夫君助父汗执政,本就应该相互扶持,东虏想来也占不得什么便宜。” 乌鲁思接过盘子,吃着美味的肉串,却也满嘴苦涩。 两日后,乌鲁思北上去了后套,随他一起前去的除了从彻辰夫人宫帐军中抽调的一百精骑,还有一支商队,其中三百石食盐和两万枚精铁箭头是孙伯纶赠送给塔什海的礼物。 绥德卫,左千户所城炮厂。 马一鸣在林天奕的陪同下穿过忙碌的工坊来到库房,当看到铸造完毕的大炮之后,忍不住上前,双手细细抚摸在粗糙的炮身上,那专注的样子还是抱着情人一般。 这门火炮完全按照孙伯纶与马一鸣商议的样式所铸,样式与红夷大炮无异,却小了很多,长约四尺,拳头大小的炮膛只有红夷大炮的一半,使用的是四斤半的炮弹,配合二斤重的药包,限制规格的便是该炮的重量,只有八百斤。 从建立火炮部队开始,孙伯纶看中的就不是火炮的威力,而是机动性,孙伯纶坚定的认为,火炮只有随着野战部队一起机动,才能发挥出更好的作用,至于攻守城池,则是另一种火炮了。 “马大人,这小红夷炮可还满意?”林天奕笑呵呵的问道,为了能满足孙伯纶提出的减重要求,他与炮厂的匠人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如今有此佳作,如何不欣喜。 马一鸣站起来,认真的说:“炮不错,但关键是炮车!” 林天奕微微一笑,道:“也好,烦请马大人一起看看吧,新制的炮车正与一门小红夷炮组成完全状态,正在试验场试射呢。” 轰! 骑在马上的马一鸣很远就听到试验场里发出的轰鸣声,这位于无定河边的试验场圈了近百亩的土地,极为宽大,马一鸣寻声而来,远远便看到炮手正在操炮射击,因为炮弹重量的降低,小红夷炮只需要七人便可操作,而围绕火炮的那群穿褐衣的人,则是炮厂的匠人。 此时小红夷炮架在两轮炮车上,那炮车的支架和轮毂由钢铁铸造,极为结实,却也无法完全承受炮击带来的后坐力,所以炮车有一支架落在地上,由地面承载后坐力,但也造成了一个坏处,就是拖拽的时候,炮身的重量会被骡马承担,这大大降低了骡马负载能力。 事实上,大明的火炮,能安放在四轮炮车上,进行机动作战的都是类似虎蹲炮、佛郎机这等小炮,因为炮车承担不起过于强大的后坐力,而诸如红夷大炮之类的火炮,要么被设计成固定炮台,用于攻守城池,要么使用二轮炮车。 随着几次试射,证明了炮车的坚固之后,两名炮手拉来另外一辆两轮车,放在炮车之后,在炮手熟练的操作下,两辆车之间的熟铁拉杆被铁杆连了起来,变成了四轮炮车,而后来的车上有一个熟铁拖杆,已经和绳索链接了,随时可以由那六匹强壮的驽马拉走。 这时林天奕赶到,对负责实验的人说了句什么,那管事一声令下,又牵引来一双轮车,串联在了最前面,接着众人搬来火炮发射用的炮弹与火药,一份份的装填在了后两辆炮车的车厢内,最后炮手全部坐在炮车上,又加了两匹驽马,最后,八匹马牵引着四轮炮车和一辆弹药车,行进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扬起漫天沙尘。 第217章 章二三 孝道 马一鸣看到这一幕,拍手叫好,虽说暂时还未看到小红夷炮的威力,但仅凭这机动性就能赢的孙伯纶的认可了,马一鸣策马上前,向在场工匠表明了身份,在得到林天奕的许可之后,马一鸣接手接下来的实验,他是个急性子,直接越过众多小项,选定了实战化测试。 在亲手指定了炮兵阵地之后,整个炮兵小队很快运动起来,进入炮兵阵地,解下驽马,展开火炮,七名炮手各司其职,很快便把火炮瞄准了预设目标,马一鸣就在旁边看着,发现炮车之上不仅设有炮手的作为,保证炮手与火炮一起机动之外,还存放了三十枚炮弹及炮药,这个数量,已经足够打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了。 马一鸣亲手打开弹药箱,看到了实心弹与两种霰弹,更是满意。 “林大人,小红夷炮有几门了?”马一鸣看到这里,已经筹划建立自己真正的炮队了。 林天奕笑了笑,说:“只有两门,是试铸的,用于测试和训练炮手,不过马大人放心,五月之前,肯定会给你一个完整的炮兵大队,共六门小红夷炮。” 马一鸣满意的点头,说:“劳烦您了,林大人,本官这就安排炮队的炮手进驻炮厂,熟悉火炮,您有任何需要本官帮忙的,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崇祯六年,四月初,大明刑部大狱。 一顶小轿停在不远处的街口,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端坐在小轿内,闭目不语,许久之后,一个小厮从大狱中走过来,神色匆匆,见了轿内文士,低下头。 “怎么,你拿着侍郎的名刺,他们也不通融么?”文士不悦的问道。 那小厮摇摇头,苦涩的说道:“老爷,不是刑部郎官不通融,是老太爷.......老太爷说不见您。” 那文士听了这话,心中酸楚万分,下了轿子,径直走了过去,刑部的郎官、狱卒看到来者仪表堂堂,又是点名要见杨鹤的,自然知道这位是朝廷右佥都御史杨嗣昌,杨鹤的儿子。 郎官遣退狱卒,亲身领路,穿过肮脏的大狱,进了一处较为干净的牢房,那牢房之中各种生活用具不缺,显然是给贵人准备的,只是与大狱之间有一道门相隔,门上挂着铁链,锁却已经打开了。 杨嗣昌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那郎官,郎官推脱,低声说:“大人,下官也不是没良心的,老大人为国为民,才有此祸,下官照拂老大人,只是仰望老大人的德行节操,是一份心意,万万不可再受大人赏赐了。” “也罢。”杨嗣昌叹息一声,又问了那人姓名,才让郎官退下。 杨嗣昌不顾地上脏水横流,直接跪在地上,三叩其首:“父亲大人,是孩儿嗣昌呀。” 门后一片死寂,无人应答,杨嗣昌知道这是杨鹤在驱赶自己,他早就想来拜访,杨鹤却言明不见。 杨嗣昌等了许久,听不得回音,就一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乾清宫。 天还未亮,崇祯便已经坐在了御案前了,面前摆着如山一般的奏折,侧后侍立着一位手持拂尘的太监,他弓着腰,不时偷偷打量自己的主子,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奏折在皇帝手中如流水一般滑过,崇祯皇帝那舒展的眉头逐渐紧皱起来,奏折的内容让他心中抑郁,不是灾荒就是民变,年初平定登莱之乱的好消息此时又有了反复,那叛贼孔有德竟然降了金国,更可恶的是,这厮甘为鹰犬,竟然背主忘恩,带着金国大军,兵发旅顺。 当内阁请旨的票拟映入崇祯的眼帘的时候,整个已经感觉腰酸背痛的年轻人,再次聚精会神起来,票拟向天子请旨,擢三边总督洪承畴为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专办流贼。 这其中内容,他早就与内阁商定,虽说内阁当初在陈奇瑜和洪承畴之间摇摆不定,但最终,洪承畴的功绩压倒了一切意见,当然,次辅温体仁临时倒戈,转而支持洪承畴也是重要的原因。 “既然已经委任洪承畴全权,那么他就要担起责任来。”崇祯皇帝低声自语,又回头对老僧入定一般的王承恩说道:“王大伴,以后洪承畴上来的折子,优先排列。” 王承恩高声应是,然后轻轻挥挥手,这时宫女呈上一晚燕窝粥,王承恩放在案上,悄悄退下,皇帝吃着,看似随意的问:“杨嗣昌没有再上书吗?” 王承恩摇摇头,说道:“没有。” 主仆二人所谈俱是杨嗣昌,实际上却是谈论杨鹤,杨鹤剿匪不力,论罪待死,崇祯皇帝本就不忍,又接连收到杨嗣昌的走着,愿辞官替父死,这等大孝之言,深切的感动了崇祯皇帝,当听到杨嗣昌不再上书后,隐隐有些失望。 这些情绪表现,王承恩哪里察觉不到,微微靠近,低声说:“皇爷,奴婢听人说,杨嗣昌去了刑部大狱,求见杨鹤,然而杨鹤抵死不见,小杨大人已经在狱中跪了一天一夜了。” “竟有此事?”崇祯皇帝惊的差点丢掉了手中的碗。 王承恩点点头忙说:“奴婢哪敢欺骗皇爷呀,奴婢还派人去看了,那小黄门回来说的奴婢老泪纵横呢。” 皇帝听闻此言,脸色晕红,眼带泪渍,说:“替朕关注此事。” 过了半个时辰,一小黄门从侧门进来,王承恩不敢打搅,走了过去,那小黄门在王承恩耳边说了些什么,又递上一物,王承恩脸色大变,扑倒在皇帝面前,高呼:“皇爷......小杨大人出事儿了。” “缘何孟浪,还不速速说来。”皇帝扔下笔,喝道。 王承恩擦了擦眼泪,说:“小杨大人求见老大人不得,竟然扯了三尺白绫上吊了。” 皇帝啊的一声,站起来,竟要冲到王承恩面前,急迫的问:“杨嗣昌如何了?” “小杨大人一上吊,狱中死囚大叫,引来狱卒,救下了小杨大人,小杨大人只是晕死了过去,老大人听闻之后,递出一张条子,说要给小杨大人,刑部郎官不敢隐瞒,送来了大内呀。”说着,王承恩递上纸条。 皇帝打开之后,发现上书一行小字:痴儿谨记,杨氏一门,世受皇恩,凡杨家子孙,当以性命尽忠君父,杨氏之孝道,唯平君父之忧,解百姓倒悬之苦尔。 皇帝看完纸条,郑重的收好,抚掌大笑,满脸尽是赞叹之色:“好一个杨氏孝道,好一个满门忠臣!” 王承恩伏身在地,听闻此言,不敢言语,崇祯道:“既如此,免杨鹤死罪,戍袁州,王大伴,遣太医去问候杨卿,若身子好了,便召其入宫。” “是,皇爷盛名,今日皇爷得二忠臣,他日大明必当中兴。”王承恩欣喜说道。 皇帝重重点头,又道:“还有一事,刑部死囚之中亦有忠诚之士,其中多有冤情,你遣人去刑部问一问,莫要让好人蒙冤。” 王承恩当然知道皇帝所指是那些为刑部郎官示警杨嗣昌上吊的死囚,所谓冤情、忠诚不过是些托辞罢了,他自然会把这件事办好。 半个月后。 京城走出了两辆马车,两侧跟着几个持绣春刀,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正缓缓南去,而长亭之中,杨嗣昌折下柳枝,插在一旁的亭台上,看着远去的马车,满脸苦涩。 “杨大人,带队的总旗官是北镇抚司的沈炼,咱老相识,下官给了他三百两银子,他也答应照拂老大人,不让他受委屈。” 一个青年忽然走进来,对杨嗣昌说道,如果孙伯纶在这里,一定认出,这是当初杨鹤的心腹,李信! 第218章 章二四 陕州 ,崇祯六年,五月初,河南,弘农卫。 “还有多久到陕州?”孙伯纶一脸尘土,俯身在马背上,神色甚为疲倦,高声问身边的向导。 “大人,天黑之前肯定能到。”向导是河南本地人,从潼关出来后便一直跟着,原来是商队的小管事。 孙伯纶应了一声,催促着身边的骑兵继续前进,半月前,他还在水草丰美的苏泊罕草原狩猎游玩,但现在已经身处大明心腹之地的河南境内,原因很简单,洪承畴已经正式升任五省总督,而他也遵守诺言,保举自己成为了延绥镇入卫游击,兵部文书下达不久,洪承畴檄诸将会兵陕州,共讨中原之贼。 接到消息的孙伯纶立刻回了绥德,下达了召集令,一个整编步营、一个千人骑营和炮队、辎重队全都扔给龙虎指挥,在吴堡渡河,驻兵青龙渡,与岳父郝世禄的游兵营合兵一处,等待军令。 而他自己则率领百余人的亲卫队一路南下,在潼关出了陕西,沿着黄河前往陕州,半月都在马上颠簸,饶是身子骨强劲,此时也是浑身酸痛,疲惫不堪,身边的亲卫俱是精神萎靡,然而,一路行来,都是一片枯黄,满眼飞蝗,与得到的消息一样,陕西、山西与河南三省遭了大旱与蝗灾。 到了下午,终于听闻鼎沸人声,远处黄河沿岸,竟然有一个热闹的集镇,那向导骑马而去,不一会带来一个把总,见到孙伯纶就跪下行礼:“小人弘农卫前千户所把总叩见游击大人。” 孙伯纶看了这把总一眼,见到是个机警的人儿,给牧锋使了个眼色,牧锋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囊扔给那把总,说:“我家将主风尘仆仆,需要个给洗澡休息的地儿,这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吧。” 那把总接过皮囊,稍微一掂就知道里面绝对超过二十两,嘿嘿一笑,说:“大人客气了,咱靠近这渡口,食宿都是现成的,小人就这让人把大车店收拾出来,您尽管使用,里面仆役、女人都有,还有草料喂马。” 孙伯纶进了把总所说的大车店,果然宽阔,马厩和草料都有,收拾的干干净净,孙伯纶见这把总会来事儿,又能说会道,就带在了身边侍奉,当他进了大车店的澡堂子,泡在那热腾腾的的水里的时候,才对那把总说:“你吃着官家的饷银,又做着私人买卖,给你个千户也不换吧。” 那把总听了这话,也不害怕,笑呵呵的说:“大人说笑了,咱不过是个吃小食儿呢,哪能和千户老爷比呢,只是堡子在这渡口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 孙伯纶呵呵一笑,倒也没有理会,这厮敢于这么和自己说话,想来也是有依仗的,再说自己又不是河南都指挥使司的,犯不着和地头蛇过不去。 “看你的样子,似乎见过不少官将,否则也不知道怎么伺候。”孙伯纶微笑问。 把总笑嘻嘻的凑上来,递给孙伯纶一条毛巾,才说:“小人官卑职小,偏生在这紧要的地儿,这几个月来倒是见识不了不少大人物,从山西镇的曹总兵,延绥的参将还有河南本地的将领,都云集陕州,准备围剿流贼呢。” “既然你消息这么灵通,那说说,这些将官都是如何呀?说的好,本官还有赏。”孙伯纶惬意的享受搓澡师傅的按摩,随着颈部肌肉的放松,久违的舒适感觉涌上心头。 把总在一旁站着,笑呵呵的说:“若论衣甲鲜亮,当属总督大人的标营,其余各地将领,要说最威风便是延绥镇副总兵贺人龙了,听说总督大人极为信重他,而最骄横的便是昌平镇左副总兵的人马了,刚才在集市上闹事的就是昌平镇的人,山西镇的将官以曹总兵为首,只是和您一样,都只带了家丁来,看不出深浅。” 那把总说完,忽然小声的说:“有句话,小人不值当说不当说。” 孙伯纶笑道:“但说无妨。” “大人明日进了陕州,便要小心行事,总督大人掌军极严,近日没少有滋扰百姓的军卒被责罚,前几日昌平镇的人在陕州城内打架,被督师大人斩首了两人呢。”把总小心的说道。 孙伯纶微微一笑,摆手让那把总出去了。正如洪承畴发来的檄文上说的,此次痛剿流贼,便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还中原一片安宁。 正因此,洪承畴一改往日包容麾下将领的做派,在檄文中便严明军纪,显然洪承畴对于文恬武嬉的状态已经受够了,此番掌权,便是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第二日,孙伯纶继续向东行进,距离陕州城还有七八里,就看到层层叠叠的营寨,各种鲜亮旗色飘扬,隐隐有金鼓之声,已然是一副厉兵秣马的景象,进了陕州城,孙伯纶将手下安顿在城内一处陕西商馆,才前往辕门递上了手本,觐见总督。 随着三声炮响,待总督洪承畴坐定之后,以山西镇总兵曹文诏为首,入堂行参见礼,曹文诏在公案前跪下,高声报上衔名,若在平日,洪承畴自然命他起来,赐座,然而今日洪承畴严肃了许多,只是端坐在那里,由赞礼官命其起身。 在洪承畴麾下,光是副总兵以上的将官就七八人,加上参将,足有近二十人,孙伯纶这个游击排列在后面,到近半个时辰后才进入参拜。 接下来,洪承畴开始训话,所言全部事关剿贼之事,与以往不同,此次他神色严厉,语气沉重,言辞甚为犀利,无处不彰显他剿灭流贼的决心。 随着中军官摒退堂内的护卫、仆从,一幅舆图已经挂在了堂内,洪承畴依照舆图所示,指点起自己围剿中原流贼的方略,孙伯纶低头听着,一开始交代中原流贼状况时,孙伯纶内心尚且安定,但涉及到进军之策,孙伯纶却心惊起来,这位总督大人实在是太心急了,竟然想要在两年内完全剿灭流贼,而今年的目标便是消灭流贼中千人以上的营伍。 第219章 章二五 无饷 孙伯纶心里很清楚,这是崇祯一朝第一次委任大臣如此大权,专办流贼,洪承畴这位五省总督还总督着三边,可以说掌握了大明近五分之一的能量,如果不计算被女真人牵制在辽东、蓟镇的兵马,大明近一半的机动兵力都在洪承畴手中。 随着洪承畴的讲解,孙伯纶也渐渐了解了天子对这次剿贼的重视,不仅从内帑支出大笔银钱还让兵部全权配合洪承畴的剿贼方略,就连刚刚在登莱击败孔有德的祖宽、祖大弼等辽东军力也要配合。 如此,一个宏大的剿贼方略渐渐成型,洪承畴直接把整个中原以太行山为基准线,分为东西两部分,先以总督标营、昌平军、河南军为主,渡河北上,配合在山东的辽西军力以及畿辅之军,压制在河北作乱的,以闯王高迎祥为主的大股流贼,将其逼入山西境内,然后,四面合击,聚歼流贼主力于沁州、潞安一带,一举解决肆虐中原的流贼。 之所以会制定这么一个略显复杂的策略,除了河北并非五省总督辖区,辽西、畿辅军力也不归洪承畴统御之外,最重要的是,山西复杂的地形和匮乏的物产,都可以有力的制约流贼的进军和发展,只要守住关键的关卡和河谷地带,流贼必败。 然而,孙伯纶对洪承畴制定的这个方略并不感冒,这个方略太依赖于各部官军配合了,也太一厢情愿的相信流贼会与官军决战了,虽说高迎祥在去年,先后攻下济源、清化、修武,并为祸顺德、真定两府,号二十万,但高迎祥这个闯王只是各流贼营伍的盟主,对其他营伍并无统帅之权,一旦形势不利,肯定四散而逃。 但孙伯纶更加清楚,洪承畴之所以制定这种方略,并非他无能,相反的是,洪承畴是大明朝廷中少有具备战略统筹能力,兼有御将之能的文官,但身居高位的他要考虑的可不只是流贼和将领,最为关键是的政治因素。 待讲解完方略,洪承畴便退入后堂休息,诸将则到厢房休息,等待总督大人召见,孙伯纶在厢房里吃着差点,暗中却观察洪承畴召见诸将的次序,出乎意料的是,洪承畴并未按照官衔高低召见,而是优先召见了贺人龙、左良玉及河南本地将官。 孙伯纶不明就里,心中不免忐忑起来,又不敢与人说,只得安心等待,待天色渐暗的时候,才轮到孙伯纶这个游击将军,等孙伯纶行过礼,洪承畴才亲切的说道:“孙大人何必行此大礼,都是老相识,快快坐下。” 孙伯纶只得坐下,但见堂内仆人、中军都是生面孔,不免有些紧张,这时洪承畴问其麾下兵力,孙伯纶只得说自己此次入卫山西,麾下有一千骑兵,一千步卒,俱是甲械齐全,另有辅兵过千。 这些当然是谎话,但也符合一个游击应有的实力,事实上,因为吃空饷和逃役等行为,诸将麾下都是不满额。 对于孙伯纶的实力,洪承畴颇为满意,甚至还惋惜如此军力不在身边,否则当北上击贼,见洪承畴并没有调动自己打流贼的意思,孙伯纶颇为狐疑,毕竟年前绥德之战后,洪承畴可是三令五申自己要厉兵秣马,准备中原剿贼的呀。 很快,洪承畴就明示了对孙伯纶这支入卫游兵营的指示,其将与郝世禄的游兵营以及宁夏镇来的两个营伍一道,归曹文诏统帅,汇合山西镇的兵马,沿着太原府、汾州、辽州展开,一方面压缩流贼在山西的活动范围,另一方面则作为预备队,待大股流贼进入山西境内,参与围剿。 不用鞍马劳顿去追杀流贼,孙伯纶自然乐在其所,只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时洪承畴依例问道:“孙大人,剿贼之事,天子重托,你当与山西诸将勠力同心,保三晋百姓一方平安,对于剿贼之事,你还有什么困难?” 孙伯纶躬身一礼,当下便说:“大人,卑职的游兵营自建立,便无饷银发放,如今军心涣散,又身处异乡,久而久之,怕生事端呀?” 洪承畴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原本精光四射的双眸变的阴郁起来,说道:“孙大人的难处,本官是了解的,自然会着人去催办粮饷之事,过几日便给你答复,孙大人也要顾全剿贼大局,用心杀贼呀。” 听完这话,孙伯纶就已经完全明白,这粮饷的事情是没希望了,当下也不再坚持。 待出了后堂,见了温不言,孙伯纶才知道,天子虽委大权于洪承畴,却也催促甚急迫,便是想要洪承畴尽快解决流贼,好把精锐的兵力调到辽东、蓟镇一线,而东虏获得漠南之地,也给大同、宣府二镇的沿边防务带来了巨大压力。 然而洪承畴得到的粮饷支援却根本不能和麾下这么大规模的军力相提并论,虽说相比杨鹤时期好了许多,但仍旧杯水车薪,洪承畴自然先紧着北上剿贼的机动兵力使用了,至于孙伯纶这等二线兵力,自然要先欠着粮饷。 河南滏口径。 滏口径是太行八径之一,自古便是重要隘口,为联通晋冀之间的天然要道。 自从闯王高迎祥为祸中原,这条交通要道便在其控制之下,作为各路流贼出入山西、河南、直隶的道路,去年整个秋冬,闯王麾下大批人马都在河南北部和顺德、广平府一带,一度北上进军京师,却被卢象升所阻拦,面对那凶名赫赫的卢阎王,闯王也没有法子,只得退了回来。 滏口古道上的响堂寺,此时已经被农民军诸多首领占据,响堂寺分为南北二寺,与闯王关系好的占据了北寺,其余则以曹操罗汝才为首,驻在了南寺。 地面上滑不溜秋,身材高大的李自成踩在湿泥上,艰难的穿行在尸体之间,除了今早下的一场小雨,地面更多被红色的血水所浸染,地上的尸体多是女人的,还有不少小孩儿的,李自成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狠辣。 李自成穿过尸体堆,进入了响堂寺南寺的大殿,里面乌泱泱坐了十几个头领,正围在一起,吃肉喝酒,气氛甚是热烈,与以往见到他们不同,大殿里已经没了女人,原本他们用来亵玩的女人,此时已经躺在了外面。 这就是流贼的生存法则,当得势的时候,穿金戴银,身边莺燕环翠,当失势的时候,便把女人都处理掉,省的带在身边惹事,反正跳出包围圈,打下一两个县城,又能掳来不少姿色女子。 “哟,闯将来了,来来来,快喝两杯,再不喝这等好酒,罗老哥便要倒进悬崖底下去咯。”一个白脸汉子笑呵呵的说道,端着一杯酒迎了上来。 第220章 章二六 共商 李自成接过那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唇,还未说话,就见一黄脸汉子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手里提着一个酒壶,那汉子站起身来,笑呵呵的问:“咋?是不是闯王又让诸家兄弟去他那里议事啊。” “张兄弟说甚么醉话,莫要生分了李家老弟。”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听出了张献忠话里的火药味,赶忙上来打圆场,这个穿着一身锦衣的汉子本名罗汝才,这些年在义军中也混出了名头,一直以狡黠著称,大家都给了他一个‘曹操’的外号。 曹操为人宽和大方,又性格爽朗,广交朋友,流贼之中,无论谁落了难,他都愿意帮一把,在众头领中,颇有威名,驻扎在响堂寺南寺的人马,以其为首。 而那黄脸汉子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张献忠,自称八大王,但义军见他脸色蜡黄,作战猛如虎,索性送他一个黄虎的外号。 李自成向罗汝才打了个千,才抱拳对众人说道:“各位哥哥,闯王哪敢劳动诸位大驾,是让兄弟来看看,能不能在这殿内再添几个位置,大家也好聚齐议事。”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多首领都有些措手不及,平日里,闯王高迎祥一直仗着实力强资格老,对其他营伍的头领吆五喝六,依附于他的几个小头目还屡屡提出要闯王成为三十六营的第三任盟主,只是后来义军到了直隶、河南一带,分的很开,此事也就搁置了,如今闯王派自己心腹前来,竟然有合股议事的意思,这姿态放的够低的,这些首领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众头领还为出言,曹操站出来,高声说:“哪能让闯王上咱这里来,高闯王在咱义军中威望最盛,实力最强,也最讲义气,咱应该去拜见闯王,听他吩咐才是呀。” 这句话,赢得了在场众人的支持,毕竟大部分人并不在乎谁当盟主,他们也渐渐意识到官兵大军压境,这时候义军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曹操带了个头,众人纷纷站起,向响堂寺北寺走去,自有李自成在前引路,而张献忠拍着自己的屁股,看着李自成的背影,嘟囔道:“神气什么,不过是靠着高闯王是你舅,都是一个槽里吃草的叫驴,一般齐的主儿,凭啥让俺去你那里。” “张兄弟又在这里胡咧咧,看俺不灌你。”忽然曹操的声音响起,却拿着酒壶灌了张献忠一嘴酒,张献忠受过曹操恩惠,平日曹操也讲江湖道义,张献忠对他一直很尊重。 曹操见他有些着恼,嘿嘿一笑,说:“老弟,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官兵四路围杀,咱还得靠着高闯王活呢,义军这时候得拧成一股绳,才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张献忠冷冷一笑:“俺就是看不惯李自成那厮,拿着鸡毛当令箭。” 曹操笑了笑:“啥时候你在官军那里的悬赏超过李家兄弟的时候,再说这些话吧。” 半个时辰中,二十多头领在响堂寺北寺的大殿里分列坐好,他们的位置完全按照实力和威望确定,相对于三十六营时代的排列有序,这个组织结构已经是退步了很多。 其实,在场众人对高迎祥的实力和人品还是比较信服的,他又是和神一魁一起造反的老人,威望也够,平日做事也算公平,顺理成章成为盟主也是应当的,只是自从李自成投入他麾下之后,高迎祥的行事风格为之一变,逐渐开始严明军律,禁止士卒抢掠、滥杀。 对于这等转变,就不是出身陕北黄土地的军户、佃农的首领们能理解的了,大家起兵造反,除了活不下去了,就是想过几天吃肉穿锦的好日子,要是整日喝糜子粥,吃窝窝头,就不干这杀头的买卖了。 待众人坐定,高迎祥对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李自成点点头,李自成高声喝道:“无关人等都出去,翻山鹞,你守住殿门,敢乱闯的,一概格杀!” 这命令一下,所有首领身边的小头目和亲卫都走了出去,那长相颇为英俊的翻山鹞高杰走在众人后面,把门关上后,抱刀靠在一根柱子上,两只眸子扫视周围,一副警惕的模样。 高迎祥此时端坐在正中,见殿内安静了,才站起身来,说:“诸位兄弟,今日大家齐聚一堂,便是要为咱义军商讨出一条出路来,说白了,既然大家聚在一起就要拿个章程出来。” 未等众人说话,高迎祥继续说道:“去年咱们抢了直隶,把朱家皇帝吓了一跳,听说吓的拉裤子里了,今年便派洪承畴围剿咱,咱们周边到处都是官军,接下来咋走,诸位兄弟有何高见?” 话说完,高迎祥首先看向曹操,毕竟在这些头领,曹操是威望仅次于自己的,曹操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了笑:“咱义军这些人合起来,足有七八万,这数量虚的很,真正能战的也就三四万,依着俺,咱们集合一下精锐只带老营和马队,就地散伙,四面出击,想回陕西老家的回老家,想继续喝醋的就去山西,愿意吃白面馍的就南下河南。”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聒噪起来,曹操本就爱开玩笑,此番话说的如此轻松,大家都是开怀大笑,当下便有人问:“曹大头领,你准备去哪里呀?” 曹操嘿嘿一笑,舔了舔嘴唇:“听说南方姑娘水灵,比咱米脂婆姨细嫩,俺准备去湖广,看看真的假的。” “算俺一个吧。”当下便有人附和。 曹操见众人闹的厉害,起身双手虚按,说:“大家都是想过好日子,这俺明白,但是想过好日子就得过了眼前这关才行,官兵是四面合围,咱跳不出这圈子,连牢饭都未必吃得上,那么怎么才能跳出这圈子呢?” 曹操重重的卖了个关子,惹来众人一个求知的眼神,他却哈哈一笑,说;“俺哪里知道咋办,俺就知道吃肉喝酒日娘们儿,这种事儿,还是得听闯王的,哈哈哈。” 第221章 章二七 山西 被罗汝才这么七分真三分假的一闹,大殿里全是欢乐的气氛,因为高迎祥召集大家议事造成的不和谐也一扫光,众人喝着酒水,静等高迎祥的吩咐。 高迎祥冲罗汝才微微一笑,颇有赞赏的意思,继而说道:“诸兄弟看得起俺,俺便说说,说的不对的,诸兄弟再提点俺。” 一个大汉站起来,说:“闯王莫要客套,快人快语才好,咱这么些兄弟缩在太行山中,就好像光着腚骑在墙头上,两面都是冷风不说,裤裆还硌得难受,往哪边跳,还是闯王先拿个主意。” 高迎祥微微点头,说:“依着俺的意思,既然官军想逼着咱去山西,那咱就去山西。”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脸色微变,在场诸头领,放在三年前都是地里刨食儿的土老帽,但造反这些年还能活下来,都是有些能耐的,顺着敌人的想法走,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但无人挑头询问,众人也是安静的听。 高迎祥又道:“诸兄弟心里知道,这山西哪有河南、湖广富庶,咱们这些人,怕是养不活,山西都是山,到处都是关卡,要被官兵堵住就是死路一条,可是呀,山西也有山西的好处,山西好处就在于今年遭了灾呀。” 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献忠不阴不阳的问:“遭了灾有啥好,连吃食都打不到。” 高迎祥抚掌大笑,说:“黄虎这话说的对,咱打不着吃食,官兵也弄不着,满地都是饿绿了眼的穷哥儿,只要咱义旗一举,便是号令数十万人,也好和官军拼一拼呀。” “真.....真拼啊?”一头领心有余悸的问道。 义军并非没有和官军硬拼过,当初三十六营合股,便是要和官军面对面拼一拼,但接连几战,别说拼过官军主力,就连曹文诏那几千人都打不过,连盟主都被人给杀了,虽说这两年,连续攻下州府,吸收了大量官兵衙役,义军实力大涨,但此次官军也是集合了诸多人马,光是洪承畴从附近各布政司和边镇调集的兵马,便不下五万,便是裹挟上几十万流民,也肯定不是对手。 高迎祥见众人都害怕,也不敢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诸兄弟误会了,俺说的拼,不是和洪承畴拼,是和曹文诏拼。” 这下众人都是长出一口气,洪承畴此时在开封府督领数万人马,与山东、畿辅一带的官兵进逼太行山呢,而曹文诏在山西汾州一带,山西镇虽然兵马不少,但沿着太原府南面一线展开,其总兵曹文诏麾下不过万余人,倒是不足为惧。 “闯王,咱去触曹文诏的霉头干啥,他就是个铜豌豆,咬不动,咽不下的。”张献忠狐疑问道。 高迎祥并未说话,李自成站起身来说:“哼,曹文诏麾下有几千精锐铁骑,咱们就算跳出山西,也要被他追杀,河南一带都是平原,要是任凭他追杀,殿内这么些兄弟,有几个能活着到湖广?” 虽说李自成并未给自己面子,张献忠却没有说什么,毕竟李自成说的有理,而且他也不想当众撕破脸。 高迎祥拉住还要说话的李自成,继续说道:“洪亨九想要把咱义军逼进穷困的山西,利用山西大旱慢慢消磨咱们义军的实力,等咱们人困马乏、一盘散沙的时候再决战,姥姥,他想得美!咱义军哪能让他牵着鼻子走,索性咱就进入山西,把沟通直隶、河南的太行八径全都毁了,再派些弟兄堵死出口,先挡住他麾下那几万虎狼,等咱们把曹文诏麾下那些精锐消灭,再回过头来南下,等渡过黄河,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便是一向爱找麻烦的张献忠都没有说话,山西地处黄河与太行山之间,只要用好两大天堑,就能把官军主力挡在山西之外,等把曹文诏麾下追兵给收拾了,便南下渡河,此时只有贺人龙的延绥兵防守黄河,那几千人怎么挡不住数万义军。 正当众人因为有了对付官军的办法,而欢天喜地的时候,张献忠再次出言,他对高迎祥一抱拳,说:“闯王,不是俺啰嗦,事关众多兄弟们的前程,俺不得不多问两句,若是曹文诏不和咱义军决战呢?” 高迎祥呵呵一笑,说:“那咱就在山西好好闹一番,打下几个州府之后,就算他曹文诏坐得住,洪亨九也会用火燎他屁股,嘿嘿。” 张献忠听了这话,依旧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罗汝才怕他惹恼了高迎祥,忙起身打圆场,说:“张兄弟,要是这样他曹文诏还不战,咱就继续往西打,那平阳府到处都是去往陕西的渡口,实在不行,咱就回老家,八百里秦川都是好地,还怕养活不了咱这些弟兄吗?” 崇祯六年的夏季,对于五省总督洪承畴来说,好像是挑了十五吊桶一样,七上八下,先是他的剿贼方略得到了天子和内阁的首肯,他也顺利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总督五省军务,在精锐军队和较为充足的粮饷的配合下,官军接连在直隶南、河南北部取得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胜利,顺利把流贼主力逼入太行山之中,正当他以为官军会和流贼围绕太行山来一场拉锯战,并且持续到冬季,待流贼士气低落,再行招安、分化之谋略,等明年开春,一举拿下的时候,流贼竟然直接进入漫天蝗灾的山西,兵分三路,一路南下,再次攻下沁水、阳城,一路北上,下武乡,围沁州,而一路大军绕过潞安,已经进入平阳府境内。 连续的失州沦陷,消磨光了天子对自己的那本就不多的耐心,本来操切的皇帝很快就下达了催促的旨意,以图早日消灭流贼,洪承畴接连派出几路精锐进入太行山,都在险要的太行八径前撞了个头破血流。 为了遮掩自己在战事上的失利,洪承畴一面上书陈词,理由毫无新意却由不得皇帝不信:粮饷不足、伤亡过大导致士气低落,再连番催促,恐成兵变、太行八径关山险要,贸然进入,极易受伏,若再分兵,恐上演萨尔浒之祸事。 然而,洪承畴明白,这些只能争取些时间,为了弥补战略失误,洪承畴命令麾下机动能力最强的昌平军快速西进,前往陕州与贺人龙汇合后,北上平阳,确保平阳不失,再与南下的曹文诏一道,夹击流贼,迫使其集结应战。 第222章 章二八 游说 汾州,太和桥街。 这是汾州最繁华的街道,搭有坊表,沿途除了商铺、客栈,便是大美宅院,而太和桥街北段便是庆成王府,是矣,街道上人来人往,颇为繁华,而在距离庆成王府不远的一处别院之中,一群锦衣袍服的商人齐聚一堂,正品茶笑谈。 在座的商贾大多来自介休、平遥一带的晋商,当年靠着朝廷的开中法,淘得了第一桶金,以后又周转物资于九边之间,操持走私,私通鞑虏,无不身家巨万。 正是闷热的六月,仆人早就抬来铜盆,盛满了冬季存于地窖中的冰块,此时正滋滋冒着凉气,那些侍立在侧的娇俏侍女之后,便是一群吹拉弹唱的戏班,咿咿呀呀间,满是靡靡之音。 众人正交头接耳,忽然一个管家进来,笑道:“诸位,我家老爷到了。” 一须发半白的老者踏步走进了堂内,他一身华彩,神情自若,颇具威严,面对众人的拱手作揖,只是略略笑笑,便坐到了主位之上。 这时,众人纷纷上前,躬身施礼:“范老爷万安。” 来者正是介休大商家范家的家主范永斗,范家七代边商,这些年又与东虏贵酋接上了头,往来大漠南北,草原之上,可谓呼风唤雨,传闻其家资数百万,在三晋之地,九边之间,凡是重城大镇,无不有其商铺,隐隐是晋商之首,范家极擅钻营,与汾州的两郡王,太原的亲王,以及边镇将领多有关系,便是京城内阁,大内宫廷,亦有纠葛,因此在座众人,无不对其恭敬。 范永斗与众人见了礼,待众人坐定,便直入主题,说道:“今日与众位一会,便是那流贼贼首曹操已取绵上,兵锋直指汾州之事,这关系到各家的营生,不知诸位掌柜准备如何应对?” 说完,范永斗稳坐主位喝茶,一双眼睛虽然浑浊,却在不经意间扫视众人,堂内之人神色尽是被他捕捉眼底。 下面的人乱了一番,与熟悉的交头接耳,他们都是人精都明白范永斗的意思,那是要花钱办事,要么买通官兵协防,要么买通流贼改道,不管如何,就是花钱消灾,保汾州之地安宁。 这时,一富态掌柜站起来,眼中闪过阴冷之色,说:“范老爷,那曹操素来狡诈多谋,咱们都有耳闻,他不是王嘉胤也不是紫金梁,怕不是三五万两能打发了的,还是邀请官兵南下防贼吧。” “那曹操最擅机变,怕是给了银钱也是肉包子打狗。”当下便有人附和。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一年迈老者抱拳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呀,各位不得不防啊。”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皆是脸色微变,他们要买通官兵协防,说白了就是买通山西镇的官兵,但山西镇是出了名的军纪败坏,己巳之变中,山西镇出兵勤王,在京城下哗变,一路抢掠回乡,肆虐河北、山西,可谓祸事。 “倒也无需过分担忧,大小曹的军队咱们见过,比那些匪兵强了太多,只要喂饱了,便不会滋扰乡里。”也有支持者出言说道。 “哎呀呀,贤侄,可不能靠运气呀,咱们几代人经营才有这番家业,折腾不得呀。”那老者激动的说道,他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又说:“范老爷,还是您拿个主意吧。” 范永斗放下茶杯,正色道:“洪亨九以邻为壑,把大股流贼逼入三晋之地,贼兵势大,又狡诈难服,单面下注总有风险,只能两面下手,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那老者听了这话,神色复杂,说不出话来。虽说这是老成之言,最为稳妥,却也花费最大,这让这些商人如何乐意啊。 “范老爷说的是,还是老规矩,由您拿总出面,各家出钱,只是需要多少银两,还请范老爷明示,我等也好回去准备准备。”那富态掌柜小心的说道。 “两面都不是好相与的,统共需要二十万两,才能办成此事啊。”范永斗说道。 众人都是一脸肉疼的模样,却也没有纠结太久,毕竟这里这么多人,平摊下去,一家也就一两万两白银,算不得什么大钱。 事情既已经商定,各家都需要回家准备银子,待众人散去,范三拔从侧门走了出来,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早已没了以往浊世公子的做派,变的有些阴鸷。 “父亲,曹总兵那边,便由我去游说吧。”范三拔向范永斗见了礼,认真的说道。 “你身子尚未好全,如何能出去伤风?”范永斗怜惜说道,扭头看到范三拔如此坚定,叹息一声:“你莫不是又存了对付那孙伯纶的心思?” 范三拔低下头,并未言语,他自负聪慧,但自小到大,从未瞒得过自己父亲,索性也不隐瞒,来了个默认,范永斗怜爱的看着自己这个受了诸般苦楚的儿子,最终说道:“孙贼已成你心中魔障,若不除之,你便总是心神不定,如何克承范家家业呀。” 三日后,范三拔出现在了山西镇总兵正兵营的中军大帐,见到了山西镇总兵曹文诏,看着这个青帛裹头,穿着窄袖圆领短袍的中年汉子,范三拔忍不住有些心中打颤,时人常闻: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来人,给范公子个座位。”曹文诏拍了拍桌子,说道,继而对范三拔道:“范公子,本官是个粗野武人,不懂得什么规矩,你有话便说了吧。” 范三拔并未坐下,眼睛扫过四周,发现两厢各有一案几,摆着吃了一半的菜肴,人却不见了,他微微一笑,歉意说道:“总兵大人客气了,在下不知帐中有贵客,冒昧前来,实在唐突。” 曹文诏哈哈一笑,说:“什么贵客,都是些吃肉喝酒的丘八还有我那蛮横的侄儿,本官听闻是范家人要来,怕他们这群犟脾气的惹恼了你,反倒不美,就让他们退下了。” 范三拔微微失礼,说:“那在下便开门见山了,听闻流贼肆虐晋中,攻掠州府,我范家与众乡绅,想要捐粮助饷,以表寸心。” 曹文诏点点头,笑道:“你们想让本官率军南下,挡住曹操和八大王,护住你们晋商家小。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商榷,说吧,准备出多少银两?” 范三拔道:“十万两。” 曹文诏听了这话,呵呵一笑:“果然富可敌国,十万巨款,轻易拿出,也罢,本官可遣一营人马前往普同关,扼守要地,贼人自然进不了汾州,只是银子需得开拔前送达。” “那是自然。”范三拔欣然回答,见曹文诏如此爽快,便往前走了两步,低声说:“眼下正值乱世,将军手握强兵,无奈朝廷发不下粮饷,在下还有一策,管教将军再得十万松江库银。” 第223章 章二八 二曹 曹文诏脸色微变,微微招手,示意范三拔近前说话道:“仔细说来。” 见曹文诏如此意动,范三拔禁不住又靠近了一些,低声说:“沁州在汾州左近,数百年来通商频繁,山右诸家都在州城有大量产业,如今流贼围了沁州,我等极为惧怕,在下希望总兵大人派出一支兵马,援助沁州,以安人心呀。” 曹文诏眉头一皱,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虽然眼前这年轻商人不懂军略,却也不是个愚钝的,怎么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沁州的流贼以曹操和八大王为主,是流贼中极为出挑的,若自己派兵马前去,少定然被流贼吃掉,若是派多了,晋中防线缺失,必为流贼所趁,这是显而易见的,眼前这范三拔不会不懂。 范三拔却笑吟吟的说:“大人明鉴,山西镇派遣兵马只是做给他人看的,救不就的了沁州并无分别,只是......只是希望大人派遣延绥镇游击孙伯纶的游兵营前往......。” 曹文诏恍然明白,这是借刀杀人之计,他脸色忽然血红,一掌拍在桌子上,直震的碗筷掉落,范三拔还未反应过来,曹文诏却已然拔刀在手,呼喝说道:“兀那土财,某要杀你这等狼心狗肺之徒,为我等武人除一腌臜小人.......。” 说着,已经提刀冲了过来,范三拔赶忙后退,这时屏风之后冲出一虬髯大汉,抱住曹文诏,高声喝道:“把这贼人逐出军营,若有反抗,乱棍打杀!” 这汉子自然是曹文诏的亲侄儿曹变蛟,范三拔看到叔侄二人如此凶悍,不敢再言,赶忙退出去,被十几个汉子挟持着出了军营,方才作罢。 与他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范家的几个管事掌柜,而送进去的四色礼品也被扔的满地都是,几个管事忙收拾到驴车上,一个年级稍大的掌柜忙上来,检视了范三拔全身,方道:“谢天谢地,公子爷并未受伤,要不然,定要让曹文诏好看。” 范三拔神色从容,跳上驴车,让人快速离开,路上,那老掌柜见范三拔并不慌张,以为他憋在心里,于是劝慰道:“回去之后,我等自然会禀明老爷,是那大小曹蛮横,公子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仍然无法合作,万万是不能责怪公子爷的。” “谁说无法合作,莫要胡说,我等先寻个地方住下,静等消息便是。”范三拔笑道。 几个掌柜都是不解,范三拔傲然说道:“第一个条件曹文诏答应,是为了他麾下那些缺饷的将士的利益,第二个条件他骤然发难,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为的也是麾下将士的名声罢了,我等先找个地方住下,不日便有消息。” 果然,第二日,正在商栈休息的范三拔见到了曹文诏帐中的一个文士,直言,当日范家条件都可以答应,只是要在开拔之前先付十万两,待孙伯纶的游兵营抵达离开汾州,便要把剩下的一应结全。 范家的掌柜管事听到这个消息,都啧啧称奇,赞范三拔乃是诸葛在世,料事如神。 然而即便是范三拔是诸葛在世,也无法预料到,在那屏风后面藏着的,不光有曹变蛟,还有延绥游击孙伯纶。 待范三拔走后,曹文诏斥退左右,帐中只有叔侄二人,孙伯纶才从屏风后出来,见到曹文诏依旧余怒未消,忙说:“总兵大人大仁大义,卑职佩服,佩服!” 曹文诏脸色微变,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侄儿,问:“你二人都在屏风后,变蛟与你皆听不到范三拔后面言语,你又从何得知本官大仁大义呀?” 孙伯纶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范三拔不过是个富商子弟,又有什么谋略,不过是借刀杀人计,这又有什么难猜的。” 曹文诏略略点头,对于孙伯纶与范家的仇怨,他并不是很清楚,索性不再深问,待孙伯纶坐定,他才说道:“孙将军,我等武人生逢乱世,又执掌兵权,为了麾下兄弟,做些非常之事也是情非得已,你是这样,本官何尝不是这样。派人协防普同关,只是行个方便,便可得银十万,本官亦不能免俗,可是拿你和麾下数千兄弟性命去换银两,本官虽是粗人,但也吃不得人血馒头。” 对于曹文诏的难处,孙伯纶还是非常理解的,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文诏的营伍不仅是明末官兵中少有能打的,而且军纪相对来说也是较好的,这并不是因为曹文诏的治军谋略高出诸将领,事实上,曹文诏部也有吃空饷等募兵制的固有恶习,其组成也是由作为骨干的家丁和大量营兵构成,与其他营伍无异,之所以能保证较好的军纪,是因为曹文诏部连战连捷,可以从流贼那里获得较为充足的补给和银两,以补缺朝廷欠下的粮饷。 然而,这只是战时,在去年东虏寇边后,曹文诏升任山西镇总兵,一直作为大同、宣府二镇的预备队,不再参与剿贼,军饷欠发严重,此时范家送上十万两,曹文诏又如何能拒绝? “今日这番,倒是让孙将军看了本官笑话,也罢,今日就当范家人没有来过,我等今日喝酒吃肉,来日共同杀敌,也莫有了嫌隙。”曹文诏最后说道。 孙伯纶却摇摇头,说:“总兵大人高义,卑职甚为佩服,但诚如大人所说,今日所谓俱是为了手足兄弟,岂能因为卑职一人,让大人麾下数千人连年累月欠饷呀。” 曹文诏顿时有些诧异,孙伯纶却说:“大人便允了那范三拔便是,只需要........。” 孙伯纶把心中计较和盘托出,曹文诏听后慌忙摇头,孙伯纶却劝说:“总兵大人,范家通虏,所拥都是不义之财,我等取之,是用来激励将士,杀敌保国的,至于如何获取,就不那么重要了,再者,总兵大人只需派个文吏前去,其余琐碎事,自然由在下一手操办,事后自然有十万两奉上,于大人威名无损呀。” “叔父,孙兄弟说的是,总好过逼的兄弟们去抢掠好啊,洪总督的军令已经下达,不日就要南下平阳,与延绥军共击贼军,若是再不发饷,这一路上得有多少祸事啊。”曹变蛟是个性情中人,天生看不惯商贾,此时能白捞一把,如何不心动,当下便劝到。 曹文诏听了这话,最终无奈点头,等送走了孙伯纶,坐下之后,已经是疲惫不堪,好似打了一场打仗似的,曹变蛟见自家叔父如此,赶忙递上茶水,说:“叔父放心便是,孙兄弟这人心眼比那莲蓬都多,与他合作,错不了事的。” 曹文诏微微摇头,捏了捏额头,道:“我哪里是怕他坏事,是不愿意与此人搅在一起,牵扯太深了。” “这是为何?孙兄弟是个真汉子,此次入卫平白送了咱两百领罩甲,俺都去看了,十成十的好货啊。”曹变蛟出言说道。 “一个能在套内称王称霸的,能是蠢笨的吗,可这把朝廷瞒在鼓里,是在刀尖上跳舞啊,一个不慎,便是洪大人也得陷进去,咱叔侄二人好不容易有这等作为,万万不可为他陪葬啊。”曹文诏提醒自己这个过于讲义气的侄儿。 “叔父说的是,俺以后注意便是。”曹变蛟低头说道。 曹文诏摆摆手:“变蛟也莫要太过于小心,说白了,反正有洪承畴在头上顶着,咱们与他有些合作也无妨,他那里出售的军械甲胄都是极好的,若是能弄一些,也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只是莫要过从甚密呀。” 曹变蛟听了这话,面带喜色,他本就和孙伯纶甚是投机,如今得到叔父许可,如何不喜,曹文诏见他欣喜的去了,微微摇头,看着帐中越发恍惚的烛光,自语道:“乱世出英豪,谁知道这孙伯纶能走到哪一步呢,说起来,两年前他还是个不入流的把总呢。” 第224章 章三十 纵寇 黄芦岭关,延绥镇军营。 一个足有七尺高的壮汉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他的身材甚是魁梧,肩宽背阔,皮肤黝黑,宛若半截铁塔,然而他的打扮极为滑稽,一身红色短衫,裤子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洞,好在他屁股够大,否则定要露出重要部位,饶是如此,那大洞仍然露出半拉黑黢黢的屁股,而更让人发笑的是他的头发,竟然用两根红绳扎起发角,看上去不伦不类。 这汉子被铁镣锁着,身后有两个罗圈腿的蒙古看守押解,他很想走慢一点,因为他担心这是送往刑场,走慢些好寻机逃跑,但那蒙古人一直高声呵斥,并用矛尖不断戳他的脊背、屁股,这时一个清秀的男人走了过来,眉头一皱,用蒙古话对那两个蒙古鞑子吩咐了几句,他们才不戳了。 汉子记得这个清秀的男人,若是以前,他一手能捏死五个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但眼前这个男人拥有与他长相不同的狠辣,当初正是他麾下那数百甲骑冲垮了自己近三千兵马,然后就是那些发出各种鸟鸣兽叫的骚鞑子拿己方当兔子射,一直到自己被俘。 “进去见了贵人便磕头,知道什么便说什么,若敢欺瞒,本官便把你交给这些鞑子处置,明白吗?”郝允曜高声喝问。 汉子早就没了当头领时的威风,弯腰低头,低声称是,他跟着郝允曜走过一道角门,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在院中看到一铁架上正炙烤着几串肥瘦相间的肉,那肉在火炭的炙烤下变成金黄色,发出诱人的香味,那香味钻进汉子的鼻子,让这个空腹数日的家伙变成饿虎一般冲上去,大手抓向铁架,却被烫的吱啦乱响。 那汉子兀自不顾,抓下满手烤肉,塞进嘴里,便是几个亲卫扑上去,也拉不住。 挣扎一阵,汉子终于不敌那些虎狼亲卫,被按倒在地,牧锋上前,一记刀柄砸在他下巴上,呵斥道:“大了你狗胆,竟然抢我家将主吃食,还不跪下!” 孙伯纶坐在柳树下的胡床上,手拿蒲扇,煽动着凉风,看了汉子头上红绳一眼,问:“允曜,这便是丫头子?” 郝允曜笑嘻嘻的说道:“没错,姐夫,这厮便是丫头子,听说是长工和地主家的丫头生的,索性取了这么个诨名,别看名字不济,却是流贼三十六营中的头领之一,一直流窜在六盘水一带,被我打败,擒了,姐夫要个有名号的贼首,我便想起他了,这厮是上月擒的,还没上报,除了我麾下的家丁,没人知道。” “想活还是想死?”孙伯纶淡淡的问。 原本以为直接要砍头,现在看到有活路,丫头子忙跪下,声嘶力竭的喊:“想活,俺想活啊。” “你觉得你这谋反的贼首,如何能活?”孙伯纶又问。 丫头子接连磕了十几个头:“听将爷的,将爷让干啥,就干啥,便能活。” 孙伯纶微微点头,又问:“你在磨坊里拉了一个月的磨,杀人放火的手艺生疏了吧。” 丫头子用力的摇晃脑袋:“没,没生疏,将爷让杀谁,俺肯定能杀的了。” 孙伯纶对他招招手,让其到了近前,丫头子爬了过去,这才发现,孙伯纶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的并不是酒菜,而是一大堆的模型摆在方盘里,放盘不过三尺长宽,里面却有沙子、土、木制模型清晰的勾勒出一方小世界。 那是一个寨子的缩小版,这种背靠山坡,面对小河,以高墙围筑的寨子,在山西非常普遍,这种寨子的寨墙一般有近两丈高,因为寨中多有富户、缙绅的家业,修筑的十分坚固,且储备有较多的粮食,不大的寨门只能让一辆马车通行,进去便是寨子的主干道,两侧一般是富户修筑的大宅,宅院的院墙比寨墙还要高,几个大宅连在一起,便是寨中之堡,这种寨子,一般的土匪顽寇根本打不下,便是义军中的小股也极难拿下。 “这寨中有丁壮近两百,且有四十多会拉弓打铳的家丁恶仆,以你的能耐,需要多少人才能在一天内打下来。”孙伯纶淡淡问道。 丫头子仔细看了看地形,说:“恐怕得要八百人。” 见孙伯纶脸色不也,他慌忙解释道:“将爷,里面有二百丁壮,便有二百个壮妇,那些女人守在寨墙,便是只用开水浇,也能守住丈余寨墙,一天内攻打下来,怕来不及造长梯,所以需要人多些,若是想人少些,也不是没法子,只要给一门佛郎机和几个会操炮的炮手,三四百人便能打下来。” “能保证其中财货车马无法逃脱?”孙伯纶又问。 丫头子赶忙说:“若要如此,就得再有五十个马兵。” 丫头子已经猜到孙伯纶要借刀杀人,让自己领人攻打这个寨子,索性尽量展示自己的才能,以期得到重用。 “知道本官为何与你说这个寨子的事情吗?”孙伯纶笑问。 丫头子眼睛咕噜一转,嘿嘿一笑:“这寨子有将爷要杀的人,或者有将爷想要的东西。” 孙伯纶赞道:“你很聪明,这寨中既有本官想杀的人,也有本官想要的东西。” “那小人便杀了将爷想杀的人,抢了将爷想要的东西,再送到将爷这里来,让旁人都以为,寨子里的人是流贼头领杀的,东西是丫头子抢的!”丫头子凑上来,凑趣一般说道。 孙伯纶忽然拔出短刀,抵在丫头子的心口,问:“你不怕本官事后,杀你灭口?” 丫头子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很快又爬起来,黑脸之上堆满笑容,认真的说:“不怕不怕,将爷若真有杀人灭口的法子,为啥不直接杀了小人,抢了那寨子,再把小人的尸身扔那里,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吗?” 见孙伯纶神情舒缓,丫头子又说道:“小人知道,将爷还有用的着小人的地方,小人也能为大人深入虎穴啊。” 孙伯纶伸手敲了敲丫头子的脑袋,说:“时人总说流贼头领曹操狡诈多谋,本官看你也不遑多让,以往倒是小看你了。” 丫头子嘿嘿一笑,说:“小人长这粗汉模样,又起了不着调的诨名,旁人都以为俺是蠢笨的呢。” 孙伯纶无奈摇摇头,并未点评丫头子这类伪装的方式,只是一挥手把桌上模样扫倒大半,只留下那几个高宅大院,道:“里面人都要死,把那二十万两银子送到狐岐山镇金堡,待事情了了,你便去投李自成去吧。” 听到二十万两银子,丫头子脸忽然抽搐了一下,赶忙低下头,孙伯纶一挥手,让他下去了,又对郝允曜说:“允曜,今晚把俘虏营放松一下,派些酒水。” “姐夫,您放心,给丫头子的兵马器械我会处理好的,暗桩也会安排妥当的。”郝允曜笑呵呵的说道。 第225章 章三一 师生 山西,平阳府。 杨鹤的驴车行进在沿着汾河河堤修筑的官道上,已经是六月中旬,又值大旱之年,太阳炙烤的大地如蒸笼一般,然而东风吹来的水汽与河堤旁的高大柳树,为杨鹤的车驾提供了不少的阴凉。 驴车两侧有着二十余骑,本来他们要沿着直隶南下,进入河南再到袁州,只是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洪承畴正在直隶大剿流贼,地方皆不安靖,才改道山西南下,即便如此,因为大旱与蝗灾,山西也是饿殍遍地,到处是流民贼寇,所以负责押解杨鹤的锦衣卫都是换了便服。 饶是如此,七八名锦衣卫也没法保证其安全,好在出京不久,便有原先总督标营的十几个精卒前来投效,一路护送南下,杨鹤心知这是儿子杨嗣昌的安排,欣然接受,一路南下,但见灾民遍地,杨鹤不由眉头紧皱,但是他门生故旧很多,沿途倒有不少人照应,衣食倒是无缺。 离平阳府还有七八里路的时候,就要下河堤,那下坡口有一长亭,掩映在柳树枣木之间,此时却乌泱泱站了近百人,在前几人俱是身着长袍,戴高冠,手持折扇,甚有书生之气,只是一个个年纪颇大,最年轻者也有三十余岁。在他们之后是几十个家奴,手持棍棒,驱赶着想要到树下纳凉的流民。 见杨鹤的驴车下了堤坝,众人顾不得天热,纷纷上前,整理好衣冠,为首一人亲手从驭手手中夺来缰绳,牵引驴子到了路旁,放躬身下拜道:“学生张守华,见过恩师。” 驴车上的帷帐打开,杨鹤从里面钻出,那张守华上前扶住他的臂膀,才下得车来,杨鹤见到张守华,不悦说道:“老夫获罪于天,已是罪人,怀远为何如此不爱惜羽毛?” 那张守华轻声说道:“大乱之世,流贼四起,恩师无粮无饷,麾下尽是跋扈之将,亦能独支陕西乱局,已经是天下臣子楷模,如何称得上罪人,再者说,学生身受恩师厚恩,恩师落难,学生官卑职小,无法昭雪恩师冤情,若不趁着恩师经过平阳之时孝敬,真真是没良心的了。” 说这话,他招了招手,便有家奴捧上银钱送给杨鹤的护从,锦衣卫的总旗本就是在京城见过世面的,一路行来,这样的事情也有不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收了银钱,便离的远了些。 “你身为平阳知府,有守土之责,正直流贼横行,不该抛却衙门公事,迎接私人呀。”杨鹤拍拍他的手说道。 张守华微微一笑:“多谢恩师提点,流贼之事,学生早有计较,如今平阳府可谓固若金汤,莫说左近只有些乡野乱民,便是那高迎祥来了,也破不了平阳。” 自出京城,中原各地都被流贼祸害,各地守官无不风声鹤唳,一怕死于流贼之手,二怕为朝廷怪罪,而张守华是自己一手提拔,也就是中上之资,怎么如此不怕流贼? 这时张守华引着杨鹤进了凉亭,待家仆送上酒肴,宾客坐定,才解开谜底。 自从崇祯四年,不断有流贼从陕西窜入山西为祸,在崇祯五年,这一情况更加严重,三十六营横扫山西各州府,攻城略地,三晋震动,平阳也屡次被围困,平阳最终无恙,多因此地处于汾水之滨,自古便是膏腴之地,往年天灾不重,辖地百姓还能自饱衣食,而平阳府还有河东盐池这等财税源泉。 有钱、有粮,每次流贼围城,张守华只需把左近百姓迁入城中固守待援即可,流贼无计可施,只能撤退。 只是,往年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流贼在中原这几年积蓄了极大的力量,攻下无数州县,吞并大量的官军、溃兵,对于攻城渐渐有了自己的心得,此次流贼三路袭来,朝廷大军被堵在直隶、河南,张守华不敢怠慢,早就准备城防之事。 只是天灾人祸,夏粮是收不上来了,张守华却从当地缙绅、富商手中支借了不少粮饷,不仅把城中主军、客兵粮饷补齐了,还从流民中招募了五千丁勇助守平阳,城中存粮也供全城百姓吃用半年,有这些布置,张守华也就豪言平阳固若金汤了。 “平阳缙绅如此开明?”杨鹤不敢相信的问道,他宦海沉浮几十年,在各地当过官,对于缙绅的德性最为了解了。 张守华冷冷一笑:“都是些蛀虫罢了,若非学生拿平阳三年夏税做抵押,他们如何肯借?”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怀远虽然孟浪了些,却也是为了平阳百姓,如此妙法,堪称上策。”杨鹤赞叹道。 张守华道:“恩师误会了,这法子不是学生想出来的,是从前绥德知州,现延安知府周士奇,周大人那学来的。” “周士奇?”杨鹤还记得这个名字,他在三边总督任上的时候,还见过那个脑满肠肥的家伙,典型的贪官污吏,无能之辈。 张守华见杨鹤不信,压低声音,说:“不瞒恩师,周士奇泛泛之辈,岂有如此大略,学生打听过,这法子是名动三边的良将,游击将军孙伯纶的谋略。” 其宾客听得这话,出言附和:“便是天子称赞其万夫不当、卫所表率的孙大人,那时他还是守备,如今已经为一营之首,入卫山西了。” 杨鹤脸色微变,他万万想不到,当初自己视为蝼蚁小官的小人物,如今竟成了如此大势。 杨鹤满脑子里都是孙伯纶之事,想着想着不由的呆了,张守华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最终张守华轻拍杨鹤手臂,杨鹤这才还醒,张守华却是一脸苦楚,道:“此番流贼肆虐山西,恩师便先在平阳安顿下来,只是.......只是........。” 说着,竟然眼含热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杨鹤知道这只是惺惺作态,却未点破,反倒问:“怀远这是怎么了?” 张守华忙道:“学生在平阳所作所为,不合朝廷法度,想来不久就会怪罪下来,那时便无法侍奉恩师了。” 杨鹤微微一笑,说:“若怀远能保住数十万百姓,便有大功于朝廷,细枝末节的事情,督察院当不会揪着不放。”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出了一口气,张守华也是擦泪道谢,杨鹤这个论戍罪官当然没法一言九鼎,但其子杨嗣昌可是督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又蒙圣恩,很快就能执掌督察院,有杨鹤帮着说一句,自己那点事情,还不是烟消云散的嘛。 解决了这个事情,平阳官僚都是欣喜,待吃完饭,日头已经不毒辣了,张守华让人送来轿辇,侍奉杨鹤上了轿辇,向着平阳北门而去。 到了北门,人声鼎沸,杨鹤透过帘子看去,便知道是想要躲进城中避战祸的灾民,然而张守华也是下了苦功夫,此时正有两个千总维持秩序,所有人沿着城外羊马墙排队,若两翼铺开,只开一个门洞,缓缓进城,还有士卒抽查,虽然嘈杂无比,却颇有秩序。 “老大人,张知府的人让咱跟着知府大人的轿子,单开一个门洞进。”锦衣卫的沈总旗,上来说道。 杨鹤微微点头,示意跟上,眼神瞟过一旁排队的百姓,忽然警醒,他发现百姓之中杂有七八辆大车,相互间隔不到十步,押车之人俱是强壮的汉子,满脸凶狠,其脖颈、臂膀上多系有白布,杨鹤剿贼多年,深知流贼诸多手段,这些汉子怕就是流贼,藏在百姓直中,企图抢夺城池的,若任由他们进城,那些大车自会堵住城门,便是守城官兵反应过来,也难以关上城门。 “快,告诉张知府,让他底下千总控制入城人流,那些大车,必须隔着一刻钟,放入一辆,快去!”杨鹤低声对锦衣卫喝道。 第226章 章三二 抢城 李自成低着头扛着包袱跟在人流之中,身边跟着老婆刑氏,两人都用青巾裹头,慢慢前进,虽然他不想带老婆上阵,但官兵查的极严,如果遇到盘查,他这一口的陕西口音很容易引发怀疑,这时候有个会说山西话的女人在旁边,更好处理,况且刑氏机灵的很,他也稍稍放心些。 李自成前后都有一辆大车,拉车的汉子都是他从老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兵,很多跟随了他三四年了。 如今闯王率领的大军还在洪洞一带,他只带了五百精锐前来抢夺城门,天色暗了,等拿下城门天肯定黑,便可借助天黑,守住城门,支撑到闯王的前锋到来,平阳城便可攻下。 这是他筹划许久的计划,甚至为此延缓义军进入平阳府境内的速度,惹的好些首领不满,但如今平阳城早就不是去年的平阳城了,不仅城墙上的满是人,连护城壕都拓宽挖深了,听闻守军粮饷充足,绝非能硬攻的。 人流慢慢的进入城门,当第二辆大车将要进入的时候,却被官兵拦下,押车的汉子很快与官兵起了口角,李自成担心露出马脚,对身边的高杰使了个眼色,就跑过去圆场。 高杰与刑氏缓缓前进,不一会便到了城门口,此时李自成还在与官兵攀谈,脱不开身,这显然与计划不符,高杰不由有些焦急,他那样子被一把总发现,那把总喝问:“你为何不快点进去?” 高杰见李自成已经出声,若自己再说出陕西话,可能会被怀疑,便哇哇呀呀的装作哑巴,那把总仍旧不依不饶,这时刑氏跑过来,揽住高杰的手臂,说:“这时俺家相公,不会说话,老爷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那把总见刑氏貌美如花,极为水灵,叹息一声:“好好的小娘子嫁了这么个哑巴,可惜了,进去吧。” 这一切被李自成看在眼里,看着二人手挽手进城,甚是亲昵,一点也不生疏羞涩,他不由的想起侄儿李过对自己说过的话。 好不容易推着满是柴火的大车进了城,李自成却发现情况并不对,城门里面已经聚集了近百人马,列阵在道路一旁,己方的大车已经被推到一旁,被人查验,已经有十几个弟兄被押到了一块,此时身后,人流忽然断了,只有大车一辆一辆的进来。 看着自家弟兄身上的白布如鹤立鸡群一般显眼,李自成偷偷扯下了身上的白布,忽然,一个人高喊:“车上有刀,这些人是抢城门的流贼!” 这一声喊,好像水倒入油锅一般,城门附近一下乱做一团,李自成自知计谋被识破,当即拔出随身短刀,插入旁边一个官兵的心口,抢过他手中长矛,趁官兵不注意,连续刺杀三人,一边酣战一边高呼:“快出城,快出城。” 那些弟兄也是从大车上拿出刀枪,向着城门冲杀而去,好在外面的人已经与官军杀成一团,又有四散而逃的灾民掩护,李自成等人得以逃脱,好不容易与率领大队的李过汇合,便看到远处有百余骑兵冲杀而来,李自成身边虽有三百余人,仍然不敢接战,当即带人冲进城外的杂木林中,再看周围,只有不到二百人了。 “叔,婶子呢,咋没冲出来?”李过一把擦过满脸汗水,焦急的问。 李自成哪里知道,他进城也没有见到刑氏和高杰,这时一个小头目说:“头领,刚进城时,高统领说官兵有异动,所以带着夫人伪装成夫妻,与百姓进了城,他说若抢不下城门,便先藏在城中,待打探了消息,在出城寻咱。” “罢了,官军追的紧,咱们先脱身,翻山鹞机灵的很,有他在,倒也无妨。”李自成淡淡说道,带人向南而去,李过跟在他后面,却也发现自己这位小叔有些不对劲,他的脸色铁青,提及高杰的时候,也称呼了他的诨号,要知道,平日在自家兄弟面前,李自成都是以兄弟称呼高杰的。 平阳城北门,看着满地的鲜血和横七竖八胡乱堆放的尸身,张守华忍不住捂住了口鼻,然而让他真正后怕的是今日流贼抢城门,若不是杨鹤识破,怕是贼人已经得手了。 见杨鹤骑马而来,张守华忙迎上去,恳切说道:“今日若不是恩师在,学生......学生怕是要辜负这满城百姓的信重啊,学生千算万算,想不到流贼竟然还有如此狡诈之计啊。” 杨鹤微微点头,说:“怀远不必过于自责,你不知兵事,又少与流贼接触,此事倒也怪不得你,只是你麾下武将如此昏聩怠惰,就不是能轻饶的了。” 张守华正找不到人当替死鬼呢,当下便让人把一守备,两个千总抓捕起来,一直到了晚上,才收拾妥当,前去拜望杨鹤。 “学生才疏学浅,又不知兵,这城防之事,还是请恩师多多提点,学生与城中数十万百姓,不胜感激。”说着,张守华便要跪下。 杨鹤微微扶着他手臂,说:“怀远已经做的很好了,如今粮饷充足,士气正旺,怀远只需防备城中有内应便可。” “恩师,哨探回报,流贼已经从洪洞、浮山、襄陵三面围了过来,学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兵马,不免有些担忧呀。”张守华说道。 “罢了,如今城中尚有两个不稳定之处,一是灾民,怀远要安顿好他们,免生变乱,二是陕西来的客军,其虽耐战,却与城外流贼牵连太深,不可让其守备城门等要点位置,还是作为预备队吧。”杨鹤见张守华问的诚恳,也不搪塞,说出了心中所虑。 张守华听后,赶忙去准备了。 第二日,平阳周边开始出现流贼探马,早上的时候,只有三四队,每队十余骑的样子,但到了下午,便有数百骑兵在城外驰骋呼喝,溅起的尘土飞扬。 到了下午,流贼前锋抵达,其多为骑兵,佐以少数步兵,足有五六千人,前锋抵达,便四处散开,抓捕丁壮,修筑营寨,而流贼马队在城外驰骋,试探城防,当晚便攻到北门羊马墙下,惹的北门一阵骚乱。 前锋在北门五里之外扎营,当晚,整个北门都是一片火光,待天明,杨鹤登上城门望去,北门之外,已经被一片旗海覆盖,不断有大批人马从北而来,浩浩荡荡,连绵数十里,这还只是一个方向,若在天空鸟瞰,四面八方都是长矛与红头巾汇合成的巨浪,正滚滚而来。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营寨,和如蝗虫一般汇聚的流贼,杨鹤黯然神伤,很快便老泪纵横,张守华被扑面而来的压力弄的脸色苍白,见杨鹤痛哭,顾不得害怕,牙关紧咬,扶住了杨鹤。 “怀远啊,若当年多费些心理,岂能让流贼猖獗至厮,国事也不至于败坏到这个地步,我杨鹤,对不起天子,对不起这天下百姓啊。”杨鹤懊悔不已,越想越是自责,竟然头撞城墙,溅起大片血渍。 张守华吓了一大跳,当即让人搀扶杨鹤起来,派人去找大夫了。 待安顿好杨鹤,张守华找来营中精锐哨探,把一封文书郑重交予他,说道:“你今晚便出城,趁着贼人尚未完全围困,报于洪总督,便说三十六营齐聚平阳,联营四十里,人马近三十万,让洪总督速速派兵支援。” 第227章 章三三 内奸 山西,太平关。 洪承畴站在关口之上,俯瞰着堵住山谷的流贼营地,脸上满是苦涩。 连日来的奔波让他感到疲惫,但一点也不敢放松,今年的战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有些脱离他的控制,流贼的实力和对战局的判断,让他深刻的认识到,流贼之祸,已经不是短期内可以解决的了。 剿贼主力被困在河南、直隶,在太行山各个要道路口,与少量的流贼对峙,进退不得,在眼见流贼已经进入平阳府境内,随时可能渡过黄河进入陕西,洪承畴不得已率领部分标营人马,汇合左良玉的昌平军,在白浪渡进入山西,只是并未北上,一路西进,在于贺人龙部汇合后,才得以北上击敌。 因为要急援平阳,洪承畴麾下虽有三部人马,然而合起来不到七千人,若是沿着汾河河谷北上,极有可能被流贼大军伏击,因此,洪承畴带人拐了个弯,在河津一带渡过汾水,沿着吕梁山北上,沿途收拢各州县的精兵,汇通一部从陕西来的援军,抵达太平关的时候,麾下兵马已经超过一万五千人。 之所以选择这条道路,除了安全之外,便是要控制住流贼西去道路,利用地形把流贼堵在汾水一带,并且可以在平阳左近与敌接战,免得给政敌留下畏敌不前的口舌。 然而,流贼很快便堵住了太平关进入平原的谷口,洪承畴与眼前之敌打了几次,才知道,堵住谷口的是高迎祥麾下大将,闯将李自成,除了他,还有三个营头相助,加上裹挟的乱民,足有近四万人,流贼连日来不断加固营寨,洪承畴已经认识到,以其工事之繁复,军力之强盛,敌寨非短期可下,如今对峙状态形成,洪承畴只得命令曹文诏率军南下支援平阳,为了激励断饷数月的曹文诏,洪承畴甚至画了一张大饼,在文书中言明,平阳府城中的巡盐御史衙门,尚有三十万两押款,若能解围平阳,可为大军饷银。 然而,洪承畴也知道曹文诏独木难支,严令他步步为营,不可为流贼所趁。 洪承畴还上书请援,言:贼已入彀中,王师四面围困其于平阳左近,请调宣大二镇精兵,当荡平贼寇,还山河宁定。 夜晚的流贼营地被篝火、灯笼点亮,绵延七八里,纵深也有三里余,宛若不夜城,流贼甚至在两侧山坡上扎下营盘,布设火炮,已然形成交叉火力,亦堵住官军偷袭的道路,洪承畴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戚戚,心道眼前之贼的军事素养,已经不亚于边镇老军,制约其发展的是军卒素质和组织结构了。 眼见流贼布阵全无缺失,洪承畴找不到漏洞,更是心中忧虑,若是不能快点打开眼前对峙局面,不仅平阳不保,便是曹文诏的大军也有失败的可能。 这时,贺人龙身披盔甲,走上了城头,见到洪承畴低声说:“总督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洪承畴知道他要说机密之事,微微挥手,让周围人退开,贺人龙方道:“贼军中一个头目,派人传来消息,想要归降王师。” “在哪里?”洪承畴好似看到了一丝希望,问。 “已经押在卑职帐内。”贺人龙小心的说,洪承畴顾不得疲惫,直接下了城楼,到了贺人龙帐中,地上正跪着一个干瘦的青年人,此时全身颤抖着,洪承畴走过去问道:“你是何人麾下,你家首领为何归降王师,细细禀报。” 那青年人赶忙磕头,抬头见来人一身文官打扮,便是那贺人龙都要站在其侧,想来是大官,他便小心说道:“小人吴四,延安人士,现在是闯将营中哨官,我家头领是翻山鹞高杰。” “高杰......。”洪承畴思索一番,不记得三十六营有这名号的贼首,但三十六营除了一些骨干,贼首经常变换,他以为是新的营头。 贺人龙却低声说道:“是那李自成的心腹。” 洪承畴眼睛一亮,心道贼首心腹更容易行里应外合之计,当年曹文诏灭三十六营盟主王嘉胤,不就是靠其身边人背叛吗? “翻山鹞当真要归降,莫不是诈降吧。”洪承畴忽然喝道,由不得他不疑心,如今流贼兵多粮足,占尽优势,翻山鹞不到末路穷途,如何愿降? 小头目哪敢隐瞒,便把高杰交代的事情和盘托出,原来,高杰与刑氏从平阳府逃出回了闯将营中,连日来一直感觉李自成不对劲,因为平日刑氏掌管粮饷财务,高杰与其交接之中早已勾搭成奸,本就心虚的他见李自成多有怀疑,不由的后怕起来,前两日趁着李过喝醉,打探得知,李自成已经怀疑高杰与刑氏私通,只带捉奸在床,便要活埋了他,心中更是害怕,便准备带着刑氏和财货,投降官兵,图生路,谋富贵。 洪承畴听后,并未觉察不妥,却也不敢冒险,问:“有何凭证?” 小头目豆大的汗珠落下,赶忙说:“刑氏已经带到营中了。” 贺人龙一听这话,立马让人把跟随小头目来的几个人押来,其中一人虽穿着破麻衣,却身量纤纤,肤色明亮,显然是女人,洪承畴命人找来前几日俘获的流贼头目,几人辨认之下,这女人当真是刑氏。 此时洪承畴便信了七八分,对于流贼首领,洪承畴最看重的便是高迎祥、曹操和李自成三人,高迎祥威望高,曹操擅权谋,李自成却颇有领袖之风,御下严,更是自律,颇有义名,与其他玩弄女人的流贼完全不同。 然而,洪承畴还是不敢下定决心,他担心中计,又不想放过这个破贼的机会,犹疑不决间,温不言已经到了帐中,洪承畴见他有话要说,便让帐内众人出去,温不言低声说了几句,二人讨论一番,洪承畴才叫来那个头目。 “这锦盒中有一份告身和一封信,你且拿去与那翻山鹞,他自然明白,你办好这差使,待王事破贼,当赏你百户官身。”洪承畴吩咐说道。 李自成老营。 李自成盘腿坐在炕上,正吃着晚饭,桌上只有一碗粥和几个黄米窝窝头,只有那半碟炸脆的小鱼干算是荤腥,他正吃着,李过却悄悄进来,李自成见他神色不悦,示意他坐下,从炕边的小柜里拿出一个铁质酒壶,给李过倒了一碗酒。 说起来,李过虽是李自成的侄儿,却比李自成还大几岁,两人一起长大,甚是亲切,李自成见他眉头紧皱,问:“那人回来了?” 李过一饮而尽,灌的急了,酒水染湿了下巴,他把碗摔在桌子上,说:“小叔儿,俺手下兄弟可是真真看到翻山鹞那狗贼去了敌营,还把婶.....把那**带去了,回来时候还带来不少东西,铁定是反了。” 李自成提醒道:“你这猴急样子,如何能成事,咱不是说好了,翻山鹞说刑氏在平阳,咱就当她在平阳,翻山鹞说遣人去侦查,就当他去侦查,你这样火急火燎,万一被他看出破绽,如何是好?” 李过扭头喝骂:“俺就是气不过,翻山鹞那等小人,平日叔待他那么好,竟然干出这等苟且之事,还要投降官军,这等人,俺非活剐了他。” 李自成知道他在气头上,也不再恼,只问:“带回来什么,打探清楚了吗?” 李过哼的一声,说:“咱的人靠不了太近,只知道有一份告身一封信,告身上说封他当什么狗屁参将,至于信,翻山鹞看了一遍就烧毁了,信中内容也不提。” 李自成咬着一根鱼干,笑道:“还能是什么,左不过是里应外合之计策,咱们这营地,四面扎实,翻山鹞手下不过千把人,翻不起大浪,关键是官军如何动。” “也就是绕过三磴山下来,偷袭咱们后营,有什么新意,俺即可带两千人埋伏在那里,管保官军有来无回。”李过低声说道。 李自成摇摇头:“调集咱的人马很容易被翻山鹞看出破绽,你放心,咱已经把闯塌天安排在那山道上了,他一直在平阳围城,翻山鹞根本不知他来。” “行!闯塌天本事不赖,他与对面洪承畴有些仇怨,可靠的很,还是叔儿脑子好使。”李过不由赞叹道。 第228章 章三四 烧粮 “嗷!” 一声凄厉的野狼长嚎之声从破烂的木门里传了进来,原本汾水膏腴之地,类似狼这种凶残动物早就躲入深山,但连日来的天灾战祸,倒是饿殍遍地,深山中的狼出来随意便能大快朵颐,不用在辛苦找食,高杰侧耳听着狼嚎,无奈的甩了甩脑袋,坐直了身子,发现已经满身大汗。 作为李自成陕西起事的老班底,高杰对于自家头领太过了解了,他很清楚,李自成能走到今天,在各方面都是顶好的,自从平阳回来,李自成绝口不提刑氏,高杰便知道自己受了怀疑,他遣人去洪承畴那里,乞降于朝廷是真,试探李自成也是真的,金银细软早已准备好,一旦事情败露,高杰已经寻好了退路,然而,一切很顺利,使者带回了告身,然而,信中要求却让他有些为难,那封告身写明了山西镇代州左参将的官衔,但却没有用印,而信中写明,想要告身变现,首先要在行动当晚,烧掉义军粮仓。 这可难为了高杰,他分守大营左翼,为官兵开个口子容易,烧粮仓便要深入险境了,对于致力于谋求富贵的高杰来说,他可不想犯险。 然而,洪承畴与他约定的就是今晚子时动手,显然不给后悔的机会,无奈之下他只能召集人马,为了掩人耳目,他还派心腹一把火烧了流民的营地,惹的四处乱窜,他好带人出营缉拿。 高杰带人出了营地,便登上了旁边的三磴山,爬了不到半个时辰,停下休息的时候,七八人押着两个满身血污的家伙走了上来,见到高杰,便说:“鹞子哥,这两个狗贼偷偷坠在后面,藏在草里,想往后跑,被俺们抓来了。” 这七八人都是他从陕西带来的,最为可靠,高杰一开始就把他们落在后面,就是想抓到可能存在的奸细,但抓住了高杰又感觉到后怕,拔刀便刺,厉声逼问,其中一个汉子没有挨过几刀,便死了,另一人被划了十几刀,仍旧不服,喝骂道:“翻山鹞,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杀了俺,闯将会为俺报仇的。” 说着,只身扑上,撞在高杰刀上,死了。 处理了队伍了的不安定因素,高杰带人在树丛的掩护下,来到后营,此时他身边只有三百余人,个顶个的能打能杀,他悄悄摸到安置粮仓的营寨,发现栅栏之后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比平日加了三四倍的岗哨。 高杰越发相信李自成已经知道自己投降的事情了,没有动自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趁机伏杀袭营官军,他不由的对绕过三磴山的贺人龙所部暗暗担心,但此时已经通知不了,他也是个决绝的,既然里应外合之计要失败,箭在弦上,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前程搏一搏,见粮仓并未戒严,显然李自成还不知道自己要烧粮仓。 高杰回头看了看身边这些弟兄,原本投靠官兵后,这是安身立命的本钱,此时也爱惜不得了,他找来一头目,安排了几句,便率人起身,明火执仗的向粮仓而去。 到了栅栏前不到三十步,箭楼上便有人发问:“你们是什么人?” 高杰推了推自己麾下那头目,那头目带着身边众人上前高声喝道:“老子是郝摇旗,闯将营中的。” 箭楼上的小头目自然听过郝摇旗的大名,但从未见过,借着火光看去,那汉子身材高大,一身铁甲,扛着大旗,与听闻的郝摇旗差不多,因此说话客气了些,问:“郝头领,你们应当在前营御敌,咋到这里来了,闯将吩咐俺们头领,今晚加岗,不得任何人擅入。” 那头领气的哇哇大叫,大踏步过去,喝骂道:“翻山鹞那狗贼反了,不知去向,老子受闯将大令,协守粮仓,防止那狗贼偷袭,快快开门。” “真的......真的反了?”箭楼上那头目显然知道些什么,便开了门。 高杰一挥手,后队人马快步而来,他们几人进了营地,高杰说:“快,让你们头领九头龙出来,见俺郝头领,好分配防御啊。” 箭楼上那头目忙下来,进了粮仓一帐篷,不一会,一个黑瘦的男子出来,远远便抱拳,笑嘻嘻的说:“不知道郝头领前来,有失远迎......,妈的,你不是郝摇旗,你是何人?” 九头龙借着火光看清了高杰等人面目,立马认出来,他正叫着,忽然感觉心口一凉,低头一看,一根箭矢插在那里,尾羽还在嗡嗡颤抖。 “杀!” 高杰拔出腰刀,高声喝道,当下杀声大作,数百人冲进营地,营中之人没有料到会有偷袭,刚刚提着裤子跑出帐篷,便被砍倒在地,高杰知道事不宜迟,从手下手中抢过火油,泼洒在大旗上,从一旁火把点燃,便要冲上去,那装作郝摇旗的头目见他如此,慌忙阻拦,一把扯过火势熊熊的大旗,说:“头领看着便是,让俺去烧。” “好,你们都去掩护,烧粮仓,烧草料,烧帐篷!事成之后,每人赏百两,马五匹!”高杰高声叫道。 听闻厚赏,人人冲杀,一边砍翻守卫,一边持火把四处乱烧。 高杰身边的人看到这一幕,也要上前,却被高杰拉住,高杰低喝:“尔等莫要前去作死,若想活命,快跟我来!” 说着,便趁着天黑,窜入帐篷区,砍杀几人后,从一缺口出去,直接往三磴山跑去,高杰跑掉不久,李过便带了千余人骑马赶到,但见满营大火,烧的噼里啪啦,已经是救火不得,索性围住营地,所有出来的人,都被砍杀在地。 这个夜晚,洪承畴注定无法入眠,能不能打开局面,便看今日了,此时他的心里此起彼伏,人人都觉察到洪大人有些不对劲,因此无人敢于上前,他站在关口城墙,观察着远处壁垒,便是凉风习习,洪承畴仍然感觉口干舌燥,全身燥热。 流贼左营在刚入夜时发生了一些骚乱,那正是翻山鹞的地盘,洪承畴一路以为翻山鹞被李自成识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贼营并非发生交战,入夜之后,贼军后营忽然有喊杀声传来,虽然足有数里远,但山谷之后杀声来回传递,依旧那么清晰,不久,后营燃起大火,火势极盛,照亮了半个山谷,洪承畴一拳砸在墙垛上,满脸畅快,对身边中军官吩咐,说:“快,发射火箭,让贺人龙出兵,侧击流贼,左副总兵!” 左良玉立刻走上前,断然称是,洪承畴吩咐道:“待贺人龙与敌接战,你便率领大军出关,正面进攻,你与贺人龙谁人能擒杀李自成,本官便保举总兵之位。” 第229章 章三五 壁垒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本来就昏暗的月亮低低的挂在山脊线上,越往前走,终于还是淹没在了山谷另一侧,贺人龙牵着自己的战马,借着火把发出的微微亮光,小心的行进在山谷间的小路上,远处已经可以清晰看到贼营燃起的大火,他知道,自己已经失期,只得催促身后士兵快速前进。 这次偷袭贼营,除了麾下六百家丁骑马,其余全是步卒,是从自己的奇兵营和总督标营中精挑细选的人马,贺人龙之所以如此卖力,为的便是功名利禄,原来的三边总督已经升任五省总督了,自己这个副总兵也该升一升了,如今洪承畴麾下副总兵级的武将七八个,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机会,贺人龙不会不抓住。 而且有一种紧迫感让贺人龙不得不冒险,他已经在邸报中看到,曹文诏的大军已经南下,作为先锋的孙伯纶在汾州、霍州一带皆有斩获,连杀了两个贼首,只要此战得胜,孙伯纶升任参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这让贺人龙感觉有些不妙,孙伯纶已经不是随手捏死的小人物了,这么发展下去,自己前景不妙啊。 马上到了谷口了,贺人龙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条山道一路行来,实在是太安静了,而且空气中的味道也不对,不仅有刚翻过的土味,还有火药燃烧的味道,他刚想命令大队停下,派遣斥候,就听到自己身后不远处有惨叫声传来。 “快去看看,什么情况?”贺人龙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种地形下,要是受伏,那八成是要完蛋。 不一会,贺彪从后队赶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将主爷,不好了,咱们向两侧山坡派遣的斥候,遇到了贼人,杀了两个,斥候说,贼人隐藏在树林里,以弓箭手居多。” 贺人龙听了这话,脸上立马下来汗水,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今之计可不是在这展不开队形的山谷里和敌人对射,而是想办法冲出去,贺人龙还没下定主意,就发现前面谷口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整个山谷崎岖不平,通往流贼大营的谷口有一高出周围七八尺的高台,看样子是谷中大水冲击而成,而在那里,流贼已经用土袋和板车建造了壁垒,配合地势,高出周围近两丈,壁垒上旗帜翻飞,一个个的人头密密麻麻,不时有金鼓之声传来。 “将主爷,咋办?”贺彪虽然久经战阵,但此时深入险境,前后都有敌人,他如何能保持镇定。 贺人龙一咬牙,反而镇定下来,将是军中胆,若将领都没了样子,军心就散了,再精锐的士卒也只会逃命了。 “贺彪,快快组织人马,你亲自带领前队进攻,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攻破壁垒,打开缺口。”贺人龙拔出佩刀,高声喝令。 “将主爷,咱营中精锐都在这里,一旦陷入混战,咱.......咱们就完了啊,将主爷,咱后撤吧。”贺彪满脸惊慌,失声说道。 贺人龙翻转刀身,用刀背斩在贺彪脖颈上,喝骂:“你敢抗命!” 见贺彪有些失神,贺人龙狰狞的面容缓和了一些,低声说:“你个蠢货,贼人既已经在这里埋伏,后面自然安排人堵住,贸然撤退,军心大丧,你我尽要死在这里,如今之计,只能拼死冲出壁垒,借着骑队冲杀,你我才有活命的机会啊。” 贺彪幡然醒悟,原来局势已经败坏到这个地步,大军肯定是要完蛋了,接下来就要看能不能在崩溃之前,打开一个口子,护送将主出去了。 他再不敢迟疑,连忙带人去整队了,贺人龙又对身边几个斥候说道:“你们去中军和后队传令,禁止举火,结阵自守,凡是靠近者,一律射杀!” 斥候立刻去传令了,贺人龙看着身后那千余沿着蜿蜒山路展开的士卒,心中不免戚戚然,这可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如今不得不丢掉了,他只希望各队听从军令,结阵自守,万不可举火,贺人龙还记得萨尔浒之败,当初杜松的大军在山间小路被困,贸然举火,惹来东虏弓箭、火器攒射,最后大溃。 随着贺彪前出,前队很快整理完毕,排着密集的阵型,将盾牌兵放在前列,向着敌方比雷尔去,鼓声一时急促起来,贺彪在前队压阵,不断督促身边士卒冲锋,同时暗暗观察流贼建造的壁垒,这壁垒借助地势而建,呈现三角形,锐角正对自己,因为是仓促搭设,既没有壕沟,前沿也没有插尖木桩和铁蒺藜,只是壁垒缝隙中不断有七八尺长的长矛不断刺出,让整个壁垒像是一个钢铁刺猬,第一波靠近的选锋,收不住力道,不少直接撞在了长矛之上,身体被刺穿,便死在了当场。 壁垒之上,不断有三眼铳和弓箭发射,便是选锋身披铠甲,依旧不断有人倒地。 选锋们攻击了半刻钟,已经伤亡过半,但贺彪已经看透了这个壁垒,他很清楚,壁垒上的弓箭手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土袋与大车之间伸出的长矛,那玩意让选锋靠近不得,攀爬不能。 “传令,弓箭手上,射住阵脚,掩护跳荡手。”第二波进攻紧接着便开始了,只是这次选锋手中不再是大刀、巨斧,而是滕盾和火油罐,这些火油罐原本是用来烧贼营的,此时应对这个以木材搭建的壁垒,最为合适。 战场上,箭矢和铅弹划破空气的声音不断响起,壁垒上的流贼只能对着黑暗一阵乱射,而贺彪手中的弓箭手则能利用流贼的火把,攒射冒出来的脑袋,箭矢如蝗虫乱飞,收割着一个个的生命,而跳荡手用盾牌掩护前进,蒙了三层牛皮的藤盾可以防住箭矢和三眼铳在二十步外的攻击,靠近之后,跳荡手的速度明显加快,这些积年老兵经验丰富,弯腰低头,在距离十步的时候,便把手中的火油罐扔上了壁垒,那易燃的火油是陕西延安出产的猛火油(石油),泼洒开来,瞬间便是熊熊大火。 火油顺着壁垒上的缝隙流下去,让下面攒刺的长矛手烧的哇哇乱叫,这时有一队长矛手赶到,拿着十二尺的长矛,顺着缝隙刺入进去,就是一阵乱捅,壁垒之后便是一阵哀嚎。 火烧了一会,火势渐渐熄灭的时候,一队骑兵冲了上去,用套索、勾爪抓住壁垒上的栅栏、大车,利用马力拉扯,很快壁垒被打开一道宽达近五十步的大口子,贺彪一声大吼,已经带着上百精锐冲了上去。 这个口子瞬间成了交锋的漩涡,金铁交鸣之声不断响起,继而是人们的惨呼声,交织一片,在山谷中回响,甚为骇人。 贺人龙又派上去三百人,协助扩大缺口,占领壁垒,但是身后也响起了喊杀之声,贺人龙回头一看,无数的火把从两侧山谷亮起,正借着山势冲杀下来,很快便和山谷中的大军撞在一起,各队便陷入混战之中。 贺人龙一招手,让麾下家丁全部上马,列阵严整,攻入壁垒之中,厮杀一阵,找到了正持矛厮杀的贺彪,贺彪一抹脸上血污,嘿嘿一笑:“将主爷,咱攻破壁垒了。” “快快上马,随俺一起冲杀出去,贼营援军快要到了。”贺人龙低声说道,贺彪顺着他手指看去,果然两条火龙从远处贼军答应滚滚而来,声势浩大,已经形成夹击之势。 “将主爷,怎么办?”贺彪问。 贺人龙咬牙看着两条火龙,说:“如今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贺彪知道这时候也没有法子了,加入了家丁阵营之中,排列成锋矢阵,扭转向北,不顾一切的冲杀过去,这些家丁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在黑夜中骑马,微微控制速度,只借着谷口月光,缓缓前进,一直到前进到距离敌骑不到百步,才加快速度。 一时之间蹄声如雷,甲兵击鸣,众军以贺彪为首,把贺人龙护在身旁,冲着那支骑兵冲杀而去.....。 第230章 章三六 终死 黑夜之中,两队骑兵狠狠的撞在一起,便是一阵经折骨裂之声,噼里啪啦,处于前锋位置的数十名骑兵撞作一团,不少人直接被惯性甩飞出去,贺人龙原本认为,自己会凭借精锐的家丁骑队,便可一击即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无论自己向哪面冲杀,都有强兵阻击,一时半会奈何不得,刀剑相击、矛杆拍打的声音乱成一团。 贺人龙奋力劈斩这,鲜血已经染红了衣甲,刀锋满是缺口,但僵持却无论如何打不破,渐渐形成了一条扭曲的战线,贺人龙定睛一看,这些贼骑俱是披甲,行军作战排列成三排,阵型严密,相互掩护,如同三堵墙壁阻拦去路,正是李自成营中常用的三堵墙战术。 这个时候,贺人龙意识到,流贼再也不是以前那么好打的了,自己多年养寇自重,最终落得被贼寇所杀的下场。 这时,一名重甲骑兵冲杀过来,手中两柄大刀挥舞不断,身边跟着十几个家丁,突入敌阵,连斩二十余骑,却被敌人三面围杀,一时间刀矛齐下,情况甚是危急,那骑兵身披三重甲,连续被人劈斩,竟不落马,也不格挡,只以手中长柄大刀劈斩,那大刀甚至锋锐,当者即死,有些人甚至被斩成两半。 接连砍杀数人,刀已经卷刃,他奋力一扑,把一贼骑扑落马下,拔出短刀刺死那流贼,抢过长矛,便在马群之中乱刺,见人杀人,见马刺马,状若游龙,神似疯虎,浑身浴血,犹自呼喝,竟然在贼骑三堵墙之间打开一个缺口,他跑到贺人龙身边,高喝:“将主爷,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贺人龙这时看去,才看清,竟然是贺彪,贺人龙拉扯到:“你与我一同走。” 贺彪咧嘴一笑,指了指腰腹,竟然插着半截刀刃,已然是坏了肾水,活不成了,贺人龙悲愤流泪,狠抽马臀,从缺口冲了出去。 这时天已经翻了鱼肚白,奔出山谷的贺人龙回头一看,身边只剩十三骑,他坐在马背上,全身好似失了力气一般,随着马匹奔跑上下颠簸,好像一驮负在马上的破布包一般。 “将主爷,咱......咱该咋办?”忽然一个家丁低声问道。 贺人龙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看到的是一张殷切期盼的脸,他忽然明白,这是自己的家丁,是将性命与家族托付于自己的人,昨晚贺彪拼死救自己,是因为这个,现在这些人仍旧追随,仍旧是因为这个。 “去襄陵,那边咱去过,本官知道翻过姑射山的路,进了姑射山就安全了。”贺人龙忽然说道。 他心知这不是家丁想要的答案,又道:“此次突袭失败,是总督大人中了流贼计谋,罪不在本官,等本官回去,依旧是大明延绥镇副总兵,等要来粮饷,竖起招兵旗,聚拢几千人马,贺人龙还是贺人龙!” 家丁听了这话,纷纷有了活气一般,纷纷称是,跟着贺人龙,连赶了两天路,沿途遇到流贼,都是避开,待进了襄陵境内,才寻了一破败的寨子休整,杀了一匹累垮的马匹,作为吃食。 连续赶路,众人皆是睡下,贺人龙同样疲惫,倒头就睡,直到被家丁的喊叫惊醒,安排在寨外的哨兵高喊:“有骑兵靠近。” 贺人龙抓起佩刀,躲到了一堵矮墙之后,让人去牵马匹,他悄悄向外望去,看到二十余骑兵疾驰而来,没有打旗号,看不清是敌是友,但那骑兵首领经验很丰富,远远便察觉这寨中有人,骑兵散开,弓箭在手,快速行来。 看清骑兵装束,贺人龙感觉不像是流贼,这支骑队俱是披甲,头戴铁盔,腰配弓箭、胡禄,一些人马上还拴着火铳,如此精锐骑兵,在流贼中可不多见,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装束极为统一,不要说铁盔、罩甲,便是佩刀,腰带都是一个样式的,装备来源五花八门的流贼可没这种军容。 贺人龙压下身边要射箭的家丁,高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五省总督洪大人麾下。” “嘿,陕西老贼,还敢冒充官兵,看爷爷不射死你。”为首的年轻首领不屑的说道。 贺人龙见他弯弓在手,骑兵已经散开两翼,知道这支骑兵不仅甲械精良,还骁勇善战,听他也是官兵,还是陕西口音,不得不表明身份:“我们是大明延绥镇的人马,都是老陕乡党,莫要冲突了。” 那年轻首领上前,看清了贺人龙的模样,忽然愣住,继而笑了:“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 贺人龙身边家丁见他不下马,喝道:“驴球子的,老子是贺人龙将军麾下,这位便是俺们......。” 贺人龙一把拉住家丁,站直身子,道:“俺是贺大人麾下家丁营千总,贺彪,请问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那年轻首领哈哈一笑,下了马,走过去,与贺人龙抱在一起,说:“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俺也是延绥镇的,是......。” 正说着,贺人龙感觉自己大腿一凉,眼睛瞪大,推开那年轻人,发现已经有一把匕首插在大腿上,而那年轻人已经抽刀在手,把身边家丁砍翻在地,贺人龙摘下铁盔砸向那人,踉踉跄跄跑到寨墙后,沿途大腿又中了一箭。 贺人龙只听弓弦阵阵,铳声不断,待安静下来后,那年轻人带着七八人围了上来,贺人龙背靠矮墙,手持佩刀,冷声问:“不知道是哪位头领麾下,可否见告,本官乃是延绥镇副总兵贺人龙。” 年轻人玩世不恭的笑了笑,说:“我叫郝允曜,你可能没听说过,我姐夫是孙伯纶,你肯定知道。” “郝英雄,放我一马,我与令尊也是一锅里搅食的,当年还差点成了亲家,莫要把事做绝。”贺人龙很清楚自己和孙伯纶的仇怨,落在孙伯纶手中,定然是活命不得,连忙求饶。 郝允曜可不和他废话,持刀而上,贺人龙高声叫道:“郝允曜,你莫要自误,你今天杀了我,定然瞒不住,你身边这些人,总有愿意揭发受赏的,便是你的家丁,也难保消息不泄露。”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我身边这些人要么出自我姐夫的亲卫队,要么是塞外降人,最是可靠,至于我......,放过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郝允曜只是笑了笑,刀锋雪亮,直指贺人龙。 第231章 章三七 信心 “怎生没有好处,为官多年,本官尚有一些积蓄,全都给........。”贺人龙高声说着,然而郝允曜却从怀中拔出一把短铳,扣动扳机,火镰大伙,一枚铅子直接射进了胸膛,贺人龙瞬间没了气息。 郝允曜过去踢了一脚,见贺人龙死透了,才稍稍放心下来,连忙命人去收拾战场,做出流贼袭击的模样,又找来柴草、树枝,堆在了贺人龙身上,一把火点燃。 “公子爷,怎不先留他一命,让他说出藏银地点,咱也好.......。”一个中年亲卫走上前,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郝允曜冷冷一笑,瞪了他一眼,喝道:“杀朝廷一品武将,多大的干系,哪敢节外生枝,尔等都记着,今日这事不可透露半个字。” 嘴上这么说,郝允曜却已经打定了注意,待山西的事情一了,就把身边这些人调往塞外几年。 “接下来呢,是不是还要去太平关?”那亲卫又问。 郝允曜立马摇头,原本他是接了孙伯纶的命令,带了十几支夜不收南下侦查,除了战术情报,就是试着与平阳城、总督行辕取得联系,以确定南下大军该如何行动,却没曾想这么巧碰到兵败的贺人龙,郝允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如今做了这等事,就不能再冒险了,一旦麾下这些夜不收失手被俘,就有走漏消息的可能,郝允曜当下便命令向北,返回大营。 山西镇,总兵大帐。 在接到洪承畴南下军令之后,曹文诏当即命令收拢布防官兵,南下汇合,共聚阴地关,山西、延绥两镇兵马,合计近三万人,依次南下,原本准备一路冲击流贼,却不曾想,流贼望风而退,大军南下,一路解围汾西、霍州、赵城和洪洞,一直渡过涧水,背靠九箕山扎下营寨,都没有与流贼发生大规模的战斗。 原本曹文诏还想率精骑南下,与平阳守军,共击流贼与城下,但流贼这诱敌深入做的如此明显,曹文诏作为当世良将,哪能看不出来,只得命令各军阵型严整,徐徐递进,不给流贼伏击的机会。 孙伯纶率人赶到总兵大帐,宽阔的帐中已经满是丰盛饭菜,众人分开两厢坐定,却无交头接耳,气氛有些沉重,想来已经知道北上援军失败的消息。 “来来,孙兄弟,坐这里。”曹变蛟见到孙伯纶,招呼着坐在自己身边,那座位本是安排的,孙伯纶知道这是曹文诏的意思,也就落座,惹来众人艳羡、嫉妒之色。 在曹文诏麾下,孙伯纶的地位非常奇怪,若论主次,孙伯纶是延绥客军,若论地位,帐内副总兵、参将这类高官还有七八位,怎么也轮不到孙伯纶挨着副总兵落座。 然而众人虽然不悦,却也不敢出头,追根溯源,唯实力二字,孙伯纶此次所率援军,仅仅是名义上的战兵就有三千人整,还有亲卫队、炮队和夜不收,当有四千人马,若只算这些也就罢了,那千人规模的辅兵队,虽然干的是押运粮草的活儿,但个个披甲持锐,与各官将家丁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些人马,莫要说参将、游击,便是曹文诏的山西镇正兵营也略有不足,更不要说,延绥镇另一支人马,领班游击郝世禄麾下尚有近两千人马,两人是翁婿关系,郝世禄平日多有岳父派头,但战阵之事,只以孙伯纶马首是瞻。 不多时,曹文诏来到帐内,众人纷纷见礼,曹文诏也不隐瞒,当下便说:“好让众位知晓,洪大人那支援军败了,连贺人龙也死了。” 虽然大家早就得到消息,但听了这话,仍旧有些变色,当下便有一参将问:“总兵大人,洪大人可有军令下达?” 众将都是屏住呼吸,不敢言语,他们现在就怕洪承畴让大军南下,去碰那流贼主力,可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曹文诏沉重说道:“与往日围而不攻不同,自前日开始,流贼蚁附攻城,斥候来报,盾车似海,云梯如林,平阳怕是支撑不了几日。” “总兵大人,咱们只有三万余,流贼号称五十万,如何能敌?”那参将脸色惨白,失声问道。 曹变蛟站起身来,毫不客气的说道:“战阵之事,两军死战,岂能只算数量多寡,当年总兵大人以区区三千兵马,追杀王嘉胤二十万人狼奔豸突,透阵而出,如杀鸡屠狗一般,今日又三万强军在手,如何杀不过那些流贼?”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俯首不语,曹文诏当世名将,有勇有谋又战绩彪炳,帐中众将无一不服,即便是曹变蛟,追随曹文诏多年,虽然年轻也有赫赫战功。 曹文诏示意曹变蛟坐下,又说:“军令在身,我等不可推脱,流贼号称五十万,大部分乃是流民而已,其中可战之老营、马队、步卒不过十万,又要围平阳,困太平,堵住太行八径,能与我对阵不过六万,其甲械破弊,马匹羸弱,又不得上下一心,我大军甲械精良,又有火器、精骑,如何不胜?” “莫要多言。”曹文诏见几个将领还要说话,当下便予以回绝,又说:“此战不可避免,若再有临阵畏惧,动摇军心者,本官必不放过!” 众将皆是告退,孙伯纶也要走,却被曹文诏留了下来,待众人散尽,曹文诏才拉着孙伯纶坐定,说:“孙大人,这些人不过是胆小之辈,他们不吃,咱们吃,也别浪费了这些美味。” “就是就是。”曹变蛟也是笑呵呵的说道。 孙伯纶欣然落座,大快朵颐,神色甚是从容,曹文诏细细打量,终于忍不住问:“孙大人面无忧色,似是胸有成竹,何不说出来。” “总兵大人说的是,那些人说咱兵少,倒是没错,但咱们也只是兵少而已。”孙伯纶有些不在乎的说道。 孙伯纶站起身,说道:“大军出征,一旦拔营,就要义无反顾,畏首畏尾反倒成害,而且卑职认为,此战必胜,原因有三。” “来来来,孙大人速速说来。”曹文诏见他比自己还有信心,当下便问。 孙伯纶道:“一曰号令如一,二乃无人掣肘,三因精兵粮足,若是这都不胜,我等还如何恬为将帅,不如回家种地去。” 第232章 章三八 暗流 孙伯纶这话着实对了曹文诏的脾气,曹文诏敢于和流贼硬碰硬,也是靠了因为这些。 如今南下援军以山西镇兵马为主,曹文诏身为山西镇总兵,可谓大权独握,且有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山西镇官兵谁敢不服,若说起客军,便以延绥镇为主,辅之以宁夏镇一些兵马,客军之首便是孙伯纶,曹文诏认定孙伯纶识大体,自然不会掣肘自己,因此才有号令如一。 而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的勋贵受到重压,但凡大战,皆由文臣领兵,太监监军,文臣自视清高,又多不懂兵事,视武将为奴仆,对将领颐指气使,对兵事指手画脚,焉能不败,而此次不然,五省总督洪承畴负责剿贼,各省俱是配合,山西巡抚被洪承畴命令去筹办粮饷,南下大军原本是预备队,只负责堵截,并未有重臣督军,才给了孙伯纶与曹文诏同舟共济的机会。 而曹文诏带兵向来走精兵路线,前些日子南下,他亲自点验兵马,老弱者留守,虽说导致麾下参将、游击多只带千余兵马,但都是可战之兵,兵精粮足可见一斑。 “孙大人可知,为何洪总督明知流贼势大,仍要我部进击?”曹文诏喝了几杯酒,脸色微醺,不经意间问道。 孙伯纶微微摇头,虽然他也赞成南下击贼,却也没闹明白洪承畴为何如此急迫,在送来的邸报中还言明,山西、延绥二镇兵马欠饷多日,山西巡抚筹措不得,当上书治其失职之罪,平阳巡盐御史衙门,尚有押款,败贼之日,尽可取用,以为军饷。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香饵,洪承畴可从未如此大方过。 曹文诏见孙伯纶不清楚,低声说道:“孙大人可能不知,流贼虽未破平阳,却也使得奸计,擒得杨老大人,若此战不胜,便是救下杨老大人,洪总督也是罪责难逃呀。” “总兵大人所说杨老大人,莫非是前三边总督,杨鹤杨大人?”孙伯纶失声问道。 “正是,孙大人为何如此?”曹文诏从未见过孙伯纶这般失态。 孙伯纶听了这话,脸色微变,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补救,半真半假的说:“杨老大人擢拔卑职于行伍,可谓恩公也。” 曹文诏略略点头,孙伯纶却道:“大人,此次若有机会,可要救下杨老大人才是。” “那是自然,莫不要说让孙大人报恩,便是本官当初也曾在老大人身旁效力,老大人教诲良多,又勤劳王事,实乃大明文官之楷模呀。”曹文诏自然应允。 两日前,罗汝才大营。 珍贵的香料从鎏金香炉里释放出罪人的香气,一排戏班子在一旁吹拉弹唱,十几个身材丰满,衣着清凉的女子正在帐中翩翩起舞,其舞姿曼妙。正是天热的时候,女人白皙的皮肤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更让帐中增添一丝靡靡气息。 “罗老哥,你咋还在这里做这些不着调的事情,俺麾下娃子都死了三百多了,还是登不上那狗屁城墙。”张献忠那粗豪的嗓子从帐外响起,一柄长刀掀开布帘,他踏步走进来,一身血污,又披头散发,吓的舞女四处乱跑。 罗汝才被他打搅了雅兴,略略有些不开心,说:“咱好不容易从什么巡盐御史别院那里抢来的舞女,还没享用呢,你个杀才,却来搅事,都滚出去,滚出去。” 张献忠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罗汝才见众人出去,问:“怎么,那平阳不好打吧。” “老哥说的没错,那平阳跟他妈的铁桶一般,咱那些招数对官兵完全无用,那些混账,熬金汁,撒石灰,俺是用尽手段,死了几百人,连城头都没登上。”张献忠气的嗷嗷直叫,忽然他眼睛咕噜一转,很是幸灾乐祸的说:“闯王那里也是玩球蛋,前几日他吹嘘三日内可以破城,原来是挖了地道,没曾想被人识破了,嘿嘿,四条地道,三条灌了毒烟,死了五百多,都是老营兵,最后一条挖断了护城河,淹死许多人咧。” “更为可笑的是,挖地道是那李自成出的馊主意,若不是他人在太平关,估计闯王得抽烂他屁股。”张献忠说到这里,一时麾下死伤惨重的事情倒也烟消云散了。 他拿了一壶酒正喝着,却发现罗汝才反应不咸不淡,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又想起前两日军议,他力主不要强攻平阳,两方面一合计,张献忠觉得其中有事儿,不由的凑上去,问:“老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罗汝才笑了笑,问:“还记得丫头子吗?” 张献忠咂摸了两下嘴,想起了那个喜欢穿红衣的铁塔大汉,说:“去年他不是散伙去了大同一带吗?” 罗汝才摇摇头,说:“去了哪里咱不知道,这厮被延绥兵打败了,身边就胜了几百人,听说咱义军在平阳闹的厉害,想入伙,打粮的时候劫了个寨子。” “这不是常事儿吗?”张献忠并不觉得稀奇,他也经常干。 “那寨子是山西介休范家的,丫头子不知道干了什么,范家人找我,用五万两换丫头子命。”罗汝才淡淡说道。 “那可找错人了,谁不知道你罗老哥讲义气嘛,他呀,应该来找俺。”张献忠开了个玩笑。 罗汝才笑了笑:“丫头子被闯王派到李自成身边去了,这事儿本就罢了,那范家人却告诉俺一个消息。” 张献忠本能的凑了过去,他感觉这个消息和罗汝才不愿意攻打平阳有关,罗汝才低声说:“原来那三边总督,杨鹤,在平阳城中。” “当真!”张献忠颇为不信,但见罗汝才如此认真,心中信了三分,他沉默片刻,忽然一脸笑意:“哎呀呀,若是老哥能把杨鹤逼出来,用他逼曹文诏与咱义军决战,那老哥哥便是大功一件啊。” 罗汝才呵呵一笑,倒了一杯酒,说:“俺要那大功作甚,要说名头,俺这颗脑袋只比闯王便宜两千两,若说实力,咱打完曹文诏就要南下,便是金因财货都不知道要丢多少,更别提士卒了,俺心里想着,平日咱两个最近乎,这事儿要么你去办了?” 张献忠听了这话,很是意动,但总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罗汝才道:“前两日军议你也看到了,闯王说打完曹文诏,大军便要分三股南下,闯王与俺有本事领一路,最后一路呢,若论威望,刚灭了贺疯子的李自成最有机会吧,张老弟,到时候你可别说哥哥有偏有向。” “既然老哥这么说了,俺便听老哥的,明日您且看着,对付杨鹤那等大头巾,俺有的是法子。”张献忠一抱拳,施礼而去。 罗汝才看了他背影一眼,低声说:“杀官造反,受抚招安,真杀了杨鹤,便做不成宋押司啦。” 第233章 章三九 死节 上 平阳府衙,书房。 已经是三更天了,桌案上的蜡烛渐渐昏暗,杨鹤捏着额头,静静的坐于案前,灯影之下,那年迈的身躯更显单薄,围城已逾整月,杨鹤一直被恐惧与疲惫折磨着,虽然他倾尽全力,屡次识破流贼攻城之策,然而,局面仍然没有任何好转,平阳之兵伤亡过半,战事艰难,百姓畏惧,难募丁壮。 然而,努力换来的却是一个个的坏消息,先是北上援军受阻太平关,继而又传来突袭贼营失败,贺人龙身死的消息,杨鹤虽然痛恨贺人龙,却知道他是个敢战能战的,要不然流贼也不会称其为贺疯子,而洪承畴也是有丰富经验的文官,太平关一败,已经说明流贼尾大不掉,已成大患了。 剿贼数年,杨鹤对于眼前的局面太熟悉了,如果再无援军分担城防压力,那平阳连十日也撑不下去。 在借助知府张守华与洪承畴传信文书中,洪承畴对于平阳之围也是焦躁难抑,却也无计可施,杨鹤对此甚是了然,洪承畴新任总督,刚与流贼开战,便折损贺人龙这等副总兵级高级武官,无论如何也少不了朝中弹劾,再贸然让曹文诏南下,若是再败,那流贼就成了脱缰野马,再也控制不住了,届时,洪承畴免不了以死谢罪。 杨鹤明白,但就是这个明白让他如坐针毡,曹文诏那路大军不容有失,这平阳几十万百姓就能弃之不顾了吗,左右权衡,杨鹤怎么也下不定决心,虽然他有法子施压于洪承畴,让其命令曹文诏南下击贼,但在大局和数十万百姓之间如何取舍,杨鹤却下不定决心。 天已经亮了,杨鹤抬头看了看落下去的弯月,苦涩自语:“看天意吧,愿二祖列宗庇佑,愿天子洪福.......。” 杨鹤敲了敲桌案,锦衣卫沈总旗走了进来,杨鹤声音已经沙哑,问:“献贼如何了?” 沈总旗抱拳道:“昨日押解洪洞、岳阳、浮山三地官员衙署共计十七人,求饶者斩首分尸,死节者剥皮实草,今日.......天不亮便押解官员家属百余人,叫嚣日出便斩,下午则杀缙绅......。” 杨鹤摆摆手,让其出去,又叫来仆人,替自己更衣。自从昨日起,流贼张献忠不知从何处听闻自己在平阳城中,要求面谈陕西背信弃义,伏杀神一魁之事,若是不去,便先杀官宦缙绅,再杀不服百姓,直杀的见到自己为止,如此阴毒手段,杨鹤自然不会上当,即便是平阳知府张守华也不敢让杨鹤犯险。 天大亮,杨鹤只身从府衙出,一身儒生青色襕衫,宽袖,皂色圆边,软巾垂带,他神色肃穆,甚为庄严,踏步行在府城大道之上,虽然喝令仆从、护卫不得跟随,但众人却远远跟在身后,大道两侧,无论百姓、灾民,见此情景,皆不敢靠前。 一路行到北门,平阳知府张守华骑马赶到,翻滚下马,直接跪在地上,求道:“恩师万万不可,恩师不能中贼人奸计呀。” 杨鹤剑眉竖起,呵斥道:“堂堂府城牧守,缘何大庭广众给小民下跪,还不起身。” 张守华站起来,却已经是满脸泪水,他知道杨鹤要出城赴死,死死拉住杨鹤,抽泣不语,杨鹤道:“大明三百年江山,糜烂至此,吾曾身居要职,无所匡救,蒙陛下大赦,苟活于世,贼人杀官,官吏当以死效忠,然,无辜小民有何过错,不可见死不救。” 杨鹤从张守华手中扯出臂膀,道:“吾以戴罪之身,今日却得士大夫之烈,为忠义死,为万民死,死之犹生也!怀远为一府父母,当以守城为重,去吧,去吧。” 张守华依依不舍,杨鹤却意志坚定,眼睁睁看他走出城门,这时,二十余人追随而出,杨鹤回头一看,是锦衣卫与护卫们,杨鹤劝慰道:“尔等何苦如此?” 锦衣卫总旗沈炼,拔出绣春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郑重道:“卑职受命天子,护得大人周全,大人若去了,卑职难免一死,不如随侍身边,也全吾等声名。” “某与沈大人心思一样。”一高大汉子说道。 这汉子原本是杨鹤的标营千总,感念杨鹤恩德,又受杨嗣昌所托,前来扈从的,如今也存了必死之心。 沈炼却提刀拦住了那千总,道:“郭兄愿同心死义,沈某佩服,可如今的平阳还需郭兄这等虎狼之士。” 沈炼拉着郭姓千总到一旁,低声说:“郭老哥,老大人一去,府城无人再能压制那些宵小,郭老哥还是回去,随侍张知府身边,一旦有人敢提献城投降之事,郭老哥便一刀杀了,才好保全这些百姓性命。” 那千总听了这话,知道杨鹤所为俱是为了满城百姓,他一咬牙:“也罢,若有机会,自当杀献贼报仇,若五年不得,郭某自当以死谢沈兄。” 郭千总领了七八人走了,杨鹤见身边还有十数人,除了锦衣卫,便是几个家生奴才,杨鹤哈哈一笑,握住沈炼之手,高声道:“好好好,我等同心死义,以尽忠义名节。” 一行人出了城,径直向北而去,城北面对城门半里地便有一座土台,是流贼堆砌用来炮轰城墙守军的,但流贼手中只有佛郎机、小铜炮,而平阳北城墙有红夷炮三门,对轰半日,流贼败下阵来,如今土台平整,旌旗招展,跪着近百人,地上满是血污,早已成了张献忠威胁官军的断头台。 杨鹤登上土台,见一黄脸汉子大喇喇的坐在太师椅上,提着酒壶,手则摆弄着两个年轻女子,都是昨日杀了的官员妻小,见到杨鹤,张献忠咧嘴一笑,问:“你便是那狗屁三边总督杨鹤?” “兀那狗贼,安敢无礼?”杨鹤还未回话,身后几人高声叫骂,张献忠一挥手,身边老营出了二十余人,挡住沈炼等锦衣卫,把其余人制住,张献忠拔出佩刀,抵在刚才叫骂最凶的人腹部,对杨鹤说道:“老头儿,跪下,你跪下,他不死!” 那人本是杨鹤的家生子,一口带血浓痰吐在张献忠脸上,骂道:“你个恶贼,我便是死了,也不能让老爷受这般侮辱!” 说着,挣脱开来,直接撞到了刀尖上,刀锋直没,那仆人竟然嘿嘿笑着,竟然顶着刀,去抠挖张献忠的眼珠。 沈炼手持绣春刀,早与流贼杀作一团,满身是血,刀锋如锯,不知斩杀多少人,最终躺在了血泊之中,犹自一脸释然,张献忠满脸惊骇,一时竟然愣在原地。 第234章 章四十 死节 下 土台上的拼杀之声渐渐消止,满地残尸,这些死节之士,穷尽全力,也不过拼死十人罢了,其中过半还是出自沈炼之手。 杨鹤背对腥风血雨,双目紧闭,却难抑泪水,当土台一片死寂的时候,杨鹤直视张献忠,正声问:“献贼,老夫履约而至,尔还不放我百姓?” 张献忠蜡黄的脸忽然惨白,见杨鹤一身浩然正气,竟不敢侵犯,一哆嗦,长刀落地,他捡不是,不捡也不是,索性一脚踢飞,见周围那么多人看着,随意挥了挥手,示意放人。 待那些人跑光,张献忠忽然想起正事,对杨鹤说道:“老头儿,以前在陕西的事儿,就不说了,你是官,俺是贼,打打杀杀倒也不算什么,现在你落到俺的手里,俺不伤你,可有一样,你得应允!” 杨鹤傲然说道:“若是让平阳守军献城之事,不说也罢。” 张献忠先是丢了脸面,又被杨鹤看穿心事,气的四川乱窜,几次想饱以老拳,但生生刹住,脸色忽白忽红,极是难受。 “来人,把这老家伙吊起来,就吊在这根旗杆上,让他在日头下好好晒晒那身书生臭气,啥时候想明白了,再来告诉老子。”张献忠吩咐了几句,也受不住越来越热的日头,索性回了大帐。 刚消停下来不久,张献忠刚想睡一会,就听到帐外一阵吵闹,走出去一看,是几个军卒拦住了要硬闯土台的人,张献忠打眼一看,竟然是他最讨厌的李自成。 “这厮不是在太平关吗?”张献忠询问手下人。 一个机灵的说:“刚才打听了,闯王把太平关交给了老回回和闯塌天,把李自成调了回来,说他营中骑兵厉害,要参与和曹文诏的决战!” “哼,老回回也是义军的前辈了,怎么任凭闯王驱使,真是晦气。”张献忠嘟囔着,走上前去。 李自成看到张献忠,正色说道:“黄虎兄弟,你不能把杨鹤吊在这旗杆上。” 张献忠冷冷一笑,问:“咋,这是闯王的命令?” 这当然是高迎祥的意思,李自成却不能这么说,他知道张献忠对闯王并不感冒,莫要说闯王还不是三十六营盟主,就算是,也管不着其他营伍的事情。 李自成咬牙说道:“如此对待杨鹤,对咱义军不利呀!” 见张献忠并不在乎,李自成道:“你要知道,这杨鹤原先是朝廷大员,三边总督,如今他为保百姓安危,出城慷慨赴死,一副铮铮铁骨,视死如归的模样,正是皇帝老儿想看到的,你折辱他杨鹤,就是打天下读书人的脸.......。” 张献忠满不在乎:“那又如何,那些大头巾能拿俺咋样!” 李自成低声喝道:“大头巾是不能拿你怎样,但杨鹤这番表现是做到了皇帝老儿的心里,把皇帝惹急了,如何饶得了咱,咱义军好不容易把官军堵在直隶,只面对山西镇兵马,若把皇帝老儿惹急了,再派个当朝大员,督领宣大兵马南下,咱义军便是胜了山西镇,又能如何?” 这话却是说到了张献忠的心坎里,宣大镇的兵马,他不是没有碰过,去年宣大总督张宗衡率军南下,便打了一仗,相对于西北那些军镇,宣大兵马要强力很多,而且宣大二镇处于抵抗东虏的前线,兵精粮足,更是难惹。 可是张献忠不想对李自成示弱,强硬说道:“杨鹤是俺弄到的手的,俺想咋办就咋办,用不着你来教俺,啥时候你当上咱义军盟主的时候,俺啥时候再卖你这个情面,现在,不行!便是闯王来了,也不行!” “那俺曹操有没有这个情面?”罗汝才腆着大肚腩,笑呵呵的走来。 有曹操来说项,张献忠不好再强硬,毕竟杨鹤还是曹操让给自己,张献忠冷哼一声,说:“要是杨鹤老儿能挺过这个日头,便放下来,若挺不过去,便是老天爷为咱死在陕西的义军兄弟报仇!” 说完,拂袖而去,罗汝才笑呵呵的劝了李自成几句,让他为大局着想,也就去寻张献忠喝酒去了。 当张献忠和李自成为杨鹤之事闹的不愉快的时候,山西镇大军已经南下越过洪洞,沿着汾河之西南下,步步为营,前后协调,各军递次前行,旌旗漫山遍野,但大军不乱,孙伯纶对曹文诏统御大军的本事又多了一分佩服。 已经是七月,骄阳似火,偶尔吹过的风也是火热的,因为干旱和土质,风卷着黄土,漫天飞舞,让半边天都变成了土黄色。 郝允曜与巴罗趁着中午烈日当头,沿着汾水阴凉地南下,到了一处洼地,钻入了芦苇之中,远远打量着前面的地形。 平阳位于汾水河谷平原,但黄土高原特有的地形还是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这片土地,因为土质疏松和地形破碎,山西的土地很容易受到流水侵蚀,发育出诸如塬、峁、川等特有地形,在郝允曜眼前,便有高出地面足有二十丈高的一处馒头状的山丘,其上树木阴郁,还有村落在期间,此地名为关家峁,距离汾水不过三里之地,而关家峁往西,则有大片树林掩映,远处群山层叠,正是姑射山。 过了洪洞,曹文诏与孙伯纶军议,在地图上便选中了关家峁这个紧要之地,其高于周边,方圆十余里尽收眼底,既是中军指挥所在,又可作为炮台,要知道不仅孙伯纶麾下有一个完整炮队,曹文诏此次南下也带了五门红夷大炮。 按照主帅战略,大军当抢下这关家峁,凭借其地形和西侧村落,形成掎角之势,固守其间,西侧姑射山,东侧有汾水,皆是险地,占据之中,挖壕筑营,与流贼鏖战。 若不胜,则等待援军赶到,反正此地只在平水以北七八里,在汾水架炮,可炮击围平阳之贼营,有大军在外,平阳又有充足粮食,可再坚守。 若得胜,便南下击敌,破襄陵,与太平关洪总督部汇合,列阵汾水之西,挡住流贼去路。 而一切战略的开始便是抢占关家峁,而前期得到情报,流贼已经占据峁上村落,足有千余精锐,而更多贼军则在平水之北,沿河列阵。 “郝大人,这土丘和**一样,但着实不好拿捏呀。”巴罗打量了几番,颇为失望的说。 春天时候,巴罗先是抢下左翼蒙古人在黄河之东的营地,又在袭击左翼的战斗中斩获很多,孙伯纶赏了他部众和牧场,却没有给其官职,一开始巴罗以为是自己并非汉人,又非孙伯纶心腹,不得其赏识,却不曾想,在孙伯纶南下入关剿贼的时候,只带了自己一人前来。 临走时,额吉尔千叮咛万嘱咐,让巴罗抓住这次机会,所以这次他跟随郝允曜南下,准备夺取关家峁,来个先声夺人,却不曾想,流贼虽然好打,但人数太多,一个小土丘上便安排了千余人,偷袭是肯定不行了。 第235章 章四一 抢点 “既然偷袭不成,那只能强攻了。”郝允曜含着草根,苦涩的味道从嘴里散发开来,他低声说道。 “强攻?就凭咱手底下这些人马?”巴罗有些不敢相信的问。 若拉开阵势以实力论输赢,莫要说关家峁那千余流贼,便是再加一半,巴罗也不放在眼里,但那高台向南三四里便是流贼大营,一旦打起来,贼人自然派遣骑兵援助,这高台四周陡峭,只有一环形土坡上下,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打下来的。 郝允曜看着巴罗的表情,便他把心中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知道眼前这个蒙古鞑子立功心切,笑道:“巴罗,今日便教你个乖,在我姐夫麾下做事,别总是想着自己那些功劳利益,只要能打赢,他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巴罗点点头,问:“郝大人,那您说该如何打?” “凭借咱们这三四百人肯定拿不下,我这就派人求援,想打下这高地,一要精骑,二要火器。”郝允曜似是胸有成竹,吩咐了亲兵几句,便带着巴罗选了一个凉快的地方就地潜伏。 当天傍晚,由牧锋率领的第一波援军已经赶到,共计八百精骑,是在孙伯纶亲卫队和骑营之中挑选的精锐,郝允曜见其首领是牧锋而不是赵琉璃,便知道,这是姐夫孙伯纶再给自己表现的机会。 待聚齐人马,郝允曜将牧锋和巴罗叫到身边,说道:“关家峁,险要之地,兵家必争,不可让于贼人,不然大军难以展开,今晚我带百人突袭关家峁,先占住一块地方,明天天亮,再驱逐贼人。你二人各带四百骑,今晚在高台下光亮火把,虚张声势,贼人不知虚实,骑兵又多为乌合之众,必不敢支援,明天天亮,与敌骑厮杀,为我争取时间,拿下这关家峁。” “郝大人,你千金之躯,怎可犯险?”牧锋低声说道,又道:“不如让俺去夜袭关家峁吧。” 郝允曜自然知道,这些孙伯纶的部将知道自己与孙伯纶的关系,不想让自己犯险,但连年作战,他早已不是那个纨绔公子,心中自有计较。 他本不想解释,但见二人是好心,又都是孙伯纶亲信之人,索性叫来亲兵,抬来牧锋押解来的军需箱子打开,拿出两杆火铳,递给牧锋和巴罗,问:“二位,可用的惯此物件?” 牧锋接手看了一眼,看到燧石、击锤和钢轮,便知道这是千户所火器厂新出的自生火铳,是用燧石击发生火,他早已熟练掌握,第一批便是装备在孙伯纶亲卫队中,只是眼前自生火铳与亲卫队的火铳又不一样,它只有二尺长,口径却大了两倍余,足以塞进一个小孩儿的拳头,铳口呈喇叭状,铳管极为厚实,分量也重。 其击发方式与自生火铳一样,而长短与孙伯纶想为军官配备的短铳一样,但又不是一种火铳。 这时巴罗拿出一份弹药,那用纸制作的定装火药量是普通火铳的两倍,而铅子则是用鹿皮片包裹的八枚小铅子或四枚大铅子。 牧锋也是用惯了火器的,以他判断,这叫做喇叭铳的火铳,一发打出,十丈之内,便是腥风血雨。 “这是喇叭铳,今年初便做出来了,都装备在家父的游兵营中,一共二百把,专门为巷战和堑壕战准备的,二位用不惯,你们手下也用不惯,所以,夜袭贼人的差事,只能让我来。”郝允曜颇为自豪的说道。 “是好东西,在套内从未见过。”巴罗还年轻,看了这火器便撒不开手,不无艳羡的说。 牧锋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其实巴罗想知道,为什么这种新火器没有率先装备套内的步营,要知道,无论是自生火铳还是红夷大炮,最先应用的都是套内的军队,毕竟那里面对强力的东虏大军,一直享受极高的优先度。 郝允曜却不想留下什么疙瘩,笑道:“草原上都是骑阵摧锋,也少有村落,用不着喇叭铳,倒是打流贼,时常在大小城镇鏖战,所以用的不少,两位也放心,我已经用惯手了,区区关家峁流贼,算得了什么?” 待天完全黑了,郝允曜带上精挑细选的一百人,从汾河河堤跃出,借着月光潜行到关家峁左近,沿途都是茂密的高粱地,让原本凉爽的夜晚显的闷热难耐。 好不容易穿过高粱地,郝允曜来到关家峁下,发现上去的唯一道路已经被鹿柴堵死,还有地刺、铁蒺藜等物件正反射着月光,郝允曜暗暗记下,让所有人脱下盔甲,背负在身上,只把弓箭挂在腰间,口中咬着佩刀,小心翼翼的从一侧坡地往上爬。 虽然地势陡了一些,但沿途都是灌木丛,有不少抓握的地方,待爬了近两炷香的时间,郝允曜便听到远远的有贼人说话的声音,口音多是山西、河南口音,他暗暗笑了笑,让身后人跟上,等他冒上头来的时候,发现正上方是一片空地,中央是一口水井,有七八流贼正在取水,不知要做什么。 郝允曜知道,不解决这些人,身后人爬上来肯定要被发现,因此悄悄上去,只让四个亲卫跟上,郝允曜脱掉上身衣服,光着膀子走去,取水流贼见人过来,高声问:“口令!” 郝允曜大声呵斥:“口令你个驴球子,老子跟头领从陕西打到中原,是来受你们这些老西儿的窝囊气的吗?” 他一口浓重的陕北口音,又气势凌人,一下便唬住了众流贼,要知道,在流贼营伍里,资历是比能力还要重要的,真正占据上层的是首领头目,无不是陕西来的乡党,特别是在小股流贼中,越是陕西人越不能惹。 “头领,俺不知道是您,嘿嘿,俺给你打水,您洗洗,这热天儿,您莫要着恼。”打水人中走出一人,笑嘻嘻的说。 郝允曜从他手中夺过火把,在他脸上照了照:“你是谁,俺咋没有见过你,莫不是官兵的奸细吧?” 那流贼赶忙赔笑:“哪能啊,俺跟着左金王聚义都两年多了。” 郝允曜心中一动,原来是左金王贺锦的人马,郝允曜却道:“那为啥看你们眼生,都站好,排成一排。” 那些流贼不知道郝允曜要干什么,都扔下手中物什,排列一排,郝允曜忽然一招手,与亲卫趴在地上,流贼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远处射来的羽箭射成马蜂窝,被郝允曜盘问的头目,反应快,只被射中大腿,正要逃跑,被郝允曜追上去,直接摁进井里。 “什么情况?”不远处一个大院里走出一人,高声喝问。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把飞来的斧头,正好斩在他的脑门上。 第236章 章四二 部署 高迎祥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帐内已经聚拢了不少头领,其中一个是贺锦的老乡,也是他营伍的小头目,此时用白布吊着左臂,把事情说了一遍。 从这小头目嘴里,高迎祥得知一个时辰前有数百人爬上关家峁,偷袭了哨位,并且伪装成义军进了贺锦居住的一个大院,把院中几十人杀了个干净,只有贺锦跑了出来,等聚拢人马围攻大院的时候,却怎么也攻不进那院子。 贺锦选在这里居住和郝允曜选择这个大院的原因都一样,那就是这个大院四面都是高达丈余的石墙,是用百十斤重的条石做基,黑砖垒砌,爬不上去也推不倒。 “官军有火器,一打一大片,俺家头领说,夜晚是打不下来了,让俺问问闯王,是趁天黑撤回大营,还是等天亮再打?”那小头目问道。 “官兵有多少?”高迎祥脸色不悦,问道。 “顶了天三百人,可能还少,但俺来的时候,听关家峁下到处都是马蹄声,看火把似有不少骑兵,俺家头领也说夜晚支援,恐有埋伏。”小头目说道。 高迎祥略作考虑,便说:“你且回去告诉贺锦,今晚休战,明日再打,我明日会遣自成率精骑支援,先打败官兵骑兵,在灭峁上之敌。” 待那头目退去,高迎祥召集众头领军议,各家都知道官兵来了,也不再拖沓,不多时便都到了,李自成最后一个到的,进了大帐,见众人要么在喝酒,要么在划拳,丝毫没有临战的紧张气息,心中暗骂烂泥扶不上墙。 “官兵上了关家峁,和左金王打了几个回合,应当是前锋,想来曹文诏离这不远了,众位以为如何?”高迎祥见人到齐了,高声问道。 “打他娘的,咱义军从来没这么强过,能参战的义军得有七万了吧,加上流民、丁壮什么的,得有二十万,官兵才多少人,打,打他娘的。”一个醉醺醺的头目高声叫嚷,引来阵阵喝彩。 高迎祥脸色一黑,说:“打是当然要打,问题是怎么排兵布阵,总不能一拥而上吧。” 刚才还兴高采烈、乱作一团的流贼头目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排兵布阵涉及的各大营头的利益,虽说众人都认为此战可胜,但也知道曹文诏的本事,挡其锋芒的,想来要受大损失的。 众人皆是沉默,生怕自己挡在最前面,高迎祥与李自成相视一眼,知道会是眼前这个局面,高迎祥咳嗽一声,说:“此战事关咱义军生死,各家也不能只有自保之心了,为了能让各家都使上劲,俺给大家定几个章程吧。” 罗汝才看了一眼张献忠,发现这厮正若有所思,啃着一根鸡腿,骨头都被啃出骨髓了,还不知道,他捅了张献忠手臂一下,张献忠回过神,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他恍然明白,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成为了义军中的刺头儿,反对闯王的先锋了。 “俺也不是不识大体,既然闯王有计较,说便是了,想来闯王也不会害咱。”张献忠这话说的不软不硬,惹的高迎祥脸色一红。 高迎祥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俺便说了,首先,咱义军背靠平水列阵,就是要背水一战,所以各家老营、马队、步卒包括家眷都要渡河,只有这样,才不会一触即溃,如何?” 此话一出,无人敢言,其实各家都有私心,打不过,大不了带上老营和精兵撤退,只要活下去,再打几个城镇,什么都有了,但背水一战,便让众人有了死战之心。 “其二,平水河虽浅,但泥沙多,漩涡多,咱都是靠河上的浮桥来往的,从明天起,所有浮桥都由俺和曹大统领的老营控制,只有持俺二人手令才可过桥,否则,只要有人靠近,便烧毁浮桥。”见众人不反对第一条,高迎祥接着说道。 众人依旧沉默,这与背河列阵是一个道理。 高迎祥见这一幕,当下便把第三条说出来:“其三,便是迎敌战术,平日里咱与官兵作战,都是驱赶流民、丁壮在前,替咱打,替咱死,真打不过就让他们堵住路,咱好跑,可是这次不同了,若进攻官军,各家如何打,俺管不着,但若战事不利,进入防守,便不能这么打了。” “嘿嘿,俺黄虎打了这么些年的仗,今儿要跟闯王学学,咋防守官兵进攻。”张献忠阴阳怪气的说道。 高迎祥知道他在刁难,依旧说道:“若战事不利,各家要把骑队和步队摆在前面,让老营控制丁壮,与官兵鏖战!” “这......这怎么行?”当下便有人反对,其余众人纷纷附和,显然无法接受,毕竟这法子是把平日的作风完全转变了过来。 然而,令高迎祥惊诧的是,张献忠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竟然没有反对,待众人声音低了,李自成问:“黄虎兄弟,你觉得闯王这法子行吗?” 张献忠微微点头,说:“是个好法子,骑队和精卒都是各家的老本钱,只要顶在前头,便不会有人弃阵而逃,如此,各家都拿出了老本,又是背河而战,谁都要拼命,不过俺有个建议。” 高迎祥微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张献忠道:“既然要把老本摆在前面,就靠前一些列阵,与后阵拉开距离,毕竟曹文诏麾下骑兵强大,可谓冲谁谁垮,拉开距离,一则不至于冲散后阵,二则,好留下足够空间整队,三嘛,其他营伍想支援,也有个通道不是,要不然就得从自家兄弟身上杀一条血路了。” 听了这话,高迎祥说道:“好好好,黄虎兄弟这话说的是,说的是啊!” 第二天,天刚放亮,关家峁之上便是铳声大作,喊杀声不断,而随着流贼大营响起连绵不断的号角之声,近两千流贼骑兵冲出大营,向着关家峁而去,关家峁与流贼大营之间这块宽不过三里的狭长平原,便成了双方骑兵挥洒血汗的战场。 第237章 章四三 夺旗 “先别冲过去,围着关家峁绕两圈。”李自成亲领了义军派遣的骑兵,其中过半是他营中的三堵墙,其余都是闯王营中的,可谓是两营精锐,作为一个和官兵打了好些年仗的老兵,对于官兵的那些战术并不陌生,昨夜还聒噪的敌骑今日不见了动静,定然是藏在高粱地或者河岸边的树丛里,贸然冲向关家峁,必受侧击。 李自成打马在前,控制着骑兵的前进速度,在距离关家峁不到半里分开,向两侧绕去,李自成刚绕过关家峁,便看到汾水之滨烟尘大起,一支骑兵冲出烟尘,显出身形,化做黑色浪涛,滚滚袭来。 “快,紧密阵型,冲过去。”李自成眼很尖,发现这些骑兵也就几百骑,但装备极好,他原本想避其锋芒,等闯王的骑兵绕过来一起夹击,但远处已经传来喊杀之声,显示那边也陷入了缠斗,李自成不明虚实,只得冲锋,想要快速解决眼前之敌,在去援助友军。 而想解决眼前之敌,便是以紧密阵型冲过去硬碰硬,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在马匹、军械上的劣势。 李自成的三堵墙编练了一年多,颇为精悍,在得到命令之后,便追随大旗前进,沿途阵型变的紧密,不多时便排列成锋矢状,而李自成面对的是巴罗,这个草原娇子很快就看清了李自成的意图,这战术显然与己方铁甲骑兵类似,与这种敌人对战,可不能玩硬的,而且自己是来立功受赏的,不是玩命的。 巴罗吹响了号角,身后骑兵渐渐向两翼展开,前锋距敌百步便抛射出一轮箭矢,这些羽箭划破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高速升上半空,再猛然坠下,在这段时间,流贼骑兵已近六十步,羽箭正好落在流贼锋矢阵的尖头位置。 李自成骑兵排列严整,虽说前锋骑兵俱是披甲,但马匹未有马铠,抛射的箭矢落下角度极为刁钻,这一轮箭雨,便是放倒了三十余骑,其后骑兵勒马不得,撞在一起,一时混乱起来,落马骑兵都被踩踏而死,而巴罗一声令下,身后骑兵分为两队,向流贼骑兵两侧展开,期间不断射杀流贼,最终绕过一个弧线,奔向北方。 巴罗的这一手玩的非常娴熟,然而在李自成看来,简直是神乎其技,他正犹豫要不要追击,身旁的头目已经杀红了眼,策马扬鞭,死命追杀。 “这些流贼,真是蠢货。”巴罗笑了笑,又吹了吹牛角号。 麾下骑兵散开了一些,有些人降低速度,有些人加快了一些,不多时,坠在队后的便是几十名头戴毡帽,上有华彩翎羽的骑手,这些都是孙伯纶从各部精挑细选的射雕儿或是从延绥镇招募的夜不收,骑射功夫最是了得,这些神射手俯身在马背上,弓箭在手,不时向后打量,躲避着来袭箭矢,忽然立起身子,便是回身射箭,他们用的是鸭嘴箭或者铲状箭矢,瞄准的都是面部和脖子这等没有防护的地方,在烟尘四起的战场上,射雕儿们神情自若,手法娴熟,宛若狩猎一般。 李自成无奈跟随冲杀,为了能控制队伍,他冲锋到前面,擎高大旗,然而,这瞬间让他成为了射雕儿眼中最好的目标,不多时,李自成脖子一凉,原来是一支羽箭擦着过去,划破了皮肤,他俯低身子,细细打量,发现前面敌骑射术优秀,正犹豫要不要再行追杀,忽然刺耳的尖啸划过右耳,他回到一看身边的一个头目脖子中箭,那铲状箭矢在强力角弓的赋予的力道下,切开了大半脖子,鲜血喷出,尸身却在马上摇晃颠簸,最终那脑袋竟然掰断掉落。 李自成哪里见过这等手段,脸上被鲜血糊住,不管不顾下令停止追击,在他大旗指引下,骑兵绕过关家峁南面向西南方向撤退,经过关家峁的时候,发现唯一能上下的土路已经是横尸数十,想来官兵援军已经攻上到峁上,控制了出入要道。 刚从峁下经过,远远听到马蹄声,李自成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但从关家峁北面奔驰而来的却是闯王的骑兵,他们毫无阵型,只是疯狂抽打马匹逃跑,很多人甚至解开护甲扔掉,以减少负重,李自成打眼看去,其后追着三百余骑,虽说数量不多,却是惹的大地震撼。 这些骑兵无一例外,都是极为高大,战马也比普通马匹高出许多,头戴狰狞铁盔,手持如林长枪,厚重的胸甲上还绘有各种异兽图案,奔腾而来,气势压倒了一切。 李自成大脑一片空白,他早就听闻官兵之中有一种铁甲骑兵,人马俱装,冲杀起来,势不可挡,如今却在眼前,如何不惊慌。 虽说戎马多年的李自成明白,如果任凭这支骑兵冲杀,驱赶己方骑队冲阵,恐有不妙,但却怎么也提不起反抗之心,他收拢手中大旗,随着骑兵大队,从出击缺口逃回营地,这时高迎祥早就发现不对劲,当即命令步卒堵住缺口。 然而,步卒还未立足,牧锋率领的铁甲骑兵便已经赶到,巴罗则带人在其两侧骑射掩护,骑兵似浪,踏碎步卒,升腾着一身杀气,冲进阵列,牧锋更是身先士卒,呼喝连连,先是骑枪刺杀两人,接着便扬起马刀,连连砍杀。 这般冲杀着实声势浩大,与流贼步卒一接触便是激起一片血浪,强力的战马和精良的铠甲让骑兵在步阵之中速度不减,刹那间冲散步阵,向高迎祥大军而去,骑兵在流贼大营高速奔驰,碾碎一切阻挡者,好像用烧红的刀切奶酪一般随意,流贼大营之中,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色痕迹,标注着铁甲骑兵踏出的血路。 义军之中,包括高迎祥在内,所有的头领都是呆住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铁甲骑兵冲锋,其势锐不可当,在他们面前,无论精卒还是骑队,义军所有的兵种在他们面前都是单纯的数字。 高迎祥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越来越近的铁甲骑兵,感觉嗓子都干了,双腿不由自主的打颤,闯王营中早已是一片混乱,无论前队后排,都在疯狂逃跑,几个保持清醒的头目声嘶力竭的叫喊,企图稳住局面,但毫无用处。 “闯王,快走!”一个头目见混乱之势已成,拉着高迎祥便下了高台,向后跑去,高迎祥神色紧张,兀自说道:“大旗,大旗!” 那头目却不敢让高迎祥犯险,只是拉扯着后撤,在高迎祥不甘的眼神之下,那面书写着闯字黑旗已经被人斩断旗杆,高擎着离开了..........。 牧锋夺取了高迎祥大旗,不再恋战,收拢骑兵,向北撤退,流贼数十万人,都是怔怔的看着,目送这些铁甲怪兽离开,显的无比讽刺。 第238章 章四四 展开 关家峁上,喊杀声不断,郝允曜手下的三百余人尽数攻入村落中,在坡口一战,贺锦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五百余人,在火铳的打几下很快鸟兽散,遁入各家宅院,据守其中,显然在等援军。 郝允曜将手下人分为六队,留下两队堵住街口,其余人马逐院逐屋清理村中院落,面对被贼人用条石、木头堵住的院门,郝允曜的家丁根本不纠缠,找来梯子,爬上院墙,看一眼里面情况,就扔进去几颗震天雷,随着弹片与石子横飞,贼人要么被炸的七荤八素,要么被吓得逃进房屋,众人扒掉一段院墙,先用喇叭铳打一轮,再冲杀进去,解决院内之贼,便把震天雷透过窗户和门缝塞进屋里,然后再行掩杀。 这些亲卫跟随郝允曜剿贼久了,配合很是娴熟,连续攻下了十几个院落,杀贼近百,却只伤了三四人,郝允曜站在高处,眼见牧锋和巴罗已经得胜,心中焦急,正盘算如何快速解决残敌的时候,一个亲卫提着半截躯体从一个院落中走出,说道:“大人,贼人投降了,这是贼首,号称左金王的贺锦。” 不断有流贼抱着脑袋从各个方向的院子里走出来,被人用铁链栓了,圈在一起,郝允曜不在担心,看了那半截尸身,这人的腹部和双腿早就不知去向,肠子肚子流了一地,好不恶心,他找来几个流贼,辨认了一下,是贺锦不假。 “怎生弄成这副模样,尸身都不全了。”郝允曜掩着口鼻,不悦说道。 那亲卫嘿嘿一笑,说:“俺把喇叭铳塞进门缝,这厮非要堵,把八仙桌子挡在身前,就成了这副模样,还惹的俺的喇叭铳炸了膛,嘿嘿。” 郝允曜提起他右手一看,果然满手鲜血,还有铁块嵌在肉里,连忙说:“去找大夫看看,回去见了将主,向他讨一百两银子的赏。” 那人千恩万谢,见郝允曜走远,方对身边同袍说:“一百两,咱家大人好大阔气,比将主爷还大方。” “你懂什么,大人为人处世,处处模仿孙大人,这恩赏有功将士更是学了个十足。”一个亲卫提醒道。 两个时辰后,接到消息的孙伯纶即可赶到了中军大帐,宽大的营帐内满是酒气,众将喝酒猜拳,好不热闹,曹文诏也是乐在其中,大军临战,只有酒水才能让这些暮气沉沉的将官放下心中的恐惧。 众将喝的兴起,各种奇闻异事和牛皮漫天横飞,不时有人讲些荤段子,惹来一片哄笑。 “哟,孙游击,孙大人,你来了。”一个须发半白的将领站起来,提着酒壶走来,笑呵呵的说道:“孙大人,这先锋不好当吧,关家峁抢下来吗?” 此人是山西镇的参将,资格很老,当初孙伯纶力主派遣精锐抢夺关家峁,为大军打开局面,此人便百般阻挠,如今见孙伯纶到来,以为失败,便上来讥讽。 孙伯纶推开这一身酒气的醉鬼,向曹文诏走去,那参将被推倒,摔了个嘴啃泥,一时大怒,竟然拔出佩刀,刺向孙伯纶,孙伯纶此时全身披挂,探手抓住了这厮的腰刀,他手上戴着钢丝编织的铁手套,纵然抓住刀刃,也是伤不了半点皮毛,那参将醉眼朦胧,看不清楚,一时惊骇,孙伯纶却已经挥拳而出,铁拳砸在他的脸上,脸上的泥土与牙齿、鲜血一道飞了出去,孙伯纶身形高大,极为壮硕,铁拳之下,便是年轻汉子都顶不住,更不要提一年迈参将了,那参将当即昏死过去。 “孙大人,你这是作甚?”那参将是山西镇的老人儿,人脉很深,当下便有几个将官走了过来,高声喝道。 郝世禄也在帐内,见女婿胡来,便上前劝慰,拉开了与那些将领的距离。 孙伯纶冷哼一声,对曹文诏抱拳说道:“大人,牧锋破阵夺闯贼帅旗,郝允曜下关家峁,斩左金王,关家峁已在我军手中,卑职请大人挥师南下,以为后继!” 这话一出,众人的酒醒了大半,曹文诏愣在原地,忽然站起,连呼:“此话当真?” 孙伯纶淡淡说道:“自然不敢虚假,闯贼大旗与左金王首级都在关家峁,请总兵大人验看。” 半个时辰,大军用过饭,接连南下,曹文诏麾下这支大军,聚拢了山西镇精锐,又有孙伯纶等延绥、宁夏诸镇配合,其中骑兵过半,曹文诏择其精锐,让大军之中,无论马步俱是神情剽悍,如今初战得胜,又抢下贼人大旗,更是士气如虹。 庞大的骑队洪流在旷野上蔓延,遮天蔽日的滚滚而来,众流贼首领见其军容甚壮,又有关家峁作为战略依托,皆不敢提出出营应战,只得任凭官兵列阵。 倒是曹文诏接连派出十余支小规模的骑队,在双方阵前试探,不时滋扰流贼营地,惹来阵阵慌乱和箭矢如飞。 崇祯六年七月十八日傍晚,天色昏暗,大风掠过汾水谷底,卷起漫天尘土,将半边天空笼罩其中,曹文诏在战前早有部署,为了保证各营伍团结应战,便以关家峁为中心,分为左右两翼,右翼从关家峁到姑射山余脉,足有七八里,宽度甚广,便交由山西镇兵马驻守,而左翼只延伸到汾水,则交由孙伯纶和郝世禄的延绥镇援军,曹文诏率自己正兵营、炮队作为中军,曹变蛟及宁夏镇等兵马作为预备队。 阵势已经完全展开,天却完全黑了,为了保证明日战阵之上士卒体力,三军皆没有让士卒挖沟筑墙,只是把偏厢车或拒马一类早已准备好的器械摆在阵前。 而流贼的大军也是由东向西展开,为了保证各家同心,在划定防区上,高迎祥也是下了功夫,要知道,此时的义军还是个松散联盟,平日里各营头火并之事常有发生,各家头领之间颇有嫌隙甚至仇恨,比如张献忠便与还在太平关的闯塌天有血仇。 高迎祥以自己的营头和几个小营头作为中军,由李自成督领十三个营伍向姑射山方向展开,为左翼,左翼兵力最盛,战线最宽,明日是要作为进攻主力的,而右翼则是以罗汝才和张献忠为主,其士卒精悍,甲械精良,在义军之中也是一等一的。 孙伯纶安顿好各队后,远远打量着流贼大营,看其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微微一笑,说道:“平贼之事,在此一战了。” 第239章 章四五 进攻 郝世禄带着郝允曜钻进大帐的时候,孙伯纶正安排步队派遣人马,趁夜前出,烧掉挡在己方前面的高粱地和杂草,见郝世禄气势汹汹,孙伯纶也不敢拂逆自己这位岳父大人,让亲卫都出去,亲手给他端上茶杯。 与当年孙伯纶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粗豪武勇的都司大人不同,如今的郝世禄身形富态,为人市侩,不再是那个冲锋陷阵的武将,越发像个商人了,虽说这两年,他的游兵营没少在陕西、山西两省剿贼,但郝世禄一直在与各地督抚文臣和延绥、山西二镇的高阶武将打交道,麾下精锐多交由郝允曜和家将统帅,每日酒宴欢场,气势自然与以往不同了。 “哎呀呀,你怎跟没事儿人一样,今日被你打的齐参将醒了,正闹着要找总督大人弹劾于你呢。”郝世禄把茶杯放在桌上,气呼呼的说道。 孙伯纶毫不在乎,道:“岳父大人莫要多虑,区区一个参将,平日吃空饷、喝兵血,自己屁股不干净,还能乱言,等见到洪大人,还不知道谁要受责呢。” 郝世禄知道洪承畴与孙伯纶关系不一般,也不甚担心,但仍旧忍不住劝到:“阿纶啊,你是我的女婿,我自当提点你一些,平日你那么精明,走一步看三步,也颇懂人情世故,怎生今日就如此孟浪呢,你今日把齐参将打一顿,有什么好处呢?” 孙伯纶笑了笑,说:“好处就是让山西镇的官将都记恨咱,让曹总兵知道咱与他们不和呀。” “这.......这是什么狗屁好处!”郝世禄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 在一旁吃着点心的郝允曜却忽然插嘴,端起郝世禄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笑呵呵的说:“父亲,你咋还不明白,曹总兵麾下光副总兵和参将就有七八个,要不是姐夫把那姓齐的老家伙揍一顿,曹总兵怎么也不会把左翼交给咱呀,就算给了,也得用山西镇副总兵、参将节制啊,且不说战后分咱功劳,就是他们瞎指挥咱也受不了啊,姐夫麾下这六个整编步队、一个炮队和一千多骑兵,他们会使吗,一些躲在车营后面放铳的软蛋,能发挥出这些精锐的战力么?” 孙伯纶笑着看了看郝允曜,满意的点头,这小子以前油滑的很,把脑子用在正道上,也是极为聪明的。 郝世禄却被这话堵住了嘴,看孙伯纶的样子,这正是他的意图,若真是如此,这就不是下官嚣张跋扈,不敬上官的问题了。 “父亲,您就按照姐夫的意思,把中军和咱们左翼的缝隙守备好就行了,其余就交给姐夫吧,连我都能把三十六营的贼首斩杀,那些流贼对于姐夫来说,还不是砍瓜切菜呀,您呀,就等着立功受赏吧。”郝允曜笑呵呵的对郝世禄说道,他知道孙伯纶也有不让父亲插手指挥的事情,但两人的翁婿关系并不好言明,女婿虽说是半个儿子,到底不是儿子。 第二日,天刚放亮,汾水之泮,已经是无比热闹,各种号角、鼓声此起彼伏,旌旗招展,黄莽大地上,兵阵漫天,南面是近二十万流贼,北面则是三万余官兵,俗话说,兵上一万,无边无沿,这遍地人海,着实让人感到如山压力。 “张老弟,真让你说着了,闯王说半个时辰后,开始进攻。”罗汝才爬上高台,对站在大旗下眺望的张献忠说道。 昨日高迎祥被人斩将夺旗,威望已经大不如以前,但临阵换帅是大忌,罗汝才还是代表义军右翼前往军议,而张献忠却越发跋扈,不仅让丁壮堆了一个土台,还搭建木架,再加上那杆高擎大旗,竟比闯王那边还高出丈许。 “哼,昨日刚被夺了旗,士气正若,应当诱敌先攻,待官兵气势低落,才好战胜呀。”张献忠颇为不悦的说道。 罗汝才拉着脸,坐在凳子上,说:“也怪不得闯王,李自成说的对,若缓两天,官兵挖沟立营,佐以车营,就再难攻打了,而且刚得到信儿,官兵的红夷大炮还在后面,没能运上关家峁呢,此时打一下也好。” “也罢,也罢。”张献忠嘴上这么熟,心里却满是不悦,义军有的是炮灰、丁壮,让他们填壕毁寨,最合适不过,便是死光了也不心疼,至于红夷大炮,官兵中军的红夷大炮确实还没运到,但自己面对的这面,火炮已经架在了汾水河堤上了。 “罗老哥,一会进攻,由俺压阵吧,咱对面这些官兵不好打,俺去黄来儿那边看了,那边的官兵都是缩在车营后面,咱这边呢,竟然在无遮无拦的平地上列阵,怕是有些本事,底下娃子们怕是收拾不了。”张献忠忽然温言说道。 罗汝才就驴下坡,说道:“也好,听说咱有个姓孙的游击,当初紫金梁便是死在他手上的,手段自然不弱,又是延绥边军,能打能熬的。”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只听到闯王的中军大帐嫌弃隆隆鼓声,张献忠知道,战役开始了,下了高台,上了马,喝令:“击鼓吹号,让丁壮先上!” 与其他流贼不论男女老弱,便驱赶流民在前冲阵不同,张献忠在使用丁壮方面颇有心得,他视线从各营头精挑细选了近万丁壮,用稠粥和白面馍馍先款待一番,又用清汤寡水对付了一天,今天早上更是没给一点米粮,这一折腾,激发了这些丁壮的凶性,战前只许诺,冲进官兵阵列,能天天吃白面馍馍,便已经让近万人嗷嗷直叫了。 因为不用填壕,张献忠让人给了他们一人一根削尖的木棍,头上裹上红色头巾,瞬间便有了些气势。所以,站在关家峁上的曹文诏看清敌势之后,最担心的便是左翼孙伯纶部,中军和右翼面对的都是衣衫褴褛,乱哄哄的流民,又有车营挡在前面,第一波攻势不难挡住,但孙伯纶呢,他只在前面摆了四个步队呀。 孙伯纶站在搭建的高台上,远远眺望,只见流贼如波涛一样滚滚而来,好似蝗虫一般,气势不凡,孙伯纶却也只是笑了笑,跃马扬鞭,指着流贼道:“什么曹贼、献贼,不过是土鸡瓦狗尔。” “嘿!大人说的极是!”第一个回应是马一鸣,这个随孙伯纶征战边墙内外的老炮儿,早已战意昂扬,正摩拳擦掌的等待军令了。 “马一鸣,去炮阵吧,用钢铁烈焰给流贼煮一锅肉汤,也让山西镇的土顽看看,野地浪战,如何使用火炮。”孙伯纶一招手,随意的说道。 第240章 章四六 火力 马一鸣骑马上了堤坝顶部,进入了炮兵阵地。 沿着高出两岸近两丈的汾河河堤,一字排开六门小红夷炮,当然,现在已经重新命名为野战炮了,各炮位间隔两丈,炮车陈列、炮口指向流贼大军,在炮车之后是炮手指挥丁壮精心修筑的一个内凹型的土坡,这个土坡的意义在于,开炮之后,火炮被后坐力向后冲击,会滚上土坡,再借助重力下坡,回归原位,省去了炮手复位的过程,也减少了再瞄准的麻烦。 炮车之侧的铁箱子里是发射药和炮弹,而更多的药包则在开挖的弹药库里,虽然流贼只有射程很近的火炮,不可能炮击己方炮兵阵地,但按照操典规定,这些都是不能省却的。 因为固定炮位开火,无需考虑补给弹药,已经处于备装状态的弹药车和驽马一起,被安置在堤坝的另一侧的安全位置。 试射在今天一早便已经进行过了,因为流贼阵型极为密集,且多是步卒,也无需校射,只待贼人丁壮前锋进入射击范围,马一鸣便拔出他那把华丽至极的指挥刀,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轰轰轰! 因为炮管较短,野战炮的轰鸣声更加沉闷,但四斤半的炮弹在炮膛内被二斤爆燃的发射药推出炮口,便有了摧枯拉朽一般的能量,发出极为尖锐的啸音,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浅浅的弧,落在了人群之中。 呼啸的炮弹从侧面撞进正排列前进的丁壮群中,毫不费力的把一个丁壮的上半身成碎肉,下坠过程中,带走了侧后一人的大腿,砰的一声,落入干硬的沙土地面,如打水漂一样弹起,打掉半边肩膀和一颗脑袋,弹弹跳跳的在人群中趟出一道血肉胡同来,任何阻挡在它前面的东西,无论是人是马,无论是否披甲,都毫无意义,只要碰上,便是血雾升腾。 这种缓慢行进的步阵是野战炮最喜欢的类型,目标大,行进慢,无需再瞄准,便可以把整支部队前后犁一遍,实际上,张献忠精心准备的上万丁壮是最好的目标,在不久之前,这些还是地里刨食儿的老农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配合,为了保证齐头并进,张献忠率领骑兵不断在后面督促,不时停下来整队,给了野战炮更多的炮击机会。 第一轮炮击,便有四发炮弹命中,斜着切入阵列,带起无数伤亡,残肢碎肉打在周围人的脸上,莫要说这些丁壮,便是献贼营中那些精卒也受不住,忽然一声大叫,便有人发了疯似的往后跑去,督阵的骑兵瞬间把那些溃兵斩杀在地,暂时制止了崩溃的态势。 丁壮方阵松动了一些,准备原地整队,继续前进,张献忠刚刚下达这个命令,就看到远处的堤坝上升腾起大片白烟,继而就是轰鸣声传来,第二轮齐射已经到来,来的是那么快。 “不要整队了,让他们快速前进,这么挨打下去,走不到官兵阵前就要崩溃了。”张献忠高声叫道。 张献忠这话刚一落下,身边便有七八个头目领兵而去,在后面逼迫前面丁壮加快速度,张献忠坐在马上,远远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用马刀连续劈斩了七八个丁壮,稳住了近百步的阵线,略略点头。 “头领,可望是个好苗子呀。”说话的是三鹞子王兴国,他是张献忠麾下第一猛将,而他说的可望则是那个年轻人,也是张献忠在陕北起事时候收的四位义子,其余义子都年幼,能上阵的也只有他一个,却已经开始展露头角了。 “杀伐果决,是个好手。”张献忠满意的说道。 丁壮被逼迫着前进,早已没了出营时的血勇,此时人人脸上带着恐惧,莫要说炮弹砸死几个人,就是从脑袋上飞过,都会惹的一片混乱,人人都知道,被那铁球砸到,就是个死。 “啊!” 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不断响起,队列里面到处是残肢断体,有些被带飞臂膀、大腿的人一时间不死,此时也是嗷嗷直叫,马一鸣的野战炮打的又快又准,选定的角度也非常适合,炮弹斜切过来,贯穿大半个流贼右翼,低平的弹道可以保证其超大的杀伤范围,而干硬的土地则更容易形成跳弹,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轰轰轰!” 张献忠又是听到一轮齐射,整个人脸色铁青起来,丁壮前进了不过一里,就已经受到了八轮齐射,这官兵装填速度也太快了,而且,红夷大炮不是打上几轮便是要散热的吗,眼前这些火炮莫非与红夷炮不一样? 他还在思索着,忽然看到王兴国火急火燎的过来,急火火的说道:“头领,坏了,可望出事儿了。” 张献忠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是一片混乱,压阵的流贼杀的丁壮四处乱跑,而一匹垂死的战马倒卧在地上,身子已经分为了两半,血肉肠子撒了一地,而那个位置正是骑兵放腿的位置,而这批红色战马的主人是张可望。 张可望两条腿完全被打断了,森白的骨茬暴露在空气之中,他和马匹的被突如其来的炮弹击中,碎肉溅起飞射出去,染红了大片土地,此时他躺在地上,因为失血,嘴唇煞白,看到张献忠,挣扎说道:“义父,俺.......俺冷。” 张献忠跳下马,走过去,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匕首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杀!杀光官兵,杀光官兵!”再站起来的张献忠已如疯魔一样,提刀便砍死身边几个人,龇着血红大嘴,声嘶力竭的吼叫到。 几个头目都知道张献忠已经怒道极点,见人便杀,都不敢靠近,纷纷把气撒在丁壮身上,强逼着他们加快速度,凡是畏缩不前或跟不上速度的当场便被杀死,无论可走的丁壮只得发了疯似的冲向严阵以待的大军。 面对流贼的孙伯纶,在战前便在阵前摆了整整一个步营,合计四个整编步队,共两千人,留下两个步队在侧后作为预备队,而骑营之中的弓箭手则加强到四个步队之中。 四个步队分成两队,编成小方阵,一字排开,好像八只张牙舞爪的刺猬,挡在流贼攻击的扇面之上,指挥步营的是龙虎,此时他见流贼已经发了疯似的冲来,当即命令铳手和弓箭手突出,弓箭手在后抛射轻箭,而铳手则听从各方阵指挥官的命令,在七十步的位置上打出了第一轮齐射。 而在各方阵之间的缺口处,则是隶属步营的炮兵,他们操纵的都是架在炮车上的大佛郎机和虎蹲炮,在流贼距离方阵还有二百步便开始了一轮轮的自由射击。 闪动的火光在官军左翼连成了一线,十几门火炮发出了轰鸣的爆响,在一瞬间,数千枚五钱或一两重的霰弹如暴风骤雨一般的飞射出去,在靠近就是千余铳手和弓箭手的攻击,肆意横飞的霰弹撕开一具具身躯,带走无数血肉,而从头顶落下的箭矢则拥有更快的射击速度,一波落下,便是满地杂草一般的箭矢,齐射的火铳发出爆豆般的声音,一条白色烟龙笼罩了整个左翼。 “变阵,长矛手上前,跳荡手上前!”龙虎下达了第二条命令,随着鼓声咚咚,传递出去。 打完了第二轮齐射的铳手和弓箭手快速向两侧通道奔跑,顺道帮着炮兵把各式炮车推到阵后,而严阵以待的长矛手放平如林长矛,排成三排,顶着流贼,便是一线平推上去,第一排的都是打了多年仗的老兵,握紧长矛,死命冲锋,许多人矛杆上串着三四人,依旧奋力冲杀。 连续冲了三十余步,不仅止住了流贼冲势,而且逼迫流贼前后相撞,乱做一团,前排老兵扔下长矛,拔出顺刀,与两侧赶上来的跳荡队一起,一拥而上,冲进人群之中,远者矛刺,近者砍杀,当折皆披靡,后面弓箭手跟随在最后,不断向前方抛射,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轻箭、重箭,抓住便是射出,流贼挤作一团,便是不瞄准,也难有射不中的道理。 孙伯纶站在高台之上,见步营逼的丁壮节节败退,而流贼主力却在后面,这时,郝允曜会让说道:“姐夫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有一杆大旗飘扬,看旗色当是张献忠的,郝允曜请战说道:“孙将军,请派卑职出击吧。” 牧锋斩下高迎祥大旗,其他将领说不羡慕是假的,当下俱是半跪请战,孙伯纶道:“你等四人,各带二百精骑,突阵夺旗,切勿冲贼大营。” 第241章 章四七 击退 “将主爷,让俺也上吧。”眼见牧锋、巴罗等后起之秀都得了差使,前去杀敌,赵琉璃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高声请战。 孙伯纶看了看麾下最有野心的赵琉璃,淡淡说道:“还不是时候,你且下去收拢预备队,接到接到本官命令再行出击。” 赵琉璃一听,满脸喜色,预备队是两个机动步队,除了跳荡手和亲卫队,便是军中装备最好的了,一水儿的好马,半数已经换装了最新的自生火铳,是游兵营的精锐。 随着骑兵出击的号角吹响,郝允曜四人各带了两百骑兵出营,其中铁甲骑兵与骑射手各半,借着方阵之间的缝隙,直接冲杀了出去,郝允曜见麾下骑兵劈斩四处乱窜的丁壮,连忙高声喝止:“打这些破胆绵羊有何意思,快快随我剿杀贼人骑兵,取了他们性命,换取高额奖赏。” 众人听了,纷纷称是,再次聚拢,两百余骑冲杀而出,把阻挡的人踏成肉泥,郝允曜看准了那面大旗,不管不顾的冲杀过去,却见旗下一虬髯大汉,竟然带着数十骑反冲而来,郝允曜对铁甲骑兵使用颇为娴熟,当即命令众人靠拢集中,直接与那数十骑撞在一起,郝允曜本想亲手格杀那虬髯大汉,以证明自己武勇,却不曾想在双方碰撞瞬间,他便被数根长矛攒刺,当时便没了性命。 郝允曜提着那大汉脑袋,喝问抓来的俘虏:“此人是不是献贼?” 那俘虏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道:“是三鹞子,不是头领。” 郝允曜叹息一声,抬头见那大旗已经到了贼营,而贼营之中烟尘四起,显然有骑兵调动,原本他要仿效牧锋冲阵斩将,此时也做不得了,当下返回。 张献忠的大旗向后一退,当下起了连锁反应,压阵的贼骑当下便扔下丁壮,拼命逃跑,孙伯纶立在高台上,眼见贼人进攻的右翼与中军之间多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高声喝令:“赵琉璃,即可出兵,侧击贼人中军!” 与孙伯纶能够迅速击溃张献忠不同,官军的中军和右翼此时还在鏖战之中,李自成指挥的人马最多,驱赶流民冲阵的同时,步卒紧跟其后,他并未让流民一拥而上,而是分波次进攻,仅仅两个波次就让车营上火炮哑火了,虎蹲炮连射几轮,早已发烫,而佛郎机的子铳已经用完了,再装填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目标达成,李自成派出第三波丁壮,冲向官兵,惹来三眼铳击发,爆豆一般的铳声响了足有半刻钟,来自各营头精挑细选的两千精兵直接冲到了车营跟前,而李自成则带着近五千人跟随在后,其中千余精骑,俱是三堵墙,准备打开车营后,冲杀过去。 这次真正的交锋很快在几个点展开,前排的精卒有的用长矛攒刺,有的俯身用顺刀劈斩未曾防护住的官兵小腿,而后排人靠近不得,不断掷出长矛、飞斧,抛射箭矢,杀伤车营后密密麻麻的官兵。 双方隔着战车挡板,杀成一团,官兵纷纷向被进攻的几个点汇合,而李自成这个时候命令全军压下,很快便在车营上打开了一个缺口,李自成并未派遣骑兵上前,而是调遣更多的弓箭手在这个方向,同时让前面人马加紧扩大缺口,这个缺口瞬间成了血肉漩涡,无数生命在里面丢失,只留下满地尸身。 正当李自成占据优势,正把优势变成胜势的时候,李自成忽然发现,大量的溃兵从中军方向跑来,他从马上站起身,远远望去,有千余人正追杀这数千人马,他们俱是骑马,或张弓驰射,或火铳攻击,也不突击,只在溃兵之后掩杀,不断收割生命,显然有驱赶溃兵冲击李自成战阵的想法。 李自成喝道:“郝摇旗,把这些溃兵杀散,再突击敌骑!” 郝摇旗听了这话,提醒道:“闯将,这些溃兵都是闯王营中的,若是杀了,怕是不好交代呀。” “让你去就去,出了问题我担着。”李自成怒目而视,他费尽心力,折损了近千人,好不容易打开官军车营,就要取胜了,怎可让自己人冲乱了阵脚。 郝摇旗正要动身,却被一旁的田见秀拉住,田见秀说道:“闯将,二曹麾下,亦有精骑,我等还是交替掩护中军和本阵后撤吧。” 李自成听了这话,眼睛瞪的很大,一拍闹到:“幸得玉峰提醒,不然误了大事,撤退吧。” 李自成暗中责怪自己失策,昨日被孙伯纶的铁甲骑兵击溃三堵墙,继而失了闯王大旗,那猛兽一般的骑兵便成了他的梦魇,无端失了平日的理智,如今被田见秀提醒,才想起来,孙伯纶的铁甲骑兵虽强,却不过几百,而曹文诏营中则有近三千关宁铁骑,这支骑兵若是抓住机会,就不止斩将夺旗那么简单了,恐怕重锤之下,义军大溃。 一轮交战,已经临近中午,烈日高升,整片战场都变成了大蒸笼,而激战多时的两军士卒早已疲惫不堪,待李自成率军后退之后,孙伯纶果断传令赵琉璃停下追击脚步,返回本阵,饮水吃食,略作休整。 两军阵前的空地上,满是人马尸体,尤以孙伯纶的左翼前面的最为血腥,因为左翼之中,火器已经占据绝对主力,又有野战炮,那边的尸体多是残肢碎肉,嗜血的乌鸦在天空之中盘旋,渐渐落在中间的时身上,锋利的爪子和尖喙刺破尸身,挑选里面的内脏吃,战场上不时发出的声音会惹的这些畜生抬头,而贪婪的他们即便此时也不会放弃,犹自撕扯着鲜血淋漓的内脏。 没过多久,这群畜生便发现靠近汾水一侧的尸身更适合,那些碎肉和内脏裸露在土地上,根本不用费力,便可大口吞咽。 嘎嘎! 乌鸦的叫声带走了无数的冤魂,然而这注定只是开始的奏乐,而非结束的丧钟,今天注定会有更多的人命倒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便是满地鲜血也无法让其湿润,或许,明年的小麦、高粱会因为血肉的浇灌而长势喜人。 第242章 章四八 商定 “此番一战得胜,顿挫贼军锐气,孙大人当居首功!” “是啊,不愧是天子钦点的将军,万夫不当之勇,绝非虚名啊。” 中午的中军大帐,曹文诏高举酒杯为早上的胜利庆贺,此时曹文诏把大帐安置在关家峁上的井边,因为天热,不少人光着膀子,反正帐中没有文官、监军,曹文诏又是个豪爽的人,也不怕有失仪之罪。 众人欢庆,孙伯纶自然成了中心,他坐在曹文诏身边,旁人再也不敢说什么,早上一战,三军都有损失,以右翼最甚,伤亡近两千人,中军也有五六百人的伤亡,但孙伯纶的左翼呢,没等流贼靠近,便用火炮和火铳打垮了流贼,接下来就是一气呵成的追杀,光是首级就斩了近三千,俘虏过四千人,其中还有献贼麾下猛将王兴国,献贼义子张可望也被炮毙,可谓大获全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文诏又让人从井里捞来几个凉水镇过的西瓜,送到桌案上,众人看了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曹变蛟吃的欢畅,说道:“嘿嘿,大热天能吃几块镇过的西瓜,真是爽快啊。” “是啊,是啊。”众人皆是附和,孙伯纶也享受着惬意的冰爽,只是并未答话。 曹文诏见众人吃用完,一拍手,亲兵把酒宴撤掉,帐内只剩下了游击以上的将领,曹文诏沉声说:“诸位也今日也看到的了,贼军虽众,在我大军面前也不过尔尔,今早一战,大军旗开得胜,接下来该如何,诸位心中可有想法?” 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当初定好的,大军南下安营扎寨,尽量与流贼对峙,等援军到来,之所以定下这个计策,最主要的考虑就是流贼势大,官军恐不得胜利,可是早上一战,各镇官将对流贼的顾虑早就消失殆尽了,如果从杀贼建功的角度去想,就不能再如此被动了。 如今大军首战得胜,且已经与平阳守军取得联系,平阳军民得知援军抵达,民心安定,平阳已经无忧了。 见众人不说话,曹文诏笑问:“孙大人,谈谈你的看法。” 孙伯纶一时愣住了,他预料到曹文诏得问自己,但没想到直接越过各副总兵、参将,直接问了,一时倒也不好答话。 于公于私,孙伯纶都想在这一战中尽可能的消灭流贼,说高尚一些,大明百姓日后可以少受些苦楚,朝廷也少被牵扯一部分财力,好专心对付如狼似虎的东虏,若说自私些,孙伯纶对眼前地位并不满意,游击将军与他的实力和野心太不相符,而东虏远在塞外、辽东,套内的战斗又不能在大明叙功,想要扩大权力,目前只能打流贼。 于发展战略方面讲,孙伯纶的势力在大明西北,是穷弊所在,发展需要的粮食、茶叶、布匹、糖、香料甚至丁口都需要从中原乃至南方输入,稳住中原,不至于让流贼断了通路是发展的根本。 如此,击败眼前这股流贼主力是唯一的选择,可是,自己有这个心,旁人未必有,今天这场胜仗只是让眼前这群腐朽无能的军头有了些信心,但让他们与自己同心协力灭了流贼,这些人就未必敢了,莫说自己做不到,便是曹文诏下令,他们也有资本应付了事。 从曹文诏如此热切的询问,孙伯纶便知道他有了进攻的想法,八成是想在援兵赶到之前,先立下大功,毕竟曹文诏是一武将,有封妻荫子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孙伯纶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皮球踢回去,于是站起身,抱拳说:“启禀总兵大人,卑职认为,若我军主动进攻,当有六成胜算。” “六成?”曹文诏哑然问道,这比他想象的还要高一些,在他的设想中,需要集中三军精骑,破阵而入,打开局面,精骑破阵他有把握,但步卒能挡住流贼的反扑,稳住阵线为骑兵争取时间吗? 孙伯纶又道:“若是大人以左翼为重点,支援些悍卒精骑,卑职有八成把握攻破贼营!” 这话一出,在场武将差点惊掉下巴,那被孙伯纶打过的参将连手中的酒杯都失手摔落,在众人眼里,孙伯纶这不是夸海口了,简直就是信口胡说,莫要说左翼对阵的是极为精悍残暴的曹贼献贼,就是摆上同等数量猪羊,也能让区区几千人马在短时间内束手无策呀。 曹文诏也提起了兴趣,道:“孙大人敢为先锋,大丈夫当如是,哈哈!” 孙伯纶俯首一拜,继而说道:“贼人的大寨坚营只需多费些气力,那些精卒骑兵也不过尔尔,但有一点,需大人决断。” 曹文诏笑:“哪一点,让咱们连数十万流贼都不放在眼里的孙大人如此犹豫呀?” 孙伯纶正色说道:“杨鹤,杨老大人!” 他的眼眸环视一周,问:“总兵大人,若是进攻之时,献贼绑缚杨老大人在阵前为质,卑职当如何是好,还请大人明示!” 曹文诏瞬间失声,这个问题确实没有想到,洪承畴原本就传来命令,杨鹤孤身入敌营,是忠诚之壮举,若有机会,当救下他的性命,而洪承畴送达的私信言明,杨鹤不能死。 “此事还需慎重,诸位回去吧。”曹文诏最后讷讷的说道。 孙伯纶本已出了大帐,还未下关家峁,就被曹变蛟叫了回来,再见到曹文诏时,他已经是满面愁容,见到孙伯纶,连忙让其坐下,苦涩问道:“孙大人可知本官为何请你回来?” 孙伯纶微微一笑,道:“还是杨鹤。” 曹文诏点点头,问:“此事是避不过去的,某已经没了主意,孙大人可否教我。” 说白了,杨鹤是流贼手中的一张王牌,只要他还在手中,曹文诏就会有顾忌,被孙伯纶这么一提醒,曹文诏也回过味来了,早上流贼仗着人多,想要堂堂正正的和己方打一仗,如今输了,怕是什么诡计阴谋都要使出来,杨鹤这张牌自然也不会留着了。 且不说官兵进攻,若流贼来攻,把杨鹤绑在阵前,还敢有人发炮射箭吗? 孙伯纶笑了笑,端起茶杯,看了看曹文诏身旁的亲兵,曹文诏会意,让帐内所有人都出去,连曹变蛟也不例外,待安静下来,孙伯纶问:“大人,卑职请问,谁不愿让杨老大人死,谁又不敢让杨老大人死呢?” “不愿,不敢?”曹文诏皱眉,咂摸着这两个词,忽然眼睛一亮,说:“天子不愿,督臣不敢!” “着呀,换句话说,世间只有一人看不得杨老大人死,那便是洪总督呀。”孙伯纶笑着说道。 曹文诏点头,略略有些明白了,之所以皇帝不愿让杨鹤死,是因为杨鹤在平阳城下慷慨赴死,已经成了天下士大夫的楷模,可是楷模就是楷模,和活不活没有关系,当杨鹤走向贼营的时候,已经是楷模了,活着是,死了更是,反正从杨鹤任内,流贼已经从疥癣之疾变成腹心之患,此人万万是用不得了,若只从权谋来说,杨鹤死了,更显悲壮。 可洪承畴不一样,他是五省总督,杨鹤这等人物死在他治下,这罪过本身不小,先不说天子责备,便是天下读书人的吐沫星子也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呀,更不要说杨鹤还有一个在督察院担任左都御史的儿子。 曹文诏想到这里,忽然明白,杨鹤死不死对自己没关系啊,自己只是武将,只要能打败流贼就好,杨鹤死了,也是洪承畴顶缸。 此时的曹文诏只担心一点,如果不管不顾,杀了杨鹤,洪承畴会如何怪罪,两人的关系可不好,当初在陕西剿贼,巡抚御史范复粹在奏章中言明曹文诏功劳第一,而洪承畴却没有给他记功,便是巡按御史吴甡仗义执言,范复粹再行上书,兵部仍旧压低了他的功劳,而到了洪承畴这里,仍旧没有论功行赏,若非山西流贼猖獗,又不在洪承畴的势力范围内,他也当不上山西镇总兵。 可洪承畴仍然是顶头上司,树大根深,得罪了他,可不好。 曹文诏左思右想全无思路,见孙伯纶坐在那里,把玩茶杯,似是品鉴,神色甚为平淡,于是请教到:“孙大人有何良策教我,还请言明,本官自然不会让孙大人担干系的。” 孙伯纶笑了笑,说道:“大人说笑了,卑职哪有什么良策,只是卑职没少和大头巾打交道,那些人,要么贪婪成性,要么迂腐不化,卑职想,似杨老大人那等忠良之臣,若知道因为自己,朝廷在剿贼之事上颇有掣肘,放着到手的胜利不要,会不会自寻短见呀。” “是啊,杨大人性格刚直,最重荣誉,哎,真真是可惜了,老大人对你我二人都有擢拔之恩啊。”曹文诏也是故作叹息,说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并未回应,虽说二人用的是阴谋,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举措,无论杨鹤如何忠直,无论是何恩情,于剿贼大局,于三晋百姓都是不值一提的,若能把流贼主力剿灭在这汾水之泮,孙伯纶什么都愿意牺牲。 不知不觉中,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曹文诏回过神来,亲自端了酒壶和酒杯,为孙伯纶换了一杯好酒,笑问:“今日孙大人为本官担了这么大的干系,你与变蛟又是好友,咱们二人日后少不得亲近,今日既然交了心,话说开了,孙大人若有什么本官帮忙的,不妨直说。” 曹文诏知道孙伯纶精明,无利不起早,此番这么帮助自己,自然不会无所求,孙伯纶也是笑了笑,说:“总兵大人,你我皆是武将,日后少不了相互照拂啊。便是此战一举荡平流贼,又如何,这仗是打不完的。” 曹文诏自然明白,生逢乱世,大明外有东虏,内有流贼,东虏肆虐辽东二十余年,以前打不过,日后也难以降服,至于流贼,更是跗骨之毒,天灾人祸不断,又要加派辽饷、剿饷,百姓困顿,官僚不恤万民,缙绅趁火打劫,到处都是要饿死的穷汉,只要有饿死的人,便会有流贼,杀了眼前的这些贼首,明日亦会诞生更多贼首。 仗打不完,便有武将施展的舞台,但大明重文轻武,在督抚文臣和监军宦官眼里,武将与奴仆鹰犬无异,若武将之间再有嫌隙,莫要说打胜仗,就是生存都是问题,孙伯纶提出相互照拂,也是应有之理。 “孙大人所言极是,若是相互照拂,便从今日开始吧。”曹文诏认真的说道。 见曹文诏很真诚,孙伯纶正色说道:“总兵大人,若来日与流贼决战,卑职希望大人以左翼为重,进击流贼,若得大人应允,卑职愿立下军令状,不破贼营,提头来见。” 曹文诏听后,抚掌大悦:“旁人在本官面前,不是求财就是求官,唯有你孙伯纶,以死求战,本官再不应允,哪敢再为一军统帅,本官允了,若与贼决战,本官营中精骑尽数调你麾下差遣便是。” 二人商定一切,喝酒叙话,孙伯纶见曹文诏心不在焉,时而低头凝思,而是出声慨叹,显然放不下杨鹤之事,终于,曹文诏道:“本官半生征战,最痛恨为官者为了一己之私,耍弄权谋,没曾想,本官还是变成了本官最厌恶的那类人了。” 孙伯纶来时思虑此时,自然明白曹文诏的想法,在孙伯纶的眼里,杨鹤虽然是庸误之臣,总是天真的相信流贼会回归田野,不分好坏的招抚,对剿贼大局败坏负有责任,但罪不至死,若牺牲他来换取自己的高官厚禄,孙伯纶实在不忍,但此事别无他法,只得如此,所以见到曹文诏心中戚戚,便把安慰自己的话说给他听:“总兵大人,诸将皆承担不起误杀杨鹤的重罪,心有顾虑,阵前安敢放炮发矢,若各营都不尽力,何以破流贼,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流贼窜入中原,荼毒万里河山吗?” 第243章 章四九 愿死 整个白天在一片安宁中渡过,除了少数侦骑和夜不收在阵前厮杀奔驰之外,连续两天都是索然无味的枯燥等待,流贼与官兵,好像生死台上两个手持刀盾的角斗士,不断的试探对方,尽可能的保护自己,最终演变成的就是对峙和周旋,小规模的骑兵相互厮杀,也只是白白消耗生命罢了。 当第三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流贼的耐心终于消失了,来自太行山左近的义军来报,与他们对峙的官兵竟然分出大量主力沿着太行山北上,绕道进入山西境内,这个消息惹来一阵骚乱也仅此而已,毕竟这些援军要赶到也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但阵前的战斗却让高迎祥等诸多头领认识到,眼前的官兵根本就是无机可趁。 阵前的小股骑兵厮杀,胜利的天平完全倾向于官兵,特别是罗汝才与张献忠二人的部下,他们面对的骑兵要么是草原上精于骑射的射雕儿,要么是延绥镇余烬犹生的老军夜不收,个顶个的难缠,而来自苏泊罕精心饲养的战马也比流贼中来源复杂的杂马强的多,精湛的技艺、充足的马力和精良的装备,让厮杀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孙伯纶麾下精骑完全接管了两军对峙中间的狭长平原。 而在昨晚,罗汝才亲自策划的,对孙伯纶部河堤上炮兵阵地的偷袭也以失败告终。好不容易靠近阵地的军卒发现,他们要烧毁的是一个个用木头制造的模型,而反应过来后撤的时候,便是四周燃起的火把和喊杀声,五百精兵只有三十余人逃了回来。 越来也严峻的形势和黔驴技穷的现状让众多首领达成一致,与官兵决战! 眼见流贼营中人马往来调动,鼓声不断,传骑不停,曹文诏便知道流贼憋不住劲了,全军刚刚吃过早饭,处于关家峁的红夷大炮的炮手报告,贼人中军有异动。 曹文诏带了三十余精骑,一人双马,向着那个方向奔去,两翼也有数股骑兵汇聚而来,孙伯纶来到曹文诏身边,说道:“大人,流贼出招了。” 果然,流贼闯王营中营门打开,一个能移动的木架高台在众多丁壮的倾力推动下缓缓出来,立在营门之前,数百精卒持长矛而出,四面立下栅栏拒马,而又一队丁壮则背负薪柴堆积在高台之下,淋上火油,泼洒硫磺,最后,蜡黄长脸的张献忠押着已经形容枯槁的杨鹤上了高台。 张献忠一挥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军卒按住杨鹤双肩,让其下跪,杨鹤咬牙死停,傲然自立,虽然嘴已经被堵上,却呜叫不止,拒不下跪,张献忠见两个汉子收拾不了杨鹤,上前一脚踹在杨鹤腿弯,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老迈的腿骨折断,杨鹤脸色煞白,终究跪在地上,披头散发,却昂首挺胸,兀自不屈。 虽说孙伯纶与曹文诏早已商定对策,此时见忠臣受辱,俱是大怒,纷纷打马上前,然而流贼之中亦调集数百弓箭手,一波箭雨便射住阵脚,孙伯纶眼见长矛兵在前,而贼营之中也有骑影跃动,不敢再靠前,生生拉住曹文诏的战马,说道:“大人,以大局为重。” “本官在此起誓,他日必杀献贼,以雪今日之耻!”曹文诏恨恨说道。 这时高台之上又上来一人,正是闯将李自成,其高声道:“某乃闯王麾下将领李自成,代表闯王前来接洽,尔等谁人主事,速速向前,我义军以信义为先,自然不伤来使。” “本官乃是大明山西镇总兵曹文诏。”曹文诏一声喝,推开身边拦住亲卫,打马上前,在距离高台不到三十步才驻马。 官兵只有曹文诏一人靠近,李自成抱拳道:“原来是曹总兵,早就听闻你大名了,幸会幸会。” 曹文诏此时怒火中烧,哪里愿与他闲聊,喝道:“废话少说,杨老大人是大明忠直之臣,亦对本官有擢拔之恩,尔等但凡有一点人心,也不能伤了他,说说吧,如何才能放了杨老大人!” 曹文诏与李自成交涉之时,孙伯纶缓缓与其他官兵拉开距离,回头一看,身边只有不到二十骑,低声吩咐道:“牧锋,待会曹总兵谈完,尔等立刻用弓箭射杀台上二贼!” “大人,杨鹤还在.......。”牧锋提醒道。 孙伯纶低声吼道:“住口,台上二贼俱是贼中枭雄,李自成治军极严,颇有贤名,张献忠凶狠狡诈,杀伐果决,虽说目前不如闯贼和曹贼,但任由他们发展,必然是朝廷祸患,听本官吩咐即可,勿为子孙忧!” 孙伯纶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张献忠与李自成便是未来的流贼之首,荼毒万里河山,断送大明江山的便是他们,但有这么好的机会,决然不会放过的。 “是,大人,属下尽力而为。”牧锋低声说道,他并不敢许诺,身处之地距离高台七十余步,又是以低射高,还只能用骑兵用的角弓,便是二十余人齐射,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射杀二贼。 “尽人事,听天命吧。”孙伯纶喃喃说道。 李自成站在高台上,说道:“杨先生的为人,在下也很钦佩,只是各为其主,在下不得不得罪,杨先生并非必死不可,若曹大人应了义军的条件,便可放了他。” 不等李自成说出条件,曹文诏高声喝道:“莫要着急,本官听说献贼用奸计抓了杨老大人,日夜羞辱打骂,还曾绑缚于旗杆上,曝晒于烈日之下,莫要说老大人花甲之年,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你且放开老大人,待本官听了他的声音,确定无疑后再谈条件。” 李自成犹豫一会,曹文诏按照计划,高声道:“黄来儿,本官愿意退兵五十里,交出三军所有马骡,换取老大人平安,你若觉得可以谈,便要先让本官确定老大人安危。才可再行商谈。” 李自成回身看了看张献忠,张献忠无奈扯掉杨鹤嘴里的破布,杨鹤忽得唇舌自由,当即大喊:“曹文诏,你身受国恩,万不可自误,老夫身为臣子,当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安能牺牲剿贼大局,换得余生惨淡,快快杀贼,快快杀贼!” “让他住口!”李自成喝道。 杨鹤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身后流贼,高声道:“老夫曾为大明督臣,如今却在万人面前下跪,已是大明之耻,安敢再令朝廷蒙羞,天子受辱,我杨家,世受皇恩,这把老骨头,便舍予朝廷了。” 说着,竟起身扑向高台边沿,那高台足有两丈高,下面全是竖起的长矛,一旦落下,如何不死,但杨鹤悲愤至极,忘了双腿已断,直接跌倒,爬向边沿的时候,却被张献忠一把拉住。 “没用的东西,堵住他嘴!”张献忠骂道。 “我杨鹤对不住大明,对不住天子,唯有一死,才可.......。”杨鹤高声嘶叫,却被流贼用双手捂住了嘴,张献忠拿着破布走过去,却发现杨鹤双眼瞪圆,有鲜血从捂嘴的指缝里流出,张献忠忽然叫道:“这老东西咬舌自尽了。” 曹文诏听得这个消息,打马回身,怅然失色,心中叹息:“杨老大人,某对不住你呀。” 孙伯纶站的元,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见高台之上一片混乱,曹文诏正返回本阵,高声下令:“放箭!” 牧锋听令,把角弓拉至满月,二十余人齐射,一波箭雨飞上高台,张献忠眼见箭矢飞来,躲在属下后面,便听一阵噗噗闷声,面前那人身上插了七八支箭矢,张献忠提起尸身,便向台下而去,不管杨鹤与李自成,而李自成可没有人替他挡箭,听到箭矢破风的啸音,本能的用双臂挡在面前,精铁打造的箭矢刺穿李自成左臂,射入右眼之中,李自成感觉一疼,翻身滚开,低头睁眼,满眼血色,伸手一摸,全是鲜血,右眼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李自成不管不顾,连滚带爬的滚了下去。 箭矢射了三轮,流贼营门打开,已经有骑兵飞奔而出,下令:“快撤!” 孙伯纶俯身在马背上,向本阵而去,曹文诏不知何时到了跟前,他满眼血红,牙齿咬得嘎嘎作响,低声吼道:“孙大人,杀灭贼寇,为老大人报仇,报仇!” 孙伯纶见他说的恨意十足,心道定然是杨鹤在阵前说了什么大义之言,才惹的他如此激动,连忙应是。 待众人回了中军大营,曹文诏翻身下马,对各将领说道:“杨鹤老大人为国捐躯了,诸位回营吧!” 听到这个消息,这些将领脸上的担忧之色消失,隐隐有些欣喜,既然杨鹤死了,众人再无顾忌了。 “击鼓,进攻!”随着曹文诏一声军令下达,隆隆的战鼓声便在姑射山东侧回响不断,随着中军三通鼓毕,左翼孙伯纶部响起了厚重悠扬的牛角号声。 “铳兵上前,火铳上肩,列队,行进!”步营长官龙虎下达了前进的命令,他的步营与两个机动步队一字排开,铳手在前,长矛手在后,编成六个大方队,随着鼓点声踏步向前,直面流贼右翼,徐徐前进! 第244章 章五十 强军 “真是天下强军啊!”被曹文诏加强到了左翼的曹变蛟看着孙伯纶那些如林前进的士兵,不由的感叹说道。 随着左翼前进有一里,所有的部队全部铺开,最前面的是六个步兵方队,两列铳手在前,三排长矛在后,对于孙伯纶部的甲械之精良,曹变蛟极为艳羡,在孙伯纶麾下,人人皆有甲胄,其铳手穿统一制式的棉甲,形如斗笠的铁盔,而长矛手则是长身罩甲,手中长矛足有十二尺,矛锋锐利,其上开槽,一记刺杀便有半掌宽的伤口,中者立毙。 然而,若论甲胄精良,步卒之中要数那些列在步阵之后的跳荡手了,这群人俱是披甲两三层,有锁锥子护住颈部,铁盔配有护面,简直就是用钢铁包裹的堡垒,手中的苗刀、大斧,都是双手挥舞的重型武器,这些跳荡手身形高大,眼眸之中时时散发出一股杀气,与严整军队行进的步队不同,这些人颇为跳脱,忽而跳起观察忽而俯身偷窥,全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孙伯纶麾下原本有一个骑营,外加亲卫队,可以编制出一个五百人的铁甲骑兵大队和超编到八百人规模的骑射大队,但曹文诏为了加强左翼攻击强度,从正兵营和曹变蛟的营伍中精挑细选了共计两千精骑,由曹变蛟统御交由孙伯纶指挥,因此,左翼步阵之后,便是一片骑海,所有骑兵分为两队,皆是用披风裹住身躯,让贼人分不清哪是铁甲骑兵,哪是普通精骑。 曹变蛟与孙伯纶本就私交甚好,对孙伯纶的本事深感钦佩,此次出战之前,曹文诏连番叮嘱要听孙伯纶的,曹变蛟倒是不觉得听一个游击将军的怎么样,但麾下的将官却有些不愿意。 “将主爷,这孙伯纶到底会不会用兵,总兵大人让咱们这边进攻,他却把步卒摆在前面,这是要咱踩着自己人冲锋,还是等会挨贼人火炮乱轰?”曹变蛟的家丁头目气鼓鼓的说道。 曹变蛟也有此虑一直未说,他本想遣个家丁问问,但想起叔父曹文诏的叮嘱。 “你前去孙伯纶的左翼助战,凡事听从他的安排,莫要做出以官衔压人的举动,你与孙伯纶交好,才敢派你去,若你不在营中,本官便只调兵而不遣将,以免号令不一。” “孙伯纶其人甚是传奇,两年便从一区区小兵升任游击,连战连胜,便是紫金梁也为他所杀,必有所长,尤以其步阵为甚,你我叔侄二人,平日征战多靠骑兵,并不擅用步卒,你这次去,好好看,好好学,看看其如何使用,昨日夜宴,孙伯纶言其步炮协同,叔父甚是迷惑,却不得详问,此次实战,你定要好好看看,学个透彻。” 想到这里,曹变蛟把麾下骑兵交由军官长官,策马到了孙伯纶身边,见他只以号角和旗帜便可指引步阵协同前进,更是惊奇,便把刚才那人的问题如实问了出来。 孙伯纶本就对精忠报国的二曹颇有好感,与曹变蛟又有交情,此时见他虚心求教,便简单解答到:“变蛟兄,咱们面对的贼营展开七八里,贼人连精锐带丁壮、流民足有数十万,贼人阵型深厚,有栅栏、壕沟,并非骑兵一股可下的,我以步兵在前,先以火器打击,再以长矛手缠战,待敌人露出破绽,用跳荡打开局面,这程咬金的三板斧落下,贼人必当阵型混乱,此时再以骑兵冲阵,安能不胜?” “可贼人陈列火炮于阵前,前排俱是精卒骑队,步阵冲锋,恐怕伤亡惨重啊。”曹变蛟狐疑问道,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些步卒训练已久,装备精良,可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消耗的炮灰啊。 孙伯纶听了这话,指了指骑队夹在中间的野战炮,笑道:“变蛟兄,贼人火炮没有我方精良,如何能胜!” 曹变蛟还有满腹疑问,却听到前排响起炮声,他在马上站起身来,眼瞧着流贼营中升腾起白烟,不时闪现火光,显然是在开炮,而此时步阵兀自前进,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曹变蛟眼瞧着一颗炮弹打进步阵之中,杀死三人,但是那步阵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连骚乱没有,只是后排人上前补上空位,依旧随着鼓点前进,曹变蛟看到这里,已经是无法说出话来。 他虽然不懂孙伯纶的部署,但拥有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步卒,此战想败也难。 终于随着一阵鼓声,大军停止前进,各步阵微微调整,便已经平齐,前锋的火铳手距离贼营已经不到四百步了。 曹变蛟想问为何停在这么远的距离,孙伯纶却是没有回答,笑道:“变蛟兄,你且看着便是,马一鸣,看你的了!” 站在炮车上的马一鸣咧嘴大笑,大声下令炮队前进,曹变蛟眼看着六门小号的红夷炮在六匹驽马的拉拽下,轻松前进,钢铁铸成的轮毂轧过干硬的土地,留下浅浅的车辙印,快速前进,从步阵之间的缝隙冲出,陈列于步阵之前。 “孙兄,曹某能否近前看看?”曹变蛟看的新奇,试探的问。 孙伯纶呵呵一笑,说:“变蛟兄请便,只是切记要注意安全,贼人有些火炮还是可以打到的。” 曹变蛟见孙伯纶答应,满脸欣喜,应了一声肥喏,只带三四骑兵,打马而去,看其样子,甚是欢快。 虽说孙伯纶不提,曹变蛟也知道自己不得打扰正在指挥的马一鸣,他很清楚那个京片子味十足的,脏话乱飞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是参将,惹急了都不好看。 “各炮组注意,两两一队,炮击贼人炮位,各队自由射击。”马一鸣见各炮组就位,便下达了命令。 曹变蛟看到一门火炮仅有九人操控,先是卸下驽马拉到一侧,便动手把那六轮蜈蚣拆解,曹变蛟万万没想到,那复杂的炮车竟然仅凭人力就能在片刻中拆解成炮车、辅助车、弹药车三个部分。 而在炮弹乱飞的战场上,这群炮手很快便装填完毕,那炮手竟然转动一个铁铸手柄竟然就能让沉重的炮尾升高,曹变蛟只看到那似乎是根带螺纹的铁杆,也不明白是什么原理,此时装填手已经塞入炮长所说的‘甲号药包’,又塞入了一个醋罐大小的炮弹,而另一人则用铁钉戳破炮膛的棉布包,倒入引药,接着这个小炮队的队首下达了开火命令。 射手把火叉上的火绳吹了吹,便凑到火门上点燃,继而就是一声沉闷的轰鸣,炮车向后退了两步,除了炮长观察炮击效果,其余人合力把火炮恢复原位,而曹变蛟看他们推的辛苦,正考虑要不要上前帮忙,就听到炮长的大笑声。 曹变蛟向贼营望去,四百步外,一处栅栏已经倾倒,后面的一门佛郎机炮的炮车被打散,周围有几个人抱着脑袋哭嚎,更多的人则是向四周跑去。 “竟然一炮而中,这么远!”曹变蛟失声说道。 那炮长瞥了他一眼,也没认出曹变蛟的身份,用地道的山东口音说:“若连这点本事没有,俺能拿两个把总的月饷?” 流贼的火炮多是虎蹲炮、佛郎机和碗口铳之类的火炮,也只有佛郎机能打到这么远,但也没有多少准头,流贼肆虐的陕西、山西、河南、直隶等地,都是大明心腹之地,军备废弛不说,原本也没有多少像样的火炮,最好的也就是千斤佛郎机了,但流贼嫌太沉,不愿意使用,而流贼的炮手也都是俘获的官兵,本身就缺乏训练,手里的家伙什又多是粗制滥造的,如何能与马一鸣的野战炮对轰,因此,不多时便落入下风,继而完全变成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四百步的距离,野战炮在经验风度的炮手那里可谓指哪打哪,好似点名一般,一轮齐射就是一个炮位,待炮弹打光,自有弹药车供给,射界内的炮位打完,各炮组纷纷组装炮车,转换阵地,继续攻击贼营的火炮,打的流贼右翼是苦不堪言。 除了命令用土袋加固炮位之后,张献忠也别无他法,但野战炮射速很快,不出小半时辰,火炮几乎损失殆尽,前沿指挥的龙虎并未立刻让步队上前,而是传令马一鸣迅速给火炮降温,与步阵协同前进。 炮位之上水汽翻腾,滋滋啦啦的声音不断,曹变蛟感觉自己处于险境一般,但此时也没有心思感受这等美妙了,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以后自己手下也要用炮兵,不是关家峁上那种一盏茶才能打一发的,二十头犍牛拉不动的红夷大炮,而是眼前这种小红夷炮。 “列阵前进,准备接战!”传令兵的高声叫嚷惊醒了曹变蛟,他忽然发现,步阵变的紧凑起来,气氛也有些压抑,那些骄横的跳荡手此时也老实了一些,曹变蛟知道大战将临,赶忙去了后阵。 第245章 章五一 摧锋 在第一日的战斗中被孙伯纶的火炮打垮精心准备的进攻之后,张献忠完全了进攻之心,拼命的役使丁壮挖沟筑墙,就连罗汝才制定的夜袭炮兵阵地的计划都没有参与,此时流贼右翼,摆在最前面的便是一条长达近三里,宽一丈,深八尺的连贯深壕,壕沟后面是连贯的防御工事,有土墙、大车和栅栏构成,布设的就是有模有样,但完全放弃了出击通道,只能被动挨打。 号角声再次响起,六个步兵方阵加快速度,踩着鼓点继续前进,在距离壕沟不到百步的时候,便开始遭到流贼弓箭与火器的攻击,只是流贼中鸟铳着实不多,能依赖的远程打击手段只有弓箭,但弓箭手还在壕沟、栅栏与长矛手之后,算上这几种阻挡物,距离官兵前锋就更远了,所以箭矢大多稀稀拉拉的落在阵前,待方阵靠近到距离壕沟五十步的时候,箭矢稀疏了许多,而孙伯纶部的铳手顶着不断落下的箭矢,终于在五十步开外,打出了第一轮齐射,便开始停止队列,装填子药。 白色硝烟还未散尽,马一鸣的野战炮再一次推到了步阵前面,在没有任何威胁的情况下,野战炮可以肆意挥洒它的能量,只是这一次,野战炮换了弹种,各炮位依据面前的工事,改用了葡萄弹或者链弹。 葡萄弹便是大号的霰弹,每个半斤,共有九枚,用来对付流贼工事中的胸墙和车营,而链弹则是两枚用精铁链连接起来的小型炮弹,原本是海战中,火炮用来撕扯敌舰船帆乃至切断桅杆的,却因为杀伤范围大,破坏力强,被马一鸣用来毁坏流贼安置在阵前的栅栏或拒马。 两种炮弹的精准度不高,但在百步的距离上,这个缺点很好的隐藏了,只是对炮膛的毁坏力却是实心弹的几倍,让挚爱火炮的马一鸣颇为肉疼。 火炮与火铳接连开火,压制着流贼的火力,将张献忠费尽心力构筑的工事一点点的敲碎扯烂,但被撕扯掉的可不止那些木头、土墙,还有躲在后面成片的生命,几轮开火,受到重点打击的区域流贼被横扫一空,只留下满地血肉,无论张献忠如何带领老营和骑队弹压,都有些控制不住局面。 张献忠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借着空档观察着前面的情况,周围已经是铅子乱飞,不断在脑瓜顶发出渗人的呼啸,原本蜡黄的脸此时一片煞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忽然,他发现官兵各步阵之间的空隙里,忽然出现了数十辆载满湿柴的大车,那些大车装载的柴捆很高很长,被人推着向前移动,张献忠恍然明白,官兵这是要填壕沟。 “顶上去,马队顶上去。”张献忠高声下令,率领老营的精锐,用拳头和刀背驱赶马队上前,此时他已经完全拼命了,张献忠心里很清楚,官兵气势已经压倒了己方,若是再挡不住这一轮攻击的话,便是死路一条了。 推车的是从郝世禄的营伍里招募的死士,这些膀大腰圆的家伙在最后十步发力狠推,直接连车带柴直接推进了壕沟之后,接连推下去三辆,深深的壕沟便浅了许多,这时又有数百扛着柴捆和木板的好汉冲了上来,用柴捆填补缝隙,待壕沟填的差不多的时候,在扑上木板、门板,不多时便制造了两条通往贼营的大路。 龙虎眼瞧着填壕完成,原本该派出跳荡手出击的,但他眼瞧着流贼顶上来的是数百骑兵,龙虎立刻变换了计划,下令:“甲队和丙队长矛手先上,跳荡再冲。” 冲锋之前,野战炮用霰弹与铳手一道在缺口处打了最后一轮齐射,不等烟雾散尽,如林长矛越过壕沟,长矛手分列两旁,手中丈二长矛斜指天空,结阵前进,铁盔之下,这些百战老兵眼神凶戾,不断齐声战吼,那锋锐的矛锋也带来摄人的杀气,虽未与流贼精骑结阵,却压迫着其缓缓靠后,待占据了一片可以厮杀的场地,跳荡队终于开始了冲锋。 统领跳荡队的是在绥德一战中立下大功的李如龙,在这个绥德老军的驾驭下,跳荡队不再只是悍勇斗狠,也多了些章法,刚刚越过长矛战阵,便有数十人投出了第一轮掷矛,而持有八尺长矛的跳荡顶着贼人箭矢,冲杀上去,当胸刺向贼人,把这些被张献忠看重的精骑挑落马下。 李如龙并未只让跳荡发力狠杀,而是同时命令长矛手放平长矛压上,逼迫流贼后退,而不少跳荡手钻入长矛之下,借着敏捷的身手,劈斩贼骑马腿,惹出更多的骚乱(在长矛下作战需要的很强的地蹚功夫,事实上,在西方长矛阵大行其道的时代,这个工作是由高价请来的专职雇佣兵承担)。两相结合,推出了大片的空地,让更多的步队越过了壕沟,待四个步队过了壕沟,官军便占据了优势。 “孙兄,该是咱上了吧。”曹变蛟见步队打的厉害,忍不住问道。 孙伯纶摇摇头:“不是时候,快,让丁壮填壕加固!” “怎生还填?”曹变蛟不解的问。 “变蛟兄,那些柴捆木板那里经得住万千骑兵的踩踏,再说炮车沉重,不可孟浪啊,变蛟兄莫要着恼,我军已在贼营占据一席之地,贼营大破只是时间问题了。”孙伯纶微笑说道。 在孙伯纶的左翼已经打开局面的时候,处于中军的曹文诏也已经陷入了鏖战,他面临的流贼中军宽度不大,然而有足够兵力的高迎祥却可挖掘了更宽更深的连续壕沟,围绕这条壕沟,两军对垒而战。 关家峁上的红夷大炮不断开火,因为大阵在前,炮手怕误伤,只得调高炮口,吊射流贼大营,好在红夷大炮身管长,用药足,射程很远,给高迎祥造成了不少伤亡,但曹文诏却无法打开局面,双方在前沿都有大量轻型火炮,炮手水准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曹文诏只得命令车营前出,为填壕丁壮遮蔽箭矢,顶着贼人火炮,用土袋、柴捆填壕,伤亡很大,却也打的很是热闹。 相对于左翼和中军,官兵的右翼就安静的可怕,两军隔着壕沟两百步对垒,不发一炮一矢。 原本李自成这面占据优势,壕沟并未挖断,留有几个出击通道,但李自成还未上阵,就被暗算,伤了一只眼睛,无法上马作战,流贼无人指挥,竟被官兵借着通道攻入答应,李自成连忙调集三堵墙,趁着官兵立足未稳,便打了回去,官兵遗尸数百,仓皇后撤,立下车营,才稳住阵脚,被这么一伏击,官兵右翼再无进攻之心,只与贼人对峙,护住中军侧翼,同时调动精骑,列于车营之后,流贼一进通道,便是开炮,继而精骑出击,击败贼人也不追,来往几次,李自成也没了法子,总不能自己填自己挖的壕吧。 因为流贼本身兵力就多,又有那么多丁壮,当初扎营的时候,各家按照高迎祥和曹操立下的规矩,立下三道连营,外面是马队和步卒的,内侧是丁壮、流民的,最后才是老营的,而随着步队越过壕沟,越来越铳手加入战斗,与长矛手递次前进,一轮齐射后,长矛手上前掩护其装填子药,然后再行变阵,这简单的配合好像一个手艺精湛的铁匠,用固有的频率一下一下重锤着。 流贼从未面对着这种等对手,各种出身边军、卫所的流贼头目更是看的惊骇,战时变阵乃是大忌,而眼前官兵却变换自如,好似等闲之事,很快便攻入第二道营。 罗汝才骑着马匹终于找到了正在督战的张献忠,把他拉到一旁,说:“张老弟,官军的骑兵开始越壕了!” 张献忠拍了拍身边一个少年人的肩膀,那少年爬上旗杆,看了一眼,说:“义父,官兵骑兵很多,足有三四千呢,正在列阵整队。” “定国,可看清那支铁甲骑兵在何处?”张献忠伸长了脖子,问道。 “义父,他们都用披风遮盖衣甲,看不清,前排尽是些持弓矢的骑射手,想来那些铁甲骑兵在后阵。”张定国沉声说道。 “罗老哥,敌骑冲阵,该如何是好。”张献忠低声询问,满脸焦躁。 虽说他与罗汝才的骑兵在流贼之中亦是出挑的,平日与那些官骑打仗也是赢面很大,但都不如李自成的三堵墙厉害,但那日一战,连三堵墙都被击溃,己方的骑兵又如何阻拦那些甲骑呢,靠那些握不住长矛的丁壮? 罗汝才见四周只有几个近人,低声说:“为今之计,只有撤退了,在这里抵抗,只能一死!” “曹大头领,俺平日以为你以信义为先,最是仗义,想不到竟是个背弃兄弟的狗贼,两军对垒,各安天命,大不了一死,怎可抛弃其他义军不顾,自己逃命去,俺真真是瞎了这双眼!”张献忠还未说话,年轻气盛的张定国已经破口大骂,一把短刀攥在手中。 第246章 章五二 豸突 罗汝才脸上一时挂不住,张献忠却一把打掉那把刀,喝道:“如何与曹大头领说话,闭嘴!” “曹老哥,这么做,是不是不仗义,咱以后在义军兄弟面前.......。”张献忠虽说有些意动,但仍然犹豫着。 “老弟,活着才能讲义气啊,他闯王若仗义,怎么把咱哥两个放在这右翼挨揍,怎么咱屁股后面只有一座浮桥,他们都有三四座,他闯王要是仗义,为啥把壕沟挖通,而不是出击牵制官兵中军,俺刚才派人去看左翼了,李自成和那些官兵大眼瞪小眼呢,连炮都不打。”罗汝才骂咧咧的说道,早就把平日宽厚仗义的伪装撕掉了。 张献忠听得这话,心中不免有些后怕,虽说他对什么义气、信义都嗤之以鼻,平日各家来往都是为了利益,这次合股一战,也是各怀私心,但对罗汝才他一向信重,想不到关键时候这厮竟有退缩之意,幸好两人没有共患难过,否则也要被这家伙卖了。 “老哥哥,你说,如何办?”张献忠低声问。 “老弟,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义气情分了,咱的右翼已经退到这个地步,本应该向西退的,护住中军侧翼,但那没用,敌骑踏阵,咱依旧是炮灰,若那姓孙的再用火炮步阵来那么几次捶打,便是闯王也白搭,索性,咱不管闯王了。”罗汝才低声说道。 “这......这不好吧,以后再合股各家义军该如何看我们?”张献忠依旧踟蹰。 “你咋如此迂腐,先莫说各家能不能活下来,就算是都活下来了,以后合股也得有主有次,论拳头大小了,老弟莫不是还以为有这种天下义军共聚,与官兵决战的机会?”曹操急迫的说道。 张献忠隐隐明白了,数十万人连官军三万都打不过,再也没人敢硬撼官军了,只要自己一撤,义军必败,狼奔豸突之下,又能活下几人呢,而且说起来,义军没打过的是那个姓孙的游击,他只有几千人都打不过,日后成了副总兵、总兵的,控弦数万,义军焉能是对手? “好好好,老哥哥,俺听你的,您吩咐吧。”张献忠索性一咬牙,说道。 “你我向汾水靠,那边都是河滩烂泥,官兵要用精骑踏阵,必然陷入其中,而那边还有一处浅滩,咱们尽弃马匹,徒步带领老营先过河,然后点燃大营,向丁壮散落金银粮食,扰乱局面,再用精卒、马队抵挡,这些精锐,能过多少算多少,只要老营在,咱也能东山再起。”罗汝才说道。 张献忠迟疑说:“老哥哥,没了马匹,官兵打败了李自成他们,追杀过河该如何是好?” 罗汝才低声说:“嘿嘿,当初咱们三十六营商定,各家精兵老营都要过河参战,俺当然不例外,但俺老营人过河了,马匹却没有过河,汾水东的那片杨柳林里,俺藏了三千匹马,足够咱用了,咱们连夜南下,连太平关的老回回、闯塌天也别管,黄河那边还有几个渡口在咱手中,过了黄河,便是海阔凭鱼跃啦。” 听罗汝才早有准备,张献忠脸色微变,对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家伙更是戒备,只是低声称是,便开始指挥顶在前沿的步队后东靠,罗汝才则去后阵收拢老营,涉水渡河。 流贼右翼一动,直接与中军拉扯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好似河蚌张开硬壳,露出里面肥美的蚌肉,孙伯纶看到这里,对曹变蛟道:“变蛟兄,接下来看你我的了,咱们各带一支骑兵冲杀,你去擒杀高迎祥,我去河边烧浮桥!” 这话一出,曹变蛟身后的家丁满脸欣喜,若真的擒杀了高迎祥,那是泼天大功呀,曹变蛟却是说道:“孙兄莫要如此,此战你出力最多,怎生我来吃肉,俺去烧浮桥便是,再者俺没有那种甲骑,不一定能破开贼人中军大阵呀。” 不等孙伯纶回话,曹变蛟便领了千余精骑而去,孙伯纶回身一看,身边俱是精骑甲兵,豪气陡升,他的心头热血燃烧,他从亲卫手中抢过大旗,高举雁翎刀,指向高迎祥的中军,简单的高声吼道:“跟我冲!” 孙伯纶跃马扬鞭,冲杀在前,已经探出旗枪,刺杀两个挡路只贼,一众甲骑这才恍然明白,热血直冲头顶,亲卫们更是仰天咆哮,直接摆成锋矢阵,撞进贼营之中,闷头狠杀,这一刻,万马奔腾,这一刻气势如虹,无论阻挡的是刀剑丛林还是血肉壁垒,他们都会义无反顾的踏阵进去。 “放箭,放箭!” 好不容易转过阵型的流贼此事完全被恐惧支配,高迎祥高声下令放箭,然而,他清楚的看到冲来的铁骑,他们头上铁盔的羽毛在飘荡,一身铁甲上绘着凶兽图案,战马蒙着牛皮,只露出四蹄和眼睛,好似魔兽一般,那如林的长矛已经放平,不少长矛上还穿着未死的士卒,铁蹄践踏,整片大地都为之颤抖。 弓箭手射出无数箭矢,却只惹的敌骑一些骚乱,前锋甲骑身上不少插了箭矢,却更显狰狞可怖,那些还未展开阵型的长矛手转眼就被骑兵淹没,丢下武器逃跑的人比比皆是。 “义军败了,义军败了。”不少仓皇逃命的人高喊。 高迎祥站在那里,兀自张望,心中却想,罗汝才呢,张献忠呢,为什么敌骑可以直达中军侧后? “浮桥着火了!”忽然一头目跑到高迎祥面前,高声说道。 高迎祥扭头一看,平水上的八座浮桥,已经有一半被点燃,火光冲天,烟尘四起。 “闯王,咱后撤吧,和闯将汇合,再想法撤退。”那头领说道。 高迎祥却摘掉了铁盔,他想起李自成在战前制定的计划,那时他便预料到右翼张、曹二人抵抗不住,要集中兵力在左翼打开局面,他不怀疑李自成正在死命攻击官兵的车营,但此时已经完全不可能了,便是击溃官兵右翼,此战也是败了。 高迎祥推开那头目,喝道:“你去和闯将说,义军败了,让他率领各家头目和精锐护住浮桥,依次撤退,我高迎祥在此为他争取时间!” “从今天开始,李自成便是闯王了,告诉他,义军的希望在他身上,能不能为天下穷哥儿挣条活路,就看他的了。”高迎祥高声吼道,拔刀在手,汇聚了所有精卒骑兵,围成一团,堵住了甲骑前进的道路。 此时狂风大起,高迎祥高立于马上,吼道:“各位兄弟随我起事,已经有五载,今日便同生共死吧。” 这些人跟随高迎祥久了,俱是忠诚,纷纷齐声应和。 他们尽弃马匹,手持盾牌,探出长矛,围成一团,护住高迎祥和部分弓箭手,不住的射箭,让铁甲骑兵冲势大降,牧锋气不过,率领百余骑冲上,用长矛拍打,强弓攒射,但贼人甚是剽悍,死战不退,几个勇士跳入贼阵,却被瞬间杀死,首级割下,高挑起来。 孙伯纶见其阵法严整,盖因其中一披头散发的头目指挥,细细一看那贼首手长脚长,骨架宽大,脸色微红,正是贼首高迎祥,他立马喝道:“阵中贼首乃是逆贼高迎祥,众人听令,列阵冲击,生擒高迎祥,即赏三千两!” 如此厚赏,甲骑都是摩拳擦掌,众人上前,或以长矛攒刺,或用强弓远射,打的难舍难分,这时郝允曜忽然出现,高喊:“让我来!” 但见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步卒,手中抬着几个虎蹲炮,距离贼人三十步,以大钉砸入土地,装填火药后,接连发炮,贼人手中盾牌哪里能抵挡如此近距离炮轰,当即血肉横飞。 孙伯纶身后诸将,见到这一幕,知道郝允曜必可擒杀高迎祥,艳羡不已,赵琉璃却从阵列中悄悄走出,领了近三十余骑。 “四妮儿哥,咱这是作甚,为何不一会抢功,说不定抓住高迎祥呢。”他身边一个亲兵说道。 如今的赵琉璃早就不是那个有些小聪明的流贼了,随着孙伯纶地位提升,他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如今千户官身,千总的职衔,领着游兵营的骑队,也是一方人物了,便模仿当时武将的做派,招揽精锐为其家丁,只是孙伯纶麾下不许有家丁,所以这些人都称作亲卫,其中不少是赵琉璃的故旧亲戚,毕竟他还未到收义子的年龄。 “你莫要胡说,郝允曜破阵,大功当属于他,俺要是上前抢夺,平白坏了情分,再者,俺也抢不过他们。”赵琉璃很不高兴的说道。 孙伯纶麾下诸将,无论龙虎、牧锋还是巴罗,都是一等一的选锋好手,赵琉璃虽说也能拉弓打铳,但那麻杆一样的身形怎么也不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同僚对手。 “你且记着,立功不光靠蛮力,要靠脑袋,你看那高台,是绑缚杨鹤所在,咱且上去看看。”赵琉璃说道。 “那大头巾不是说死了吗?”那人问。 赵琉璃瞪了他一眼,喝道:“找到尸身也是大功。” 第247章 章五三 议功 “闯王是我义军领袖,亦是俺亲娘舅,如何弃之不顾,不,我要去救他!”此时李自成蒙着一只眼,听闻高迎祥被甲骑围困,将闯王之名号让于自己,已经是泪洒当场。 然而此时已经是万分危急,曹文诏的大军已经越过壕沟,夹击而来,而沿河已经燃起了五根烟柱,那意味着只有义军左翼这三座浮桥了,如果再不撤退,就全完了,这时北面响起隆隆鼓声,显然官兵的右翼也开始进攻了! 李过劝到:“叔儿,咱走吧,败了,已经败了!” “义军战前约定,同生死共患那,如今中军被困,左翼自当不保,我李自成安能苟活,快快上马,反冲官军!”李自成兀自高喝。 郝摇旗牵过马匹,扶着李自成上马,自己也翻身而上,说:“头领说的是,这就反冲!” 郝摇旗嘴上这么说,却忽然一拳砸在李自成后脑上,李自成应声昏倒,郝摇旗把缰绳扔给李过,说道:“李过,你速速带头领渡河撤退,去最西边浮桥,咱老营和多余的马骡都在那里,看守浮桥的是丫头子,他要敢说个不字便砍了这厮,俺已经知会刘宗敏率领精卒护住浮桥,还剩撑些时候,待俺找到袁宗第和田见秀,再率马队后撤。” “这.....这如何是好?”李过一时愣住了,万万没想到郝摇旗一个莽夫如此决然。 郝摇旗哈哈大笑,说:“俺郝摇旗不过是一莽夫,若不是当初头领的一碗糜子粥早就死了,今日便是死了,也算是报恩了,若是活着,今日之事俺一人承担,头领要杀要剐,俺不会皱一眉头!” “老哥,你保重,保重啊!”李过牵着马,一步三回首的走了。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如今的流贼,便是如此,营中早已骚乱,不少人抢马就跑,许多人还抢夺财货,而到了浮桥,又因想先渡河,与守军厮杀,整个乱作一团。 而抢先偷跑的罗汝才和张献忠情况也并不很好,张献忠好不容易在龙虎的步营面前稳住阵脚,护送老营后撤,但右翼唯一的浮桥燃起大火,让正酣战的军卒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求生的欲望,扔下武器便跳入水中,很多人不知深浅,被急流卷走,而不识水性的人多溺死,就算会游泳,一身甲胄也让其力竭下沉,而步队也赶到河边,便以火铳击打落水者,更添混乱。 曹文诏的大军越过壕沟立刻与李自成的左翼混战一起,打的难解难分,李自成麾下将领一看大势已去,在得知李自成和老营已经渡河,顾不得其他营头,带着能找到的头领,立刻从浮桥渡河,然后点燃了浮桥,仓皇南撤。 营中之贼群龙无首,连遭打击,只得投降。 一直到了晚上,孙伯纶才收拢各队,这是曹文诏到来,他身后的亲兵正拿着石灰泼洒,孙伯纶还以为是防止疫病,却发现这些人撒成一条线,贯穿整个贼营。 “大人,这......这是?”孙伯纶问道。 “此乃你甲骑冲锋停止的位置,此线以东,所得财货俱归你。”曹文诏笑呵呵的说。 孙伯纶诧异,若按照这个范围分配,那近六成财货落自己手中了,刚要推辞,曹文诏道:“听说高迎祥被擒了?” 孙伯纶淡淡说道:“是,高迎祥被擒,只可惜,献贼和曹贼都走了,卑职只抓住了曹贼部分家眷,其中有一男婴,据传是曹贼的独子。” “哈哈,孙大人立下大功了,只要有高迎祥在手就好。”曹文诏哈哈大笑,其他将官也是高声附和。 曹文诏祝贺孙伯纶一番,找个机会摒退众人,才问:“杨老大人真没死?” “是没死,卑职找到他的时候,大腿中了三箭,舌头咬断了,失血过多,大夫看过了,说活下来不成问题,只是再难说话了。”孙伯纶低声说。 “那.......那件事儿?”曹文诏脸色警惕起来。 孙伯纶正色道:“何事?” 曹文诏愣了愣,与孙伯纶相视一笑,都是会意,约定以后不再提及了。 待天完全黑了,孙伯纶从中军大帐回来,立刻便从自己的帐内召集将领军议,不光是营中诸将,便是郝世禄父子也是来了。 “今日一战破贼,诸位都辛苦了,尔等功绩本官心中有数,待与洪总督汇合,上报朝廷,众将皆有恩赏。”孙伯纶见到众人,便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是兴高采烈,孙伯纶又道:“虽说擒闯王救杨鹤,功劳不下,但毕竟未竟全功,曹总兵已经与我商议,明日当趁胜追击。” 诸将都知道孙伯纶要指点方略了,赶忙坐定,孙伯纶道:“龙虎、马一鸣,你二人把步营和炮队收拾妥当,明日下午拔营向北,返回绥德,一定要照顾好伤员。” 两人皆是一惊,没想到孙伯纶会这么安排,龙虎问:“将主,不是说还要剿贼吗?” 孙伯纶并未答话,马一鸣心直口快,说:“大人莫不是养寇自........。” “闭嘴!”郝允曜气不过马一鸣这番胡扯,当即喝骂道,马一鸣才知道自己失言了,当即俯首不敢说话。 “情况已经弄清楚了,献贼和曹贼渡过汾水,一路南下了,平阳守军传信,其又马骡数千,剽掠而去,而李自成也是尽弃甲帐、步卒,南下汇合老回回等人了,这些人都是一人双马,沿途炸桥毁路,分成数股,我军本就疲惫,便是追杀,也没有多少把握追上吧。”孙伯纶淡淡说道。 众人皆是点头,流贼一旦丢弃财货和兵丁,那流窜速度堪称恐怖,百十人一队分开,都不知该追谁,也容易失去踪迹,如今黄河北岸还有几个流贼营伍,若是分兵冒进,怕是不安全。 “明日龙虎主持班师之事,本官带赵琉璃和牧锋南下追曹、献二贼。”孙伯纶命令道,待众人称是,孙伯纶又对郝世禄恭敬说道:“劳烦岳父大人随总兵大军渡河,南下与总督麾下共击李自成、老回回等贼寇,允曜自然回归本阵,小婿把巴罗和两队机动步队交由允曜指挥,加强一下力量。” 郝世禄不明其意,也只是答应了,众人皆是回去准备了,只有郝家父子没走。 “姐夫,你这是作甚?那二贼追不上,还追什么?”郝允曜问道。 “这是做给朝廷看,做给总督大人看的,让这些人知道,咱是尽了全力的,让龙虎他们先走也是这个道理,就是让他们看到他们伤亡惨重,损失巨大,这种惺惺作态,有时比实在的军功还重要,要让上官明白,你有能力,更尽力,要不然他要么以为你跋扈,要么死命用你。”对于自己的小舅子,孙伯纶寄以厚望,自然提点。 “为何我等还要南下参战?”郝世禄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给郝世禄倒了一杯茶,问:“岳父大人以为,以小婿战功,洪大人如何奖赏呢?” 虽说武将的提拔封赏由朝廷说了算,但类似总督这类文臣都有保举的权力,为了保证其威信和战略转变方便,所以对于督臣的保举,朝廷一般都会应允,特别是打了胜仗的情况下,所以孙伯纶的前程就在洪承畴身上。 “怎么也得保举你为副总兵,就算是总兵也是不无可能。”郝世禄咂摸了一下,便说道。 郝允曜也是点点头,毕竟孙伯纶此战功劳太大了,几乎能与一军统帅曹文诏相比,孙伯纶及其部下,先抢下关家峁,夺闯王大旗,顿挫流贼锐气,又守住流贼猛攻,且在今日一战,擒闯王,救杨鹤,杀、俘贼首、头领足有十几个,完全击溃流贼主力,可谓剿贼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胜,这等军功,放在国朝初,足够封侯拜公,虽说大明现在的公侯伯都是勋贵皇亲,但大明对武将封赏有诸多方式,除了爵位,还有赐军号、营号、诰券、铁券,食禄,还有挂印、勋护军、散阶。 当然,对孙伯纶来说,除了爵位之外,其余多是虚的,而孙伯纶想要的就是官衔职务,说白了就是权力。 如果只以此论,唯有总兵之职符合孙伯纶的功勋,但事情不能简单的这么看,孙伯纶毕竟年轻,成为一镇之首,尤其直接从游击擢拔为总兵,是绝无可能的,那么副总兵更为合适,即便这样算,也是从卫指挥使,升为都指挥同知,也是连升三级了。 郝家父子都觉得是副总兵了,毕竟副总兵并无定额,与参将一样独领一路,无非就是麾下起兵营比普通的援、游兵营多些定额,马军比例高些。 但孙伯纶却微微一笑,说:“我想,洪大人会保举我为延绥镇参将。” “参将?这不可能,姐夫这是泼天大功,只得一参将,岂不是让诸将寒心!”郝允曜第一个不服气。 郝世禄久在军中,听了孙伯纶如此肯定,忽然想到一件事,问:“你的意思是,洪大人想要带你南下剿贼!” 第248章 章五四 分析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这是一石二鸟,釜底抽薪啊,所以,岳父大人,咱们不得不防啊。”孙伯纶低声说道。 郝世禄点点头,陷入了沉默,郝允曜却围着帐内来回踱步,显然已经沉不住气了,但面对五省总督这类朝廷大员,他一个小小守备满是无力感。 类似于洪承畴这类五省总督,虽然掌管着五省的军政,但实力与以往的三边总督时候,并无多少增长,控制地方,筹措粮饷简单了些,但再想调集九边的边军就要兵部出面了,虽说各省都有地方兵力,但大明精兵在九边,对付流贼这种高机动性的敌人,九边的精骑就尤为重要。 特别是各地灾荒严重、粮饷不继,更是不得不遵从精兵政策。 即便是洪承畴有内阁首辅周延儒的支持,兵部可以从九边调集一些精兵援助,但也很难调到总兵、副总兵这类高级武将,毕竟他们或镇守边墙或独领一路,都是不可或缺的,原来洪承畴麾下虽有副总兵以上将官不少,但都是各省的,出身边军的也就昌平镇副总兵左良玉和延绥镇副总兵贺人龙,然而昌平镇并非九边之一,当初设置总兵之类的高级武官,就是因为己巳之变东虏祸乱皇家陵寝,而唯一的出身九边的高级武将,便是贺人龙了,这算是来自三边总督的老班底,兵部这么安排是应有之义,但就是这个独苗,如今也是战死了,其营伍也已经覆灭。 正因如此,如果孙伯纶成为副总兵,也是延绥镇副总兵,延绥镇先没了贺人龙,再调走孙伯纶,整个延绥精兵十去七八,如何能行,要知道,宣府镇为九边之首,延绥镇可是九边之腰。 从洪承畴角度考虑,麾下有数千精锐,擅掌兵能大帐的孙伯纶是最好的武将人选,但洪承畴的目的可不只是想增强麾下力量,而也已经对孙伯纶在套内的行为无法忍耐了。 这事儿本就是纸包不住火的,孙伯纶先是击败莽古尔泰又兵困归化城,是天下少有能让后金吃亏的人,怎么也无法让朝廷无视,孙伯纶的能力摆在那里,再过几年,就彻底掌握不住了,即便是今日,也是尾大不掉了,洪承畴可不敢逼迫孙伯纶,就来个釜底抽薪,这个玩弄阴谋如吃饭喝水一样的权臣敏锐的发现,在孙伯纶这个势力内,只有一个核心,而孙伯纶连个子嗣都没有,只要调离他一年半载,这个体系自然不攻自破,将来,孙伯纶顶多成为第二个戚继光,而不是变成辽镇翻版。 郝家父子都是一点就透,但也没有办法,郝世禄沉声说道:“阿纶啊,此事要细细斟酌,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便弃了套内的事吧,你那里的万余精兵连通百姓安置在延绥一带,咱们经营延绥,也影响不了你的前程。” “劳岳父大人费心了,这事儿还未到那种程度,洪大人虽得圣上看重,却也不能一手遮天。”孙伯纶笑了笑,说。 套内直面东虏,虽然凶险,却是帝王之基,延绥有什么,除了不错的兵源,别无所长,地里的产出甚至连人都养活不了。 “姐夫,你放心,咱两家已经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若洪大人真不松口,大不了咱们噪归陕西,看他如何办,咱武将虽说平日被文臣呼来喝去,但握着刀把子,纵然天子也不能拿咱怎么样,他洪承畴就未必了。”郝允曜气鼓鼓的说道。 他这话说的有道理,在崇祯一朝,因为战事不利,被罢免的巡抚、督臣不计其数,丢掉性命的也不在少数,但对跋扈的武将,皇帝一般都是立功赎罪了事,就是怕其造反,这个趋势已经越发明显了。 孙伯纶拍拍他肩膀,只让他坐下来,并未答话,噪归算什么,逼急了,孙伯纶直接造反去套内,只此一招便能弄死洪承畴,但是这事儿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办,造反的帽子戴上,便是以后受招抚,也是摘不下来的。 “允曜,此事莫要孟浪,听你姐夫差遣便是。”郝世禄提醒道。 孙伯纶说:“岳父大人,小婿此次力荐您与允曜跟随总兵大人剿贼,目的就是让您多多立下功劳,洪大人对我还是忌惮的,就算按下我的功劳,也会在另一方面补偿,你我合力,想法子先给您弄个参将的位置,最好给允曜再弄个游击,这样咱就有三个营头,这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呀。” “允曜,岳父大人年纪大了,又有旧伤,此番就要看你了。”孙伯纶拍了拍郝允曜的肩头,笑着说道。 “姐夫放心,那些老西儿,打仗的时候没卵子,抢功劳也不是我对手。”郝允曜说道。 “如此甚好,咱们栽下桃树,莫让别人摘去果子了。”孙伯纶颇为欣慰的说道。 郝家父子就此离去,孙伯纶静坐了一会,忽然笑了:“洪承畴啊,洪承畴,以往我是推功让功,巴不得别人来分润,这次,我是要好好争取一番了,这个延绥镇副总兵,我是当定了!” 战事未休,第二日,孙伯纶只带了千余骑兵,一人双马南下,同时南下的还有曹变蛟,待从中军那里领了军令,孙伯纶回了答应,赵琉璃已经把骑兵集合完毕,骑兵队形严整,意气风发,装备精良,特别是那大红披风,骄阳之下,甚是阔气。 孙伯纶脸色不悦,问道:“赵琉璃,你准备让骑兵穿着这么一身装备去剿贼?” 赵琉璃脸色微变,看了一眼牧锋,道:“将主爷,这装备和马匹都是俺与牧锋精挑细选的,断无差错的。” 孙伯纶呵呵一笑,问:“赵琉璃,你这些骑兵鲜衣怒马,和接受天子校阅的京营差不多了,咱刚击败流贼主力,擒杀贼首二十余,却还有这么一支骑兵,你说是本官游兵营没有出力呢,还是流贼太好打了?” 赵琉璃听了这话,恍然意识到,此次南下少不得碰到各地守军和总督标营人马,若衣甲鲜亮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肯定要传到洪承畴的耳朵,刚才那两个想法,无论洪承畴认定哪一个,都会分薄孙伯纶的功劳,赵琉璃道了一声该死,却也没法子:“将主爷,这一时半会让俺去哪里找千余人的装备去啊。” 孙伯纶道:“平日就你聪明,怎么今天就不行了,去流贼身上扒,越破烂的越好。” 过了一个时辰,千余人都换装完毕,除了没换吗,身上都穿上了破烂的甲胄,瞬间变成了叫花子部队,孙伯纶满意的点点头,率军南下,从浅滩越过汾水,向南追去。 第249章 章五五 盐 烟 一路南下七八日,除了在紫金山一带杀灭一股打粮的小杆子,并未见到流贼,待侦骑来报,才知道两日前,曹贼、献贼就在王屋山东麓一带渡河,去了河南,烧毁了大量船只,并把白浪渡的浮桥给烧了,再得消息,已经进入汝州境内了,显然是追不上了。 孙伯纶立马顺着黄河东进,试着在东条山堵截李自成的闯营,得到消息确实其蒲州渡河去了陕西,而得到消息,闯塌天刘国能投降洪承畴,告知,李自成的目的地不是关中平原,而是想去西番地。 洪承畴已经命令陕西各军镇堵截,特别是固原镇,但传骑的速度还没有李自成的老营快,每到一处,都得到李自成早已西去的消息。 虽说两股流贼没有追上,但沿途缴获了不少流贼遗留的马匹、流民和财货,尤以曹文诏麾下最甚,郝允曜为了抢功,甚至与友军起了冲突,失手杀了个千总,关键是这千总还是总督标营的。 一路没有捞到油水,孙伯纶只得命令大军在平陆休整,两日后回平阳。 “哟,孙大人,您里面请,这里面干净着呢。”孙伯纶在平陆偶遇了一个熟人,便是在陕州认识的那个把总。 “大明有几千万人,不到两个月,便再次见你,算是缘分,总该告诉本官你的名讳吧。”孙伯纶道。 “贱名陈柳子,当不得大人这么问。”那把总笑呵呵的说,他准备沏茶,见孙伯纶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的汉子,一身华袍,腰间带子上还有一块上好的玉,他知道这人身份不凡,至少也是个富商大贾,连忙命人去拿自己的好茶。 孙伯纶见他会钻营,笑道:“听说茅津渡口让流贼烧了,你的生意要受损了吧,怎么在山西,不回老家盘点吗?” 陈柳子笑呵呵倒了茶,道:“哪有什么可盘点的,浮桥和渡口不烧了,咱哪有钱赚。” 这话说的有意思,孙伯纶一问,那厮连珠炮似的说出来,原来浮桥一烧,附近百十里黄河两岸来往都要船,他名下就有七八条船,船工直接从卫所调,反正也只是管饭,可谓无本的买卖,不仅如此,这厮有官身,与两岸的缙绅交好,正谋划着出卖些匠户劳力,造船修浮桥呢,想来也能大赚一笔。 “这两岸熟悉吗,去过司盐城吗?”孙伯纶正喝茶,郝允辙问道。 他应邀从葭州来的,见陈柳子能说会道又是地头蛇,便顺势问道,说着还掏出一个紫色木盒,拿出一根烟卷递给陈柳子,陈柳子接过来,点燃后美美的吸了一口。 “好久没闻这味了。”陈柳子艳羡的说道。 “嗯?你吸过?”郝允辙问。 “当然。”陈柳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纸盒,上面印着长城的图案,只是里面只剩下两三根。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俺就抽最孬的,您这种,俺第二次抽,上次是个延安来的大老爷给的。” “知道这是啥?”孙伯纶笑问。 陈柳子嘿嘿一笑:“当然,这叫卷烟,又叫香烟,听说是用机器卷的,比那些土烟好多啦,只有有身份的人才能抽的,听来往的客商说,是绥德出的,烟厂东主姓郝,可有钱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延安知府都在厂内有股呢。” “你说的郝东主,就是他。”孙伯纶指了指郝允辙。 “哎呀呀,真是冒昧了,冒昧了。”陈柳子都有些说不出话来,连连作揖。 孙伯纶却是摇摇头,感叹商业的能量是如此之大,烟厂真正出产香烟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想不到就已经流传到这里来了。 “刚才问你事儿,你还没回答呢。”郝允辙笑问。 陈柳子嘿嘿一笑,一拍自己脑袋,说:“俺这个脑子真是让狗啃了,您问司盐城是吧,去过去过,俺家婆姨就是那里人,二位老爷也知道,俺这点小本事,靠水吃水,可说真正赚钱的,还是弄些盐巴,俺靠着这河东盐池,自然有些门路,那里的衙门、豪商俺都门清,要是说盐狗子,更是认识不少咧。” “盐把式呢?”郝允曜问。 “嗨,您说是那些穷匠户吧,知道知道。”陈柳子收了好处哪敢不说实话。 得到肯定回答,孙伯纶与郝允辙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孙伯纶点头拍板,郝允辙才说:“我要一百个能跟我去陕西的盐把式,记住是把式不是盐工,你能不能替我张罗。” 陈柳子听了这话,眼睛转起来了,郝允辙自然有钱,在河东盐池,盐把式遍地都是,屡遭贼患的情况下,给条生路不知多少人要去,但是盐是官家买卖,若牵扯太深,恐怕不好。 郝允辙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银子,道:“这里是五十两,你找一个便给你五两,你记着,我这是替延安知府周大人办事,请他们去花马盐池过活,去了便有地五十亩,发籽牛,还有每月二两的饷钱。” 听到个官家扯上关系了,陈柳子最后一个担忧也消失了,管他是真是假,有个名头就行,陈柳子说:“行,俺应了,只是一百个人,还必须是把式,得用些时间,两个月咋样。” 郝允辙扔给他银子,说:“两个月就两个月,下个月这个时候,还是这个地方,我会派人接第一批人,你要那个时候就能凑齐一百个,这种长城牌卷烟,我可以每月卖你一百箱,一箱三钱银子。” “三钱?”陈柳子惊的下巴都掉了,这个价格,就算自己出运费,那卖出去就是翻倍的利润,这渡口最不缺的就是抽烟喝酒的人。 “好,好!”陈柳子高声应和。 陈柳子拿了银子便出去了,孙伯纶这才道:“周士奇缺人到这个地步了吗?” “老弟,你让他屯田垦荒,有不准收税,他没钱自然打盐池的主意了,以前总觉得这厮是个贪官污吏,但只要能赚钱,这厮还是挺能干的,原先因为流贼荒乱的盐场,这厮半个月就带人修整好了。”郝允辙打趣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并未点评,人的能力就是乳沟一样,挤一挤总会有的,关键是,周士奇开盐场可没有上报朝廷,这才是最值得注意的,但孙伯纶却很满意这种做法。 “盐场你还是要多费心,莫要让银子都进了他的腰包,有他三成有可以了,至于出产的盐,就暂定甘肃、宁夏与关中一带吧,往西域和草原的买卖莫让他插手。”孙伯纶又提醒了一句。 孙伯纶说着,点燃了一支香烟,抽了两口,感觉和前世差不多,他笑问:“这里面你加了什么?” “薄荷还有三种香料。”郝允辙淡淡说道。 “那和最差的长城牌有什么区别?”孙伯纶又问。 “就是香料多了点。”郝允辙随口说。 “大哥,你可真是奸商,就这点区别就敢三倍于长城的价格卖?”孙伯纶颇为诧异。 “我说老弟,这年头连粮食都种不活了,谁还种烟叶啊,现在就一种烟叶,日后有了其他地方,再说呗。”郝允辙颇不在乎的说道。 “再者说,当初你出的主意,只消把包装盒子弄好看些就能提价,这法子比俺还奸商。”郝允辙打趣道。 两人正闲聊着,牧锋忽然进来,见到孙伯纶吸的烟,羡慕的咽了口吐沫,牧锋轻咳一声:“将主爷,外面有个孩子要见你。” “老牧,孙大人如今是游击将军了,不日就会变成副总兵,别说一个孩子,便是来个守备你也不能进来打扰啊。”郝允辙自然熟悉牧锋,打趣说道。 牧锋却说:“那孩子叫张定国,自称是献贼的义子。” 第250章 章五六 活路 李定国很快被人带进来,他被人用绳索捆着,干瘦的身躯被扔在地上,这是这少年人仍旧不屈,挣扎着站起来。 孙伯纶让人给他松了绑,笑问:“李定国,献贼不会让你来投降吧。” 也就是这么说说,要投降应该找洪承畴,再者说,张献忠出了名的狡诈,降而复叛好几次,便是洪承畴真的招抚了他,孙伯纶也会找个机会除去这一害。 “俺是来和你做买卖的。”李定国的眼里透着精明,很认真的说道。 “说说。”孙伯纶笑了笑,他对于什么买卖不感兴趣,但对李定国很感兴趣,既然他来了,孙伯纶自然不会在让他去做流贼,这位历史上的两蹶名王就算不能为我所用,孙伯纶也乐的给他一个好的结局,总好过以后为敌,死在乱军中的好。 “俺想用一封信换曹大头领的家眷子嗣。”李定国沉声说道。 “为什么?”孙伯纶点了一支烟,笑问。 李定国忽然一愣,他到底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再精明也有限,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孙伯纶会问什么信,而不是为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那封信是........。”李定国显然早有准备,被孙伯纶一打断颇不适应,马上找补回来,孙伯纶却不会跟着他节奏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曹大头领想散伙不干了。”李定国想了想,最终选择实话实说。 孙伯纶略略点头,倒是明白了一些,如今的流贼本是些活不下去无奈造反的穷汉,后来流窜惯了,吃香喝辣,原本就没有什么理想,罗汝才就是其中最鲜明的代表。类似李自成这种有些点政治目的的流贼是在少数的。 但罗汝才与其他流贼相比,年纪就很大了,近五十的年龄在这个人均寿命低的时代已经是迟暮之年,关键是,罗汝才虽说流窜多年,身边女人无数,但子嗣不多,不是死在战乱中,就是失踪了,被孙伯纶抓到的那个可以说是唯一的子嗣了。 大难临头的时候,罗汝才和张献忠对女人的态度差不多,都是随手杀了了事,但张献忠比罗汝才更疯狂,这厮连自己的亲子都会扑杀的。 张献忠派李定国来换罗汝才的子嗣,要么就是趁曹操退隐,兼并其部,要么就是让罗汝才感觉到有奔头,继续造反,而张献忠要么实力增强,要么有人帮其分担压力,都是得利的。 “那你说说信的事儿吧。”孙伯纶说道。 “这封信是山西范大户写的,告诉俺们杨鹤在平阳,让俺们把他逼出来,就能迫使曹文诏南下决战。”李定国如实说道。 见孙伯纶不说话,他说:“咋样,俺给你信,你把人给俺。” 孙伯纶沉默着看了李定国许久,从怀中掏出一枚印鉴,撕下烟盒的包装纸,盖了一个印章,递给李定国,说:“你拿这个去平阳,找延绥郝游击,他会把你要的人给你的。” 李定国狐疑的看了看印章,伸出手,却有缩回来,问:“你就不怕俺说的是假的吗,不担心俺领走人不给你信?” 孙伯纶笑了笑:“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就足够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李定国立马警惕起来。 “你不能走,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流贼了。”孙伯纶微笑说道。 “你想让俺干什么?”李定国忍不住后退两步,手摸向后背,却摸了空,他的刀早就被人收走了。 “随你,你如果想种地,可以去我的农场,你想做工,可以去铁厂做个学徒,想读书,可以进义学,如果你喜欢打仗,我可以带你去打东虏,只是不能再做贼了。”孙伯纶说。 李定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孙伯纶把那纸递给他,说:“你去吧,随时可以去平阳要人,但你记着,到时候他们会把你扣下的,去吧。” 见李定国离开,郝允辙不解的问:“你似乎很看重他?” 孙伯纶微微一笑:“大哥,你我当初不是说过吗,让更多人能在这乱世活下去啊。” 第二日,孙伯纶便启程回了平阳,一路上都很安靖,大股的流贼已经剿灭,洪承畴也率领总督行辕去了平阳,孙伯纶抵达平阳后,把麾下骑队安置在了城外,便去了知府衙门,拜见洪承畴。 然而到了知府衙门,却发现挂着白布,仆役皆是穿着孝服,孙伯纶脸色微变,递了文书,快步进了衙门,果然不出所料,是杨鹤去世了。 孙伯纶找到了温不言,温不言将其拉到一处厢房,才讲出原委,原来汾水之战后,杨鹤很快醒来,因为舌头咬断,且腿上有箭伤,便在府衙养伤,因为洪承畴与张守华事务繁忙,便由温不言照拂。 “杨鹤醒来后哭闹了两场,似是受不住在贼营的屈辱,总督大人与知府大人劝慰许久才好了些,自那日后便锁在屋内,没想到,五日前竟然悬梁自尽了。”温不言神色忧伤,说道。 孙伯纶听完这消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若说杨鹤不堪受辱,羞愤自杀,这个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杨鹤是个刚直高傲的读书人,可若是这样,醒来便要自杀的,为何拖延五六日。 “杨老大人自杀前可有异样,是否有东西留下?”孙伯纶轻声问道。 如果没异样,没有遗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洪承畴捣的鬼,从洪承畴的立场上来说,他只是不希望杨鹤死在流贼手中,如果杨鹤活着,仅凭在平阳的表现,就足以受到天子嘉许厚待,若杨鹤说些什么,洪承畴担心自己官衔不保。 毕竟洪承畴在杨鹤还在三边总督任上时没少捣鬼,而且这厮平阳会战,洪承畴把流贼的调虎离山计上奏成四面合围之策,如今胜了,天子又远在京师,此事自然过去了,但杨鹤知兵,他哪里会看不清呢。 温不言低声说:“杨鹤留下一封奏疏给张知府,让其呈递天子,那奏疏总督大人看过,只说是平贼策略,并无不妥。” 孙伯纶轻轻点头,这就说得通了,杨鹤显然早有死志,临死前把剿贼的经验教训留给天子,于公来说,是忧国忧民,为剿贼大业出最后一份力,期许剿贼成功,还山河宁定,于私,临死泣血上书,天子爱屋及乌,必将对杨嗣昌青睐有加。 温不言突然说:“还有一事,杨鹤死之前那个晚上,让一姓郭的千总去了他房间,交代了近一个时辰。” “那千总原本是杨鹤在三边总督任上标营的,此次论罪,杨嗣昌请了他保护杨鹤。”温不言见孙伯纶皱眉,便提点了几句。 第251章 章五七 危急 孙伯纶忽然睁眼,暗暗记下此事,才随着温不言去见了洪承畴,洪承畴一身素服,在众人面前神色忧伤,待仆役奉茶而去,洪承畴瞬间变的热情了许多,嘉许道:“孙大人啊,你可真是本官的福将啊,若没你,这汾水之战,怕是也打不赢,哎呀呀,本官这乌纱帽,你是没咯。” “大人谬赞了,都是大人运筹帷幄,曹总兵指挥得当。”孙伯纶笑呵呵的说。 洪承畴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孙伯纶,道:“你营中欠饷数月,本官也是心忧如焚,这是巡盐御史衙门的十二万押款,你且取用,补发粮饷,犒赏军卒。” 孙伯纶自然也不客气,直接收好,当初洪承畴命曹文诏领兵南下,便以巡盐御史衙门的押款为香饵,如今仗打胜了,当初画饼充饥如今也得变现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多,孙伯纶本想,有个五六万给自己就不错了,毕竟曹文诏麾下还有两万多人要粮饷和抚恤呢。 洪承畴见他收下,脸色一正,道:“孙大人,此次剿贼大胜,众将皆是有功,尤以延绥诸将最甚,其余人不用说了,本官准备保举你和郝世禄为延绥参将,镇守一路,你以为如何?” 虽说二人私下关系不错,但孙伯纶也不会明说自己功劳可不止参将。毕竟为官多年,官场上的规矩他还是明白的,也正是为官多年,孙伯纶也圆滑了一些,皱眉说道:“都是为朝廷效力,参将不参将的卑职倒是不在乎,只是这次虽胜,却是惨胜啊。” “卑职的游兵营,先是做大军先锋,抢关家峁,夺闯贼旗,又于左翼阻挡献贼、曹贼兵锋,最后进攻也是以左翼为主,战后有连日南追二贼,当初从绥德带来的三千战兵,如今能战的只有八百余人了,且甲械损折严重,怕是不能再战了,卑职请大人多拨下粮饷,准卑职回绥德休养生息,只需一年时间,游兵营就能恢复元气,那时齐装满员,当可再为大人效力啊。”孙伯纶一脸正经的说道。 洪承畴知道孙伯纶在诉苦,虽说有些夸大,但也算属实,至少与曹文诏递上来的战报没有多少出入,他沉吟片刻,说:“孙大人,竟需要一年吗?” 孙伯纶认真的点点头,洪承畴道:“有件事,本官也不瞒你,本官已经在奏疏上向朝廷请求,调你南下剿贼,本官是这样想的,先前补你的粮饷不算,再想方设法凑上八万饷银,你且先回绥德征募兵马,十月便随本官南下,本官知道时间太紧,有个两千人马便行了。” 见洪承畴直接说开了,孙伯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若是南下剿贼,恕在下不能从命!” 洪承畴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指着孙伯纶,胸膛起起伏伏,忽然大袖一甩,喝道:“如此跋扈,如此跋扈!朝廷恩养你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朝廷的吗?” 若是普通武将被洪承畴这类督臣级的大员训斥,便是总兵也会跪下求饶,但孙伯纶好不畏惧,脸色如常,说:“总督大人,卑职麾下将士连年征战,伤残无数,若是如您计划,十月南下,恐生兵变!” “哼,不是你麾下将士要生兵变,是你孙伯纶吧!”洪承畴高声说道。 孙伯纶听了这话,并未回应,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洪承畴在堂内来回踱步,走了几圈,脸色稍稍好看了,在他的眼里,孙伯纶就是孙伯纶,在大明众多武将里,除了辽东将门,就是他最难惹了,一个不慎,叛出边墙,就成大患。 洪承畴叹息一声,温言说道:“伯纶啊,你我私交甚好,本官对你诸多照拂,你亦为本官效力颇多,有些话,本官也不妨跟你说明,你莫要以为本官按下你的军功,只保你为参将是害你,相反,本官恰恰是在帮助你,你太年轻了,骤得高位,旁人如何信服,若时机得当,本官岂会亏待你,当初都说本官雪藏曹文诏,如今他照样成为山西镇总兵了嘛。” 孙伯纶见他不再盛气凌人,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小心说:“洪大人对卑职的恩情,卑职怎么会忘,但游兵营南下剿贼不能这么着急啊。您也知道,卑职麾下多有西虏义从,卑职让他们南下,可是要抛家舍业啊,这些人在内地久了,岂能不生变。” 二人你来我往,就是不提套内之事,但二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那片基业才是真正的制约。 “即便如此,你也要设法解决,莫要别人以为你孙伯纶打了胜仗,就没人能制约你了,成了跋扈之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似你妻弟那般,百般抢功,竟然连标营千总也敢杀,还不是学了你的脾性,若不是这事,本官亦欲许他游击之位,独领一营。”洪承畴故作遗憾的说道。 “大人,此事卑职着实为难,再者,延绥为九边之腰,贺副总兵殉职,杜副总兵去了固原,此次本官与郝游击的游兵营损失也颇大,延绥连年剿贼,已经是疲敝之师,又多丧精锐,大人原是延绥巡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延绥镇无可战之兵吗?这情况,朝廷亦清楚,想那延绥巡抚陈奇瑜也会上奏呀。”孙伯纶苦口婆心的劝说。 洪承畴听了一愣,表面上,孙伯纶这是替整个延绥镇诉苦,但暗地的意思是,延绥镇都这样了,你还抽调精兵剿贼,朝廷能同意吗? “本官督领五省军政,身负剿贼大责,想来朝廷会体恤的。”洪承畴说道,继而,他又说:“朝廷大事,你就别操心了,如今本官已经上奏朝廷,你便回去等消息吧。” 孙伯纶见他下了逐客令,躬身而去,出了府衙,温不言却追上来,对孙伯纶道:“孙大人,总督大人让我告诉你,你的游兵营暂驻平阳,以方便供给粮饷。” 孙伯纶笑了笑,见周围都是总督行辕和府衙的人,也不好多言,抱拳领命,刚骑马离开府衙,牧锋靠了上来,低声说:“将主爷,赵琉璃派人来报,咱营伍刚扎下,昌平军便靠了上来,在距咱不到半里地扎下营寨。” 听了这话,孙伯纶暗道洪承畴阴狠,如此看来,若是自己在府衙和他撕破脸,怕是骑队就要为左良玉火并,说不定堂后还埋伏了刀斧手。 “回营!”孙伯纶脸色铁青,喝令道,继而又说:“回去后,关闭营寨,令各队不得随意外出,不得惹是生非。” “这是怎么了?”牧锋不解的问,刚打完仗,劫后余生的官兵又骤得厚赏,还想在平阳好好乐呵一番呢。 “哼,洪承畴盯上我们了!”孙伯纶不悦说道。 回了营地不久,郝允曜便到了孙伯纶帐中,见到孙伯纶他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说话,本来孙伯纶安排他跟随曹文诏去抢功的,没曾想却失手杀了一个督标营的人,虽说是对方动手在先,但在孙伯纶那里肯定有了冲动误事的印象。 “好了,那件事不说了。”孙伯纶摆摆手,让他不用这么小心,待郝允曜坐下,问:“上次杀贺人龙的那些人如何了?” 郝允曜略微思索说:“原本父亲说要结果了他们,免得出祸事,但都是跟郝家多年的家丁,要么是姐夫的老班底,我便安排他们解职,去了大堂兄的商队做事,护从商队前往天山那边,过两日便走,大堂兄在什么巴图尔汗地盘建了商栈,这些人三五年是回不来了。” 孙伯纶微微点头,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个地址,又道:“这个院子住着七八个人,都是军中的选锋,很难缠,领头的手中应当有一封信,你让那些人去办。” “赵琉璃麾下几个油滑的,你也带去,能偷就偷,偷不到便处理了,无论如何,那领头的必须死。” 郝允曜点点头:“明白,若是动手,定是要不留痕迹。” 孙伯纶摆摆手,踢了踢脚边的箱子:“把这里的东西留在现场。” “此事我谁也不信,只有你亲自去办,明白吗?”孙伯纶怕他不认真又提醒道。 郝允曜收起性子,认真起来,打开箱子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督标营的装备,他心中明白,事关洪承畴,此事倒是要绝对保密。 “明白,等事儿了了,所有人都去西域。”郝允曜正色说道。 第252章 章五八 嗣昌 当晚,郝允曜就送来了一个人头和一封信,果然是杨鹤写给杨嗣昌的,其中除了耳提面命让其为大明尽忠效力,还谈及剿贼和平虏之事,以及朝中可堪用的臣子、近人,而其中便提到了孙伯纶,而且篇幅很大。 “哼,杨鹤啊,为了你儿子,你可真是费尽心机啊。”孙伯纶看完信,直接烧掉了。 杨鹤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情报,把孙伯纶在边墙内外的事情写了个清清楚楚,而最后留下了四字评语:可用,可杀! 显然,早就给孙伯纶定下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三日之后,甚为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的杨嗣昌来到了平阳,直接去了平阳府衙的灵堂,见到杨鹤的棺材,高声痛哭,其悲伤欲死,惹来众人怜悯。 然而,令洪承畴吃惊的是,杨嗣昌只带来了朝廷对杨鹤的褒奖,并未回应其呈上的保举名单,只是让其厉兵秣马,继续剿贼。 天子崇祯为杨鹤亲撰祭文,追赠太子太傅,谥忠烈,赐祭葬,在都城外,建祠以祀,因为天子还要亲临祭奠,以昭忠烈,劝告众臣,所以天子准许杨嗣昌扶棺入京。 可以说,皇帝给了杨鹤文人最高的礼节。 灵堂之中,杨嗣昌哭声不断,悲愤之时,竟以头撞棺,登时头破血流,总督行辕和平阳的地方官吏都在场,便是还在平阳等候封赏的武将亦在旁,见杨嗣昌父子情深,悲痛欲死,更是感动,纷纷劝说。 杨嗣昌哭了半日,连连叩首,声言不孝,到了傍晚才稍稍和缓些,这时有仆役走来,抬来七八个发着寒气的木箱子,把已经化成水的木箱换走。 杨嗣昌看到:“何人出此良策,保得家父尸身不腐,在下要当面致谢。” 平阳知府张守华站出来,说:“是延绥游击孙大人出的主意,下官遍寻平阳周边,从缙绅们那里借来冰块。” “可是孙伯纶孙大人?”杨嗣昌竟然知道孙伯纶的名字,正声问道。 这时杨嗣昌身边的李信说道:“正是孙伯纶大人,也正是他从贼营中救得老大人。” “甚善,甚善。”杨嗣昌连连说。 孙伯纶还是游击,那么多官员在前,并不知道灵堂内发生了什么,哭灵完,便回了军营。 “可打听到了?”孙伯纶见林天奕急匆匆的进来,便放下毛笔,问。 “大人,学生没有打听平阳知府送到杨大人的礼单如何,但听闻,杨大人没收,反而斥责了送礼之人。”林天奕说道。 孙伯纶却是犯了难,在他看来,洪承畴要南下剿贼,而且他与自己几乎撕破脸了,这棵大树算是靠不住了,杨嗣昌这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却是最好的靠山,杨鹤身死,却为他铺平了入阁拜相的坦途,日后两人南面有交集,不如趁此机会接下善缘,可他竟然不收礼,真是奇哉怪也。 “你拿了这礼单,送给杨大人身边的李信,他是本官故交,也能说上话,求他帮忙,让本官与杨大人见一面。”孙伯纶重新拿了一张纸,比照刚才的礼单重新写了一份,只是数值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左右。 礼单刚写好,便有亲卫通传,杨嗣昌传信,召见孙伯纶。 听到这个消息,孙伯纶哑然失笑,又拿出一张纸,边写边说:“既然不是求人办事,只是来往交际,这礼单还可以再省下些。” 如此,礼单少了五样,数值也变成了上一封的一半。 孙伯纶以为要去州衙,却不曾想被李信带去了一处别院,孙伯纶似乎听人说着,这别院是张守华的,孙伯纶在李信的带领下进了堂内,李信说杨嗣昌在写奏折,便去请了。 孙伯纶还在观察周围的陈列,忽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果然,走来一披麻戴孝的中年男人,他面带忧伤,孙伯纶自然知道是杨嗣昌,连忙施礼:“末将孙伯纶,参见大人!” 杨嗣昌见他行礼,竟然走过去,扶助孙伯纶的手臂,让孙伯纶颇为吃惊,似杨嗣昌这类高级文官,就算不视武将为奴仆,也是颇为倨傲的,如杨嗣昌这类做派被旁人看到,便是失礼了。 “孙大人无需如此,快快请坐。”杨嗣昌说道,待孙伯纶做好,杨嗣昌竟然走到他面前,躬身说道:“嗣昌多谢孙大人救父之恩........。” 孙伯纶哪里敢受这般大礼,连忙挡住,杨嗣昌却已经是泪洒当场,说:“孙大人与十万军中,救回家父,又以冰护住家父尸身,这番恩德......。” 说到这里,杨嗣昌哽咽难言,孙伯纶却动情说道:“大人哪里话,老大人当年擢拔末将于行伍,有知遇之恩,老大人又是为国为民,慷慨赴死,末将虽说是个武人,却也不是没心肝的,便是舍了这身皮肉,也不能不救老大人啊。” “哎,救父之恩大恩,嗣昌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杨嗣昌悲愤说道。 孙伯纶见他对自己好感不小,倒也不好提南下剿贼之事,只是说:“卑职蒙老大人擢拔才有今天,一切所为皆是应有之义,唯有尽忠保国,才是不枉老大人一份苦心啊。” “是是是,想不到孙大人竟然有如此气节。”杨嗣昌在孙伯纶服侍下入座。 有人进屋奉茶,杨嗣昌与孙伯纶闲聊许久,问的都是孙伯纶的家事,倒也显的非常亲切,忽然,杨嗣昌转而了话题到洪承畴身上,其道:“本官在京城时,看到洪承畴保举的奏折,你立下如此大功,却只得参将之位,本官一直不甚了然,今天问了洪大人,其却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请你来,一是谢你的恩德,二便是问问这件事。” 见孙伯纶踟蹰不语,杨嗣昌道:“这并非私事,若有功不赏,让将士们如何效力,孙大人尽可说说,若洪大人做的不是,自有御史为你说话。” “许是末将鲁钝,不为总督大人喜爱吧。”孙伯纶不知道杨嗣昌是否知晓自己的底细,也不敢多说,于是搪塞说道,他心中打定主意,待从李信那里得到些内幕再行分说。 杨嗣昌岂能不明白他在搪塞,当下便表明态度,说:“孙大人的游兵营,征战许久,此战过后,只剩千人,其中多有残废,是需要修养生息的时候,怎可再南下剿贼,洪大人真真是不通人情,上次其压下曹文诏的功劳,差点埋没良将,此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其得逞了。” 孙伯纶连忙称是,却就是不说情由,杨嗣昌也不追问,待夜深了,也就放孙伯纶回去了。 走后不久,李信进了书房,见杨嗣昌收拾东西要去守灵,忙拉下他,说:“杨大人,那孙伯纶走的时候留下一物,在下看了,不敢擅专。”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鹿皮袋子,杨嗣昌打开,里面都是些撕扯烂的信件,上面文字断断续续,但杨嗣昌还能看明白,但是洪承畴在延绥巡抚任上,密令贺人龙伏杀受抚流贼,故意激流贼复起的信件,还有各种告身,不乏延绥巡抚的印鉴在上面。 “洪亨九!洪亨九!”杨嗣昌看完,咬牙切齿,狠狠的把桌上的东西推了下去。 当初李信来到他身边,便说神一魁复起是有人故意为之,没明说洪承畴只是因为没有证据,杨嗣昌求问狱中父亲,杨鹤却声言无证不可滥言,如今证据确凿,洪承畴又是杨鹤倒台之后的最大受益者,杨嗣昌如何不信,若非洪承畴,杨鹤不会被论罪,也不会落得受辱身死的结果。 “大人,咱们手握证据,您有在督察院,不如上奏天子......。”李信受杨鹤恩惠不小,如今得到洪承畴陷害的证据,如何不怒。 洪承畴却摆摆手:“不可,洪亨九刚获大胜,又有首辅周延儒为靠山,以本官今时今日之地位,难以撼动啊,如今只能忍辱负重呀。” “这个孙伯纶,是个精明人啊。”杨嗣昌最终说道。 “是啊,其在套内所作所为,可谓大逆不道,如今在您面前,还敢搪塞不言,怪不得洪承畴要带其南下剿贼,釜底抽薪。”李信接口说道,他又说:“这厮当年骗过了老大人,才混入行伍之中,如今该如何是好?” 杨嗣昌低头不语,许久才道:“为了大局,既不能让他南下剿贼,也不能拆穿他在套内之事。非但如此,本官还要帮着周延儒、洪亨九圆谎,不能让天子知晓。” “洪亨九为他遮掩,是因为要用他剿贼,如今看来,洪亨九算是成功了。这个孙伯纶虽然跋扈又有野心,但确实是把好刀,本官何尝不想用他?” 李信却是愣住了,不知所以然,杨嗣昌只是个御史,和武将没什么关系,杨嗣昌见他狐疑,又说:“有个消息你还不知道,远在青海的林丹汗上书,愿与顺义王卜失兔汗修好,二汗王愿为大明藩篱,欲明年东进,进攻漠南的东虏。” “竟有此事?”这可是个改变战略局面的大事情,也将会改变大明朝的政治局面。 自从大凌河一战后,大明和金国好似两个不分胜负的拳击手,撤到场边休息,积蓄实力,以图再战,东虏自然不用说了,先西征蒙古,打败林丹汗,又横扫东江镇,兵发朝鲜,目的就是铲除后顾之忧,好集中全部兵力进攻大明,而大明何尝不利用这个时间厉兵秣马,意图攘外先安内,先剿灭内患流贼,再全力应对东虏。 而林丹汗东征,便是打破了这个政治平衡的局面,东虏肯定不会放弃漠南,无论双方谁胜利,都会把大明牵扯进去。 “这段时间,天子经常与本官召对,所问都是东虏之事,却不问辽东,专问宣大边墙,本官猜测,天子有以本官为宣大总督,应对漠南之事的意思。”杨嗣昌轻声说道。 李信听了大喜,若是如此,届时杨嗣昌当为兵部侍郎,这可是实权之职,便与洪承畴一样了。 喜过之后,李信问:“孙伯纶可是延绥镇的。” 杨嗣昌微微一笑:“朝中重臣,对东虏畏之如虎,届时怕是都不敢接着差使,若天子真以本官为宣大总督,本官便提出让孙伯纶入卫,届时天子安能不答应?” 李信点头称是,若只要一个孙伯纶,便能保得边墙安宁,实在是不值一提的要求。 “那孙伯纶这事?”李信问。 “洪亨九打压功臣,本官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明日便返京,定要把孙伯纶流贼延绥镇。”杨嗣昌认真的说道。 李信却微微摇头,五省总督保举的名单,又有首辅撑台,不是一个督察院右佥都御史能推翻的,杨嗣昌却说:“此事的关窍,还在温体仁身上!” 李信笑道:“是啊,能与周延儒对抗的,便只有当朝次辅了。” “孙伯纶不仅给了你这些信件吧。”杨嗣昌看着李信,笑问道。 李信尴尬的笑了笑,从袖中掏出礼单,说:“什么事也瞒不过大人,这是礼单,孙伯纶甚是豪阔,便是门房都得了二十两的好处呢。” 杨嗣昌看了礼单一眼,又还给李信,说:“是个豪阔的人,你便把温体仁的事情与他说说,既然为他办事,这银钱自然由他打点,若有其他便宜之事,也可接洽一番。” 李信自然乐得如此,还能从孙伯纶那里得到更多好处。 以前在杨鹤幕中,李信一心为国,去了京城,见惯了党政朝乱,才转换了心思,对到手的好处,从来不会拒绝。 第253章 章五九 副总兵 杨嗣昌第二日便扶棺入京,临走时,平阳境内百官相送,令孙伯纶意外的是,李信竟然没走,孙伯纶心道他留下必有所图,便在平阳最好的汇泉楼摆下酒宴招待,又赠予金银礼品,李信也只是漏了漏口风,说杨嗣昌有话留给孙伯纶。 孙伯纶眼瞧着曾经正气凌然的李信变的无比市侩,不禁有些唏嘘,却连日来都与李信在平阳厮混,他倒是也不慌,反正杨嗣昌是扶棺入京的,走也走不快,终于,三日后,李信赚够了好处,才告知孙伯纶杨嗣昌的目的,以及温体仁的事情。 当天下午,孙伯纶便找来林天奕,先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又递给他一个锦盒,里面有一沓银票和一封信,说道:“这是十万两银子,都存在了东昌票号,此番你去京城,便是要拜会当朝次辅温体仁,至于什么事情,你不用详说,只消告之钱是我送的,再把杨嗣昌扯进来便好,林兄去过京城,又与钦天监的汤若望神父有旧,此行多有便宜,若非本官为洪承畴所质,离不开平阳,自当亲自前往啊。” 林天奕自然知道此行意义重大,关乎孙伯纶日后的发展,自当认真了许多,说:“大人莫要这般担忧,学生在那范三拔身边时,听他说过,当初在剿贼的事情上,内阁辅臣大多收过山西豪商的礼,温体仁也不例外,若仅仅是您是否南下剿贼的事上,大可用不了十万两这么多。” “用多少,林兄只管看着办便是,入京一次不容易,也多结交一些权臣,于本官日后裨益,那群酸儒御史便不必了,免得惹来一身骚,以辅臣和太监为主吧,多结善缘便是,若银两不过,便找京城白家的白涵宇拆借,这几年他在塞外发了财,三五万两还是肯借你的,你只许他用盐、铁、卷烟抵押便是。”孙伯纶终究放心不下,细细说道。 京城。 八月初的京城秋意已浓,黄叶已落,天气渐寒,让京城内外平添了悲凉,或许是要到中秋节,城内多了些喜气,冲散了些悲戚之意。 周延儒坐着暖轿,一直到了宫城门外,略略整理了仪容,下得轿来,此时天色尚昏暗,上朝的鼓声还未响起,他便在廊下与等待上朝的大臣一道,说着闲话,这位位极人臣的内阁首辅甚是恭谨,又因为年轻,对廊下官吏甚是和颜悦色。 与以往被人围着不同,周延儒感觉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好像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他装作没有察觉,细细打量,发现投射来不同眼神的多是次辅温体仁的人马,想到一拖再拖的洪承畴的请赏折子,周延儒的心有些纠结。 上朝的鼓声响起,打断了周延儒的思考。 正朝在百余年前便逐渐演变成了一种象征性的仪式,除了虚耗时日之外,并不解决任何实质性的政务,而军国大事,都是有天子和内阁、司礼监决断,除此之外,便是那些获得天子信任的高级官员。 待正朝完,周延儒赶去了乾清宫,路上便遇到了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温体仁,虽然这位次辅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岁,两人却私交甚好,当初能入阁,便是温体仁攻讦钱谦益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成为首辅这几年,温体仁也一直担任着自己助手的角色,这位平日里极少表达观点的次辅,一直是谨小慎微,但周延儒对他丝毫不敢懈怠,毕竟温体仁的斗争经验太充足了,而次辅永远有一颗成为首辅的心。 “长卿兄,你可知陛下今日是否要回应洪承畴的奏折呀?”周延儒小心的问道。 温体仁微微一笑,神秘的看了他一眼,若弥勒佛一般,又轻轻摇头,只是让出道路,随着周延儒进了宏德殿,这般做派更是让周延儒心中七上八下,心道,这温体仁定然知道什么,只是不说。 进入大殿中,天子已经高居盘龙御座之上,正翻看奏折,见二人进来,只是让人赐座,并未询问,周延儒更是纳闷,皇帝在等什么,难道在等什么人吗? 果然,杨嗣昌一身素服从殿外走来,崇祯皇帝依旧令人赐座,待杨嗣昌坐好之后,说:“三位先生,洪承畴请赏的折子到了近二十日了,原本七月末便该批红的,只是平阳一战,山西镇三万军便击败流贼三十万,实乃大胜,不得不谨慎一些。” 温体仁站起身,道:“皇上所言有礼,虽然王师大胜,但战时,一无督臣在场,二没监军临阵,谨慎些更为妥当,如今,杨大人从平阳回来,定然对当日一战更为了解,如此更不会没了将士功劳呀。” 周延儒听到这里,已经感觉不妙,内阁对平阳一战的议功早已定下了,温体仁这番说,定然有所反复,难道是因为那个姓孙的游击? “周先生,有功将士的功劳议的如何了?”皇帝的询问让周延儒不暇多想,直接起身。 “回圣上,平阳一战,以曹文诏功劳最著,内阁的意思是,加其太子少保、右都督......,其次便是延绥镇游击孙伯纶,其先挫流贼锐气,又在决战中独挡一面,进攻贼营亦为先锋,杀贼最多,俘贼最重,损失也最大,其擒高迎祥,俘、杀贼首共九人,又深入贼军,救忠臣,内阁诸臣工商议,升其为陕西都司都指挥同知,为孤山参将,独领一路......。” 皇帝听完,沉默良久,问:“朕曾嘉许孙伯纶有万夫不当之勇,其多番立功,只赏其参将,是否过轻呀?” 这话一出,温体仁便俯首,看着脚边的那片青砖,好似那里有什么金矿似的,周延儒本想让其附议,也彰显这恩赏并非自己擅专的,显然是做不到了。 “陛下,孙伯纶虽有奇功,但毕竟年轻,若恩赏太过,便有跋扈之心,陛下对其寄予厚望,更是要.........。”周延儒见温体仁不言,只能顶上去,唠唠叨叨的说着那些早就说过两次的道理。 然而,还未说完,杨嗣昌却忽然起身,跪在地上说:“陛下,微臣以为,如此轻赏孙伯纶,甚为不妥,恐寒了有功将士的忠君报国之心啊。” “将士阵前赴死,为的是忠君报国,又不是为了高官厚禄,杨大人这番话,才是让其寒心啊。”周延儒被杨嗣昌打断陈奏,甚是不悦,当即便回击道。 他看了杨嗣昌一眼,说:“杨大人,那孙伯纶是你父亲擢拔行伍,此番又救其性命,如此情况,杨大人还是莫要评价的哈,瓜田李下的,便是没私心,也是有了私心。” 原本,到了这个时候,杨嗣昌便应当告罪,但出乎所有人预料,杨嗣昌连连叩首,竟然指着周延儒说道:“朝廷之中,就是因为有了你这等只会明哲保身的庸臣,才让朝局败坏至斯,面对内外交困,毫无办法!” “你.......你,杨嗣昌,当着天子,你竟如此跋扈!”周延儒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颤巍巍的站起来,高声说道。 杨嗣昌昂首说道:“哼,我杨家家风如此,家父便是身死,也要为天子留下平贼八策,我杨嗣昌今日即便也要死,也要为大明将士讲出公道话!” 杨嗣昌气势拔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崇祯看在眼里,内心不免唏嘘,他心道:杨鹤那日孤身走出平阳,便是如此模样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呀,杨鹤啊杨鹤,孤臣逆子啊! “两位大人,天子面前,当心失仪!”侍奉在侧的王承恩一甩拂尘,尖声说道。 其话语隐隐有斥责之意,两人皆是不敢再言,崇祯看了看温体仁,见他死活不开口,温言说:“周先生请坐,杨先生也是为国事考量而已。” 崇祯脸色一正,道:“杨先生,两位先生都是朕之肱骨,国之栋梁,亦是你的前辈上官,莫要再如此失礼,既然你去过平阳,便说说吧。” 周延儒虽说得了皇帝的抚慰,但心中仍旧不忿,表面上皇帝斥责了杨嗣昌,实际上,仍旧给予了他表达意见的机会。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内阁的陈奏有两点不实,其一,赏格过低,无法筹赏将士,其二,名单缺失,让功臣受屈!”杨嗣昌认真的说道。 “竟有此事,快快奏来。”崇祯听了这话,神色大变,忙道。 殿内其他人也是大惊失色,第一点说的是孙伯纶,这个还在两可之间,那个受屈功臣是谁? 杨嗣昌高声道:“孙伯纶虽然年轻,确是屡立大功,自从流贼造反,其贼首有三,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其中二贼首为其擒杀,如此功臣,怎可只得参将之赏,曹文诏杀一贼首便已为山西镇总兵,孙伯纶擒杀二贼,焉能只为参将乎?” “杨先生这话虽有理,却也不可如此简单推论,曹文诏曾杀虏建功,又在陕西连番剿贼,功劳并非只杀王嘉胤。”温体仁出言说道。 杨嗣昌却立刻回应:“便两者不能两论,那洪承畴的请赏折子中,有一受抚流贼,名为高杰的,原是李自成麾下一马弁,与李自成妻子刑氏勾搭成奸,走投无路才投降,如此之人,便可为参将,那孙伯纶难道与他同论?” 此话一出,无人再敢答话,孙伯纶是有功之臣,而高杰不过是临阵倒戈,最关键的是,孙伯纶孝顺义母,颇有善名,其孝义之举可为天下将士楷模,那高杰不过是个腌臜之人,功劳不如孙伯纶,却可与之同为参将,着实说不过去。 崇祯听完杨嗣昌的话,深感有理,便问:“杨先生,若你所说,朕当如何封赏?” 这话一出,周延儒大惊,不敢相信的看着皇帝,却一言不发,如此一问,是把杨嗣昌当阁臣待之,虽说因为杨鹤,杨嗣昌圣眷正隆,但却不曾想到这个地步了。 “微臣以为,孙伯纶年纪尚轻,虽强于战阵,却未必擅长治军,可升其为陕西都司都指挥使,延绥镇副总兵。”杨嗣昌早有腹稿,便说道。 “杨先生,只以副总兵赏之,朕怕寒了孙将军的心呀。”崇祯犹豫片刻说道。 杨嗣昌却说:“陛下厚恩,臣代孙将军谢过,此番微臣南下平阳,对孙将军多番了解,其常怀保国之心,便是陛下不赏,也无怨言,若陛下担忧赏功过薄,微臣请陛下诰封其母为二品太夫人,孙将军最重孝道,肯定会感激涕零,日后定然为陛下再立新功。” 崇祯微微点头,册封官员父母是很荣耀的事情,更不要提孙伯纶是武将了,他沉吟片刻,说:“竟然如此,便封孙伯纶为延绥镇副总兵,册封其母为二品太夫人,其正妻为二品夫人吧。” “陛下天恩浩荡!”杨嗣昌跪下拜谢。 周延儒眼瞧着无法帮助洪承畴达到让孙伯纶南下剿贼的目的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他的心早就不放在这件小事上了,周延儒敏锐的觉察到,温体仁与杨嗣昌似有勾结,已经对他内阁首辅的位置构成了威胁,这才是大事。 “杨先生刚才说,名单缺失,功臣受屈,是哪位功臣?”皇帝又问道。 杨嗣昌高声道:“便是那延安知府周士奇!” 第254章 章六十 党争 当听到延安,知府这类字眼的时候,崇祯心中便生出了懒得去想的想法,一则他平日多与内阁及六部高级官员打交道,对于知府这个等级的官员,实在没什么印象,二则,这些地方官员,若深究起来,肯定是某个高级官员的学生或同年、同乡,知道了也是平白添些无趣罢了。 但听到周士奇三个字的时候,崇祯瞬间有了熟悉的感觉,似乎最近听过这个名字,而且关联这个名字的肯定是好消息。 “莫非是那位亲冒矢石,独守绥德城的周士奇?”崇祯忽然想起来了,毕竟自登基以来,绥德一战大败流贼,擒杀贼首紫金梁,是难得的大胜。 “回陛下,正是此人!”杨嗣昌回应道。 周延儒偷偷看向温体仁,发现其正在俯首沉思,顿时感觉不对劲,他略微回思,便想起,温体仁正是周士奇的座师。 崇祯皱眉问:“周士奇远在延安任上,与平阳一战何干?” 杨嗣昌上前一步,朗声问:“陛下是否觉得奇怪,为何平阳一战,无论是九边各军,还是地方诸营,都告乏饷,皆曰士气不足,唯独来自延绥镇的两个游兵营不仅没有在军饷上纠缠,还士气如虹?其他营伍都是员额不足,为何延绥镇的游兵营足额足饷,甲械齐全?” “是因周先生?”崇祯顿时来了兴趣,近百年了,大明的卫所制度早就荒废了,大行募兵以来,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屡见不鲜,己巳之变的时候,辽东将门飞扬跋扈,山西镇更是哗变噪归,他对于大明那已经烂透了的军队早就失望之极,如今听了杨嗣昌对孙伯纶、郝世禄的评价,瞬间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若说平阳一战是大功,那若得强军之法,便是天功了,有了强军,什么流贼东虏,还是顷刻平复的。 杨嗣昌道:“陛下所言甚是,孙伯纶能有如此强军,盖因周士奇尔。” “快,快,细细奏来。”崇祯差点从御座上站起来,满脸的求知欲。 “启禀皇上,平阳一战前,郝世禄的游兵营欠饷一年多,孙伯纶的那个营更是成立以来就未曾发下饷银,为了让其出征,周士奇在延安筹措粮饷,才补了几个月的粮饷,虽未补全,军卒却看到了希望,如何能不战?”杨嗣昌说道。 “周士奇甫一上任,便征讨境内流贼,大练强军,才有了二营之强军,为了让将士出征无后顾之忧,周士奇把一年多来在延安府境内开垦的荒地,精选其中三万亩水浇好地赏给出征将士养家,还许其免赋税三年,如此厚赏,将士无不踊跃参军应战啊。”杨嗣昌慷慨激昂的说着,显然把周士奇说成了一个为国为民、运筹帷幄的忠臣。 “擅民政而知兵,周先生乃是大才呀,如此国之肱骨,为何无人向朕举荐,白白让周先生在延安蹉跎。”崇祯大声赞叹,话说到最后,已经在周、温二人身上打量,但这二人却似老僧入定一般,俱是不回话。 杨嗣昌却指向温体仁,厉声说道:“周士奇不得高位,盖因温先生明哲保身,怕做那瓜田李下之事!” 温体仁扭头看了杨嗣昌一眼,满脸惊惧,心中暗道,昨日商议之中,可没有这一出啊。 “陛下,臣有罪,臣有失察之罪啊。”温体仁连忙跪在地上,高声请罪,以至哽咽出声。 “温先生这是怎么了?”崇祯脸色微变,问。 温体仁道:“那年周士奇中举之时,臣乃主考,瓜田李下,便知周士奇大才,扔不敢举荐于天子,臣有罪。” “温先生,是你的清誉重要,还是朝廷选贤任能重要?”崇祯脸色大变,喝问道。 温体仁俯首道:“陛下,周士奇之事,并非只因臣怕受非议,臣曾想举荐其入朝,为陛下效力,但周士奇抵死不从,这才把这事儿扣下来。” “哼,似周先生那等大才,岂会拒绝为国效力?”崇祯满脸不信,虽说他认定周士奇是个干练之臣,却也知道,当官的升官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陛下容臣禀告。”温体仁说道,在得到崇祯的允许后,他才说:“周士奇去年便因绥德战功去了延安任上,一上任便提出两年垦荒,三年积粮的五年计划........。” “什么叫两年垦荒,三年积粮?”崇祯听的新奇,问。 温体仁道:“陛下,所谓两年垦荒便是周士奇号召延安府的流民和失地农民,先把因为战乱撂荒的土地恢复生产,又开垦新的荒地,且兴修水力,改良田土,而三年积粮,便是免除税赋三年,周士奇一上任便当着延安府上万百姓、军户起誓,誓言五年之后,若延安府有一人饿死,便自缚去京,求陛下免官处罚。” “周先生真是好官啊。”崇祯大为感动,说道。 “内阁本有意让其担任要职,周士奇却抵死不从,声言必须践行誓言才可,臣又感觉其上任一年,又行擢拔,恐百官不服,这才作罢。”温体仁最后说道。 “周先生真乃耿直之臣,便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也难免有人饿死,延安那种穷弊之地,更是在所难免,温大人糊涂,这等誓言可当真?”杨嗣昌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 温体仁冷哼一声,说:“杨大人此言有理,然而本阁却并非全为此事考量,陛下容禀,流贼之祸,始于延绥,当初升任周士奇为延安知府,便因如此,周大人知兵,又勤于民政,精通垦荒、水利之事,能担起延安知府一职便只有这一人尔,当初其上任,臣便勉之,延绥之地,穷困所在,流贼贼首多出于此,只消让百姓衣食无缺,安分守己,便是大功尔。” “温先生此言有理,若延安平定,百姓富足,再无流贼流窜,便是各地贼首亦有归乡之情。”崇祯温言说道。 “温先生如此考量,将周先生留在延安任上,并无不妥,只是如此忠臣才干,朕竟然不知,温先生也有过错,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举贤不避亲,温先生太过爱惜羽毛了。”崇祯对温体仁提醒道,然后又说:“周先生在延安抚贼安民,却不向朝廷要一分粮饷,实乃可贵,若其有和难处,内阁也用倾力相助才是。” “陛下所言甚是,周士奇颇有经世之才,倒也无需其他支持,只是其与延绥巡抚陈奇瑜颇有嫌隙,因为免税之事,屡屡有争端,陈奇瑜乃是其上官,不免有所掣肘啊。”温体仁小心的说道。 杨嗣昌却神色一惊,看向温体仁,心道:“昨日商议,可未提及此节啊。” 崇祯沉吟片刻,道:“竟然如此,便免去陈奇瑜延绥巡抚一职吧,让其进京叙职吧。” 周延儒听闻这般安排,当即说:“陛下,陈奇瑜是知兵之人,而延绥.......。” “周先生,正是因为陈奇瑜知兵,朕才另有重用,延绥之地已经被周士奇平定了,将陈奇瑜留在那里,才是大材小有呢。”崇祯没等他说完,便说。 “陛下,那延绥巡抚将由谁补缺呢?”温体仁趁热打铁的说道。 崇祯笑了笑:“朕属意周士奇周先生,竟然其与延安百姓有约,便先履约吧,只是朕想,两年垦荒之后,便知延安之地粮食是否充足,也无需等五年了吧。” “陛下圣明。”温体仁微笑说道。 到了这里,殿内议事已毕,众人退出殿外。 周延儒脸色铁青一片,见杨嗣昌正与温体仁谈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此次他损失最大,没有完成答应洪承畴的事也就罢了,关键是首辅的威信在天子那里受到了质疑,而陈奇瑜也是一个大损失,当初悄悄把他从温体仁那边拉拢过来,如今也是竹篮打水。 “哎呀呀,文弱,你昨日怎么没说详尽,今日在殿内指责老夫,可是吓了一跳呀。”温体仁捋须笑道。 杨嗣昌躬身说:“这也是适逢其会,以老先生机变,又哪里会有事,只是陈奇瑜.......。” “哼,老夫提拔他多年,他未如愿总督五省,竟投入周延儒麾下,真是忘恩负义之徒!”温体仁脸色不悦的说。 “文弱今日与周延儒撕破脸,日后可要多加小心呀。”温体仁想到一事,提醒道。 杨嗣昌却不放在心上,说:“周延儒不过是个无能之辈罢了,何足道哉,其才能不足老先生什一,却窃居首辅之位多年,总有一日,本官要让天子知道他的真面目,让首辅之位归还真正的主人!” 说着,对温体仁微微躬身,温体仁极为受用这话,当下说:“文弱啊,先早朝,又是议事,老夫这五脏庙早已空咯,听说明先楼来了几个陕西的厨子,羊脍做的甚好,不如请你去品尝一番?” “那下官便厚脸受赏了。”杨嗣昌也没抢着请客,而是笑呵呵的说。 晚上,温体仁回到府上,叫来管家,说:“你去看看中秋礼单,把延绥巡抚陈奇瑜的拿出来送回去,这礼呀,本官受不住啊。” 管家跟了温体仁多年,说:“老爷,陈大人可是您的同乡呀。” “你知道,他却不知,你去问问,他给首辅送了多少,给老夫送了多年,哼,朝秦暮楚之徒。”温体仁摆摆手,笃定说道。 那管家会意,领命而去办理了。 第255章 章一 新编制 八月十日,绥德。 临近中秋佳节,绥德城一片张灯结彩,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战乱的绥德在整个陕西宛若桃源仙境一般,虽说大股流贼已经平定,但天灾人祸不断,不断有人造反,但无论谁造反,都会远远的躲开绥德,陕西谁不知道,那里有一位能打仗的孙将军,无论什么样的恶贼惯匪,在他手里都是面团般随便揉捏,捏完就扔进矿洞当苦力。 周士奇坐着轿子,在里面拿着一本书出神,名义上他是前来视察绥德垦荒的,实际上却是来给延绥镇副总兵孙伯纶拜中秋的,此时他早已不知神游到何处,有时还会发出一声声傻笑,轿外的管家听的清楚,却好似没听见一样,反正他的老爷这半个月来都是如此,若非知道其又喜事,还以为得了癔症了呢。 由不得周士奇不高兴,原本这个准备在绥德知州任上养老的庸碌奸臣,如今不仅成了延安知府,还博得贤名,月初时,陈奇瑜去职去了京城,而座师温体仁传来消息,让他勉力尽心,争取明年坐上延绥巡抚之位,虽说周士奇在回信中千恩万谢,还附赠了一份丰厚的中秋贺礼,但他心里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孙伯纶。 “砰!” 周士奇想的出身,忽然轿子停下来,他差点直接钻出去,高声问:“周德,你已经老的连路都看不清了吗,怎么停了?” 周德说道:“前面路堵了。” 周士奇掀开布帘,一看,两排足有七八里的长龙正在排队,一排是徒步百姓,另一排则是大车马队,周士奇啧啧称奇:“哎呀呀,一年不来,绥德已经繁华成这样了。” “哼,那孙伯纶也真是,有这本事,也不去延安施展施展,延安要是真不如了绥德,老爷您......。”那管家嘟嘟囔囔的抱怨。 周士奇一记书本打在他脑袋上,呵斥:“孙大人是你能议论的吗,再敢滥言,看本官把你打成肉泥!” 周士奇骂完管家,找来仆役前去打探,寻得守门百户,才知道孙伯纶并不在城中,而是去了绥德城外的私宅。 听闻是延安知府到访,那百户亲自领着他前去了孙伯纶的私宅,那宅子掩映在山水之间,周围是一片柳林,穿过林间小路,跨过一处木桥,远远便看到牧锋在那里守着,门口停了几个轿辇,还有几匹好马,一问才知,孙伯纶一家子都在里面,郝家两父子也来了,周士奇更是高兴,让人提着礼品进去。 里面早已摆好了酒宴,听闻周士奇来了,众人皆是起身,孙伯纶更是连连告罪,周士奇见到场都是孙伯纶的亲近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孙伯纶却道:“若是旁的官员来了,这顿饭是吃不得了,但周大人乃是本官的伯乐挚友,又是我岳父的亲家,咱们早已是一家人了。” “是啊,亲家,我还派了管家前去延安给您拜中秋了呢,没想到您却来这里了。”郝世禄见到周士奇,更是亲近,连连让座。 孙伯纶让人增添了一副碗筷,又差使郝允曜给周士奇倒酒,郝允曜虽说对美丽的周家小姐颇为中意,但对自己这位便宜岳父却有不甚满意,也就是敷衍了事。 “时间真是快呀,当初与伯纶相识,他还是小小的千户,如今竟然已经是副总兵了。”周士奇落座之后,连连夸赞,当初与孙伯纶那点苟且,早已不提了。 孙伯纶笑了笑,说:“大人谬赞了,今天卑职叫您一声知府大人,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就要提着礼品,去巡抚大人那里讨酒水喝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笑,谁都知道延绥巡抚之位已经为周士奇空出来了。 众人喝酒叙话,热闹不已,当真像是一家人聚会,全屋文人儒生吃饭时的规矩,喝了几杯水酒,孙伯纶道:“前两日,我手下那几个百户在榆林惹事,若不是知府大人出手相助,怕要闹出人命了。” 孙伯纶所说之事是其派往榆林的招兵队,原本在绥德守备任上,孙伯纶便在陕北招兵,那时只精挑细选夜不收之类的老军,如今成为副总兵,又扩军在即,便在各卫所招收精兵,孙伯纶营中军饷甚厚,又有免税良田,便是许多将领的家丁都动心,这却是动了延绥镇诸将的安身立命的本钱,惹来许多将领反弹,甚至发生殴斗,其中便有延绥镇总兵王承恩,谁都知道孙伯纶不好惹,只想联合起来让其收敛,但周士奇不等孙伯纶来话便出手,压制住了那些跋扈将领,这般积极,孙伯纶如何不谢,也免了一顿刀兵麻烦。 周士奇却是摆摆手:“本官也只是狐假虎威罢了,孙大人虎威赫赫,威震延绥,谁敢闹事,再者,孙大人也是抓住其中魁首王承恩,盐池他有股,榆林的烟田有他一份,若再不识趣,就不好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周士奇知道自己这个未来的延绥巡抚名头很好用的。 见孙伯纶还要敬酒,周士奇说:“孙大人说咱是一家人了,那今天就是家宴,那些俗事就不提了,本官这里倒是有件私事,征求亲家和孙大人的意思。” “小女与令郎的婚事,本官想着,最好在年前办了。”周士奇嘿嘿一笑,说。 郝世禄一脸高兴,却并未说话,倒是郝世乾捋须笑道:“此事甚好,本官亦有此......。”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到桌下有人踢自己,再看众人样子,也就闭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郝家的大小事情都要征询孙伯纶的意见了,与未来的延绥巡抚联姻,就是郝世禄都不敢决断,自己又能如何呢? “孙大人,莫非有为难之处,若是聘礼之事,都是俗礼,本官也不甚在乎。”周士奇见孙伯纶皱眉,试探的问道。 孙伯纶微微一笑,摆摆手,让堂内其他桌的女眷和仆役全都下去,见孙伯纶如此阵势,大家知道不是小事,也就静心听。 孙伯纶道:“此事原本是喜事,只是......我计划安排允曜随洪总督南下剿贼。” “哦,有此事?”周士奇见郝家人也是一脸惊色,想来这事孙伯纶还未想好。 孙伯纶点点头,正色说:“各位都是亲近之人,与我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我们有了这般大好局面,便要在延绥镇好好发展,咱们有钱、有人、有地,唯一缺的便是编制!” “编制?”郝允辙咂摸了一下,忽然说:“伯纶的意思是营头吧!” 孙伯纶微微点头,正是这个意思,虽说副总兵相对于游击将军已经是连升几级,但实力并未有显著变化,大明边军分为正奇援游四种营伍,便是总兵的正兵营也只有五千员额,游兵营两千到三千,副总兵的奇兵营则有四千人,算上郝世禄的营伍三千兵额,孙伯纶麾下也只有七千人的兵额,虽说孙伯纶可以把士兵伪称辅兵、预备队,或者卫所兵,但毕竟做的不能太过分。 虽说孙伯纶的发展模式威胁远大于辽东将门,但实力相对于辽东祖、吴两家,还是差得远,两家名下,光参将以上武将便不下十人,若非其名下编制如此多,也不会每年需数百万辽饷了。 “那该如何办理呢?”郝世禄一听事关儿子前程,当下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小婿并未想好,只是有一点,我敢做保,此事若成了,过上两三年,周大人必当得一身居参将高位的贤婿呀。” 周士奇一听这个,哈哈大笑:“若如此,再等两年又如何呢,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因儿女情长而耽误呀,只是望贤婿日后莫要忘了小女呀。” 郝世禄正色说:“亲家哪里话,这儿媳妇我郝家是认定了,无论允曜前途如何,都是不会更改的。” 周士奇这才放心下来,也不提成婚之事,郝允曜虽说无法娶的美娇娘有些失望,但对军功更为有意,心中纵有万千问题,也是憋着不问。 待周士奇离开,孙伯纶才对众人说到:“我是靠剿贼发的家,如今成了延绥镇副总兵了,这贼是剿不得了,听朝廷的意思,明年林丹汗会东进,届时会让我入卫宣大,以后主要敌人便是东虏了,然而洪承畴那里也是用人之际,我私心想着,若是帮允曜要个游击的衔,领一营兵随洪大人南下剿贼,以允曜的才能,未必不能大展宏图。” “可是允曜杀了总督标营的人,如何再为游击?洪承畴未必会答应!”郝世禄说到这里,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若不是当日他冲动,凭借在平阳的战功,如今早就是游击将军了,那时郝家一门二将军,也是一段佳话。 孙伯纶笑笑,说:“岳父大人,洪承畴如今也是油锅里的蚂蚁,您看他麾下有什么人,除了督标营和左良玉的人马,其余要么是新兵,要么是受抚流贼,便是高杰、刘国能之辈亦受到重用呀,只要咱为允曜准备好甲械齐全的一营人马,洪承畴自然肯,只是军饷万万是短缺不得的。” “两千人马,如何能在短时间凑齐,如今流贼进了湖北,朝廷已经严令洪承畴速速南下了。”郝世乾提醒道。 孙伯纶笑道:“招兵是来不及了,只能从岳父和我营中凑了。” “如何凑?”郝世禄认真的问道,若真的能让儿子成为游击,他倒是不惜代价,毕竟他年事已高,又有旧伤在身,再过几年恐怕也上不得阵了,虽说孙伯纶一直对儿子不错,但大树底下是长不成树的,以前郝允曜不争气的时候,郝世禄还希望孙伯纶多照拂,但儿子如今接连立功,虽然还年轻,但已经是年轻将领中的豪杰了,郝世禄早有让他自立门户的想法。 孙伯纶道:“岳父和允曜的家丁能有四百,再从营中正兵抽调四百,凑成八百人马,不成问题吧。” 郝世禄听闻此话,微微点头,虽说这是把营中精锐抽调殆尽,但都是给自己儿子,他倒是不心疼。 见郝世禄同意,孙伯纶又道:“我准备把一支整编的机动步队放进去,其余七八百人,则从塞外降卒中挑选,去年围困归化城,夺来了许多左翼部众,今年固始汗又把俘虏的藏人给了我一千多帐,抵去年铁箭头和铠甲的欠款,从这些人中挑选剩余人马。” 郝世禄微微点头,说道:“这些降卒能打能熬,战力不错,特别是骑射功夫,只是他们桀骜难驯呀。” 孙伯纶笑了笑,说:“岳父大人,他们去了大明腹地,周围没有熟人,言语又不相通,其家人子嗣又在我手中,焉敢作乱?” 孙伯纶又道:“允曜不是外人,其中甲械自然从千户所的库房里挑选精良的,战马则从套内引入,骑兵一人双马,步队配换装下来的火绳枪,并有马骡负重,只是南方多山,野战炮产量不高,却是拿不出了。” “姐夫,这已经很强了,足够和总督标营战力媲美了。”听了孙伯纶给自己配备的军卒、器械,郝允曜很是满意的说道。 郝世禄听完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他已经明白了,孙伯纶在无法获得编制的情况下,已经把主意打在自己身上,自己麾下那个三千人的营伍,原本就因为平阳一战没有补齐,更没有扩编,经过这么一抽调,也就剩下几百人了,这些老弱病残一淘汰,便会塞入孙伯纶的新军。 不过郝世禄也不担心,反正自己脑袋上顶着这个营的参将衔,以后打了胜仗,功劳也是自己的,再者说,这个营的饷,孙伯纶也不会都拿去。 待这边一商定好,孙伯纶即可启程前往了陕州,一则把河东盐池招募的盐把式带回来,二则便是找洪承畴商议此事,虽说人马军械都是现成的,但孙伯纶可不会白给,朝廷把河东盐池交由了洪承畴经办,光卖盐引就得数十万,孙伯纶已经打定主意,没个十五万两,休想带走这营兵马。 对于正愁精兵的洪承畴来说,孙伯纶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朝廷的调令一次重过一次,他却苦于没有精兵可用,左良玉虽说剿贼还行,但军纪太过涣散了,总督标营更多是花架子,其余地方卫所和兵马,战力又不足,郝允曜这一营兵马,可解燃眉之急。 纵然洪承畴恨孙伯纶坏了其用兵方略,但事情紧急也不得不应允,出乎孙伯纶预料,洪承畴不仅答应给郝允曜延绥游击的衔,并给这两千兵马安家银、粮饷共计十八万两,还上下操作,把这营兵的饷银变成二十五万两,多出的七万两,便是从孙伯纶那里采购不少火铳、甲胄以及塞外战马,用来装备了标营。 要知道大明军队的军械是要由兵部打制的,孙伯纶在千户所的兵工厂还是借了绥德卫制械的名义,更因此不敢迁往更适合的绥德州城,以掩人耳目,洪承畴如此操作,可见其对精兵的需求。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孙伯纶便旁敲侧击的告知洪承畴,自己会一直支持郝允曜的游兵营,使其永远保持齐装满员的状态,无论是战损或是扩编,意思很明确,若哪天洪总督升郝允曜为总兵了,那孙伯纶会把郝允曜的营头补充到五千精兵,当然,前提是洪承畴给钱! 第256章 章二 赏功与罚罪 崇祯六年,八月底。 已是秋天,中午却是闷热的,郝允辙进了孙伯纶在城外的小院,却发现孙伯纶穿着白袍,头戴折角璞头,正坐在一株槐树的阴凉里,面前桌案、纸笔,他正手持一份文书看着,许久,才拿起毛笔批示,郝允辙看的呆了,心道那定然下面人呈上来的文书,如此,那孙伯纶岂非和天子一样,正批奏折吗? 这想法颇为大逆不道,却并不稀奇,自从孙伯纶成为延绥镇副总兵,边墙内外的基业便连成一片,如今延绥南北,除了榆林等少数地方,其余都为孙伯纶势力范围,麾下有民近二百万,还有绥德、延安这类大城,与一小国无异了。 正想着,二进院里传来啪啪的皮鞭抽打声,偶尔有一声惨叫,郝允辙细看之下,那树下分明跪着一人,不是赵琉璃是谁。 “堂兄,你想什么呢?”郝允曜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此子一身将袍,甚是威武。 郝允辙呵呵一笑,道:“没什么,孙大人等你呢,快去吧。” 这时孙伯纶也看到郝允辙,郝允辙知道他有军政要事,也不打搅,远远喊道:“我先去拜见太夫人,从西安带来了五色米,讨老太太欢心呢,完事再叫我。” 孙伯纶点点头,便与郝允曜叙话去了,郝允辙趁其不注意,走到赵琉璃身边,轻拍他的肩膀,发觉这厮肌肉都硬了,想来跪了许久了,郝允辙低声说:“教你个乖,凡事都说实话!” 留下这话,便离开去了太夫人的院中。 郝允曜听得内院的抽打声音,也不敢问,走到孙伯纶面前站定,待孙伯纶处理好一份文件,才说:“兵部的文书下来了,你已经是延绥镇游击将军了,洪大人麾下军队已经南下,而给你的命令是十月十日前进入湖广境内,所以,十五天后你就要出发了。” “姐夫放心,兵马钱粮都准备妥当了,您还把巴罗给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郝允曜认真的说道。 孙伯纶瞥了他一眼,从身边的书匣里取出一张纸,递给郝允曜,说:“这是千户所军工厂出产的武具器械的价格,你好好看看,一会便去兵工厂,找齐五儿,他会把各类武具的性能、材料都会告知你,你在那里待几日,学会了再离开。” “姐夫,我又不是匠人,学那些作甚?”郝允曜正是好动的时候,如今又成了游击,正在兴头上呢,让他去军工厂那等地方,着实难受。 孙伯纶并不理会他的抱怨,说:“洪大人七万纹银买了咱那些甲胄器械,随你的营伍一道运抵,他若问起其中细节,你一字答不上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说的郝允曜没了脾气,孙伯纶又道:“我给洪承畴的价格很实惠,质量也是最好的,在货物中又加了半成,他定然会满意,这种事儿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日后他剿贼就离不开咱的军工厂出产的武具,难道这点买卖,我还要让你大堂兄再去一趟吗?” “在洪承畴麾下,将军的功劳都在战功上,你毕竟年轻,若不再其他方面下功夫,如何能给你出头的机会,你呀,警醒着点吧。”孙伯纶最后提点了一句。 郝允曜近来喜昏了头,听了这些话,明白了不少,说:“姐夫,我知道,这就去千户所。” 孙伯纶拉住他,说:“还有一事,你从千户所出来后,莫要去葭州了,反正你的营伍都在山西呢,你姐姐买了许多礼品,有西域的宝石,扬州的胭脂水粉,辽东的皮裘,都是好东西,你从千户所出来后,便去延安,拜会一下周大人,再见见周家小姐。” “这......这就不用了吧,周士奇那个家伙......。”郝允曜本就看不上周士奇,孙伯纶让他一人去拜会,自然不愿意。 孙伯纶呵斥道:“那是你的岳父,安敢无礼?” “什么岳父,就是个贪官污吏,庸碌之人罢了。”郝允曜嘟囔道。 孙伯纶听得这话,更是生气,斥责:“便是如此,又是你能置喙的,若我与你有这般想法,那也如此对待你的父亲吗?” 郝允曜一时愣住了,若说周士奇贪官污吏,自己父亲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没少干了,可孙伯纶平日还是恭恭敬敬的。 “周大人以往是庸碌了些,但你看看这一年在延安做的事情,开荒垦地,修建水力,重开盐场,哪一件不显本事?” “那是姐夫你给了他好儿,垦地三十亩便有其一亩,盐场有其三成股份呢。”郝允曜老实了些,却也不会承认周士奇的好。 孙伯纶喝道:“同样的好儿我给了你的伯父,为何他就没有如此成绩,一个烟厂弄了半年都卷不出烟来,还是大哥回来弄好的?我只是给了周士奇动力,并未给他能力!” “你去你姐那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不要出去。”孙伯纶再也懒得教训他,让其出去了。 郝允曜刚走,内院的鞭声也停了,一个亲卫走了出来,说道:“将主爷,那厮受了一百二十鞭子,便昏死过去了,还要打吗?” 这时,赵琉璃也爬了过来,孙伯纶看也没看他,对那亲卫说:“去绥德城,找最后的大夫,给他治伤,养好了伤再打,三百鞭子,一鞭子不能少。” 那亲卫应了一声,便回去,扯了一个打的血肉模糊的人离开了小院。 “将主爷,是卑职治军无方,才有了这等跋扈之人,卑职该死。”赵琉璃低声说道。 孙伯纶看了看赵琉璃,说:“如今已经成了守备了,按理说,也该找些亲族乡里做家丁的,这些家丁也该仗着你的威风,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了。” 赵琉璃听了这话,吓的直哆嗦,这段时间,他正是这么做了,以往也出了些事,他都压下去了,但这次去榆林招兵,麾下的亲兵竟然把延绥镇的参将给打了,这才惹来王承恩联合延绥镇诸将军告状,若非周士奇出手及时,孙伯纶便要先和延绥镇的同袍打一场官司了。 “这厮竟然对王承恩营中的中军官说,便是我手底下一辅兵,也能打得王承恩家丁三五个,我有那么大能耐吗?”孙伯纶问。 赵琉璃想起郝允辙的交代,低声说:“有,但这事能做,不能说。” 孙伯纶叹息一声:“你倒是还未糊涂,怎生他们糊涂了?” “是卑职太过于轻纵他们,出了事又包庇,才有了那日的跋扈。”赵琉璃如实说道。 “包庇,打了延绥镇的参将,你能包庇的了吗?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瞒着本官!”孙伯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卑职回去便把那些人遣散,再也不用了。”赵琉璃赶忙说道。 孙伯纶摇摇头,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本官不想管,琉璃啊,在本官麾下诸将中,上马能打仗,下马可治军的没有几个,如龙虎那般的虎将倒是不少,本官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啊。” “是,大人,若无大人栽培,卑职到不了今日。”赵琉璃小心的说道。 孙伯纶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这个人,三百鞭子不能少,这件事便过去了,今后便不会这么轻饶了。” “岳父大人的援兵营抽调空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这些老弱都是要裁汰的,然后便是充实我们的人,你去援兵营做守备,这个营头的招兵训练便全权委托于你了。”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赵琉璃听了这个安排,直接跪在地上谢恩,虽说在大明的营伍中,龙虎仍然是孙伯纶麾下第一将,但如此安排,便是把整个援兵营交给自己,虽说还是守备,行的却是参将的职权,这已经不是器重二字可以解释的了。 谢恩过后,赵琉璃叩首说道:“请将主爷赐下章程。” 孙伯纶拿出一道文书递给他,说道:“援兵营要与正兵营一道成军,我准备从正兵营抽调一千老兵给你,再把绥德的那个步队给你,其余再行招募,诸将中,跳荡的李如龙给你,其余军官都在名册内。” “记着,其他军种我不管,夜不收和炮兵,必须由汉人担任,便是胡人后裔,也要两代以上了,夜不收要会蒙古话,就算不会也要学!”孙伯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赵琉璃暗暗记载心里,又小心的把那文书收好了。 见赵琉璃要走,孙伯纶道:“琉璃,若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此时便说出来吧,出了这个门,若让我查出来,便要治罪了。” 赵琉璃迟疑片刻,低声说:“那日郝老将军把我叫去,说,若我助大人得子,便举荐我去援兵营做守备。” 这可不是孙伯纶想知道,听了却也糊涂,问:“这是何故,与你何干,你既不是大夫也不是产婆。” 赵琉璃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的说:“自跟了大人,卑职有一妻二妾,皆已生产,已有四子二女了,特别是浑家王氏,一次便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旁人都说卑职是三眼铳,郝老将军听说了,认定卑职有什么生子秘方,想讨了去用在夫人身上,于是卑职便找了个老郎中........。” “去他娘的狗屁秘方,难怪最近老给我喝些狗屁草药。”孙伯纶气鼓鼓的喊道,吓的赵琉璃撒腿就跑。 赵琉璃走后,郝允辙从内院走出来,随手洒落一把瓜子壳,想来在里面偷听许久了,郝允辙道:“这厮是把你的新军当成私军了,事事都学那些跋扈军头,若我是你,今日便斩了他。” 孙伯纶摆摆手:“有今日之事,他便明白,新军是国家公器,若真论起来,也只是我孙伯纶的私军,新军也只有一个将主爷。” 郝允辙摇摇头,似乎并不满意这个解释,孙伯纶却说:“平阳一战后,洪承畴派人找他,出两万银,游击之位,想拉拢其效力,被他回绝了,如此,忠心可鉴,赵琉璃还是可用的。” “你怎会知道如此清楚?”郝允辙问。 孙伯纶笑道:“洪承畴派去的人是温不言。” 郝允辙无奈的摇摇头,并未再纠缠此事,孙伯纶问:“上次委托大哥在榆林买的宅院如何了?” 孙伯纶作为延绥镇副总兵,有责任与延绥总兵王承恩一道协守镇城榆林,虽说孙伯纶与王承恩有协议,不去触碰榆林的利益,但也要有所准备,做些面子工程。 郝允辙呵呵一笑,说:“已经办妥了,若说榆林的宅院中,既要符合副总兵的身份,又肯出售的话,便只有这一家了。” 第257章 章三 出售军械 孙伯纶没想到郝允辙办的如此之快,便问道:“是谁的产业?” 郝允辙笑道:“还能有谁,咱老朋友,贺人龙呗。”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便多舍些银两,贺人龙既已死,莫要欺负了孤儿寡母的。”孙伯纶淡淡说道。 “你叫我来,莫不是只为了这点小事?”郝允辙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哪能,听烟厂的管事说,大哥要沿边墙东区,拓展卷烟销路?” 郝允辙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正有此意,你或许不太清楚,因为连年灾荒,天子几番下令禁烟,虽说成效不显,但这些年百姓活的艰难,哪还有闲钱吸烟,那九边各镇却是不同,特别是宣、大、蓟镇和辽东,连年军饷支持,又多为兵士,定然需求量大,而且九边多与塞外勾结,那些牧民,烟瘾酒瘾上来,便是一包烟一壶酒,都能卖了胯下坐骑。” 这倒是有道理,吸引有害健康,但吸烟能缓解紧张和焦虑,特别是对常年处于前线的将士来说更是如此,辽东更有吸烟的传统,卷烟价格适中,又方便吸用,特别适合。 “如此东进,恐怕要见许多边将吧。”孙伯纶问道。 郝允辙轻轻点头,却不明白孙伯纶何意,孙伯纶一拍手,当有亲卫进来,在院中摆开七八个架子,又把格式甲胄防具挂在上面,还有火铳、弓箭等各种战阵常用的兵器。 “你这是让我代销武具给那些将领?”郝允辙问。 孙伯纶微微点头,看着郝允辙,问:“大哥可觉得这般生意是否能做?” 郝允辙并未立刻作答,而是沉思许久,而孙伯纶静静等待着,他非常需要郝允辙这个经验丰富的边商的意见,毕竟做买卖并非他的专长,而其中又有诸多掣肘。 此次与洪承畴进行兵器买卖,虽说是适逢其会,但细细思索却是非常安全,洪承畴身为五省总督地位超然,凡事皆有临机处置的权力,所以这件事即便漏出去,也没多大问题,而只要其在剿贼中不断获得胜利,这个买卖就能一直做下去,即便出事,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孙伯纶也不怕朝廷知晓了。 但与九边的将领做买卖就要多番考虑了,其没有洪承畴的威权,也没有洪承畴那么大的财力,而且九边之中,派系林立,说不定就会泄露出去。 沉思了许久,郝允辙道:“我觉得这个买卖可以做!” “大哥请为我解惑。”孙伯纶一听有戏,激动的问道。 郝允辙说道:“宣大蓟镇和辽东,与延绥及以西的军镇不同,这些军镇常年处于前线,粮饷不缺,自然有钱购买武具,便是那些武将不在乎营兵的死活,但麾下家丁却要好装备,毕竟那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如此算来,这些军镇各级武将的家丁,少说也有三万人,便是这三万人的买卖,也是大买卖了。” 孙伯纶略略点头,三万人的武具军械,莫要说武装成自己麾下那般精锐,便是按照普通骑兵来计算,也价值近二百万两,利润当在百万以上。 “这还只是家丁,如今东虏占了漠南,大家都面对着东虏的威胁,一旦打起来,仅凭家丁如何能战,届时朝廷拨下军饷,还能大赚一笔。”郝允辙已经在憧憬着美好未来了。 “只怕人多口杂,若朝廷知道了呢。”孙伯纶问道。 郝允辙笑了笑,说:“如今大行募兵制,朝廷的粮饷给了武将,根本无法控制是否养兵还是进武将的腰包,吃空饷的事在各军镇都有,那些武将自己屁股烂的流脓,还能管的了咱们屁股不干净,便是出了事,也是大家一起担着,朝廷还能废了九边不成?” 见孙伯纶已经明白了,郝允辙道:“只是有两样,哥哥要先说于你听,莫等到出了问题,再来找哥哥不是。” “大哥请说。”孙伯纶正色说道。 “虽说咱们卖的甲械武具,说白了也是商品,便如卷烟、酒水一般,都是紧俏货色,若不开战,必要有充足货源,若开战,还要大量发货冲抵,你的军工厂可有足够的工坊匠人?是否有足够存货?”郝允辙问道。 他心里清楚,孙伯纶还和西域做着军械的买卖,每年经自己手卖给固始汗的甲胄便不下两千领,而孙伯纶麾下也在扩军。 “如果只以左千户所的军工厂配合黑铁城的工坊,一月可供各类护甲八百领,火铳二百杆,刀剑、矛锋当在千余以上,而我已经命卫辰符在鄜州一带屯田,待年末塘坝建起,明年再开一水力工坊,洛水水量大,产量翻倍不止呀。”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郝允辙微微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那鄜州的塘坝他也去看过,着实比千户所的大许多,但设计的水力作坊却多用来纺织等民用商品的制造,便是用作军坊,也要规模小的多。 “贤弟莫要再说了,依我的意思,咱们先以护甲、火铳和箭簇为主吧,前两者利润高,后者容易制造,如何?”郝允辙问道。 孙伯纶知道他有所考量,也不细问,便说:“如此甚好,武具出售所获之利,你我六四分账。” 郝允辙对于这个分账倒是没意见,反倒是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他说:“分账先莫要说,我想先设立一商号,专办此事,名字便叫武功坊吧。” 孙伯纶笑道:“此事全凭大哥定夺便是,那另一桩事情呢。” 郝允辙道:“你也知道那些边将的德行,可不只是吃空饷那般简单,其守着边墙,对来往商贾吃拿卡要不说,与许多边商多有勾结,特别是山西商人,贩卖各色商货出关,只要赚钱,无所不用其极,莫说兵甲武具,便是边防要地的情报都可以出卖,愚兄想,那些军械不免要落到东虏手中,贤弟可要心里有准备呀。” 孙伯纶却是当真没想到这一点,思索一番,没有头绪,便问:“大哥有何良策,杜绝这类以身饲虎的蠢行?” 郝允辙摇摇头:“杜绝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避免,我有二策,一是限购,二是抬价。” “请大哥详解。”孙伯纶很是认真。 郝允辙说:“边将的家丁虽无定数,但都与军饷有关,咱便给各级将领定死,游击卖多少,参将卖多少,多了便不卖,而价格则要高一些,高到让其转卖东虏利润微薄,此事自然便少了。” 孙伯纶感觉甚是有礼,便拿出纸笔,当场与郝允辙商议武功坊和价格之事,二人商议到日落,又挪到屋内,半夜才有了个章程。 第258章 章四 漠南局面 崇祯六年十月初,后套。 从崇祯四年三月越过边墙算起,孙伯纶在河套一带已经三年半了,这是他的第四个秋天,也是最惬意的一个。 自从成为了延绥镇副总兵,再无边墙阻隔内外的势力相连,只要有合理的名义,延绥的两个营伍和套内的精兵,已经可以随意调动了,而且,套内的良田已经粗见规模,去年实现粮食自给之后,今年便已经把粗粮、饲料作为商品出售给其他蒙古部落,只有精米和小麦还需要再从商人手中输入。 在套内周边的势力之中,西套的塔什海和他的鄂尔多斯部算是孙伯纶最真诚的盟友,从撤退的林丹汗那里获得掌管西套的大权后,塔什海着实渡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不仅部落内生计艰难,而且还面临女真和孙伯纶两大威胁,一直到孙伯纶围困归化城,塔什海才真正意识到,女真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而喜欢做生意甚过打仗的孙伯纶也没有那么的可恶。 塔什海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自立为王是多么的惬意啊。 转变了观念的塔什海开始了与孙伯纶的深入合作,先是用杂畜换盐铁,继而用种马和战马换粮食、布匹,而在今年初,塔什海与孙伯纶谈拢了一件事,用土地换兵甲。 塔什海在后套水网密布的‘破河’处让孙伯纶划定了一片多达三十万亩的土地,以胡杨、柳树插边,换取了一千五百骑兵的全部装具,除此之外,这片划分的土地还要向塔什海上缴三万石粗粮和两万石饲料的税收。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交换的武具已经全部装备在了自己亲信的身上,而税收已经入了库房,塔什海邀请孙伯纶到后套打猎,意图把这种合作模式扩大。 在塔什海看来,那几十万亩的土地无非是一片肥沃的牧场,只能养活千把帐牧民罢了,而卖给了孙伯纶,便是粮食与兵甲的入帐。 孙伯纶也很满意这个买卖,在范兴的领导下,这片肥沃土地没有分给套内的汉人,而是开垦出来,用从绥德一带迁徙过来的无地流民建立了一个个大农庄,这些人农庄少则百户人口,多则三百余户,却可以用充足的马骡和铁厂制造的大铁犁种植两万到五万亩不等的土地,科学的组织方式和先进的生产技术带来的更高的产量,由此范兴也打了一个翻身仗,获得了和老对手王庸一样的地位。 塞外的秋天空气清冽干爽,天空湛蓝无垠,白云从头顶浮动,好似朵朵帐篷笼罩在头顶,孙伯纶俯身查看着这片今年初开垦出来的土地,田垄上的高粱茬子还在那里,密布甚为米,长的分外粗壮,虽说他不懂种地,却也知道这片土地是无比的肥沃,而在远处,一排人影正挥舞着鹤嘴锄和铁锹,挖掘沟渠,修筑塘坝,防止黄河再次改道,这些人中有安顿在此的农场农户,也有前来打短工的鄂尔多斯人,范兴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明年春天中上春小麦,让这片土地再回汉朝塞北江南的盛况。 “嘿,必闍赤大人,您看我猎的这只兔子肥不肥,掂量着足有七八斤重,不比你苏泊罕草原的差了,想来这厮定然吃了咱们不少好谷!” 孙伯纶正查看着,塔什海的声音传来,孙伯纶回身一看,这厮身边只有十几人人,牵着一条黄狗,右手还擎着一只甚为神骏的鹰,倒有些左牵黄右擎苍的感觉,他手里有一只肥硕的兔子,被塔什海扯着耳朵,正在乱蹬呢。 原本塔什海是要邀请孙伯纶去乌梁素海猎杀黑狼和野鹿的,孙伯纶却提出让塔什海感受一下什么是汉人的出猎,便越过杨柳边,进了农场内,猎杀秋后的兔子。 “塔什海大人的射术无双,却为何让鹰犬追赶?”孙伯纶笑问。 塔什海哈哈一笑:“我的弓矢是用来对付强敌的,区区野兔,不配我一矢尔。” 孙伯纶点点头,从马上解下一个酒壶,扔给塔什海,正是今年新酿的高粱酒,塔什海是嗜酒之人,拿起便喝了一大口,这酒用的是蒸馏之法酿造的,极为辛辣,却正和塔什海粗犷的性子,他连连叫好,孙伯纶道:“这是今年的新酒,随我来的商队里有二十坛子,是赠送给您的。” “哎呀呀,必闍赤大人赠我好酒,我却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回赠的。”与汉人打交道久了,塔什海也知道了有来有往的道理,但身无长物,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什么好东西。 正此时,田埂那边几个掏老鼠洞的汉家孩童忽然一声叫,竟有一只貂儿从老鼠洞中钻出,那貂一身雪白,皮毛丰美,塔什海看了意动,对身旁的射雕儿说道:“去,本官要拿雪白貂皮,用以回赠必闍赤大人,谁能得之,必有厚赏。” 那些人打马而去,乌鲁思台吉在一旁看的焦急,在塔什海耳边说了什么,塔什海脸色一变,喝道:“你说的对,快去传信,生擒那貂儿,绝不能有一点损伤。” 乌鲁思台吉立马快马追去,塔什海笑了笑,说:“想必美丽的淑济别吉定然喜欢这等活泼的貂儿。” 孙伯纶不免有些呆住了,想不到塔什海变的这番样子,与以往那个两翼大总官改变不少,莫要说淑济,天下女人对这等毛茸茸的纯色小兽都没有抵抗力的。 “大人,农庄里准备了美酒和烤肉,请您去吃用呢。”一个仆人过来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带着塔什海向农场而去,塔什海却道:“必闍赤大人,咱还是去路上走马吧。” 孙伯纶低头一看,原来一行人在草原上走惯了,哪有路的概念,但这片土地早已耕耘了一年,沿着灌渠有一条路,秋收时用来运粮的,孙伯纶笑了笑:“难得塔什海大人心疼农人呀。” 塔什海哈哈一笑,道:“其实现在没什么,毕竟秋收了,若是春夏,牧民的羊马越过杨柳边,踩踏啃食禾苗,那本官是要重重的甩几鞭子的。” 见塔什海一片讨好的意思,昨日欢宴又屡屡提出扩大耕地的意思,孙伯纶说道:“塔什海大人,垦荒后套,对你我都有好处,扩大耕地我倒是没意见,只是林丹汗要回来了,他麾下的羊马可不归你管,不知道明年的禾苗是否会被啃食,即便是收获,或许也要被征做东征的军粮了吧。” 塔什海听了这话,脸上变的乌云一片,若林丹汗回河套,自己这般惬意的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鄂尔多斯部并不是他的,且不说林丹汗与女真人谁胜谁负,大军一过,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牛羊粮食,怕是要损失殆尽。 “我还听说,土默特人已经在东迁的路上了,下个月便能抵达后套,不知到时候,这后套能否让两大部落过冬呢,鸠占鹊巢之事,怕是已经迫在眉睫了吧。”孙伯纶又提醒了一句。 二人进的农场的木屋,道上酒水,切下羊羔肉,孙伯纶吃的香甜,塔什海却是感觉味同嚼蜡,林丹汗东征之事已经让他食不知味了。 “哎,此番请必闍赤大人来,便是一起商议此事呀,必闍赤大人天纵之资,必可为解疑答惑啊。”塔什海让仆人们都出去,才说道。 “怎么,塔什海大人还不想让林丹汗东迁吗?”孙伯纶笑问。 塔什海眉头一皱,道:“这岂是我能决断的,我是担心,大汗非女真人的对手呀。” 孙伯纶略略点头,若说女真人在漠南的军力,自从岳托替代多尔衮以来,又增强了些,不仅两红旗外加两黄旗的部分人马,而且还带来了蒙古八旗和孔友德天佑军,再加上左右两翼的精兵,随时可抽调四万人马作战。 而林丹汗去了青海大草滩之后,实力也有所恢复,特别是得到大明的钱粮和政治支持后,察哈尔部实力恢复的很快,已经有三万多帐,加上鄂尔多斯部的这近两万帐,便可拿出四万兵马来,而林丹汗还有几个实力不错的盟友,首屈一指的便是来自漠北的土谢图部的却图汗,在林丹汗西迁的时候便带着四万部众叛逃漠北,前往了青海大草滩,其与林丹汗有着一样的红教信仰,并且由他牵线搭桥,组成了一个反黄教联盟,把乌斯藏的藏巴汗和康区白利土司拉上了战车。 而此时土默特的卜失兔汗已经在大明的牵线搭桥下,与林丹汗达成联盟,其麾下也有近两万帐,如此算来,林丹汗举国东征,可以有六万人马出战。 这还不考虑套内的孙伯纶部,如此算来,已经对女真人构成了兵力优势,孙伯纶并不怀疑林丹汗有实力击败女真人,毕竟岳托有足够的空间后撤保存实力,但东征胜利的标志至少也应该打下归化城,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蒙古人本就不擅长攻城,而孔友德的天佑军虽说只有三千人,却都是使用火铳的,而且还带来了七八门红夷大炮守城,孔友德还负责扩建归化城,孙伯纶安插在商队中的探子回报,归化城已经扩建大半,看样式,越发像是西方人的棱堡了。 显然,孔友德这个师从佛郎机人的家伙,把学到的火器和城防本事用在了归化城了。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就算林丹汗赢了又如何,打下归化城又如何,后金已经消灭了东江镇,打服了朝鲜,已无后顾之忧,大不了再来第三次西征,皇太极领兵而来,就不会再给林丹汗逃回青海的机会了,便是套内和后套也守不住了。 显然,林丹汗的这次贸然西征,受害的便是塔什海和孙伯纶二人,其中最明显是塔什海,孙伯纶身处套内,进可攻,退可守,而塔什海呢,林丹汗一来便会夺走他精心打造的一切,若败给女真人就彻底完了。 然而,对于林丹汗的这次东征,孙伯纶一直是心存疑虑的,只是青海大草滩离他太远,林丹汗那里也没有什么自己人,孙伯纶一时得不到确切的情报,如今面对塔什海这个林丹汗的右手,孙伯纶便把问题问了出来。 “卜失兔是如何与林丹汗达成一致的呢?”孙伯纶认真的问道。 面对自己最大的金主和盟友,塔什海也不隐瞒,说道:“大汗去了青海之后,与卜失兔接阵两次,谁也奈何不了谁,便请求明国调停,大汗与明国结盟,卜失兔又是大明的顺义王,明国便提出两部修好,与明国一道,共伐金国的策略,大汗便答应了,且在明国使臣面前,与卜失兔在长生天面前发誓,约定永不背叛,并且议定,打败金国夺回右翼之后,把大青山以南到边墙的草原分给卜失兔汗,归化城也不例外。” 孙伯纶听的呆了,这狗屁协议,双方也信?从卜失兔那里考虑,战时背叛林丹汗,反戈一击,也能获得那片草原,毕竟女真人对蒙古各部还是挺慷慨的,而林丹汗恐怕也考虑着待土默特部离开青海大草滩,便想法子兼并该部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林丹汗和卜失兔汗不可能不知道,即便是长生天那边的誓言在切切实实的利益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更不要说,当初是林丹汗打败了卜失兔,逼他去的青海,两人可是有血海深仇呀。 塔什海苦涩的笑了笑,说:“为了保证两部的和平,明国使者要求林丹汗把额哲送到土默特部为质,而攻打归化城则由土默特人完成。” 孙伯纶听了这个法子,倒是有些认可了,毕竟额哲是林丹汗目前唯一的儿子,只是大明一向满口仁义道德,怎么会出这种主意呢,孙伯纶便问那使者的名字,塔什海却直言不知。 “必闍赤大人,危局已定,大汗虽有智谋,但麾下离心离德,恐不能胜,你我要想条活路啊,若不得破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塔什海越说越是焦急,不免有些激动。 孙伯纶听后,微微一笑,说:“漠南局面败坏至斯,已是危若垒卵,你我切不可坐以待毙,正所谓,危机危机,危险中自有良机,不如你我联手破局,换得日后基业。” 第259章 章五 密谋土默特 “如何破局,快快告知,快快告知。”塔什海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激动的扑了过来,孙伯纶连忙把这个胡子拉碴不知道几个月没洗澡的男人推开。 塔什海干笑几声,说:“是我糊涂了,必闍赤大人莫要怪罪。” 孙伯纶点点头,高声叫了几声,一个身材矮小,面色黑红的男人进来,他穿着一身扎规(藏族武士服)内衬锁甲,手持一杆短矛,上端缠有铜丝,璎珞缀于刃之下端,刃形体宽上锐,与蒙古、汉家的矛锋迥异,孙伯纶从桌案上提了一根羊腿,扔给他,打了几个手势,那人便提了羊腿,盘坐在屋门前,短矛横于腿上,拔出匕首切割烤熟的羊腿吃食。 “这是从藏区买来的藏人,听不懂蒙古话和汉语。”孙伯纶解释道,塔什海略略点头,方知孙伯纶接下来的话如何机密。 孙伯纶道:“塔什海大人,土默特人一分为三,除了卜失兔那些,便在我与女真人手中,便是东征女真胜利,这些部众可为卜失兔所有吗?” 塔什海摇摇头,女真人兵力不足,定会先迁徙部众,防止去岁那般,部众为孙伯纶所掠,而孙伯纶手中那几千帐土默特人,无论输赢,孙伯纶都不会拿出来还给卜失兔的。 孙伯纶又道:“既然如此,卜失兔为何要为林丹汗卖命,其心必反尔。” “依必闍赤大人的意见,当如何?”塔什海虚心问道。 “按照您所说,土默特人已经在路上,不日便会抵达后套,届时你我出兵,灭了这支离心之兵,东征之事再无隐患,便是失利也无大败了。”孙伯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万万不可,方才不是说了,额哲尚在土默特营中。”塔什海当即说道。 孙伯纶喝了一口酒,淡淡回应:“那又如何?” 塔什海提醒道:“额哲是大汗的独子,独子!淑济别吉唯一的弟弟。” 孙伯纶又道:“那又如何?” 塔什海一时无语了,孙伯纶却满脸笑意:“额哲是大汗的儿子,与你我又何干?” “您......您这是何意啊?”塔什海问道。 孙伯纶笑了,给塔什海倒了一杯酒,说:“塔什海大人,我可是听说,大福晋又有了身孕呀。” “那又如何?”塔什海问道。 孙伯纶说的大福晋便是囊囊大福晋,又名娜木钟,是塔什海的亲姊妹,因为娜木钟出身高贵,又有塔什海这等强力的兄长,被林丹汗娶了之后,便立为大福晋,居首位,只是多年来,大福晋只有一女,并无生养儿子,但其若生下儿子,便是嫡子,又是幼子,按照蒙古人的习俗和权力传承的规矩,都比额哲更适合成为下一任大汗。 而孙伯纶却知道,原本的历史上,娜木钟这次生下的便是男孩儿,取名为阿布鼐。 孙伯纶笑了笑,说:“在黑铁城的时候,我请了桑结上师作法,其言有祥瑞诞于西方,为长生天所庇佑,如此看来,当为大福晋腹中之子。” “当真?”塔什海失声问道。 什么祥瑞之类的东西他早已不在乎了,听孙伯纶这意思,有意支持自己的亲外甥做下一任大汗,以孙伯纶目前的实力,是可以改变蒙古人内部的力量平衡的。 “可是,若生下女儿呢?”塔什海问。 孙伯纶呵呵一笑:“大人没听说过我们中原有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吗?” 塔什海恍然大悟,暗怪自己迂腐,既然大福晋已经怀孕了,到了生产,从帐篷里抱出来的是男孩,那她怀的就是男孩呀。 如此看来,那额哲似乎死了比活着还对自己有利呢。 若再往深处想一层,大汗死了似乎也不错啊。 孙伯纶见他神游起来,只是微笑不语,品尝着鲜美的羊羔肉,人心是最多变的土壤。欲望的种子一旦种下,无需浇灌便会自动长成参天大树的。 “砰!”塔什海一拳砸在桌案上,震的满桌酒菜洒落,他叫道:“便如必闍赤大人所言,你我出手,灭了他卜失兔!” 孙伯纶端起酒杯,见满桌狼藉,不由的说道:“大人何须如此激动,倒费了我一桌好菜。” 塔什海哈哈大笑,心道,若是此事成了,便是一万桌好菜也回来了。 “必闍赤大人,如何行事,又如何分账呢?”塔什海问道。 孙伯纶心中暗道:“谁说骚鞑子没有做买卖的脑子,等他们做起买卖来,什么都是买卖。”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卜失兔有两万帐,因为部众与军队在一块,若两丁抽一,便是一万人,他还不知你我商定之事,想来也没有准备,灭掉其部众不难。” “至于分账,你我共同出兵,所得部众、财货一人一半,若你不喜成年的丁壮,可转卖给我,我用盐巴和箭头交易。”孙伯纶说道。 塔什海点点头,这个分账方式还是挺公平的,他只想把财货据为己有,部众分给麾下的亲信,至于其中丁壮,要么斩首要么沦为奴隶,还不如高价卖给孙伯纶,既能处理麻烦,又能白得利益。 “最后一件事,若大汗问起来,我该如何回答?”塔什海有些担心的问。 孙伯纶笑了笑:“大汗想必早有吞并土默特的想法,倒是不会处罚你,若想变过为功,便可这般说,是孙伯纶借口俄木布抢夺淑济别吉,出兵偷袭土默特部,你塔什海怕土默特部众为孙伯纶所并,才被迫出手,却也只抢得一半的部众的。” “只是如此说来,便让您受了委屈。”塔什海暗暗记下这法子,嘴上却一副不落忍的样子。 孙伯纶却不在乎,反正林丹汗也没把自己当自己人,套内早就处于自立状态,林丹汗又能如何? 孙伯纶之所以邀请塔什海一道出手,除了因为黄河天险,没有塔什海的首肯和协助,很难吞下土默特部,最重要的是,出师有名,卜失兔毕竟是大明的顺义王,若自己出手,传到朝廷那里去,便是大罪,有塔什海在,在朝廷里便可分说是林丹汗为一己私利,谋害顺义王的,自己吞下既得利益,把脏水泼向林丹汗。 “必闍赤大人,不管如何,在这件事上,我塔什海会与您站在一起,若大汗有危害您的举动,塔什海定然劝住大汗。”塔什海拍着胸膛,正色说道。 对于这等没有意义的保证,孙伯纶也只是笑了笑,继而说道:“大汗何以惩罚我,他与卜失兔结盟并未告知于我,甚至连东征之事都想把我蒙在鼓里,我们汉人有句话,不知者无罪。” 见孙伯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模样,塔什海倒是觉得自己这个结盟对象选择对了,塔什海细细一想,又问:“必闍赤大人,卜失兔有两万帐,能上马拉弓的怕不下万人,如何应对,你我还需再详细商议一下。” “塔什海大人无需担忧,您只需在安排土默特部牧地的时候往南一些便好,然后调集三千精骑到这个位置。”孙伯纶打开随身的一张鹿皮地图,为塔什海指引了一个地方。 “莫非您还有安排?”塔什海问。 孙伯纶笑了笑:“卜失兔岂会信任你我,我这当有一人把他引入彀中,您可放心。” 第260章 章六 贵人相助 后套,五原商栈。 商业的力量总是让人吃惊,当塔什海退守后套之后,局势稍微安定下来,此地便有四方商人汇集,逐渐形成了一个商栈,一开始这个无名商栈都是一些穷困边商来做些筋角、皮毛的买卖,但随着套内的铁和盐两项大宗贸易插手进来,商栈逐渐有了规模,而鄂尔多斯人可拿出牛马羊交换,交易货物的重量和体积增大,便有了黄河渡口和船舶。 而随着孙伯纶与塔什海达成置地协议,商栈彻底成型,这片土地已经划归孙伯纶治下,使用必闍赤法规,随着范兴的垦荒大军到来,商栈便多了许多新的业务,粮食与农具。 当范兴成了孙伯纶在此地的代理人,第一件事便是给这个处于交通要道的商栈命名,因为此地在汉代为五原境内,商栈便叫做五原商栈,随之而来的便是商栈的扩大,码头和仓库随之建立,接着便是船厂,而船厂打造平底船打造了连接两岸的浮桥,而趸船和漕船则为来往商队运输各种货物。 紧靠着五原商栈的便是孙伯纶在后套的第一大农场,因此,这里已经成为后套的经济中心,每月光是抽税就有上千两。 已经是十月中旬,天气已经降温,虽说黄河尚未结冰,但商栈中的人少了很多,原本塞满的仓库也空了不少,秋后已过,粮食早就顺流而下,鄂尔多斯部的牛羊也出售的差不多了,唯有铁器和盐巴依旧供不应求。 商栈的酒肆里,不少商人正在喝酒,忽然听到一声悠长的牛角号声,俱是警惕的放下酒杯,商栈里有一支五十人规模的民团,负责维持秩序,那牛角号便是民团发出的御敌警示,众人纷纷走出商栈,站在大车上扶着栅栏望去,北面有大批的马群靠近,黑压压的一片,其中旌旗蔽野,宛如洪流一般。 “这是鄂尔多斯人南下过冬了吗?”一个年轻商人问。 “肯定不是,那些骚鞑子精的很,过冬都背靠着阴山暖和的地方,应该北上才是。”一个有了白须的商人说道。 “不管是哪个部落,如此规模,定是大祸尔,我等还是速速渡河南下吧。”已经有人跳下大车,向码头去了。 “那......那我的尾款怎么办?” “保命要紧,再者有范大人在,明年帮着收,不过抽半成罢了,若在这里,八成没了性命,你们也是,仓内货物莫要管,先逃命去吧,若有损失,范大人会赔偿,若无损失,便只抽二成看管费用,各位先保住性命,莫要为钱财所困,各种名册、契书可要带好了。”一个在这里做了很多次生意的家伙高声说道。 容不得众人考虑,码头的船已经开始升帆了,众人一哄而散,带上金银细软和簿册边南下去了,一时间,商栈内安静了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 不到半个时辰,商栈内的人跑了个七七八八,而民团则撤往旁边的农场,拒高墙而守,卜失兔一身肥肉,骑在一峰骆驼上,昂首进了商栈,指着两侧的仓库说道:“看到没有,这便是汉人,一个个胆小如鼠。” “大汗说的是,林丹汗被一个汉人欺负的连套内都丢了,连老鼠都不如。”一个头人小心的附和道,这话显然说到了卜失兔的心坎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十余骑疾驰而来,为首正是卜失兔汗的长子俄木布,他下马打了个千,说:“父汗,汉人跑光了,儿子赶到码头和浮桥的时候,浮桥已经被切断,码头上的船也跑了个精光,倒是留下不少粮食财货,儿子点验了一下,加上仓库里的,各种杂粮豆料足有五千余石,足够咱们吃用一阵了。”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似不是帐篷。”卜失兔指着沿河摆开的数百个物件,远远看去,圆咕隆咚的,但比帐篷大了许多,便是卜失兔的大汗牙帐也不如其高耸宽大。 俄木布笑道:“父汗,那是秸秆垛,听塔什海安排在这边的断事官说,孙伯纶安排人在这里种了几十万亩的高粱、糜子,那些便是收获之后留存的秸秆,父汗不知,那些秸秆都是汉人用来和鄂尔多斯的蛮子交换牛羊粪便的,听人说,那高粱是什么甜高粱,比后套的草还要好,牲畜吃了膘肥体壮呢。” 卜失兔哈哈一笑,大饮一口马奶酒,高声说:“难怪塔什海那个懦夫不愿意让本汗南下过冬,说什么必闍赤不好惹的怪话,原来是有这些秸秆,我看这些秸秆,足够咱们的部落吃用一冬了,去他妈的两翼大总官,去他妈的必闍赤,今年,土默特便在这里过冬了。” “是啊,大汗,还有这么些个库房和客栈,奴才刚才去看了,酒肆里还有不少酒,好过去阴山下的帐篷里挨冻啊。”那头人满脸谄媚,笑嘻嘻的说道。 俄木布脸色一变,瞪了那头人一眼,到了卜失兔身边,低声说:“父汗,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与塔什海、孙伯纶起冲突呀。” “怎么,你怕了那懦夫和汉狗不成?”卜失兔怒目圆瞪,呵斥问道。 俄木布赶忙说:“当然不是,但是父汗,这是关键时候,等过了冬天,那事儿一成,整个漠南都是我们的,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出事端来呀,小不忍则乱大谋。” 被俄木布这么一提醒,卜失兔不得不放下心中的高傲,颇为不情愿的说:“既然如此,那便罢了,这商栈里的粮食万万不可放弃,大不了赔他塔什海些银两、牛羊。” “请问,可是土默特的卜失兔大汗?”二人正商议着,忽然一个头戴毡帽的老者从一处客栈里钻出,高声问道。 众人都以为客栈中人走光了,没曾想还有人,俄木布警惕的问:“你是何人?” 那老者走了过来,躬身施礼,道:“我家主人请您去饮酒。” 俄木布见这人高颧骨、蓝眼珠,不像是汉人,似与西域的胡人类似,便问:“你家主人是谁?” “大汗请进去看看,看了便知道了。”那老者说了一声,便头前引路。 卜失兔下了骆驼,叫了几十个好手,直接进了客栈,客栈的四角都点着蜂窝煤炉,有铁皮筒子把烟火通往屋外,让屋内温度甚高,刚进来,卜失兔感觉到热浪袭来,就觉得全身燥热,环视一周,房内只有五个人,也就脱掉外袍,向桌边坐着那人走去。 这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穿着华丽的皮裘,腰间只以一块青玉搭配,隐隐散发幽光,显然并非凡品,然而让卜失兔注意的是那双精明的眼睛。 老人品尝着银杯中的美酒,似是乐在其中,见卜失兔站在那里不说话,他出声道:“土默特的鹰已经忘却我这个老头子了吗,您不记得土默特刚到青海时,谁给您送去了三千石小麦,您不记得当您与藏巴汗激战的时候,谁借与您两千匹好吗,您不记得是谁用您手中发臭的羊皮换成锋锐的战刀了吗?” 被老人这么一问,卜失兔忽然想起了西域那个有名的商人,固始汗的右手,断事官钱伯钧。 “是您,慷慨的断事官,钱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大国师还好吗?”卜失兔激起了那个雪中送炭的商人,自然热络了许多。 其麾下士卒也纷纷放下刀枪,而钱伯钧给卜失兔倒了一杯美酒,说道:“大国师很不好,他听到自己的盟友成了叛教逆徒,与林丹汗那等背弃之人合作,伤心不已。” 卜失兔嘿嘿一笑,颇为有些尴尬,当初他被林丹汗打到青海,如果不是固始汗帮助,就无法立足,固始汗帮助他就是因为他与固始汗一样都信仰黄教,而如今却背弃了联盟。 “本汗也是迫不得已,是明国在从中作梗,本汗也是迫不得已啊。”卜失兔皱眉的说道,满脸苦涩,这表情倒是做不得假,他计划着与金国女真合作,灭了林丹汗,但这事还在秘密阶段,如何能说。 “那是您与大国师的事情,我不过是一个游商不便置喙。”钱伯钧并未兴师问罪,而是平淡的说道。 “多谢您体谅,钱大人既然遇到了本汗,若有困难只管说,当年您的恩情,本汗从未忘却。”卜失兔笑嘻嘻的说道。 钱伯钧笑了笑,说:“多谢大汗,眼下还真有一事。” “请说。”卜失兔满脸真诚的说。 钱伯钧向东一指,说道:“往东三里,便是一个大农庄,那里有三百多户汉人,与我有些交情,农庄里又有不少我的货物,烦请大人莫要为难他们。” 卜失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只是这般小事,便说:“无需钱大人多说,我这就派人过去,插下我土默特的大纛,无人再敢侵犯。” 钱伯钧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听闻大汗从青海一路迁徙,想来疲敝,听我的仆人数,您的马骡掉膘,牧民面带菜色,河边那些秸秆垛,大汗可随意取用过冬,这些费用,我会与农庄里的人交涉的,算是还了大汗的人情。” “只怕察哈尔的塔什海有所.......。”卜失兔有些为难的说道。 钱伯钧摆摆手,说道:“这农庄非他所有,大汗莫要担忧,往北还有几个农庄,其秸秆足够额尔多人使用了。” “如此便多谢了,来年我部牛羊肥壮,定要卖给钱大人一个合适的价钱。”卜失兔也是知道投桃报李的,连忙说道。 钱伯钧又在土默特呆了两日,从卜失兔那里低价购买了一些乌斯藏的宝石,才乘船南下,坐在船舱里,向外望去,土默特的部众已经沿河扎下帐篷,一则取用河水方便,二则就近用秸秆喂养羊马,土默特人近两万帐,一线破开,就那么袒露在河堤之上,宛若撬开蟹壳的大闸蟹,入眼尽是膏腴,随手便可享用。 第261章 章七 土默特覆灭 当晚,天色漆黑,明月掩盖在乌云之后,天色骤冷,却没有大风,想来后半夜必有大雪,牧民们早早把牛羊赶紧圈内,盖上牛皮草垛,用以牲畜取暖,天不黑便进了帐篷。 黑夜之下,土默特的营地一片安静,偶尔传来欢笑之声,自从动迁以来,从未享受过如此生活了,随手取来的秸秆喂养牛羊,清澈的黄河水煮沸奶茶,而锅里炖着加了咸盐的羊肉,无论锅还是咸盐,都是商栈逃跑的商人扔下的。 漆黑的夜幕下,黄河哗啦啦的流着,反射着河堤上的火光,一只船队正顺流东区,河上的船与商队常用的漕船、平底船完全不同,这些船吃水很浅,船身狭长,船的两侧各伸出二十余的船桨来,今夜无风,船帆已经收起,只有船桨往复运动,即便如此,已经是行走如飞,这些因为船桨如同蟹腿而被叫做快蟹的船只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商帮,而是由必闍赤的船厂打造的战船,用于运兵和缉拿不交税的商船。 船队共有三十条,每条船上都有近五十人,除了少数的跳荡选锋,其余全是弓箭手,他们身披铠甲,都是靠着船帮坐着,忍受着船体晃动带来的呕吐感,这些草原上的健儿虽然经过了十几天的训练,嘴里含着生姜片,临行还喝了带醋的开水,却也无法完全适应船上的生活,即便这样,他们也是从三千多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千万别出问题。”余彦蹲在地上,打量着北侧的河堤,小心的祈祷着,他倒是不担心这些弓箭手,毕竟弓箭手不需要射杀敌人,只需要用火箭点燃北岸的贼营便可,但是他很担心船体碰撞和划桨会引来贼人的预警。 “余大人,到了。”向导小心的说道,他本是一个商人,此番主动参战,便是想成为孙伯纶高粱酒的经销商,在草原各部中,那种高度数的烈酒实在是太畅销了,他只需要倒出来一点用火点燃,就会引来无数的酒鬼。 余彦看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远处火光点点,沿着黄河一线铺开,偶尔还有声音传来,他当即下令:“快挂上灯号,减缓速度,军卒噤声!” 船队的速度减缓了许多,船桨也收了起来,只是顺流而下,几乎没有声音,向导引领着船队绕过深入黄河的码头,很快便到了商栈所在,那里停着一艘船,船上有一盏灯,正是探子留下的灯号。 “上火箭!”余彦高声喝道。 弓箭手半跪在地上,从胡禄里拔出一根羽箭,这羽箭的箭头后部包裹了一层厚厚的羊绒,他们把箭矢塞进钉在船帮上的一个铁桶里,那里面东西混杂了延安弄来的猛火油和沥青,松软的羊绒浸染了引火物,在火把上快速点燃,便是一片大火,火势熊熊,烧的手升腾,余彦当即下令自由射击,弓箭手拉了满弓,便把箭矢射向贼营。 既然攻击开始,所有的顾忌都消失了,打头的快蟹上想起了隆隆的鼓声,余彦听鼓声控制这船队前进的速度,弓箭手不管不顾,只是射出国建,一道道火光从船上飞出,高高跃起,再狠狠的落下。 土默特的营地之中到处都是可燃物,秸秆垛、帐篷、草料堆,牛马车以及那些羊皮羊绒,在火箭射出的第一轮,便造成了一片混乱,首先遭到攻击的便是商栈,草棚和原木打造的房间瞬间开始燃起大火,继而骚乱开始了,各种牛角号、铜锣的声音响起,但是没有制止住混乱,反而加速了火势的蔓延,星星之火很快变成燎原之势,向四周扩散,吞噬了周围的一切生命。 在完全点燃了商栈之后,余彦带着船队向东而去,沿途一路放着火箭,点燃了土默特的整个大营,河堤上火势熊熊,余彦可以看到到处都是人影在四处奔走,马骡牛羊四处乱窜,完全没有了章法。 砰! 一声炸裂之声从商栈西北响起,正是农庄所在的方向,农庄之中钻出数以千计的步卒,正快速列队,向着营地冲击而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余彦自然明白,主将徐麻子的大队已经动了,想来塔什海的骑兵也会在一刻钟内赶到,虽说引燃贼营已经立下大功,但余彦可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 他当即下令船队靠岸,只留下三人看管船只,其余全部上岸,那些晕船的弓箭手、跳荡手留在岸上休整,其余桨手持有长矛整队,由余彦带领,扑向贼营。 这些桨手从未上过战阵,余彦便命他们排列紧密,向商栈扑去,他私心想着,卜失兔若是烧死了便罢了,若是没死,自己怎么着也要擒住他,以免功劳落得他人手中。 这场战斗注定没有什么悬念了,土默特人已经大乱,又被集中而来的步营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步队赶到营地的时候,土默特人甚至没有形成明显的防线,营中之人,无论军士还是牧民,都是发了疯似的逃跑,让步队只放了一轮火铳,便打垮了土默特人微弱的反击,密集的队形的步卒从东向西如石碾一样碾过,所有抵抗者俱是被长矛刺杀。 唯一能从混乱中保持镇定的是驻守在商栈以西的俄木布,他的营地只有少部分遭到火箭攻击,那些战船便顺流向东了,俄木布很快集合了近千骑兵,他看着东去的船队,还在一轮轮发射火箭,便知道偷袭他的人是套内的孙伯纶了。 “台吉,我们快去商栈救援大汗吧。”一个头人满脸急躁的对俄木布说道。 然而,俄木布却没有动,他看着远处烧成火海的商栈,脸色一片铁青,心中满是对卜失兔的不满,从青海一路回来,他便对父汗的短视和傲慢感觉忧虑,更是不满卜失兔贪图便宜在黄河边过冬的计划,他劝说此地距离孙伯纶太近,太过危险,却被卜失兔斥责为懦弱。 如今,卜失兔已经身陷火海,不知死活,俄木布终于把自己的父亲给抛弃了,正如当年卜失兔抛弃他渡河西逃一样。 “不,不要去,商栈中储藏的尽是羊皮、烈酒等易燃物,大汗怕是凶多吉少,汉人既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动手,塔什海是同谋,我想他的骑兵马上要来了。”俄木布咬牙说道。 “那该如何?”几个头人问道。 俄木布道:“去渡口那边,林丹汗的福晋、儿子都在那里,我们抓了他们,去漠南,去找大金汗,只有这样,才能报灭族之仇。”俄木布把主意和盘托出。 话音一落,顾不得再召集人马,便带上身边这千余骑兵去了码头,果然找到了在火中逃窜了苏泰福晋和额哲,俄木布让人绑了他们便折返向东而去,远远便看着数千骑兵冲入了土默特的营地之内,火光映照下的那狼头大纛正是塔什海的。 天色渐亮的时候,孙伯纶与塔什海的联军终于控制住了局面,已经派出了骑兵追赶四处乱窜的牧民和牛羊,营地里一片焦臭的味道,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和横死的牛羊,双方的士卒正火场中搜寻着有用的东西。 “大人,卑职找遍了营地,卜失兔被马匹踩踏而死,让塔什海得去了,没有找到苏泰和额哲。”余彦走到孙伯纶面前,低声说道。 这时,营地外飞奔来十余骑,马上下来一个汉子,低声说:“大人,特穆尔大人让小人来回报,他在营地以东十五里的河汊里抓到了七八个土默特人,他们说自己是俄木布的人,还说昨晚俄木布抓了林丹汗的福晋和长子,向东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孙伯纶警惕起来,找来余彦和徐麻子,吩咐道:“营地之事就由你二人负责,万莫让塔什海占了便宜,此番一战,是我方主力,牛羊部众皆由我方先挑选。” 徐麻子握紧拳头,说:“大人放心,塔什海要敢玩心眼,得先问过俺的拳头。” 孙伯纶点点头,这才微微放心下来,便召集亲卫队,立刻向东疾驰,很快便找到了特穆尔和兀良哈,二人麾下有过千骑兵,兀良哈说道:“大人,俄木布必然要向东投奔东虏,我等速速去追吧。” 孙伯纶摆摆手,展开地图说:“你们且看,从五原商栈往东,河网密布,还有乌梁素海阻隔,便是越过,木纳山下还有诸多鄂尔多斯的部众,极难潜越,俄木布狡猾如狐,定然知道,大军溃散,麾下军卒士气全无,心生退意,这才假装东进,试图扰乱追兵,待其收拢人马,定然北上,越过黄河,再沿阴山脚下向东,前往归化城。” “所以,兀良哈,你带四百骑兵,沿着痕迹向东追杀,我与特穆尔向北越过黄河,在黄河北岸等着他。”孙伯纶直接吩咐道。 “大人,若俄木布以额哲为质要挟于我,卑职当如何?”兀良哈独领一路,自然要负全责,当即问道。 “万万保全额哲性命。”孙伯纶当即说道。 兀良哈脸色微变,低声称是,孙伯纶知道他心中疑惑,便说:“尔等要清楚,本官与塔什海结盟,俱是相互利用罢了,我们与塔什海的区别便是,在大汗继承人的问题上,他没得选,而我们可以两头下注,所以,额哲死不得!” 正如孙伯纶预料,俄木布一路往东,沿途甩掉那些心思不坚定的军卒,在乌梁素海以西便折返向北,沿着破河北上,一直到了待越过黄河的时候,身边只剩四百余骑。 已经疾驰了两天,所有人都是灰头土脸,神情狼狈,待涉水过河,冰冷的黄河水打湿了衣袍,在这十月飞雪的天气,更让人感觉寒冷,天空中飘荡起了雪花,天色也昏暗了下来,俄木布知道,若是再不停下宿营,一场风雪过后,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暮色降临,俄木布命人杀了七八匹累垮了的战马,点火烤肉,俄木布坐在篝火旁,看着马肉在火上翻腾,散发出一阵香气,油脂不断落在篝火之上,发出滋啦啦的声音,那香气让俄木布的肚子咕咕乱叫,无异已经勾起了他的食欲,但俄木布咽了口水,仅仅只是切下三分之一吃下,然后把那马肉递给了抱作一团,正瑟瑟发抖的苏泰福晋。 粗硬的马肉被饿疯了的苏泰和额哲一道分食,苏泰有了气力,便问:“俄木布台吉,你要带我们母子去哪里?” “归化城,找大金汗。”俄木布说道。 苏泰低头不语,虽说成为金国傀儡要比未来的蒙古大汗要低微很多,但好歹可以保住儿子的性命,对于眼前这个处境来说,已经是很好了,至少不用担心俄木布因为那晚的战祸加害自己。 裹着冻硬的羊皮,一群人在背风的河滩下睡着,第二日,俄木布从睡梦中醒来,已经冻的感觉不到脚趾,他连忙揉搓,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啸音,似是羽箭飞过的声音,他抬头一看,百步开外,自己安排在胡杨树顶的哨兵已经掉落下来。 第262章 章八 黄教联盟 “敌袭!” 俄木布顾不上穿上靴子,拔刀起身,高声叫嚷,河滩下的士卒纷纷起身,围拢过来。 这时,沉闷的马蹄声从东面而来,敌骑俱是一身黑袍,隐隐有铠甲反射光芒,为首一人着山文甲,配雁翎刀,身材魁梧,甚是雄壮,正是孙伯纶。 “本官乃是察哈尔部必闍赤孙伯纶,俄木布呢,请他出来叙话。”孙伯纶环视一周,眼光掠过之处,都是些穿的破破烂烂,满脸恐慌的人,实在分不清哪个是贵酋哪个是士卒。 土默特人无人应答,孙伯纶麾下数百骑已经弯弓搭箭,弓弦嘎嘎作响,随时便可攻击,俄木布这才无奈站出来,说:“我便是俄木布。” “束手就擒吧。”孙伯纶淡淡说道。 俄木布反身从苏泰手中抢过大哭的额哲,挡在身前,喝道:“我还有他做护身符,你们若敢射箭,我便拉他垫背。” “你想如何?”孙伯纶问。 俄木布咬牙说道:“放我们走!” 孙伯纶摇摇头:“我可以放你走,但其他人全部留下。” 俄木布刚要说不,却被孙伯纶的话挡住:“我的条件便是如此,若你再讨价还价,我便命令放箭,如果我真的担心额哲死活,那晚也不会纵火烧营了。” 俄木布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额哲可以用来讨价还价,但还不足以让孙伯纶投鼠忌器。 “我给一炷香的时间考虑,一炷香之后便放箭。”孙伯纶又一次说话。 俄木布死死的抱住额哲,心中飞快的打算,最终说道:“好,就依你的条件,但你如何保证我的安全?” 孙伯纶没有说话,俄木布这个丧家之犬,死活并没有多大区别。 正为难,特穆尔站出来,说道:“大人,让我来吧。” 孙伯纶点点头,特穆尔对俄木布说:“俄木布,只你我和额哲大人离开,待你安全了,把额哲大人交给我,如何?” 俄木布看向孙伯纶,孙伯纶只点头,特穆尔便头前一步,向北而去,俄木布带着额哲上马,也向北走,三人来到一处高坡之上,四下视野开阔,可见并无伏兵,特穆尔角弓在手,对俄木布说:“某乃必闍赤麾下特穆尔,大人赐予我哲别称号,我以哲别的名誉发誓,绝不杀你,速把额哲大人给我吧。” 俄木布看了一眼他手中角弓,心中满是忌惮,哲别是箭头的意思,只有射术精湛的大师才有如此称号,孙伯纶麾下蒙古人上万,能得此称号,可见特穆尔箭术不凡,俄木布知道自己不是特穆尔的对手,便说道:“你先杀掉你的战马。” 特穆尔冷冷一笑,翻身下马,却并未下手,只是用匕首戳了马屁股,战马吃痛,快速跑开了,俄木布这才放心,却也不敢妄动,那特穆尔弓箭在手,二人不过相隔二十步,绝难逃过他的箭矢,索性把额哲放下马,缓缓后退,待退出数十步,才翻身上马逃走。 “哼,如此奸猾懦夫,竟为台吉,难怪土默特为人所并。”特穆尔嗤笑两声,扛起额哲,便向南走去。 回到河滩,土默特人已经投降,被绳索栓成一串,苏泰见额哲回来,万分欢喜,搂在怀里,痛哭不已。 两日之后,五原商栈。 围绕商栈展开的军营中一片欢乐的气氛,到处洋溢这欢声笑语,充沛的酒水供应更助长了欢乐的散溢,土默特部,这个蒙古人中最强盛的部落,在那场火灾与兵祸之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历史名词,留下来的除了仇恨,便是让各家欢心的战利品。 简单一场仗,孙伯纶得了一万帐,足足让麾下的实力扩充了三分之一,可谓大胜,饶是一向的谨慎小心的他也给麾下将士赐下美酒佳肴。 酒宴到了半夜,空间最大的帐篷里倒了满地喝醉的人,骄横的将军,肥胖的贵酋以及各类衣着华贵的商人,孙伯纶喝的半醉,正迷瞪着眼睛欣赏一只华丽的酒壶,据说这是卜失兔的最爱。 “孙大人,我有些话想与您说。”钱伯钧走到孙伯纶面前,温言说道。 “哦,钱大人,您是立有大功的人,我一时开心过头,竟然忘了单独会见您。”孙伯纶歉意的说道。 钱伯钧笑了笑,掏出丝巾捂住了嘴,显然受不住这里的脏乱酒臭,孙伯纶尴尬的挠挠头,说道:“我们出去谈吧。” “请跟我来,我带您去个干净的帐篷。”钱伯钧笑吟吟的说道。 二人出了客栈,来到一个帐篷前,孙伯纶抬头一看一眼,发现这帐篷倒是有些别致,与其他人的脏乱不同,但酒精带来的迷糊让他想象不到这是谁的,而钻进去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些香料的味道,地上铺着厚厚的毛皮,钱伯钧端来一张矮几,给孙伯纶倒了一杯酒。 “您把我请到这里来,定然有重要的事情。”孙伯纶按住酒杯微笑说道,他不习惯喝酒之后谈事,因为那会造成思维混乱,但钱伯钧的身份特殊,在孙伯纶的贸易体系之中,他是与郝允辙一样重要的人,而有固始汗的存在,他的地位更是不可撼动,这让孙伯纶不得不稍稍改变一下习惯。 “今天我是代表大国师与您会谈的。”钱伯钧说道,接着,他拍了拍手,帐后钻出一个人肥胖如球的喇嘛,正是桑结,见到孙伯纶,他双手合十,满脸微笑,宛如弥勒佛一般。 孙伯纶笑了笑,递给桑结一个盛满的酒杯,嘟囔道:“我便知道,当初用五百领铁甲没有打动的您,肯定提出一个让我纠结的条件,好吧,钱大人,你说吧,你帮我灭掉了卜失兔,我欠你的,你知道,我不喜欢欠别人。” 或许是喝多了酒,孙伯纶说话有些唠叨,钱伯钧却乐得如此,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代表大国师,想要您加入我们的黄教联盟。” 听了这话,孙伯纶酒竟然醒了一半,对于宗教他一直是顺其自然,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因为他暂时不需要宗教的能量,相对于在扩张这方面的可有可无,宗教最重要的建树是协助当权者愚昧百姓,维持统治。 另一个原因则是,孙伯纶不想因为宗教惹来麻烦,毕竟他背靠的林丹汗这棵大树信仰的红教与绝大部分蒙古部落不容,他既不没有能力砍掉大树,也不想站在大多数的对立面,而今天,钱伯钧显然不想给他居中不决的机会了。 早孙伯纶的历史认知中,历史上的黄教联盟有两次,一次是土默特俺答汗与索南嘉措(dalai三世)的联盟,让土默特成为漠南第一部落,黄教成为喇嘛教中的第一大派,也完成了教权和世俗权力的结合,而另一次的联盟便是固始汗的这一次,在历史上,这次联盟完全击败了反黄教联盟——林丹汗、白利土司和藏巴汗,让黄教成为了蒙古人和藏人的共同信仰,并且得到了满清的支持,继而成为满清统治西部和北部等上千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手段。 孙伯纶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钱大人,您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而任何一个成功的商人都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您可以告知我您的备用计划吗?” 孙伯纶这个问题让钱伯钧感觉难以回答,他正犹豫,孙伯纶道:“加入这个联盟对目前的我来说,坏处多于好处,但如果是我承受不起的坏处,或许我会屈服。” 钱伯钧看向桑结,最后桑结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由此,孙伯纶知道,在这件大事中,桑结的地位还要高于钱伯钧这位大国师最信赖的断事官的,他不仅有后悔,以往还是小看了这个大胖子了。 钱伯钧道:“必闍赤大人,事实上,您才是我们的备用计划。” 第263章 章九 不解欲梦 孙伯纶听了这话大惊失色,自己在套内已有部民近三万帐,汉人过万,麾下可战之兵更有近两万,如此雄厚实力,在大漠南北已经是雄霸一方,强如自己还是备用计划,那他们真正想要合作的对象呢......,只有一个,便是远在万里之外的金国皇太极! “我刚发现您的时候,您还是套内挣扎求生存的一只幼虎,虽然展露出了睿智和魄力,但并不足以让大国师下重注,之所以一直以来支持您,只是希望在林丹汗体系内培养一个不稳定因素,然后灭掉这个叛教者。”钱伯钧说道。 “两年多来,您成长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完成了旁人三代才能完成的伟业,成功雄踞套内,便是金国女真都奈何您不得,大国师和摄政大人觉得,可以在您身上下重注了。”钱伯钧笑着说。 “所以,就把桑结上师安插进来了?”孙伯纶问道。 从钱伯钧的叙述来看,当初俘虏桑结,绝非一个偶然事件,钱伯钧笑道:“这是命运庇佑于您,桑结上师是应大国师和摄政大人的要求,前往盛京联络皇太极的,若非您俘虏了他,并且带回黑铁城,我们也不会知晓您的真实实力,更无法在您与皇太极之间做出选择。” 孙伯纶微微点头,玩味的看向桑结,问:“那这位上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直以来,孙伯纶感觉这厮的做派并不像个喇嘛,考虑到他是固始汗派往金国的使者,那么可能是假扮的了,而桑结的回答让孙伯纶颇为意外,桑结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小僧乃黄教摄政者索南群培上师的弟子,桑结是也。” 孙伯纶恍然大悟,对这个桑结更为上心了,虽说这个索南群培并非名义上的宗教领袖,但五世达赖年幼,四世班禅年迈,索南群培身为四世达赖的侍从官,找到五世灵通的他,自然便成了黄教的最高执政领袖。而大国师则是黄教麾下最强实力的汗王,二者结合,足够代表黄教了。 “可是皇太极的实力胜我十倍,为何仍旧选择我?”孙伯纶盯着钱伯钧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钱伯钧哈哈一笑,说:“以您的发展速度,再过两三年也就差不多了吧。” “您这是在搪塞我,对吗?”孙伯纶虽然喝了不少酒,却没有完全喝醉。 桑结微微一笑,说:“好吧,必闍赤大人,原本我们的计划,借助这次林丹汗愚蠢的东征,让其死在女真人的手中,剪除反黄教联盟的敌首,可是我们知道,只要有您在,这是不可能的。” “既然这次不可能成功,我们只能选择蛰伏待机,毕竟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了,就把您推入了敌人的行列。在认识到您的潜力之后,这并不是个好结果,所以,与其冒险继续实施计划,不如拉您进入同盟。”钱伯钧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倒是实话,只要孙伯纶出手,全心协助林丹汗,凭岳托手下那些人马不可能胜利,能守住归化城就要看造化了,即便是皇太极亲征反扑,孙伯纶也可把林丹汗撤往套内,沿河据守,让这一仗分不出胜负来。 “你们是想让我作壁上观还是背后下手?”孙伯纶问。 桑结面带微笑,说:“显然,这都不是您的选项。” 孙伯纶笑了笑,没有说话,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林丹汗与金国僵持在那里,僵持的越久,自己就越强,当自己能够彻底压倒某一方的时候,便是逐鹿天下的时刻。 “那你们希望我做什么?”孙伯纶问。 钱伯钧道:“加入我们的联盟。” “然后呢?”孙伯纶继续问道。 钱伯钧笑了:“没有然后了。” 见孙伯纶并不罢休,钱伯钧只能说:“如果非要有然后的话,那就是继续您的道路,在未来两年内不要被皇太极干掉。” 孙伯纶笑了:“如果我被干掉了,你们依旧会选择和皇太极结盟,对吧。” 钱伯钧没有否认:“看在你我合作多年及您对桑结上师诸多礼遇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您,林丹汗东征这个机会我们失去了,但大国师会借着这个时间对付他在西面的敌人,比如哈萨克人,但两年之后,林丹汗和他的反黄教联盟都会被连根拔起,希望到时候您是我们的盟友,而不是敌人。” 孙伯纶低头沉思,过量的饮酒让他感觉有些头疼,但依旧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与理性,他发现,这个联盟对自己没有任何一点好处,但不加入,就会有坏处,至少不能让固始汗和皇太极结盟,无论自己实力强大到什么地步,都不能同时面对两个方向的敌人,显然,这是固始汗没有给自己选择的余地。 “好,我答应你们了。”孙伯纶最终说道。 钱伯钧笑了笑,说:“如桑结上师所说,您拥有常人没有的睿智与胸怀。” “因为林丹汗与您的关系,我们之间的结盟是秘密的,当然,为了践行你我之间的诺言,及代表黄教联盟与你接洽,桑结上师依旧会在套内为您服务,直到林丹汗的反黄教联盟消失。”钱伯钧又补充了一句。 孙伯纶微微颔首,桑结站起身,提起酒壶,为三人满上酒杯,说道:“来,让我们满饮此杯。” 孙伯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标志着一个东到边墙,西至天山,囊括上千万平方公里的政治局面被打破,数以千万人的命运会因此而改变。 喝了这一杯,孙伯纶感觉与以往的酒水有些不同,喝下去,全身热热的,好似饮用了鹿血一般,然后昏昏沉沉,继而失去了感觉。 桑结走到帐后,用蒙古语轻声说:“福晋,您可以进来了。” 说着,一个身材丰腴的蒙古女人走了进来,身上升腾的水汽昭示着她刚从浴桶里出来,女人的身上只有一条羊毛毯子,那条毯子并不长遮掩不住那两条雪白浑圆的大腿,而上缘因为系紧了,让饱满的胸部有一种跳脱出来的感觉。 这个女人便是林丹汗的三福晋,苏泰福晋,额哲的生母,也是林丹汗的女人中最为妩媚艳丽的,二十七岁的年龄让她宛若熟透了樱桃,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个女人的美貌引起了皇太极和代善的争端,谁都不让,最终,她嫁给了济尔哈朗。 钱伯钧可不是喇嘛,没有桑结的定力,径直出了帐篷,桑结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道:“必闍赤大人饮用了过量的烈酒,就交给您照顾了,想来,这会是个美妙的夜晚。” 说完,他也走出了帐篷,安排了两个年轻的喇嘛看守在旁。 “希望上师的药像您说的那般奇效,若让孙伯纶察觉出来,必有祸殃,他是个大度的人却并不妨碍他的睚眦必报。”钱伯钧不满的说道。 桑结微微一笑:“娱神之灵药,如何无奇效,药只是一个方面,人心才是真的魔鬼。” “钱大人莫恼,我这般做派,也是为了让他不会真心的与林丹汗站在一起,您切勿忘记,淑济别吉是林丹汗的嫡女,如果不是林丹汗无容人之量,他们本是一家人。”桑结提醒道。 因为那杯酒,孙伯纶的意识陷入了迷茫,当醒来的时候,他不记得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朦胧的记得那时个漫长、粗野而狂躁的夜晚,自己好似一只被人扔上岸的鱼儿,挣扎着想找一汪清水。 而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便觉的身体好似沉重了数倍,就那么躺在厚厚的皮毛里面,感受到的是浑身的酸痛,还有一些无法形容的满足。 许久,他才想起身边躺着一个丰腴白肉的女人,一头黑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前额,她见孙伯纶醒了,拢起乱发,想要坐起来,便是这么一个动作,已经让她黛眉微微皱起。 孙伯纶看着那优美的后背曲线,抓住她的手臂,拉入怀中,胸前的雪白就那么绽放在了孙伯纶面前,看清那张脸,孙伯纶无奈的摇摇头,问:“你是如何得逞的,我似乎定力还不错。” 苏泰福晋不怒反喜,半个身子压在孙伯纶胸膛,说:“你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孤单了那么久,又喝了那么多酒,还有,我也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你没有抵挡的住,这很正常。” 她说的堂而皇之,孙伯纶却颇为不信,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苏泰笑了笑,手在孙伯纶的胸膛上画圈,问:“昨晚你醉的厉害,肯定想不起什么来,怎么样,想不想尝尝,林丹汗的女人和其他女人有什么不同?” 孙伯纶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认真的说:“你在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 “我想得到什么?”苏泰拦住孙伯纶的脖颈,笑嘻嘻的问。 孙伯纶推开她的手臂,穿上了内衣,说道:“昨晚的事情代表不了什么,也决定不了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苏泰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陪自己睡觉,看中的不过是自己在林丹汗这个体系内的实力罢了,这个疯狂的女人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那个儿子能不能在林丹汗之后接任大汗之位,谁知道她为了这个目的陪过多少人睡觉。 “你不怕林丹汗知道吗?”苏泰蜷缩在皮毛之中,问道。 “一个为了逃命抛妻弃子的懦夫,知道了又能怎样。”孙伯纶穿着靴子,丝毫不在乎的说道。 “那淑济呢,我可是她的姨母呢。”苏泰又问。 孙伯纶转过身,指着自己的左胸道:“你以为我会怕吗,且不说淑济与我的情意,便是她不忿此事又如何,当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这里早就坚若磐石了。” “还有,此事我会与淑济说的。”孙伯纶毫不客气的补充到。 孙伯纶穿好衣服,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足有七八两,道:“和我上过床的女人,要么我会娶了她,要么我会付钱,这是给你的。” “我不是妓女!”苏泰接过银子,尖叫道。 “昨晚你的做派便是了,另外,七八两银子找个大同婆姨,比你物超所值,那自幼培养的坐瓮功夫你便不如。”孙伯纶没有回头,走出了帐篷。 帐篷之外已经站了七八人,都是孙伯纶的属下,他们似乎站了许久了,见没有塔什海的人,孙伯纶更清楚这是个阴谋,便是让苏泰拿住自己的把柄,孙伯纶从牧锋身上抢过弓箭,弯弓搭箭,箭矢射出,正中牧锋的那匹黑色战马的眼睛,箭矢入脑,战马立毙,孙伯纶喝道:“身为本官亲卫队长,不能随侍,当死!下一次,不会再有战马替你死了!” 牧锋跪在地上,俯首称是。 孙伯纶抓过范兴,低声喝道:“找几个女人,给那个娘们好好清理一下,若是过几个月传来她怀孕的消息,你.......。” “小人愿以死谢罪!”范兴连忙说道,对于能为孙伯纶擦屁股这等机会,范兴可是觉得弥足珍贵的。 第264章 章十 反骨暗生 崇祯六年十月底。 孙伯纶趁暴雪尚未来临前,撤兵南下,进入套内,与此同时,林丹汗亲率的察哈尔本部越过了黄河,进入了后套。那顶缀满白色马鬃的苏鲁锭大纛,盯着黄金色的三叉长枪,从地平线上跃动着进入蒙古人的眼帘,沿途所至,蒙古人无不欢呼雀跃,高呼成吉思汗的名号。 苏鲁锭大纛下一辆由十八匹纯白马匹拉着的大篷车里,林丹汗坐在里面,享受着大福晋沏好的奶茶,大福晋那微微隆起的肚腩让林丹汗看的欢心,大军出征在即,嫡福晋怀孕,正是旗开得胜的吉兆。 车外,一个身材修长,辫发白袍的蒙古汉子率领十余骑跃马而来,距离篷车很远便驻马,那汉子跳下战马,恭敬的走到车门前,右手放在胸口,沉声说:“臣下参见大汗。” 车内传来了林丹汗欢喜的声音,说:“是却图汗吗,快快进来喝杯热奶茶吧。” 说着,布帘掀开,林丹汗伸手抓住了却图汗冰凉的手,拉他上来,又道:“却图汗不远万里投效苏鲁锭大纛,可见忠义,本汗已经告知部众,予你亲视诸王的身份,你又何必请见,可直接入帐。” 却图汗却是满脸惶恐,说:“奴仆哪有与主上同坐的道理,却图再有功劳,也不会忘却自己的身份,臣下与部众永远是大汗的忠实仆从。” 这话颇得林丹汗欢心,林丹汗打开地图,说道:“听沙尔上师说,您有意前出木纳山,为大军前锋,抵御东虏骚扰,依本汗,万万不可,你部刚南下,又随本汗东征,着实辛劳,不如便在后套过冬吧。” “大汗,只要臣下这颗忠心还在跳动,就不可藏主上之后,让主上为臣下遮风挡雨,臣下死都不惧,也不怕东虏骚扰,就算东虏不来,臣下也想趁冬季,见识一下他们的能耐呢。”却图汗撕开袍子,指着胸膛,正色说道。 林丹汗更为感动,说道:“好,很好,你的忠心本汗知道了,待击败东虏,本汗愿以后套许之,以筹赏你的忠勇。” “谢大汗,臣下当杀虏建功,不负大汗期望。”却图汗高声说道。 林丹汗亲自为却图汗倒酒,满脸欢喜,越发对眼前这个汉子喜爱,当初自己逃往青海,众叛亲离,唯有却图汗在漠北南下,追随左右,林丹汗与他既没姻亲也无恩义,只因却图汗也信仰花教,如今更是愿在木纳山下抵抗东虏冬春两季的骚扰,可见忠义之心。 “不知大汗何时出征东虏,臣下早已急不可耐了。”却图汗喝了酒,问道。 林丹汗笑了笑,也不再隐瞒他,说道:“如今卜失兔被灭,我麾下再无内贼,大可放心与东虏一战,今年在后套过冬,待明年春天,虎鲁克寨桑率领的后队赶来,便即可东征,攻下归化城,让这苍青的漠南,再归成吉思汗的子孙。” 却图汗微微点头,却忽然跪下,说道:“启禀大汗,臣下有一逆耳之言。” “请讲。”林丹汗微笑说道。 却图汗道:“大汗,套内必闍赤,虽为大汗之婿却是汉人,其窃据套内多年,早有不臣之心,若大军东征,其如芒在背,不可不防,望大汗忍辱负重,先稳住此患。” 林丹汗脸色微变,拍拍却图汗的手,说:“本汗知道了,此事还需徐徐图之呀。” 而在林丹汗心中,却是苦涩无比,那孙伯纶岂是如芒在背那般简单,此次东征,能否得胜还需仰仗于他,只是两人这般关系,倒是真不好开口,特别是孙伯纶悍然出兵后套,突袭土默特营地后,林丹汗更是忌惮,在他看来,孙伯纶敢打土默特,便敢偷袭自己,但孙伯纶的实力在那里放着,仅凭军力便超越了自己的察哈尔部,若论战力,从未与东虏对战的各部如何能与两败东虏的孙伯纶相提并论呢,却图汗想的也太简单了。 林丹汗赐下宴席,沙尔与却图汗吃完,便离开了篷车。 二人骑马暂离大队,保证谈话不被旁人听见,待离的远了,沙尔喇嘛对却图汗说:“莫日根从盛京带回了消息,大金汗的军队将会在明年夏季出征。” “要等那么久吗?”却图汗不似在林丹汗面前那般恭谨,换了一副精悍的模样,好似温顺绵羊变成展翅雄鹰一般。 “大金汗的意思,是在大军赶到之前,干掉那个蠢货。”沙尔说着,看了一眼林丹汗那华丽的篷车。 “为此,大金汗已经为岳托增兵,只是并未进归化城,此事也由岳托全权处置。”沙尔又道。 却图汗问:“为何如此冒险,若大金汗亲率的大军赶到,必可一举荡平。” 沙尔微笑道:“以那个蠢货的秉性,面对大金汗的大军,不是逃之夭夭就是渡河入套,说定还会投入明国那边,到时便麻烦了。” 却图汗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上师,莫日根是否得到大金汗对我的赏赐呢?” 沙尔说道:“不仅有大金汗对您的赏赐,还有我的恩师的赏赐。” 却图双眸绽放精光,问:“如何赏赐?” “事成之后,您便是蒙古护国神祇大黑天神的转世,师傅与大金汗将赐您呼图克图的称号,而大金汗则支持您取代衮布成为下一任土谢图汗,也是漠北三汗中唯一的大金汗盟友,也就是说,十年之后,您将是漠北唯一的汗王。”沙尔微笑说道。 “既如此,不免我多番筹划,忍辱负重了,看林丹汗那等蠢货称孤道寡,实乃煎熬啊。”却图汗满脸苦涩。 沙尔却道:“那厮还以为你是追随成吉思汗的嫡系血脉而来,却不知您追随的是我教的弘旨法言呀。” 说罢,沙尔轻快的打马回了本队,却图汗却呵呵一笑:“什么血脉,什么教义,都是虚妄,唯有权位才是真切的呀。” 黑铁城,孙伯纶府邸。 或许是因为连日征战,又值秋冬交替,孙伯纶得了风寒,连日低烧,正躺在榻上,当淑济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孙伯纶在口述,而土默特的额吉尔在一旁的桌案上处理写写画画。 淑济径直坐下,并未打搅,孙伯纶处理好了新附土默特人的安置之事,又让额吉尔拿了一张羊皮纸,由其代笔。 “尊贵的.......,哦,伟大的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林丹汗的尊号),尊贵的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听闻您率领精兵百万,讨伐水滨三万女真.........。” “作为您忠臣的臣子,恭谨的女婿,臣下替大汗出征,剪除内贼卜失兔,救下幼主额哲,苏泰福晋,虽有勇士伤亡,士卒疲惫,却不胜欣喜.......。” “.........黄河水滨一战,将士效力,忠勇可嘉,臣下请大汗之旨意,恩赏功臣,特穆尔可为那颜之位,兀良哈为达鲁花赤........。” “蒙长生天庇佑,大汗恩养,数年来,套内丁口兴旺,牲畜繁衍,已致草地稀缺,然万民皆有为大汗效死之忠心,愿随大汗进剿东虏,待漠南平定,望大汗赐予后套贫瘠之地,牧养子民.........。” 淑济在一旁听着,听到孙伯纶那么厚脸皮的称呼自己的父亲,便已经笑个不停,后面又不断加码,求官求赏,还把后套膏腴之所说成贫瘠之地,更是笑不拢嘴。 有她在一旁大乱,孙伯纶也编不下去了,索性站起身,对额吉尔说道:“大体意思就这些,给特穆尔等蒙古诸将领的职位,后套之地,都是必要之条件,你再想想大汗那边可还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再添置几样,也好讨价还价。” 若说林丹汗那边,盐铁粮食布匹战马都不如套内,林丹汗远遁青海,穷弊所在,又有什么可以赏赐的呢,额吉尔忽然说:“大人,要种畜啊!” 孙伯纶一时愣住,额吉尔说:“您的马场在扩建,马夫和草料咱不缺,但种畜质量不佳,虽从大国师那边买来许多,但培育战马需要的种畜数量很大呢。” 孙伯纶恍然大悟,在唐代及以前,因为中原汉人王朝对马政的重视,及从西域引进的优良马匹,中原王朝的战马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优于草原部落,也不亚于泰西各国,但到了明朝,太祖朱元璋大兴军户制度,给军户一匹母马,来年要一个马驹,这种方式哪能获得良种战马。而草原部落更是没有什么马政,马匹散养,胡乱配种,生出来的战马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矮,而孙伯纶的马场,不仅在于饲养战马,在春冬季保膘,而且还选育良种,大兴马政,作为成吉思汗嫡系的察哈尔部,因为各种祭祀仪式和战争需要,倒是传承下来一套选育良马的制度,上好的种马自然不少,额吉尔这才想到。 “好,这条也加上。”孙伯纶说道,继而他又说:“接下来的话,不可写在信上,只能向林丹汗一人汇报,你告知大汗,来年出战,当驻马大青山西麓,骚扰东套草原,迫使东虏北上,而套内我军则陈兵黄河东岸,饲机攻占归化城。有我军牵制,便可分薄东虏兵力。” 额吉尔明白了孙伯纶的意思,便收好那张羊皮纸,走了出去。 “阿纶与东虏势成水火,何不出兵助我父汗?”淑济出言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怎么出兵,如何出兵,出兵上万,你父亲害怕,出兵三五千,我还担心将士安危呢。” 对于自己的父亲,淑济比孙伯纶了解的还要深,他很清楚,自己那位整日沉浸在成吉思汗往日荣光之中的父亲,是个高度自大而内心懦弱的人,而且多以善妒,以孙伯纶目前的实力,出现在他的身边,都会引来诸多不适。 “你只是出套牵制,还要那么多好处呀,我的阿纶脸皮真厚。”淑济笑嘻嘻的说道。 孙伯纶认真的说:“淑济呀,我要的多才是为你的父汗着想啊,如今的他整日想着打下归化城,一雪前耻,同时好向大明讨赏,但有我在侧,他又哪敢真动啊,数万帐部民,缩在后套那小地方,早晚因困生事,还不如我主动请赏,让其放心罢了。” 淑济微微一笑:“你这是效法秦国伐楚,王翦将兵之故事呀。” 当年秦国举全国之兵攻伐楚国,王翦出征连番请求赏赐,便是让秦王放心罢了,孙伯纶也是如此,。 “那你觉得父汗能胜吗?”淑济问道。 孙伯纶轻声说:“最好能胜,最好能胜。” 他心里清楚,已经处理好后顾之忧的皇太极肯定会在明年再次西征,若林丹汗在皇太极西征前击败岳托,局面还可挽回,若是不胜,便是一场灾祸。 要知道,林丹汗可谓是孤注一掷,倾全力东征,若皇太极大军到来前没有打下归化城,那么再无转圜余地,孙伯纶不可能看着他被皇太极消灭,但若再仿效去年,依黄河、木纳山天险,退居后套和套内,也非良策,后套虽是膏腴之地,却空间太小,套内虽大,却多是荒漠,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置数十万百姓、近千万牛羊啊。 “那如果父汗失败呢?”淑济问。 孙伯纶一时无语,揽住她的腰身,久久不言,终究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而在孙伯纶的心中却有一个答案,林丹汗可以不战,可以不胜,但绝不能失败,如果他败了,那只有一死。 第265章 章十一 清醒的认知 崇祯七年二月,归化城。 岳托坐在书房的桌案上,用绒布和通条小心翼翼的清理着一把燧发短铳,铅子和火药已经倒了出来,岳托甚至还能拆卸全部的零件再行装上,从他熟练程度和小心的样子可以看出,他对这把燧发短铳非常的珍爱。 这是他去年年末从左翼蒙古人与套内孙伯纶走私贸易中截获的,涉事的扎鲁特头人的脑袋依旧悬挂在归化城的城门上,然而,这依然无法杜绝自己治下的部落和军队与套内的走私贸易,因为那里不仅出产盐、茶、烈酒和卷烟,还有舒适的丝绸内衣、保暖的羊绒袍子以及厚实防寒的呢绒毡步,还有类似燧发短铳这类稀奇古怪却有引人迷醉的东西。 便如这把短铳,拒套内的探子回报,拥有同样功能的短铳装备于孙伯纶的中高级军官,价格也就十两左右,但扎鲁特部的那个蠢货,竟然用五匹上好的种马和三十张精良角弓换取它,只因为铳身上那繁复的花纹和握把上那朵精美的梅花。 那个蠢货竟然说要把它奉献给永福宫的庄妃,岳托不否认那个睿智的女人会喜欢这把精致的短铳,但也不妨碍岳托把它占为己有。 窗外沙沙声不断,那是天空在降下大雪,远处还有皮鞭抽打和吆喝的声音,是汉人将军孔有德在役使奴隶扩建归化城,去年末和今年初的连续的大雪让岳托不由的对皇太极的计划有些担忧,贪婪的却图汗送来的情报,因为暴雪,后套的牲畜损失和草料消耗都远远超过估计,这有可能促使林丹汗提早发动东征,不是原定的四月初,可能会提前到三月。 春天,牲畜繁衍、战马羸弱的季节,这个季节大战,便是胜了,也是元气大伤。 岳托刚刚组装好了短铳,正填装子药,忽然书房外传来亲兵的阻扰声,一个被亲卫叫做大贝勒的人要闯进来,而在金国,现在能得如此称呼的只有大金汗的长子豪格,那个去年秋天带了三千两黄旗精锐赶到归化城的援军统帅,一个给他惹来无数麻烦及不断挑战他权威的男人。 岳托赶忙收好短铳,却因为匆忙,撒了一些颗粒状的火药。 “岳托,你为什么还没有修改作战计划!”豪格一脚踹开房门,高声喝道,而那尽职的亲兵早就被他摔在了地上。 岳托端坐在那里,指了指自己的座位,说道:“对林丹汗的计划,是由大金国在漠南的最高统帅制定,其修改和完善,也应该由统帅一言而决,而这个统帅是我岳托,而不是你豪格!” 豪格一时呆立,双眼瞪大,一时不知所措,作为皇太极的长子,也是唯一成年的儿子,豪格一直受到皇太极宠爱,在大金国内,莫要说岳托这类不是旗主的贝勒,便是他的父亲,四大贝勒之一的代善都不会这么和自己说话。 一时羞愤,豪格竟然拔出佩刀,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摁住,他回头一看,是皇太极身边的护军统领,享有巴图鲁称号的鳌拜。 面对气势汹汹,欲拔刀行凶的豪格,岳托却毫不畏惧,虽然在努尔哈赤的子孙中,他是少有不擅弓马将领,但他仍然从后面的刀架上取下一柄金色弯刀,喝道:“来吧,大汗的儿子,向你的父汗御赐宝刀的统帅行凶吧,今日便让你看看,并非所有人都畏惧你的权势和血脉!” “岳托贝勒,大贝勒一时怒火攻心,您就不拱火了。”鳌拜拉扯着豪格,哀求道,身子则挡在二人中间。 豪格甩开鳌拜,拔出佩刀,用力劈斩,把岳托的书桌斩下一角,咬牙说道:“岳托,终有一日,我要让你明白,我值得他们畏惧的不是血脉而是我的功绩和能力!” 这时,听到消息的归化城高层纷纷赶到,将豪格拉到一旁,纷纷出言劝慰,却无人靠向岳托,豪格并不傻,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是大汗的儿子,他见岳托孤傲的站在那里,一时心中竟有崇拜之意,他平日最重英豪,因为岳托不擅长弓马骑射,又从不亲临战阵厮杀,平日豪格极为看不起他,便是皇太极时常赞赏岳托的能力,也要豪格主动交好,豪格也是不听,今日看清岳托气概,豪格如何不心动。 “无关人等都退下吧,我与岳托贝勒有事相商。”看到周围都是蒙古的 汗王、台吉,豪格知道他要谈及的事情要保密,索性直言说道。 待众人退下,房内只剩鳌拜,豪格俯首说道:“大堂兄莫怪,我是被猪油蒙心了,才冒犯于你的。” 豪格少有的低头,让鳌拜吃了一惊,但他心中却暗自信息,如此胸怀,才能为大汗继承人啊。 “大贝勒请坐吧。”岳托温言说道。 豪格坐定之后,才说:“大堂兄莫怪,只是在盛京时,父汗多番叮嘱,套内孙伯纶是我金国大敌,威胁远胜林丹汗,我这才提议趁林丹汗东征,我军退避归化城,逼迫孙伯纶也兵临城下,届时与那却图汗里应外合,一举荡平这二人。” “大贝勒豪情,我岂能不知,我何尝没有这个想法,但孙伯纶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十四叔执掌漠南的时候,他便有八千可战之兵,其中一半战力不下我大金白甲护军,如今又过了一年多,连番收拢部落,吞并土默特,如今怕有战兵两万了,若其与林丹汗一道,我军胜负难说呀。”岳托把心中忌惮和盘托出。 “两万人马,怎生如此之多?”豪格惊声叫道,原本他以为也就万把人。 “不是数量的事情,其麾下步阵强势,甲兵精悍,战力与我金国八旗不相上下,大贝勒,若予你两万八旗,你可击败多少蒙古人啊?”岳托问。 “五六万不成问题吧。”豪格脱口而出,继而低下头,归化城的八旗、汉军加上左右翼蒙古部落,可有战兵四万,若把万余八旗折算成蒙古骑兵,相当于有七八万人,可万万不是孙伯纶那两万精锐和林丹汗麾下五万人合力的对手。 沉默许久,豪格道:“大堂兄,是我天真了,从今日起,漠南诸事皆由你一言而决,豪格不会再有异议了。” “大贝勒莫要气馁,原计划的关键,除了却图汗临阵倒戈,最重要的便是绕过大青山的那支精骑,除了大贝勒,岳托又能信任谁呢?”岳托温言说道。 豪格瞬间眼露精光:“大堂兄要以我统御之?” 岳托认真的点点头,在他的认知中,皇太极宠信豪格不止因为他是长子,事实上豪格拥有不下于莽古尔泰的武勇和威望,只是做事冲动,思维简单罢了,其能力是足够的,而且那支偏师的主力是豪格带来的两黄旗精锐,其中更有过半大汗护军,除了大汗长子,谁能统御? 最重要的是,皇太极派遣豪格来归化城,就是为了让他建立功勋的,岳托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豪格欣喜过后,略微一思索,说:“便是我们一战击败林丹汗,想来以那孙贼的谋略和军力,也会参战其中,我从未与之对阵,又少在漠南,烦请大堂兄教我。” 见豪格如此诚恳的讨教,岳托微微一笑,说:“大贝勒随我去校场吧。” 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完全亮了,雪也小了很多,校场的棚子下,豪格与岳托分主次坐定,而在他们百步之远,几个白甲牵引了八匹战马拴在木桩之上,战马一半被牛皮马铠护住,缀满铁叶,而马鞍上则有一泥塑假人,正被白甲兵套上护甲,待收拾妥当,豪格便心里有了个大概,这些假骑兵一半是八旗之中核心主力,白甲护军的装束,而那更加狰狞的盔甲装束,似乎与传说中孙伯纶麾下铁甲骑兵类似。 岳托见收拾好了,便冲护军统领点点头,护军统领便率领四十骑奔驰而去,其中一半是蒙古左翼抽调的射雕儿,一半则是正黄旗精挑细选的护军精兵。 两队呼啸而过,先是靠近到三十步的位置,以角弓搭设破甲箭攒射马上假人,继而转了个圈,又抛射轻箭覆盖目标,两轮箭矢射过,代表白甲护军的四名骑兵全部倒下,而铁甲骑兵只倒下一骑。 岳托和豪格骑马而去,翻身下马查看,豪格更是看的仔细,他发现,对于只蒙着一层牛皮的白甲护军的战马来说,抛射的羽箭可以轻易射穿,虽说两轮火力射过,相对于真实战场火力密度过大,但也足够造成白甲护军的战马受创,而受创的结果便是战马受惊,造成阵型散乱,骑兵落地。 而铁甲骑兵的马铠是缀有铁叶的牛皮外加一层坚韧的呢绒,只有少数轻箭可以破防,而倒下那匹战马,竟然是被羽箭射穿了眼睛。 “如此沉重马铠,孙伯纶的战马如何受得了?”豪格拆下一件,掂量一下,足有六十斤。 要知道甲骑也要行军,冲锋更是需要耗费马力,岳托说道:“探子说,孙伯纶在套内有马场十二座,养着近两万战马,其中不少是精挑细选的良马,更有从各部甚至西域购买来的上等战马,我曾见过十四叔俘获的几匹,比咱们的战马高出一掌,身形魁梧有力,最重要的是,其甲骑战马,平日有专人饲养,不惜精料,而行军时还有驽马背负铠甲武具。” 豪格面色凝重,未曾说话,这些都不算秘密手段,但需要大量的金钱和人力投入,大金国已经倾全国之力维持与大明的战争,着实做不到。 然而,他很快被甲骑的护甲吸引,那整块的胸甲和弧形的腹甲,而在外面铠甲里面则套着精铁丝打制的锁子甲,在里面则是熟牛皮,甲骑的铁盔还带有护面,另有锁锥子护住脖颈,铠甲一直延伸到大腿。 豪格略略一看,仅从护甲上插着的箭矢数量,便知道白甲护军的护具不如这些甲骑,白甲护军假人身上都插着七八根,其中破甲箭甚至穿透了内外两层甲,入肉三四分,便是左翼蒙古人的箭矢亦有射中无防护的面部、脖颈和大腿的,而铁甲骑兵假人附近,满地的箭矢,不少箭头变形、箭杆折断,厚重的外甲上有许多箭矢撞击的白点,少有两三只射穿的也是女真人常用的长梢弓射出的破甲箭,豪格拆下护甲看了看,箭矢入肉深度并不致命。 “铁甲骑兵甲天下!五叔死前曾这么说,我却以为他胡说,如今看来,确实不凡。”豪格感慨的说道,继而他抱拳对岳托说:“大堂兄,非常感谢你的教诲,若非如此,我大金勇士便要折损许多了。” 豪格说的诚恳,自然也不是虚言,他比谁都了解自己,八旗军队长久以来对明国、蒙古、朝鲜形成的连续胜利和努尔哈赤血脉的优越感,让他对任何军队都瞧不起,而莽古尔泰临死留下的那句话,更是让他形成了与孙伯纶甲骑一较长短的想法,若非今日岳托给他上了一课,来日遇到孙伯纶,他定然先上去争争长短不可,而眼前的一幕让他知道,那将是一场大灾难。 “大贝勒万万不可气馁,先汗十三副铠甲起兵,当年面对刘大刀数十万人马,也不畏惧,如今八旗有精兵十万,又有大汗亲征,此次定能灭了那孙伯纶,永绝后患!”岳托微笑说道。 豪格微微摇头,说:“不,不,若有机会,定要收服孙伯纶,若其投效,大金逐鹿天下,定鼎中原,孙伯纶若愿意归顺我大金,我豪格愿向父汗举荐,封其为王,便是把我这个正蓝旗旗主的位置让出来,也无不可呀。” “大贝勒如此胸怀,真是大金之福啊。”岳托不由的赞叹出声。 “大堂兄莫要称赞了,似孙伯纶那等枭雄,如何轻易屈居人下,我等还是先把林丹汗灭了,再以威势压服,辅以利诱,才有可能让其归顺啊。” 岳托点点头:“好,大贝勒,咱们先灭掉林丹汗那个蠢货,来个杀鸡儆猴,此番你绕行大青山,除了两黄旗三千精锐,我再从两红旗中抽调两千人予你,以壮行色。” “大堂兄放心,若不破林丹汗,豪格当以死谢罪!” 第266章 章十二 初春鹰扬 崇祯七年三月十日。 黑压压的士兵沿着木纳山东麓展开,背靠着光秃秃的桦树林,稀疏的树杈在寒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呜的尖啸,地上的雪还有三尺厚,依旧冻的硬邦邦的,太阳远在地平线上,好像迟暮的老人,没有一点生气,阳光洒下,除了让雪粒子反射点光芒,没有一点要融化的样子。 士卒们穿着破旧的羊皮袄子,外面衬着皮甲,在寒风之中冻的脸色发青发紫,远处的苏鲁锭大纛缓缓而来,他们压低了埋怨的声音,静静的看着白马上的一身裘皮的大汗。 林丹汗一身裘皮,戴着熊皮帽子,看起来甚是雄壮,看到面前一排排战士,他神色有些凝重,为了完成这次东征,他把塔什海麾下的土默特部的丁壮抽空,便是他的察哈尔部也执行两帐抽一丁的征发标准,如果不是孙伯纶紧急支援了一批低价的长矛和各种淘汰的破烂甲胄,他也武装不起这近六万人马来。 部落的窘迫让他不得不提前这次出征,存粮已经不足一个月了,这还算上可以宰杀的牲畜,如果不能获得归化城一带的牧地和牛羊,他撑不过这个春天。 然而,东征从一开始便不顺利,先是昨夜一阵邪风吹断了苏鲁锭大纛那手臂粗的旗杆,让高贵的大纛落在肮脏的泥土之中,而今天,他还未给麾下将士打气,便有数百乌鸦在头顶盘旋,不时发出沙哑的聒噪,这些代表着邪恶与灾祸的家伙就是不走,让一向迷信的林丹汗心中更是没了底气。 当点兵完毕,已经是正午时分,吃过一餐后,大军开拔,看着远处汗帐旁挥舞手臂的两位福晋,林丹汗忽然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他让虎鲁克寨桑继续率兵前进,只身返回了汗帐。 “大汗,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囊囊大福晋挺着微微隆起的肚腩,温柔的问道,而在她的身边,一直照顾她的窦土门福晋也是面色疑惑。 林丹汗低头沉思许久,说道:“娜木钟,我的计划要改变了,察哈尔部不能前往美岱召。” 囊囊大福晋脸色微变,在战前的军议上,林丹汗已经发出命令,让察哈尔本部牧民晚于军队出发,前往美岱召,作为大军老营。 这本就引起了诸如沙尔呼图克图等人的不满,他们提出察哈尔部只有随军作战,将士有家人在后激励,才会倾力死战,而鄂尔多斯和却图汗的土谢图一部就随军了,察哈尔部不能例外。 但林丹汗却坚持己见,把察哈尔本部放在后面做老营,这个从未与金国八旗正面一战的大汗,面对一次决定命运的决战,终究还是先输了一阵,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而现在,他又怯懦了。 “娜木钟,你两日后出发,到了黑山便不要前进了,向南靠近黄河吧。”林丹汗说道。 两位福晋何等聪慧,便明白了林丹汗的意思,显然他没有必胜把握,在黑山一带的黄河,有一座通往套内的浮桥,还有一处浅滩,可在这个枯水季节涉水过河。 娜木钟握住丈夫的手,说:“大汗,沙尔上师不是已经得到了玛哈噶喇的预示,此战必胜吗?” 林丹汗长出一口气,说道:“我与沙尔上师几十年的交情,他说话做事向来玄虚,从未如此肯定的预示过一场战争的胜负,而且,如果他真的那么神的话,成吉思汗的后裔,如何沦落至斯?” “我明白了,大汗,如果大军得胜,我会带领部民前往归化城与您相会,如果.......,我会守住渡口,等候您的苏鲁锭。”娜木钟跪在地上,沉声说道。 林丹汗抚摸了她的额头,微微点头,又对窦土门福晋说;“巴特玛,给我们的女儿写封信吧,希望她还会认我这个父汗。” 窦土门微微点头,躬身称是,林丹汗这才翻身上马,又对二人交代道:“缓进慢行,勿让人知!” 林丹汗三步一回头的走了,沿途越过鄂尔多斯人和土谢图人随军的部众、杂役奴隶,塔什海的后军,抵达完全由察哈尔勇士组成的中军,进入篷车之中。 林丹汗沿着大青山南麓向东前进的时候,孙伯纶的大军也已经越过黄河,从君子津渡口出发。 与当年对抗女真八旗时的野战工事加炮台不同,如今的君子津渡口已经筑造了一座周长不过二里的小城,名为云内。 此次出征的目的是从侧翼攻击归化城,以牵制东虏兵力,这是在与林丹汗互相不信任的情况下,达成的唯一的合作,孙伯纶自然不会兴全部兵力,那样会影响套内的发展,孙伯纶很清楚,这一战只是开胃菜,无论结果如何,面对皇太极夏季亲征的大军才是重头戏,孙伯纶甚至还想着,如果能打好,便免去了东虏寇边给华夏大地带来的苦难。 要知道,在历史上崇祯七年的那次东虏寇边中,宣大二镇大败,京师震动,内三关戒严,东虏分四路攻掠宣大,并攻下灵邱,东虏野掠横凶,杀伤军民近百万,掳走近二十万丁壮,荼毒华夏,可谓凶残。 经过三年多的发展,孙伯纶麾下有一个机动步营,两个整编步营,因为火炮产量有限,无法保证每个步营都编制一个炮队,孙伯纶索性把火炮集中起来,组成了一个炮营,而在骑兵方面,自然是两千人规模的铁甲骑兵最为精悍,此外便是隶属彻辰夫人淑济的三千宫帐军,再就是特穆尔和兀良哈各领导的骑兵营,余彦的不死队和船队可组成一个营级单位,再就是由额吉尔统御的土默特新附营。 孙伯纶已经有十个营级单位,还有直属孙伯纶的亲卫队及夜不收大队,可谓是兵强马壮。 而在此次出击归化城中,为了保证机动性,孙伯纶只带了铁甲骑兵和兀良哈的骑营,而步卒方面,只带了一个机动步营外加余彦的千人规模的不死队,加上亲卫队、夜不收和辎重兵,孙伯纶麾下只有八千人左右,但是因为用了近两千匹骆驼和骡子驮负辎重,这支大军显的兵强马壮。 过了浮桥,大军在云内城休整几天,在得到林丹汗出征的确切消息之后,大军开拔,沿着大黑河北上归化城,而夜不收早已经撒出去,目前得到的消息,岳托已经把大黑河以南所有的部落迁到河北,夜不收甚至到了丰州滩一带,除了东虏的侦骑和一些散落牧民,已经无大股敌人。 天气转暖,雪地融化,炮营前进的速度制约了大军进度,孙伯纶并不担心,他需要和林丹汗保持齐头并进,因为双方中间隔着大批敌人,联系并不容易,孙伯纶缓进慢行,一定要保证在东虏与林丹汗决战的同时攻打归化城。 而出发不足三十里,便有一支千人规模的左翼蒙古骑兵在大黑河以北出现,打的便是半渡而击的主意,越往东,这支骑兵规模越大,最后到了三千骑左右才告一段落。 三月十五日,板升。 虽然已经到了辰时,天色已经暗淡,苏鲁锭大纛的枪尖几乎要刺破低垂的乌云,林丹汗站在篷车之上,面朝东方,静静的等待着。 他知道,东虏已经要来了,就在十里之外,纵使视线模糊,林丹汗仍旧可以想象东虏那黑压压的骑兵,就像七年前把自己逐出旧地,就像两年前追杀自己离开河套。 他的面前是一条枯竭的大黑河支流,河床已经完全裸露出来,除了河中央浅浅的水汪,其余都是黑色的泥巴和白色的乱石,林丹汗选择一处高出周围的沙丘作为中军,面对东方的河床因为原本的河水侵蚀出现了近一丈的落差,这个地利足以保证东虏的骑兵冲不进中军,而在他的南侧是塔什海亲率的万余人马,其中多数是鄂尔多斯,而在北面,则是却图汗负责的左翼,那里的士卒穿着复杂,其中有土谢图人,白利土司和藏巴汗支援的援军。 “大汗,东虏来了!” 虎鲁克走到林丹汗面前,高声说道,一时失神的林丹汗向东望去,乌云之中钻出了一面面鲜艳的旗帜,围绕着一顶红色大纛,正缓慢向河边缓缓前进,和东虏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林丹汗一眼便认出那个镶红旗的大纛,想来大纛下的那个一身华丽铠甲的家伙,应当是岳托,皇太极的左右手,代善的长子,大金国的兵部尚书,或许那人还有其他的头衔为自己所不知。 林丹汗见大纛越来越近,忍不住握紧了栏杆,心中不免有些激动,那可是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啊,是当初和明国结盟都无法对抗的对手呀。 “大汗,东虏人数怎生如此少?”虎鲁克的声音惊醒了只看大纛的林丹汗,林丹汗这才注意到,以大纛为中心,向两侧展开的敌军,只占据了比己方一半稍大的阵线,这意味着,他们的兵力绝不超过三万人,若再看其阵列纵深,可能只有两万出头。 那么自己就有两倍以上的兵力优势! 林丹汗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见敌军走到河岸边不再向前,林丹汗知道,东虏因为兵力劣势,要先守后攻,这与以往东虏骑兵冲阵,重步兵打开局面的作法背道而驰,林丹汗心中道:“看来那个汉人把他们打怕了,留下一半人守归化城,既然汉人能做到,我,林丹巴图尔,成吉思汗的后裔,肯定也能做到。” “击鼓,吹号!”林丹汗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267章 章十三 两军交锋 传令兵飞驰而去,继而中军之中,数十面大鼓被敲响,紧绷的牛皮鼓面在涂满油脂的大汉敲击下,发出了响彻云霄的隆隆声音,有士卒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还以为是在打雷。 随着苏鲁锭大纛前指,中军的两万余察哈尔人齐呼万岁之声,接着两翼附和,万岁的齐呼压倒了这片土地一切的声音,随着军令下达,两翼的大军开始向前推进,与右翼的塔什海一次性压上全部兵力,只以三千察哈尔亲兵压阵不同,却图汗把白利土司和藏巴汗派来的人马派遣上去,而他自己的人马则驻马不动。 “哼,却图汗一向标榜忠勇,如何决战之时,止步不前!”虎鲁克看着北面的军阵,不悦的说道。 林丹汗的眉头一下皱起来,沙尔呼图克图却道:“大汗,却图汗心有大志呀。” “何解?”林丹汗问道。 “其意以那些杂胡逼迫东虏右翼后退,撕开缺口,再以本部突袭东虏中军,斩将夺旗呀。”沙尔说道。 “与本汗不谋而合。”林丹汗脸色好看了一些。 他的计划就是利用己方兵力优势,两翼并排出击,压迫东虏两翼后撤,一旦有机会,虎鲁克便领着精挑细选的六千察哈尔勇士,侧击东虏中军,一举获胜。 沙尔呼图克图微微一笑,并未说话,只是双手合十,坐在玛哈噶喇面前,轻轻诵念。 林丹汗的战略计划得到了坚定的执行,两翼的骑兵若两股洪流扑上,与东虏缠战在了一起,塔什海意图以势压人,命令鄂尔多斯人拼命进攻,压缩东虏左翼,而北面的却图汗却耍了个心眼,只与东虏前锋缠战,派遣部分人马向北绕,逼迫东虏右翼收缩,虽说局面比塔什海那边好看许多,而且伤亡不大,但导致东虏右翼和中军越发紧密,倒是没了精骑突击的机会。 看到这里,林丹汗知道,虎鲁克这把利刃,怕是要用在塔什海那边了。 “大汗,让我出击吧。”虎鲁克把兵马往南调了一段距离,见东虏阵型在塔什海压迫下,左翼与中军已经出现了二百步宽的大缺口,他高声请战道。 林丹汗咬着牙,瞪大眼睛看着,手抬起来,几次犹豫,终究没有落下,他说:“虎鲁克,我的安答,东虏中军的两红旗精锐尚未调动呀!” 虎鲁克叹息一声,一拳砸在栏杆上,林丹汗喝道:“传令却图汗,让立刻出兵进攻东虏右翼,分薄敌人兵力!” 传令兵还未走,沙尔呼图克图道:“大汗,还是我去吧。” 林丹汗知道却图汗一直对沙尔呼图克图非常尊重,由他传令,再合适不过,自然允许。 一刻钟之后,左翼再度有数千兵马压上,迎着敌人的箭矢扑了上去,急促的马蹄声好似海浪翻腾一般,那股洪流撞击到敌人右翼,那磐石一般的阵列为之一颤,继而后退,不久,红色大纛下有一支人数超过两千的骑兵向北移动,显然是岳托派出的预备队。 东虏中军,吴克善和内奇看着已经濒临破碎的阵线,满头大汗,就在刚才,岳托把麾下精锐白甲派遣到了北面,而西虏中军未动,再打下去,怕是情况不妙。 岳托坐在大纛下,脸色如常,眼睛却看向西北的大青山,不知何时,那里已经升腾起了八股烟柱,只是众人酣战多时,没有注意罢了。 “萨哈廉,你带剩余八旗,向南增援吧。”岳托忽然眼睛亮了,微微一计算时间,便说。 萨哈廉神秘的一笑,说:“末将明白,来人竖起大旗,整顿队形。” 却图汗的营地,却图汗与沙尔呼图克图都换了一身蒙古人常穿的袍子,把甲胄藏在里面,用白布裹住手臂,与他们一般的还有数百精悍的汉子。 一群人藏在帐篷里,静心等着,终于,一行骑兵到了,为首的是个年轻喇嘛,正是沙尔呼图克图的弟子莫日根,他翻身下马,说:“虎鲁克动了!” 却图汗嘿嘿一笑,说:“上师,你我前途就在这一刻了,随我攻入中军,斩下林丹汗的首级!” 沙尔呼图克图脸色微变,说:“却图汗,岳托殿下的命令是让您趁机去烧鄂尔多斯人的营地。” “嘿,烧营哪有斩林丹汗首级那般功劳大。”却图汗根本不理会,当即打马而去。 一行人趁着混乱从后面进了林丹汗的中军大营,大营后军看到这支军队,见衣服旗号都与察哈尔人无异,并未多理会,待有人前来查验,却图汗只派遣少数人前去接洽,继续向那高耸的苏鲁锭大纛而去。 “你们是哪队人马,为何绑着白布?”一个声音传来,却图汗见二百余骑挡在自己面前,为首是一个矮壮的汉子,名叫库鲁克,原本是窦土门福晋的达鲁噶,因为卫护福晋前往青海有功,已经成为林丹汗的卫队长了。 却图汗知道这下瞒不住了,对身边人说:“一会与我一道射箭,先射杀林丹巴图尔,敌人必将大乱。” 得到麾下将士的回复,却图汗从人群中走出,高声说:“库鲁克,是我呀。” “却图汗,您为何到这里来?”库鲁克的眼睛从未离开那些随风飘荡的白布。 却图汗高声说:“我的人发现东虏有一支兵马绕过大青山,正要攻击大汗中军,特率兵助战啊。” 正说着,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西面传来,库鲁克抬头一看,果然有一支骑兵疾驰而来,看旗号,似是东虏的两黄旗,这时林丹汗也走出大篷车,看向西方,脸色猛然变了。 豪格的骑兵越来越近,库鲁克忽然发现,那支骑兵的手臂也帮着白布,他大惊失色:“却图汗,你敢背叛大汗!” 却图汗知道掩藏不住,弯弓便射,麾下众人纷纷满弓射箭,一群人离的林丹汗不过五十步,箭雨覆盖了林丹汗所在的篷车,却图汗亲眼看到林丹汗胸口中箭,掉落下来,正要兴奋大叫,忽然发现库鲁克的人马已经冲到近前,他连忙抽刀应战,待斩杀这二百余人,却发现林丹汗的篷车空了,连苏鲁锭大纛也被斩断旗杆,取走了。 “该死!”却图汗一拳砸在断了旗杆上,满手是血。 “还傻站着干什么,放火烧营!”却图汗脸色铁青,高声喝骂。 虎鲁克寨桑率领的大军刚出发,林丹汗便命令全军压上,虎鲁克见东虏中军与左翼的缺口越来越大,一想到可以斩将夺旗,心中不免激动,连连催促快速前进,正当击溃东虏第一股援军的时候,身边有人喊:“台吉,中军着火了,大汗的大篷车烧起来了。” “苏鲁锭大纛呢?” 虎鲁克停下马,回身一看中军已经烧成一片,烈火染红了半边天空,一条条浓黑的烟柱升腾起来,他很清楚,中军肯定受创了。 “台吉,大汗在那里,我们去救他。”一个手下高声说道。 “大篷车烧了,苏鲁锭没了,大汗肯定也死了,快,吹号,向南撤退!”虎鲁克立刻做出了决定,他麾下还有六千人马,察哈尔的部众在美岱召,只要回去,便可挟幼主继位,他的福晋是苏泰的亲妹妹,额哲便是自己的外甥,凭借这个身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果再耽搁下去,便什么都没有了。 “林丹汗死了,林丹汗已经伏诛!”豪格在攻入敌营,向南面进攻的同时,便让人释放谣言,让原本大乱的军队更是遭受一记重锤,几乎同时,大军三部,一哄而散,拼了命的向西逃窜,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生怕成为了别人的垫脚石。 处于最南侧的塔什海是最后一个得知却图汗背叛,林丹汗身死消息的,当他看清形势的时候,虎鲁克的人马已经绕过了他向西逃窜,塔什海看着四散而逃的大军,知道大势已去,立刻命令收拢军队,向南而去,然后再折向东面,他知道,孙伯纶在那个方向,往那里逃才是最安全的。 虽说豪格早就知道蒙古人逃命的本事很强,但中军大火一起便四散而逃着实让豪格有些吃惊,他很快便打定主意,先向西追,把鄂尔多斯部落先拦下,再追虎鲁克的人马,而岳托则带人追杀逃命的藏人。而吴克善和内奇则留下来收拢溃兵。 一场混战,早已到了傍晚,乌云密布之下与黑夜无异,豪格率人向西追杀,接着朦胧的光跟上了虎鲁克的脚步,忽然一声炸雷从天空响起,骤然出现的闪电照亮了整片草原,豪格低头一看,满地尸身,遍地泥泞,而天空的乌鸦被吓得四处乱飞,这般景象几乎与地狱无异。 豪格刚刚醒过神,想要安抚士卒,却听到铁盔叮叮作响,抬头一看黄豆大小的雨滴正花花落下,打在脸上还很疼,眼前瞬间塞满了雨帘,雨水打湿了衣服,在这初春的季节,分外的寒冷。 “长生天,为何如此,为何如此!”豪格仰天大呼,又叫道:“林丹汗有为天道,我大金乃顺应天时,为了助他,而不助我啊!” “大贝勒,还是支起帐篷避雨吧。”鳌拜打了个寒颤,说道。 豪格无奈,只得命令扎营,那些逃命的家伙可以不顾雨水寒冷,但是他不能拿麾下精锐的性命开玩笑,豪格知道,这一场大雨,蒙古人死伤肯定惨重,也会借机逃出很多,原本全歼林丹汗大军,再包围美岱召察哈尔部的计划,显然无法实施了。 当林丹汗与岳托鏖战的时候,孙伯纶正安排兀良哈为先锋,列阵于青冢附近的浅滩处,准备渡河,这个时候他只是在夜不收口中得知林丹汗已经列阵板升以西,而东虏大军正赶往战场,约有两万人马。 这个数量比孙伯纶预计的要少三分之一还要多,在他看来,经过孔有德加固扩建的归化城,只用五千人就足以防守几个月了,加上在大黑河监视己方的左翼骑兵,顶多牵制一万人,毕竟归化城一带的牧民早就撤往了下水海一带了。 在第二波夜不收传来东虏列阵板升,确有两万人的消息之后,孙伯纶延后了渡河的时间,在他看来,林丹汗虽然不善战,但毕竟有两倍以上的兵力优势,就算只与岳托打个五五开,也足以造成巨大伤亡,可以逼迫岳托从归化城调兵,等再调走一批,说不定真的可以打下这座城池。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降大雨,孙伯纶的大军早已支好帐篷,与左翼骑兵隔河对峙,黑夜之中,河北岸火光闪烁,孙伯纶站在帐篷里,细细数着,计算着敌人的数量,后半夜之时,雨渐渐小了,孙伯纶已经入睡,却听见吵闹之声,他拔刀而起,以为是被人偷营,细细一听,却是对面乱了。 “将主爷,左翼鞑子似乎炸营了。”牧锋跑了进来。 孙伯纶走出大帐一看,敌人之中人影闪动,还有拼杀嘶吼之声,他心道不是火并就是有人袭营,顾不得多想,孙伯纶下令:“兀良哈,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你立刻召集人马,天亮即可渡河。” “牧锋召集夜不收和亲卫队,再从不死地抽调夜战跳荡,随本将过河夜袭!”孙伯纶果断命令。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患有夜盲症,孙伯纶以往夜袭,都是事先挑选没有夜盲症的人,后来随着麾下人越来越多,孙伯纶先是定下规矩,夜盲症者不得入亲卫队和夜不收,后来又将枸杞、鸭肝、鱼类等食物加入将士食谱,让很多人摆脱了夜盲症,余彦更是率先垂范,把不死队中没有夜盲症的人组织了一支跳荡队,如此,便是事先并无准备,孙伯纶也可短时间聚集数百精英,渡河偷袭。 在敌营大乱的情况下,这支步卒已经可以改变局势了。 当夜,孙伯纶率军深入贼营,天放亮后,兀良哈率队过河,一举荡平左翼骑兵,这才发现,扰乱贼营的是塔什海和他麾下的千余溃兵,原本他是想和孙伯纶合兵一处,沿河而来没有发现孙伯纶的踪迹,便想着在青冢附近渡河南下,却一头撞到了左翼的骑兵,前有狼后有虎,塔什海只能拼命。 “什么,大军溃败,林丹汗死了?”接到这个消息的孙伯纶眼前一黑,察觉脑袋眩晕起来。 第268章 章十四 后发制人 镇定!镇定! 孙伯纶强行站起身子,平复心中的激动乃至畏惧,强迫让自己镇定下来,调整了许久,孙伯纶看向塔什海,这厮正用毯子裹着身子,喝着伙夫送上的姜汤,孙伯纶一脚把他手中的碗踢飞,抓住他的胸口问道:“塔什海,你跟我听清楚,你要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记住,我不需要你的分析,不需要你的判断,我只需要知道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明白吗?” 塔什海被那张认真而又冷静的脸吓了一跳,微微点头,便一句一句的说了起来,孙伯纶挥了挥手,牧锋等将领也是四散开来,寻找塔什海麾下的士兵询问。 半个时辰后,孙伯纶已经听完塔什海的叙述,又把诸将问道的情况汇总,认真的问:“也就是说,没有人见到林丹汗的尸身,也没有看到他被人杀死,对吗?” “是这样的,必闍赤大人,可是大篷车烧了,苏鲁锭也不见了,那大汗他.......。”塔什海低声说道,话未说完,孙伯纶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冷冷的说道:“记着,大汗没死,大汗没死,见到谁,都要告诉他,大汗没死,他被必闍赤孙伯纶救下,只是受了轻伤而已,明白吗?” “可是大汗可能真的........。”塔什海依旧无法说服自己。 孙伯纶微微一用力,锋锐的匕首切开了一条细缝,血流淌出来,脖颈的刺痛让塔什海稍稍冷静下来,孙伯纶又道:“我们要为活人考虑,知道吗?” 塔什海木讷的点点头,好似失了魂一般,说:“对,大汗没死,大汗没死!” 搞定了塔什海,孙伯纶立刻召集诸将,立刻吩咐道:“兀良哈、余彦,你们立刻去南岸,兀良哈把甲骑和步营调集到北岸,余彦你带上你的不死队,护送辎重和火炮西去,一定要把他们送到套内,无比保证安全。” 余彦敏锐的察觉到孙伯纶没有提辎重的事儿,于是问:“大人,辎重该如何?” 孙伯纶道:“把骆驼抽调给我,其余能带走就带走,带不走就地烧毁。” “明白,卑职一定不辱使命!”余彦领命而去。 孙伯纶解下佩刀,扔给牧锋,问:“我待你如何?” “将主爷对卑职恩重如山,卑职愿以死报效!”牧锋低声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你带一百亲卫,立刻回套内,有两件事要办好,第一,找到徐麻子,让他派兵把住浮桥,一旦有人威胁浮桥安全,立刻炸毁,所有船舶,系留西岸。第二,你执我的佩刀,前往夫人的宫帐军,一定要把军队控制住,宫帐军不得出套内,林丹汗生死不明,淑济只是一个率性女儿,难免任性,但我麾下忠勇将士,不能让她任性胡为,如果她敢不从,就地绑缚!” 牧锋听了这个命令,坚定的说道:“卑职明白,卑职一家性命是将主爷给的,今日便是还给将主爷的时候了。” 说罢,挑选亲卫,渡河南下,其刚渡过大黑河,便听到有人追上来,回头一看,是兀良哈,兀良哈见到牧锋,拉到一边,低声说道:“牧将军,你切要听我一言,万万不可胡来啊。” “将领如山,将主爷的吩咐,哪敢不从。”牧锋说道。 兀良哈说:“便是担心你如此,我才来的,将主爷的吩咐不得不从,但万万不可对夫人无礼造次。” 见牧锋还要坚持,兀良哈道:“将主爷与夫人珠联璧合,才有汉蒙联合,共御东虏之局面,万不可因一时之愤,让将主爷的基业分崩离析啊。” 牧锋虽然忠直,却并不傻,继而明白,对兀良哈说:“某乃自作主张,与将主爷无关,若他日夫人怪罪起来,某甘愿受死,只是如今危若垒卵,某不得不行非常手段了。” 见牧锋明白自己用意,兀良哈老泪纵横,说:“他日若牧将军真有劫难,汝之母便是我之母,汝之妻,便是我姊妹,汝之儿女甚于我亲子!” “多谢将军照拂!”牧锋低声说道。 兀良哈又从怀里掏出一物,是把匕首,说道:“我长子在宫帐军中效力,名为蔑乞儿,你持此物寻他,他自然助你,我幼女在夫人身边服侍,亦可助你,另外,将军千万莫要对夫人动粗,有一事,便是大人也是不知,夫人怀有大人骨血了。” 牧锋收了匕首,脸色微变,道:“多谢将军告知,某去了。” 天完全亮的时候,所有部队都已经过河,孙伯纶并未向西,而是绕过归化城,再行往西,提前出发的夜不收送来情报,东虏主力西进追击,只留下左翼二部,不到万人收拾残局。 下午未时(三点钟),考虑到接下来的战斗,孙伯纶命令众军又进食一次,然后披甲上马,利用板升地区的残垣断壁和废弃村落掩护,迅速西进,全军由兀良哈的骑营为先锋,孙伯纶率领铁甲骑兵和机动步营在中,亲卫队与塔什海一道在后掩护,呈现纵队前进。 疾行一个时辰,穿过一片杨树林,便看到了昨日林丹汗与东虏决战的战场,此时战场上死尸一片,敌我双方都有,昨日的大雨让战场变的更加残酷,无数的乌鸦在半空盘旋,到处都是武器的碎片和残余的尸骨,甚至还有未死者在泥塘中哀嚎,入眼所及,整片战场都是人影,多是女人和老弱,正在剥私人衣甲,回收箭矢和武器,而在原本林丹汗的大营,扎鲁特和科尔沁人已经占据在那里,利用营地圈住密密麻麻投降的敌人,其中多是察哈尔人,而在西侧,一股洪流正在赶来,那是没来得及逃走的鄂尔多斯部的部族。 昨日下了大雨,天转冷了一下,小雨渐渐变成了雨夹雪,夹杂着雪粒的玉树打在铁盔和甲叶上,噼里啪啦的,雨水灌进衣服里,孙伯纶打了个冷颤,但却满心欢喜,这般朦胧,左翼各部定然察觉不到来自后方的偷袭。 当吴克善和内奇汗听到号角声的时候,孙伯纶的甲骑已经突进到距离营地不到一里地的地方,看着那恶魔一般的钢铁洪流,早就见识过他们厉害的二人心惊胆战,当即下令逃跑,二人顾不得通知他人,只带上自己部落的骑兵,向南逃跑。 铁甲骑兵缓缓前进,蓄力等待冲击的时候,兀良哈的骑营从一侧疾驰而来,从左翼营地前掠过,留下一丛箭矢,左翼各部还在催促士兵列阵,机动步营随后掠过,燧发火铳连连开火,瞬间铅子横飞,留下一条宽达数百步的白色烟龙。 那烟龙忽然冲散,竟然是铁甲骑兵冲了上来,沿着尚未关上的栅栏门,冲进了营地,兀良哈的骑兵则饶了一个圈子,追随其后,左右驰射,左翼其他部落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也不再抵抗,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 战斗进行的很快,说起来,逃跑是蒙古人的天性,不分左翼右翼,不分是否是成吉思汗的血脉,左翼各部逃走的速度,比昨日林丹汗的军队也是不遑多让。 傍晚,战场恢复平静,孙伯纶当即命令打扫战场,丝毫没有追击左翼各部的意思。 当晚,孙伯纶也弄清楚了现状,岳托和豪格各带一支骑兵,向西追去,豪格沿河追击,岳托在贴着大青山走,孙伯纶弄清楚之后,很快下定决心,让兀良哈押送战俘和察哈尔人向云内、君子津一带靠拢,而把兀良哈的骑营分了一半给塔什海,让其护送鄂尔多斯部族渡河南下,再渡兔毛川,在清水河那边的浮桥进入套内。 而孙伯纶则带铁甲骑兵和机动步营继续西进,对豪格衔尾追杀。 一日之后。 孙伯纶率军列阵,山坡之下,而不高的山坡上,数千人马围成一圈,居中树立着黄色的大纛,正是豪格的军阵。 十余骑孙伯纶的亲卫缓缓行进到了孙伯纶面前,他们的马匹喘息着,喷出团团白烟,皮毛已经完全湿了,在其身后还拖着十几个已经没了人形的俘虏,满身是伤,都是一路追击俘虏的东虏。 “将主爷,这群东虏好似面捏的一般,无论卑职如何辱骂挑衅,皆是不理,连箭都不放一支。”那亲卫队官气鼓鼓的说道。 “是啊,不是听探子说,豪格是虏酋皇太极的长子,最为跋扈骄横吗,如今倒成了小媳妇了,逆来顺受的。”另一人也凑上来说道。 “罢了,既然虏骑不战,让弟兄们歇了吧。”孙伯纶淡淡说道。 昨日中午,大军便侦得豪格军的动向,但大军靠近,这厮竟然率领数千人凭高据守,无论如何挑战,据不出战,孙伯纶也无法进攻,毕竟敌居高处,仰攻不利,且己方兵力若,又不能让铁甲骑兵下马步战,而机动步营虽可出战,但前几日的大雨,损失了大量火药,如今子药不足,孙伯纶不得已偃旗息鼓。 他已经打定主意,就先和豪格在这里耗着,耗一日,便多些时间让那些逃命的人逃跑,日后好为自己所用,而豪格自那日在校场见识了孙伯纶铁甲骑兵的厉害,便重视起来,又听逃兵说其一个冲锋便打垮了左翼蒙古哎板升附近的两万人马,而孙伯纶追到近前,豪格眼见其铁甲骑兵竟有两千,更是忌惮,据守不出的同时,传信岳托靠近,准备两军汇合后再战。 对峙到了中午,刚吃过午饭,几个夜不收到了帐前,其中一人说道:“启禀大人,我们捉到一个东虏传令兵,取得情报,其在白凤山一带联系了虏酋岳托。” 孙伯纶取出地图,略加查看,便说:“如此说来,敌援最迟明日中午抵达。” “既然如此,通知步营,打光子药,今晚撤兵。”孙伯纶再自信,也不会和近万东虏决战,索性下达撤退命令。 随着命令下达,步营前出,一路疾驰到了豪格军阵七十余步所在,纷纷下马,张开毡毯覆盖在战马上,人则藏在马后,以支架支撑火铳,在准备妥当之后,便是一轮齐射。 豪格见孙伯纶步营冲上来的时候,以为是要试探进攻,便也是如此布置,将马匹拴好,藏在其后,张弓待战,却不曾想其竟然组织步卒在七十步开外齐射火铳。 随着爆鸣声阵阵响起,近两千铅子被火药激射出膛,如暴雨一般泼洒向东虏,七十步的距离,火铳杀伤力充足,准确度却差了一些,好在敌人聚拢在一起,战马横开,目标甚大,铳子大多命中战马,当即是一片混乱,许多战马被打的血肉横飞,一团团血雾飘起,随着嘶鸣不断,这些倒霉的畜生倒在地上。 步营又完成了一轮装填,再次齐射。 虽说士卒伤亡多,但如此多战马损耗,豪格也是承担不起,他当即命令后排士卒用武器挖土,筑造胸墙,同时命令前排士卒以弓箭还击。 东虏使用的弓箭与蒙古人、大明的短梢弓不同,其长梢弓拉力很大,比明军的弓箭拥有更强力的杀伤力,但东虏的弓箭注重稳和准,箭矢威力巨大,毕竟其是渔猎民族,平日在山林中对付野猪、黑熊这类强力野兽,若不能一箭射杀,便很危险,但长梢弓的缺点就是射程近,射速慢。 在与蒙古人和辽东明军的角弓比起来,这个缺点根本不算什么,毕竟他们用的角弓力小,箭矢轻,抛射对于身披重甲的白甲护军伤害不大,但面对孙伯纶燧发火铳,这个缺点便无限放大,毡毯可以挡住长梢弓抛射的轻箭,但是挡不住燧发火铳射出的铳子。 所以,战斗呈现一边倒,一直到豪格派出精骑冲击步营,步营在收拢装具,打马后撤,豪格的白甲护军不敢深追,在孙伯纶铁甲骑兵动了,便回了本阵。 机动步营的攻击力和机动优势在毫无防护工事的敌人面前发挥的淋漓尽致,很快又故技重施,只是并未下马,在马上装药齐射,虽说速度慢了些,精准度差了些,但仍然战果不错,当豪格的军队筑起胸墙的时候,步营的子药也打的差不多了。 正当步营要进行最后一轮骚扰的时候,孙伯纶却接到了来自夜不收的消息。 “大人,我们找到林丹汗了。” 第269章 章十五 死神终临 “大人,我们发现林丹汗了。”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着实吓了孙伯纶一跳,根据塔什海及后来在战场俘获的左翼蒙古及察哈尔部的人叙述,是却图汗临阵反戈一击,射死了林丹汗,只是被人救走了尸身和苏鲁锭大纛,孙伯纶的亲卫队甚至抓到了当日随却图汗一道突袭中军的人,获得的便是这个说法。 按照孙伯纶的估计,林丹汗要么落在了东虏手中,要么已经随虎鲁克逃往后套,如何还在左近? “林丹汗,他死了吗?”孙伯纶愣了一会,忽然脱口问道。 继而发现身边人太多,将那夜不收拉到近前,又问了一遍,那人说:“不确定,小的根本没有亲眼看到,不过那里已经被队官控制了,希望大人过去看看。” 孙伯纶思索之后,说道:“很好,你去领五十两银子的赏,下去吃饭,一会给本官带路,若林丹汗真的在你说的那个地方,无论生死,你和你所在的夜不收小队都赏银百两,水浇地二十亩,升三级!” 那人千恩万谢的去了,孙伯纶找来也先,命令他带着铁甲骑兵和步营南下,同时通知特穆尔率军北上接应,又叮嘱道:“你回去后,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林丹汗还活着,与本官在一起,而且你亲眼看到林丹汗了,他只是大腿被射穿了而已,知道吗?” “是,主上,也先亲眼见到了林丹汗与大人在一起,大汗只是腿被射穿,身体无碍。”也先又重复了一遍。 孙伯纶这才放心,待安排大军趁夜撤退之后,便随那夜不收西去,一夜疾行,一直到了美岱召附近,才停下来,连日征战,许多亲卫打熬不住,甚至从马上坠落。 美岱召附近原属山西行都司的东胜卫,有许多当年留下的屯堡,而林丹汗就在其中一个屯堡里,夜不收之所以肯定他在那里,是因为看到了他们驮负在马背上的苏鲁锭大纛。 “大人,里面有二十多个骚鞑子,射术很好,若不是其角弓力道小,卑职便要拿抚恤银子了。”队官知道自己立下大功,也敢和孙伯纶开玩笑,他的铁盔上有一个孔,显然是被射穿的。 “确定林丹汗在里面吗?”孙伯纶脸色有些激动,问道。 虽说他早就认定,若林丹汗不胜,死了比活着对自己有用,但绝不是这么死去,至少要保证各部不会四散,也不会投效皇太极。 那队官说道:“不能确定,只知道骚鞑子的头儿叫库鲁克,其余还不清楚。” 孙伯纶听到这个名字,想起了一张面容,微微点头,说:“我独自过去,如果半个时辰不出来,你便带夜不收和我的亲卫,把里面人杀光吧。” “大人不可孤身犯险啊。”那队官当即挡住孙伯纶。 孙伯纶推开他,走向屯堡,到了五十步开外,已经清楚的看到堡子上的人那拉满的角弓。 “库鲁克,我是察哈尔部必闍赤孙伯纶,淑济别吉的夫婿,林丹汗的女婿,你还记得我吗,三年前,你正是沿着这条路,把美丽的淑济送进我的怀抱的。”孙伯纶解下武器扔到地上,边走边解下甲。 库鲁克的声音响起:“当然记得,是你抢走了别吉,害的窦土门福晋差点哭瞎眼睛,又被大汗惩罚。” “我要面见大汗,你替我通禀吧,你知道,这里都是我的人,你们逃不出去,如果不想让我们都落在东虏手中,就尽快安排我与大汗见面吧。”孙伯纶又靠近了一些。 过了许久,库鲁克才从堡子中走出,亲自带着孙伯纶进了屯堡,里面只点了一盏油灯,而林丹汗便躺在潮湿的角落里,他的脸色苍白,身上盖着一件潮湿的袍子,见到孙伯纶,嘴唇微动,说:“想不到,我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孙伯纶走过去,掀开袍子,发现其身上有四个血晕,染红了大片胸腹,隐隐有腥臭的味道,显然,逃往之中,库鲁克只是帮他剪去箭矢的箭杆,箭头还在身体内,孙伯纶略微一查看,便知道,肺部已经被刺穿,肯定会感染,而腰腹的两箭已经伤了内脏,想来肠液流入腹腔,肯定会感染,又淋了雨,林丹汗已经在发烧了。 “总好过落在东虏手中,不是吗?”孙伯纶轻声说道。 林丹汗微微一笑,说:“对,你说的对,咳咳,落在你手中也不错,也遂了你的愿了,你盼着这一天很久了吧。” “为何这样说?” “我死了,你便可以吞并察哈尔,独霸漠南,然后杀掉所有孛尔只斤,然后称汗,之后便是以各部为鹰犬奴仆,先灭金国再伐大明成为皇帝,对吗?”林丹汗说道,他的眼神还有一丝神往,似乎这也是他的梦想。 孙伯纶笑了笑,说:“您说的没错,但没有必要杀掉所有的孛尔只斤,也没有必要把蒙古人当做奴仆,其实,在正常的情况下,我还是希望忠于我的人活的好一些的,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你不会杀光我的血脉?”林丹汗吃惊的问道。 孙伯纶笑道:“只要他们不找死。” 林丹汗没有说话,又问:“你准备接下来如何做?” 孙伯纶说:“隐瞒您的死讯,哺育您的部众,喂养您的牲畜,然后联明抗金,稳住漠南的局面,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为您举办葬礼,立您的子嗣为汗,武装您的勇士,为您报仇,暂时我只想到这些。” “然后,当一切平定,你高居王座,享受这一切。”林丹汗说道。 “确实如此,我栽下果树,施肥浇水,自然不会让别人摘走果实,但我也不会独吞,我会分享给忠我,敬我,爱我的人。”孙伯纶并未否认。 林丹汗忽然笑了:“我以为你是个奸雄,没想到你竟然有一颗王者的心。” “对于我来说,这两者没有什么区别。”孙伯纶道。 林丹汗微微一笑,继而说:“我留下了一个秘密,是关于大元国传国玉玺的,我知道,你、皇太极还有坐在紫禁城的那位,都想得到他,我只告诉了库鲁克,当你把我的子嗣扶上汗位的时候,他会告诉你这个秘密。” “我想那一天不会太晚。”孙伯纶说道。 “能帮我杀三个人吗?”林丹汗脸色苍白,说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您说。” “第一个是巴达西,如果这个蠢货能在三年前把你扼杀在萌芽中的话,或许就不会是今日这个局面。”林丹汗提出的第一个名字就让孙伯纶感觉吃惊。 “第二个是沙尔,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众叛亲离,也不会被却图汗背叛。”见孙伯纶点头之后,林丹汗又说道。 孙伯纶微微颔首,静心倾听,林丹汗说:“第三个是那个........。” 话说到一半,林丹汗的瞳孔散开,已然是没了性命。 库鲁克见林丹汗没了生机,失声大哭:“大汗,大汗,第三个是哪个恶贼,您这般去了,让奴才如此报仇啊。” 孙伯纶拉住哭泣不止的他,说道:“不要哭了,收敛尸身,我们南下。” “您是否知道大汗说的第三仇人是谁?”库鲁克认真的问道。 孙伯纶微微摇头,说:“库鲁克,大汗说的仇人都不是他真正想杀的,知不知道第三个没有任何意义。” 库鲁克为林丹汗收敛了尸身,用担架抬着,走出屯堡,一出去,便被孙伯纶的亲卫队团团围住,连尸身都被抢去了。 库鲁克没有反抗,任由孙伯纶身边的虎狼解下弓箭佩刀,他只是安静的说道:“来吧,让虎鲁克尝尝你的刑罚,试试能不能逼问出那个秘密。” 孙伯纶微微摇头,说道:“我不想杀你们,那个秘密也早晚是我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大汗之死不可泄露,为了局面安定,要秘不发丧,所以,除了你和我,所有人都会被送到大明,一直到新汗继位。” “你如何证明不会杀人灭口?”库鲁克问道。 孙伯纶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那夜不收队官却说:“大人无需证明,若想杀人灭口,待与大队汇合,命令众人扑杀我等便可,何须提前告知。” 库鲁克不再有疑问,一行人南下,在天瑞泊一带,遇到了徐麻子的接应队伍,除了库鲁克和孙伯纶,其余全部由既不会说汉语也不会说蒙古话的藏人看守,南下入了边墙。 而当大队赶到云内城的时候,大量的察哈尔头人、台吉和将领聚集在这里,等候林丹汗的大驾,华丽的篷车驶过,苏鲁锭大纛高耸挺立,一如林丹汗活着时候的模样,而淑济却知道,她的父汗已经死了。 淑济忍不住迎上来,扑到孙伯纶身边,孙伯纶轻声安慰,说:“不要哭,千万不能哭,你进车看一眼,出来告诉大家,大汗只是腿部受伤发了高烧罢了。” 淑济死死咬住嘴唇,缓步上了篷车,进去了好一会,才出来,对周围翘首以盼的台吉、头人说道:“父汗高烧不退,需要休息,塔什海叔叔,父汗请您进去。” 第270章 章十六 上下齐心 接下来的三天,孙伯纶一直脚不沾地的在黄河两岸奔走,逃入套内的察哈尔人、鄂尔多斯人需要食物与牧地,滞留在东套的需要派遣精锐骑兵引导乃至抓捕,林丹汗已死的消息要保密,而两个月内会赶到漠南的后金大军需要防范,立下战功的将士需要恩赏,战死伤残的需要抚恤.......。 三天时间,孙伯纶与下属一道,暂时稳住了局面,但是林丹汗死了,这是一个机会,处理得当,便是一飞冲天,从一枚棋子变成棋手,若是处理不好,便是功亏一篑。 作为这个时代重要的人物,林丹汗的逝世让原本稳固的草原拼图骤然少了一块,这个事件带来的恶劣影响因为孙伯纶掩饰了林丹汗死亡的消息而尚未显现,孙伯纶解下来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消息泄露之前,控制住局面,将事态的发展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一个复杂的难题,孙伯纶回到云内城中,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静静的思索。 一直到半夜,孙伯纶毫无头绪,只是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喝一杯。 牧锋送来了烈酒,便盘坐在了门口,拒绝了任何人的请见,烈酒如火,顺喉咙而下,在腹中燃烧着,炽热的酒意之中,孙伯纶的意识渐渐飘飞,想到了许多人许多事儿,把穿越以来的所有事情回忆了一遍,那些或肮脏或神圣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孙伯纶醒来,身上披着一件袍子,桌上的酒具已经被收拾妥当,摆上了地图和纸笔,孙伯纶知道,淑济来过了。 孙伯纶微微一笑,用冰冷的井水洗了洗脸,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 这些名字无一例外与林丹汗有关,有其亲属、部下、子女,而后面则是各种利益相关方及林丹汗的敌人,孙伯纶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心中清楚,无论如何妥协,都无法让这些人全部满意,接下来开始勾画名字......。 第一个被勾去的是皇太极和左翼各部,既然是敌人,便无需考虑。 接下来是一个个不重要的人,然后圈出自己亲近到可以说服的人,最终,智商只有三方势力。 林丹汗的旧部、孙伯纶的死忠和大明朝廷。 接下来就是让这些人满意林丹汗死后的局面了! “来人!”孙伯纶叫道。 牧锋走了进来,孙伯纶见他一脸疲惫,递给他一张纸,说道:“去弄一些吃的,然后告诉纸上的人,一个时辰后在这里见面,让他们给自己找个能说服周围人的理由。” 一个时辰之后,不大的书房里挤满了人,因为椅子着实不够,所以除了孙伯纶,所有人都站在那里,而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在孙伯纶身居高位,且已经取得信任的人,以至于可以与闻机密。 一共十二人,有汉人有蒙古人,有将军有民政官还有匠人。 见众人站定了位置,孙伯纶说:“两个消息,第一,林丹巴图尔死了。第二,五月中旬,皇太极及他的大军会抵达归化城,意图先灭河套,再犯明边。” 孙伯纶上来通告了两个消息,无人出声,大家都知道这两个消息,关键是如何应对。 最终,王庸小心的说道:“大人,在卑职看来,这就是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处理林丹汗留下来的烂摊子,如果处理不好,那就没有第二个问题了。” 孙伯纶微微点头:“王大人说的没错,事实确实如此,但有一点,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短视,更不能草率,日后对抗金国,就要与林丹汗的旧部联盟,如何联盟,在这个联盟中我孙伯纶该担任什么角色,今日便议论此事,本官先定下一个章程,今日言者无罪!” 这话说出口,孙伯纶环视一周,也先第一个站出来,大嗓门喊道:“什么联盟不联盟的,如今汗位失缺,在原本林丹汗的麾下,属主上实力最强,又是大汗的女婿,而且,中原不是有句话说,神器本无什么,有德者那什么的,反正,主上可为大汗!” 众人目瞪口呆,虽说也先是个没文化的莽夫,说的话也是颇为粗陋,但他这态度就租让震惊众人了。 在孙伯纶要不要当大汗的问题上,武将们都是支持的,于公来说,孙伯纶刀把子最硬也有本事,想要当肯定能当上,于私来说,孙伯纶成了大汗,他们这些人皆有从龙之功,必得封赏。 几个将领一个声音比一个大,只有徐麻子没有说话,见也先和兀良哈跳着脚的呼喊,根本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便出手拉了拉,示意安静一些,徐麻子本是诸将之首,颇有威望,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老徐,你如何说?”孙伯纶问道。 徐麻子站出来,说道:“末将觉得此事要细细斟酌,末将愚鲁,不敢妄言,凡事但为大人马首是瞻。” 徐麻子当然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不清楚孙伯纶的想法,他却知道一点,如果孙伯纶真的想当大汗,根本不用秘密召集众人军议,杀了在套内的林丹汗的子嗣亲眷,然后兵发后套,灭掉虎鲁克率领的察哈尔余部就是了。 “大人不宜此刻称汗啊。”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是土默特的额吉尔跪在了孙伯纶面前,坚定的说道。 这话一出,也先骤然发难,想要拔刀,却发现进来之前早就被收走了,他扑了上去,揪住额吉尔的脖颈,喝道:“你个白眼狼,为何主上不能当大汗,今日若说不出个四五六来,俺也先定然用这拳头敲碎你腐烂的脑袋。” 孙伯纶站起身,喝道:“也先住手,不可造次!” 也先这才放手,额吉尔却说:“也先将军也是拳拳忠心,大人莫怪,也先将军也是听差了,我说的是大人不可这个时候称汗,并非说大人不能当大汗,额吉尔和额吉尔的家族都因必闍赤大人兴旺,如何敢不忠诚。” “额吉尔,继续说吧。”孙伯纶说道。 额吉尔依旧跪在地上,沉声说道:“林丹汗虽死,但子嗣仍在,大人毕竟是林丹汗亲封的必闍赤,若杀子夺位,那便是以下犯上,大人又是林丹汗的女婿,此刻称汗,当是外戚专权,大人千秋之名,如何因一虚位而被玷污呢?纵然不管名声,大人在明廷为官,如何向其交代,林丹汗虽愚蠢自负,却是明国盟友,一个不慎,便是与明国为敌,外有金国入侵,内有察哈尔不稳,再被明廷视为仇敌,我等如何处置啊!” “有那么严重吗?”也先脑袋简单,嘟囔了一句,但听了额吉尔也算是说服了他,这些军国大事他不屑明白,但这个爱兵如子的将军却知道,如果孙伯纶被明国为难,那在边墙内官职和上万军卒便要失去了。 “额吉尔说的对,此刻本官称汗,无异于自掘坟墓!”孙伯纶正色说道,然后从书桌上的锦盒中拿出一张契书,递给额吉尔说:“这是本官在后套新开的几个农庄中的一个,便赏赐你作为食邑,激赏你无畏直言之功!” “今日议事,众人言论得到者皆有封赏。”孙伯纶又道。 额吉尔连忙叩谢,这个食邑,每年至少有三千石的粮食收益。 所谓食邑是孙伯纶对属下的一种新的赏赐,其土地并非受赏人所有,但食邑范围内的产出,除了缴税和维持支出,全部归受赏人所有,而食邑的经营则由专人负责,受赏人不得擅专,这种赏赐最为孙伯纶麾下将官喜欢,当初孙伯纶赏赐麾下的良田,很多人经营不善,产出不多,便如也先那等愣头青,竟把好不容易开垦的良田变成草场。 额吉尔得了如此厚赏,众人纷纷羡慕,不由的动了心思,心中也不再顾忌,纷纷出言。 王庸站出来说:“大人称汗不是时机,但不可因此事放松对各部的控制,依卑职看,大人可扶持额哲为汗,大人可为太师或济农,一可尊皇攘夷,二可大权在握,岂不美哉!” “王大人此话甚善,依末将看,大人为太师最为合适,济农一位,有些名不副实呀。”徐麻子也说道。 “额吉尔,你呢。”孙伯纶问道。王庸和范兴并非蒙古人,对蒙古的习俗和政治规则并不是非常了解,而出身土默特贵族的额吉尔可弥补这个缺点,所以他的意见很重要。 额吉尔想了想,说:“两位大人说的是,太师之位最为合适!” 见周围人有些怀疑,额吉尔说:“各位,济农本是汉语晋王的音译,因为中原很多皇帝当太子的时候受封晋王,所以济农便相当于大汗的副手或者继承人,而历史上,这一位置都是由大汗的兄弟或子嗣担任的,大人没有成吉思汗的血脉,所以并不适合,而太师之位不同,蒙古历史上最出名的太师便是与也先将军同名的那位绰罗斯也先,他可是厄鲁特人!” “那不还是蒙古人嘛,大人是汉人,是否有些不当啊。”徐麻子问。 额吉尔说:“在察哈尔人眼中,厄鲁特人可不是蒙古人,事实上,达延汗之后,只有面对汉人的时候,我们才说自己是蒙古人,平日里,额吉尔就是土默特人,特穆尔就是达尔扈特人。” 见徐麻子还有些疑虑,额吉尔轻咳一声,只能尴尬的说:“想要控制蒙古大汗,外人能担当的最高职位便是太师一职,大人为太师,再合适不过了。” 孙伯纶点点头,问:“你们以为呢?” “额吉尔此言有理,大人可为太师。”众人纷纷出言支持。 额吉尔见孙伯纶面无喜色,眉眼之中似有一点阴郁在,说明对自己这个提议并不满意,他细细思索之后,忽然说:“大人,此事还应再斟酌啊。” “额吉尔,刚才是你说主上能当太师的,现在改口的还是你,俺真想切开你那个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黑白两个脑子。”也先哇哇大叫说道。 额吉尔小心的说:“各位大人,必闍赤同时在明国为官,若以太师之名掌权,明廷岂能不识破,怕是在那边不好交代啊。” “范兴,你为何不说话,莫非后套的农庄事务已经塞满了你的脑袋了吗?”孙伯纶对角落里的范兴说道。 范兴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忙说:“并非如此,只是........。” 他本想搪塞过去,但孙伯纶那明亮的眼睛就那么盯着,范兴知道这一关不好过,索性说:“大人,卑职觉得,大人不能称汗,可以扶持一人,那为什么不能扶持个人当太师呢?” “扶持谁,虎鲁克吗?”王庸当即问道,又说:“那位寨桑咱们都没见过,扶持了他岂不是分大人的权力?” 范兴和王庸向来不对付,范兴立刻反问:“为何我一提扶持某人当太师,你便想起虎鲁克呢?” “嘿嘿,俺都知道,那虎鲁克是小额哲的姑父,额哲当大汗,最大的依仗就是虎鲁克啊。”也先抢着说道。 “为啥一定要让额哲当大汗?”范兴又问。 “你糊涂了吗,林丹汗只有额哲一个儿子,他不当难道让夫人当吗?”王庸笑道。 “大福晋不是怀孕了吗,这位腹中台吉既是嫡子又是幼子,更可为大汗呀。”范兴说的一本正经。 “你是佛爷吗,咋知道她怀的是台吉,不是别吉呢?”也先问道,他话刚说完,就被徐麻子拉住,在场的人都不傻,相互看看,便都明白了。 范兴见一席话镇住了在场所有人,又说:“若大福晋的幼子为大汗,那就可以扶持塔什海做太师啊。” “虎鲁克呢,怎么安置他对必闍赤大人有利?”额吉尔问。 范兴笑了笑:“没有虎鲁克才对必闍赤大人有利啊。” 额吉尔长着大嘴,就是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我明白了,明白了,范大人大才呀,大才呀!” 孙伯纶此时站起身,说:“范兴的说的对,本官既不称汗也不做太师,更不会让额哲做大汗!” “大人英明!”范兴第一个反应过来,跪下说道。 众人纷纷下跪,孙伯纶又说:“额吉、范兴,安排察哈尔部众、鄂尔多斯人返回后套,王庸,你配合彻辰夫人把林丹汗和他的福晋、子嗣以及八白宫转移到伊克召,然后发布大汗令,让各部首领汇聚汗帐议事。” “是,大人!”众人纷纷领命。 第271章 章十七 掌握局面 后套。 苏泰把额哲抱到床上,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想让这个刚才受到惊惧的孩子尽快睡着。 怀中的额哲睁着两只眼睛,伸出小手触摸了一下苏泰脸上的淤青,用稚嫩的嗓音说:“额吉,等额哲长大了,肯定打死虎鲁克,给额吉报仇!” 苏泰苦涩的笑了笑,说:“额吉相信你,快快睡觉,睡着了才能长高高........。” 许久之后,额哲才沉沉睡去,苏泰喊了一声,叫来女奴,给脸上的瘀伤上药。 当初林丹汗东征,把玛哈噶喇和一众祭祀用的法器托付给苏泰,所以苏泰和她的宫帐军并未东去,原本苏泰以为不久之后会进入归化城,却不想回到后套的是惊慌失措的虎鲁克和他麾下那五千人的溃兵。 后套一时人心惶惶,一直到两个时辰前,虎鲁克和苏泰收到了大汗的手令,要求虎鲁克护送苏泰和玛哈噶喇前往伊克召觐见,两人知道,这根本就是孙伯纶的意思。 关于林丹汗,一开始虎鲁克以为林丹汗死了,但后来套内传来的消息,林丹汗只是受伤而已,但这并不重要了,只要林丹汗到了套内,肯定是要受孙伯纶摆布了,死活已经不重要了。 显然,林丹汗这匹马倒下了,苏泰与虎鲁克知道,孙伯纶想在皇太极那只猛虎到来之前,把眼前的尸体分而食之。 虎鲁克对此并未有意见,但在未来自己在漠南担任什么角色的问题上,苏泰与虎鲁克起了争端,虎鲁克的目的很简单,既然塔什海事实上掌握了鄂尔多斯部,那他就要执掌察哈尔,与孙伯纶、塔什海三足鼎立,共同扶持大汗,决断漠南大小事务。 而苏泰却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她知道,虎鲁克如此要求,肯定有去无回,但却不想带着儿子为他陪葬,争执之下,苏泰被喝了过量烈酒的虎鲁克打伤了。 到了半夜,一个梳着小辫子,用骨与宝石做配饰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摘下面巾,露出了戴着鼻环的脸,这张脸与林丹汗有些类似,事实上这个女人便是泰松公主,林丹汗的妹妹,泰松嫁给了苏泰的弟弟巴隆台吉,而巴隆台吉已经在前年被东虏俘获了,巴隆投诚后,如今在岳托手下效力。 “苏泰姐姐,我早就说过,虎鲁克的眼光绝对不比地洞里的老鼠看的长远,您与他合作,显然是在浪费时间。”泰松坐下之后,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泰松,你与巴隆的事情我知道,请你让巴隆告知岳托,苏泰愿意向他们投降。”苏泰淡淡的说道。 泰松笑了笑:“您早就该这么选择了!很好,苏泰姐姐如果带着额哲和数千精锐的察哈尔勇士前往归化城,肯定会得到大金汗的礼遇的。” 苏泰微微摇头:“不,没有察哈尔勇士,只是我和额哲!” “虎鲁克呢?”泰松问。 “他会前往套内送死。”苏泰银牙一咬,说。 “送死?”泰松疑惑出声,继而说道:“他也可以投靠大金汗,或者返回青海,为何要前往套内。” “这个蠢货以为额哲在他手中,大汗与孙伯纶就会投鼠忌器。”苏泰说道。 泰松赶忙说:“苏泰姐姐,你应该劝劝他,就当是为了额哲,大金汗胸怀宽广,待见到您,肯定会把那边的察哈尔人交由您和额哲统御,而虎鲁克麾下这几千人可是察哈尔中的精悍骠骑,若能握在手中,会极大的提升您在大金汗那边的地位呀。” “泰松,带上这些骑兵,会害死我们的!”苏泰低声叫道,见泰松哑然失色,苏泰说:“你因为孙伯纶会让这些精骑投降大金汗吗,就在黄河南面,那个叫特穆尔的达尔扈特牧奴,带来了三千精骑和两千步卒,火铳、火炮都是不缺的,而在黄河之上,那么多浮桥和渡船,只要这些人翻过木纳山,就会有人堵截,逃不掉的!” “而且,你以为这些察哈尔人会跟我们去投降杀死他们亲人的恶狼吗?他们的头领在套内,他们的亲人在套内,他们的希望在套内,只需告诉他们要去青海或者投降大金汗,这群察哈尔骠骑很快就会四散而逃,前往套内!泰松,不要被不属于自己的利益蒙蔽双眼,如今不是大汗的时代了,额哲也成为不了全蒙古的大汗了,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他沦为傀儡甚至死于非命罢了,只希望额哲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罢了。”苏泰低声叫道,她的气势凌人,像极了一只为保护幼崽而发狂的母豹,吓的泰松不敢说话。 帐篷里一时安静下来,但喧嚣之声从外面的营地传来,苏泰起身走出帐外,见营地中不少军卒正兴奋的向南跑去,有些甚至连靴子都忘记穿了,如此丑态只有在抢掠其他部落的时候才有。 “发生了什么事情?虎鲁克寨桑呢。”苏泰拉住一人,问道。 “小人不知道寨桑大人在哪里,只是听人说,察哈尔部已经由窦土门福晋率领返回了后套,大家思亲心切,都跑去寻找亲人呢。”那人说完,飞奔而去。 苏泰脸色大变,走进帐篷,抱起尚在熟睡的额哲,对泰松说道:“泰松,快随我离开,这里呆不得了,孙伯纶的大军很快会赶来。” 泰松纳闷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伯纶把察哈尔部放回来了,军营里的人都去寻找自己的亲人了,虎鲁克的军队人心散了,随便一支骑兵就能灭了这个营地,这肯定是孙伯纶的阴谋,快走吧。”苏泰大声说道,同时寻找自己的宫帐军头领。 这时,帐篷被打开,十几个雄壮的士卒走了进来,为首是林丹汗的亲卫长库鲁克,苏泰看到他,瘫软在了地上,问:“库鲁克,连你也投靠了孙伯纶了吗?” 库鲁克跪在地上,说:“参见福晋和小主子,启禀福晋,大汗已经去世了。” “大汗.......死了?”苏泰惊声说道。 “那你们来干什么?”苏泰抱紧了额哲,问。 库鲁克说道:“大汗已死,汗位悬而未决,必闍赤大人和塔什海大人请您前往伊克召。” “虎鲁克寨桑呢,他去吗?”苏泰问,虽然她对虎鲁克嗤之以鼻,但面临刀兵的时候唯一依仗的就是他了。 “虎鲁克在战阵中抛下大汗逃走,死罪难免,想来这个时候,乌鲁思台吉已经斩下了他的脑袋了。”库鲁克说道。 “孙伯纶想怎么样,自立为汗吗?”苏泰问道。 库鲁克说道:“小人只知道,必闍赤大人已经与塔什海大人商定,东虏入侵,大汗死讯不宜外传,暂秘不发丧,等大福晋诞下婴孩,辨明男女之后,再立新汗。” 苏泰冷冷一笑:“大汗之位肯定是属于娜木钟那个贱人的孩子,我的额哲去了伊克召,只能是一死,库鲁克,你不明白吗,孙伯纶需要拉拢塔什海,所以要立娜木钟的儿子当大汗,而额哲只能是死,你作为大汗的帐中人,难道要亲眼看着大汗的长子去送死吗?” 库鲁克微微摇头,说道:“必闍赤大人向大汗和彻辰夫人保证过小主子的安危,而且到了伊克召,您的安危由彻辰夫人负责,彻辰夫人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杀的,福晋,请您相信小人,小人会用生命保护小主子的。” 见苏泰仍旧不走,库鲁克说:“福晋,我只是来劝说您,如果您不随我出去,便是乌鲁思台吉带您走,福晋,请三思!” 苏泰当然知道乌鲁思是塔什海的儿子,自己落到他手中,更加危险,于是说道:“好吧,库鲁克,希望额哲可以看到今年的落叶。” 库鲁克当然明白苏泰的意思,大福晋的孩子会在今年八月份诞生,显然苏泰认定那时候孙伯纶会杀掉额哲。 五月初,伊克召 随着虎鲁克被杀,苏泰与额哲来到伊克召,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林丹汗的一切都被孙伯纶和塔什海控制在手中,而今天,塔什海安排了宴会邀请了孙伯纶。 “塔什海大人辛苦了,百忙之中还请在下吃饭。”孙伯纶笑着对塔什海说。 “没什么辛苦的,都是应该的。”塔什海倒是谦虚,这半个月,他倒是忙前忙后,一方面帮着淑济把祭祀成吉思汗的八白宫和玛哈噶喇安置在伊克召,一方面则为察哈尔部和鄂尔多斯余部返回后套放牧忙活,可以说是脚不沾地。 塔什海之所以如此任劳任怨,却是因为这两件事都与他息息相关,安排祭祀之事,得到各部头人的赞赏,日后成为太师也就顺理成章了,而孙伯纶已经与他商定,察哈尔部和鄂尔多斯余部,都回后套,全部由塔什海负责,而塔什海仅仅是把麾下的土默特人交给了孙伯纶罢了。 显然,对于孙伯纶的拉拢,塔什海全盘接受,满心欢喜之余,塔什海自然要表达自己的善意。 看得出来,塔什海对这次宴会准备的很仔细,除了套内自产的高粱酒,还弄来了山西上好的汾酒,而桌上除了蒙古人喜爱的牛羊肉和烤全羊,便是切成大块的乳酪和一大盆乱炖,摆在孙伯纶面前的乱炖汤色鲜亮,其中肉类较少,多是鲜菇、蔬菜一类,更符合孙伯纶的口味,而塔什海甚至让人炖好了一尾黄河中捞出来的鲜鱼,摆在孙伯纶面前。 塔什海如此热情,自然有所求,孙伯纶品尝菜品之后,也便问:“塔什海,你我交情不浅,有什么话就说了吧。” “必闍赤大人,这鲜鱼是大福晋亲自炖的,您不再尝尝吗?”塔什海笑嘻嘻的说道。 见孙伯纶放下筷子,认真起来,塔什海说:“淑济已经怀孕了,要比大福晋晚三四个月,大福晋与我商议,若淑济诞下女儿,便与未来的大汗结为夫妻,若生下男儿........,大福晋想让他担任济农,并把鄂尔多斯部落封给他,日后也好辅佐大汗呀。” 孙伯纶听了这话,微微摇头,若是儿子还好说,当个济农确实不错,但要是女儿,她便是未来大汗的外甥女,如何能嫁给舅舅,虽然这在草原部落里不算什么,但孙伯纶却不能接受。 “让大福晋费心了,还是等淑济生产之后再说吧。”孙伯纶笑了笑,没有应承。 塔什海干笑两声,说:“便如您所说,必闍赤大人,还有一事,是关于额哲和苏泰福晋的。” 孙伯纶竖起手指,不让塔什海说下去,正色道:“这二人我自有安排,绝对不会让额哲威胁到未来大汗的地位,塔什海大人,如今这二人与淑济一通生活,既是不让苏泰危害大福晋腹中之子,也勿要让人伤了苏泰母子的性命。” 塔什海点点头,说:“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塔什海大人,再过几个月您便是太师了,大汗之下,以您为尊,其他小事倒无所谓,如今东虏进逼,前锋已经抵达归化城,密谈来报,此次皇太极带来了两黄旗和两白旗,已有六旗在手,光是东虏便有四万余,加上左翼各部,还有俘获的察哈尔人、鄂尔多斯人、土默特人以及却图汗的人马,少说有十万人马,与往年不同,此次左翼带来不少部众牛羊,归化城有存储有不少粮秣,局势危急啊。”孙伯纶点了点桌子,提醒道。 塔什海自然明白,两年前东虏西征,没有打下孙伯纶的套内,是因为粮草不济,无法久战,但这次,便是下定决心一举荡平漠南了。 “听说,皇太极此次要攻伐明国的大同宣府,想来可分担不少兵力。”塔什海说。 孙伯纶点点头:“确有其事,但我军在侧,皇太极必定有先灭套内,再伐明国的想法,届时该如何处置?” 塔什海摸了摸下巴,说道:“这.......这就仰仗必闍赤大人了。” 塔什海虽然自负,但还是知道自己不如孙伯纶的,而且他也没胆量对抗皇太极亲率的大军。 孙伯纶笑了笑,说:“如今察哈尔和鄂尔多斯都去了后套,还是麻烦塔什海大人去后套弹压吧,对抗皇太极便交由我吧。” “必闍赤大人,我有一言,望大人莫要怪罪。”塔什海笑问道,在得到孙伯纶许可之后,说:“若大人不敌,我当如何?” 塔什海清楚,想进后套,先灭套内,有孙伯纶在,自己就无恙,但孙伯纶顶不住了呢? 孙伯纶当即说:“若真有那一日,我当带人退守边墙,塔什海可带人马退往青海!” “明白了,明白了。”塔什海低头说道,忽然他又说:“后套不可一日无主,我是责无旁贷,但也不能让必闍赤大人独自阻挡东虏,我的儿子乌鲁思,您是见过的,便把他派到您帐下效力,我再从察哈尔部挑选三千人!” “如此,便多谢了。”孙伯纶只是淡淡一笑。 他倒是觉得没有必要,孙伯纶可没想与东虏决战,而凭河而守,察哈尔的骑兵可有可无,孙伯纶心里清楚,能不能守住这番基业,就看东虏是否有能力突破黄河防线,如果皇太极不愿在黄河防线上血拼,那么决定胜负的砝码就在宣大二镇了。 都是大章节,哈哈,让大家看的爽,昨天编辑问我下本书的事情了,大家有啥意见没,毕竟书是写给大家看的,不是写给编辑和作者君! 第272章 章十八 束手无策 崇祯七年,六月,云内城。 皇太极独自坐在帐篷里,看着桌案上的地图发愣,外面是阵阵喊杀声,偶尔还有炮击之声,那是他麾下的军队正在进攻云内。 这是孙伯纶在黄河东岸唯一的城池,只有控制了它才能打开前往套内的通道,前年这个时候,皇太极正是在这里南下骚扰明国边墙,那个时候,岸边还是一片荒滩和敌人挖掘的沟沟坎坎,如今周围地势平坦,到处都是商栈、码头,原本一座破破烂烂的浮桥变成了三座,还有一条宽达两丈的大路通往归化城方向,显然,这里已经成为了黄河两岸商业活动的中心。 云内只是一个周长不过两里的小城,其城墙不过两丈高,就算加上护城壕沟,也不过三丈落差,这座小城注定容纳不了太多人马,从几次敌人对进攻的反应来看,应当只有不到四千人,但就是这座小城,已经攻打了半个月了,却依旧没有打下来。 这个时候,阿济格从外面走进来,满身汗渍,跪在了地上:“大汗,卑职无能,依旧没有打下云内。” “战况如何?”皇太极一点没有惊讶,问道。 “蒙古人死伤一千三百多,八旗也有近百人伤亡。”阿济格说道。 “十二弟,知道岳托并非无能了吧。”皇太极淡淡的说道。 阿济格低下头说:“大汗,是我鲁莽了,这就去向岳托赔罪。” “不用了,岳托是我们的侄儿,也是个豁达的,不会怪罪你的,让大家都进来吧,咱们商讨一下如何打下这个小城。”皇太极收起地图,说道。 不一会,此次随征八旗的旗主王爷都坐在了大帐之中,与上一次军议时纷纷对岳托指责不休不同,这次所有人都老实了很多,连攻了近二十日,伤亡近三千人了,谁也不愿意领兵再攻云内城了。 见众人都是低头不语,皇太极说:“岳托,还是你来说,如何攻下云内。” 岳托知道自己躲不开,索性说道:“臣以为,大汗还是要做两手打算。” “什么两手打算,细细说来。”皇太极说道。 岳托道:“就是能不能在半月内打下云内,如果能在半月内打下,便可在黄河涨水前,渡河征伐孙贼,若到了七月,便是打下来了,也不宜渡河,不如不打!” “两年前,已经放过孙贼一次,难道这次我大金还是对其束手无策吗?”当下便有人反驳。 岳托说:“半月内打不下,臣以为当安营扎寨,围困云内城,大军南下伐明,等大军饱掠而归,便是冬季了,待黄河封冻,我军便可随意出入套内,便仿照孙贼,在套内筑城,等来年草长马肥,再灭之!” “岳托,那岂不是让八旗诸绅在漠南待到明年秋,这如何使得?”多铎当先不满意。 “怎么使不得,孙贼乃是我八旗大敌,两年前没有攻下套内,他便有数万精兵了,若再发展两年,漠南尽归其所有,再想灭之就难了。”岳托久在漠南,自然知道孙伯纶的能力,高声说道。 “墨尔根戴青,你如何想的?”皇太极问道。 多尔衮犹豫了一会,说:“最好还是半月内打下云内,不然后患无穷啊。” 他不愿意多说,生怕皇太极让自己啃这块硬骨头,于是不等皇太极吩咐,便说:“臣以为,云内虽小,却是大患,其城样式与我们面对的明国城池不一样,若说大金还有有本事打下这云内,臣以为,怕是只有一人了。” “何人可得墨尔根戴青如此推崇?”皇太极也是来了兴趣。 “天佑军的孔有德将军。”多尔衮说道。 “攻守城池之利器,莫过于火器,孔将军的天佑军有十几门红夷大炮,若运用得当,可破云内。”多尔衮又解释了几句。 皇太极思虑片刻,对索尼说:“把孔将军请进帐内。” 不一会,身材高大的孔有德进了大帐之内,他脸色黝黑,眼神有些闪烁,低着头不敢面对众人,见到皇太极,当即跪下连连叩首,露出了新剃不久的金钱鼠尾辫子。 自从吴桥兵变,孔有德被下属挟持造反,在登莱与官军打了许久,支持不下去,才带了麾下精锐逃往金国,带去了诸多大炮、炮匠的孔有德受到了皇太极的礼遇和恩赏,但也仅仅如此,金国八旗的贵族对汉人根本不当人看,孔有德多受欺压,若非随岳托来到漠南防守归化城,怕是早就受不住了。 对于孔有德,皇太极还是很重视的,因为孔有德不仅拥有丰富的攻守城池与使用火器的经验,还为金国带来了铸炮的工匠,让金国的红夷大炮数量增加了不少。 见孔有德行礼完,作为推荐人的多尔衮首先说道:“孔将军,大汗有意予你大权,统帅将士进攻云内城,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有德并未叩首谢恩,在金国久了,他很清楚,皇太极治军赏罚分明,立下大功者,无论蒙古人还是汉人,都会受到大赏,但犯有大错,便是旗主王爷也要受到重罚。孔有德恭敬的问:“奴才谢大汗赏识,只是不知道大汗让奴才统帅多少兵马,是否有时限?” 皇太极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胆的奴才,淡淡说道:“除了你的天佑军,可再予你蒙古人一万,能否在半月内破城?” 孔有德再次下跪,连连磕头:“回禀大汗,奴才无能,无法领兵破城!” “狗奴才,大胆!”帐内的旗主王爷纷纷呵斥,年轻气盛的多铎甚至要冲上去殴打,幸而被多尔衮拦住。 皇太极抬手示意安静,说:“若你觉得兵力微薄,可再予你一万兵马。” 孔有德低声说:“大汗,奴才无能,奴才无能啊。” 这是多铎已经气急了,冲上去,对着孔有德就是拳打脚踢,打的孔有德连声哀嚎,却又不敢还手,只是滚在地上,双手抱头,生生受着,多铎下手极重,孔有德不多时便口鼻流血,披头散发,不可谓不惨。 皇太极哪容多铎如此放肆,呵斥道:“十五第,安能如此放肆,当众殴打大金将军!” 阿济格和多尔衮好不容易拉扯多铎到一旁,多铎却说:“大汗,这尼堪实在可恶,一万兵不够,再加一万还不够!我看,他就是想让咱们八旗诸绅去攻城,该死的尼堪,你要让主子拼命,你在后面看热闹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孔有德磕头咚咚作响,连忙解释:“攻打云内之关键,非兵力多寡,而是时日不够,半月之内,便是十万兵马围攻,也难以攻克,奴才并非无胆,只是不想让我大金勇士白白耗费生命啊,请大汗明察!” “放屁!当年的沈阳、辽阳、抚顺,何等坚城,哪个没有守军数万,哪个不是城高壕甚,大金都可攻下,小小云内,不过是个堡子,连城都不算,十万大军如何不下!”多铎大骂着,又踹了孔有德两脚。 孔有德连忙爬到一旁,说:“就是因为云内城小墙爱,所以不好打啊!” “好了,多铎,你若再敢行凶,我便要以军法处置你了。”皇太极喝道。 多铎这才消停了一会,皇太极对身边的索尼使了个颜色,索尼上前扶起孔有德,皇太极说:“大金不是南朝,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我们女真汉子,便是直爽的,孔将军,我便直说了吧,我麾下精兵十万良将上百,无人有把握半月内攻下云内,而你擅长城防,归化城的扩建我也看了,甚合我意,今日你便说说云内之事,若能让大家满意,连通筑城之功,一并赏你!” 孔有德连连道谢,而鳌拜又让人搬来桌案,铺上地图,供孔有德使用。 孔有德看了看地图,问:“大汗,奴才可用其他物件代替地图吗?” “帐中物什,一并任你取用,便是我这方汗印也不例外!”皇太极见他胸有成竹,说道。 孔有德道了一声不敢,便自行搬来一面方形桌案放在中央,又从皇太极的书桌上搬来他常看的书籍,分成八部分,放在桌案四角和四边正中,毛笔放在书本之上。 众人脸色诧异,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索尼却说:“大汗,诸位旗主,这形状不就是云内城吗?” “是有三四分像。”岳托说了一句。 “大汗和各位贝勒,奴才无能,只能先这么将就了。”孔有德说了一句,便开始讲解。 皇太极道:“孔将军可随意讲述,其余人等,非我允许,不得打断。” 孔有德见皇太极赏识,连忙谢恩,才说:“大汗、各位贝勒,这云内城的样式与咱们在明国那边见过的不太一样,没有瓮城、羊马墙甚至没有马面,与明国高达五六丈的城墙也不一样,这城墙也就两丈余,实际上,这与奴才在明国时候,教奴才用火器的佛郎机人说的棱堡是一样的。” “你加固归化城之时,便也是采用了这棱堡的经验吧。”皇太极说道。 孔有德点点头,说:“是的,大汗,只是归化城与云内不同,归化城需要考虑大军驻防、商业等因素,所以不大,这个云内城只为了城防,因此小了些!” “这云内,周长不过二里多,平均到四面,也就百余丈罢了,考虑到每一面中间还有突出的尖角,所以这云内能够展开兵力的也就是这八个宽不过三十余丈的城墙罢了,再去掉靠近黄河的那一侧,能进攻的也就三个方向,六个空间罢了。”孔有德指着各个书本说道。 众人皆是点头,他们都尝试打过云内城,事实上比孔有德说的还艰难,因为南北两个方向西侧是黄河,黄河上有敌人的快蟹,那些长长的战船上可以发射箭矢甚至炮弹攻击进攻的己方,平白又压缩了不少位置。 “只有六个面可以攻击,事实上,无论有多少军队,哪怕是十万,能在这六个面同时展开的也就不到两千人罢了,而城内守军则可以利用四个角楼和四个尖角,展开超过三千人的兵力,敌人能展开的兵力在我之上,无论进攻哪个面,都会受到正面和两侧角楼、尖角的火力,三面受到攻击,考虑到敌人的占据的高度和掩体的优势,哪怕我军军卒如何悍勇,恐怕也无法突破。” 阿济格的脸色最为难看,今天他进攻云内,一开始也是驱逐蒙古人进攻,后来着实气不过,才投入了麾下八旗白甲,却不曾想伤亡上百人,连城墙都没登上。 “依你所说,这云内打不下来了?”阿济格在得到皇太极的许可后,问。 孔有德认真的说:“半个月内,肯定打不下来。”见阿济格脸色难看,他又说:“事实上,这种棱堡在泰西诸国也是很难打下来的,他们火炮比我们还强,但经常几年甚是十几年打不下一个棱堡。”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喧哗起来,皇太极示意安静,又问:“孔将军,既然泰西人发明了棱堡,自然有攻打的法子,你且与大家说说。” 孔有德认真说道:“大汗,泰西人打这种棱堡有这么几个法子,第一个是围困,长时间的围城和不间断的进攻让城内守军不断伤亡,不断损失物资,一直围困到他们崩溃为止。只是这个法子对云内无用。” “为何无用?” “云内西面是黄河,有码头和水道通往城内,可以不断的补充物资和运送兵员,事实上,今天十二贝勒进攻完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小船把城内的尸体和伤员运走了。”一直负责前沿观察的鳌拜回答道。 “第二个法子就是炮轰,用炮弹轰开城墙,造成缺口,然后冲进城去。这个法子.......,也做不到!”孔有德咬牙说道,他掌握着金国规模最大的炮兵部队,如此说话,自然有临阵退缩的意思。 “红夷大炮也不行吗?”皇太极问道,在他眼里,红夷大炮便是神器,没有轰不烂的城墙。在真实的历史上,皇太极对红夷大炮的使用远远超过了大明,大明只是用它们来守卫城市,而女真人却用来攻城,以至于皇太极总结出来使用红夷大炮攻城的经验,便是用红夷大炮集中轰击城墙腰部,造成中间空虚,让城墙坍塌,自然形成一个缓坡,再让精锐攻城。 孔有德点了点四角的书本说:“这四个突出城墙的塔楼,都配有红夷大炮,与天佑军的差不多,敌人占据高处,又有炮台,我们若轰击城墙,敌人必将炮击我军炮位,恐不能敌。” “那就先打掉他们火炮!”阿济格说。 孔有德指了指那书本的一角说:“这炮台正面是夹角,炮弹打在上面多半弹开,若移动我们火炮,摆正了打,就会进入另一个方向火炮的炮击范围,而且......就算打了敌人炮台也无用,这城墙不高却很厚,听商人说,城墙顶部足有两丈多宽,可走炮车,想来下面更宽,就算把天佑军的红夷大炮打废了,恐怕也轰击不开啊。” 皇太极这时也沉不住气了,脸色阴沉说:“难道我堂堂大金国,连个云内小城都打不下来吗!” 孔有德生怕他降罪于自己,便说:“若想打下云内,只有挖地道一个法子了。” 虽说有了办法,皇太极却没有一点喜色,说:“看来,半月之内是无法攻克了。” 无论什么城池都可以从内部攻克,挖地道进去是个百试百灵的法子,但没个两三月,如何挖过去? 众人皆是不敢言,皇太极沉思许久,说道:“孔将军,今日让你受委屈了,十五弟,还不给孔将军道歉!” 多铎满脸的不情愿,多尔衮好言相劝,仍旧不动,皇太极微微摇头,说:“罢了罢了,孔将军,你也看到了,我这幼弟性子执拗,又顽劣,你便多担待吧,索尼,把我的伤药赐予孔将军,再赏孔将军白银三千两,五个编丁庄子吧。” “奴才多谢大汗恩赏。”孔有德连忙说道。 第273章 章十九 东虏寇边 待孔有德退下,皇太极说:“云内虽小,却是跗骨之蛆,套内虽弱,亦是腹心之患。在盛京誓师西征之时,我便有言在先,此战先灭套内孙贼,后破明国二镇,如今看来,次序反倒是要倒过来了。” 多尔衮出言道:“大汗,次序正着倒着都无所谓,先汗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虽说在孙伯纶手上吃了两次小亏,却也没什么,孙贼不过是仗着黄河天险罢了,待大金伐明归来,黄河封冻,他失去天险,如何是我大金对手,不过是多耽搁一年罢了。” 岳托也道:“十四贝勒说的是,此次西征,大汗只是抽调八旗精锐,尚有余丁屯守,阿哈种地,辽东将门被打怕,明国亦不敢野地浪战,有两蓝旗在,自会无恙,不如趁此机会,先攻宣大二镇,掳掠丁口、粮食和财帛,充实大金实力,待到冬季,再行攻打套内,明年这个时候,漠南草原均为大金所有,明国宣大二镇边防大开,半个明国任我大金驰骋抢掠,再有十年,明国便可覆灭啊。” “岳托此言甚是有礼,便与前年一样,先伐明国,再征套内。”皇太极说着,站起身来,看了看众人,问:“此次伐明,当有大将困孙贼于套内,何人愿担此重任啊!” 众人皆不愿出头,说白了,南下伐明,是去吃肉,困守套内是啃骨头,在场都是旗主王爷,谁不想多捞一些好处啊,莫说他们,便是那些蒙古人也眼巴巴的想跟着八旗南下抢掠呢。 岳托叹息一声,心道事权不一,大汗无法独揽大权,此为大金之弊端,他抱拳说:“臣久居漠南,多套内之敌了解较深,臣请统兵留守。” “岳托能识大体,我甚是欣慰,你有何要求,我一应满足。”皇太极面带喜色,说道。 岳托直言:“启禀大汗,孙贼骑兵剽悍,又有船队,若想封锁,我军只能以精骑机动,臣请拨战马支援,另,左翼各部皆愿意随军南下伐明,臣请大汗把却图汗及右翼各部人马归于臣调遣,封锁渡口浮桥。” 黄河天险,对女真是,对孙伯纶也不例外,待到夏秋二季,黄河涨水,大军轻易不可逾越,若只用船舶输送,则骑兵难过,岳托心道,只要孙伯纶的铁甲骑兵过不了河,就算其精锐的步营过河,也可利用己方骑兵的机动优势,迅速集结优势兵力击溃之。 “你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索尼,你从各部和八旗之中抽调两万匹好马给岳托,右翼诸部尽归岳托指挥,饶是如此,我也不能亏待了你,岳托你从正红旗留下一半人马,剩下的人马交给阿巴泰,镶红旗交由萨哈廉指挥,随大军一道南下,两黄旗和两白旗,各自抽调十五个牛录的精兵,交由你指挥!”皇太极没有考虑,便说道。 岳托连忙叩谢,其余旗主王爷也不好说什么,纷纷称是。 对于皇太极的安排,两红旗更是满意,萨哈廉是岳托的兄弟,代善的亲儿子不说,作为两红旗主帅的阿巴泰也是先汗的第七子,虽说地位不及各旗主王爷,却是英勇善战的,在目前的大金国内,便是各旗主,也有一半人比不得他。 进入七月初,皇太极调派兵马完毕,岳托统帅分属两黄、两红和两白旗,共约九十个牛录的精锐过万,配合以右翼诸部近两万人,驻守云内、清水河与美岱召三地,随时准备突击渡河的孙伯纶人马,而皇太极亲率八旗精锐三万余,再加上蒙古各部,总计十万,攻伐明国宣大。 七月中旬,皇太极亲领的两黄旗自宣府镇北张家口堡进入边墙,绕过宣府镇城,掳掠保安、延庆二州城,破美裕所,进入山西蔚州境内,屯兵小五台山,派遣精锐四处抢掠。 与此同时,两白旗则由多尔衮率领,于威鲁堡破边,拆毁长城十余里,从大同左卫入寇,横扫大同镇镇城周边,一度占据夏米庄,大同各军皆不敢战,闭门自守,坚壁清野,多尔衮遂引兵南下应州,于五里寨立下营寨,分兵抢掠浑源州,多铎则率领前锋于广武营破内长城,进入太原府,绕过雁门关,抢掠代州。 而阿巴泰到达边墙最快,却因吸引宣大兵力,进军最慢,但也同期攻破大同右卫边墙,井坪、朔州、山阴三城皆不敢战,其麾下敖汉部,破内长城利民堡,进入三井镇一带,南下之远,甚至超过了多铎。 到了八月初,内长城以北俱有鞑虏肆虐,大同、宣府二镇将官,俱是闭门自守,山西镇亦是如此,唯有总兵曹文诏,率领太原援军,于杨武峪一带,聚歼左翼蒙古阿苏特一部,暂缓了两白旗南下之势。 京城。 玄武门刚刚打过了三更的鼓声,崇祯皇帝便已经起身,两刻钟后便坐在了书案之上,批阅送来的奏折,这比他以往的习惯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要知道,这个时候天都还没有亮,但崇祯没有办法,东虏寇边,宣大和内外三关全部戒严,烽火一直燃到了京师,关河震动,百姓不安,这个年轻的皇帝只希望用自己的努力让大明少一些苦难。 “还好,醇县收复,代州解围,看来不过几日,内长城以南兵事休止呀。”打开的奏折上,由首辅周延儒送来的消息让崇祯紧皱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一些,他低声说了一句。 宏德殿外,下来轿子的周延儒小心的擦了擦汗水,抬头一看,看到了令他讨厌的杨嗣昌,那厮正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让周延儒心中一紧,上一次这么看自己的时候,是半个月前,他的同年,山西巡抚陈纯德就因为东虏入寇被免职了。 对于杨嗣昌,周延儒越发的忌惮,据他买通的小太监告知,三个月来,天子召对的频率越来越快,已经与阁臣无异,他心里知道,杨嗣昌一定谋划入阁,而此次东虏入寇就是一次机会,一旦他成为督师,便可入阁拜相,那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周延儒却无计可施,朝中大员之中,属于他的人没有一个敢督师宣大,他抬头看了看杨嗣昌那冷傲的脸,终于下定了决心。 崇祯皇帝高居御座之上,脸色疲惫,见内阁和几个信得过的大臣都已经到了,崇祯说道:“各位先生,东虏入寇,肆虐三晋已有月余,虽说威胁不到京畿,却也杀掠大明万民,各位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周延儒低着头,看到杨嗣昌脚步挪移,似有上前请征之意,当即站出来,说:“微臣愿督领宣大二镇将士,替天子出征,保三晋之地,边墙宁定!” “周先生愿以首辅之尊出征,朕身为感佩,不知周先生可有良策?”崇祯微笑问道,虽然首辅督师极为少见,但已经好过前些日子无人敢言的状况了。 周延儒沉声说:“启禀圣上,东虏寇边,臣早已命宣大二镇坚守城池,坚壁清野,因之,大军实力尚在,臣督领二镇后,三月内必可破虏,逼虏北逃,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三月内便可驱逐东虏十万大军于边墙之外?”崇祯兴奋的问道。 周延儒道:“臣敢立下军令状,三月不得北逐鞑虏,愿以死谢罪!” 此言一出,诸位重臣俱是窃窃私语,相互之间讨论着,崇祯大悦,当即叫好,正此时,杨嗣昌忽然站出来,面朝跪伏在地的周延儒,高声斥责道:“奸贼!安敢欺瞒天子,不怕遭天谴吗?” 如此莽撞无礼行为,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天子震怒,众臣喧哗,一时宏德殿内嘈杂无比,周延儒更是抬头斥责:“杨嗣昌,你君前失仪,以下犯上,可知罪?” 杨嗣昌竟哈哈大笑起来,一甩袍袖,高声说:“我杨嗣昌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杨大人,不可造次!”王承恩见杨嗣昌声音越来越大,完全不顾天子震怒,当下叫道。 “圣上,周延儒是在蒙蔽您啊,奸臣啊,他是奸臣啊!”杨嗣昌跪在地上,高声说道。 周延儒还要反驳,崇祯呵斥:“不得浪言,杨嗣昌,你屡屡与首辅作对,朕知你忠直,没有处罚,今日若无实据,朕定然治你失仪之罪,周先生如何蒙蔽于朕?” 杨嗣昌支起身子,说道:“周延儒说三月北逐鞑虏出边墙,便是蒙蔽天子!” “何解?”崇祯问道。 杨嗣昌道:“启禀皇上,东虏用兵,一向遵循天时,己巳年,东虏兵困京畿,十月出兵,来年正月回师,为何?当是秋收后出兵,春耕前返师也!崇祯五年,东虏寇边宣大,六月出兵,九月返师,为何?不误秋收也!天子若查阅东虏与我大明作战,但凡其为主动我为被动,多是避开农时作战,此次入寇宣大,亦是如此,周延儒敢立军令状,便是知道,东虏定然会在十月前退兵的!” “你血口喷人,污蔑首辅!”周延儒说道。 崇祯却抬手制止了他的反驳,这个年轻的天子虽然经验不足,但却不是那么好蒙蔽的,听闻杨嗣昌之言,深感有理,便问:“杨先生,东虏此次不远千里寇边宣大,便是十月退兵亦赶不上秋收。何解?” 杨嗣昌道:“圣上明鉴,东虏此次作战有违农时,却有阴谋在呀。圣上是否注意到,东虏此次入寇,与以往不同,既不与大明决战也不进攻坚城,只四掠乡里寨堡,便是想烧大明积蓄粮草,夺百姓丁口,胁惧宣大将士,其定然会在冬季来临前,饱掠而归,退守漠南,根本不用担心秋收不及,因为其掠我大明秋收,粮食足够其过冬了,而东虏虽有十万众,但缺乏车马,其掳掠物资有限,连掠三月,便携带不及,哪里会多呆,而又有蒙古林丹汗在其侧后威胁,东虏必然不敢久呆。他周延儒正是看懂了这一点,才敢督师宣大的呀!” “你这是污蔑!”周延儒呵斥道。 “若无实据,不可乱言啊。”温体仁提醒道。 杨嗣昌从袖中拿出奏折一封,说:“微臣有实据!” “圣上,周延儒蒙蔽圣听,其言,醇县收复,代州解困,实是讳败为胜啊!”杨嗣昌将奏折递给王承恩后说:“圣上,各位同僚,山西镇总兵曹文诏上书,醇县非收复,而是东虏抢掠钱财丁口殆尽,实无物可掠,这才抛弃,醇县被烧成白底,城内丁口或死或逃,曹将军的军队赶到时,东虏已撤走三日,曹将军如实言,是忠直之臣,却不曾想被周延儒利用,用以欺瞒天子,以获取信任恩赏啊!” “那......那代州解围呢?”崇祯脸色阴沉,失声问道。 “代州与醇县无异,东虏从未有攻城之念,代州北面是内长城,又靠近雁门关,东西俱是山峦,已经是掠无可掠,曹将军大军赶到,东虏如饱食之狼,何以战,遂退却尔!”杨嗣昌悲愤说道。 崇祯脸色大变,拿着奏折之手颤抖不断......。 忽然崇祯把御案之上所有东西横扫一空,大声喝道:“周延儒!国贼!奸臣!朕轻信于你,托付国事,你便是如此害大明万民的吗?奸贼!奸贼!” 崇祯大呼,已然失色,忽的,竟然吐血,脸色苍白,竟晕了过去,王承恩大骇,慌忙叫嚷寻找太医。 第274章 章二十 四镇督师 两个时辰后,乾清宫,养德斋。 崇祯皇帝躺在榻上,皇后和诸妃都在旁边,还有一唇红齿白的孩童,正是太子朱慈烺,这时,王承恩引着杨嗣昌到了,杨嗣昌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崇祯令杨嗣昌起身,对太子说:“春哥儿站好了,细细看着。” 说罢,崇祯挣扎站起。让杨嗣昌站在门前,崇祯指着杨嗣昌对太子说:“春哥儿记着,此乃天下柱石,朕之肱骨,杨嗣昌杨先生是也!” “臣不敢,臣不敢!”杨嗣昌连连说道,想要下跪,却被崇祯抓住衣袖,待杨嗣昌站好,崇祯作揖说道:“朕以天下听先生!” “圣上......圣上.......。”杨嗣昌被崇祯如此礼遇,如何能不感动,当即跪下,热泪盈眶,说道:“微臣当以此身报效天子啊。” “先生愿督领宣大破东虏吗?”崇祯问道。 杨嗣昌跪在地上:“臣愿意!” “何时可破?”崇祯又问。 杨嗣昌抬头,看着崇祯殷切目光,说道:“启禀圣上,东虏势大,宣大二镇难支,臣不敢妄言何时破虏,而且,臣以为,几时破虏,收复多少失地,俱是虚妄。” “请先生继续。”崇祯让王承恩送上凳子,示意杨嗣昌坐下说。 杨嗣昌道:“回禀圣上,东虏丁口不过百万,战兵不过十万尔,微臣以为,与虏作战,杀敌最重要,东虏人口不盛,杀一个便少一个,若杀虏上万,虏必不敢再犯大明边墙,若杀虏三万,则辽东可复,若杀虏五万,东虏可灭也,如此,臣不保证几时破虏,臣愿立下军令状,此战不杀虏三千,愿以死谢罪!” 崇祯道:“先生可知,自东虏起兵,王师败多胜少,杀虏过百之战乏善可陈,先生如何敢称杀虏三千?” 杨嗣昌当即说道:“宣大二镇,士兵疲弱,将领怯懦,当不可为之,微臣请圣上容臣二事,必可杀虏三千!” “若真有如此大胜,朕如何不允!”崇祯脸色好看了许多。 “臣之二事,要二镇三人也。”杨嗣昌说道,见崇祯脸色如常,说:“第一事,臣请把延绥、山西镇编入臣麾下效力,并以周士奇为延绥巡抚,督领延绥军入卫援助!” “呵呵,朕知道了,你是要朕之戚少保,孙伯纶孙将军呀!”崇祯说道。 崇祯说:“当初留孙伯纶于延绥,便有让其抵挡东虏之意,如今便随了你心愿,你要了延绥镇的周士奇和孙伯纶,那另一人是谁?” 在心中崇祯猜了个遍,也没想到有何人可挡东虏,而杨嗣昌亦重大局,不会轻动辽东之兵。 杨嗣昌道:“臣要的最后一人,便是要天子派遣内官监军!” “不可,虽说文官统兵,内官监军是我大明祖制,但朕信你,无需旁人监管,先生放心去便是。”崇祯大方的说道。 杨嗣昌道:“容臣禀告,臣立下军令状,杀三千,臣之虏非旁人之虏,臣所说杀虏,专指建奴东虏尔,非鞑子西虏及汉人叛贼,圣上不知,边军跋扈,常杀良冒功,虽说东虏不可假冒,但朝中大臣见天子重托于臣,当攻讦于臣,臣不惜此身,然不可让有功将士受屈,是矣,请派监军!” “好,朕便派遣御马监掌印太监高起潜监军,不过其只负责点验首级,其余诸事还是要烦劳先生啊。”崇祯思虑之后,便出言说道。 “臣谢过天子,若不以三千东虏首级筑京观,臣愿领死罪!”杨嗣昌又叩谢说道。 “父皇,杨先生是好先生,儿臣不愿他死。”朱慈烺在一旁看着,忽然抱着杨嗣昌大腿说道,嘤嘤哭泣。 崇祯看到,面带惊色:“正如春哥儿所言,先生大才,当为朕安定天下,莫要因一时之事而坏春秋大业呀。” “谢天子!”杨嗣昌跪谢。 杨嗣昌走后,崇祯揽过朱慈烺,爱惜说道:“吾儿当为尧舜。” 第二日,天子升任杨嗣昌为左都御史,兼任兵部右侍郎,督师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四镇,全权负责东虏入寇之事,天子尽然输内帑,支取户部部分辽饷,获银二十万两,俱予杨嗣昌用以劳军。 杨嗣昌当日拜别天子,出京城,前往宣府抽调精兵过万,然后沿着内三关长城西进山西,杨嗣昌紧随宣府镇前锋,一路向西,沿途皆是骑马,八月中旬便抵达太原,此时东虏寇边已达月余。 随着督师军令下达,四镇军队皆有调动,而中秋节是杨嗣昌定下的日期,辖区内的巡抚、兵备道、副总兵以上的高级将领都要抵达太原军议,然而现实却超乎了杨嗣昌的预料,包括宣大总督在内,二镇将领多困于城池之中,不敢妄动,而延绥镇援兵接到消息已经是八月初了,除了孙伯纶和郝世禄的两营兵马过了黄河,正在赶来的路上,其余尚未动员完毕,还在待饷。 如此现状让杨嗣昌对大明兵制之败坏有了深切的感受,虽然他曾经巡抚山、永却着实没有用兵经验,在会见了山西镇总兵曹文诏之后,杨嗣昌传令宣大二镇坚守城池,同时调集兵马于宁武关,准备先肃清内长城以南的虏骑,再北上增援大同。 “曹将军,你先宽解一下,本官让你参赞军务,你一直如此大礼,如何使得?”书法之中,杨嗣昌面对全身披挂的曹文诏,和颜悦色的说道。 自从听了曹文诏的建议,再无强敌入内长城,各镇将领也踏实了许多,杨嗣昌如何不敬重他呢。 曹文诏是个传统武将,面见督师,自然全身披挂才是尊重,此时见督师体贴,便出了书房,换了一身袍服回来,对杨嗣昌说道:“督师大人,宣大精兵都被困在城内,山西镇的兵马被牵制在内长城,便是督师所带兵马,也是要协防,如今只有万余人可抽调,恐怕难决胜啊。” “延绥镇兵马呢?”杨嗣昌皱眉问道。 曹文诏说:“督师大人,我已经派遣十余传骑西去传令,但岢岚山以西尽是西虏,传骑多被阻绝,我已命曹变蛟亲率千余骑西去,相信不久便会有消息的。” “如曹将军所言,王事当如何能战?”杨嗣昌问。 曹文诏低下头,想了想,咬牙说道:“无论如何要先肃清内长城以南的虏骑,先给东虏一个下马威,至于方略如何,末将心想,还是等延绥副总兵孙大人来了之后,再行定夺吧,毕竟他带来的人马才是关键呀。” 延绥镇此次抽调二营兵马,再加上临时组建的延绥巡抚标营和部分延绥精兵,当有万人规模,在八月初接到军令之后,便由新任延绥巡抚周士奇率领,在吴堡和葭州一带渡过黄河,延绥镇反应如此之外,其实是因为在七月东虏寇边消息传来时,周士奇便在孙伯纶的授意下组建标营,挑选精兵,周士奇一开始还感觉有些操切,但是随着自己升任延绥巡抚,这一切都是未雨绸缪了。 渡过黄河之后,众将都想快速西进,期与东虏开战,但周士奇却有自知之明,他并非传说中的知兵之臣,相反他对军略一窍不通,而且周士奇根本没有把握制服孙伯纶这些骄兵悍将,于是沿河北上,非要与孙伯纶汇合不可。 而处理完套内河防要务的孙伯纶,带领两千套内精骑南下,并在府谷渡河,进入山西境内,两军在镇西卫合兵一处,见到孙伯纶,周士奇擦了擦满脸大汗,说道:“哎呀呀,孙大人可见到你了,带着这些兵马,这些日子我是吃不下睡不着,你看看我的脸,都瘦了啊!” “有劳周大人了,周大人辛苦。”孙伯纶笑呵呵的说道。 “客套话便不说了,此次入卫宣大,如何作战,你孙大人得定下个章程啊,虽说本官恬为巡抚,督领延绥镇,但你也知道........。”周士奇满脸苦涩。 孙伯纶笑了笑,拍拍周士奇的手,说:“巡抚大人便当甩手掌柜吧,您带标营在保德州安营扎寨,延绥其他援兵都要北上在此汇聚,大人只需沿着朱家川的旧河道,打通一条前往利民堡的补给线就可以了。” 周士奇最想干的便是当甩手掌柜,他知道,孙伯纶但凡有什么好处都不会少了自己,而且自己作为延绥巡抚,延绥镇无论立下什么功劳,自己都有运筹经略之功劳,孙伯纶在前面拼命搏杀,自己只需吃着火锅唱着歌就能有大功劳,这等好事,上哪里找去啊。 但他想了想,问:“孙大人,本官应该去宁武关拜见督师大人吧。” 孙伯纶笑了笑:“您要与杨大人抢功吗?本官若破虏,是谁运筹的?” “哎呀呀,是不行,杨大人如日中天,圣眷正隆,本官小小巡抚,如何敢触碰呀。”周士奇笑道。 “大人,曹变蛟副总兵来了。”牧锋进了屋内,说道。 “看来是军情紧急呀。”孙伯纶道,便请了曹变蛟进来。 曹变蛟一身披挂,还有血污在身,想来经历了一场恶战,见到孙伯纶,本想寒暄几句,却看到一个肥胖文官在,心道是新任延绥巡抚,赶忙行礼。 “曹将军起身吧,本官最重英豪,也不拘小节,曹将军一路行来辛苦了,速速上茶!”周士奇笑呵呵的说道。 “缘何如此狼狈?”孙伯纶直接问道。 “督师大人几番传令孙大人入宁武关,传骑受阻,我这才率军来,好家伙,三井镇竟然盘踞着三四千骑,西虏东虏都有,我好不容易冲过来,损折过半,抓了几个,大部分是敖汉部的西虏,少数是正黄旗和正红旗的人,领兵的叫博洛!”曹变蛟喝了茶,大喇喇的说道。 孙伯纶深感钦佩,面对那么些东虏,此时敢战的王师也就曹文诏部了。 孙伯纶当即唤来夜不收,前往侦查,又将曹变蛟捉拿的蒙古人交由麾下审讯,不久便得到消息,深入到三井镇的是阿巴泰率领的两红旗兵马中的一支,博洛正是阿巴泰的儿子,其麾下有正红旗八旗六百余,还有正黄旗百余人,却是阿巴泰的自管牛录人马。 “曹副总兵冲破其封锁之后,博洛已经率军北撤,前往利民堡方向,那里的长城被东虏控制,博洛麾下有兵马过四千,还裹挟了三四万掳掠的丁壮、牲畜,另有装载财货的马车数百辆。” 孙伯纶展开地图,听完夜不收的汇报,说:“既然东虏深入到三井镇,便先打掉这一支!” “这附近都是岢岚山余脉,到处都是山峦岗子,骑兵着实不好运动,而且地形很窄,我们的步队很难展开,实则不利于我军作战呀。”赵琉璃率先说道。 “关键便在这五寨,这是岢岚州北上的唯一道路,是一条长达十余里的山谷,大队根本展不开,一直都东虏把守,一旦赶进去,咱们便冲不破了,得想法子堵住谷口!”曹变蛟对此地地形最为了解,指了指地图。 孙伯纶笑了笑:“大队人马还在保德州,我麾下只有一个步营和这两千骑兵,不宜与敌人纠缠太久,这山谷既然南北互通,便堵住其出口,不求全歼,只需救得这数万百姓便是。赵琉璃你带你的机动步营绕过三井镇,去堵出口,我带剩余人马,先与敌人纠缠。” 曹变蛟指了指胸口,问:“那我的呢?” “将军与我同为副总兵,如何行动哪是我能置喙的。”孙伯纶笑道。 “你莫要戏耍于我,你游击任上时候,我参将之衔都听你的,如今都是副总兵,如何听不得了?”曹变蛟乐呵呵的说道。 “你便随赵将军一道北上吧。”孙伯纶笑道。 第275章 章二一 首战告捷 半个时辰后,曹变蛟率领剩下的八百余家丁与赵琉璃的机动步队一道北上,二人先往西绕了十余里,到了平缓地带,才纵马奔驰,向北而去。 中午休息的时候,曹变蛟见赵琉璃苦哈哈的,凑上去说:“赵守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您什么意思?”赵琉璃连忙恭谨的问道。 曹变蛟说:“你呀,在想会不会被我夺了指挥权,影响你建立功勋。” “下官不敢,不敢。”赵琉璃连忙说道。 曹变蛟摆摆手,说:“无妨无妨,你也且放心,今日我只是跟你来观摩的,非你许可,绝不用兵。” 赵琉璃满脸不解,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像孙伯纶那般得到一个副总兵的认可。 曹变蛟笑了笑说:“如今的九边重镇,唯有延绥兵马甲天下,人道其足粮足饷,甲械精良,我与叔父都不以为然,孙将军麾下,铁甲骑兵威名呵呵,步营铳炮犀利,我们都是见识过的,这机动步兵倒是新奇物什,不曾得知,今日你便让我开开眼界吧,可万万不能藏私啊。” 赵琉璃这下稍稍放心下来,忙说道:“下官哪敢藏私,出征前,将主爷说过,四镇之中,将官若繁星,唯有二曹可托付性命,其余诸将,非不得已,不与为伍。” “既如此,那我便不多言了。”曹变蛟说道。 赵琉璃微微点头,心中却知道,曹文诏叔侄在平阳一战后,一直紧跟延绥镇的潮流,大量购进火铳铁甲,组建铳队和铁甲骑兵,如今渐有规模,曹变蛟此次来,便是想一探机动步营的秘密。 二人领了近三千人马,疾驰一天一夜,终于抵达了五寨谷的出口,那个喇叭型的出口宽不过一里,还有一座庙宇堵在谷口,守军只有三百余人,见数千骑如涛浪一般滚滚而来,庙宇中的守军慌忙撤进了谷中。 “赵将军,你有精骑两千,为何不追赶?”曹变蛟问道。 赵琉璃笑了笑:“大人误会了,我麾下这两千人是骑马步兵,并非骑兵,骑马行军尚可,若马上作战,则要露怯了,再者说,谷中情况不明,不该贸然深入。这谷口是虏骑唯一退路,我等只需在谷口布阵,虏骑安敢不来?” 赵琉璃派遣亲兵进了庙宇搜寻残敌,然后下令步营展开,步兵纷纷下马,将马匹牵至庙宇之中,然后开始列阵,为了更大规模的控制谷口,赵琉璃把四个步兵大队分为八个部分,一字排开,长矛兵在前,火铳兵在后,每个部分都有一百名长矛手,翼护在三排共计一百五十名铳手的前方和侧翼,其后是跳荡队和曹变蛟的亲兵。 而在各部分之间,则是配属于步营的炮队,他们手中只有虎蹲炮,利用步队之间的缺口机动作战。 步队展开之后,一半人休息,另一半人用铁锹与鹤嘴锄挖土筑墙,曹变蛟驱马上前,仔细观察他们的装备,发现这些步卒使用的工具与普通农人的无异,只是铁锹把短了许多,可以方便背在身后,那铁锹的侧面是开刃的,曹变蛟毫不怀疑这玩意抡起起来可以把人手臂劈开。 步队都着轻便盔甲,倒是与孙伯纶军队中步营无异,但他们使用的火铳全部都是燧发火铳,而且还配备一种可以挂在火铳口的短刺,而长矛手的长矛比普通步营那动辄一丈二尺长长矛要短很多,约么八尺,并且可以中间折叠,难怪这群长矛手骑马机动的时候,根本无需担心矛杆干扰。 不等步卒建完工事,谷内传来阵阵叫骂之声,赵琉璃连忙命令停止修筑,摆开阵型。 谷中很快钻出两千余骑兵,为首的便是博洛,他身边只有八百八旗,其余都是敖汉部的骑兵,而敖汉部的台吉,昨晚已经阵亡了,那个蠢货把伪装成左翼蒙古的察哈尔人放进营中,半夜被斩去头颅,害的博洛失去了近五百人马,最后一批抢掠的粮食财货也被夺走了! 在进入大明腹地之后,这还是博洛第一次遭受成建制的袭击,在得知偷袭敖汉大营的是察哈尔人之后,博洛便知道,自己面对的便是连大汗和父亲阿巴泰都忌惮的孙伯纶的兵马,而今天早上,看到五寨南面那疾驰如风的铁骑,博洛对此深信不疑,但坏消息接踵而来,好不容易把敖汉部接应到五寨谷的博洛得到了后路被堵的消息,他不得不把后队交由副手指挥,率领精骑越过山谷中那满地的马骡阿哈,到了北面,却看到的是一字排开的步阵,熠熠生辉的盔甲,如林密集的长矛和象征着孙伯纶的那面黑色大旗! 博洛不禁犹豫起来,虽说眼前的肯定不是孙伯纶麾下最精锐的铁甲骑兵,但看如此严整军阵,显然是不好打的,但是不好打也得打,山谷里那些财货丁口是本次伐明的收获,堆积如山的粮食、布匹和铁器,还有那十几车的珠宝金银,是他无法放弃的。 博洛小心的计算着兵力,心中暗自盘算,这是阿巴泰教给他的法子,尽可能的珍稀手中的兵力,一旦决断便要一举战胜,不可用添油战术。 “塔尔图,你带你的人马,从左面绕,塔兰,你带三百骑射手,骚扰敌军右翼,其余人跟我,找机会,冲破敌阵,把敌人大旗斩下,便胜了!”仔细盘算之后,博洛发现面前的步营纵深很浅,只有四排人罢了,而后面的预备队不到千人,塔尔图的绕过去便能吸引住,敌阵之中也没有可怕的红夷大炮,他觉得自己冲破敌阵的机会很大! 博洛麾下要么是八旗精兵,要么就是敖汉部挑选的精锐,很快便展开了队形,随着号角声响起,两支骑兵向两翼散开,于步营阵前掠过,抛射箭矢,左侧一路,在抛射几轮之后,转个圈,忽然向北而去,但步营毫不凌乱,在步队长官的号令下,全队开始转向,长矛手中的长矛一直对准疾驰的蒙古人。 号角声混杂着人喊马嘶,在谷口两侧的山峦之间传荡,而步营各队的指挥官则小心的目测敌人与步队之间的距离,只有越过五十步,才可开火齐射,几轮试探之后,乱飞的箭矢与激射的铅弹在这片土地上交换着,双方都有损伤。 曹变蛟发现,这支步营的射击方式与大明其他军队完全不同,既不是一窝蜂的乱射,也不是像当年戚继光的三段击,而是三排铳手不动,只由第一排的人发射铅子,后面二人只装填子药。 赵琉璃见曹变蛟疑惑,主动解释道:“曹将军,其实这也是三段击的一种,戚少保之所以让麾下铳手轮流射击,是他们使用的是普通的火绳枪,火绳枪的火绳要绑在铳手手臂上的,无法交换火铳罢了,而我的机动步营,用的是燧发火铳,自然无需执拗于原来的法子。这种射击方式好处很多,首先阵列不动,面对敌骑冲阵不至于自乱阵脚,二是,前排射手俱是军中老兵,射术优秀勇气过人,更容易予敌杀伤!” “不愧是孙将军麾下良将,单单是火铳使用,便能有如此花样,佩服呀。”曹变蛟感慨的说道。 接连受到袭扰的一个步队伤亡超过了三分之一,博洛见此状况,忽然扬起大旗,跟上了塔兰的骑射手,在骑射手抛射一轮向两翼散开之后,博洛大吼一声,策马加入,直冲那受损最严重的步队。 两队之间的缺口处,虎蹲炮接连开火,数百铅子泼洒向博洛的骑队,不断有白甲中弹落马,开火之后的炮兵扔下打空了的虎蹲炮就往后跑,博洛的骑队跟随之后,却被两侧合拢的步队挡住,当挺过最后一轮齐射之后,博洛的骑队终于撞在了那支步队的前锋! 这些八旗中的白甲,都是经历过血战的老兵,他们穿着双层铁甲,头戴铁盔,手提长矛或虎枪,骑马冲进阵列,翻身下马,大呼酣战,不多时便把前排的长矛手阵列撕开大口子,后排的铳手拔出铳剑,安置在火铳之上,投入白刃战之中,这片土地一片混乱。 赵琉璃看到这一幕,一边命令亲兵和跳荡参战,另一方面则让两翼步阵向前行进,转向侧射,而曹变蛟家丁则向步阵后面靠拢,以防敌人冲破阵列! 整个山谷都是一片喊杀声,博洛眼瞧着身边的白甲护军一个个的倒下,再看塔尔图和塔兰皆是未曾冲破敌阵,不由的心生退意,随着冲阵的白甲护军受到两侧步队的铅弹攻击,博洛不得已下令撤退,撤到谷口,看着身后那薄薄的几层步队,着实不明白为何如此难打。 天色渐暗,赵琉璃下令各队加紧收拢伤员,挖壕筑墙,随着胸墙的树立和壕沟的渐渐形成,博洛知道,眼前的敌阵更难冲破了。 “曹将军,博洛今日一败,却未曾率军逃走,您以为为何?”赵琉璃问道。 曹变蛟看了看谷口,从火把的数量和运动轨迹来看,博洛正让人驱赶丁壮挖壕沟,似有固守的意思,于是说道:“看来是既不想放弃掳获,又再等待救援啊。” “若真有援兵到来,我军遭受夹击,便危险了,倒是只能撤退,那便要放博洛的人马离开,想来那数万百姓也要被掳掠至辽东为奴啊。”赵琉璃说道。 “你如何思量,快快说来。”曹变蛟问。 赵琉璃忙说:“将主爷曾说,东虏占据地利,我军无力歼灭,却不可放任其掳走百姓,所以下官想趁夜派遣精锐,攀登两侧山岗,待天亮,持火铳打击谷中敌人,不知曹将军意下如何?” 曹变蛟点点头,说:“可以,只是此事需要好好谋划,精挑细选人马才是。” 赵琉璃道:“下官的步营长于战阵,却不善小队作战,可从亲兵和各步队抽调二百精锐老兵,不知曹将军如何?” “我麾下家丁有不少夜不收,可抽调二百人,只是此次出来匆忙,未曾携带火铳。”曹变蛟说道。 “从步队中抽调便是。”赵琉璃说,他见曹变蛟颇为意动,又说:“下官还要节制步营,此事还是要麻烦将军啊。” 今日一战杀伤敌人过千,光是首级便砍了七百余,曹变蛟却一矢未发,正是气闷的时候,听说有仗可打,自然愿意,其当晚便带上精挑细选的四百人马,借着月光进了山林之中,四百余人尽是解去衣甲,将火铳子药装在鹿皮袋子里,以精锐夜不收头前用砍刀开路,天未亮便翻越山岗,进入山谷之中。 第二日,天色大亮,铳手已经机动到了位置,面对谷中大片的帐篷和一队队的人马,曹变蛟当即命令自由开火。 曹变蛟的亲兵虽说也会使用火铳,但对于燧发火铳还是第一次使用,为了保证命中率,便三五人一组,共同瞄准射击,而赵琉璃麾下的铳手都是老兵,面对距离不过六十步的谷中敌人,几乎百发百中,有些家伙甚是攀上大树,占据更好视野,接连射击,由树下之人装填子药。 这些人装调子药的速度很慢,特别是装入铅子的时候,会先用鹿皮包裹,在慢慢敲打进入,保证不会因为向下射击而铅子脱落,而且减少了铅子与铳管之间的缝隙,更为精准。 骤然遭到打击的蒙古人四散而逃,往大树、岩石之后躲藏,甚是还趴在草丛里,醒过神来的博洛还想组织精兵反击但满谷都是杂草和灌木丛,根本组织不起兵马来,而曹变蛟不断指挥人马变换位置。 整整一个白天,博洛拿山上的铳手束手无策,只能被动挨打,谷中乱做一团,狼奔豸突,博洛已经弹压不得。铳手没了威胁,如打靶一般,只要被铅子击中,便无幸存道理。 曹变蛟不由的对这种燧发火铳越发喜爱,火铳虽然射击速率较弓箭慢了很多,但七十步内打中,便是穿三层甲也要重伤,威力十足,而且可以持续射击,弓箭手培养不易,再好的弓箭手连射七八箭,准确度也会下降,体力难以支撑,但火铳只要子药充足,几乎可以一直打下去,只需要用水或尿降降温便好。 到了下午,谷中忽然大乱,曹变蛟向下望去,原本被绳索束缚的大明百姓已经乱做一团,而虏骑则已经混乱,甚至开始自相残杀,近两千人向谷北口杀去。 两千余人乱糟糟的集合,顶着赵琉璃步营火铳的攻击,绕过步阵,夺路而逃。 东虏崩溃的比预料的要快,赵琉璃一时不知当如何处置,正犹豫要不要进入山谷,曹变蛟的家丁从谷中传出信息,东虏大溃,南口已经投降,而曹变蛟则在谷中抓到了已经被火铳打断手臂的博洛。 这才知道,东虏和左翼蒙古发生争执,博洛要求固守待援,而左翼蒙古的台吉、头人要求突围,双方发生冲突,博洛的八旗白甲弹压不得,本人又被铳手打伤,左翼兵以为博洛身死,夺路而逃了。 孙伯纶在谷中见到博洛的时候,这个在努尔哈赤孙子辈中的翘楚死硬不降,破口大骂。 “这厮还能活吗?”孙伯纶问军中大夫。 大夫指了指他那已经露出骨茬的手臂说:“得截肢了,活不活看天命。” 孙伯纶笑了笑,对牧锋道:“帮他一下。” 牧锋一咧嘴,抽出佩刀,便斩下了博洛的左臂,孙伯纶用破布随意包了包,问其中一个牛录额真:“抚顺额驸如今在阿巴泰帐下效力吗?” 那牛录额真是个觉罗,身为努尔哈赤的远亲血脉可以给他带来这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却没有带来武勇和血性,此时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求饶,听了翻译,连忙说:“不,抚顺额驸在大汗帐下效力,如今应当在归化城!” 孙伯纶笑了笑,说:“恩,很好,你拿着手臂去找阿巴泰,告诉他,用抚顺额驸来换博洛贝子,十五天后,我会斩下博洛的脑袋向督师大人请功的。” “敢问将军是?” 孙伯纶笑了笑:“本官延绥副总兵,孙伯纶!” 第276章 章二二 打狗不看主人 前往宁武关的路上,曹变蛟心情畅快了许多,这是他第一次与东虏作战,东虏的战力远超以往打过的流贼,在三井镇便伤亡不小,但孙伯纶的军队面对号称满万不可敌的东虏,打的挥洒自如,毫无惧怕,更让他钦佩,能与这样的军队并肩作战,曹变蛟如何不喜悦呢。 “孙大人,真的要拿那博洛换什么抚顺额驸吗?”曹变蛟与孙伯纶并肩而行,拉开与众人距离后,才问道。 孙伯纶看了他一眼,一拍脑袋,说:“是我孟浪了,忘却了是变蛟兄擒住了这博洛,哎呀呀,该死该死。” 曹变蛟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五寨一战,赵将军的步营担当主力,生擒博洛用的也是他的人马,我如何敢抢功劳,我只是好奇,博洛是老奴的孙子,虏酋的侄子,也算是贵种,咱大明与东虏连战数十年,也没有俘获如此贵虏,若献俘天子,可得厚赏啊。” 孙伯纶笑了笑,说:“如今督师大人总督四镇兵马,又有决心与东虏一战,日后少不得俘获虏中贵种,一个小小的博洛,当不得大事儿,变蛟兄,你为官多年,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功劳?” 曹变蛟连忙抱拳,说:“孙大人赐教。” “功劳满地都是,而大功则要立在天子心中才是。”孙伯纶笑了笑,见曹变蛟依旧不解,于是说:“若我不告诉你,你可知道博洛是老奴孙子吗?你不知道,连你这山西副总兵都不知道,天子更不会知道,但那抚顺额驸你肯定知道,便是李永芳那汉贼!” 曹变蛟如何不知道李永芳,莫说他,这个汉贼的名字谁人不知,那是第一个向努尔哈赤投降的大明将领,而且甘当鹰犬,屠杀辽东汉人,如此汉奸,便是天子也是知道的,显然在天子那里,李永芳是比博洛更大的功劳。 “孙大人,阿巴泰肯用李永芳换博洛?”曹变蛟问。 孙伯纶呵呵一笑,说:“一个是诸子中的翘楚,一个是异族女婿,阿巴泰岂会算不清楚这笔账呢?再者,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功劳吗,这次是敖汉部抛弃主帅逃走,若博洛不回去或许能遮掩过去,但博洛回去了,东虏便要惩罚左翼敖汉部,正可离间他们啊。” 曹变蛟微微点头:“想不到孙大人考虑如此深远.......。” 这时孙伯纶递来一张纸条,又解释道:“此番变蛟兄是有功劳的,我却失算了,心中过意不去,待哪日变蛟兄空闲,便用这纸条去绥德领二百支燧发火铳吧,算是对你的补偿了。” “是赵将军机动步营中的那种燧发火铳吗?”曹变蛟惊声问。 孙伯纶点点头:“自然是一模一样的,变蛟兄若是不相信,领了火铳再去找赵琉璃,换他营中的,他定然愿意以旧换新。” “哪敢不信啊。”曹变蛟嘿嘿笑着,小心的收起这价值不菲的纸条。 见孙伯纶意气风发,并不把东虏放在眼里,曹变蛟知道,孙伯纶实力强大,且早在漠南和东虏交锋几次,自然不惧,但如今入卫,与以往颇为不同,便提醒道:“孙大人,你以赤诚待我,我与叔父对孙大人也甚感钦佩,所以有些事也不想顾忌那么多了。” “变蛟兄客气了,有什么话就说吧。”孙伯纶笑呵呵的说。 “孙大人,此次杨大人督师四镇,兵多粮足,又有孙大人这等精兵强将,按说北逐东虏不成问题,但其中许多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孙大人一直在延绥镇,几次入山西作战,也多由叔父或洪大人统御,还没见过宦官监军吧?”曹变蛟试探性的问。 孙伯纶微微一愣,点点头,因为当今天子登基便处置了阉党,对宦官太监甚是厌恶,又有东林党撺掇,收回了矿监等各地监军,这当然会受到士大夫的歌功颂德,但随着东虏势大、剿贼不利,朝内党政不断的情况下,崇祯天子又恢复了部分监军,比如平定登莱之乱便有高起潜监军。 后来,蓟镇、宣大等镇陆续出现监军,延绥、宁夏等镇因为穷弊,又无外虏,所以暂未设立。 “此次监军是何人?”孙伯纶问。 “御马监掌印太监,高起潜!”曹变蛟低声说。 “是这个奸猾小人!”孙伯纶愤恨说道,他倒是与高起潜没有什么正面冲突,但在杨鹤与范家这些事上,高起潜都有参与其中,而范家更是屡次贿赂高起潜,当然这都是小节,真正让孙伯纶愤恨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中,高起潜借刀杀人,与杨嗣昌一道,害死了卢象升。 曹变蛟听孙伯纶如此不悦,说道:“孙大人也听过这厮的名头啊,果然是坏事传千里,不要说咱们这些武将,便是文臣也被他吃的死死的,山西巡抚陈纯德便已经被他找了个理由上报天子,免职待罪了,便是杨督师,对这个监军也是束手无策啊。” 这倒是出乎了孙伯纶的预料,杨嗣昌不是应当与高起潜狼狈为奸吗,看来随着自己的穿越,历史已经完全改变了原本的轨迹了。 两人正当闲聊着,前面已经看到宁武关的城墙了,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炮响,孙伯纶脸色大变,一夹马肚子,稳住受惊的战马,差遣亲兵上前询问。 不多时,亲兵扶着一个手臂沾满鲜血的千总走了过来,这千总说道:“将主爷,宁武关守军说咱们身份不明,不肯放我军进城,俺拿出杨督师的文书,那厮却说是伪造的,俺气不过理论了两句,城上的人放炮轰俺,俺的手臂啊,咋为将主爷效力啊!” 孙伯纶看了,那千总的手臂已经被完全打断了,显然已经是残疾了,这个出身亲卫队的将领孙伯纶认得,屡屡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如今竟然残在友军手中,他如何不怒! “混账玩意,老子倒要看看,是谁哪个营的狗贼敢放炮伤你,定要让叔父治他死罪!”曹变蛟哇哇大叫,他最重英豪,也与这千总认识,在他看来,守军定然是山西镇的,更是怒火中烧。 那千总却拦住曹变蛟,说:“曹将军,将主爷,不是山西镇的人,是大同镇的左营参将的家丁,领头的似乎是个太监。” 孙伯纶脸色一黑,知道是高起潜的人,至于大同镇的左营参将,他并不认识,不过此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当即打马而去,他高擎军旗,与曹变蛟一道,驻马宁武关之下,高声喝道:“本官延绥镇副总兵孙伯纶,这是山西镇副总兵曹变蛟,快快开城门!” “可有文书,本将受监军高大人之命,清查混入内城墙的虏骑,有文书才可放行。”城楼上,一面色白皙的将军,笑看底下的孙伯纶,用玩味的口吻说道。 “你是何人?”孙伯纶问。 “本将大同镇左营参将,王朴!”那人一甩红色披风,说道。 孙伯纶恍然明白,这王朴便是历史上著名的逃跑将军,若不是他,松山之战也不会崩溃如山倒,也不会葬送大明最后一支精兵,这厮能成为大同参将,日后成为大同镇总兵,靠的便是银弹开路,其与晋商八大家的王家家主王登库可是远亲关系,此时竟然与高起潜这恶贼混在一起,果然是屎壳郎拜把子,臭到一块去了! 孙伯纶忽然大笑:“好,你要文书,本官便给你文书,马一鸣,给他文书看看!” 马一鸣哈哈一笑,一声令下,炮车已经推了上来,对准城墙的王朴,便是一轮齐射,王朴还以为孙伯纶在吓唬自己,没想到他真的开炮,连滚带爬的跑下城墙,城上的大同兵一看主将跑了,也跑了下去,这些兵马都没有发现,马一鸣的野战炮根本没有装填炮弹,只是放空响罢了,然而城门的守军早就跑光了,孙伯纶纵马前进,与亲卫队控制了城门。 不多时王朴和那个太监便被牧锋擒来,绑缚在了孙伯纶面前。 “你.....你不能杀本将,本将是大同镇参将......。”王朴见孙伯纶及亲卫凶神恶煞的看着自己,当下方寸大乱,以至于尿了裤子。 孙伯纶当然不会杀王朴,他炮轰宁武关,已经是犯了大忌,还可用理由搪塞,若擅杀边将,可是大罪,他笑了笑,扶起王朴,说:“哟哟哟,本官可不敢杀朝廷的参将,来人,给王将军松绑!” “将主爷,王将军尿裤子了。”牧锋给王朴松了绑,笑嘻嘻的说。 “哎呀,给他换一身啊,一开炮就尿了裤子,丢大同镇的脸啊。”孙伯纶说道。 牧锋挠挠头:“咱又不是开成衣店的,哪里给他找裤子去啊,不如脱下来晾晾?” 孙伯纶微微一笑:“那就晾晾吧。” 七八个亲卫一拥而上,把王朴脱了个精光,湿透了裤子挂在大同镇的旗杆上,高高竖起,王朴哪敢动弹,生怕被孙伯纶找理由弄死,捂着脸不敢说话,孙伯纶把他扔在一边,问那个太监:“这位公公是何官职啊?” 那太监冷哼一声:“咱家宗主爷便是御马监掌印高公公。” “将主爷问你是何官职,你答非所问,掌嘴!”牧锋抽身而上,便是七八个大嘴巴子。 “你个狗杀才,敢打......。”那太监喝骂出声,孙伯纶却道:“辱骂朝廷官员,掌嘴!” 牧锋掐住那太监的脖子,连番抽打,孙伯纶骂道:“你个杀才,真是无用,这般打法打到什么时候啊,用这个打!” 说着从旁边经过的步营军卒身上扯下一柄铁锹,递给了牧锋,牧锋嘿嘿一笑,抡圆了,左右开弓,打的啪啪作响,吓的王朴钻到了旁人身后。 “住手!身为朝廷官将,成何体统!” 一声断喝传来,孙伯纶抬头一看,是一文官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正是杨嗣昌,而他身边一轿子里走出一个穿着宦官服饰的白面中年男人,当是高起潜。 王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扑到高起潜面前,说道:“监军大人,孙伯纶骄横跋扈,炮击关城,还殴打天使,恐吓末将,请监军大人做主啊。” 孙伯纶却扑上去,没等高起潜表态,便一脚踹在王朴那白嫩的屁股上,喝道:“你个狗杀才,为何作弄监军大人,天子曾下令旨,杨大人督师四镇,高监军只负责点验首级核算战功,你却在这里进谗言,要高监军越权整肃军纪,你是何居心,是故意挑拨督师与监军不和吗?” 高起潜满脸阴郁,原本还想好好收拾一下孙伯纶,但这话说出来,自己若再出言,便是越权抗旨了,杨嗣昌却是心中暗笑孙伯纶鬼点子多,对于高起潜他也是看不惯,从京城出来时,杨嗣昌知道军情紧急,要求大队骑马去山西,但高起潜非要坐轿子,待杨嗣昌调集宣大兵到了紫荆关时,高起潜还未到,让督师大队整整耽搁三天,而到了山西,高起潜贪得无厌,先是盘剥三镇将领,继而又向山西巡抚陈纯德索贿,索贿不成便上书天子,治其怠战之罪,虽说陈纯德被撤职是杨嗣昌想看到的,但其行为让四镇乌烟瘴气,但其为监军,杨嗣昌也不敢得罪,今日便趁机会,让孙伯纶给他一个警告。 待孙伯纶喝骂完,杨嗣昌轻咳一声,喝道:“孙大人,够了,当街失仪,你可知罪!” 孙伯纶赶忙跪下,杨嗣昌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将军,你先说。” “王将军你先说说,咱家想,督师大人会秉公处置的。”高起潜也用绵柔的声音说道。 王朴这才起身,又觉得赤条条站在那里不妥,索性随便找了面旗帜裹住,惹来周围兵民一阵欢笑。 “督师大人,孙伯纶骄横跋扈,末将是奉了高监军......哦,卑职怕鞑虏骗城,查验文书,这厮竟然炮轰关城,还敢殴打天使。”王朴大声的指责说道。 杨嗣昌问:“孙将军,你如何解释?” 第277章 章二三 对敌方略 孙伯纶笑了笑:“王朴血口喷人,督师大人,王朴说是查验文书,末将下属递上文书,其却放炮伤人,关城内外,大家都是看到的,他还指着盖有督师大印的文书说是造假,至于说末将炮击关城,更是无稽之谈,末将营中被城上火炮引燃,引燃了火药爆炸了,何曾炮击关城,王朴说炮击关城,炮弹呢?至于说末将殴打天使,请问,这位公公是何官职,且不说他只是内官私人,便是天使又如何,刁难边将,辱骂将士,末将不过是代其主子教训一下罢了。” “督师大人,末将问过了,城墙无损,也没有发现炮弹。”曹文诏低声说道。 督师营的中军官也说:“大人,末将问了城上炮手,是王参将下令开炮的。”然后他凑上前去,低声说:“据说,是高监军派了一个太监,向经由宁武关的各军索取贿赂,这事昨日已经向您汇报过了。” 杨嗣昌听完,脸色微变,看了看高起潜,问:“高大人,您怎么看?” 高起潜不阴不阳的说:“哟,督师大人可别问咱家,那位孙大人不是说了,咱家只能查验首级,核算战功,其他的事儿呀,咱家可不敢过问。” 杨嗣昌见他话里带刺也不再凑趣,心道这厮也该受此教训,正色说道:“原来只是个误会,王将军,你伤了延绥镇的人马,陪个不是便是,孙大人向来胸怀宽广,不会放在心上的。” 王朴没想到高起潜会退缩,心中害怕杨嗣昌为拉拢孙伯纶惩罚自己,更怕高起潜见死不救,现在听到杨嗣昌和稀泥,赶忙向孙伯纶鞠躬,说:“是末将得罪了,待将军扎营,必送上赔偿。” 孙伯纶笑了笑,拉起王朴,在他耳边说:“王朴,被你废了的人跟我出生入死,你的狗命都赔不起,这次放过你,下次.......,希望下次还有高起潜救你!” “哎呀,王大人说哪里话,都是为朝廷效力嘛。”孙伯纶与王朴拉开距离,满脸笑意的套近乎。 “高大人,这位公公如何处理啊?”杨嗣昌看着那被打成猪头的太监问。 “咱家的人,咱家带回去管教吧,好好教给他规矩,让这条狗不敢乱咬人。”他阴测测的说道,眼睛却看着孙伯纶。 如此,城门的一场闹剧便处置完毕,杨嗣昌命孙伯纶进关城扎营,让他把事务交给了下属,便叫到了书房里。 “孙大人啊,你看你,怎生惹了这些麻烦,惹了高监军,你日后如何办?”杨嗣昌虽说对孙伯纶今日表现非常满意,但还是佯装怒气的责骂。 孙伯纶抱拳说:“末将是个粗人,最受不过太监身上那不阴不阳的臭气,而且末将受督师大人驱使,管他什么监军不监军,末将听说,这高起潜平日多掣肘大人,大人督师之尊,不与其过不去,末将身为臣下,如何能见他欺压于您!” 杨嗣昌对孙伯纶这等表忠心的话更是受用,让他坐下了。 “听人说,天子本无意派监军,督师大人咋惹来这般厌物?”孙伯纶小心的问。 杨嗣昌说:“朝堂上的事,岂是你能明白的,虽说周延儒被免官,他的亲信党羽却还在,都盯着本官呢,若无监军,纵使击败东虏,也被攻讦呀。” “至于高起潜,本官以为天子会遣王承恩监军,不曾想失算了。”杨嗣昌有些遗憾的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高起潜是奸猾贪婪之辈,王公公却是忠厚长者,大人确实失算了。” “好了,不谈这事儿了,东虏寇边,此乃大事,你莫要再招惹是非了,一会曹将军来了,咱们一道先定下方略来,本官在天子面前立下军令状,要斩下三千东虏首级,此番要仰仗你与曹将军了。”杨嗣昌声音温和的说道。 当初在崇祯面前发誓的时候,他本以为凭借宣大山西兵马,与东虏乱战,便是伤亡巨大,也有斩获才是,却不曾想,宣大二镇都是不敢出城,前些日子更是发生,几十东虏押送掳掠数千百姓经大同出关,而大同守军不敢战的事情,杨嗣昌才渐渐明白,宣大两镇已经彻底废了,能不能完成誓言,就要看孙伯纶和曹文诏这二人了。 不多时,曹文诏来了,杨嗣昌让仆役出去,与孙伯纶一道展开地图,杨嗣昌说:“曹将军这段时间广派侦骑,才得如此形势图,本官想,便是皇太极知道的也不如此图详细。” 孙伯纶不由的点头,曹文诏不愧是明末第一良将,其麾下虽与其他军镇并无不同,但夜不收的水准还是有的,大同以南的形势尽在掌握,三股敌军事态尽显。 “两位将军,此番军议,无文官武将之分,无上官下属之别,盖为大明驱逐鞑虏,为国尽忠,又无旁人在侧,两位可畅所欲言。”杨嗣昌当下抱拳施礼,定下了调子。 曹文诏连连点头,说:“末将与孙大人当竭尽全力,为大明驱逐鞑虏!” 孙伯纶根本不在乎这等俗礼和口号,他比杨嗣昌还想多杀东虏,如果能让东虏在宣大一带损失巨大,那么东虏主力就得退回辽东,这样不仅可以解除套内的在冬日黄河冰封后的威胁,还可以经略漠南,一举占领最肥沃的土默特川,与东虏分庭抗礼! “孙大人,孙大人,你在想什么?”曹文诏推了推孙伯纶,提醒了他一句。 孙伯纶这才察觉自己想出神了,连忙告罪,接着说:“想来督师大人与曹将军已经略许久,末将还是想听听两位的想法。” 杨嗣昌知道孙伯纶一直谨慎,索性和盘托出,说:“此次四镇会战宣大,有两大目标,一是解救被东虏掳掠百姓,减少东虏所获。二是给予东虏重创,让其不敢轻易寇边。虽说本官立下军令状,诸将却不可因此掣肘,凡事以国事为重。” 听完了杨嗣昌制定的战略目标,孙伯纶略略点头,这个目标还是很现实的。 曹文诏接着讲解说:“如今东虏分三部,各带蒙古诸部,两红旗主力在朔州,两白旗主力在代州,两黄旗刚打下灵丘,若说突出在前,深入腹地,当属灵丘的两黄旗,可是其兵多将广,不易攻伐,其次是朔州的两红旗,但其两翼有两白旗或黄河天险,也有困难,最容易的当属还在繁峙一带肆虐的正白旗多铎部,但只击败这部的话,恐无法撼动全局,两白旗主帅多尔衮素来狡诈,其麾下左翼鹰犬众多,实难取胜啊。” 说到这里,曹文诏停了停,说:“本官与督师大人商定,若想达成督师大人的目标,至少击败其中一路,才可让东虏知晓王师不可侵犯,几番思量,还是朔州的两红旗最为合适!” “孙大人,你以为呢?”杨嗣昌看向孙伯纶。 孙伯纶说道:“宣大不能战,只靠延绥、山西援军,便是击败一路也是困难重重啊。” “孙大人觉得本官策略不宜?”曹文诏问。 孙伯纶摇摇头,说:“不,曹将军当世良将,思虑深远,两红旗确实最弱,但其夹在两白旗和黄河之间,若贸然进攻,很容易受到两白旗的夹击,那便是与东虏四旗外加左翼各部决战啊,非我军所能抗衡的。” “那孙大人有何良策?”杨嗣昌问。 “欲灭两红旗,先打两白旗的出头鸟,得把两白旗打退了,才好进攻两红旗啊,所以,无论日后战局如何变幻,攻打内长城以南,肆虐繁峙的镶白旗的多铎部是迫在眉睫的,只有打败它,才能打开局面,否则东虏共进退,咱们便抓不到他们分兵的好时机了。”孙伯纶思量许久,这才说道。 杨嗣昌点点头,感觉孙伯纶说的非常有礼,又问道:“孙大人,如你所说,确实当先攻打多铎部,其部不过东虏两千,左翼鞑子三千余,以山西、延绥精兵,不难取胜,待我军大胜,当如何?” 孙伯纶被杨嗣昌问了这么个问题,哑然失笑,道:“督师大人,便是岳武穆在世,也无法预料未来之事啊,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未来皆是不可测呀,此战目的一是杀敌锐气,而是看东虏反应,虽说东虏不攻坚城,只掳掠堡寨,但皇太极此人素来狡诈多变,我们打掉了多铎这一支,才知道皇太极究竟有没有与王师决战的意图。”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杨嗣昌问。 “若东虏想与王师决战,延绥、山西精兵当守内长城,坚壁清野,不与敌战,等待辽东、蓟镇援军,若不与王师决战,王师当如何行动,便要看东虏三部的反应了。”孙伯纶轻声说道。 杨嗣昌略作思索,便点头同意,说:“竟然如此,便由二位抽调将士,兵发繁峙吧。” 孙伯纶提醒道:“东虏之所以在大明腹地如此猖獗,分兵掳掠,一是宣大二镇积弊已久,不敢野战,二是有汉奸作祟,情报通畅,知晓王师动向,末将以为,既然曹将军麾下山西镇已经在胡峪口方向屯兵,不如督师大人明令曹将军亲率精兵增援,末将挑选精锐,隐匿山西镇军中,也好出其不意啊。” “孙将军此言有理,不知道孙将军可抽调多少人马?”曹文诏小心的问道,孙伯纶这法子倒是不错,但若如此执行,就要以山西镇兵马为主,虽说曹文诏不惧东虏,但也不认为凭借自己麾下军力可以击败多铎那数千精骑。 孙伯纶沉吟片刻:“末将抽调铁甲骑兵一千,两个炮队加上八百跳荡及两个大队火铳兵。” 曹文诏欣喜:“如此再好不过了。” 孙伯纶抽调兵不过三千,却都是攻坚之兵,显然没有保存实力的想法。 杨嗣昌看在眼里,心中欢喜,说道:“哎呀呀,两位将军真是强强联合啊,若大明军队皆如你二人这般共御外虏,如何能让区区建州东虏欺压啊。” “延绥镇大队人马还在保德,这是末将仅能抽调的兵力,却也都在战备状态,可今天下午就能出发。”孙伯纶并不因杨嗣昌称赞而自傲,反而要抢时间,兵贵神速。 曹文诏也是赞同,如今两红旗的前锋敖汉部被孙伯纶击溃,博洛被俘,这件事早晚要传开,等两白旗接到消息,多铎说不定会后撤应州与多尔衮汇合,届时便难打了。 然而,杨嗣昌却表示反对,对孙伯纶说:“孙大人莫慌,高监军今夜要去你营中点验首级,你到时可要在场,不如明日出发吧。” “这条阉狗,又来惹是生非,扰我进兵方略,真是该死!”孙伯纶当即愤愤骂道。 “孙大人慎言啊。”这着实吓了曹文诏一跳,连忙阻止。 杨嗣昌却一点也不奇怪他这等反应,只是说:“今日你打了高起潜的人,他定然要找你麻烦,你且要小心。” 孙伯纶笑了笑:“督师大人无需担心,正找不到法子收拾这厮呢,曹将军,待下午,末将便抽调兵马,以合营的名义进入你的军营,您且领兵出发,明日我便率亲卫队追赶上来,如何?” 如此托付兵马,于武将之间可谓少见,只有相互信任的朋友才敢如此,曹文诏自然答应。 回营的路上,牧锋看着孙伯纶,问:“将主爷为何在杨嗣昌面前那般,骂那高起潜,俺都为你捏把汗。” “你也听到了?”孙伯纶笑问。 “不光是俺,督师的几个中军、赞画都听到了。”牧锋说道。 孙伯纶摆摆手:“那本官当如何,忍辱负重,谨小慎微?” 牧锋知道那不是孙伯纶的脾性,特别是他实力越来越强的现在,于是嘟囔说:“也该小心一些,不要惹那些麻烦。” 孙伯纶笑道:“本官不得罪高起潜,杨、高二人都要提防本官,如今与高起潜撕破脸,杨嗣昌就得保本官,本官这般粗俗跋扈,为的也是让杨嗣昌放松些警惕啊。” “高起潜那般不男不女的阉人,虽说没有兵权,却是天家的奴才,难对付的紧。”牧锋见孙伯纶不在乎反倒是极为得意,提醒道。 “呵呵,不男不女才好对付!”孙伯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第278章 章二四 菊花盛开的夜晚 到了夜晚,孙伯纶巡哨完,听说高起潜来了,孙伯纶咧嘴笑了笑:“本来以为只来两条狗,没想到狗主子也来了,今晚乐子大咯。” 高起潜贵为监军,孙伯纶忙披挂全身,出营门迎接,发现高起潜身边带了四个太监,七八个锦衣卫,派头十足,孙伯纶满脸笑容,引入营中,还未入帐内,高起潜便被校场上绑缚的十几个汉子吸引住。 “孙将军,此非我汉家儿郎吧。”高起潜问道。 孙伯纶笑嘻嘻的说:“监军大人好眼力,这些都是蒙古鞑子和乌斯藏的藏人,逃往到了延绥,末将便给他们一碗饭吃,算是末将的胡人义从,这算不得什么,您要去辽东去,听说关宁铁骑之中多是塞外鞑虏呢。” 高起潜见他如此说,也不好诘难,于是不咸不淡的说道:“哼,难怪王将军查验你的文书,原来你营中这么些鞑虏啊。你为何把他们绑缚起来,这不是坏了我汉家宽厚的名声吗?” 孙伯纶笑呵呵的说:“这些人初入营中,不知军纪,进了宁武关,竟骚扰百姓,若非军法官看的严,这些贼子便要淫辱妇女了。” “真是狼子野心,不知恩义!”高起潜愤愤说道,刚要拂袖而去,却发现其中几个鞑虏这个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其中一个粗豪的家伙还用胡语说了句什么,惹的几个人哈哈大笑。 高起潜脸色大变,喝问身边的锦衣卫:“他在说什么?” 那锦衣卫说:“监军大人,小人只听得懂蒙古话,这厮说的是藏语。” 高起潜看向孙伯纶,孙伯纶拉来一个亲兵,说:“这位是监军大人,你替大人翻译一下。” 那亲兵也是个耿直的,便说:“监军大人,将主爷,这丘八说监军大人和几位公公,面色白嫩,身形娇小,是汉人中少有的俊俏女娃。” “告诉这些狗杀才,监军大人不是女人!”孙伯纶佯怒喝道。 那亲兵如实翻译,那藏人却又说了一句,亲兵说:“他说,男人都有胡子,说几位公公就是**小了些。” “粗鄙!粗鄙!”高起潜算是看明白了,孙伯纶是和部下唱双簧,故意辱骂自己。 高起潜拂袖而去,进了帐内,端坐将座上,说:“孙大人,听闻你在五寨大破西虏,斩杀西虏千余,东虏近三百,把首级呈上来吧,让本监核实一下,也好为你请功呀。” 孙伯纶微微一笑:“监军大人说笑了,只是杀了些西虏,哪有什么东虏啊,来人,呈上首级。” 当下便有人拉了七八车人头来,都是用石灰硝好的,高起潜给手下人使了眼色,当下有人上前,挨个点验,孙伯纶微笑着站在那里,看着些人表演。 最终,高起潜说道:“孙将军军纪严格,本监钦佩,竟无杀良冒功之事,只是天气太热,不少首级腐烂,辨认不得了,只有四百三十颗首级确认西虏。” 孙伯纶当然知道他故意刁难自己,说:“哎呀呀,真是辛苦了,就算四百三十吧,来人,把其他的首级烧掉!” 高起潜脸色大变,不曾想孙伯纶如此痛快,而且根本不给贪墨功劳的机会! 要知道,这么多首级,随便就能卖给各镇想要升官的边将,便可获利不菲啊。 孙伯纶的手下更是手脚麻利,把那些挑剩下的人头全都运了出去,高起潜也不好阻拦,待净手后,喝着奉上的茶水,高起潜说:“孙大人是个豪气的人,咱家也是少见,只是忒也不懂规矩,本监多番照拂你,你却连茶水钱都不给一些。” 早就听说过高起潜贪婪的名头,却不曾这厮竟然直接要到自己头上,索性笑了笑:“监军大人哪里话,蒙监军大人照拂,将士们都想孝敬呢。” 孙伯纶拍了拍手,叫来几个亲兵,说:“你们到各营之中,就说监军大人辛苦,延绥营中,无论军官士卒,都要孝敬,每人五两银子,速速去办,就说是监军大人要的,让士卒在校场准备好,等会监军走的时候,连首级和孝敬一起带走。” “孙将军,万万不可啊。”高起潜吓的连茶杯都扔了,虽说边镇军饷,无论文官还是监军都要插手贪墨,但从不敢堂而皇之的向士卒索取,高起潜心想,要是这般要,怕是自己要被那些丘八扒皮拆骨,连这营门都走不出去。 孙伯纶耸耸肩:“那便罢了,不用传令了。” 高起潜见占不了孙伯纶好处,只得作罢,当晚告退,生怕惹来什么事端,一行人押着马车出了军营,直奔监军营中,高起潜一直感觉哪里不对劲,催促加快速度,却不曾想,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马车断了车辙,高起潜正当怒骂的时候,忽然从树丛中窜出二十多个汉子,辫发胡服,正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自己。 高起潜恍然反应过来,刚才出营时,那些因为骚扰百姓的鞑子不见了,而如今,他们正在自己面前。 这些人直接冲上来,三下五除二便把几个锦衣卫放翻在地,下了佩刀衣甲,几个胡人上前,挨个摸了摸他们裆部,挥挥手,示意松开锦衣卫。 “马百户,他们说什么?”高起潜感觉不妙,颤巍巍的问道。 那百户懂蒙古话,说:“他说我们是男人,让我们滚,他们只玩女人!” 高起潜脸色大变:“告诉他,咱家不是女人,不是女人。” 那百户倒是想说,却被人踹翻了,连滚带爬的跑了,二十多个粗豪汉子一拥而上,把包括高起潜在内的五个太监扒了个精光扛着进了树林,无视高起潜等人的尖叫。 不远处,孙伯纶面带微笑的听着树林里传来的尖叫,心里乐开了花,倒是岳父郝世禄脸色阴沉,问:“这般做法,真是........。” “岳父大人,这些塞外鞑虏,未服王化,不知廉耻,饥渴起来连牲口都不放过,今日让他们玩玩细皮嫩肉的太监,已经算是恩赏了。”孙伯纶笑呵呵的说道。 “可那是监军大人啊!”郝世禄低声吼道。 孙伯纶顿时换了个脸色,冷笑道:“那罗千总,随我出生入死,杀鞑虏,灭流贼,立下无数功劳,却被这些渣滓去了一臂,这般恩怨,我是咽不下的!” 见郝世禄担心,孙伯纶道:“岳父大人莫要担忧,太监是天家的奴才,被人这般玩弄,只能吃哑巴亏,普通人家的闺女被人奸污,都嫁不出去,莫要说天家的狗了,说出去丢的是天家的脸,他们可不想死呢。” 郝世禄说:“若高起潜弃车保帅,丢出几个太监乱咬呢?” 孙伯纶更是不在乎:“那又如何,便是找到凶徒,如何判定?若说淫辱妇女,当斩首示众,可他们可不是女人,顶多算是殴打罢了,那些混账本就犯了军法,挨几鞭子算是便宜他们了。” 两个时辰后,树林里才消停了下来,不多时,以高起潜为首,赤条条的从树林中出来,一个个捂着屁股,趔趄着逃命,那些凶徒却来到了孙伯纶面前。 “披挂上马,你们死罪免了,今日随本官去讨伐东虏,若立下功劳,当有厚赏!”孙伯纶扬了扬马鞭,说道。 众人纷纷上马,随孙伯纶向东而去。 胡峪口,山西镇大营。 曹文诏带人连夜行军,一天一夜便率领过八千人抵达胡峪口,与原本驻扎在这里的山西镇人马合营,算上随军的民夫丁壮,足有两万余人。 中军帐中,将领分列两旁,面前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因为明日要与东虏接阵,今日无酒,但菜肴不错,尤以中间一口大锅中的乱炖最为鲜美。 这大乱炖中混杂了牛肉和牛羊杂碎,还有从附近村镇百姓手中买来的蘑菇、白菜、萝卜等蔬菜,锅架在蜂窝煤炉上,正用小火慢慢炖着。 龙虎拿起一个大碗,弄了一大勺子放在碗里,肉块与蔬菜混在粘稠的肉汤里,分外鲜美,他盛好了,放在曹文诏面前,说道:“总兵大人,尝尝俺们延绥镇的行军锅!” 曹文诏拿起筷子,尝了尝,大赞好吃,如说这行军锅味道不如其他菜肴,但曹文诏视为珍宝,因为龙虎给全军每帐支了一锅,肉、菜与自己面前无异。 “龙将军当真是豪爽,几千个锅子要多少牛羊肉,不怕孙大人来了怪罪于你吗?”曹变蛟吃着锅子,满头大汗,笑呵呵的打趣道。 龙虎哈哈一笑,从怀里抓住一把肉干扔给曹变蛟,曹变蛟看了看,上面还都是一些白色的盐粒子,他塞进嘴里,咬了咬,感觉像是啃坚硬的皮革一般,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这是何物?”曹变蛟问。 “这便是行军锅中的牛肉啊,是塞外的特产,那些蒙古部落到了秋天,牛羊成灾,只得宰杀卖毛皮,俺们将主爷收上牛羊肉,腌制成肉干做军粮,竟比粮食还要便宜,只是平日都是用水泡一泡再吃,若有机会,扔进行军锅里,只需再找些配菜就好,这肉里有盐和香料,稍微一炖,便是这些锅子啦。”龙虎自豪的说道。 兀良哈也道:“我家大人说,二位将军是可以托付生命的,区区肉食算的什么,那东虏营中都是劫掠的牛羊,来日打下,多分些鲜肉便是了!二位将军不因尊卑上下奴役我等,反而以兄弟子侄对待,我等又不是没心肝的,予大军些肉食又算的了什么,吃饱了,也好一起上阵杀虏啊!” 曹文诏叔侄俱是点头,他们知道,眼前这个鞑将并非延绥镇将官,麾下领着的铁甲骑兵也非经制之师,延绥镇的主力还在保德一带,准备随时投入对两红旗的作战呢,这兀良哈定然是孙伯纶在套内的义从亲将,二人皆是知道,却又佯装不知。 “兀良哈将军如此爽利,甚合我心意!”曹变蛟说道,他想要敬酒,却发现无酒,不知咋说的时候,看到兀良哈正把碗里的肉挑出来,扔在地上,他身侧还有一只身形巨大的獒犬正在大快朵颐。 “这是獒犬甚是雄壮,几与马驹无异啊。”曹变蛟说道。 “这是我的安答,可咬死一匹战马,三五只野狼也不是对手!”兀良哈兴奋的说道。 曹变蛟也知安答是兄弟的意思,不由的对这獒犬更为重视,龙虎在一旁吃的痛快,咧嘴大笑,说:“若说杀虏建功,咱们这些将官加起来,都比不得这獒犬立下功劳啊!” “这是如何说?”曹文诏笑呵呵的问。 兀良哈也献宝似的说道:“那年俺这安答随军出征归化城,遇东虏夜袭,其于阵前吼叫,才让士卒有所准备,而安答更是凶猛,当先撕咬东虏,若非那厮有铁盔护住脑袋,俺这安答,非得把他脑袋咬下来不可。” “你们可知道那被撕咬的人是谁?”兀良哈笑问道。 “便是那镶白旗的副将吴达海,这吴达海是老奴的异母弟,多铎的亲叔叔呀!”兀良哈满脸笑意。 “如此说来,这獒犬倒是有作为你安答的本事。”曹变蛟也是打趣道。 龙虎却说:“多铎是镶白旗的旗主,吴达海也应该在军中,兀良哈,这次若是生俘吴达海,俺便把他交给你!” “这是为何?” “上一次你安答和他没有分出胜负,这次一定要关在一起,让他们咬出个结果来,看看是你的獒犬厉害,还是辽东的野猪凶猛!”龙虎大笑道。 众人皆是大笑,曹文诏笑而不语,心中却道:“好一群骄兵悍将,东虏何等威名,却不放在眼里,果然是实力精绝!” “延绥镇副总兵到!” 第279章 章二五 阵前布置 中军官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孙伯纶穿着褐色披风,从帐外走了进来。 以曹文诏为首,纷纷上前寒暄,询问昨晚高起潜查验首级之事,孙伯纶只是说受了刁难,至于高起潜的遭遇,便让过不提。 “来人,上些酒菜来!”曹变蛟高声喊了一句。 孙伯纶摆摆手,说:“路上吃了一些了,今晚便免了吧,弄些茶水便是。” 曹文诏点点头,让中军官把帐内菜肴撤走,摆上舆图,图上标识极为粗糙,只简单标识了周围的地形,至于根本没有精准的高度长度,镶白旗的营地更是只用一个大圈代替,孙伯纶无奈的摇摇头。 “夜不收抓了几个鞑子,审问得知,营内是镶白旗的白甲兵,约么两千人,还有便是左翼蒙古巴林部和阿苏特部部分精锐,俱是骑兵,东虏尚未统计出此次掳掠所获,但鞑子预估,牛马骡子等大牲畜约有万余头,猪羊无算,而掠来的男女丁壮约么三万余人,都圈在营中!”曹变蛟简单的概述了一下敌营的情况。 曹文诏接口说道:“多铎初出茅庐,麾下精兵甚多,看来想击败我们再北撤,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 孙伯纶却能猜个七七八八,且不说东虏一路抢掠无人敢战,已经是骄横难抑,即便是镶白旗的实力也是极为强劲的,若论八旗之中,镶白旗的实力绝对是第一位的,这可是努尔哈赤死的时候留给幼子的,是当初的正黄旗,不仅牛录多,牛录的丁口也多,更是纯正的满洲牛录,便是如今皇太极的正黄旗虽经过屡次增丁口,扩牛录,也是略有不及! (这里说一句,多铎到底是什么旗主一直有争议,他一开始是正黄旗旗主,后来皇太极成为大汗,便把两黄旗改为两白旗,多铎成了正白旗旗主,后来皇太极打压多尔衮三兄弟,对两白旗混编,多铎又成了镶白旗旗主,具体的日期不得考证了,所以本书中,多铎就是镶白旗旗主!) 除此之外,巴林部和阿苏特部也是左翼蒙古中较为能打的,此次南下全是骑兵,能打能撤,完全占据主动权,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边是金国女真对孙伯纶在延绥的兵力并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此时也只是知道孙伯纶的延绥兵和两红旗纠缠起来。 “显然,多铎不想放弃营中的财货丁口,想要正面击溃山西镇,俺下午的时候去敌营看了一眼,那边挖掘壕沟呢,估计想挫一挫咱们锐气,看看能不能唬住咱们,要是唬不住,再打!”龙虎凑上去,认真的说道。 “这倒是无所谓,咱们精骑少,步卒多,明日先进攻便是。”曹文诏说道。 众人皆是肃立,曹变蛟抱拳道:“请叔父指示方略!” 曹文诏笑了笑,若在平日,他自会安排,此时有孙伯纶这等强援,曹文诏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孙伯纶脸色严正,说:“情况不明,不得妄动,明日侦清敌情再议吧。” 第二日,大军开拔,从胡峪口出发,兵锋直指繁峙虏营,到中午时,近两万大军才堪堪展开,孙伯纶见虏营布设在河湾处,东南两面都临水,北面稍高,西侧则是洼地。 “牧锋,你带夜不收绕一圈,马一鸣,上望杆车。”孙伯纶下达了命令。 牧锋带了百十人,分成两队向两侧绕去,而马一鸣则从军中推出一辆八轮大车,这车足有两丈见方,甚是沉重,由八匹犍牛拉着,在曹变蛟率领的家丁护卫下,出了大营,大车速度并不快,在距离敌营五百步的地方停下。 曹变蛟之所以主动请求协防,便是想看看这新奇物什。 只见大车停下之后,四面皆是放下一根粗如大腿的柱子,并且用木板垫着,让大车保持平衡,随着滑轮滚动,一根下端铁铸上为原木的柱子竖起来,顶部的方斗里还有一个精瘦的家伙,柱子足有四丈高,用八根铁链固定在四角,饶是如此仍旧在大风中晃动不已。 那精瘦汉子拿着一个圆筒,微微一拉便拽出一大截了,只用一只眼睛看着,不断的向下面喊话,底下则有几人用鹅毛笔蘸着墨汁在纸上写写画画,除了笔,还有几种稀奇古怪的工具,曹变蛟也只是感觉其中一根木板似乎与私塾先生打手心的戒尺差不多。 曹变蛟凑不过去看了看,看到那纸上都是线条,看不明白,也就没了兴趣。 过了小半个时辰,大车重新换了个位置,又如此捣鼓了半天,顶上那汉子才下来,接着便是放下望斗,收了大车。 “老弟,这是什么,能借给我看一看吗?”曹变蛟对瞭望兵手里的单筒望远镜很感兴趣。 那人知道曹变蛟与孙伯纶交情不浅,做了示范后,便递给了他,曹变蛟也如他那般把内筒拉出来,闭上一只眼看去,忽然叫道:“唉哟,俺的娘来!” 咣当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家丁纷纷上前帮扶,曹变蛟却是翻身爬起,拿起那望远镜又看了看,嘟囔道:“我里个鬼鬼,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吧。” “曹将军,总兵大人请你去军议!”中军官前来传令。 曹变蛟连忙回了帐中,发现一张新的地图已经铺在桌子上,这地图需要四张八仙桌子拼起来才可铺好,在地图四周,忙活着五六个赞画似的家伙,手中也有马一鸣手下使用的尺子和鹅毛笔,只是他们使用的墨水有好几种颜色。 帐中人来人往,不少是牧锋带走的夜不收,随着这些人的到来,地图上的标识越来越多,可以清楚的看到,这是东虏营地和周围五里之内的地形,与山西镇制作的那‘写意’版的地图要精确的多了。 天已经到了下午,地图终于得到完善,马一鸣汇总了所有信息之后,接过了指挥棒,向在场的将官介绍东虏营地的状况。 “虏营处于滹沱河的河湾处,东南都是河水,河道虽宽,河水却不深,南面大部分有淤泥,人马易陷,东面部分河面水下有乱石,不易涉水,可以利用的河道有三里多,已经用红旗标识出来了,北面地势稍高,而西面则是洼地,土地松软,因此,只有能北、西、东南三个方向可以进攻。”马一鸣简单汇报了汇总的情况,在地图上有绿色墨水涂抹出了可供选择的进攻通道。 “何为主攻何为佯攻,请二位总兵大人明示。”一山西镇的参将笑着说道,他巧妙的把孙伯纶副总兵的副字去掉。 孙伯纶笑了笑:“曹将军先说吧。” 曹文诏道:“这个营地周长近六里,显然是鞑虏为圈禁虏获设立的,以其兵力,定然难以全部守卫,因此,要进攻便是全面围攻,充分发挥王师在兵力上的优势,先把鞑虏逼出营地,解救出百姓,再行追杀为妥,不知孙大人意下如何?” 显然,曹文诏准备用兵力优势和鞑虏对耗,说起来东虏是为了抢了财货而来的,定然不愿意多折损兵马,而真正的杀伤鞑虏,则是在追杀战中,毕竟,鞑虏俱是骑兵,足有五千余,其中白甲兵甚多,凭借手中的兵力,可没有办法挡住五千精骑的冲阵。 孙伯纶笑了笑:“曹将军说的甚是,只是天色渐晚,今天是打不得了,也怪末将这些属下,做事忒也拖沓了。” 曹文诏摇摇头:“孙大人的兵马虽未上阵,今日却让整个山西镇开了眼界,想不到这舆图之上能展现如此多的情报,难怪孙大人战无不胜。” “是啊,这图放在这里,傻子也能看懂。”曹变蛟笑哈哈的说道。 曹文诏摆摆手,说:“明日进攻,今晚要先完成部署,本官的中军立在最西面,北面交由孙大人和曹副总兵了,王参将、许参将,你二人立刻渡河,沿滹沱河列阵,拒河而守,本官再予你二人各一个游兵营做加强,明日进攻,大队在后防守,家丁上前牵制,明白吗?” 两位参将纷纷称是,脸上却是有些不乐意,孙伯纶微微一笑:“明日一战,杀多少鞑虏本官不敢说,但迫敌北撤还是可做到的,营中那许多财货马骡,俱是缴获,皆是曹总兵会与本官一道分配,出力多,自然斩获多,多了本官不敢说,明日打跑了东虏,两万两银子是少不了的。” 两人一听这话,面带喜色,虽说在大明,贪墨缴获的财货是常事,但如何分配向来是个大问题,且不说山西镇这三万兵马,七八个营伍,便是督师、监军等上官要分润,到时也就没有多少了。 有孙伯纶这两万两激励,二人如何不尽心尽心,养那么些家丁不就是用来升官发财的吗? 待将官们退下,曹变蛟不高兴的说:“妈的,属狗的,不给骨头不咬人!” 曹文诏示意他不要抱怨,指着地图说:“孙大人,变蛟,明日若真把鞑虏打急了,多半会向北突击,变蛟,你要趁夜组织民夫和军卒,挖壕筑寨,就以那高台为中心,不要想着挡住东虏,保证北面大营不失才是正理,孙大人的炮队在你那边,更是要保护好!” “叔父放心吧,便是我这颗脑袋丢了,也不会让炮队损失一门火炮的。”曹变蛟认真的说道。 马一鸣连忙说:“二位大人,万万不可啊,俺那是野战炮,不是红夷大炮若是圈在那高台上,十成威力发挥不出二三成,如何攻破鞑虏营地啊!” 曹文诏愣住了,他不是没见过红夷大炮,当年他发达便是在己巳之变中,也在辽东混过,红夷大炮哪一次不是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被重兵团团围住啊。 孙伯纶拍怕曹文诏的手:“曹大人莫要看本官,若论炮术,本官也不及马一鸣,明日野战炮若真能大展神威,咱们还能少死些弟兄呢。” 当晚,孙伯纶把兀良哈和铁甲骑兵安置好,派遣龙虎的两个步队和两个炮队一道进了曹变蛟麾下,曹变蛟对于火炮本就喜爱,在平阳一战中就认识到马一鸣的炮兵甲天下,所以在安排营地的时候,首先考虑的便是马一鸣的炮位,但马一鸣只要了五百丁壮,便没了要求。 这个夜晚,山西镇完成了对鞑虏营地的四面合围,除了少数侦骑发生冲突,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天空泛起鱼肚白,各营还在埋锅造饭,马一鸣就从营中骑马而出,只带着七八人,手持望远镜,在鞑虏营地北面不到半里地的位置来回巡视,每确定一个位置便有人从口袋里掏出石灰,在地上留下记号,待营中吃过早饭,便有五百丁壮分成数队,到达马一鸣指定的位置,用携带的木方、大钉,搭起了一个个的棚子,这棚子一丈宽,高八尺,长却有近二十丈,棚子上裹上了毡毯,这些丁壮便回来营地。 多铎还在吃早饭,听说了这个情况,赶忙打马出来看,那些简陋的棚子显然激起了这个二十岁青年的好奇心,他问身边的人:“那些棚子是做什么的?” 周围的满蒙贵族和白甲兵都是摇摇头,最后还是阿苏特的巴彦台吉说道:“那些好像是喝茶的茶棚呀,就是长了些。” “你个蠢货,明人在阵前搭设茶棚做什么,喝茶吗?”吴达海骂咧咧的说道,巴彦赶忙低下头,不敢反驳,这些左翼蒙古的台吉虽然算是贵酋,但还是无法和爱新觉罗平起平坐的。 “老叔觉得这是啥?”多铎问道。 吴达海摇摇头,不在乎的说:“这是啥玩意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咱能不能击溃曹文诏的中军大营。” 多铎嘿嘿一笑,说:“老叔放心吧,这些明狗敢四面列阵,仗着的就是人多罢了,和当年萨尔浒时候一样,管它几面进攻,我只打一面。” 说着,多铎指了指西面那杆高高树立的曹文诏中军大旗,说道:“明人虽多,真正能打的也就那些家丁罢了,咱们先防守,挫一挫他们锐气,等明狗士气衰落的时候,咱们在投入重病,击溃他们西面的中军,要是抓住曹文诏就更好了。” “恩,说的是。”吴达海点点头。 “多铎说道:“老叔带你的牛录,再给你五百蒙古人,守住西面,巴彦和僧罗守住东、南两面,我负责北面,看情况再从北面或西面出击便是。”多铎简单安排了一下。 众人都无话可说,营中只有五千人马,多铎留下了一千最精锐的白甲兵作为预备队,其余都派遣到了四面防守,其中以南、东两面兵力最为薄弱,且都是左翼蒙古人,但占据滹沱河,利用地形倒是不难防守。 “十五贝勒,您看那是什么?”一个眼尖的白甲兵指了指北面,说道。 第280章 章二六 炮术无敌 多铎远远眺望,发现正有数十匹驽马拉着几辆小车跑出敌营,看驽马轻快的跑着,就知道它们拉的小车并不重,但小车式样极为奇怪,有六个大小不同的轮子,看包裹着毡毯的车厢,似乎也装不了什么。 过了许久,当驽马跑到长棚后面,卸下后面的车,并且拆解成三部分,并且将最重要的跑车推进长棚之中,多铎才意识到不好:“坏了,那是红夷大炮!” “红夷大炮?”吴达海满脸不信,说道:“红夷大炮有那么小吗?” 对于红夷大炮吴达海可不陌生,当年在归化城,他可是挨了一个冬天的红夷大炮猛轰啊。 “我听孔有德说过,他说泰西人有一种红夷小炮,用于两军对垒,想不到山西镇也有这种利器。”多铎脸色铁青,咬牙说道。 “那他们为什么搭建棚子呢?”巴彦问道。 多铎回过头,一鞭子抽打在他的脸上,喝道:“你个蠢货,他们当然是想炮击一整天,棚子用在中午遮挡太阳啊!快去你的南面,要是被明狗攻破营垒,我杀你的脑袋!” 巴彦吓的连忙跑掉了,巴林部的僧罗笑嘻嘻的说:“可怜的巴彦,挨了一鞭子,嘿嘿,你管什么闲事儿,挨炮弹的又不是你!” “可是如果十五贝勒顶不住,我们不是一样倒霉吗?”巴彦问道。 僧罗却说:“顶不住最好,这样我们就要突围,那么就可以回草原了,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喝马奶酒了,汉人的烧酒我喝不习惯。” 巴彦说:“僧罗,如果突围,营中的这些财货便都没有了!” 僧罗认真的说:“巴彦,你和女真人待久了,怎么和他们一样贪婪了,我们抢了很多东西了,光是巴林部就运回去了二十多车的财宝和无数粮食,已经够吃很久了,营中的东西,对我们蒙古人有用吗,这些马骡牛羊,咱们多的是,连自己部落的人都养不活的我们,更不可能要这些汉人丁壮,至于那些银钱,我们可以用马匹一起驮走。” 对于僧罗的话,巴彦无言以对,在征伐明国这个问题上,女真与左翼蒙古一直存在着分歧,两百多年来被明国支配的恐惧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一直到己巳之变,彻底打消了蒙古人对大明仅剩的一点犹豫。 但是,蒙古人与女真人在抢掠上也有分歧,草原上,什么东西都是稀缺的,南下的蒙古精锐都调集在了八旗麾下效力,但仍有不少蒙古小部落甚至是牧民跟着打秋风,粮食、盐巴、铁器自然不用多说,那些穷困的家伙甚是连死人的衣服都扒下来,但也有东西也是蒙古人不要的,第一个便是丁口,女真人需要壮丁去做阿哈种地,但蒙古人连自己部落的人都养不活,女真人需要耕牛和骡子、驴这类大牲口,但蒙古人却丝毫不在意。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巴彦和僧罗对于多铎执着于掠走营中这些牲口、丁壮颇为不满,却慑于威势,不得不得屈服。 马一鸣带着两个炮队进入了一处凉棚,并在下面展开火炮,在鞑虏眼里,刚才只是让丁壮搭建了个简陋的棚子,但实际上,并非那么简单,这个棚子里地面已经被整平,分成了十二个炮位,这意味着,十二门火炮只需一门试射命中,其余就可以按照试射炮的仰角、方位角度以及装药量射击,便可以达到覆盖的目的。 炮队准备完毕之后,马一鸣让人在凉棚下支起一个小圆桌,上面放着切好的西瓜,他坐在那里,把望远镜拴在绳子上挂于横柱,这样他坐在马扎上,吃着西瓜喝着茶,就能指挥整个炮队战斗。 “猴子,上。” 马一鸣招了招手,示意身边一个瘦削的少年人,那少年把望远镜背在身上,顺着中间的望杆爬了上去,进入上面的方斗之中,作为瞭望手。 这个时候,马蹄声响起,曹变蛟出现在了马一鸣的身边,马一鸣看了他一眼,赶忙站起来。 曹变蛟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从马上解下一个马扎,坐在旁边,看了看地图,那地图是中军那张地图的复刻,只是缩小了一些,但上面出现了许多交叉的线,曹变蛟听马一鸣解释过,这些线便是为大炮标识的射界,而这些凉棚就在线条的交叉点上,目的就是在尽可能利用侧射给鞑虏造成伤亡的同时,躲开营地之中圈禁丁壮的区域。 “先炮击什么目标?”曹变蛟问道。 马一鸣指了指上面的红色区域,说道:“第一批目标是马棚。” “是用那种烧红的了炮弹点燃饲料吗?”曹变蛟没少和马一鸣一起吹牛打屁,也知道一些。 马一鸣笑了笑:“曹大人,要是那么干,就要火烧连营了,东虏还不立刻跑掉,咱不就白忙活了嘛。” 曹变蛟悻悻而笑,马一鸣却说:“我家将主爷说过,围攻虏营不是目的,目的是解救其中百姓,待东虏向北逃,再行追杀。鞑虏的逃跑能力由战马数量决定,如果我们能打掉他们一半战马,那么鞑虏就只能跑掉一半,所以优先目标是战马,而非鞑虏。” 解释完,瞭望手已经就位,马一鸣命令:“甲字一号,乙字六号炮位,瞄准鞑虏马厩,一发试射!” 命令下达,陈列在最中央的两个炮组便开始了形容,装填药包和炮弹,各自瞄准之后,间隔五秒开火,随着轰轰两声炮响,拉开了攻击鞑虏营地的序幕。 炮弹呼啸而过,飞进了鞑虏营地之中,曹变蛟只看到两个黑点越过鞑虏设立的栅栏,视线便被挡住了,这个时候,瞭望手汇报:“甲字一号炮位命中!” “以甲字一号炮位为基准,调整火炮!” 所有火炮都开始调整位置,将方位角和仰角调整成和甲字一号炮位一样的,很快各炮位瞄准完毕,装药完成,得到命令之后,便是一轮齐射! “落点距离中心点向后三百步!”瞭望手传来了新的信息。 马一鸣思索片刻,略略一计算,命令道:“仰角降低一刻!” 所有炮长摇转把手,炮口微微下调了一些,接着又是一轮齐射。 轰轰轰! 一团白烟再次把曹变蛟笼罩在了其中,让他连炮弹的飞行轨迹都看不到了,只听到瞭望手喊道:“全部命中!” “三发急速射击!”马一鸣迅速做出了反应。 曹变蛟伸长脖子往鞑虏营地看去,只有在炮弹落下的时候能看到迸射的木屑和杂物,其余一律看不到,他不由急的团团乱转,马一鸣笑了笑,从怀中解下一个小巧的望远镜,递给曹变蛟,说:“将军可攀上望斗观察战况,只是莫要干扰瞭望手即可。” 曹变蛟甚是欢心,马上脱掉衣甲,攀登上了望斗。 站在五丈余高的望斗之上,便可对鞑虏营地一览无余,受到攻击的马厩位于鞑虏营地北面防线先后约么半里地,那个位置甚是巧妙,当大明军进攻的时候,箭矢、铳子打不到马厩中的战马,若发动攻击,前沿的士卒也可以尽快骑乘上战马。 就当曹变蛟登上望斗的时候,三轮急速射击已经过了,加上一轮试射和一轮校准射击,已经是五轮齐射,便是六十发炮弹的洗礼。 占地宽大的马厩早就是一片狼藉,从望远镜中看去,地上一片马匹的残尸,那些由原木和草席搭建的马厩已经倒了大片,不少战马被砸死砸伤,更多的战马发了性,在马厩中跳跃踢打,但却挣不脱缰绳。 轰! 经过了简单的散热之后,十二门火炮再次进行了一轮齐射,只是这次方位角稍稍偏转,覆盖大片尚未损毁的马厩之上,考虑到散热问题,火炮的发射频率开始下降,在空气中氤氲的不止有火药爆炸产生的白烟,还有为火炮散热出现的水蒸气。 然而,每一次的齐射都会带走无数的生命,不仅有无辜的战马,还有前去救援的鞑虏,再进行了十二轮齐射之后,火炮终于暂时停歇下来。 曹变蛟站在望斗里,望远镜耷拉在一边,他正在沉思,对于这些野战炮造成的效果,他感觉难以置信,自从平阳一战后,他就一直研究,一开始感觉是炮好,后来觉得是炮手优秀,如今看来,关键还是在马一鸣这个炮队的灵魂人物上。 “鞑虏集结!有白甲兵近千,在营门之后一百五十步!”瞭望手的尖叫让曹变蛟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马一鸣粗豪的嗓音更是如天雷一般炸裂:“各炮位瞄准营门,两发连射!” 各炮位忙活起来,接连完成了装填,各自瞄准,随着瞭望手传来信息,远处的营门涌出大批的骑兵,好似决堤的缺口,轰隆隆的涌出,马一鸣下达了齐射命令,十二枚炮弹划破半空,滚进了白甲骑兵群中,因为是各自瞄准,并未全部命中,但集中敌群的炮弹仍然趟出了几条血肉胡同,无法计算的血肉迸射起来,凡被炮弹打中,无论人马俱是化为一蓬迸射的血花........。 轰轰轰! 第二轮齐射打完,营门处的白甲兵已经死伤一片,出营的鞑虏迅速向两侧散开,然后再集结,这无疑减缓了敌骑突击的速度。 曹变蛟看到那满地血肉,想到纵横辽东无敌的白甲兵就这么被打死,心中畅快,连连喊叫,扭头却发现那瞭望手已经顺着绳索爬了下去,曹变蛟问:“为何不打了?” “曹将军,快些下来吧,咱们要撤退了。”马一鸣喊了一声。 曹变蛟下了望斗发现炮队已经开始收拾了,他们把辅助车和炮车组装在一起,而空了弹药车已经挂在驽马上,快速的向自家营地撤去。 “马大人,为何不继续炮击,敌骑不过数百,凭借本官麾下家丁,还可阻拦啊。”曹变蛟说。 马一鸣笑了笑,翻身上了战马:“能用炮弹解决的事儿,怎可让将军的家丁犯险,那些鞑虏也配?” 说着,一抽打马鞭,战马轻快的跑了起来,曹变蛟也只好带着家丁们跟随在后,多铎亲率的白甲兵冲到北营的时候,炮队早就进了营寨,面对层层叠叠的山西镇步卒,白甲骑兵纵横驰骋,却怎么也不敢冲阵。 许多白甲在阵前喊了一阵子,纷纷跟着多铎向后撤退。 他们在刚才的凉棚附近停了下来,多铎下马进了凉棚,到处都是火药味,一角的桌子下面还有吃剩下的西瓜皮,想着这些炮手吃着西瓜就打死了自己近五百上等战马,杀伤白甲近两百,多铎怒火中烧,一角踹翻了那桌子! “十五贝勒,您看。”一个白甲兵提着一颗炮弹走了过来,上面贴着一行小字。 东虏多铎丧命于此! ——马一鸣。 多铎看了一眼,刚要扭头对敌人营寨骂几句,却发现北面的营地深处升腾起来一股白色的浓烟,多铎大叫不好,果然炮弹的呼啸声传来,一枚炮弹擦着多铎的脑袋飞了过去,把身后一匹战马的脑袋砸了个粉碎,血肉混杂着脑浆淋了多铎一身,再看身边,已经是哀嚎一片。 “快撤!” 多铎喊了一声,翻身上马,却发现根本不用自己喊,那些甲兵早就逃往营门,多铎喊道:“挤去营门,让明狗的火炮打吗?” 然而,逃命中的白甲根本无人回应,你争我夺,全都挤到营门的方向,那里被打死打伤的人还未处理完,又涌来这么些溃兵,一时乱做一团,而远远飞来的炮弹更是加剧了这种混乱。 曹变蛟站在营地,看着精锐的白甲兵被打的狼奔豸突,毫无章法,在营门那里又被打了五六轮齐射,死伤一片,心中甚是欢腾,他心中想起了昨日与马一鸣交谈时他说的一句话。 “只要野战炮登上战场,便会成为真正的主角。” 第281章 章二七 拉锯战 “万岁!万岁!” 营寨之中的山西镇士卒齐声高呼,在他们看来,是炮队直接把汹涌而来的白甲兵打的溃散,那种如乌云盖头一般的憋屈和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不伤一人便杀敌数百,如此战况,如何不让人热血沸腾。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响过,已经到了中午,炮队再次出发,进了凉棚之中,瞭望手登上望斗,开启了第二轮炮击,整个中午都会是炮兵的时间,待天气凉爽后,各营才会展开四面围攻。 炮声隆隆,曹变蛟骑在马上,停在不远处,身边全是精锐的家丁,而在不远处则是牧锋率领的孙伯纶亲卫队,他们驻马于此便是准备阻拦鞑虏派遣小队精骑对炮队进行骚扰。 当炮声响过三轮,鞑虏营地奔出三支骑队,都不过百余人,向凉棚疾驰而来,曹变蛟与牧锋留下足够的预备队,俱是打马而上,在热辣的骄阳下,数百骑兵在宽不到半里的正面展开了捉对的厮杀,这些都是双方最精锐的骑兵,装备与勇气都是上等的,一时间杀的难解难分,最危险的时候,白甲兵甚至冲到了炮队面前,这也仅仅是让炮队少打了一轮罢了,各炮位的炮手迅速集结,排成两排,便用燧发喇叭铳把十余白甲兵打成了马蜂窝,然后又开始了下一轮的炮击。 东虏营中,多铎下了战马,脸色铁青,坐在了一个木头箱子上,任凭一个白甲用匕首从手臂上剜出一枚石子,那是炮弹砸在地上迸射起来的,威力不下于铅弹。 “十五贝勒,抓了两个山西镇的人,问清楚了,那炮兵是延绥镇的。”一个牛录额真忙慌慌的跑了过来,低声说道。 “孙伯纶?”多铎脸色微变,问道。 那牛录额真道:“除了孙伯纶,谁还能有如此精良火器?” 这话说的极为有理,若说明国之中,做精良的装备无一不是装备于辽东,他们都是见识过的,若真有辽东没有的火器,那就只有孙伯纶了。 多铎却仍旧感觉难以置信:“孙贼不是以铁甲骑兵而著称吗,怎生火器也如此精良?” “听十四贝勒说过,孙贼的火铳是极为犀利的,不曾想火炮也这般厉害啊。”那牛录额真脸色颇为难看。 两人话还没说话,吴达海打马而来,脸色铁黑,看到多铎手臂上裹了白布,还在渗出血色,原本准备兴师问罪的他态度立刻软化下来,说道:“小十五,你怎么如此冲动,竟直接派出了白甲兵,白白折损了三百精锐,若是老汗在世,非得把你这兵权去了不可!” 吴达海这话说的没错,女真八旗本就丁口不多,其中最精锐的就是白甲兵,在努尔哈赤时代,从未有一场仗损折三百白甲的,更没有损折三百白甲而没杀伤一个敌人的。而且,镶白旗的白甲兵许多都是努尔哈赤当年的护军亲卫,在其死的时候留给幼子多铎的。 “老叔,冲山西镇中军,斩将夺旗之事,便不要再想了。”多铎并未计较他的态度,当年努尔哈赤死后,多铎三兄弟只有阿济格勉强算是成年,常常出兵在外,若非吴达海照顾,他与多尔衮也无法顺利的长大,还握住了旗权。 吴达海叹息一声,说:“且不说你亮出了咱们的底牌,便是还藏着白甲,也是不能再有斩将夺旗这个念头了,那红夷小炮既然是延绥镇的,孙伯纶多半是来了,那么他的铁甲骑兵自然也在左近。” 多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孙伯纶的甲骑威名赫赫,原本多铎还有碰一碰的念头,如今见识了那火炮的威力,心道甲骑之威,定然名副其实,已然是没了主动对抗的心。 “老叔,如今该如何做?”多铎认真的问道。 吴达海满脸苦涩:“多铎,你若真听老叔的话,在孙、曹主力到达前,咱们就该回应州和多尔衮汇合,如今,便是想走,也是不成了,但固守待援,也不是法子,咱这营地可经不起那些火炮的攻击呀。 多铎心中有些后悔,他当初坚持留下来,除了想有更多虏获,便是想借机击溃山西镇主力,好博得更高的威望,毕竟他年轻,虽幼年便担当旗主之位,战功却不如那些叔伯兄弟,甚至连岳托这类年纪大的侄子都远胜于他,此番扣关南下,两黄旗击溃宣府镇,而大同镇则是由阿巴泰和多尔衮合力击败的,多铎是很想证明自己的。 如今到了这个局面,多铎知道已经已经处于险地,他略作思索便说道:“老叔,想来敌人下午便会进攻,无论如何,我们要过今晚,明日一早便抛弃辎重、缴获,全军北撤。” 吴达海自然也没有其他法子,当即说道:“如此也好,这种情形下,自保为上,我这就遣人去通知多尔衮,让他南下增援。” 多铎却摇摇头,说道:“万万不可!” 说罢,他拉过那牛录额真,命令道:“下午开战,你带精骑趁乱走脱,北上去找十四哥,告诉他立刻押解应州和夏米庄一带的阿哈、财货北上,先撤到边墙一带。” 那牛录额真脸色微变,见多铎坚持,便带人去准备了,多铎横刀在前,对吴达海说道:“老叔,我已陷入明国腹地,便是突围,此战亦是大败,此战消息传到明国其他边镇,那些怯懦小人怕是有了心思,大同镇城还有数万明军,若与延绥、山西两镇合力,十四哥怕是腹背受敌,索性让他后撤,勿要为我等犯险。” “你呀,若早有如此决断,如何落得这般境况呢。”吴达海叹息出声,终还是回了自己的防线。 申时过半,太阳已经西落,凉爽的风吹了起来,随着曹文诏的将令下达,四面围营的明国大军开始运动,随着牛皮鼓声响彻这片天地,位于西面的山西镇中军率先开始了进攻。 随着鼓声节奏,近万大军徐徐前进,随着数十面斜指的大旗运动着,这些军卒来自山西镇各援、游兵营的精锐,居中近两千军容严整的军队正是曹文诏的正兵营中的战兵,近万人的武器在西落的太阳照耀下,反射着粼粼寒光,无数的靴子踏在坚硬的黄土地上,宛若海潮一般汹涌。 而紧随中军行动的是曹变蛟和孙伯纶的北营,曹变蛟的奇兵营位于北阵两翼,而中间的近两千兵完全由孙伯纶延绥兵组成,一千火铳手列于八百跳荡之后,而在各方阵之间的缝隙里,马一鸣的炮队穿插其中,已然用葡萄弹和链弹开始对鞑虏营地的栅栏和胸墙进行破拆! 当北面和西面的大军前锋已经开始用箭矢、铅弹与鞑虏进行‘交流’的时候,东面和西面才派遣千余人渡河,齐膝的河水为进攻带来了不少困难,但这些山西镇将领的家丁仍然在厚赏的刺激下,快速前进,只是并未上岸,只在浅滩处放下遮挡箭矢的挨牌,用铅弹和箭雨还击栅栏后面射箭的蒙古人。 三军齐动,四面围攻,声势骇人。 锋线之上,杀气冲天,然而这里却也是血与肉的绞杀,山西镇的士兵坚定的向着敌营前进,想要靠兵力优势碾碎眼前的一切障碍,但事实证明,鞑虏与以前经常交锋的流贼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军队,他们的士卒训练有素,甲械精良,又占据着地利,特别是那些白甲兵,下马步战是其强项,在正面,白甲兵的出现不仅可以维持住阵线,还能反冲击山西镇的步兵阵。 在无法一鼓作气冲下的情况下,曹文诏迅速改变了策略,他先是派遣山西镇的炮兵上前,用虎蹲炮、佛郎机和碗口铳攻击鞑虏的防线,将眼前的栅栏和寨墙全部绞碎,然后是丁壮和军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填平壕沟,做完了这些,已经伤亡过千人,但兵力充足的优势逐渐显现。 在曹文诏的指挥下,各营的精兵和家丁轮番出击,由厚重的步阵稳住阵脚,尽可能的展开兵力,在曹文诏的张弛有度指挥下,山西镇各营好似一柄抡起的重锤,也曹文诏这个铁匠掌握着节奏,抡起,砸下,再抡起,再砸下,一锤重过一锤,狠狠敲击着吴达海指挥的西面防线,迫使其不断后撤,虽然山西兵需要三四个人才能与鞑虏交换一人,但相比大明以往对阵女真八旗的战绩来说,这已经是极为显赫的了。 而在北面,因为延绥兵的加入,进攻变的沉重有力,野战炮的靠前部署摧毁了一切防御工事,在娴熟的步炮协同下,不等鞑虏反应过来,跳荡队就已经冲过没有竹签和铁蒺藜的壕沟,与鞑虏混战在了一起,若不是多铎果断投入白甲护军反冲击,这一波次进攻怕是就要突破了。 有延绥镇的跳荡激励,曹变蛟的手下也是绷足了劲,嗷嗷叫着冲上去,护住两翼,双方就此颤抖在了一起,铅弹不断从侧面打来,而脑袋上到处都是飞蝗一般的流矢,纠缠在一起的锋线上,残肢断体到处都是,狭小的空间根本不给人转圜的余地,面对刺来的兵刃,只能硬抗,士卒们机械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尽可能在重创身死之前,杀伤敌人,空气中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东虏向来以艰苦耐战著称,孙伯纶的跳荡选锋也是一时之选,经历过不少恶战,但双方终究是血肉之躯,披挂重甲连战了近一个时辰,早已精疲力竭,天色渐暗,似是商量好的似的,双方都是后撤了一些,拉开距离,隔着不到百步休整,却也紧张的对峙着,这个距离仍旧可以抛射箭矢或攒射铅子杀伤,但双方却不约而同选择了休兵。 西面和北面战事方休,另外两面却也打的难解难分,双方各自利用栅栏和挨牌对射箭矢许久,便是铁打的汉子也以为拉弓而消耗光了体力,这时山西镇的两个参将各自带领家丁冲杀,倒也颇有斩获。 战事一直持续到天色完全昏暗,双方才罢兵休战,山西镇的士卒靠后扎营,却也没有退出原本的壕沟和栅栏,而鞑虏则驱赶丁壮在营内再筑工事,一时倒是相安无事。 到了半夜,曹文诏点验伤亡和斩获,却发现死伤近四千人,而斩获的鞑虏首级却有近八百,考虑到白天被延绥火炮杀伤的,及抢回虏营的兵马,斩获当在一千二百以上,这已经是难得的大功劳了。 一夜无话,寅时还未过(没到清晨五点),东面的天空刚刚放出一点微亮,多铎便已经全身披挂完毕,出现在了护军面前,此时他身边的白甲不足一千三百人,其余要么死于炮击,要么亡于战阵,而在一刻钟之后,待吴达海的突袭东面的山西镇营地成功,他便率领这些白甲以及不到两千人的左翼蒙古人从东面冲出包围,先沿着滹沱河向东,在饲机渡河,越过内长城,前往大同城下,与两白旗的大军汇合。 黑暗之中,营地一片安宁,为了保证大军悄然集结不至于惊醒外面的明军,多铎命令放弃一切财货,并且给营中圈禁的阿哈发了食物,以防闹事。 “贝勒爷,还有三十多重伤员,该如何处置?”一个额真走过来,低声问道。 多铎思斟片刻,难掩哀伤的说道:“告诉他们,我没法带走他们,如果他们要慈悲便给他们慈悲,如果不想,就让他们投降吧,我决计不会为难他们的家人。” “是,贝勒爷,奴才悄悄去办。”额真说道,他又说道:“贝勒爷,还有一事,巴林部违反您的命令,把抢来的金银绑在马匹上,为此甚至连一些受伤的蒙古人都不顾了。” 多铎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喝道:“待与主力汇合,定要让这贪婪小人付出代价!” 那额真却说:“有这些金银在,巴林部跑不快,便要落在后面替咱们抵挡明军,若僧罗真有本事带回去,这般不听将领,这些金银也是算替他买命了!” 两人正说着,东面忽然传来几声炮响,继而大火冲天而起,多铎喝道:“跟我来,渡河参战!” 第282章 章二八 战心犹在 多铎率领的镶白旗精锐迅速渡过了滹沱河,连破了山西镇三道连营,接连斩杀两个游击,然而,此次夜袭却并不完美,营中燃烧的大火不知怎得点燃了一个火药库,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战马受惊,四散而逃,平白折损了百余兵马不说,再把这些士卒收拢起来又消耗了半个时辰。 此番跳出山西镇的包围圈时,曾经的五千大军只剩不到三千人,白甲兵也损失很大,多铎却不管不顾,一路沿着滹沱河向东北方向前进。 一连三日,军队以不顾惜马力和体力的速度行军,无需明军骚扰,便是损失惨重,生病和受伤的军卒和牲畜逐渐跟不上大队的步伐,直接被抛弃,每当宿营休息的时候,总有累垮的人再也没有站起来,更有甚者,许多人趁夜逃离大队,自行求生去了。 而明军的骑兵一直坠在后面,这些骑兵共有五六支,多不过三百人,少不过百十人,不是孙伯纶的亲卫队就是山西镇各营将领的家丁,最是剽悍,为了加强他们的战力,孙伯纶还抽调了一批甲骑加强其中。 三日的功夫,这群追杀者好似环饲羊群的恶狼,不时追上来咬一口,他们的战绩并不显著,面对白甲兵的反冲击便会撤退,然而效果却出奇的好,携带财货的左翼蒙古人被一口口的吃掉,最后便是镶白旗的精锐也逐渐的失血,多铎根本不愿意停下来,虽然他知道,打掉其中一支骑队,便可让明军畏首畏尾,但多铎不敢冒险,更多的敌人肯定还在后面,一旦被纠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多铎已经想好了,先甩开与山西镇大队兵马的距离,饲机渡河,再往东北走,进入灵丘境内,两黄旗已经打下了灵丘,只要与他们汇合,便是安全了。 越往东北走,越接近滹沱河的上游,地势变的陡峭,水流湍急,但河道也逐渐变窄,终于,侦骑汇报,前方不远有一座越过滹沱河的石桥,多铎的心才放下来,只要渡过滹沱河,再毁坏石桥,逃往之路也该终止了。 “侦查过滹沱河以北方向了吗,是否有明军?”多铎赶到了石桥,发现作为前锋的吴达海已经占据了那里,多铎当先问道。 “我的人向北向西侦查了十五里,只在西面发现了山西镇的少数骑兵。”吴达海认真的说道。 多铎思索片刻,马上下令渡过石桥,白甲兵率先行动,三队同时前进,越过了石桥。 行动进行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有近半人马过桥,多铎稍稍放心心来,正要饮水休息,却忽然听到尖锐的啸音从东北方向传来,那种啸音他非常熟悉,是蒙古人常用的鸣镝箭,莫非是两黄旗的前锋到了? 这个想法很快被多铎驱散,他很清楚,孙伯纶军中也有许多的蒙古人。 随着蹄声如潮水一般袭来,多铎终于看清了来人,那些沿着滹沱河列阵的骑兵足有千余人,各种颜色的马匹奔驰着,骑阵层层叠叠,蔚为壮观,尤以中间那数百骑兵军容最盛,而在骑阵中央,树立起一面黑色的旗帜,正是孙伯纶的大旗。 多铎脸色大变,虽说敌军骑兵都是穿着灰色罩袍,但中间那数百骑兵的战马披盖马铠,只露出双眼,上面军卒身材高大,挺起长长骑枪,而黑色的铁盔覆面,只有白色翎羽在风中摇曳,那定然是孙伯纶的铁甲骑兵,但那些钢铁魔兽不是打乱了,混在后面的追兵中了吗? 吴达海看了看周边地形,知道已经无处可逃,从白甲手中抢过大纛,对多铎说道:“小十五,你速速返回南岸,带上未渡河的人马,继续向东北撤退吧,这里由我挡住!” “老叔,这.....这如何使得?”多铎大惊失色。 吴达海哈哈一笑,高擎大纛,豪迈的说道:“将士难免阵上死,我随老汗戎马一生,如今也该去追随他的脚步去了。” “多铎,当年阿巴亥把你兄弟三人托付于我,我却未曾护你们周全,多尔衮的汗位被皇太极抢走不说,你兄弟三人还被他人挑拨,落得兄弟隔阂的下场,如今怎可看你死在这里啊!你去吧,回去告诉阿济格,莫要再与多尔衮斗气了,你三人若不一条心,早晚为皇太极所趁!去吧,多铎!” 吴达海推开多铎,大声吼道:“我大金八旗子弟,战力盖天下,如今明狗鞑子仗着甲械精良,便要与我等争雄,今日一战,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天下雄兵!” 身旁的近八百白甲兵俱是东虏百战之兵,无一不是一时之选,听得吴达海如此说,个个热血上涌,纷纷列阵,向着铁甲骑兵反冲过去。 铁甲骑兵的阵型极为密集,如潮水一般袭来,丈二骑枪如林,强壮的战马如同钢铁巨兽一般滚滚而动,向着敌骑碾压而去,大地开始颤抖,在不到三百步的距离上,铁甲骑兵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完成蓄力的片刻,便与八旗那银色浪潮撞到了一起。 密集的骨碎、撞击和沉闷的哼叫从锋线上传来,铁甲骑兵那专门用于冲阵的骑枪在如此密集的阵型中甚至可以刺穿三五人,吴达海披三层甲,手持双刀在阵中纵横杀掠,格挡刺来的长枪,锋锐的钢刀砍在铁甲骑兵的身上,摩擦出一溜的火花,水力锻锤锻造的盔甲大大降低了他的杀戮效率,往往要砍杀四五刀才能杀死一人。 而铁甲骑兵的前锋皆是死士一般,战阵之上也不喊叫,只是埋头厮杀,只有当利刃穿过甲胄刺穿身躯的时候,才会发出一声闷哼,而出身白山黑水的白甲兵则拼尽全力的呐喊着,咆哮着,连面容都因为怒吼而扭曲,在密密麻麻的战阵之上,这些勇士早已忘记了平日练习的战技,更没有余力去防护自身的安慰,在布满血丝的双眸之中,只有眼前的敌人,脑袋里只想着如何把手中的兵器插进敌人的身躯。 毫无疑问,铁甲骑兵的冲势被阻拦了,进入了近身鏖战,他们抛弃长长的骑枪,拔出随身的佩刀,切开眼前的血肉,然而白甲兵已经完全疯狂了,甚至扔掉砍成锯齿的刀剑,直接扑了上去,手中没了利刃,便用牙咬,用手抓,如此惨烈,便是见惯了生死的铁甲骑兵的内心也开始渐渐崩溃,厮杀之中不断响起他们凄厉的叫声。 孙伯纶站在战阵之外,冷冷的看着围在一起厮杀的双方士卒,那片地方宛若血肉熔炉一般,把进去的生命片片撕碎! 孙伯纶冷冷的看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此战已经不是只关乎一个战场的胜利,也不是铁甲骑兵和八旗白甲的比拼,而是自己的大军和女真八旗的士气的对抗! 任何一方获胜,就会建立起对敌人的优越感和蔑视,而失败者再面对对方的时候,就会缺乏战胜之心,简而言之,谁胜了,谁便是东亚这片土地上的最强之军,令无数人胆寒! 孙伯纶的心中,一股热血涌上,他抓过象征着自己身份和权位的黑色大旗,斜斜指向那已经变成地狱的战场,简单的吼道:“跟我来!” 身边亲卫俱是齐声吼叫,追随孙伯纶之后,虽然不过百余人,此时冲杀入阵,空中顿时飞溅其一丛丛翻飞的血雨,厮杀中的甲骑看到主帅亲临战阵,无不热血上涌,激发胸中最后一点力量,狠命厮杀。 孙伯纶亲身入阵,手持雁翎刀,斩杀白甲三人,身边已经是一片血肉,纵然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他心中只有一件事,向前,再向前,杀戮,再杀戮。 直到杀灭东虏,直到杀破敌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伯纶感觉压力为之一轻,似乎杀不尽的敌人忽然消失了,他茫然向四周看去,身旁是大片大片倒地的血肉死尸,而在不远处,刚才还拼命发疯的白甲兵已经不管不顾的冲向石桥,为了夺一条生路,甚至自相残杀,而还有人跳入湍急的滹沱河之中,落得淹死的下场。 此刻的孙伯纶身上若火一般燃烧,全身上下都是血水,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他都说不清楚自己受伤几处,就连呼吸之间都是浓郁的血腥气,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孙伯纶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心中豪气万丈,好似天下各处,皆可去的。 “此战得胜,东虏安有胆略与我军阵战争雄?”孙伯纶拄刀而立,大声说道。 “万胜!万胜!” 周围的士卒,无论是延绥兵还是山西镇的家丁,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都是齐声高呼,曹变蛟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孙伯纶,心中却是知道,经此一战,八旗从努尔哈赤起建立起来的傲气和自信都被杀退了,也夺回了明军在数十年来被女真人杀碎的军胆! 虽说此战得胜,曹变蛟却看的心惊胆战,连忙上前,解下孙伯纶衣甲,发现其受创三处,好在伤口都在大腿、手臂上,并无大碍,方说道:“孙大人,孙兄弟,如今你也是副总兵了,便是亲身上阵,也不得如此拼命呀!” 孙伯纶抬头看了一眼曹变蛟,那双眸之中的关心是做不得假的,于是微笑说:“大明兵制腐朽,将怯兵弱,连年战败,军中早已无胆,今日孙某人所作所为,就是让天下人知道,东虏亦是人生养的,一刀下去,也是能砍下脑袋的。” “左右都是你有理。”曹变蛟索性盘腿在他旁边,亲自收拾着孙伯纶身上伤口。 孙伯纶四下一看,今日虽胜,损失也颇为巨大,铁甲骑兵损折近三百,只是杀灭鞑虏无算,不多时,侦骑来报,多铎继续东逃,身边仅剩不到四百人,而左翼蒙古人则与其分开,四散而逃。 孙伯纶当即命令大军就地扎营,停止追击,连追了三日,再追下去就要进灵丘境内了,他早就接到邸报,灵丘已经被两黄旗攻破了。 孙伯纶派往宁武关报捷的侦骑还未返回,大军休整两日,刚刚妥当,便接到四镇督师杨嗣昌派遣来的信使,待摒退左右,那使者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认真的说道:“督师大人有令,此信只得二曹与孙副总兵可阅!” 曹文诏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递给了孙伯纶,孙伯纶微微一愣,自语说道:“杨嗣昌,竟也这般拼命!” “嗯!” 曹变蛟轻咳一声,用手肘碰了碰孙伯纶孙伯纶才知道自己失态了,对那信使笑了笑,请他下去歇息去了。 曹文诏说道:“杨督师真是个有胆魄的,刚接到我们的报捷文书,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大同,这般草率,就不怕路上有个闪失,要知道,多尔衮可刚从应州拔营起寨。” 曹变蛟看了看信件,说:“虎大威当年剿贼时候便有一股子狠劲,想不到在督师麾下这般玩命,只带五百人便敢护从督师穿过两红旗和两白旗之间的缝隙,赶往大同。” 孙伯纶笑了笑,对虎大威倒是没有什么印象,以往也没什么合作,只知道在山西镇中,这个参将也是个敢打敢拼的主儿。 “督师大人如此不要命,便是要逼着大同镇那些怂包出城迎战,给两白旗压力,迫使其后撤,既然如此,咱们也该大军压上,我这就告知山西镇各营,北上应州,变蛟,你我二营精锐尚有两千余骑,全都调予你指挥,汇同延绥镇,从雁门关北上,若多尔衮敢应战,咱们便与大同镇三面夹击,若不敢战,便西去朔州,与周巡抚一道,夹击两红旗吧。”曹文诏打开地图,慢慢指示着计划。 这便是原本与杨嗣昌商议好的对敌计划,迫使两白旗后撤,让两红旗侧翼暴露出来,集中延绥、山西精兵,大破之。 “好,侄儿这便去准备,此次当以孙大人马首是瞻,定能大破东虏,立下战功啊。”曹变蛟笑呵呵的说道。 仗打到这个地步,二曹的山西镇可谓是功勋卓著,光是肃清内长城以南的鞑虏便斩获良多,如今在随孙伯纶出战,可再添不少功勋,此次东虏入寇,宣大二镇表现不佳,又有杨嗣昌这般重臣在,定是要好好整顿的,曹变蛟已经憧憬自己成为一镇总兵的那一天。 第283章 章二九 东虏后撤 孙伯纶有伤在身,不能多呆,便回了自己的帐内休息,曹变蛟凑上前去,问:“叔父,您为何不亲率精锐与延绥镇共击两红旗呢,依侄儿看,大同镇的怂货便是出了城,也不敢和两白旗硬撼,多半是做做样子给杨督师看罢了。” 曹文诏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这是督师大人让使者带给我本人的信件,你且看一看吧。” 曹变蛟打开,看了一眼,面带喜色:“督师大人有意保举您为大同镇总兵?” 虽说大同镇和山西镇都是九边重镇,总兵亦可以算是平级,并非擢拔,但从山西镇总兵迁为大同镇总兵,仍然是曹文诏仕途的一次飞跃,这意味着,曹文诏成为了杨嗣昌麾下第一将官,而大同镇作为九边之中前三的重镇,获得了粮饷等资源亦不是山西镇这等二线边镇能比拟的。 此次东虏入寇,杨嗣昌督师四镇,凭借已经到手的功绩,只要把东虏赶出边墙,入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有这样一员重臣在内阁相助,曹文诏仕途自然明朗。 曹变蛟也不是傻子,略略一想便明白了,真的论功起来,这大同镇总兵的位置应当是孙伯纶的,毕竟其功劳最为显著,而杨嗣昌这个时候便把这个位置许给了曹文诏,意思就很明显了,那就是,既要借助孙伯纶的军力打败东虏,又不想让他获得更多的势力范围,要知道,孙伯纶在延绥镇已经算得上树大根深了,如果成了大同镇总兵,不出三年,便兼掌两镇,势力必然难以掌握,如今先行告知曹文诏,就是让他好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立下功勋,堵住为孙伯纶抱不平的悠悠之口,当论功行赏的时候,把孙伯纶压制在延绥镇之中。 “哎,虽说于我等有利,只是.......孙大人盖世豪杰,在前面流血拼命,却被上官如此算计,真为他抱不平啊。”曹变蛟叹息说道。 曹文诏知道自己侄儿的性情,拍拍他肩膀:“变蛟,你我只是武将,便是总兵之位也不过是他人棋子,孙大人不同,其为国手,已经占据棋盘一角,杨督师虽位高权重,却没有根基,终究压制不住这化龙之蛟呀!” 曹变蛟心道也是,孙伯纶曾说过,此次入卫,并不希冀什么功劳赏赐,甚至不在乎杀伤多少鞑虏,只求能破坏东虏四掠宣大的战略罢了,只要东虏无法饱掠而归,就不能在漠南久待,那么套内便可再安定一年,对于已经在事实上掌控了右翼诸部的孙伯纶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大局。 三日之后,孙伯纶率领本队和山西镇的精兵共计四千余,于雁门关越过内长城,进入朔州境内,并且与进入平虏卫,解困大同右卫的延绥镇主力取得了联系,显然,周士奇挡住了两红旗西撤的道路。 于此同时,新的战况不断传来,杨嗣昌在虎大威的保护下一路疾行,摆脱了众多鞑虏围剿,进入大同镇城之中,第二日便以主帅怯懦,丧师辱国的罪名把大同镇一个总兵和两个副总兵处置了,解职的解职,杀头的杀头,可谓雷厉风行。 大同近六万兵马由杨嗣昌亲自统帅,出城应战,虎大威为前锋,他挑选大同镇的中的蒙古降兵,伪装成左翼人马,进入夏米庄正白旗的营地,与夜袭的选锋一道,击溃阿济格督领的一路人马,差点诛杀阿济格。 虽说杀伤鞑虏不过四百余人,却把两白旗积蓄在夏米庄一带的粮食财货一扫而空,更是解救百姓近二十万,其中多是青年男女。 先是前锋多铎在繁峙大败,继而阿济格于夏米庄被偷袭,身为中路主帅的多尔衮一时间风声鹤唳,面对南北夹击的明国大军,这个向来擅权谋而少军略的十四贝勒很快做出了逃跑的决定,在没有与两红旗取得联系的情况下,多尔衮放弃到手的财货,直接向东而去,在浑源州一带击溃宣府镇一部进剿援军,顺利进入灵丘与皇太极的两黄旗合股。 如此,杨嗣昌与孙、曹二人战前制定的,把两红旗孤立出来的战略目标终于实现了,而且比预料的还要完美,两白旗撤的太快,不仅阿巴泰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就连追随两白旗寇边抢掠的几个左翼蒙古部落都不知道。 灵丘,皇太极的汗帐。 皇太极面色忧愁的坐在胡床上,看着眼前的地图,而在帐外,大军已经完全动员起来,两黄旗和蒙古诸部都在押送虏获的丁口、牲畜和财货北上撤退。 在原本的计划中,这个寇边要到十月初,而因为中路的溃败,只能提前一个月了,不仅如此,此次寇边,所获远远低于预期,且不说提前一月出关而少获许多,便是两白旗溃败就造成了近三分之一的损失,无论是繁峙、应州还是夏米庄,三个营寨的财货尽弃,除了第一批早已运到边墙外的银钱,两白旗几乎一无所获。 这还不是全部,如今两红旗还孤悬朔州,独抗延绥、山西二镇,虽说阿巴泰掌军多年,亦是八旗良将,但面对孙伯纶,又是独木难支的局面,能保证两红旗不失已经是不错了。 “大汗,此次两白旗溃败,盖因统帅失职所致,阿济格疏于防范,多尔衮抛弃友军,多铎孤军冒进,奴才请大汗治三人重罪,才可慰藉死难将士啊。”范文程跪在地上,眼含泪水,哭泣恳求。 皇太极哪里听不出范文程的意思,他是建议自己借此机会,完全打压多尔衮三兄弟,掌控两白旗,集权力于一身,皇太极虽然心中意动,却知道这事万万做不得。 且不说当年逼迫阿巴亥殉葬之时,他曾发誓绝不加害多尔衮三兄弟,便是不顾誓言,借此机会打压,也是做不得的,惩罚旗主是大事,便如当初阿敏就是需要各旗主王爷共商的,而多尔衮三兄弟俱是先汗嫡子,又有两个旗主,如何能够一言而决,真要召集王公共议其罪,怕也只是削爵降位,罚些俸禄鞍马罢了,万万夺不了其两白旗。 范文程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利用眼前这个机会,先诛杀多尔衮三人,再与八旗王公交代,可是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吗,如果真的能够做到,为何逃到灵丘的两白旗并未与两黄旗合营,而多尔衮三人也以诸多理由,从不同时来拜见,显然是早有了准备。 “范先生,你起来吧,阵前斩将这等事只适用于君臣,不适合兄弟。”皇太极缓缓的说道。 范文程无奈的起身,擦了擦泪水,说道:“大汗为我金国大局,忍辱负重,天可怜见,终有独掌中枢那一日,届时大汗便可南下入关,统御万民了。” 皇太极没有把这些奉承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拿出一份书信递给范文程,然后说道:“平日里,我总以为我这个七哥勇力有余而谋略不足,想不到危急时刻,却能挺身而出,顾全大局,日后若有机会,当善待之!” 范文程看了看那文书,脸色震惊,上面清楚的写着,阿巴泰已经得知两白旗溃散,侧翼暴露,而延绥、山西精兵已经扑向他,但两红旗主力仍旧准备押送虏获的丁壮财货北上,表面上是贪婪失策,实际上是以此吸引两镇精兵,掩护尚在马邑、山阴一带的左翼蒙古北撤,并且保证囤积于红土堡一带,两红旗的第一批缴获可以顺利出边。 显然,阿巴泰看清了全局,如果他率领两红旗不顾一切撤退,倒是可以跳出包围圈,但分散开来的那些左翼蒙古人却要落得被围剿的下场,而两红旗的缴获也要全部抛弃,正是因此,阿巴泰以自己为饵,掩护其他人马后撤。 范文程看过书信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高声求道:“大汗啊,大汗,七贝勒如此作为,实乃忠臣之典范,如此忠直良臣,岂可坐视其陷入敌阵啊,大汗,七贝勒既是大汗兄弟又是大金柱石,不可不救啊!” 皇太极为难道:“我何尝不这么想,只是实在无兵可派,难道让两黄旗也尽弃所获?” 范文程沉声说:“七贝勒之所以到如此局面,盖因两白旗怯懦溃散,此祸因两白旗而出,自然由两白旗去解,便是全军覆没,也是将功赎罪罢了,奴才恳请大汗遣两白旗精兵解救!” 皇太极思索片刻,终究下定了主意,呼喊来护军统领鳌拜,拔出佩刀交由他,喝道:“鳌拜,你立刻前往多尔衮营中,让他挑选两白旗精兵,绕过明国边墙,驰援两红旗,若阿巴泰死在了明国,他也不必回来了!” 鳌拜躬身领命,皇太极又说:“你再告诉多尔衮,若救得阿巴泰,可免其罪过!” 做完了这一切,皇太极看着帐外向北去的滚滚人流,低声说:“七哥啊,七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只能看天了!” 第284章 章三十 花钱买命 平虏卫城。 守备官厅已经被领兵而至的延绥巡抚周士奇做了行辕,辕门之外,标营的士卒一身红色披风,身着锃亮半身铠甲,手持旗枪、长矛,分列于道路两侧,这些士卒个个身材魁梧,眼中俱是傲慢之色,却是巡抚标营长官精挑细选出来的。 大同镇左近的文官武将俱在门前下马下轿,围成几个圈子讨论着这位延绥巡抚,最先到来的自然是延绥镇的将官,以郝世禄为首,围在一起说着闲话。 “郝大人,若非见识过您营中的将士,俺还以为标营军卒是精卒强兵呢。”一个大同镇的游击将军笑呵呵的说道。 另一人插嘴:“那是,标营不过是些样子货,真正能上阵的,还是得看延绥的精兵呀。” 郝世禄笑了笑,说:“两位莫要滥言误事,巡抚标营刚成立,还未见过阵仗,若这些标营士卒见几次血,也就成虎狼之士了。” “嘿嘿,郝大人教训的是。”那游击笑呵呵的说道,凑上来说:“咱这不是想知道,巡抚大人要咱这些丘八站在这里迎接谁啊,莫非是督师大人到了?” “是啊,巡抚大人最倚重您,连副总兵都插不上话,您定然是知道的。” 郝世禄微微一笑:“督师大人督领三镇主力,围剿两黄旗去了,我等在这里,是等待延绥副总兵孙伯纶孙大人。” “孙大人,那不是您女婿吗?”那游击笑呵呵的问道。 郝世禄脸色微变:“战阵之上,只有尊卑上下,没有亲戚翁婿,这点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正说着,一声号炮响起,周士奇一身云雁补服,腰系玉带,缓步走衙内走了出来,几个幕僚分列其侧后侍奉,这时官厅门前街道响起马蹄声,孙伯纶带着十余亲卫打马而来,众官将纷纷伸长脖子去看,那位被天子称作有万夫不当之勇,为当朝戚少保的副总兵是何模样,却看到一高大将官下马而来,手臂上还有伤痕,面色有些惨白。 周士奇当先迎上去,关怀问道:“哎呀,孙大人怎生受伤了?” 孙伯纶笑了笑:“那鞑虏并非猪羊,又不会挺着脖子让卑职去杀。” 说着,他就要下跪行礼,周士奇当下扶助,拉着孙伯纶的手:“进去在叙话。” 说着,扔下两侧文官武将,便是进了官厅之中,许久之后,周士奇才想起这些人来,命其回营备战,等用兵方略下达,便即可出兵。 众人心中恍然明白,自己这些将官不过是陪衬罢了,连与闻机密商议方略的机会都没有,那位巡抚大人只愿与孙伯纶共商,不禁心中颇有微词。 孙伯纶进了堂内,周士奇摒退侍从和幕僚,还未曾与孙伯纶说话,孙伯纶便说:“周大人这云雁补服可还穿的习惯啊?” 周士奇知道他在打趣,说道:“倒是比原来那件宽松了一些。” 孙伯纶哈哈一笑,这才发现,周士奇确实清瘦了一些,毕竟从延安出来,领兵东进,虽说未曾开战,但军营之中有何等吃食,又要奔波劳累,如何不瘦。 笑过之后,孙伯纶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的玉石,在周士奇腰间比划了一下,说道:“此次来的匆忙,为准备大人升迁贺礼,这块玉石是从鞑虏手中夺取,如今看来,倒是大了一些。” 周士奇接过玉石,说道:“你我之间,无需这等俗礼,官员配玉,皆有定制礼仪,如何敢变,这玉石我便收下了,哪日小女出阁,便以其为嫁妆,便宜允曜那小子了。” 待孙伯纶坐下,周士奇问:“孙大人可是来了,这几日本官是吃不下睡不着,在这四战之地,着实心慌啊,如今兵马齐备,鞑虏又在左近,你有何方略,快快讲与本官听一听,也好让本官放心不是?” 孙伯纶问:“卑职来的匆忙,不知如此情况如何了?” 周士奇一拍脑袋,说道:“两红旗在朔州呆了三日,把左翼蒙古收拢到身边后,才向北撤退,前锋已经占据了威平堡,如今其麾下有鞑虏两万余,进半是东虏,可谓兵强马壮,前两日主力经过平虏卫附近,还遣人挑衅,本官依你方略未曾应战,虏酋竟然抛弃许多粮食、铁器,只带马骡、丁口和部分财货进了河谷地带,这倒是奇哉怪也。” 孙伯纶略作沉思,感叹到:“阿巴泰不愧是将帅之材,竟有如此胸襟。” 在原本的计划中,两白旗一溃,两红旗独木难支自然后撤,届时己方便可利用骑兵机动,坠后骚扰,便可寻机吃掉其精华,可阿巴泰却来了个刺猬战术,把所有兵力集中在一起,进了兔毛川的河谷地带,倒是难以一口吞下了。 “这仗是打不得了。”孙伯纶轻声说道。 略微一盘算,便是堵住河谷两头,也不过是逼的阿巴泰狗急跳墙,真打起来就是两败俱伤,这几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延绥二营精兵,怕是要折损大半,不仅如此,此地距离边墙不过几十里,牵一发动全身,很容易惹来黄河左近的岳托,那个时候,套内之兵也要调集出来,一场乱战下来,局面就不是能控制的了。 “巡抚大人,您的功劳怕是要减上几分了。”孙伯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周士奇满脸不在乎:“你这是哪里话,你我同舟共济也不是一两年了,如何这般客套。” 他心里其实明白,便是全歼了这股鞑虏,运筹之功也是四镇督师的,自己刚升任延绥巡抚,难道立刻便再行升迁不成,再者说,在周士奇心中,与孙伯纶的合作是长远的,如何争眼前的一点得失。 “既然巡抚大人体谅,卑职也就去安排了,这功劳是减了些,却不能少了分润,三万两银子是少不得的。”孙伯纶笑了笑,便出了大堂。 当天下午,全军开拔,由周士奇督领大军,北上威平堡,在左近与鞑虏大军混战两日,各有损伤,待鞑虏全都进入河谷,两军才罢兵休战,大军尾随其后,不断滋扰。 两红旗大帐。 阿巴泰坐在主位,两侧的将官台吉分满蒙分列,两红旗以萨哈廉为首,而左翼蒙古以吴克善为尊。 见人到齐了,阿巴泰才开口说道:“明国大军就在咱们南面十里,这两日大家也看到了,咱们行军他们也行军,咱们扎营他们也扎营,除了没少喝了他们尿骚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满脸苦涩,两军除了前锋后卫交手几次,皆无大阵仗,但明军处于上游,每次扎营都将屎尿倒入河水之中,让八旗和左翼蒙古人没少吃亏。 阿巴泰又道:“岳托贝勒派出的援军已经到了老虎口,两白旗的精兵也会在五日内赶到。” 这两个消息说出来,众人脸色都是兴奋起来,而阿巴泰的接下来的话却又好似泼了一盆冷水:“孙伯纶派了两个营,计四千人马,占据了红土堡,只是并未向西运动,刚才遣人送来了一封信,萨哈廉,你说说吧。” 萨哈廉站起身,说:“这信的意思很明确,让咱们把营中的牛羊马骡和丁口货物留下来,另外再给白银五万两,延绥兵便不堵住咱们去路,否则,就在在这河谷决一死战。” “这不可能!咱们辛辛苦苦弄来的粮食铁器都扔了,好不容易还有这些财货,如何能扔,若是扔了,回到草原怎生过冬啊?”一个左翼的台吉当下说道。 萨哈廉横了他一眼,喝问:“若是延绥兵堵住去路,咱们真在这里和他们决一死战吗?就算他们打不赢,堵咱们十天半个月还是能做到的,那个时候牛羊财货都耗费光了,还白白丢掉许多勇士的性命!” “吴克善,你觉得呢?”阿巴泰看向了科尔沁的吴克善。 吴克善笑了笑说:“若没有七贝勒相助,莫要说财货,便是帐内这许多人也是要折损在马邑一带了,能活着回去就算不错了,再者说,牛羊丁口带着费事,不如扔了,那白银五万两,咱们几家凑一凑,也能凑齐来,总好过打一仗,什么都捞不到的好。” “是啊,七贝勒救了咱们的性命,这事儿还是您拿主意吧。”扎鲁特的内奇也帮腔说道。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便是延绥兵再能战,也挡不住两红旗和援军的前后夹击,但处于包围圈中的左翼蒙古肯定首当其冲要去当炮灰,这和在草原上不一样,此次寇边,呆在各家台吉大汗身边的都是部落中的精锐,如何能轻易损失? 轰轰! 忽然隆隆的炸裂声从远处传来,在河谷两侧的山峦之间形成了阵阵回声,阿巴泰站起身,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贝勒爷,河对岸有明军,正发炮打咱们。”一个白甲兵浑身是血的跑了进来。 一群贝勒台吉赶忙出去,站在营中就看到河对岸升腾起一团团的白烟,跑到河边一看,果然有六门火炮横列在那里,正连连发炮,那炮弹横跨兔毛川,横扫而来,落在营中便是一片混乱,而在大炮旁边,有千余精骑翼护,不时奔走疾驰。 兔毛川不过百步宽,两红旗和左翼蒙古沿河一线展开,全都在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内,虽说队列纵深很浅,又有乱石山林做掩护,炮弹也伤不了多少人,但无法还击还是让人难以适从。 “七贝勒,这该如何是好?”吴克善低声问道。 “你不明白吗,这是孙伯纶在帮我们下决心呢,这么被轰下去,非得溃散不说。”萨哈廉咬牙说道。 阿巴泰微微摇头,指了指兔毛川,眉头紧皱:“你们没有发现水位在下降吗?” 经过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发现,河床已经露出了小半,不少淤泥已经被晒干了,阿巴泰说道:“等汉人蓄存够了水,便有水淹咱们,虽说这兔毛川水量小,存水五日也淹死不了多少人,但那个时候马骡可是要陷在泥里,与其到时狼狈不堪,不如早做决断啊。” “全凭七贝勒吩咐。”吴克善当先说道。 众人再也没有法子了,只能俯首听命,阿巴泰说道:“既然如此,除了营中战马,其余马骡和掳来的丁口奴隶,全都丢弃在后营,用绳索捆绑起来,想来也能抵挡一阵,咱们立刻出发,先越过红土堡再说。” “那五万两银子呢?”内奇问道。 阿巴泰说:“既然应了此事,便要做全,两红旗出两万两,其余各位凑一凑吧。” “七贝勒,其实不给他,他也拿咱没法子呀。”一个蒙古台吉小心的说道。 阿巴泰笑道:“既然孙伯纶想做李成梁,咱为啥非逼着他当戚继光呢?” 众人皆是点头,在草原上,花钱买命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活着才是王道。 第285章 章三一 努力争取 大同镇,杀虎口。 这是一片荒凉的草原,四周皆是低矮的丘陵和被塞外寒风侵蚀的山谷,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着连黄羊都不会去吃的苦草,远处一条半干涸的河流从陡峭的山谷里钻出,两侧的山谷因为水流的侵蚀变成陡峭的悬崖,因此这段长城被称作杀虎口。 从山梁上绵延而来的长城大部分已经被扒掉,砖石和泥土洒落周围,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这自然是鞑虏所为,由此看出,金国女真对寇边已经有了长远的计划,扒掉长城隘口就是提前准备罢了。 孙伯纶顶着寒风,钻进了一处矮小的墩台里,与半月前那个魁梧凶悍的延绥镇副总兵相比,眼下的孙伯纶一身白色罩袍,宽边的帽子盖着大半张连,还用白纱裹住面孔,打扮与行走于长城内外的边商无异,却也难以抵挡细腻的沙石钻进鼻孔和嘴巴。 吐出了嘴里的沙石,孙伯纶盘腿坐在了羊皮垫子上,扭头一看,角落里那个正侍弄一丛野花的胖子正是延绥巡抚周士奇,于是笑了笑:“周大人,怎生在这里闷着?” 周士奇看了孙伯纶一眼,指了指门外,在山梁上,数百丁壮正修补长城,干的热火朝天,而在山梁最顶上,风最大的地方,一个青巾裹头的瘦弱文官正大声指挥着,周士奇笑了笑:“孙大人,我不在这里闷着,难道还去那里吃沙子吗,我侍弄这花,它还未为我绽放,去了那里,只能惹人嫌恶啊。” 孙伯纶解开罩袍,脸上全是笑意,对于周士奇这等消极的表现倒也理解,如今东虏已经全都撤往了塞外,边墙之内一片安靖,宣大山西的文官武将齐聚大同,听从督师杨嗣昌的差遣,唯独周士奇没有被召见。 杨嗣昌这等态度已经让周士奇明白,自己渴望的那个宣大总督的位置已经没戏了。 “那是谁,怎生没见过?”孙伯纶拿出望远镜看了那文官一眼,问道。 “陈新甲,杨嗣昌在督察院的班底,如今的右都御史,宣府巡抚。”周士奇没好气的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算是明白了,陈新甲作为杨嗣昌的‘自己人’,受命修补长城,便是以此为他成为宣大总督铺平道路,孙伯纶叫道:“取些酒肉来。” 不多时,高粱酒和切好的牛羊肉放在了二人面前,周士奇却是没了胃口,东虏寇边,如此大战,论功行赏,杨嗣昌却只在奏折里给自己了一个督运粮草,赞画军机的功劳,这顶多是受嘉奖罢了,升官是无望了,虽说周士奇知道自己刚升任延绥巡抚,难以再有提拔,但吃不到和没得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待遇。 “孙大人这几日不在,如何与督师周旋的?”周士奇不咸不淡的问道。 孙伯纶拔出匕首,切着羊肉,笑呵呵的说:“卑职写了文书对督师便是诉苦,延绥镇伤亡过半,已经不成编制,无法再战,然后便是要粮要饷,督师大人便给了五万两打发了,让延绥兵回本镇休整整编去了,不过督师大人答应,保举我为延绥镇总兵,挂印称镇西将军!” 周士奇眼睛瞪大,不屑的说道:“前人言,飞鸟尽良弓藏,如今鞑虏还在作乱,这杨嗣昌就搞这种把戏,忒也让人心寒了。” 表面上,孙伯纶积功升了总兵,还成了挂印将军,但实际上是把他压制在了延绥镇。对孙伯纶来说,除了延绥镇,去哪个镇担当总兵,都可以再把势力范围扩充一倍,而从实际情况考虑,这等能打鞑虏的将领,当担任大同或宣府总兵才可发挥真正的能量,但杨嗣昌考虑到孙伯纶的特殊性,便把他钉死在了延绥镇。 如果担任其他镇的总兵,还有左迁提调的可能,但延绥镇总兵就几乎没有可能了,问题就出现在挂印将军的称号上,将军称号,以镇字为尊,征、平次之,因此,延绥镇的镇西将军和宣府镇的镇朔将军最为尊贵,把孙伯纶封为镇西将军,便是让他升无可升了。 “周大人怎生如此说,自己的功劳还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卑职是这样,周大人何尝不是这样呢?”孙伯纶笑呵呵的说道。 周士奇知道孙伯纶明日要去大同的,听孙伯纶这话里的意思,功劳和官位还能争取一下,而且好像不仅是他,于是惊声问道:“孙大人还有法子为本官再谋划一二?” 孙伯纶微微点头,看了看门外,低声说道:“大人已经是延绥巡抚,却未进京陛辞,这好像不合法度吧?” 周士奇揉了揉眼睛,心中却在腹诽:“你都是总兵了,不也赖着不进京吗?” “孙大人的意思,待本官面见圣上,为你说项一二?”周士奇问道。 孙伯纶听了这话,却是笑了,拍拍周士奇手,说道:“周大人,卑职不过二十八岁罢了,已经做到了总兵,下一步也只能封侯了,这等恩赏,国朝三百年罕有,卑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卑职的意思是,大人去京城是献良策,谋差使去的。”孙伯纶见他就是不明白,再解释了一句。 周士奇沉思片刻,仍旧不知所以然,挪了挪肥硕的屁股,靠了过来,小声问:“详细说说。” 孙伯纶让他附耳过来,耳语几句,周士奇那紧绷绷的脸忽然绽放,一拍大腿:“高啊,孙大人高啊!” “周大人若能做到,不仅对时局有利,对你我有利,便是对朝廷对大明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而且,大人做了这事,陈新甲能在这宣大总督位置上做多久呢,不出两年,这个位置还是您的呀。”孙伯纶笑吟吟的说。 周士奇不由的的舔了舔嘴唇,谁都知道,杨嗣昌凭眼前的战功,已经可以入阁拜相了,等自己成为了宣大总督,又有孙伯纶这等强援,那入阁也就是三五年的事情了,能到达文臣的巅峰,让这个贪权恋栈的家伙如何不兴奋呢。 周士奇左思右想,越想越兴奋,忽然他说道:“孙大人,杨嗣昌要帅师远征,征讨漠南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孙伯纶自然知晓一二,此次鞑虏寇边,未竟全功,所获财货不少,但丁口、牲畜却不过十万,粮食布匹铁器这类大宗货物更是寥寥无几,说白了,原计划的征讨套内是做不到了,甚至无法驻大军于漠南,还师辽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而杨嗣昌为了斩断东虏再度从宣大入寇的念头,想要借助缴获的粮食、财货,配合宣大二镇保存完整的军力,在冬季到来前,打下归化城,拔掉东虏安插在漠南的最后一根钉子。 在战略角度来说,这是非常正确的,但孙伯纶了解归化城,那不是杨嗣昌等闲能打下来的,他既不想蹚浑水,也想借机攫取一部分利益,也就闹出了延绥镇各营伤亡巨大,回师休整的事情,而杨嗣昌也不想孙伯纶再有功勋,恐难赏赐,也就答应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战略,在把孙伯纶打发回延绥后,立刻准备把陈新甲扶上宣大总督的位置,这样杨嗣昌便可全心全意的谋取归化城了。 “有一件事,孙大人肯定不知道。”周士奇压低声音说道,见周围并无旁人,周士奇说道:“本官的一位同年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杨嗣昌向天子建言,延绥镇当有监军,而推举的便是高起潜!” 孙伯纶听了这话,脸色微变,气氛说道:“杨文弱这厮与洪亨九都是一丘之貉,本官鞍前马后,拼死拼活的在前线为他们争下前程,这二人却总想扯我后退,洪亨九想玩釜底抽薪失败,这杨文弱竟还想往延绥楔钉子!” “孙大人莫要心急,还是要早做准备,阉宦之祸,不可不防啊。”周士奇提醒道,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是没有一点主意,若是其他宦官,威逼利诱,未必不能拉上一条船,但高起潜已经被孙伯纶彻底得罪里,成了延绥监军,肯定是要兴风作浪的。 孙伯纶冷冷的说道:“想往延绥楔钉子,便先把钉子给掰断了!” 这话一出,吓的周士奇出了一身冷汗,听着话的意思,是要干掉高起潜啊,周士奇明白过来,连忙闭嘴,这可是关乎天子近臣的大事,高起潜还在杨嗣昌那里任监军,一旦出事就是捅破天的事情,周士奇感觉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周士奇连忙把话题转向陛辞之事,连连问了几个不解的问题,孙伯纶一一作答,周士奇才感觉孙伯纶的计划几近天衣无缝,左思右想皆无漏洞,于是问道:“孙大人见多识广,此次我进京陛辞,不知还有何教我?” 孙伯纶笑了笑,夺下周士奇手中的羊羔肉,说道:“周大人也该注意仪容了,在天子眼中,大人是治世之能臣,在延绥那边是不辞辛劳,奔波王事的清官,如何这般仪容去见天子?” 周士奇低头看了看,看到的是肥硕的肚腩,虽说这段时间清减不少,但对于肥胖如球的他来说,瘦个一两圈真看不出来。 “孙大人可有法子?”周士奇小心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大人面圣上,当再清减一些,最好多谢疲惫病态,若说同时做到,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说着,孙伯纶喊来一个亲兵,吩咐了几句,那亲兵很快带来一个镶嵌宝石的锦盒,孙伯纶打开之后,露出一天鹅绒的袋子,倒出一些青黑色的豆状物品来,孙伯纶道:“这是藏地喇嘛教的密宗宝药,周大人去京城的路上服用,一日两次,清水冲服即可,到了京城,也就可以了!” 周士奇看了看,嗅了嗅,连忙小心的收好了,这才离开了墩台,去准备去京城的事情了。 牧锋在旁边看的新奇,伸长脑袋看着周士奇走远,低声问:“将主爷,这宝药真有奇效吗,可否赐予卑职一些?” 孙伯纶又拿出两粒给他,还没说话,牧锋当即塞进了嘴里,直接咽了下去,孙伯纶脸色大变,笑了起来。 “将主爷笑甚?这宝药不是这般吃法吗?”牧锋不解的问道。 孙伯纶哈哈一笑:“不过是些巴豆罢了,你还当真了?” “巴豆?不可能,若是巴豆,如何用如此精美宝盒盛放?”牧锋连连摇头。 “若不是那宝盒,怎生骗了堂堂巡抚,能成两榜进士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啊。”孙伯纶笑着回答。 “当真是巴豆?”牧锋仍旧有些怀疑。 孙伯纶还未回答,他的肚子便咕咕作响起来,牧锋脸色大变,扔掉佩刀,跑到了墩台后面.......。 第286章 章三二 大战尾声 和林格尔,两白旗营地。 多尔衮脸色铁青,走进了大帐之中,阿济格和多铎正凑在一起喝着从山西掠来的汾酒,两个人面前各摆放了一个碗,阿济格慢慢的倾倒酒坛,生怕洒出来一点。 在大帐的两侧,盛满金银的箱子摞在一起,占据了不小的面积,但这也就是两白旗唯一的收获了,除了这些贵重金属,两白旗过冬和发展需要的粮食、铁器、布匹和丁口,全都被迫扔下,正因如此,好不容易带到塞外的一坛汾酒,便成了兄弟三人少有的存货了。 阿济格见多尔衮进来,刚要给他拿一个碗,却发现多尔衮的右眼眼眶成了紫青色,显然是重重的挨了一拳,他不由的打趣道:“我说不让你去,你偏偏要去七哥那里耍小聪明,挨揍了吧。” 多铎难得在两个哥哥之间支持阿济格,凑趣说道:“就是,七哥的脾气咱不是不知道,你非得去触霉头。” “我这不是为咱两白旗着想,这次七哥立下大功,于左翼蒙古部落威望日盛,不能就这么被八哥拉拢去了。”多尔衮抢过多铎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多尔衮从皇太极那里接了死命令去支援阿巴泰,一路上跑死了上千好马,损失不小,好在阿巴泰和两红旗顺顺当当的撤到长城以北,前罪被抵消大半,但善用权谋的多尔衮想借机拉拢阿巴泰,献谗言是皇太极命令其殿后,深陷边墙之内,几近全军覆没,他万万不知道这是阿巴泰主动请缨,因此被阿巴泰狠狠的砸了一拳,离间不成,反被教训,一向自诩智慧的多尔衮心中如何痛快? 被多尔衮抢了酒碗,多铎索性抄起酒坛狠狠的喝了一口,问道:“大汗叫我们去归化城合营,两红旗已经拔营了,咱们如何做,二位哥哥先拿个主意,别到时候再被大汗各个击破。” 三人脸色都是难看起来,此次三路大军南下抢掠,两黄旗是饱掠而归,其营中财货丁口,占据此次掠边的大半,两红旗虽然丁口财货尽弃,金银也折损不少,但损失不大,若只论八旗旗丁,不过损失数百人罢了,最惨的便是两白旗,除了第一批运出来的虏获,其余大多折损,这还不算,两白旗损失旗丁足有三千余,其中过半是镶白旗的白甲,仅仅是这一损失,足以改变金国的政治格局了,至少两白旗与两黄旗对比已经没了优势,在在旗权高于政权的金国政治环境中,多尔衮三兄弟的地位无异是降低了。 损失暂且不论,关键是两白旗的表现不佳直接破坏了皇太极定下的西征战略,如今粮食不足,丁口缺失,八旗主力肯定是要返回辽东了,但破坏西征方略的罪过,这三兄弟是要担当起来的。 多尔衮扔掉酒碗,说:“大汗有言在先,把两红旗救出重围,可将功折罪,如今咱三个在一块,他也奈何不得,便是惩罚,也得回到盛京,有二哥、济尔哈朗在场才可以议罪。” 阿济格摆摆手:“这我们清楚,趁着这个机会,大汗怕是又要给咱们小鞋穿了。” 多尔衮接口道:“不用多想了,这双小鞋便是留守归化城,以大汗的做派,怕是要留下咱两白旗的主力,守住归化城,这可不是好差事。” 多铎和阿济格都是没有接口,和当初多尔衮、岳托留守的时候相比,漠南的局面对于金国来说已经是恶化了,金国对漠南的进攻态势也逐渐转为防守态势,最重要的是,除了蒙古人和套内的孙伯纶,一个新的竞争者出现了,便是明国的宣大二镇,明国的晋商传来消息,杨嗣昌在积蓄粮草,挑选精兵,准备北伐归化城了,如今未动,一是宣大不稳,粮草不济,第二便是等女真八旗撤军呢。 多尔衮见两兄弟都不说话,便说道:“咱们有错在先,这差使是推脱不得了,咱们三人注定留下一个,谁留下?” 多尔衮环视二位兄弟,多铎咬着牙,阿济格绷着脸,他知道自己这两兄弟都有小心思,无奈的摇摇头:“既然如此,还是我主动.......。” “不,多尔衮,应该是我留下。”阿济格忽然说道。 这大大超出了多尔衮和多铎的预料,因为皇太极的挑拨利用,三兄弟经常不和,阿济格和多尔衮之间嫌隙很深,万万想不到阿济格此时竟然挺身而出。 阿济格喝光最后一口酒,面色悲戚,说道:“老叔死了,我也算是明白了,咱三个若不拧成一股绳,怕真的是要被老八拆散架了,阿敏和莽古尔泰完蛋了,代善这老狐狸半隐退了,没有人再顶在咱们前面了!” 阿济格叹息一声,又说:“此次咱们三兄弟丢了脸面,回去大汗肯定会有所动作的,说实话,我与多铎谁也应付不了,多尔衮,咱两白旗的大旗,还是你担起来吧。” “十二哥,孤城难守啊!”多尔衮听了阿济格的话,心中感动,提醒说。 三人心里都是清楚,这次不仅是八旗主力要撤,便是左翼蒙古也不会留在这四战之地,真正能协防的也就是右翼各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 多铎忽然压住多尔衮的手,说:“十四哥别说了,十二哥既然决定了,你我便要好好支持,我会把能留下的人马都留下来的,军无蓄则亡,帐内的金银财货,你取用一半,用来激赏将士吧。” 多尔衮点点头说:“我把苏克沙哈和武拜都留给你,我牛录的白甲兵也留一半。” 阿济格摆摆手:“归化城被孔有德加固后,我去看过一次,不需要太多兵力,咱们两白旗留下三千人便够了,但你一定要想法子让孔有德和他的天佑军留下来,另外粮食和布匹一样不能少。” “这是自然的,无需十二哥费心。”多尔衮打了包票。 正当多尔衮三兄弟商议着如何尽量保存实力的时候,孙伯纶已经到了大同城,孙伯纶身边只带了百余亲卫,来往倒是方便的紧,此次前往大同,所为不过是叙功罢了,既然杨嗣昌不想让自己再插手宣大的事情,延绥兵马早已在回师的路上。 到了镇城,孙伯纶第一时间去了督师行辕拜访,却没有见到杨嗣昌,然而杨嗣昌的幕僚却甚是热情,把杨嗣昌答应给孙伯纶的五万两赏功银子直接拿了出来。 孙伯纶可没想到会如此顺当,正巧碰上了曹变蛟,曹变蛟才悄悄告知。 要说领这赏功银子,先得清算军功,其中点验首级便是关键,正因为有高起潜从中作祟,孙伯纶才觉得这赏功银子不好领,至少也得‘漂没’一些,或者有上官分润,不曾想全额拿到了。 “延绥镇斩下的首级竟然一个不少吗?”孙伯纶满脸怀疑的问道。 按常理来说,孙伯纶不在大同,那些首级还不任由高起潜发挥,如何能一个不少? 曹变蛟笑了笑,说道:“杨督师还是顾念和孙大人的情意的,在点验首级上,稍稍用了些小手段。” 见孙伯纶不解,曹变蛟说道:“杨大人把所有首级都聚在一起,只说是山西镇的斩获,高监军以为是叔父的斩获,并未为难,如数点验,在确定是东虏首级之后,才把孙大人那一千六百多颗首级分出来,为此,杨督师不惜得罪了高监军呢。” 孙伯纶却不觉得这是情义,无非是杨嗣昌想要支开自己,不想再多些麻烦罢了。再者,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罢了。 “高起潜这厮当不会善罢甘休。”孙伯纶淡淡说道。 曹变蛟微微点头,悄悄把孙伯纶拉到一旁,低声说:“有个消息或许你还不知道,高起潜在查孙大人在九边的军械买卖呢,听说最近找了不少宣大二镇的将领,若此事被翻出来,私造军械的帽子扣下来,恐为大患啊。” “那阉狗在山西并无根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孙伯纶心中警惕起来,如今军械买卖在他的体系中不仅是重要的利润点,还因此结交了不少将领,若此事捅出去,确实有些不便。 曹变蛟骂咧咧的说道:“还不是王朴那个怂货,这厮不过是个草包,却勤于钻营,与高起潜狼狈为奸,这几日上蹿下跳,着实干了不少腌臜事。” 孙伯纶微微点头,心中确实打定了主意,高起潜和王朴,此番是真的容不得他们了。 孙伯纶拜别了曹变蛟,本想在城中寻个客栈住下,远远看到一顶小轿缓缓走来,轿帘被掀开,露出了高起潜那张苍白如纸的脸,高起潜看到孙伯纶,微微一笑,说:“哟,孙将军也来了大同,咱家倒是想念的紧呀。” “是啊,是啊,卑职营中一些弟兄,也是对监军大人念念不忘啊,他们常说,监军大人身段轻软,声音高亢,皮肤细腻,颇为紧致,卑职倒是不明白,那些鞑子丘八,如何这般了解监军大人呢。”孙伯纶不咸不淡的说道。 高起潜脸色瞬间变的冰寒,重重的哼了一声,眼睛从孙伯纶领的那些银箱上扫过,说道:“孙大人好自为之吧。” 扔下一句话,高起潜让轿夫抬着走了,而一个小太监却又折返回来,递给孙伯纶一个箱子,说是高起潜给他的礼物。 孙伯纶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副上好的鱼鳞甲,这鱼鳞甲是有片片精铁打制的铁叶拼接而成,用牛筋串联,极为轻便,却可以提供不错的防护,鞑虏的箭矢,三十步外难以破防,正是千户所兵工厂出产的,专为各边镇供货的类型。 显然,高起潜用这军械买卖来威胁孙伯纶了。 第287章 章三三 借刀杀人 大同镇,兴隆酒肆。 “几位军爷,里面请。”一个伙计撩开门帘,把四五个人让进了正堂。 这伙计在酒肆干了七八年,眼力自然不差,见这些客人都是体型魁梧、腰杆挺拔的汉子,虽说只穿着袍服,腰间却别着各类刀具匕首,便知道这些定然是军中营卒。 平日里,这些丘八自然不受欢迎,但如今打了胜仗,朝廷又有封赏,士卒在战阵之上还有斩获,刚从尸山血海下来的他们,出手甚是豪阔,这便是伙计极为殷勤的缘由。 “楼上还有雅间,几位军爷用不用?”伙计笑呵呵问道。 赵琉璃打量了酒肆一眼,看角落里坐着七八个身穿胖袄的营兵,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扔给伙计,大喇喇说道:“俺们都是粗人,上不得席面,便在下面饮宴便是,快切些牛羊肉来,要肥些,块儿大些,酒来五斤。” 伙计掂量了一下那银块,足有四五两,笑了笑:“军爷,用不了这么多银子,这便让掌柜的找来。” 赵琉璃摆摆手,冲着角落里那些喝劣酒,吃花生米的营兵说:“剩下钱给那些弟兄送些酒菜便是。” 那几个营兵听了这话,往这边看了一眼,不多时,便有酒菜上来,光是牛肉便切了七八斤,那好酒也有三坛,相互看看,都不认识赵琉璃等人,当下便靠了过来。 “都是军中同袍,便一道飨食吧。”赵琉璃倒是豪迈,那些营兵便拼了桌子。 喝了几轮酒,才问起赵琉璃的身份,赵琉璃只说自己是山西镇的夜不收,这些营兵自报家门,却道是大同镇左营的正兵,王朴的麾下。 “都是丘八,这位赵兄弟活的多么神气,再看看咱,半死不活的。” “是啊是啊,赵大哥如何发的财,也给弟兄们支支招。” 赵琉璃哈哈一笑:“有啥招,不过是杀虏建功罢了。” 一个与赵琉璃同来的人说道:“俺们赵大哥是营中个顶个的夜不收,领两个把总的关饷,此次和东虏作战,又补了半年的饷银,这才请俺们兄弟吃酒呀。” 这话说的随意,那大同镇的人却面面相觑起来,其中一年长的问:“咋,你们山西镇补了半年的饷?” “就是,俺们就补了两个月的。”另一人又说。 赵琉璃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杨督师给每个营伍发的都是半年的饷银,只是落得咱手里的就不是这个数了。”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九边各镇,这种事都是极为普遍的,莫要说他们这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正兵,便是将领的家丁也不会给足饷银。 “你们营咋只补两月的饷,听说宣府镇的那几个扒皮,为了让咱们军汉卖命,也补了四个月的呢,你们将主吃相可真难看。” 这话还没说完,赵琉璃却拉住了那汉子,说:“也怪不得那王朴将军,听说监军常驻你们营中,那些阉人,没了那玩意,也就对银钱感兴趣了,那些饷银,多半是被那些太监讹诈去了。” “妈的,这些狗东西,吃老子的肉,喝老子的血!” “他妈的,有机会老子扒他们皮!” 酒肆里早就乱做一团,被酒精支配的糙汉被这么一撩拨,个个如斗鸡一般,最后骂咧咧的离开了酒肆,走后不久,一个矮胖的汉子从柜台走了出来,坐在了赵琉璃身边,说道:“赵将军,为何这般行事,若被人认出来,孙大人交给的差事便毁了。” 赵琉璃摆摆手,说:“俺做事,向来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刚才也不过是多打听一下大同左营的情况罢了。” 见那汉子不太乐意,赵琉璃说:“王头儿,这件事还是偏劳你了。” 王头儿微微摇头,说道:“原本俺这伙夫头儿干的好好的,怎生落在你们手中了。” 赵琉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昨天的事儿多有得罪了,俺打听了才知道,您原来是王庸的族叔啊。” 王头儿点点头:“俺家侄儿确实叫王庸,只是几年前跟着商队出塞做买卖,再没回来。” “王庸现在可是大人物了,俺见到也要叫一声大人了,等您干完这活儿,便去套内寻他,下半辈子,便是吃喝不愁了。”赵琉璃笑呵呵的说道。 当晚,大同左营。 一群军汉手持大碗排着队往粥棚去了,几个伙夫用木勺子在锅里搅和着,露出了粘稠的大米,那些军汉见了,嘿嘿一笑,对着粥棚里正抽烟斗的王头喊道:“王头,今天将主爷咋这般豪气,给咱吃稠粥?” 王头儿笑了笑,露出大黄牙,没有答话。 那些伙夫却用长柄勺子在锅里搅动一下,倒出了一碗稠粥给了眼前军汉,然后又盖了半勺子豆腐咸菜,那军汉第一次喝这般稠粥,乐呵呵的蹲在了地上,稀里哗啦的喝了起来,刚咽下两口,忽然呸呸呸的吐了起来。 旁边人看到,奚落说:“赵老蔫,你个憨货,**米也能噎着。” 赵老蔫走到粥棚,大声骂道:“你们这些狗日子的,俺说咋今日这般飨食,原来是用霉米煮的粥!” “啥,霉米?”周围的军汉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一人抢过勺子,尝了一口,吐在地上,骂道:“果然是陈年的霉米,都让虫子蛀了!” 周围人义愤填膺,王头儿收了烟斗,不咸不淡的说:“你们又没为将主爷杀鞑子,有米吃就是恩赏了,还管啥霉米好米?” “你说啥!”赵老蔫说着拔出了半截腰刀。 王头儿连忙后撤,说:“这可不是俺说的,是家丁营的家丁们说的,他们还说,这米有了虫子,还算顿肉食,让你们打打牙祭。” “这群狗杀才,竟如此欺辱我等。”赵老蔫一脚踹翻大锅,大声痛斥。 这时,厨房里有十几个伙夫抬着几个冒热气的大桶,向一边走出,赵老蔫拦下,掀开盖子,骂道:“他们家丁吃炖肉,俺们正兵便是后娘养的,吃霉米不成!” 说着,便有人把王头儿扯了出来,王头儿连忙说:“这米是将主爷让俺买的,这月的伙食银子被他拿去孝敬监军大人,只能吃这种米了。” 赵老蔫拔出腰刀,站到灶台上,高声说:“各位兄弟,那狗太监拿了咱四个月的饷银,如今连饭都不让咱吃了,这是要逼死咱们啊,有胆量的,跟俺走,拿回属于咱自己的东西!” “对,就该这么干,大不了去当匪,大不了去投贼!” 一把把的钢刀长矛指向营地深处的几个华丽帐篷,王头儿爬到粥棚里,向四周看去,那些蜡黄的脸上写满了愤怒,渐渐的,人群在扩大,已经有千人数了,乌泱泱的向着中军大帐走去。 咒骂声与厮杀声在营中爆发开来,无数的军汉涌了进去,在愤怒的支配下烧杀抢掠着。 行辕里,忙碌了一天的杨嗣昌刚刚睡下,这几日的勾心斗角让他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打发了孙伯纶,稳住了高起潜,让一直高度紧张的杨嗣昌稍稍平复下来,躺在榻上的他忽然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没来得及起身,中军官便冲了进来,扑倒在地,哭着说:“大人,不好了,大同镇营啸了。” 杨嗣昌翻身而起,紧张的问:“缘何如此?” “卑职不知道,只知道是大同左营闹出的事端。”那中军官说道。 杨嗣昌忽然瞪大眼睛,想到高起潜经常与大同左营参将王朴厮混在一起,连忙问:“监军如何了?” 那中军却是摇头不知,杨嗣昌大骂:“蠢货,还不遣人去找曹文诏与虎大威,让其出兵弹压啊!” 那中军连忙去了,天亮后,杨嗣昌得到消息,大同左营参将王朴被抽筋扒皮,而监军高起潜则下落不明,现场只留下一地碎肉残骨,似是被凌迟处死。 京城,养德斋。 皇帝刚与皇后用过了午膳,左右无事,皇后提议下棋,皇帝随口便要拒绝,但看着皇后那恳切的目光,想到她与自己恩爱多年,却因为国事繁忙冷落了她,皇帝心中一软,也就答应了。 二人正盘坐在榻上,执黑白子对弈,房间里一片安静,皇后敏锐的发现,皇帝的愁眉紧锁,手中的棋子连番跳动,却总是不落,她知道皇帝不是犹豫的人,之所以如此,定然是那颗心儿又飞到了朝政之上。 皇后放缓了呼吸,静静等待着,皇帝好不容易要落子,却发现王承恩在门口与一小黄门在说着什么,声音很大,他攥紧棋子,问道:“王大伴,什么事情?” 王承恩竟然没有听到,连番斥问那小黄门,皇帝手中的棋子已经被汗水浸满,他曾经面对过如此局面,便是己巳年听到东虏围城的消息,他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再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如果真的是坏消息的话,多半与宣大东虏入寇有关。 是杨嗣昌败了吗? 王承恩忽然扭过头,见皇帝忐忑的看着自己,连忙跑进来,却被门槛绊住,手中的拂尘都是扔到了地上,他也不顾,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皇后脸色微变,呵道:“王大伴,如此孟浪!” 以往恭顺的王承恩却没了平日的形状,举着一份塘报,高声喊道:“大捷啊!大捷啊!” “是宣大镇大捷吗?”皇帝脸色绽放开来,满心期盼的问道。 王承恩跪在地上,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四镇督师杨嗣昌督领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四镇,于五寨、繁峙、代州、大同、威远,连战连捷,斩首东虏超过两千七百余,西虏近四千,缴获粮草二十余万石,金两万两,银十八万两,解救被虏百姓二十多万,斩杀老奴之弟,皇太极之叔吴达海,另斩额真以上将官十三人,还生擒大汉奸李永芳!” 皇帝当场愣住了,啪嗒一声,被汗水浸染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第288章 章三四 召对 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谁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皇帝就那么怔怔的愣在那里,许久之后,眼泪夺眶而出! 这场久违的胜利对于大明这位不过二十多岁的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震撼的事情,从万历朝开始,东虏作乱辽东数十年,如同将要崩溃的泰山一般在风雨之中晃晃悠悠,随时有可能砸落,把国朝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重于泰山的压力让这位皇帝的头顶一片阴霾,在天启年的时候,国事还未曾败坏到如此地步,而他一登基,先是己巳之变,东虏围城,继而陕西民变,流贼肆虐中原,继而是登莱之变,东江覆灭,朝鲜背叛,接着便是东虏第三次寇边,皇帝甚至以为这一切都是天命,只因自己德薄,亦或者真如市井之言,大明的寿数要到了? 然而,此次之大捷,一扫往日的阴霾! 大明胜了,斩首两千七百余,还杀了虏酋之叔,自显宗皇帝之后,国朝何时有过如此大胜啊! 咣当! 棋盘被扔下榻,皇帝站起身,赤着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神情无状,披头散发,宛若疯癫一般,他忽然抱住皇后,高声喊:“你听到没有,是大捷!大捷啊!” “臣妾........臣妾恭喜皇上。”皇后也是眼含热泪,泣声回应,自从成为皇后,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开怀啊。 皇帝哈哈大笑,走到门前,看着那湛蓝的天空,高声说:“朕要筑京观,朕要太庙献俘,朕要告慰,二祖列宗!” 王承恩见自己主子如此形状,将另一份塘报塞回了袖中,那上面是高起潜被乱兵杀死的讯息。 “让皇爷乐一乐吧,皇爷这几年也太苦了。”王承恩心中想到。 皇帝笑过,喊过,疯狂过,才想到自己太过无状,回身一看,只有皇后和王承恩在房中,其余人都是出去了,他悻悻一笑,看着满地棋子,说道:“是朕孟浪无状,丢了皇家的脸面。” 皇后微笑着收拾着地上的棋子,温婉说道:“皇上是天下万民的皇上,为大明中兴而贺,如何说是丢脸呢。” 王承恩也附和说:“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老奴记得皇爷上次这般欢喜,还是迎娶皇后娘娘的时候呢。” 皇帝听了这话,脸一红,端坐于椅子上,轻咳一声,正色说:“王大伴,你速去安排杨大人凯旋回师之事,朕要亲往德胜门迎接!” 王承恩又把那塘报呈上,说:“皇上欢喜坏了,还没看后面的内容呢。” 皇帝接过塘报,细细一看,原来杨嗣昌在取得如此大胜之后,正整训宣大二镇兵马,慰劳有功将士,准备出塞北击归化城。 “......微臣曾立军令状,斩首东虏三千,如今尚缺额二百余,未竟全功尔。且鞑虏留精兵于归化城,窥视中原,恐有再寇之心,微臣当借此大胜之势,将士用命之心,帅师远征,犁庭扫穴.....。” 皇帝看完之后,热血上涌,双眸血红,手颤巍巍的抖动着,高声说:“好一个杨文弱,好一个杨文弱啊!” “王大伴,你且派人去大同,让杨督师派遣使者回京,朕要详细知道此战之详状,一定要遣亲临战阵的忠臣回来。”皇帝兴冲冲的说道,那塘报之中写的甚是简略,而如此大胜,皇帝如何不心急呢。 王承恩想起一事,笑呵呵的说:“若说此事,老奴倒是觉得不用派遣使者前来。” “这是为何?”皇帝询问道。 王承恩道:“皇爷,老奴听人说,延绥巡抚周大人不日将入京陛辞呢,周大人此次率延绥精兵入卫,其中过半首级是延绥军功,若论对战况只了解,除了杨大人,谁能比得过亲冒矢石的周巡抚呢?” “周大人要来京?”皇帝笑脸绽放,说:“好好好,朕早就想看看这位乱世之能臣了,你且去盯着,一到京城,立刻安排入宫,朕要赐宴!” 三日后,周士奇在王承恩亲自引领下,进了紫禁城,与以前那个肥胖如球、富态白皙的延绥巡抚相比,如今的周士奇眼窝深陷,面色蜡黄,活脱脱瘦了几圈,看起来疲惫异常。 皇帝本坐在御座之上,看到周士奇这般模样,连忙走下来,握住周士奇那双手,说道:“周先生,怎生如此疲惫?” 周士奇第一次面见皇帝,就被如此热情对待,当下跪下行大礼谢恩,待皇帝面南而坐,他才又一次跪下谢恩,然后在坐在了皇帝的右手边,与皇帝相对。 “朕听温先生言,周先生身形丰腴,是便便之态,雍容气质,怎生一见面,竟如此疲惫黑瘦?”皇帝亲切的问道。 周士奇叹息一声:“启禀皇上,东虏寇边,百姓遭戮,将士舍命救国,微臣代天子巡牧,莫要说这身血肉,便是舍了性命,也是应该的。只是可怜吾国吾民,遭鞑虏祸害.......。” 周士奇说着,已经哭泣出声,又跪下告罪。 “周先生心怀百姓,是忠臣啊。”皇帝感叹到。 而面对皇帝对于宣大御虏战况的询问,周士奇显然早有准备,起身为皇帝讲解起来,在他的口中,宣大御虏被描述的活灵活现,东虏凶残,西虏狡诈,将帅亲冒矢石,士卒慷慨效死,破沫横飞的讲解让皇帝沉醉其中,听到百姓遭戮,山河破碎时,皇帝泣不成声,听闻大军得胜,斩首无算时,皇帝喜极而泣。 皇帝感叹周士奇不仅是治世之臣,还颇具文采,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却不知道,周士奇在来京的路上,因为吃了巴豆,屡屡如厕,畅快淋漓之余,便是在打腹稿,才有了这说书一般的讲解。 “周先生劳苦功高,但杨督师在奏折之中却未曾全书先生之功劳,怕也有是有些失察了。”听完了周士奇的故事,在皇帝心中,他足以和杨嗣昌相提并论了,不由的感叹到。 周士奇早就知道,因为孙伯纶的关系,杨嗣昌对自己颇有打压之意,却也明白不可乱进谗言,相反还要为杨嗣昌解释,博得谦虚和胸怀宽广的美名。 “宣大御虏,涉及十余州县,更有四镇参战,杨督师虽有大才,却分身乏术,皇上切勿怪罪,微臣得皇上信任,担任延绥巡抚,已是大恩,如何再敢贪天之功啊。”周士奇轻声说道。 皇帝微微点头,又问:“这几日,有御史弹劾杨先生不恤百姓,役使灾民,乃是酷吏,朕想问问周先生,是否是真的?” 周士奇当然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虽说杨嗣昌督师,朝廷在钱粮之上给了极大支持,但无法照顾四镇二十余万官兵,更无法安顿因东虏入寇流离失所的百姓,杨嗣昌以工代赈不说,还把从东虏那边缴获的骡马钱粮尽数挪用,却也杯水车薪,但杨嗣昌为了北伐归化城,依旧留下大批钱粮,所以才有御史弹劾,而周士奇更明白,皇帝如此问,便是让周士奇这位御虏功臣为杨嗣昌说话。 周士奇沉声说道:“诸御史所说,并非空穴来风!” 皇帝脸色微变,王承恩更是连忙使眼色,心中暗怪周士奇不懂事。 周士奇却又说道:“皇上,微臣身为臣子,不得不据实相告,但微臣却也要说,杨督师没错,杨督师这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啊!” “此话何解?”皇帝出言问道。 周士奇昂首说道:“微臣说句冒犯天威的话,一份粮救不了两个人,粮食给了士卒宣府依旧是大明的宣府,若粮食给了灾民,连灾民带宣府二镇,怕都成了鞑虏的了!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若是微臣坐在杨督师那个位置上,也会一样做!” “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好好好,周先生微言大义,朕明白了。”皇帝沉思许久,终究还是低声说道。 殿内一时沉寂了下来,忽然皇帝对王承恩微微点头,王承恩便让殿内侍奉的太监宫女连通酒宴一道撤下,周士奇看到这阵势,忽然意识到,这是天子要询问自己重大国事,未免内阁多心,朝臣议论,才有这般安排。 说白了,周士奇只是外臣,而讨论国事是天子和内阁及六部大臣的事情。 周士奇明白这一点后,心中却是欢喜,他想起孙伯纶常对自己开的玩笑,入阁真的是不远了,今日便提早享受一把阁臣的待遇。 “虽说杨先生未竟全功,朕却早已属意他为内阁巡抚,原本是等他凯旋之后,但听了周先生的讲述,朕着实是等不及了,明日便会下旨,升杨嗣昌为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以尚书衔督师,出塞北伐。”皇帝率先说道。 周士奇说道:“杨大人当有此恩赏啊。” 皇帝微微点头,说:“周先生,朕尚有一事,想请教于你,只是不希望旁人知晓,特别是杨先生” 周士奇连忙跪下,说:“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圣人之言,微臣岂会不知!” 皇帝听了这话,眼角挂上笑意,说:“周先生,昨日杨督师递上奏折,献上平虏策,其中有二,加税与练兵,声言践行二策,荡平鞑虏不过是等闲事,。虽说此事尚未公开讨论,周先生与杨督师在宣大共同御虏,想来也知道一些。” 这事也算不得什么机密,实际上杨嗣昌已经开始做准备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宣大总督这个位置上安排自己最信任的陈新甲,更不会罢免宣大二镇的将官。 “百官之中,若论知兵,唯有先生与杨督师可信任,朕想听听你的看法。”皇帝轻声说道。 周士奇抬头看了看,皇帝的那双眼睛里全是希冀,颇为跃跃欲试,然而却犹豫未下定决心,他细细一琢磨,便明白了个中原委,皇帝的操切和好大喜功是出了名的,但这个年轻的天子也被当年同样信重的督师袁崇焕坑害过,那五年平辽策的提出,让皇帝欣喜若狂,但无情的现实将他打醒,却也明白,当年的五年平辽,不过是袁崇焕诓骗自己罢了。 有了前车之鉴,面对杨嗣昌,皇帝不免留了个心眼。 然而,这个问题却是让周士奇为难了,他来之前与孙伯纶没有商议过此事,而且周士奇也不想得罪杨嗣昌,更不想见罪于天子。 “周先生似有难言之隐?”皇帝见周士奇久久不言,又问道。 周士奇无奈跪下,说道:“启禀皇上,此乃军国大事,绝非微臣.......。” 皇帝脸色微变,问:“难道是朕德薄,先生不愿赐教吗?” 周士奇这才明白,这事儿敷衍不得了,他咬咬牙,索性说道:“皇上,那微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第289章 章三五 召对 下 “君臣坦诚,当如朕与先生啊。”皇帝激动的说道。 周士奇咬牙说:“皇上,大明与东虏连战连败,原因不仅是兵制腐朽,边镇积弊,其中情由,绝非一言而尽,皇上如此问询,微臣便只说这一项。” “加税练兵,说白了就是一件事,粮饷!”周士奇当即说道,他站直身子,直面皇帝,款款而谈:“以微臣在延绥编练延绥镇的经验,有足够的粮饷,才有精兵强军,也正是如此,杨大人把加税放在重中之重,但加税之事,不是杨督师说了算的,也不是皇上说了算的.......。” 他话还没说话,王承恩出言呵斥:“放肆!皇爷是大明之主,天下大事皆可一言而决,如何有说了不算的事情?” 周士奇咬牙说:“但当真天子是以仁孝治国,视天下为民为赤子,那凡事就不能一言而决了!这加税,终究是落在老百姓的头上,若加税惹来流贼四起,百姓遭难,那就不能加!” “可是,杨督师说......。”皇帝皱眉,说道。 周士奇却打断了皇帝的话,说:“皇上,加税之事,不可听杨督师的!杨督师虽在户部参与财政,却并未掌管全国财政,也未曾在地方任职,不知百姓税赋之重,对于加税之事,多是想当然,并非理所当然!加税之事,微臣有两个建议!” “先生请说!”皇帝当即说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官吏夸夸其谈,最喜欢的便是有办法的官员。 周士奇朗声道:“若论财税,天下官员,无才干胜毕尚书者,这如何加税,加多少税,皇上当请教户部尚书毕自严,此为建议之一。而第二个建议,便是加税,也不可操切为之,皇上不知,当年加征辽饷,虽说不重,但各级官吏摊派、贪污,让百姓被加征数倍的税赋,惹的民怨四起,若非如此,陕西如何会流贼四起。因此,微臣建议,若定下加税之章程,也要则几个地区试行,看看百姓究竟承担多少,能否承担,若无弊政,才可在全国推广!” “试行?国朝近三百年,还未如此做过。”皇帝对这新奇的作法倒是有些意动。 周士奇道:“微臣在延绥之事,免税、均田、垦荒,都如此办理过,虽说拖延了些时日,但也不会有重大过错,若非如此,延绥之政,如何得到百姓支持?” 皇帝听了这话,说:“好好好,周先生真乃大才也,当年朕读了杨先生的《地官集》才知杨文弱,先生于延绥之善政,也该著书,也好让百官学习呀。” 周士奇连连跪谢,见皇帝对自己如此信任,当下便把那日与孙伯纶商议之事说出来,他说道:“加税练兵,莫要说试行,就算现在展开,也不可一蹴而就,以微臣看,便是有蓟辽精兵,若想战胜东虏,也至少再编练十万强军,便是粮饷不缺,也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才可成军,然而东虏威胁却是迫在眉睫啊!” 见周士奇如此说,皇帝恍然大悟,连忙问:“先生似有良策,快快说来,王大伴,站着作甚,还不去给周先生奉茶。” 周士奇连称惶恐,说道:“财政之事,无非开源节流,两军对垒,亦是如此啊,战阵之上,我军增一分战力,便只是一分罢了,若敌人减一分,我军却是白白得一分,若把那一分化敌为友,一反一正,便是两分啊。” 皇帝听的糊涂,问:“先生所言玄虚,朕着实不懂。” 周士奇也不再卖关子,说:“东虏起于辽东建州,开始不过几万丁口,数千兵马,何以成如此大患,盖因其兼并他部,为羽翼爪牙,充实自身,才得以壮大,先是建州各部,继而海西女真,再是野人女真,如今,左翼蒙古各部也为其犬马,自从前年开始,虏酋西征林丹汗,也是如此罢了,既然东虏做的,我大明为何做不得?” “先生是指对蒙古人行羁縻之策?”皇帝心中的激动却也去了大半。 联合蒙古打击东虏,这个政策一直执行着,却效果不显,蒙古人不是东虏对手不说,要价也越来越高,大明难以支持,才作罢。 周士奇说:“皇上,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林丹汗已死,西虏失其首,人心惶惶,正是收为己用的好时机啊。” 皇帝点点头,说:“此事杨先生也提及过,却说西虏狼子野心,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不可过从甚密。” 周士奇心中暗笑,果然不出孙伯纶预料,杨嗣昌果然在背后使绊子,什么西虏狼子野心,不过是怕西虏为孙伯纶鹰犬,难制其发展罢了。 “皇上,今时不同往日了,林丹汗已死,西虏内部貌合神离,若大明取舍得当,当可驱西虏以抗东虏啊。”周士奇大声的怂恿到,又利诱到:“漠南连遭战祸,丁口大减,西虏却仍可征调三万控弦之士,此乃弥足可贵的,皇上须知,大明与东虏对抗,主战场已经从辽西变成草原,而我大明各镇,都是步强骑弱,西虏精骑可弥补王师不足,三万精骑,便可节约粮饷数百万!” 听到数百万粮饷,皇帝的眼皮挑了挑,给辽东每年几百万的辽饷,也没有拿出三万精骑来过。 周士奇见皇帝动心,又说:“林丹汗是虏中贵种,西虏百姓皆心向往之,若利用其后裔,可影响左翼各部,再以强军辅助,左翼必当对东虏离心离德,便是居中不动,也剪除东虏过半战力,若得其投效,便又得数万强军,东虏何愁不破啊。” 说到这里,皇帝终于明白了周士奇开始那段玄虚的话,皇帝问:“那周先生可有良策?” 周士奇把腹稿和盘托出,道:“以往大明与林丹汗结盟共抗东虏,如今林丹汗死了,西虏只能依靠大明庇护,自然要为大明屏藩,其中大事,也当由大明决断!” “自当如此。”皇帝略略点头。 周士奇又道:“微臣久居延绥,对西虏之事颇为了解,林丹汗义弟,察哈尔贵酋塔什海,勇力过人却不善谋略,拥兵而擅专,难成大器,可为大明所用,可支持其为太师,辅佐幼主。而林丹汗之女,淑济彻辰,聪慧过人,通晓汉话,心慕天朝,向往文明,颇有内附之意,可恩赏之,一则分塔什海之势,二则安抚其他虏酋,淑济彻辰不过一女子,却也翻不起大浪来。” 皇帝提笔,写下周士奇所言的名字,又默念几遍,才问:“先生可曾与杨督师商议过吗?” 周士奇微微摇头,说:“微臣与督师共事不久,所谈俱是御虏之事,如何干系这等大事?” 嘴上这么说,周士奇却是明白,在这件事上,皇帝还是倾向于杨嗣昌的意见,定然是要询问的,这就是由孙伯纶解决的事情了。 “朕已知先生之谋略,在与内阁商议之后,再行决断。”皇帝并未直言询问杨嗣昌之事,只能如此说道,却惹来周士奇微微一笑。 “先生笑什么?”皇帝吃惊问道。 周士奇道:“皇上若此时问杨大人,杨大人还会坚持己见,若打下归化城之后询问,微臣以为,督师当与微臣所见略同。” “竟有如此把握?”皇帝满脸不信的问道。 周士奇低头不语,心中却道:“是孙伯纶有这个把握!” “先生可否解答?”皇帝终究是个年轻人,如何也忍不住好奇心,被周士奇这般吊着胃口,怎能放其离开。 周士奇笑了笑,说:“皇上,微臣倒是想起一件趣事,可为解答。” 皇帝与周士奇谈论许久,又有宣大御虏之大捷,心中畅快,于是说道:“先生说说吧。” “微臣自延绥来京,延绥之人谈论此事,论及天子,一老农说,天子是能日日**米白面的人儿。一樵夫却说,天子平日砍柴定然是用金斧头。而一小贩说,天子住的房子当有十个乡绅宅院那么大,出门从不带银钱。”周士奇笑呵呵的说道。 皇帝听了这市井之言,忽然愣住,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大赞有趣,又问:“那先生如何说?” 周士奇道:“微臣告知他们,天子天不亮起床批阅奏折,过了子时才休息,一年难得见妻儿几次,然而,微臣尚未说完,那樵夫便用斧柄敲打微臣的脑袋,说微臣是骗子。” “真是荒野村夫,粗鄙不堪。”王承恩凑趣说道却发现自家主子神色已经严肃了。 皇帝沉默许久,说道:“先生的故事,朕明白了,杨督师不通漠南之事,难有国策方略,其出塞讨伐归化城,亲身实践,才有真知灼见。” 说着,皇帝起身,对周士奇躬身一礼,说道:“朕受教了!” 周士奇连忙跪下,称惶恐。 待周士奇退出殿外,皇帝沉吟许久说:“加税练兵之事,还需谨慎,联西虏平东虏,仍要再议。” 殿内一片死寂,皇帝许久抬头,问身边王承恩:“王大伴,你觉得杨先生与周先生,哪个才略高一些?” 王承恩连忙说:“朝中重臣,如何是老奴敢评说的。” “让你说便说,就当是你我主仆说些闲话罢了。”皇帝说道。 王承恩这才说:“老奴倒是真看不出来,若说忠直,杨先生远超周先生,可是杨先生却也因此不如周先生可爱了些,老奴倒是喜欢周先生多些。” 皇帝没注意到自己的注意力被王承恩引来了,问:“为什么?” 王承恩道:“同样是为国谋划,同样是召对,与杨先生一起时,皇爷总是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倒是与周先生一起时,皇爷脸上总有笑意。老奴跟随皇爷久了,当然是愿意让皇爷多笑一笑,莫说是大明柱石周先生,便是那个用斧头敲周先生脑袋的樵夫,若是能让皇爷多笑笑,老奴也喜欢他!” 这话一出,皇帝哈哈一笑,说:“王大伴是忠厚人啊。” 而出了皇宫的周士奇,神情轻松,仆人见他高兴,说:“老爷,馆驿那边安排好了,您回去就能歇了,倒是次辅温大人的管家来了,邀请您去赴宴呢。” 周士奇笑呵呵的说:“馆驿?老爷我才不住那地方呢,去,找人买个小院,若是钱不够,先去找白涵宇白掌柜拆借!” 见仆人惊讶,他说道:“周福啊,老爷我这次要在京城住很久呢,再者说,院子也浪费不了,过不了几年,谁说老爷不能住进温府呢?” 第290章 章三六 唯一选择 十月末,归化城 天色渐亮,凛冽的北风掠过光秃秃的松树林,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刺骨的寒风钻进了曹文诏那熊皮大衣的缝隙里。 大雪终于停了,曹文诏骑在马上,看着地上近两尺深的积雪被狂风席卷上天,露出了被冻硬的黑色地面,而在远处三里之外,归化城像一只匍匐在那里的怪兽,一动不动,原本被宣大诸将嘲笑的城池已经变成了心中的梦魇,这个过程消耗了近二十天还有超过五千人的生命。 “散开一些,散开一些!” 领头的家丁在风中高喊,曹文诏身边过百骑兵纷纷向两侧运动,如豆粒洒落一般,大家心里清楚,若是黑压压的聚拢在一起,就会遭受归化城上的红夷大炮攻击,三里的距离,也是在其射程范围之内的。 大队绕城半周,来到了城南的中军,这里早已是一片狼藉,各种壕沟和矮墙密布在归化城和中军之间这块宽三里的土地上,工事之间,还有散落的几门红夷大炮,却也早就被打坏了,其中一门被炮弹砸出一个坑,内膛突出,显然已经报废。 这便是这半个多月攻城留下的痕迹,已经升任兵部尚书的杨嗣昌用尽了各种办法围攻归化城,土墙、壕沟、炮台、劝降、内应及气急败坏下的蚁附攻城,各营兵马都试过了,却连归化城的城头都未曾登上。 大半月来的成果,除了曹文诏诈败伏杀了四百余鞑虏杂胡,其余都乏善可陈,然而这法子也只能用一次了。 杨嗣昌坐在帐内,看着眼前那形如鸡爪一般的归化城,愁容满面,从俘虏口中他已经得知,城中守军绝不超过万人,其中东虏不过三千余,守将除了东虏名将阿济格,便是登莱之变叛逃的孔有德,但正是这个孔有德,给王师造成了大量的伤亡与麻烦。 很多时候,王师列阵尚未靠近归化城,就被两侧交叉射来的炮弹打的溃败,而从宣大二镇调来的红夷大炮,却在与孔有德对轰之中落了下成,莫要说孔有德占据高度优势,便是炮术和操炮水准,宣大炮兵也不是佛郎机人一手调教的孔有德之对手,当红夷大炮被打坏过半,且有炸膛发生时候,炮战终究还是以王师败绩而告终。 然而,形势已经迫在眉睫了,当初皇帝与内阁之所以同意出塞攻伐归化城,除了有从鞑虏手中夺来的钱粮,无需朝廷拿出粮饷,便是杨嗣昌许诺,不出旬月便可破城,大雪来临前解决漠南之事。 但现实却是,二十多天过去了,大军屯兵坚城之下,劳师靡费,却寸功未立,竟连围城困敌也做不到。 要知道,杨嗣昌此次只抽调了五万精兵,除去运送、护从粮饷之外,能到城下的也就三万人,但这三万人面对红夷大炮的威胁,要在三里之外扎营,想要真正做到围城,非十万兵马而不得。 冬天已经来了,大军于塞外,消耗日甚,而连日大雪让进攻只能暂缓,雪停之后,杨嗣昌立刻召集军议。 中军帐外,曹文诏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作为大同镇的新任总兵,在皇帝那里挂了号的人物,曹文诏一到立刻被宣大将官围了上来,除了虎大威和几个标营的将官,其余都是围着曹文诏议论。 “总兵大人,此次军议,当如何说,总兵大人该拿个章程出来啊。”一个参将小心的说道。 曹文诏脸色微变:“本官倒是有法子,督师大人肯用吗?” 众将官皆不敢说话,第一次进攻受挫的时候,就有一大同将官提出,论火器精良,当属延绥孙伯纶,建议督师抽调延绥炮兵参战,然而,这是触及了杨嗣昌的逆鳞,当即发怒,斥问,没有孙伯纶,大明便不能打仗了吗?最后,那将官被勒令蚁附攻城,其营中士兵多死在城墙之下,便是那将官也是战没,此后无人再提孙伯纶。 “卑职是怕督师大人再让我等攻城啊。”另一将官说道。 曹文诏微微摇头:“不会了,宣大二镇都是试过了,标营也受挫,再蚁附攻城,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到时士气全无,此战也算是败了。” “此战早就是败了,和林格尔的存粮,只够支用十天了。”宣府一副总兵说道,此人负责防护大军粮草,既然他这般说,多半是事实。 待三通鼓声过,众将纷纷进入帐中,再看杨嗣昌,却发现他脸色苍白,神情萎靡,想来在这塞外苦寒之中难熬的很,众将见过礼,分列两旁,杨嗣昌出言问策,众将皆不敢言。 “各位将军,军情紧急,不是互相推诿的时候,今日帐内言者无罪,可畅所欲言。”杨嗣昌见众人皆是俯首闭嘴,当下说道。 当下便有几个年轻军官意动,然而在与周围的人交换了眼神之后,又退缩了回去,曹文诏微微摇头,心道杨嗣昌这是在找台阶下,却无人递上梯子,只能悬在半空之中,如今这情势,想打下归化城,必当有孙伯纶助战,杨嗣昌已然是明白了,却想从旁人嘴里提出来,诸将皆是明白,却无人理会。 虽说杨嗣昌统御有道,赏罚分明,但支持他的是那些士卒和中低级军官,帐内这些被动了蛋糕的高级将领,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分润,甚至因为杨嗣昌的到来,无法像以前那样压榨士卒,吃用空饷,早已心中不服,所惧不过是他的权势罢了。 杨嗣昌看到这里,心中苦笑,更增添他裁汰旧军编练新军的动力,知道眼前这些军头不会再有表示,索性向中军官点点头。 不多时,帐外押来四个人,都是鼻青脸肿,有些手脚都被打断了,显然是被擒来的,还吃了不少苦头,看其衣甲配兵,倒与辽镇无异,中军官呈上的腰牌,杨嗣昌看了一眼,说:“原来是个百总,怎么,叛逃到了东虏那边,也不换身衣甲装束吗?” 那百总抬起头猛的一甩,露出一条猪尾巴辫子,说道:“换甚装束,大金汗没那么俗套,能护住身子的甲胄,总好过一条烂袄。” 杨嗣昌脸色震惊,问:“听你还是辽地口音,辽东数百万百姓为东虏所害,你的家人自然不例外,如何屈身侍虏?” 那人抬起头来看了看杨嗣昌,说:“俺家兄弟姊妹,加上父母亲戚,总共四十余口,其中两个兄弟和三个侄子被东虏所杀,其余不是在关内被人卖做奴隶,就是饿死在山东,说起来,俺与咱大明还是仇怨深一些咧。” 说着,他吐了一口吐沫,又道:“俺十七岁从军,在营伍里呆了十九年,当家丁也有十二年,从未领到过足额军饷,年年吃不饱穿不暖,倒是成了大明的敌人,足粮足饷,这位大人,您说怪不怪!哎,同样是当奴才,还不如去大金国当奴才。” “住口,你这奴颜婢膝的小人!”中军官上前,刀柄砸在百总的嘴边,砸出两粒牙齿出来。 那百总哈哈一笑,喊道:“要杀要剐随你便,俺早就活够了。” 曹文诏微微一笑,他明白杨嗣昌之所以当众审讯这厮,定然是其中情报有利于军议,只是杨嗣昌不得其法,闹的如此地步,他上前一步,说:“谁人说要杀你了,这位是四镇督师杨大人!” 那百总瞥了一眼:“好大的官职,倒是别成了第二个袁崇焕。” 曹文诏看了一眼杨嗣昌,在得到他首肯之后,解下怀中一酒壶,递给把百总,百总咕嘟嘟的喝了之后,团坐在地上,说:“已然有七八日没喝酒了,临死之前痛快一番,倒也不亏。” 曹文诏呵呵一笑:“这酒本官营中还有一些,你若回答本官问题,可在予你一些,如何?” “休要诓骗俺,问过了问题,也就杀了,哪里还有酒肉飨食?”百总倒是满脸不悦。 “也罢,上些酒菜来,把这三人带出去,斩去拇指,扔出营外,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曹文诏吩咐道。 这百总一看,心道还真有一条活路,看酒肉上来,接连吃食,曹文诏问:“方才你说七八日未曾喝酒,那有几日没吃肉了?” “在那城中,肉是天天有的,不过多是腌的鲜肉,至于喝酒,倒也两天喝一回,却都是鞑子的马奶酒,那酸水咋能叫酒咧。”百总明白,此时能活一刻是一刻,倒也不再隐瞒。 这话说完,帐内诸将都是脸色微变,显然城内粮草不缺啊。 又问了几个问题,那百总倒也畅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见他吃完,曹文诏才问:“此次出城,所为何事?” 百总用手扣了扣牙缝,说:“反正今日没有当饿死鬼,你这将军倒也实诚,便告诉你了,俺们这次是受十二贝勒和孔将军一道差遣,出城向西侦查,目的是想知道为何围城的大军中,为何没有孙伯纶的旗号,是否有什么阴谋在。” 杨嗣昌脸色大变,问:“怎么,你也知道孙伯纶?” 那百总说:“大金汗说过,孙伯纶是大金最大祸患,若是除去,伐明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而孔将军也道,归化城城坚炮利,粮饷不缺,只担心孙伯纶有啥阴谋。” 曹文诏接口问:“你家将主爷认为,孙将军有法子破城?是什么法子?” 那百总哈哈一笑,说:“俺哪里知道,莫要说俺,孔将军也不知道,但他说,那孙贼连战连胜,便是八旗诸绅也多番不敌,定有其长处。” 说着,他看了看周围将官,说:“听闻那孙贼身材魁梧,足有六尺余,你们倒是多不像,看来孙贼不在军中,这消息若让孔将军知道,也就安心了,非得一觉睡到明年开春,援军到来不可。” 杨嗣昌听闻此言,大怒道:“真是狂妄之言,我宣大精兵数万,难道不如孙伯纶一人吗?” 众人皆是不答话,虎大威忽然站出来,对麾下说道:“把他扔出去,你且回去告诉孔有德,待俺虎大威攻破那鸟城,非得掏出他的肠子,把这厮吊死在大炮上不可!” 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上前,抓住那百总,就要出去,杨嗣昌忽然喝道:“住手!” 众人停下,杨嗣昌干瘪的胸膛上下起伏,说道:“你且回去告诉阿济格和孔有德那叛贼,孙将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让他们等着便是!” 那百总这才被人带了出去,曹文诏见杨嗣昌仍旧怒不可遏,说:“原来督师大人早已下令延绥精兵助战呀。” 杨嗣昌听了这话,脸色铁青,一脚踹翻眼前桌案,对众人呵斥道:“宣大二镇,煌煌精兵数十万,宿将过百,加在一起比不过一个孙伯纶,你们要知耻啊,知耻啊!” 众将官连忙跪下告罪,杨嗣昌拂袖而去。 宣大将官相互看看,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问:“各位同袍,你们说杨大人到底请没请孙总兵?” “就算以前没请,现在也要请。”一副总兵接口道。 一年轻游击说道:“依下官看来,这临时抱佛脚,难请真菩萨呀。” 众人皆是点头,他们虽与孙伯纶并未共事过,但孙伯纶的故事也没少听说过,这般一个盖世人物,绝非帐内诸将这般,被杨嗣昌视为奴仆,呼来喝去,再者,当初宣大御虏,恩赏有功将士,延绥镇功劳最大,所得赏赐却不如被困在城中的大同镇,仅仅几万两银子就打发了,那些虎狼之士心中如何没有怨言啊。 曹文诏笑了笑,说“诸位兄弟放心便是,只要杨督师诚意邀请,以孙大人之忠勇,自当千里赴援,本官心想,孙总兵不日会到,咱们还是先把他的营地准备好,免得措手不及啊。” 嘴上这么说,曹文诏心里知道,孙伯纶和杨嗣昌之间的关系并非上下级,倒是像做买卖一样,就看杨嗣昌肯不肯割肉了,以曹文诏对孙伯纶的了解,杨嗣昌不仅要割肉,还得把宣大御虏的欠账还回去。 第291章 章三七 攻城准备 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杨嗣昌长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捏着鬓角,这时有一人端上一杯茶,杨嗣昌看那皂色靴子,便知道是李信来了,杨嗣昌并未抬头,便问道:“孙伯纶那边如何说?” “还是老样子,要求大人上奏折,支持周士奇羁縻西虏的策略,并且提议周士奇出使套内,全权负责蒙古事务。”李信颓然说道。 杨嗣昌摇摇头:“李先生,你知道,本官不可能答应,若是如此,漠南就要落入孙伯纶的手里了,此子本非池中之物,若再任由其发展,其威胁远甚东虏啊。” “大人,学生认为,您还是答应的好。”李信忽然说道。 见杨嗣昌投来狐疑之色,李信从袖中掏出一串玛瑙,说:“大人可识得此物?” 杨嗣昌拿来看了看,说:“不过是寻常之物,若在京城,也就值三五百两。” 李信点点头:“是啊,在塞外,连五十两都不值,然而这便是此次去套内,孙伯纶赠予学生的礼物,只能算是礼尚往来吧。” 对于李信收受贿赂,杨嗣昌知道,却从未点破,而李信也从不隐瞒,让杨嗣昌可以从贿赂一事知晓官吏的意图,李信常言,求办事的官员之中,孙伯纶最为大方,每次少则两千多则五千两,而这次,竟然只以三五百两赠予,意思很明确,并无所求啊。 “看来那孙伯纶认为,便是本官不助他,羁縻西虏之事也是板上钉钉啊。”杨嗣昌叹息说道。 “大人已经是兵部尚书,内阁辅臣,不日就要进京的,只要大人一离开,漠南、宣大,何人可制孙伯纶?再者,归化城难下,朝廷还要派大员帅师攻打,那人多半是周士奇,届时,莫要说漠南,便是宣大也要为孙伯纶所有啊。”李信站在一旁,提醒道。 杨嗣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开弓没有回头箭,归化城这个钉子对大明北疆的威胁太重,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今年打不下,就要明年再战,已经入阁的兵部尚书自然不能再督这支偏师,而大明能督师的重臣,除了五省总督洪承畴,和在湖广崭露头角的卢象升,就是延绥巡抚周士奇了,而无论落在谁头上,便是宣大总督,那杨嗣昌加税练兵,平虏灭贼的战略便是满盘皆输。 “罢了,罢了,终究是输了半子。”杨嗣昌微微摇头,说道。 见杨嗣昌服软,李信走到书桌旁,轻轻研墨,侍奉杨嗣昌写奏折,那奏折内容早就由孙伯纶多次提及,杨嗣昌只是点缀一番便是,写完之后,杨嗣昌又写了一封文书,盖上督师大印,唤来中军官,吩咐道:“这封文书,你且带去丰州滩,告诉俄木布,他的要求本官答应了。” 那中军官领命而去,李信却问:“大人,俄木布是何人?” 杨嗣昌道:“一个奸猾的鞑酋,已故顺义王卜失兔的长子,想要从东虏那边反正的小人。” 李信听了俄木布的身份,恍然明白:“原来如此,看来漠南之地,大人还有抓手。” 两日后,延绥援军的前锋便冒着大雪抵达了归化城左近,杨嗣昌派来迎接的中军官看到只有百余骑兵,为首一人是个手长脚长的汉子,雪花已经凝结在了他的胡须之上,看起来颇为滑稽。 “不知孙总兵到了何处?”中军官验过了身份,问道。 这汉子正是孙伯纶麾下的将军余彦,他大喇喇的说道:“大雪纷飞,俺家将主爷怎么会来这鬼地方挨饿受冻,此次入援宣大,攻打归化城,便由俺余彦代劳了。” 中军官眉头一皱,问:“敢问将军名讳,是何职衔,延绥的将官我多半见过,却从未识得将军。” 余彦呵呵一笑:“某乃蒙古可汗麾下,不死队万夫长余彦,俺不是大明经制之师,你如何知道?” 中军脸色大变,拉开距离,喝问:“若非王师,如何能放入中军营地?孙伯纶在哪里,为何不来见督师大人。” 余彦却是丝毫不在乎,能让他服从的只有孙伯纶,眼前这厮莫要说只是个中军,就是杨嗣昌来了,他也不会畏惧的,于是说道:“这就要问你家督师了,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了下绊子,你若不让我等进营地,俺便回去了,误了你家督师的大事,你得担责。” 中军官自然知道厉害,全军上下都仰仗着孙伯纶打下归化城呢,他若是赶走了孙伯纶的人,莫要说督师,便是那些宣大将官也要杀了自己,中军立刻说道:“你且莫要动气,都是为主上效力,我也不得不谨慎一些,这边去请示督师。” 余彦摆摆手,说:“有句话替俺告诉你家督师,俺余彦是个大老粗,却也是个有脾气的,对俺来说,最坏的结果便是舍了这身血肉在这里,所以,没事儿不要让人招惹俺。” 中军官连忙去了,待半个时辰之后,来迎接的是曹文诏与虎大威,曹文诏麾下负责与孙伯纶联络的家丁千总见过余彦一面,二人在绥德一道吃过酒,曹文诏倒也觉得错不了,但打眼看去,余彦身边只有百余骑,便问道:“余将军,大队是否在后面?” 余彦笑哈哈的说:“俺知道曹将军和虎将军是好汉,自然不必隐瞒,俺的不死队和炮队共计三千余人,都在后面呢,三五日便到,其实也不必这般早到,前去准备还需些时日。” 曹文诏和虎大威相互看了一眼,心道便是三千虎贲齐上也打不下那归化城,想来攻城的法子在那炮队之上,虎大威不明就里,曹文诏却是满脸糊涂,曹文诏知道,孙伯纶麾下的野战炮威力和射程都不如红夷大炮,而红夷大炮对轰己方也落下风,难道孙伯纶又有什么隐藏的利器不成? “余将军,还是去本官那边用些酒菜,歇息一晚,明日再战不迟,另外,督师有言在先,但凡贵部所需,全部由本官主理,你也休要客气。”曹文诏热情的说道。 余彦道:“那俺便不客气了,明日便开始攻城,需要丁壮两千,鹤嘴锄和铁锹各要一千,吃食饮水不能缺了,对了,再要两千两赏银,等这些东西到齐,便能开始了!” 虎大威脸色微变,刚要说话,便被曹文诏拉扯住,曹文诏把余彦让进摆满美酒佳肴的帐篷,笑呵呵的说道:“若只要这些东西便能打下归化城,倒是我们赚到了。” “就怕他打不下。”虎大威应了一句。 余彦盘坐在了毯子上,从铁锅里给自己盛了一碗肉汤,喝了之后,才对虎大威说:“虎将军,俺对你尊重,是因为你是大明少有的敢和鞑虏硬碰硬的英豪,不是因为你是杨督师的亲信,俺来便是要打下归化城,打不下来,自当有人处置,你若再敢说风凉话,俺扭头就走,到时候,你去向你那杨督师交代。” 虎大威听了这话,怒不可遏,余彦却冷冷的说:“俺不是俺家将主爷,俺不会虚与委蛇,也吃不得一点闲气!” 话说到这个地步,虎大威再难待下去,拂袖而去,曹文诏却招来七八个将官,陪着余彦一道饮酒。 天已经完全亮了,阿济格还在榻上沉睡,昨日的欢宴让他饮用了大量的烈酒,但阿济格仍然感到高兴,虽说以往骄傲的他看不起孔有德这类背弃祖宗的叛贼,但孔有德已经用大明士卒的鲜血和尸体证明了他的强大。 除了却图汗那个蠢货葬送了几百人,整个归化城的城防可谓固若金汤,孔有德的天佑军已经打的大明军队不敢应战了,而另一个消息传来,阿济格一直担忧的孙伯纶,并不在围城军队之中。 砰砰! 忽然两声炮响传来,阿济格连忙起身,这个时候护军统领武拜跑了进来,说:“主子,是明军刚才打的炮,孔将军已经去查看了。” “这个孔有德,倒真是卖力气。”阿济格嘟囔了几句,也穿戴完毕,登上城墙。 归化城已经与当初多尔衮、岳托主政漠南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原本在城南的银佛寺已经被延伸过去的城墙包裹在内,而孔有德有让人仿照云内城建立了几个探出城外的尖角,从天上看,归化城倒像极了一只鸡爪。 阿济格登上城墙的时候,孔有德已经在下令尖角炮台的炮手把炮弹退出炮膛,阿济格远远望去,发现在城南,明军连夜筑了两个炮台,与南门形成夹角,他探出脑袋,发现射来的炮弹打垮了南门一段羊马墙。 “孔将军为何不反击?”阿济格询问到,相比以往,他的态度尊重了很多,至少阿济格明白,除了孔有德,大金无人有本事把明国的红夷大炮正面打垮! 孔有德说道:“十二贝勒,明军那炮台咱们的大炮打不穿啊。” 阿济格远远望去,与以往明军炮台不一样,这两个炮台都用土袋围成,只露出一个马头大小的窗口射击,除非一炮命中那个炮口,否则便是无用之功,而三里的距离,命中那么小的目标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与孔有德合作久了,知道火炮的射界非常重要,便问:“明军为何造这类炮台,又为何开炮打羊马墙?” 孔有德道:“刚才不过是试炮罢了,看明军火炮,似乎只为了封锁南门,想来会有什么动作!”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明军大帐之中奔出七八骑,先是绕着归化城南面奔驰几圈,然后拿出一个水壶一样的东西,倒了出来,似是石灰,不多时,便在城墙以南五百步左右画了三个长度足有二十丈的正方形。 这些骑兵离开之后,又有二十余骑出来,手持长杆,在石灰标注的正方形中下马,用一种类似洛阳铲的铲子,在地上挖掘洞口,坚硬的土地让他们效率不高,阿济格看的出奇,发现这些人在每个正方形了挖了三十多个洞,看上去类似陷马坑,但足有五六尺深,待坑挖好,他们把一根根竹子似的棍子塞了下去。 “他们似乎是在爆破!”孔有德说道。 “爆破?”阿济格表示不明白。 孔有德说:“地面被冻硬也就是上面五尺厚的土地,爆破会炸松土地,便好挖掘了。” “挖什么,壕沟?”阿济格问。 “奴才不知道。”孔有德说道。 阿济格虽然不明白在干什么,心里却有些感觉不对劲,于是说:“开炮驱散他们!” “太近了,这在火炮的射界范围外呀。”孔有德说道。 “主子,要不奴才带兵去冲杀一阵吧。”武拜凑上来。 阿济格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外面说:“明军已经用大炮封锁了城门,骑兵出城少说要被轰死十几个人,你看看城外的明军,大多是丁壮,你要用八旗诸绅去交换那些丁壮的性命吗?” 第292章 章三八 攻城巨炮 在城防战中,城内守军的出击必须考虑损失与收益的对比,阿济格已经知道明军用火炮封锁了城门,出城、回城,这两个过程少说要遭受四五轮齐射,考虑到明军炮手根本不需要转变射界和调整角度,那么射击速率还会提高。 当然,更重要的是,明将的家丁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不知道杨嗣昌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将领不像以往畏首畏尾,他们或许个人战力不如八旗白甲,但胜在人多,而狭小的城门限制了出城逆袭的骑兵数量。 综合许多原因,阿济格决定继续看下去,却不曾想这一看便是五天。 五天的时间,数以百计的丁壮穿梭于明军营地和归化城之间,用鹤嘴锄刨开炸裂的土地,用铁锹把泥土盛在草袋或者柳条筐里,把这些东西堆放在那个方形大坑的四周,五天的时间,那三个大坑已经向下挖了一丈,只有正南的坡道连接内外,在孔有德看来,这越发像是挖掘墓坑。 到了第五天,情况再次发生变化,每个方形坑之中多了两个由圆木和土石加固的半埋式的低矮小房子,而南面两个角还挖掘了几个竖井一般的坑洞,这些大坑内的建设让阿济格和孔有德摸不着头脑,但那些每日喝羊肉汤吃大饼的丁壮已经开始在大坑四周扩建壕沟、安置拒马。 这个时候,城内守军已经完全明白了,明军肯定是要把什么紧要物什放在那个坑里,但会是什么呢? 又过了三天,城外的明军已经完全消停了下来,密密麻麻的壕沟已经把三个大坑围了起来,而壕沟南面,各有一条用木板和石块铺就的道路已经通往了明军中军营地。 连日来的土木工程已经消耗了杨嗣昌那本来就不多的耐心,那个嚣张跋扈的余彦除了要了数以千计的袋子和柳条筐,便是索要赏功银,虽说要去的物资被加固到了城南的工事上,赏功银子也大多发给那些干活的丁壮,但那个家伙仍然拒绝透露这三个大坑是用来干什么,一直到余彦那所谓的不死队到来。 孙伯纶麾下军队都是按照营编制,步营和普通的骑营是两千人规模,而铁甲骑兵则是一千人规模,炮营不计人数,唯有余彦的不死队不限定人数,如今已经扩充到了三千人的规模,其中跳荡的人数已有近千,不死队成员一如既往的鱼龙混杂,只有余彦这个杀心过重的家伙才能驾驭。 然而,让宣大众将赶到惊讶的不是不死队的人数和装备,而是由其随扈的那支规模巨大的车队,这支车队的数量超过百辆,上面的货物无一不是用毡布裹着,看不出什么真面目,而以保护最为严格的三辆巨型货车最为壮观。 那货车除了车厢之外,其余部件全部由铁铸成,长达三丈,宽有八尺,共计十六个铁铸轮子,上面的货箱沉重无比,需要近三十匹强壮的犍牛才能拉动,若非天寒地冻,想来这么重的货车轮子早就陷入地面了。 车队所经之处,只有不死队和曹文诏的家丁可以靠近,许多听到消息的宣大将官只能站在高处,远远眺望,一个京营出身的将官看到那三辆巨型运载车,大叫道:“我哩个乖乖,这是啥玩意?” “炮!”标营的一个千总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将官问道。 千总扭转脑袋,骄傲的说:“那余彦敢放言破城,只能用炮,况且还能有什么东西是用那么大的车装的?” 京营的将官捏了捏拳头:“本官在京营待了十几年,什么火炮没见过,便是那最大的红夷大炮,用十几头牛也拉着走了,三门大炮,断然用不得这么多车辆运输。” “若只是红夷大炮,还用得着延绥兵出马,我等就破城了,看着吧,肯定是孙总兵麾下的撒手锏。” 诸将争论不休的时候,车队已经进入了中军营地,就此歇息下来,等第二天好奇的军官前来探看,却发现其中最大的三辆货车已经是不见了,他们见通往炮坑的那三条铺就的道路已经被轧的七零八碎,便知道定然是趁夜运抵坑中了。 等城上的守军将情况报给阿济格的时候,余彦的不死队也已经开进炮坑周围的壕沟之中,摆出据守态势,看着大坑之中那三个巨大的木箱,阿济格本想出声询问孔有德,却发现这厮也是眉头紧锁,想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当下一个夜晚再度过去,三大炮坑之中又多了许多的木头箱子,而这个时候先期抵达的不死队已经丢掉燧发火铳,拿起铁锹和鹤嘴锄,把出入炮坑唯一的坡道完全铲掉,和前期一样,堆放在了南面,直接把炮坑变成了不通内外的天井。 直到这个时候,坑内的炮兵才开始拆解木头箱子,而在城头上吹了半天冷风的阿济格和孔有德二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最大的木箱子里拆出一根巨大的炮管,看起来那炮管足有水缸粗细,看那炮口直径已经远超红夷大炮,怕是比水桶还要大,只是那炮管甚是短粗,也不过五六尺长罢了。 明军开始支起铁架,把这根远超红夷大炮重的炮管安置在固定式的钢铸炮台之上,小半截的炮身埋入土中,黑沉沉的炮口斜指天空,对着归化城的方向。 “孔将军,这是什么炮,某种特殊的红夷大炮吗?”阿济格自然不认识,出言问道。 孔有德摇摇头,说:“奴才也不知道,从未见过,不过看样式倒像是放大了数十倍的虎蹲炮。” 这个时候,坑内一个木箱被破拆开,滚出一枚黑黢黢的圆形炮弹来,孔有德看到这一幕,恍然大悟:“奴才记起来,这应当是臼炮。” “臼炮?”阿济格狐疑问道。 孔有德一扫原先的阴霾,笑着说道:“十二贝勒难道不觉得,那门火炮像个携着放的石臼吗?” “倒是有些像。”阿济格略略点头。 孔有德接口道:“这臼炮比红夷大炮还要早,据说前元的时候就有了,用来发射石弹,砸垮城墙的。” 阿济格脸色微变,说:“那岂不是说,归化危矣。” 孔有德摆摆手:“贝勒爷莫要担忧,咱这城墙与以前时大不一样,城墙是夯土筑成,光是上沿就有两丈宽,底座更有四丈宽,虽说明军这臼炮比记载的大了许多,但石弹也就把城墙砸个坑坑洼洼的,他砸的还不如咱们修补的快。” “这我就放心了。”既然孔有德这般说了,阿济格自然相信。 孔有德又说:“只是城头这些女墙、角楼怕是要损伤一些,而且城头也不甚安全了,贝勒爷还是下去歇息吧。” “待明军开炮后,看看情况不迟。”阿济格拒绝了孔有德的好意。 然而,一整天,明军的火炮也没有开炮,每个坑中都有近五十个炮手,在炮身附近忙活着,显然组装这臼炮也是一个麻烦的活计。 又过了一日,杨嗣昌终于接到曹文诏的消息,那种被称作攻城炮的大炮要进行试射,而憋了十天的杨嗣昌终于忍不住,与标营的亲兵一道去了前沿,而在他的桌案上,还摆着一份早已写好的奏请粮饷支援的折子,杨嗣昌已经打定主意,只有那攻城炮发挥显著效果,他才会把这折子递上去,否则便准备撤军事宜。 而赶到炮位的杨嗣昌拒绝了虎大威那在外面观看的建议,执意要进入炮坑内部,得知消息的余彦赶了过来,却没有拒绝,只是遣了一个机灵的炮营赞画为其讲解。 “督师大人,小的还是要提醒您一句,这些炮兵很多都是盗墓贼出身,说话粗鄙的很,您别自讨没趣,这是杨赞画,说起来还是您的本家,您有问题便问他吧,莫要搅扰炮兵做事。”余彦毫不客气的提醒了一句,继续布置不死队防御的事情去了。 杨嗣昌被大吊篮吊了下去,身边只有虎大威和几个亲卫陪同,他走到炮台上,发现这垫在钢铸炮台的上的攻城炮只比自己高一点,他伸手摸了摸,发现炮壁极厚,炮口处便有半尺厚,下面肯定更为厚重,杨嗣昌知道炮壁的厚度与用药量有关,但这比红夷大炮厚了几倍的火炮定然很重。 “杨赞画,这攻城炮有多重?”杨嗣昌询问道。 那赞画笑呵呵的说:“光是炮身便用了八千斤铜铁,若加上底座、支架,装上炮弹,怕是得过万斤了。” 杨嗣昌手摸在冰凉的炮身之上,心中思绪反复,能铸造如此沉重的炮身,动用这么多铜铁,孙伯纶的铸造作坊已经远超兵部的了,忽然他摸到炮口一个温暖柔软的物什,只是限于身高,看不见,便问:“这是什么?” 杨赞画还未说话,便听到炮管内部有人骂咧咧的喊道:“么么么,这是么,这是俺的脚丫子!” 一个瘦削的人从炮管内部倒着钻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块布,他的脸早就漆黑一片,脏兮兮的,看到杨嗣昌一身官袍,这人先是一惧,继而嘟囔道:“哪里来的官老爷,好生无礼,竟然摸俺脚丫子,俺这又不是三寸金莲,你摸甚?” “无礼!”虎大威听了这般粗俗的话,早已拔刀在手。 杨赞画却挡在那人身前,说:“此人乃是炮位炮长,若你杀了他,这炮位也就废了大半,这位将军,莫要冲动!” 杨嗣昌尴尬的愣在那里,手悬在半空,收不回也探不出,想来摸了男人臭脚丫子的他有些无所适从。 “你怎么钻进了炮筒里?”杨嗣昌忽然想到一事,问道。 那炮长随意回了一句:“例行检查。” 忽然一声尖锐的哨声从外面传来,那炮长瞬间来劲,哈哈大笑:“来来来,兄弟们,干活啦,今儿怎么着也要把东虏的狗屎给炸出来!” 炮坑中人皆是齐声应和,杨赞画连忙拉着杨嗣昌进了一个半埋式的屋子,让他透过一个小窗口向外看,杨嗣昌不明就里,却只能依从,只见在炮长的安排下,一辆四轮小车被推了过来,架在炮口之上,先是把一个大筐吊了上去,里面盛放着一个个绑好的药包,那药包活脱脱像一个小碾盘,直接被塞了进去,用棍子捅结实了,然后又慢慢敲进一块与炮口一样大小的木板,一人探进半个身子,把湿泥巴覆盖其上。 接着架子上的人疯狂转动手柄,吊上来一枚巨大的炮弹,杨嗣昌看的惊奇,问:“杨赞画,那是炮弹吗?” 那赞画见堂堂督师都被震慑住了,骄傲的说:“正是,督师大人,那是标准的爆破弹,一百八十斤重,里面装了九十余斤的火药,一炮下去,能掀翻一座城楼!” 杨嗣昌却是有些不信,红夷大炮的炮弹最多不过二十斤重,这火炮能发射近二百斤重的炮弹? 吊上铁架的炮弹又被人用砂纸摩擦了一遍,亮的已经可以当镜子用,而炮长则亲自把一根手臂粗细的引信药管插入炮弹顶部的缺口之处,这个时候所有人下了铁架只留下一个瘦小的家伙坐在炮口处,在炮长指挥下,开始调整炮口方向和仰角。 从安装炮弹到全员准备好,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杨嗣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虎大威抱怨道:“什么破炮,打一发用这么长时间,红夷大炮都能打七八发了。” 那赞画却说道:“这攻城炮一炮顶红夷大炮三十炮,诸位大人瞧好了便是!” 当象征可以开火的哨声传来,炮座旁边只剩下三人,其余都躲到了南面两角的坑洞里去了,炮长下令:“引信点火!” 坐在炮口处的家伙吹了吹火绒,手探进了炮管了,不多时,一股浓烟喷出,那家伙直接从炮管上跳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向一边的坑洞。 见他跳下来,炮长才下令:“火门点火。” 攻城炮的火门与红夷大炮不同,并非用引药,而是用的纸卷的药捻,那炮手很镇定,用火把点燃了药捻,才不紧不慢的跳进了不远处的壕沟里。 药捻燃的速度很快,随着火门处迸射出一朵白色烟花,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声从炮坑中传荡起来,杨嗣昌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用铁锤敲打了一下,竟然摔倒在了地上,虎大威等人捂着耳朵跪在地上,满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杨赞画蹲在地上,看了一眼,忽然自语:“哎呀,忘了给几位大人戴专门的护耳了。” 第293章 章三九 开山 碎岳 沉陆 而在城墙之上,阿济格和孔有德只听到三声炮响,便看到三个黑点高高的升的半空之中,黑点之中有一星火花在跃动,好像流星一般,而炮弹飞起的速度十分缓慢,慢的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炮弹升到最高处,便快速坠落,目标竟然是一侧探出尖角上的炮位! 咣当! 三枚炮弹中,只有一枚砸在了炮位后的城墙上,女墙被砸碎,深坑之中,一个巨大如大盆的圆球正嘶嘶冒着烟,几个被震倒的天佑军炮手站起身,跑了过来,想看看是什么玩意有如此威力,但看到那冒烟的引信,忽然有人大喊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从尖角处响起,宛若天雷一般! 一团火光包裹整个尖角,将城墙上的一切血肉横扫一空,无论女墙还是望楼以及那些为炮手搭建的简易房屋,都被扫荡一空。 无论站在城门上的阿济格、孔有德,还是城外观战的宣大数万将士,在这一刹那都变成了雕塑,就在他们面前,原先那被加固的炮台尖角一下子就被铲平了近五尺,上面的建筑全都消失了,而十余名炮手和附近的甲兵,也都是化做飞灰。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好似沉寂了。 轰隆的声远远传来,又是两声爆炸声,那两枚没有命中的炮弹一枚在城中爆炸,将周围十余丈的生命和建筑撞飞、碾碎,狂暴的力量带走了超过五十条生命,而另一枚则落在城墙与羊马墙之间,炸塌了半截羊马墙,并把城墙基座炸出一个黑色的坑。 爆炸声远远传播出去,而被炸起来的碎石血肉洒落一地,远处观战的宣大将官屏息许久,等待爆炸余波小时,终于,一个参将问道:“这.......这是什么?” “开花弹。”曹文诏紧绷着脸,犹疑不定的说道,在他看来,这哪里是开花弹,那威力足以和火药库爆炸相提并论了。 那参将认真思索了许久,方才郑重的点头,说:“这是军国利器啊,有它在手,东虏何足道哉!” “我的红夷大炮啊!” 阿济格还在震撼之中,却听到了孔有德凄厉的哭嚎声,他晃了晃神,远远望去,尖角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城墙好像被巨人咬过一口的炊饼一般,而布置在尖角处,用于侧射明军的三门红夷大炮已经被冲击波席卷到了城外。 “还愣着干什么,让城墙上所有人都撤下去,让甲兵在东门集结,我要出城逆袭!”阿济格高声叫道,让亲兵拉扯着孔有德下了城墙。 余彦站在壕沟之中,抽着烟,看了看城墙上那个缺口,心中豪气万丈,对身边亲兵说道:“这三门巨炮的威力值得每门三万两的高价了,哈哈,难怪能得将主爷亲自赐名!” 三门火炮各有一个名字:开山、碎岳、沉陆。 从今天的炮击效果来看,可谓实至名归! 杨嗣昌醒来的时候,仍然感觉胸口发闷,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好像有一万只夏蝉在吵闹,他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榻上,连忙坐起来,问:“如何了?那火炮如何了?” 李信走了进来,杨嗣昌连忙问:“虎大威呢,曹文诏呢?” 李信回答:“虎将军被炮声震晕了,在休息,东虏反扑,曹将军亲率家丁,与余彦的不死队击溃了东虏逆袭,还在前线布防呢。” “那火炮如何?”杨嗣昌急忙披上外衣,问道。 李信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说:“大人,能把东虏逼出城,自然不用多说了。” 杨嗣昌穿戴整齐,除了营帐,骑马向北而去,远远眺望,整个南面城墙已经一片狼藉,两侧的尖角上各出现了三四个缺口,杨嗣昌看了看天,估测自己昏过去不过三个时辰,没想到就把城墙轰成了这个样子,更是赞叹。 杨赞画看到杨嗣昌赶来,连忙躲避,以为他要兴师问罪,却不曾杨嗣昌抓住他的手,说:“杨赞画,你做的很好,跟本官回大明吧,加入宣大镇,本官许你游击之位!” 杨赞画听了这话,眼神落寞,微微摇头:“督师大人,若是两年前,莫要说游击之位,便是赏俺一口糜子粥也是为大明效死的,可是,俺全家要饿死的时候,是孙夫人赏的肉饼让俺们活命,这种事,一辈子遇见一次已经是祖上积德了,何敢奢望第二次呢。” 见杨嗣昌脸色变了,那赞画又道:“孙大人是天上武曲星君下凡,督师自然是文曲星君,都是为大明效力,何必分你我呢。” 曹文诏赶来,抱拳道:“东虏逆袭炮坑,斩了二百余骑,都是白甲精兵,督师大人,那三千首级,今日铁定是凑齐了。” 杨嗣昌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一点欣喜,他沉吟片刻说:“这攻城炮如此威力,当是破城利器,东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曹总兵你立刻与那余彦商议一下,扩大防御范围,挖掘壕沟,要围成铁桶,守的滴水不漏才好,安排好了之后,你问问他,何时可到中军帐内,军议破城之事!” 当晚,余彦便赶到中军帐内,此时帐内除了杨嗣昌,便只有宣大二镇副总兵以上的将领,余彦当下跪在地上:“小人余彦,参拜督师大人。” “余将军起来吧,来人,给诸位将军赐座。”杨嗣昌捋须笑了笑,开怀说道。 二人如此和谐,全无刚接触时的剑拔弩张,除了攻城炮带来的惊人效果,便是双方私下的交易,曹文诏作为中间人,许诺杨嗣昌及诸将不为难余彦,而余彦自然保持表面的恭顺,为了做到这一点,杨嗣昌不仅没有让参将以下将官参与进来,还特别交代了虎大威。 “今日炮轰归化城,东虏丧胆,不知破城之事,余将军可有方略?”杨嗣昌当先问道。 余彦笑了笑,抱拳说:“小人倒是有两个法子,一快一慢,就看督师大人喜欢哪一个了。” 杨嗣昌直接说:“都说来听听,大家一同议一议。” 余彦道:“第一个法子,便是直接攻城,以往王师受敌火炮轰击,难以靠近城墙,如今南面的炮位已经全都被打烂了,便是一些轻型火炮也难以抗拒王师,只要集中精锐,不日便可破城。” 这说的倒是实话,归化城没了火炮,便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剩下的事情便与以往攻城无二,上盾车、填壕、架云梯,这些宣大将官并不陌生。 说起来,归化城还比其他城市好打一些,毕竟城墙矮不少,还没有包砖。 杨嗣昌道:“第二个法子呢?” 他知道这个法子倒是快,只要肯拼命,两三日便能打下归化城,只是伤亡巨大,有些得不偿失。 余彦笑道:“第二个法子也很简单,督师大人再给小人五天时间,小人用攻城炮把南面城墙轰出个大缺口,大人只集结跳荡选锋,便可冲进城内,这城自然破了,只是多花费些炮弹罢了,嘿嘿。” 虽说余彦没有明说,杨嗣昌却明白,这厮是在要钱,而且肯定不是个小数目。 第一个法子用命,第二个法子用钱,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呜呜呜! 牛角号的声音忽然从外面响起,中军之中,人人站起来,慌张的向外望去,余彦却道:“督师大人,诸位将军不要慌张,不过是东虏夜袭罢了。” “东虏若是攻破防线,毁坏了攻城炮,如何是好?”曹文诏当下说道。 他去过余彦不死队的防线,布设在炮坑周围的铳手和跳荡手处于工事之内,白天遭东虏精骑突袭之时竟然收缩防御,丝毫没有保护炮坑的意思,这让曹文诏如何敢放心。 “虎将军,你快遣人前去协防。”见余彦不在乎,杨嗣昌连忙说道。 炮坑周围的战斗持续半个晚上,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东虏才撤回城内,虽说余彦的属下汇报火炮无恙,但杨嗣昌仍然不放心,亲自前去查看,到了炮坑附近,周围还有不少尸体残肢,炮坑内同样有不少尸体,杨嗣昌冷冷的对余彦说:“余将军,这就是你说的不用担忧吗?” 余彦笑了笑,站在土筐上,问:“杨赞画,伤亡如何?” “嘿嘿,被烧伤了两个炮手,火炮没事。”杨赞画已经是大花脸,好像钻了灶台一般。 “为何有这么多尸体?”曹文诏不敢相信的问。 杨赞画笑了笑:“都是东虏的,这群蠢货跳下来摔死了。” 这时吊篮已经把杨嗣昌等人扽下了炮坑,余彦笑呵呵的前头引路,说:“这炮坑根本不怕东虏夜袭,督师请看,炮坑本就挖了超过一丈深,挖出的土又加固起来,高度便有两丈多,人跳下去,如何摔不死?” 余彦指了指炮坑四面的门洞,打开一个介绍道:“这是避难洞,遇到东虏袭击,炮手便各自钻入其中,用木板挡住洞口,东虏箭矢射不出穿,奈何不了炮手的。” “你不怕东虏点燃火药库吗?”虎大威问道。 余彦引着众人到了最大的一个门洞,打开木门,进去之后发现还有一道铁铸大门说:“在休整期间,所有火炮和炮弹都储存在这样的火药库里,有三道门,一道防火,一道放破拆,一道木门,便是东虏下来,一时半会也攻不破,至于攻城炮,那铁疙瘩,便是烧也烧不坏,就算用几十斤火药,也就炸坏一些外面的辅助工具罢了。” 杨嗣昌抬头看了看天井一般的炮坑,发现位于正中的火炮距离四周都有七八丈,没人能把火药扔这么远的,而那些想要靠近爆破的人,都摔死了。 “想不到,小小的炮位都能让你们玩出这么多花样来,真是奇思妙想。”杨嗣昌忍不住赞道,又问:“是何人想到这个法子,本督要赏他。” 余彦笑道:“这是炮营的人群策群力想出来的。” 杨嗣昌微微点头,道:“那此次攻城便采用余将军的第二个法子,余将军今天便去中军领三万赏功银子,若能炸塌东虏城墙,本官还有重赏!” 这三万银子可是意外收入,余彦连忙谢恩。 昨晚的夜袭不过是被东虏扔了几个火油罐子,熏黑了一片土地罢了,待炮手清理完毕,便在余彦的命令下,恢复对归化城的炮击。 与昨天炮击东虏炮位不同,此次炮击的目标是归化城的正南城墙,这宽不过三百步的城墙直面王师中军,是唯一能展开兵力的地方,因为被弹面由城墙顶部变成了城墙正面,所以炮手花费了许多时间降低了火炮仰角,并让上面的丁壮拆掉了约五尺高的土墙。 这次杨嗣昌乖觉了很多,戴上了耳塞和专门的护耳,远远看着炮手操炮,当那些炮手用铁质小车从弹药库里拉出炮弹的时候,杨嗣昌仍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走了上去。 这炮弹与以往见到的球形炮弹不同,竟然是锥形的,活脱脱像一个大号的脱落,炮弹的顶部好像一座火山口一样,圆锥状的顶部有一个缺口,杨嗣昌倒是知道,那是安装引信的,而圆筒状的弹体却有五尺长,而底部则是凹陷进去一大块。 “余将军,这炮弹怎生与昨日见过的爆破弹不一样呢?”杨嗣昌出言问道。 余彦刚收了杨嗣昌的好处,自然不会隐瞒,说道:“昨日用的炮弹是爆破弹,这是破城弹,督师大人请看,圆筒弹体里面装了大约六十斤的火药,而上面这个圆锥却是由钢铁铸造的,尾部的凹陷除了让这炮弹重量与爆破弹一样,以规范炮药用量,便是增加射击距离,至于为何能增加,小人就不知道了,铸炮的匠人是这么说的。” “为何制成这般样式?”杨嗣昌问。 余彦却是摇摇头,那杨赞画说:“督师大人,因为锥形弹头比较重,所以落下的时候由它钻入城墙之中,然后再爆炸,因此,用药量比普通爆破弹少,效果却远甚。” 杨嗣昌点点头,那粗豪的炮长却说:“叽叽歪歪说那么多作甚,俺给你来一发,你就知道这玩意为啥长这样了。” 第294章 章四十 阿济格的选择 破城弹的操炮流程比普通的爆破弹要复杂一些,因为爆破弹引信那头比较轻,飞行时在后面,不怕熄灭引信,但破城弹的引信在前面,因此点燃引信之后,还要盖上一个铜制风帽,以保护引信,同样也让飞行更稳定。 在炮弹击发前,杨嗣昌已经回到了地面,随着轰鸣一声,整个炮坑都被浓烟遮蔽,只见一个黑点从烟尘中窜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低矮的曲线,直接砸在厚重的城墙之上。 城墙上溅起一团烟尘,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孔洞,就此陷入了沉寂,就在大家相互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延时引信点燃了炮弹,因为是在城墙内部发生爆炸,爆炸声沉闷了许多,但爆炸产生的威力却远超普通的爆破弹,烟尘散去,城墙的中央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漆黑一片,各种碎石瓦砾滚滚而落,大家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只见城墙似乎震颤了一下,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坑洞上面宽达两三丈的一段城墙竟然坍塌了下来,露出了夯土里子,想来如果再来一炮命中,这截城墙便是毁了,坍塌下来的城墙堆在下面,成为了步兵进攻的坡道。 余彦看了一眼,笑道:“运气可真好。” 杨嗣昌不解其意,就听到另外两个炮位也开火,但效果不如第一炮显著,第二炮直接飞过了城墙,不知落到了那里,只是过了一会,炸起来大团的血肉和木屑,而第三炮则命中了城墙上缘,炸出来了一个巨大缺口。 虽说如此,杨嗣昌仍然感觉到满意,没有什么城墙能经受住如此轰击,垮塌是早晚的事情了。 “曹将军,虎将军,快去挑选跳荡选锋,一旦炸开城墙缺口,便要冲进去,擒杀阿济格和孔有德二贼,明白吗?”杨嗣昌当先说道。 曹、虎二人知道这是督师在给自己立功的机会,虽说里面的有许多精锐的白甲兵,但如此天雷重击一般的炮轰下,只要是活人就没有不害怕的,那些白甲自然也不例外。 城墙在受到三天接连不断炮击之后,终于支撑不住,整个南门皆是不见了,一个宽达百步的巨大缺口出现在了城墙之上,虎大威为了抢功,发起了第一波次的进攻,他率领的千余人先是遭受了天佑军安置在两侧城墙上轻型火炮的攻击,又被铳手和弓箭手打的七零八落,扔下三百余尸体,逃回了本阵。 虎大威没有抢到首功,反而中了一箭,无法再进攻了,杨嗣昌无奈,只好派出了曹文诏。 曹文诏虽有勇力,却不似虎大威那般莽撞,他与孙伯纶麾下炮兵合作过几次,知道步炮协同才能发挥出最佳战力,但他麾下家丁从未与炮兵合作过,所以只进行简单的协同作战。 曹文诏的法子很简单,就是让家丁排成稀疏的阵型迎着天佑军火炮猛冲缺口,不进入缺口百步范围,却也逼迫东虏把兵力放在缺口附近和两侧城墙,防止曹文诏真的攻击,而余彦则令攻城炮使用爆破弹,轰击缺口内侧屯兵的东虏,而王师剩余的红夷大炮则压制城头的轻型火炮,用火力杀伤敌人。 如此法子便是把东虏兵力钉死在城墙附近,由火炮杀伤,曹文诏的家丁来来回回冲杀几次,除了掉了几只靴子,倒也没什么损失,但东虏就不一样了,被威力巨大的爆破弹和实心弹连番炮击,却又不敢离开缺口,担心曹文诏真的进攻,伤亡数量直线上升。 在经历了两日的火力杀伤之后,杨嗣昌下令暂停了对归化城的攻击,转而进行劝降,而派去的使者则被阿济格割掉了舌头扔了出来,这惹来的宣大精兵一次真正的攻击,双方在缺口处鏖战一个多时辰,扔下近千尸体,正当双方都死命硬挺,期待对方率先撑不住的时候,却意外遭遇了爆破弹的炮击,炮弹将缺口处聚集的上百人的生命收割,让那片土地直接变成了血肉地狱。 前往炮坑兴师问罪的杨嗣昌却得到了未曾开炮的回答,在连番确认之后,终于明白,是一枚原先落到缺口处的未爆弹被战火点燃,引发了这场惨烈的爆炸。 而爆炸之后,杨嗣昌却有了意外收获,重新上阵的曹文诏再一次玩了一次假冲锋之后,意外遭受了来自守军却图汗的反击,然而近两千人冲出缺口,却直接扔掉武器,跳进了炮坑附近的壕沟请降,一直到却图汗自缚到了杨嗣昌面前验明身份,才确定这并非诈降,而却图汗临阵脱逃造成的兵力真空也因此并未被宣大精兵利用,错过了一次破城的机会。 一问才知,却图汗及其麾下的土谢图人已经被阿济格用作炮灰看守城墙缺口,而土谢图人已经在那片狭小的地域里扔下来超过一千条生命,却图汗如果不临阵脱逃,那么他的部众和精兵都会损失殆尽。 却图汗的叛逃让城内阿济格彻底失去了继续守城的决心,但是他却未曾告诉任何人。 已经进入冬季,滴水成冰,而白甲兵却驱赶了城中仅剩的丁壮到了缺口处,用拆掉的房屋和马棚搭建简易的栅栏,堵住了那个巨大的缺口,这一切都被明军看在眼里,而余彦却不想把仅剩的十几发炮弹浪费在这些丁壮身上。 看着挖掘不断拓展的壕沟和树立的栅栏,孔有德对阿济格说道:“十二贝勒,这个缺口该由奴才顶了吧。” 孔有德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在前几日的战斗中,那些小部落和招募来的蒙古人已经死伤殆尽,而却图汗已经叛逃了,能当炮灰的只有天佑军了,虽然天佑军也只有不到千人了。 事实上,天佑军能剩这么多,孔有德已经很感激阿济格了,在金国体系中,汉人的地位是不如蒙古人的,若是其他金国大将负责,孔有德的天佑军会先于却图汗的人马登上缺口。 阿济格摆摆手,示意身边离开一些,他苦涩的问道:“孔将军,你觉得这归化城还能守住吗?” 孔有德微微摇头,虽说只有这一个缺口,粮食也是不缺,但城内的兵力可经不起这么快速的消耗,原本近万人的城防兵力如今只剩不到一半了,而且士气低落,谁也不愿意靠近那个血肉熔炉一半的缺口。 阿济格说:“既然守不住,我们只能突围了,看今天的天气,晚上可能有暴雪,我会派遣精兵逆袭敌军,而其余兵马则从东门出城,那边兵力最弱,越过大黑河,便进入丰州滩。” 孔有德失落的点点头,说:“明白了,十二贝勒,奴才会亲率天佑军出击,吸引住明军主力,也会让东门的炮兵支援的。” 显然,孔有德把自己当成了弃子,而这也是非常合理的推断,但阿济格却抓住孔有德的手,说:“孔将军,你错了,今晚率队夜袭的是武拜,我给他五百白甲兵和剩下所有的蒙古人,而你和你的天佑军随我一道突围。” 这显然在孔有德的意料之外,即便是最为看重汉人的皇太极,也不会把天佑军置于白甲兵之上,更不会用白甲兵的命换取天佑军生存的机会,阿济格却道:“孔将军,时代不同了,日后火炮必将成为绝对胜负的力量,而你是大金国少有的炮术专家,如果我没有爱新觉罗的血脉,那么率队逆袭的应当是我阿济格。” “十二贝勒,奴才......奴才以往多有得罪,今日.......。”孔有德听的感动,跪下连连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 自从叛逃到了金国,孔有德坚定的站在了皇太极的旗帜下,对于两白旗的拉拢向来不置可否,他却想不到,在最关键的时候,保护自己的是阿济格。 阿济格拉起孔有德,笑了笑,说:“孔将军,你莫要多想,我看中的不过是你对大金的价值罢了,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只因我的身上是爱新觉罗的血脉,我们爱新觉罗家族是一群狼,当年面对强大的明国,我们可以扔掉一切偏见和仇恨站在老汗和八哥的旗下,当明国不堪一击时,我们也会勾心斗角,团结互助是爱新觉罗,争权夺利也是爱新觉罗!” “现在,一个强大的敌人出现在了漠南,又轮到狼群团结一致的时候了。” 话说完,孔有德已经愣住了,阿济格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放在了孔有德怀里,又说:“这是我给大汗的书信,一切都写在上面了,便是这次突围我出了事,你也可以放心回盛京,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奴才誓死保护十二贝勒,如何让您出事!”孔有德动情的说道。 阿济格摆摆手,说:“此次是我为你开路搭桥,自然危险一些,你只需保护好那些珍贵的炮手便好了。” 孔有德坚定的点点头,阿济格又道:“孔将军,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在归化城失踪的李永芳找到了,他被弄到了明国京城,你们的汉人皇帝赏了他三千刀,凌迟了十几天才让他死去。” “奴才明白您的意思。”孔有德俯首说道。 第295章 章四一 大战尾声 丰州滩。 孔有德和身边近两千人马冒着大雪连夜出发,战马的小腿已经大半淹没在雪地里,费力的前行着,饶是如此,孔有德仍然暗自祈祷,雪再大一些,再大一些,才不会有准并追来。 雪花在狂风的席卷下变成冰粒,打在人脸上,疼痛异常,孔有德蒙着脸,俯首死盯前面亲兵的马尾,以防掉队,而数千人马已经被白雪从头到脚包裹住,从远处看去,好似是一卷卷的棉花在前进。 这支队伍便是从归化城中冲出来全部了,没有跟上来的要么已经成为了明军的俘虏,要么已经死在冰天雪地之中了。 天色已经渐晚了,已经完全看不清路,孔有德抽打了几下马匹,在迎面吹来的雪粒中睁开双眼,找到了阿济格的位置,走上去,高声喊道:“十二贝勒,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息吧,吃点热乎的。” 而阿济格却给了孔有德一张冷峻的脸:“不,继续前进,情况很不妙。”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孔有德问道。 阿济格回应说:“在这个位置,我们应当遇到土默特人和喀喇沁人了,但是却没有。” “你是说他们叛变了?”孔有德说道。 阿济格冷言说道:“蒙古人是最善变的,他们不会把生命托付给失败者,这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 孔有德没有说话,他了解大明的边镇,这么冷的天气和暴雪,那些家伙绝对不会涉险追杀的,但想要投名状的蒙古人就危险许多了。 又行进了两个时辰,到了半夜,大军才进了一处避风的山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阿济格发现,唯一的出口已经被数千骑兵堵住了,看旗帜服色,应当是土默特人,而漠南还成规模的土默特人,便是投降大金的俄木布和皇太极赐予他麾下的五千余帐。 “俄木布,你已经迫不及待的向你的新主子摇尾乞怜了吗?”阿济格出了山谷,面对着俄木布,高声喊道。 “阿济格,你的命可以换取大明皇帝赐予我顺义王的称号,束手就擒吧。”俄木布面对阿济格的质问,丝毫不以为意,当下说道。 阿济格哈哈一笑,说:“俄木布,你搞错了一件事,便是虎落平阳,也不是你这条野狗能欺负了的,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俄木布脸色微变,说:“我可有四千多人,你只有两千,其中过半是汉人!” “收拾你这等野狗,两千人足够了。”孔有德接口说道。 俄木布一挥手,身边人吹响了牛角号,阿济格回了本阵,孔有德说道:“十二贝勒,奴才把所有马匹都交由您,待天佑军挫一挫敌人锐气,您再行冲杀!” “好,就交由孔将军了。”阿济格欣然接受。 孔有德当下传令下去,千余天佑军踏步向前,列阵于谷中,狭窄的谷口只能展开不到三百人,孔有德让人分列四层,火铳手在前,最后一排则是持有三眼铳的士卒。 土默特人之中忽然爆发出了一片欢呼之声,不少人纵身跳上马匹,冲杀向了孔有德的方阵,然而谷口的乱石和崎岖的地形让他们的冲杀变的毫无阵型,从百步开外,天佑军的铳手便开始一轮轮的交替齐射,大明从洪武年间就发明的三段击战术被天佑军发挥的淋漓尽致,不多时,阵前一片尸身,而土默特人抛射的羽箭也射杀不了天佑军,当土默特人一拥而上,与前排混战在一起的时候,最后一排的三眼铳点燃,探出阵外,顶在土默特人的脑门上开火,这种在孙伯纶军中早已淘汰的武器面对连皮甲都欠奉的土默特人的时候,发挥出的威力与火铳打出的铅弹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当俄木布承受不住伤亡,准备后撤的时候,阿济格亲率的白甲兵冲杀出来,将一个月来被明军暴打的怨气全都发泄到了土默特人的身上,事实证明,蒙古人在面对女真八旗的精兵的时候,首先做出的选择便是逃跑,而俄木布面对兵败如山倒的局势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得退避三舍。 双方在冰天雪地里都不显纠缠,各自撤退,俄木布在部众崩溃之前,终于赶到了归化城,追随宣大军撤退的脚步前往了大明,而阿济格则顶风冒雪继续前进,终于在集宁海子一带与左翼的扎鲁特部汇合,这才为崇祯七年的东虏入寇画上了休止符。 对于大明来说,这场胜利是辉煌的,从宣大御虏到归化鏖战,大明共斩杀东虏超过四千,西虏过万,极大消耗了金国的实力,考虑到这四千东虏多是白甲精兵,那么相当于消灭八旗中的一整个旗。 除了这些实实在在战功,便是漠南和边墙政治格局的改变,宣大不再直面东虏的威胁,而以往分散大明精力的右翼各部已经成为了大明的盟友,而蒙古真正成为大明附庸的标志性事件,除了延绥巡抚周士奇以礼部右侍郎的身份出使归化城,为林丹汗主持葬礼,并且代表大明册封林丹汗遗腹子阿布鼐为大明归化王,蒙古大汗之外,便是蒙古太师塔什海向大明使臣周士奇献上大元皇帝玉玺,而这也成为了崇祯皇帝超越二祖列宗的一项功绩,也因为这一点,坊间有了崇祯中兴的传闻。 而这一切的功劳都放在了杨嗣昌的脑袋上,这位以兵部尚书身份出任内阁首辅的文臣,一跃达到了大明臣子的在权势和地位上的巅峰,考虑到天子对他的信重,百官们已经将他和张居正相提并论,这其中的捧杀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然而,杨嗣昌的光环却没有盖过所有人的风头,除了在剿贼的事情上崭露头角的卢象升成为督师,最耀眼的莫过于礼部侍郎周士奇了,内阁提名他成为三边总督的提议被杨嗣昌以三边安靖的名义否决,然而皇帝去没有接受杨嗣昌的提议,解去周士奇延绥巡抚的实职,原因很简单,在杨嗣昌之后,周士奇也提出了自己的练兵方略。 只是与杨嗣昌练兵先加税的方略不同,周士奇的方略保守了许多,只是要求减免延绥地区的赋税,授权裁汰旧军和整理军屯,然而,在效果上,周士奇却给出了一个大胆的结果,两年内练两万精兵一万辅兵。 皇帝对于这个不需要朝廷投入的练兵方略很感兴趣,欣然同意,而对于杨嗣昌的加税提议则选择了暂时搁置,理由很简单,户部尚书毕自严经过缜密计算,杨嗣昌提出的加税方案过于严苛,会引发新一轮的变乱,而双方妥协的结果便是在两京十三省共选择八个不同的州府试行加税方案,而试行期则是两年。 如此,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在周士奇和杨嗣昌之间两面下注。 而孙伯纶在宣大御虏之后显的低调了许多,因为攻城炮支援归化鏖战属于和杨嗣昌的私下政治交易,所有孙伯纶的名字根本没有出现在第二次的赏功名单上,而杨嗣昌除了又给了余彦两万两的赏功银子,便是把归化城之战中缴获的牛羊留给了孙伯纶。 而在撤退之前,投效、依附于王师的却图汗部、俄木布的土默特余部,收拢了大批归化城和丰州滩一带的各部部众裹挟南下,但因暴雪在和林格尔一带休整的时候,因为一场大火造成了营啸,牧民四散而逃,出兵阻截的俄木布却遭遇了一支神秘骑兵的袭击,伤亡不小,最终和却图汗一道扔下带不走的部众,从大同左卫入关。 崇祯七年快要过去的时候,漠南的政治局面随着以周士奇为首的使团来到,终于画上了句号,只是最终的结果与原本孙伯纶和塔什海商议的并不完全相同。 塔什海如愿成为了蒙古太师,但漠南实力最强的察哈尔部却交由的林丹汗的长女淑济彻辰代为掌管,等到阿布鼐大汗成年之后,才会交由他,而已经在春天的战争中被打残的鄂尔多斯部却交给了浑阿普台吉,而浑阿普台吉除了宣布效忠大明之外,便是与他那个投降金国的父亲,鄂尔多斯济农额琳臣断绝了关系。 而塔什海只获得了部分土谢图人和土默特人,以及他在察哈尔中的三千帐本部。而这些部众的驻牧地在青海而非漠南。 而在这一场战斗中获得利益的还有桑结和他的黄教,桑结代表黄教主持了林丹汗的葬礼,象征着察哈尔部又一次信仰格鲁派,鉴于黄教在漠南的影响及已经宣布和红教勾结的金国政权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大明正式册封桑结为大宝法王。 这个结果着实出乎了桑结及他身后的格鲁派势力的预料,在孙伯纶和皇太极之间,格鲁派很难做出抉择,但在金国和大明之间,却是不难选择,桑结一面向朝廷上贡表和方物,一面居中调节孙伯纶和固始汗之间因为青海大草滩的牧地和土默特遗留部众归属问题而紧张的关系。 最终,孙伯纶同意提升固始汗的贸易地位,提供包括火绳枪和红夷大炮在内的武器,而固始汗则把原先属于卜失兔和林丹汗的青海牧地还给孙伯纶,正因此已是太师之尊的塔什海前往青海处置事务,而孙伯纶则把额吉尔和他麾下近四千帐土默特一道派遣了过去。 而对于塔什海的补偿除了让其子乌鲁思担任大汗宫帐军的副统领,获得和孙伯纶麾下将军平等的地位和机会,便是商定后套开垦的所有土地,上缴的税粮会有三成作为塔什海的俸禄。 而崇祯七年底,当一切的腥风血雨和尔虞我诈结束的时候,桑结与王庸交给了孙伯纶一个数据,在他的治下,如今蒙古各部加起来超过了十万帐,且还有近二十万汉人,然而,孙伯纶却不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数量,原因很简单,如今河套之地尽归其所有,这片肥沃而广袤的土地可以轻松养活千万人。 只是孙伯纶没有立刻展开大规模的移民计划,原因很简单,如今的漠南局面像极了一株旁逸斜出的大树,而手持剪刀的孙伯纶要把那些不稳定因素剪除。 在塞外猫冬的日子让时间过的特别的快,转眼到了崇祯八年的春天,春风裹带着湿润的水汽从东面吹来,让地上的积雪融化,地上开始探出草芽,而熬过了一个冬天的部落走出贫瘠的山谷,来到丰饶的丰州滩上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换了主人。 小部落想要在这里放牧,就要前往归化城宣誓效忠阿布鼐的大汗,并献上贡品,而部落的头人并没有犹豫,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礼仪性的环节结束之后,就可以用合理的价格购买部落紧缺的盐和铁器,如果去慢了,那三钱银子一口的铁锅就要被旁人抢光了。 而在春风的欢送下,孙伯纶在亲卫的保护下穿行于大青山的山谷之间,山谷里的积雪开始融化,不时会有松动的石块从两侧的山谷里掉落下来,而在他们的身后,土默特川就犹如一片铺开的地毯,一望无垠。 就在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前面的斥候回报,有人堵住了去路,而且堵路的人高擎苏鲁锭大纛。 孙伯纶叹息一声,打马向前,果然看到了已经腹部隆起的淑济,她的脸上满是焦急。 “淑济,大夫说过,你要安心养胎。”看到已经被朝廷册封为忠顺夫人的淑济,孙伯纶小心的提醒道。 淑济却指着孙伯纶队伍里唯一一辆篷车,问道:“谁在里面?” 正说着,一个小巧的脑袋探出来,正是林丹汗的长子,孛儿只斤、额尔孔果洛额哲,而将他辅助的自然是苏泰福晋,更精准的说,是苏泰太妃。 淑济看到额哲,伸手一召,额哲欢快的跑了过去,淑济把他拉在身后,如同一只母豹一样警惕的问道:“阿纶,你要把我的弟弟带去哪里?” 第296章 章四二 清洗的前兆 孙伯纶翻身下马,将淑济从马上小心的扶下,温和说道:“淑济,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没有加害额哲母子的意思。” 淑济把额哲揽在怀里,直接问:“那你偷偷把我的弟弟带出归化城,是什么意思?” 孙伯纶看了看他身后的全部由察哈尔人组成的宫帐军和新任宫帐军统领,林丹汗原来的护从长库鲁克,命令道:“库鲁克,带你的人退出这个山谷!” 库鲁克犹豫了一下,眼睛看向彻辰夫人,正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脆的铳声在谷中响起,库鲁克的坐骑脑袋迸射出一团血雾,躺在了地上,库鲁克摔下马,狼狈异常,而那些宫帐军全都拔出了佩刀。 大家循声看去,发现牧锋的手中燧发短铳还在冒着青烟,他看着库鲁克,娴熟的清理内膛,装填子药,淡淡的说道:“库鲁克,下一发会是你的脑袋!” 库鲁克听闻此言,脸色大变,淑济瞪了牧锋一眼,对库鲁克说道:“带他们出去吧。” 孙伯纶一挥手,除了牧锋,其余亲卫也撤往很远的地方,孙伯纶从怀中掏出几块芝麻糖递给额哲,对一旁的苏泰说道:“还是由您说,比较有说服力。” 苏泰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淑济,淑济看一眼,脸色大骇,苏泰说道:“自从阿布鼐成为大汗,已经是第三次有人找到我了,从鄂尔多斯人到察哈尔人,应有尽有,有些是因为没有得到利益而心怀不满的察哈尔头人,有些则是暗地投靠金国大汗的内奸,也有人可能是明国那边的,甚至不排除塔什海,他们或者挑拨或者怂恿,都希望我和额哲站出来,推翻你丈夫的统治。” “你的丈夫答应过大汗,不会伤及我和额哲的性命,但有人却逼迫他往这个方向发展,即便我知道那些鼠目寸光的小人成不了气候,但总有一天,你的丈夫会失去耐心,而你,淑济彻辰夫人,为了你丈夫的事业和蒙古人的团结,也会同意杀掉我和额哲,与其让我们母子死在未来血流成河的内斗之中,还不如主动找你的丈夫寻一条生路,而他给了我和额哲生路,你却来阻断了。”苏泰淡淡的说道。 “什么生路?”淑济问道。 苏泰笑了笑,说:“前往金国,投效大金汗,得到他的庇护,而额哲则以林丹汗血裔带来的影响力,协助大金汗统治左翼各部。” 淑济激动的说道:“那是让额哲去当敌人操控的木偶!” 苏泰道:“淑济,你以为我还幻想着让额哲成为蒙古大汗吗?额哲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活下去,活下去!表现投靠金国,暗地与你的丈夫合作,无论谁胜谁败,额哲都能活,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淑济一时沉默了,苏泰又提醒道:“你不是一直问,你送我的那只白貂为什么突然死了吗,今天可以告诉你了,它吃了娜木钟送给额哲的鹿脯,毒死了。” 淑济的双眸流出了泪水,她轻轻的抽泣着,孙伯纶笑了笑,擦了掉流出的泪珠,淑济说道:“阿纶,对不起。” “没关系,额哲毕竟是你的弟弟,我可以理解。”孙伯纶笑了笑,又对苏泰说道:“太妃,很遗憾,您不能再坐车了,这辆车应该留给怀有身孕的淑济。” “不用了,我会骑骆驼回去的。”淑济松开孙伯纶的手,扭头呼喊来库鲁克,便离开了山谷。 孙伯纶一行人再度出发,翻过大青山之后,在小黄河附近找了一处有着温泉的山谷,远远便有一队人马前来迎接,为首一人跳下马来,躬身说道:“参见太妃,参见额哲殿下,参见必闍赤大人。” “内奇汗,想不到您还是这么一个幽默风趣的人。”孙伯纶笑了笑,打趣道。 内奇认真的说:“大金汗予扎鲁特威慑,我报大金汗恭谨,必闍赤予扎鲁特富足,内奇自然报以微笑。” “本官要的人呢?”孙伯纶问道。 内奇的护从之中拉过一个肥胖的家伙,摘下黑色面罩,露出了巴达西的脸,他看到孙伯纶,神色惊惧,宛若看到魔鬼一样,内奇说道:“能用这个贪婪小人换取必闍赤大人的善意和来自大金汗的恩赏,真是再划算不过了。” 孙伯纶一挥手,巴达西就被牧锋带走了,孙伯纶笑了笑:“你去了盛京如何说?” 内奇道:“是巴达西台吉联络上了苏泰,苏泰太妃无法忍受汉人的欺压和囊囊太后的迫害,投靠大金汗,然而巴达西却想独享这份功劳,操作不慎,被察哈尔人发现了,才告知我去援救,虽说抢回了苏泰太妃和额哲殿下,但巴达西台吉和苏泰太妃的斡耳朵却被拦下了。” “去盛京的路上,同样的话再与苏泰说一遍,她会配合您领取这份功劳的。”孙伯纶说道,又提醒道:“另外,不要忘了把巴达西的女人和孩子一道绑去盛京,否则皇太极会怀疑你的。” “必闍赤大人放心便是,去年吴克善把他那个死了男人的妹妹海兰珠献给了皇太极,就得了五千金的赏赐,如今我带林丹汗的妻子和后裔去盛京,又得多少赏赐呢?”内奇笑呵呵的说,眼睛却盯着孙伯纶。 孙伯纶哪里不知道他在讨赏,微微一笑,伸手解下内奇身上的一块玉,轻轻掰断,还给他一半,说道:“你让你的人伪装成商人,拿这块玉到归化城,就能每月以半价获得一百石盐,算是对你的筹赏了。” 内奇顿时笑的合不拢嘴,一百石食盐对如今的扎鲁特部来说,已经算是不小的数目了,而更关键的是,他获得了一条稳定的食盐购入通道,便可以贩卖给左翼各部甚至卖到金国去,这可是黄金铺就的商路啊。 二人还在畅谈之中,额哲从马车上跳下,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对内奇说道:“你就是扎鲁特的内奇吗?” 内奇点点头,额哲说:“我的额吉说,让你看着我,她有话与姐夫说。” 内奇哈哈一笑,说:“好的,额哲殿下,先让我给你换个发型吧,好去盛京见大金汗。” 孙伯纶跃上马车,进了车厢,发现苏泰媚眼如丝的看着自己,孙伯纶对于这个妖媚而又无耻的女人,根本一点办法没有,苏泰探手进了酥胸之间,掏出了一枚钥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你需要的证据都锁在一个箱子里,我把它交给了桑结上师。” 孙伯纶伸手去拿那钥匙,却被苏泰晃了一下,苏泰笑吟吟的问:“你知道谁是当真天下最成功的男人吗?” “不知道。”孙伯纶一把抢过钥匙,随口答道。 苏泰酥胸半露,靠在那里,慵懒的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谁是当真天下最成功的女人。” “你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要下车的孙伯纶笑着说道。 苏泰黛眉挑了挑,说:“当然,当然是我。” “可以想见,我带着额哲去了盛京,皇太极为了拉拢蒙古诸部,一定会娶了我。”苏泰笑嘻嘻的说道。 “那又如何?”孙伯纶随口问道。 苏泰说:“林丹巴图尔是曾经的蒙古大汗,皇太极是如今的金国八旗之主,而你孙伯纶,汉人中的枭雄,你们这三个有机会执掌天下的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 孙伯纶倒是有了些兴趣,问:“什么共同点?” 苏泰妖媚的笑了笑,探出手挑起孙伯纶胡子拉碴的下巴,说:“那就是被我给睡了!” 孙伯纶脸色微变,冷哼一声,说:“还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他下了车,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如果有一日我率军杀进了盛京城,把你从皇太极的榻上揪出来的时候,能让我饶你命的不是你那两个晃人眼球的白奶,而是你在这之前为我做出的贡献,好好做你的金国大汗福晋,也好好做我的间谍。” 结束了这次特殊的会晤,孙伯纶带上巴达西这个唯一的战利品返回归化城,当能够看到归化城那正在扩建的城墙的时候,一路沉默的巴达西问:“孙大人,这次我死定了,是吗?” 孙伯纶骑在骆驼上,把一张羊皮纸摊在驼峰,写上了几个名字,原本上面便有十几个,被孙伯纶这么一补充,便成了二十个了,听了巴达西的问题,孙伯纶道:“我曾经对你说过再次背叛的代价,显然,你没有放进心里,所以,你死定了。” “当然,是把你全族处斩还是只诛杀你一人之间,还是可以商讨的。”孙伯纶又补充了一句。 巴达西叹息一声:“好吧,孙大人,请你吩咐吧。” 孙伯纶递给他那张羊皮纸,说道:“你看这上面的名字,原来的那些因为暗地勾结金国或怂恿额哲背叛、帮助额哲逃往后金,都是要处死的,但后面这几个名字,我却找不到他们的把柄,但也不准备等他们露出马脚了,所以,这些人是你安插在我这边的内线,你明白吗?” 那些名字巴达西都非常熟悉,都是察哈尔等大部落的台吉和头人,想来这些人阻碍了孙伯纶统治漠南各部的道路。 “孙大人,我明白,这件事我会做的很好,很完美.........。”巴达西小小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他擦了擦,哀求道:“我就真的必须死吗?” 孙伯纶点点头:“你我之间的恩怨,看在你是淑济舅舅的面子上,我可以饶你,但林丹汗临死前可是要我诛杀你的,很多人听到了。” “好了,巴达西,等你办好这件事,我会把你交给库鲁克,若你能从他手中活下来,所有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孙伯纶最后说道。 第297章 章四三 局面大变 待孙伯纶回到了归化城,筹谋已久的大清洗随着巴达西的乱咬便立即展开,从下水海附近驻扎的宫帐军主力到刚刚迁徙到青海大草滩的土谢图人和土默特人,无数的脑袋滚滚而落,那些林丹汗的旧部,冥顽不化的头人和那些无法接受孙伯纶的台吉,统统成为了刀下亡魂,最好的结果便是诛杀所有男丁,妻女为奴,而绝大部分遭到了族诛,这些名单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名字,但他们大部分的人姓氏则是和成吉思汗是一样的。 而大清洗惹来了各部首领的反扑,但在炽热的铅子和冰冷的长矛下,这些藏于黑暗之下的人也被收割掉了生命,成为了这次大清洗的意外之喜。 大清洗之后便是大变革,孙伯纶在完全掌握了军权之后,便以大汗阿布鼐的名义对漠南的政治局面和社会制度进行改革,以往的以鄂托克和艾马克为主的部落制名存实亡,取而代之的便是后世清朝对游牧民族统治的有效实践——盟旗制度。 中国的历史上,北方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的斗争一直是主流,而历朝历代能够实现对北方长时间有效统治的只有汉朝和清朝,而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威胁的便只有清朝。 从地域上来讲,想要统治北方,便要占据游牧民族最核心的三个区域:科尔沁、呼伦贝尔草原,河套以及西域。 而大部分的游牧民族都因为科尔沁、呼伦贝尔兴起,在夺取了河套之后便拥有入主中原的资本,而当不是中原王朝或其他民族对手的时候,便可以前往西域,那个以绿洲为地域生态的地方,有许许多多的小势力,他们的军队强不过万人,少则几千人,西逃之后,便可以击败他们养伤,好卷土重来。 所以在中国历史上,能占据这三个区域的王朝都是是强大的,但是从根本上解决游牧民族威胁的只有清朝,而能做到这一点,减丁政策、兴黄教和盟旗制度便是其中最重要的。 而已经占据漠南,获得统治地位的孙伯纶,便借鉴盟旗制度,深入进行了改革。 在消灭了内部不稳定因素和大部分旧有的贵族、既得利益者之后,孙伯纶把所有的部落打散,分成一个个的扎萨克,每个扎萨克多不过三千帐,少的只有一千帐,扎萨克的首领由原本部落的台吉、孙伯纶麾下的将军和效忠的头人担任,但扎萨克里的牧民并不是他们的私人奴隶,牧民只对扎萨克的头领有交税和从征的义务。 扎萨克首领同样不能对内部事务一言而决,内部事务由一个三方机构共同决断,分别是扎萨克首领、喇嘛和断事官。 在分配牧地上,孙伯纶把原来属于一个部落的扎萨克远远的分开,其牧地不得相连,不同部落的扎萨克混杂在一起,五到十个组成一个盟,由孙伯纶专门成立的理番司和幕府负责。 扎萨克制度一开始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但在铁血政策下,反对的声音被压制,当这个制度推广之后,更多人的选择支持,因为他们发现,五十多个扎萨克中,只有不到一半拥有首领,而剩下那一半的首领是空缺的,这意味着,未来在孙伯纶的大旗下立下军功的人,都有可能获得自己的扎萨克,而孙伯纶向来注重能力而非血脉。 而扎萨克制度带来的好处就是高动员效率,孙伯纶麾下已经有近百万人口,在以往与后金的战斗中,经常倾巢出动,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每次作战区域都距离套内这个大本营很近,但日后战场会转移到左翼蒙古甚至辽东,显然无法支持这种作战样式。 为此,孙伯纶一方面保留了一支规模在三万人左右的常备军,这些常备军除了步营和铁甲军中的汉人,其余都是各部落精挑细选的勇士,而当大规模战争时候,便由各扎萨克的台吉征召士兵参战,孙伯纶只需提供部分兵甲器械即可。 然而孙伯纶并不是一味地践行自己的意志,在许多问题上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妥协,例如徐麻子、余彦这类汉人是否可以担当扎萨克首领的问题上,孙伯纶便进行了适当的变通。 大部分的扎萨克都是由某个部落的人组成,比如封给乌鲁思的扎萨克便全部是察哈尔人,而额吉尔家族的三个扎萨克,都是土默特人,额吉尔也担任了土默特盟的盟主,而由汉人担任的扎萨克之中,便不是如此,那些牧民或者是投奔来的小部落,或者是愿意从原来部落剥离的牧民,甚至是已经成为汉将家丁亲卫的亲属,乃至于一些习惯了草原放牧生活的板升汉人。 而余彦等汉人将军想要成为扎萨克首领,还需要娶一名蒙古妻子,并把这位妻子生下的带有蒙古血裔的子嗣立为扎萨克的继承人。 而为了保证各扎萨克的忠诚和未来发展,孙伯纶规定,继承扎萨克的后裔必须得到理番司的任命,并有在军中服役的经历,而与此政策一道实施的便是以孙伯纶亲卫队扩编来的质子军。 质子军一直是蒙古人的传统,取诸侯将校之子弟充军,曰秃鲁华,成吉思汗西征的时候便存在了,孙伯纶这般作为,倒也有迹可循。 在完成了对蒙古人的改革之后,孙伯纶从中原大举移民,而出了军户和匠户之外,暂缓分发土地,大兴农庄,而以农庄为基础制定的食邑制度,惠及的便是孙伯纶麾下所有有功之臣,不分民族和文武。 孙伯纶在漠南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皇太极也在想方设法的集中权力,早在崇祯五年,废除了与三大贝勒、南面俱坐,改为自己南面独坐,突出了汗位独尊,随后,三大贝勒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随即而来的便是仿照明制,设立六部,并由大汗独主政务,在这些面子工程之下,内里的斗争更加削弱八旗旗主的旗权,在同一年,皇太极让人丈量了土地,把各处余地归到公中,而旗主则不能再立庄田,彻底堵死了八旗私自扩充实力的道路。 然而,皇太极权力集中的进程却因为孙伯纶的强势崛起而打断,按照皇太极原本的计划,在大凌河之役打败明国,灭东江镇,威服朝鲜,消灭察哈尔之后,便是改元称帝,但在最后一步这个进城就被迫折断,从崇祯五年西征停在黄河沿岸开始,皇太极面对孙伯纶的崛起一度有些无所适从,他原本以为只是延缓,却没想到孙伯纶已经尾大不掉。 两次西征,三易主帅,八旗轮番上阵,孙伯纶非但没被消灭,反而一次次的壮大。 崇祯五年便从儒生和汉官嘴中经常发出的‘早正尊号’的声音已经销声匿迹的,皇太极心里清楚,不解决漠南,那么称帝的必要条件——远人归服,国势日隆便不成立。 阿济格从归化城败退已经让皇太极意识到了一点,面对孙伯纶强盛的军力和黄河天险,远攻不成,而面对那诡异强大的火炮又退守不得,而战胜孙伯纶的唯一办法便是来一次真真正正的远征,用强大的势力压服。 皇太极认准了金国八旗有这个实力,却被各旗主王爷掣肘,无论是半隐退的代善还是日益骄横的多尔衮,亦或者阳奉阴违的济尔哈朗,都是分散了金国的实力,而环视周边,除了在辽西那狭窄的走廊里死磕,大金已经没有扩充实力的办法了。 整合金国的实力,便是皇太极目前唯一的选择,从崇祯七年回到盛京,皇太极就一直没有停歇,先是设立的理藩院处理与蒙古的关系,又建立督察院,进一步压制王公贵族的不法行为,而在军队建设上,皇太极把从漠南带回来的部分蒙古人和原本编制在八旗之下的蒙古佐领合并,成立了蒙古二旗,且提拔了众多汉人降将,成立汉军旗,并且专门成立了乌真哈超这支专门的火器部队。 显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因为不能妄动旗权之上的不得已做法,而当一切都开始实施之后,完成金国实力真正的整合,最终还是落在了八旗制度之上,不管皇太极愿意不愿意,他都清楚的认识到,必须在孙伯纶主动进攻之前,把这件事做好。 显然,皇太极与孙伯纶已经变成了对弈的棋手,谁先占据先机谁就获得胜利,而对弈左不过攻守二道,在努力提升自己实力的同时,还要打击对方的发展。 五月盛京,距离永福宫不远的一个小院里。 阿济格和多铎正在房内喝着小酒,在不远处的锅子里,炖着新鲜的牛羊肉,多铎亲自操刀,切碎了牛杂扔进去,撒上盐和胡椒,最后扔进去几个辣椒,炖了半个时辰,已经是肉香四溢,阿济格尝了一口,赞道:“鲜活儿,这才叫肉啊。” 二人吃着,不多时,门被打开,从永福宫面见过皇太极的多尔衮走了进来,神色阴沉,显然这个面见过程并不是那么的愉快。 “怎么了,多尔衮?”阿济格询问道。 多尔衮喝了一口闷酒,说:“八哥把我和岳托调换了位置,现在我成了大金兵部尚书了。” 阿济格思索片刻,看了看多铎一样迷惑,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吧,反正你不讨大汗喜,在户部的位置上也不能提拔官员,到了兵部,至少能多弄些粮饷吧。” 多尔衮笑了笑:“十二哥,金国的兵部尚书可不是明国的兵部尚书,是要上前线的,哎,督领左翼这个差使,肯定是落在我头上了。” 阿济格这才明白了,他从归化城退回来之后,大金与孙伯纶的势力便隔着下水海对峙了起来,孙伯纶派遣余彦为前锋,在下水海以西安营扎寨,而皇太极则让左翼蒙古顶在前面,不久前,还提出筑城之事。 夏秋季节,双方肯定相安无事,毕竟谁也不想在没有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轻启战端,但一旦进入秋末,孙伯纶的骑兵肯定会东进,利用马力和甲械优势,袭扰左翼蒙古的牧地,使其部众无法休整,且不说崇祯五年的前车之鉴,便是今天初春,因为骑兵的骚扰,左翼各部繁衍的牲畜数量就大不如往年。 面对孙伯纶的消耗战略,被动防守没有任何胜算,只能以攻代守,派遣重臣督领左翼,遣精兵进攻,同样进行骚扰,可保后方安定。 阿济格脸色微变,说:“大汗这是要把你赶出中枢,方便他好下手,多铎,看来你我要警惕起来了。” 多铎微微点头,多尔衮却拍了拍桌子,低声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次可不是敲打敲打,罚几个庄子银钱那么简单了,轻则我们失去牛录,重则连命都保不住!” 阿济格吓了一跳:“没那么严重吧,大汗会杀我们?” 多尔衮提醒道:“阿济格,你以为还是面对明国的那个时代,只需要维持表面团结就能力抗外敌了吗?不,你错了,大金的敌人是孙伯纶,那个只用四年时间就从一介白身变成控弦五万的枭雄,他拥有草原的军事资源和大明的丁口、物资资源,这个家伙扩充实力的速度如鲸吞一般,慢上一点,大金就会不复存在。而对付这种人物,大金需要的是万众一心,而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打垮自成一系的两白旗,然后大汗便是称帝改国号,成为像明皇那样大权独揽的皇帝!” “背弃誓言,杀戮幼弟,大汗做不出这等事来。”就连多铎都摇头。 多尔衮呵呵一笑,说:“他哪里会那么直接,稍微动动手脚就能逼反你们,然后便能顺理成章的铲除逆贼,如果他真的只是像以往那般,就不会建立葛布什贤超哈了。” 多铎和阿济格脸色微变,葛布什贤超哈是皇太极建立的一个新营,为大汗护军,其成员都是从八旗白甲兵中精挑细选的精锐,每个牛录只挑选两人,可以说,这既是八旗军队最精锐善战的营伍,也是八旗的精华所在。 虽说每个牛录抽调两人,看上去不多,但是能进入这个营伍的除了百里挑一的巴图鲁,就是被当做军官培养的觉罗,从这方面考虑,皇太极已经开始抽离八旗的脊梁了。 “十四哥,咱们三人中,你最聪明,你说说该如何做?”多铎当即问道。 多尔衮冷冷一笑,说:“形势危若垒卵,当然是先下手为强!” 感谢孤单内存条、木头小李子、沧水门下、chau534打赏。 第298章 章四四 涌动的暗潮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阿济格忽然站起,向后退了两步,双眸血红,死死的盯着多尔衮,正声说道:“不!绝对不行,爱新觉罗绝对不能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自相残杀,更不能仅仅因为一点猜测而弑君篡位!” 多铎愣在那里,手张张合合,面无表情的看着。 多尔衮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拍了拍阿济格的肩膀,说:“十二哥,你想哪里去了,我并没有那么想,就算有那个想法,这里可是盛京,周边驻扎的是正黄旗,我们的两白旗还在盖州一带呢。” 阿济格怀疑的看着多尔衮,以他对自己这个亲弟弟的了解,他从未不会说出心中所想,但多尔衮说的对,就算要造反,也不会那么容易成功的,两黄旗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而多尔衮也不具备服众的实力和威望,杀了皇太极,他也成不了大汗。 “多尔衮,你什么意思,还是先说清楚吧。”见多尔衮又自满了一杯,阿济格伸手拿走了他的酒杯,直接问道。 “好吧,十二哥,不说清楚,今天这酒我是喝不了了。”多尔衮笑了笑。 多尔衮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先发制人,引领局势的发展,皇太极无论想如何兼并两白旗,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他需要时间去分化去拉拢,而多尔衮便不准备给他这个时间,他的法子光明正大,便是前往左翼之后,想方设法扩大和孙伯纶的战争规模,逼迫皇太极动用国内八旗的力量去援助,一旦进入战争状态,皇太极无论有什么想法,都要暂缓行事。 “可是,如此行事的话,还是让孙伯纶占了便宜。”阿济格低头说道,最希望看到八旗不和的便是孙伯纶了吧。 多尔衮微微一笑,说:“十二哥,大汗可是对你我兄弟有杀母之仇的,我们可以压制心中的仇恨,顺从他支持他,但不是满足他权力的欲望,而是为了爱新觉罗和父汗留下的基业,我们可以委曲求全,但绝对不能交出父汗留给我们的一切!” “十四哥说的对,我们的忍让是要有限度的,要不然大汗为认为我们软弱可欺,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多铎接口说道,见阿济格仍然有顾虑,多铎说道:“十二哥,你放心,这次十四哥做足了准备,孙伯纶占不了什么便宜,事实上,十四哥已经准备从他身上狠狠的割下一块肉了。” 阿济格看了多尔衮一眼,见他面带笑意,微微点头,心道自己这个足智多谋的弟弟定然有了把握,于是说道:“好吧,多尔衮,我便不问了,说吧,需要我如何支持你。” 多尔衮拍拍阿济格的手,说:“十二哥的牛录在宣大和归化城损伤颇多,我如何再敢要你的帮助啊,再者说,此次出战以左翼各部为主,我和多铎凑三千人就好了。” 阿济格点点头,说:“此次与以往不同,多挑些骑射了得的,跳荡选锋倒是用不着,这样吧,你从我牛录抽调一千匹战马,也好为你壮壮行色。” 多尔衮道谢一声,说:“十二哥,有件事还是需要你亲自出马的,你也知道,如今在左翼各部中,七哥的威望最高,如果大汗让我出征,我想请他做副帅,但也要他同意才是,你平日与七哥关系不错,希望你去说一说。” 阿济格倒是没意见,阿巴泰和他的性格差不多,平日来往不少,阿济格最看重有本事的人,而娴于兵事的阿巴泰甚和他的口味,两人又多次一起上阵,年长的阿巴泰没少看顾了他,因此关系倒是不差。 “十二哥,我那里朝鲜人送我的老山参,你拿一些去吧,去七哥府上,也莫要空着手。”多铎见阿济格答应,笑呵呵的说。 阿济格道:“若真有求于人,便不要玩这些虚的,多铎,从库房里拿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吧,七哥比不得你,他不是旗主,也只有几个牛录还在大汗的看管下,日子过得着实紧巴。”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辽东本是富庶之地,但努尔哈赤时代滥杀无辜,绝大部分的汉人都被杀死了,余下的多成了奴隶,那些肥沃的田地也就荒芜了,皇太极成为大汗后,虽说有养民之策,但也没有恢复元气,而八旗连年征战,需要养着近十万军队,自然物资就紧缺了,如年入寇宣大,阿巴泰功劳不小,赏了万余两银子,但在一石粮食七八两的盛京,阿巴泰这类家大业大还得接济亲戚的庶出贝勒,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多铎拿来纸笔,写了礼单,多是松江布、丝绸、盐、茶之类的生活用品,但对于阿巴泰来说,这比什么人参、貂皮更具有吸引力。 阿济格拿了礼单,跟着多铎的护军统领前去库房拿东西去了。 多尔衮和多铎相视一眼,皆是苦笑,显然,阿济格刚才的反应超出了二人的预料。 多铎拍了拍手,不多时,两个白甲兵带了一个年轻的喇嘛进来,正是沙尔呼图克图的弟子,莫日根。 “莫日根,此次西去,与那两人的联络事宜便交由你了,等打下归化城,大金会支持你成为银佛寺的首座!”多铎朗声说道。 莫日根双手合十,却神色震惊,问:“那应当是属于沙尔上师的。” 多铎微微一笑指了指盛京的北面说:“莫日根,大汗已经全权委托新入宫的苏泰福晋为沙尔上师建造一座新的寺庙,那才是沙尔呼图克图的归属。” 莫日根口诵佛号,面对多尔衮:“愿意为您效劳。” 进了六月末,天气虽然闷热,多尔衮和阿巴泰已经率领两白旗为主的三千余骑,从盛京出发,沿途经过辽河一带,带上了部分察哈尔、喀喇沁精骑,后又经过左翼各部的牧地,收拢一些,抵达集宁海子的时候,身边已经有近两万,再加上驻守集宁海子的萨哈廉、内奇和吴克善,兵力已经超过三万了。 大军在集宁海子休整了半个月,开拔继续向西,沿着下水海北面,靠着湖边扎营,而在三里之外,便是孙伯纶一方的营寨,与其说是寨子,还不如说是一座小城。 这城形制与黄河边上的云内城有几分类似,想来也是棱堡的路数,因为借助了二百多年前宣德卫的遗址,建的很快,多尔衮在得知其中只有不到四千守军,且多是步卒之后,便摔了百余骑绕着宣德城转了一圈。 “听孔有德说,这类城池越小越好,这样就能减少兵丁,长久驻守,怎生这宣德城比那云内大了近一倍?”多尔衮饶了半圈,就发现有些不同,问道。 身边人皆是不言,最后还是扎鲁特的内奇站出来,说:“十四贝勒,这城可不止大了许多,而且内里也有变化,建了很多地下仓库呢。” “存粮吗?”多尔衮问。 扎鲁特说:“正是,里面的存粮如今怕是有三四万石了。” 多尔衮眉头皱起,这么多粮食,自然不是为守军而存的,想来看来孙伯纶已经开始准备东征之事了。 阿巴泰说:“内奇,你也是有见识的,三四万石粮食,需要多少人马运送,怎可轻信些探子的话。” 内奇说:“七贝勒,送粮食来的是些商队,敌骑只是护送罢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铁板,上面刻着一千的字样,内奇又说:“这是上个月,我从劫了的一支商队那里得到的,据说,只要把一千石粮食送到宣德,便可以到归化、黑铁、云内、葭州、榆林、绥德等城市以半价获得五分之一数量,也就是二百石的食盐,此外还有糖、卷烟、烈酒和辣椒等物资的份额,所以那些商队像疯了一样。” 多尔衮接过那铁板看了一眼,上面纹路复杂没有规律,且只是半块,想来这玩意也轻易仿制不得。 阿巴泰却哈哈一笑:“这些商人也真是傻瓜,也不怕孙伯纶骗他们。” 多尔衮却没有说话,他知道,明国当年能建立九边重镇,就是靠类似的盐引制度,而孙伯纶独霸漠南,显然既控制这商品又控制了市场,其信誉也是靠多年积累和严苛的军律确立起来的。 “怎生没有看到红夷大炮?”多尔衮远远眺望,问道。 守城之必要就是红夷大炮,这已经是金国将军心中的铁律了,去年阿济格逃回盛京,被罚了几个庄子,但孔有德却受到奖赏,而且皇太极把原本为八旗打造盔甲的铁器拿出近半份额,又明令全国贵族不得使用铜器,为的就是集中铜铁铸造红夷大炮。 既然金国明白这个道理,敌人不可能不明白。 吴克善抢在内奇前面,说:“十四贝勒,据我所知,孙伯纶先后两次想为宣德运送火炮,却没有得逞,第一次是开春的时候,从套内起运的红夷大炮陷入泥中。第二次是运炮的船在大黑河上触礁沉没了,连火炮都落入水中。估计是触怒了神佛了吧,所以没敢再运。” 内奇又补充道:“我还有一个消息,据说孙伯纶那边的炮厂中,红夷大炮不是重点,却是生产不少只能打二里的小炮,而河套地区接连筑了七八座城,都需要大炮,所以这边也就耽搁了。” 阿巴泰脸上却有些兴奋:“若没有红夷大炮,咱们索性把这宣德城打下来。” “七贝勒,守城的是余彦的不死队,倒是麻烦的紧。”内奇皱眉说道。 阿巴泰见他反对自己,顿时脸色不悦,说:“据我所知,那余彦的不死队算不得孙贼军的精锐,只是人数较多的杂牌军,难道你们连这都怕了?” 吴克善连忙打圆场:“若是野地阵战,倒是不怕,但不死队守城,着实恶心。” 见阿巴泰和多尔衮都是不理解,吴克善道:“两位贝勒不知道,这不死队与孙贼的步营不一样,装备并非制式,孙贼军中精锐淘汰下来的装备大半进了不死队手中,除了那种燧发火铳,火绳枪、鸟铳甚至于三眼铳,余彦来者不拒,如今城中只有四千人,却人人都有两三支火器,这要打起来,还不和一万人是一样的啊。” 多尔衮此次出征,目标是归化城,自然不想在这里损失太多,便说:“把营寨逼近一些,围城吧。” 归化城。 金色的大帐里,囊囊太后正怀抱着刚吃过母乳睡下的阿布鼐大汗,与淑济、窦土门夫人一道说着话,见因为天热,淑济捧着冰酪吃个不停,囊囊太后提醒道:“淑济,莫要贪凉,若是惹了肚子不舒服,你的孩子可也要受罪。” 淑济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放下碗,脸上全是母性的光辉说:“还好,再有不到一个月,他就要降生了,我也少受罪些。” 囊囊太后放下阿布鼐,随口问:“你都要生产了,必闍赤却不在身旁,你更要自己在意。” 淑济笑嘻嘻的说道:“阿纶再有个十日也就回来了,倒也不怕。” 囊囊太后脸色微变,点点头,继而说:“那便好,那便好,希望你能生个儿子,这样也好与阿布鼐一同长大,我已经想好了,过两年,就向明国的皇帝请封,把你和必闍赤的儿子立为济农,把鄂尔多斯封给他,他们兄弟两个也好相互扶持。” 这倒是在淑济的意料之外,她看了看窦土门夫人,都是有些诧异。 囊囊太后笑了笑,看到门帘掀开,一个女奴站在那里,便说:“天色晚了,你们回去吧,咱们再说下去,吵醒了阿布鼐,我这个晚上便不能睡了。” 淑济掩面而笑,阿布鼐是个强壮的孩子,哭起来声音很大,而且会哭闹很久。 淑济站起身,轻轻的亲了亲阿布鼐的脸蛋,才走出的大帐,过了一会,帐外消停了,女奴带着一个喇嘛悄声走了进来。 “太后,大金汗的前锋已经抵达下水海,围了逆贼的城池。”莫日根喇嘛跪在地上,先向睡着的阿布鼐叩首,继而恭敬的说道。 “你也知道,能不能成功,最重要的不是金国的大军,而是北面的援军,额琳臣你联络上了吗?”囊囊太后急迫的问道。 莫日根说:“如果不出意外,他带领的土谢图人前锋已经隐藏在了小黄河一带,我明日便去接应。” 囊囊太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物,说:“你今晚子时,前往我的营帐,带上我的斡耳朵出发,记着,进入大青山,把统领巴吉尔杀掉,那个蠢货已经投靠逆贼孙伯了了。” “一定要告诉额琳臣和衮布,要加快速度,孙伯纶会在十天后回来,所以五天之内,大军必须抵达归化城下!”囊囊太后最后说道。 第299章 章四五 缙绅的末日 上 绥德。 盛夏已至,外面的石板路已经热的烫脚,与三年前流贼肆虐的混乱日子相比,如今的绥德已经可以用安宁、文明、富庶来形容了。 如今的绥德已经成为了陕北的商业中心,这里通过黄河联络这塞外和内地,莫要说左近的这些个城市,便是大同、张家口等以往的边贸城市如今也受到了影响。 随着商业的发展,大量的富商大贾、官宦缙绅涌了进来,带来了异样的繁华,绥德西城的四方街已经成了这个贵人的聚集之地,从护城河里引来的河水既能在这盛夏带来一丝凉意,也为贵人们提供了陕北唯一的泛舟之地。 这个夜晚,四方街的鹿鸣馆之中歌舞升平,这个由绥德首富郝允辙建造的酒肆有着一半的官方背景,平日来往的商贾、官宦以能进入其中为荣,而今日,这里举行了一场欢宴,表面上是庆贺延绥副总兵郝世禄的五十大寿。 随着夜晚掌灯,一艘艘的游舫驶来,停在了鹿鸣馆外的小码头上,从上面走下衣着华丽的贵人,进了鹿鸣馆。 馆内的陈设甚是淡雅,却在细节处透露着高贵,虽说正主郝世禄和贵宾周士奇已经到了,但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心中真正的贵人,孙伯纶。 待孙伯纶来了,戏曲班子才开始了演绎,众人进入堂中,欢宴方才开始了。 “大哥,去年便要为岳父大人办这一场,他老人家却一直不允,今日却这般欢畅,还是仰仗了你啊。”孙伯纶端了一杯酒,敬给从福建办茶回来的郝允辙,说道。 郝允辙呵呵一笑,一饮而尽,指了指坐在一旁桌子,正与周士奇的嫡女,郝世禄未来儿媳妇叙话的郝琳琅,说:“还是贤弟你有本事啊。” 孙伯纶呵呵一笑,倒也明白了大半。 自从去年归化城一战后,漠南被孙伯纶鲸吞,可谓实力大涨,依附于他的官宦商贾都是得了好处,当时弹冠相庆的时候,但郝家这一脉的反应却是平平,孙伯纶升任总兵时,岳父郝世禄竟然以身体不适并未到场,孙伯纶那个时候才明白,原因不是在于利益分配,而在于淑济身上,淑济怀孕了,而郝琳琅却没有。 可以说,郝家的冷淡对待,就是对孙伯纶的一个提醒,而春天之后,郝琳琅的肚子也大了起来,这一切自然烟消云散了,郝世禄借着大办寿宴,把所有的头面人物请来,便是有昭告天下的意思。 大家都是明白这个意思,却个个装着糊涂,但重视程度却大大超出了孙伯纶的预料,不仅远在福建的郝允辙回来了,就是周士奇也来站台,孙伯纶这才明白,在自己继承人这个问题上,所有的汉人不约而同的达成了一致,包括塞外的文臣武将。 无论是王庸还是徐麻子,都在绥德买了宅院,把自家的夫人妾室塞进了郝琳琅主持的养济院。 虽说两宫夺嫡的这种桥段还有些早,但山雨欲来风满楼,孙伯纶已经预见到,日后自己的日子不会那么消停了。 孙伯纶喝了一杯酒,说:“幸好大姐的肚子争气啊,不然要变成了冷战呢,今年初,允曜积功升了参将,我送去了一千副好甲和八百战马,这厮却连个回信都没有,真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郝允辙哈哈一笑,这也算是来自小舅子的压力吧,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这次经过湖广,我倒是捎回来了他的信,我也看过了,这小子不仅要甲械战马,还要人,问你是否能给他一千人鞑子血肉,倒也不挑蒙古人还是藏人,便是东虏他也是来者不拒。” 孙伯纶打开信看了一眼,其中多是对那些胡人义从的赞美之词,赞其能打能熬,战功彪炳,无需训练便可尽快成军,孙伯纶眉头微皱,说:“此事不妥。” “流贼如今活动于长江两岸,那是大明腹地,那么多鞑虏出现,是何做派,他郝允曜不是李克用,更不是我孙伯纶,如何敢在江南士绅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孙伯纶越想越不对劲。 “没有这么严重吧。”郝允辙不曾想孙伯纶反应这般大,忙说道。 孙伯纶知道自己有些苛责了,毕竟郝允曜还是一个年轻人,于是说道:“你且回复他,如今流贼再起,曹贼在湖广,献贼入苏北,便是那李自成也进了四川,形势大坏已经在等闲之间,他郝允曜正可趁势立功受赏,将来独领一镇也非难事,若连兵都练不得,如何担当大任?” 郝允辙微微点头,此次去福建,沿途所见所闻更是深切,流贼已经缓过劲来了。 “待寿宴后,你跟岳父大人说一声,从他营中挑选一百人派给允曜吧,多挑些中低级军官,帮衬允曜把兵练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孙伯纶想来想去也觉的不能放手任他胡为,最终说道。 二人正交谈着,一个仆人走了过来,正是郝允辙别院的管家,派来操持寿宴的,那管家道:“大爷,姑爷,葭州的刘长有等人在旁边的房间等着您去敬酒呢。” “这些家伙,还把贤弟当成寻常丘八不成?胡来呵斥的。”郝允辙脸色大怒。 那管家见自己老爷生气,也不再敢隐瞒,说:“大爷,今儿寿宴,那些个缙绅只送来了礼单,礼品却没见到,说是等寿宴之后,让姑爷去他们那里去取。” “放肆!”郝允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堂内的人先是一惊,继而安静下来。 孙伯纶站起身,呵呵一笑:“这酒劲大了些,我且带大哥去休息,诸位继续。” 扶着郝允辙走出堂内,站在二楼看着外面河上飘荡的舟船,孙伯纶说:“大哥,这些缙绅,心里憋着气呢。” 郝允辙怅然一笑,无奈的摇摇头。 在郝允辙的眼里,这些延绥的缙绅好像生长在大象脚下的小草,大象不需要针对他们做什么,就会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结果。 在孙伯纶的崛起过程中,除了一开始的草创阶段,孙伯纶都尽量减少和缙绅的摩擦,孙伯纶的成功靠的是军功和商业,在孙伯纶的眼中,想要钱,与其敲诈缙绅不如敲诈朝廷,与其与缙绅合作,不如与商人合作,至于土地,与其与缙绅争权夺利,不如去草原去抢,反正草原上,只要拳头大,就能抢到。 在这个过程,缙绅们也得利不少,除了边贸带来的丰厚利润,就是孙伯纶在延绥大型水利提升的土地品质,但这一切从今年春天就完全结束了。 如果走出绥德,你就会发现,自耕农和小地主那些旱地里的春小麦已经在灌浆了,而缙绅们的水浇地则是生长茂盛的各种杂草,究其原因就在于人口的流失。 从太祖朱元璋建立了大明朝,政令不下乡就成了底层的政治生态,朝廷的统治只到县一级,再往下就交由了缙绅地主,包括交税等国家大事,都是他们一手操办,而缙绅们则利用宗族、法律和土地控制和剥削人口。 但孙伯纶占据漠南之后,这种政治生态就完全被打破了,先是无定河沿岸兴起的水力手工业招揽了大量的闲散人口,别的不说,光是孙伯纶名下的铁厂、火器厂等军事工业及其配套就有超过万人在其中工作,而随之兴起的水力纺织、卷烟、榨油等民用工坊更是数倍于军事工业。 这还只是让缙绅们割肉,而今年开始的大规模移民则是真正的绝户计了。 整个河套拥有大量的适耕土地,且不论那些旱地,仅仅是幕府统计出来的能进行灌溉的土地就在五百万亩以上,而如今开垦出来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如今漠南已经安定下来,特别是后套和套内,需要大量的丁口,而由幕府制定的移民政策也是为陕北专门定制的。 移民先不分土地,而是加入农庄,为农庄服务五年,农庄除了为他们全家提供衣食之外,还给予薪资,可以在银钱和粮食之间做出选择,而五年之后,拥有足够购买力且证明对幕府的忠诚之后,就可每人分得五十亩土地,而五年积攒的银钱足够他们购买籽牛工具用以耕种了,当然也可继续在农庄工作。 而移民迁徙产生的费用皆由幕府提供,如此,大规模的移民潮在今年初就开始了,先是穷困的匠户、军户,继而是无地的佃农,甚至有自己土地的自耕农和小地主也卖掉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土地,前往后套垦荒,而幕府对移民来者不拒,不要说男丁壮妇,便是孩童老人,仅仅是在农庄喂马切草,也能活的不错。 而靠剥削佃农为生的缙绅直接被釜底抽薪,再好的土地也需要有人种才可以获得收入,虽说有些人降低了佃租,却仍然止不住佃农逃离,如今的延绥,甚至出现了村中之人十去七八,只剩下乡绅地主的情景,而刘长有家已经饿死了许多牲口,原因很简单,干活儿的长工已经去了后套,那些仆人奴婢可不懂喂马养牛。 可以说,孙伯纶没有刻意针对他们,然而缙绅们却没有了活路。 但缙绅们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延绥巡抚周士奇根本不理会他们的申诉,而这几年,他们通过各种关系直达天听的时候,折子总是和孙伯纶立下军功的折子一道呈上去,无论是皇帝和内阁,在两者之间很容易做出选择,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陕西不是江南那等文风鼎盛之地,在朝廷中的影响力不大。 当延绥巡抚减税练兵的方略受到朝廷的支持后,缙绅们连上折子的机会都没有了,显而易见,天下军镇各省,无论打仗、练兵还是赈济灾民,都向朝廷要粮要饷,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什么不要就能练强兵的延绥,朝廷还有什么要求呢,在皇帝的眼里,既然朝廷不能支援延绥,也不能掣肘,周士奇敢立军令状,自然要做些非常之举,在这乱世,还能要求官员循规蹈矩的去做事吗? 而夏天到了,今天土地里注定没有收成了,已经没了法子的延绥缙绅在刘长有的组织下以贺寿的名义来到了绥德,准备靠着人多势众和孙伯纶谈判,或者说,让孙伯纶帮他们想个法子。 他们之所以有这个胆略,除了数百年来面对军汉时的优越感,便是孙伯纶对缙绅的一贯态度,既然孙伯纶没有过什么不敬,那么就不会轻易撕破脸。 刘长有坐在位子上,端起面前的酒杯,看着杯中名贵的绍兴黄,忽然冷哼一声,摔在地上,对身边郝家的仆人喝道:“你们主子怎生还不来,这架子也忒也大了吧!” 身边的人都是接口,一时间乱做一团。 那仆人正想宽解两句,忽然房门打开,一队膀大腰圆的亲兵跑了进来,分裂两边,这些亲兵虽未披甲,却都身材魁梧,人如虎狼,刀锋冷冽,震慑住了房间内所有人。 孙伯纶端着一杯酒,缓步走了进来,身旁跟着郝允辙,环视一周,延绥一带的大缙绅都来了,微笑说道:“无关人等都出去吧。” 房内除了缙绅还有陪酒的清客、郝允辙从江南买来的瘦马和侍奉在一旁的仆人,孙伯纶一句话,这些人都是惴惴不安,却也没有敢动,毕竟诸位缙绅才是此间主人,而且在这些人眼里,一个丘八的话远没有缙绅的话值得重视。 “动手!”孙伯纶说道。 唰唰唰! 房间里寒光四射,亲兵纷纷拔刀在手,冲向了酒桌! 第300章 章四六 缙绅的末日 下 这些虎狼之士面对文采斐然的清客和娇小可人的瘦马可没有一点怜惜,好似驱赶牛马一样,挥舞着手中佩刀,用刀背连砸带砍,砸的这些人哇哇乱叫,有几个忠仆还敢还手,瞬间就被踹翻在地,一脚踢晕,不多时房间内清场,只剩下了二十余缙绅老爷。 刘长有脸色难看,作为此次活动的发起人,他实在没预料到孙伯纶会如此强势,还不知道该如何办的时候,忽然身边一人跪在地上,爬到孙伯纶面前,抱住他的腿,哭求到:“孙大人,孙爷爷,莫要杀我啊,莫要杀我啊,是刘长有撺掇我来的,我可没想和您作对啊。” “是啊,是啊,主意也是刘长有出的啊。”当下便有人附和。 有这么个带头,其余人不顾脸面,跪了一地,孙伯纶愣在那里,忽然哈哈一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这是做什么,今儿是本官岳父的寿辰,又不是本官的,如何能受这般大礼,起来,各位老爷都起来说话。” 郝允辙笑呵呵拉起那第一个下跪的,说:“哎呀,陈老爷误会了,我贤弟哪有对大家不利的想法,把那些没用的人赶出去,只是想和大家说几句体己的话罢了。” 扶起了这一个,郝允辙说:“什么主意啊,撺掇啊,都是没有的事儿,你们的情况贤弟早就知道了,今天有了法子,便与众人讨论一下,各位起来吧,天虽热,地上凉啊。” 有郝允辙在这里打圆场,众人又听闻孙伯纶有了办法,连忙起身,却也不似一开始那般跋扈,个个在凳子上挨了半边屁股,颤颤巍巍的坐着。 刘长有见众人背信弃义,把他推到了前面,索性也不和稀泥,一副不畏强权的样子,说道:“孙大人,你与大家也是老相识了,明人不说暗话,这几年你发了财,升了官,大家没少出力,如今不能不给大家一条生路啊。” 孙伯纶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一旁,朗声道:“生路不是不给,就怕大家不走。” “哪能啊,哪能啊!”其余人拉着脸,纷纷凑趣。 孙伯纶看了看众人,说:“各位,三年前如果大家都是这个态度的话,无定河两岸的工坊或许大部分都是诸位的,咱们也落不得这般地步。”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扼腕叹息,三年前,孙伯纶在无定河筑好塘坝之后,水力带来的优势已经开始显现了,孙伯纶的财力有限,只能集中投入铁厂、锻造厂等军事工坊之中,而水力资源仍有富余,孙伯纶便找到各家缙绅,请求合作建造各种民用工坊,但各家的眼睛盯在土地和边贸上,对于需要大规模资金投入的工坊都不屑一顾,当然,也为了防止孙伯纶继续从土地上抽出民力。 为此,郝允辙不惜从晋商那里借来高利贷,而孙伯纶则让京城、关中一带合作的商人参与进来,而如今,那些投入资金的商人,已经赚了数倍的利润,让他们如何不后悔呢。 陈姓缙绅连忙说:“不会了,这次决计不会了,只要孙大人肯指一条明路,咱们这些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走上去的。” “是啊,谁不走谁是孙子!”一个年轻的跳着脚喊着,生怕孙伯纶注意不到他。 孙伯纶见已经有人不惜用粗鄙吸引自己注意力,便打了个响指,让亲兵拿了一个锦盒出来,说:“各位看看这些文书。” 说着,亲兵给众人一人发了一张,大家看了看,那名为土地置换特许状的文书看上去非常的复杂,但事关大家的前程,所有人都看的认真。 刘长有看了两遍,才明白过来,这个文书,就是用河套的土地置换各家在延绥境内的良田,考虑到各家的良田都是水浇熟田,而河套的土地是尚未开垦的荒地,置换的比例是一比五。 大家心里清楚,只要两三年的时间,套内的土地可以变成比手中熟田更好的土地,而规模则是扩大了五倍。 而在细节上,孙伯纶给出的条件非常优惠,比如各家去了套内之后,所有的田地免税三年,半税五年,而且只要在幕府划定的垦荒范围内,各家可以任意挑选土地。 当然,所有的垦荒、籽牛工具都要各家自己解决,考虑到各家可能大规模采购耕牛和铁质农具,孙伯纶可以给出打折的优惠。 虽然条件非常优惠,但大家还是心中担忧,河套看看安定下来不久,四周都是觊觎的鞑虏,孙伯纶有能力保护大家的土地吗,而且漠南之地,已经不是大明治下,能适应那边的生活吗? 孙伯纶见众人眉头紧皱,私心里都在考虑,笑了笑,说:“诸位可以回去慢慢考虑,如果想要去河套看一看,告诉本官义兄一声就可以安排了,但有两件事需要各位知道,一是这个政策不限于在场诸位,很快会在延绥推广,第二就是,日后会提高进行边贸的门槛,在漠南没有恒产的人,是做不得生意的。” 各家都是脸色微变,苦涩的笑了笑,拱手告退,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刘长有,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亲卫,刘长有不免流下了汗水,孙伯纶笑了笑,对刘长有说:“此次还是要多谢刘老爷,若非您运作,还没法子同时会见这么多缙绅呢?” 刘长有口中干涩,说不出话来,孙伯纶从他手中拿过那被汗水打湿的特许装,给他换了一张新的,说:“刘老爷,这张就莫要打湿了。” 刘长有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出了鹿鸣馆,上了自家的游舫,许久才安静下来,再看那特许状,发现已经有了些变化,上面的土地置换比例变成了六比一,对于家中良田上万亩的他来说,这平白多了一万亩水浇地啊。 “难道.......难道今日我还立功了不成?”刘长有擦了擦汗,嘴里说道,心中确实凉了半截,如果这个想法是真的话,那么这个土地置换政策就是裹了蜜糖的毒药。 一路上,刘长有沉思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贤弟,你说他们会同意吗?”人走光了后,郝允辙给自己倒了一杯绍兴黄,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吃着菜,问道。 在郝允辙眼里,让这些大明蛀虫抛弃祖产,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并不可能。 “大哥,你说这些人除了剥削佃农、享受特权,他们还会干什么?”孙伯纶笑着问道,见郝允辙愣住,又说:“要么坐吃山空然后等死,要么就按我的法子来,这不难选。” “我倒是觉得你这个政策好的很,只是太便宜了这些家伙了,以往他们没少给你下绊子。”郝允辙有些惋惜的说道,以往他可是听孙伯纶说过,有机会一定要这些缙绅好看。 “好的很?倒是要请教大哥,哪里好了。”孙伯纶满脸笑意。 郝允辙扔了筷子,一脸正色,道:“你考我?” 郝允辙倒真像是一个赴考的学子,认真的说:“说白了,给他们好处还是为了你在漠南的基业,漠南,有的是土地和牲畜,但缺乏丁口,今年开春来,虽然陕西、山西过去了很多人,但就算再多个一百万,你也不会嫌多的,以往你是半强迫的迁徙那些被你打败的流民,后来就是吸引那些没有土地的散户,而只要这些缙绅签了特许状,就是整村整镇的往漠南迁,这效率可高了许多。” 孙伯纶听了哈哈大笑,郝允辙可谓是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这些用宗族、土地控制着农村丁口的缙绅,一旦决定迁徙,那就是大规模的,别的不说,缙绅们的土地一出手,佃农租不到地,只能跟着走,而且在以姓氏宗族为依托的大明社会,追随主宗一起迁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贤弟,你不会真的把这么多好处给他们吧!”郝允辙仍然不愿意相信的说道。 孙伯纶认真的想了想,说:“如果他们有自知之明,奉公守法,便可真的得到这些天大的好处,如果还和以往一样........。” “怎么说?”郝允辙问。 孙伯纶说:“说白了,这些缙绅就是被国朝宠坏了的孩子,不用承担任何义务,却享受各种特权,让他们奉公守法,简直是奢望!就说刘长有吧,到了后套,他会有五万亩土地,而周围那些土地对他来说,就是一块块无主的肥肉,他能忍住不吃?” “他忍不住,然后就会想方设法的占据它们,然后拿出家中积蓄的‘没奈何’去购买农具、耕牛甚至人口,开垦这些特许状之外的土地,而等他把积攒了几代人的财富全都变成开垦好的良田和一个个丁口繁盛的村落之后,就是幕府清查不法的时候了,我的幕府不是大明朝廷,没有人能救他们。”孙伯纶淡淡的说道,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如果这些人就按照特许状来呢?”郝允辙问。 孙伯纶笑了:“大哥,缙绅们的劣根性是从祖上传下来的,改不掉的,他们或许不会私占土地,但逃税漏税呢,欺压乡里呢,剥削佃农呢,这些不是他们的缺点,而是生活习惯,随便一点就能收拾他们。” “岂不是说,这些缙绅成了你养的小猪仔了?”郝允辙忽然说道。 孙伯纶摆摆手,笑道:“他们是自己养自己的小猪仔,而我只是一屠户罢了。” 两个人吸着烟,喝着酒,畅快的聊着,房间内已经是烟雾缭绕,郝允辙渐渐的明白了孙伯纶的用意,表面上,他是为解决与缙绅的矛盾,并且为缙绅提供一条生路,但实际上就彻底把这些拥有数代人积攒的钱财的家伙绑上自己的战车,并榨干他们最后一点的剩余价值,缙绅们费心尽力开垦的良田、修筑的水利都会成为孙伯纶的基业,而他们那原本藏在地窖里的‘没奈何’会为孙伯纶旗下快速发展的商业和工业提供大量的资金和市场。 而置换给孙伯纶的延绥良田更是孙伯纶紧缺的,这些良田会变成军功赏给延绥正在编练的新军,也会为工坊工人的家属提供恒产,更重要的是,孙伯纶麾下那些已经掌握了大量财富的将官、文臣也需要大量的土地。 正当二人聊的欢快的时候,牧锋却带来一个震撼性十足的坏消息——归化城被攻破,淑济生死不明! 第301章 章四七 识破诡计 房间里变的一片死寂,缭绕的烟雾让郝允辙看不清楚孙伯纶的表情,他不知道孙伯纶已经愣在那里,时间过了许久,一直到孙伯纶夹在指间的香烟烧到了手,他才清醒过来。 “封锁消息,一定要封锁消息!”孙伯纶喊出的第一句话就让郝允辙和牧锋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当晚的寿宴,孙伯纶仍旧出场,为郝世禄祝酒,而欢喜过头的郝世禄被人扶回家的时候,孙伯纶已经带领亲卫队出城,沿着无定河一路北上,在榆林一直处于战备状态的一个机动步营和一个骑营在接到命令的当天就越过了边墙,进入了套内,与黑铁城的铁甲骑兵汇合,在清水河一带渡过了黄河,由也先亲自统帅,绕过和林格尔一线,向东绕行,一方面看能不能联系上宣德城的余彦,另一方面准备夹击东虏。 而孙伯纶则直达云内,率领两个机动步营和两个骑营、一个铁甲骑兵营近万人直扑归化城,而主力部队则有徐麻子进行集结动员。 孙伯纶麾下充足的常备军让他面对这种突发事件显的非常从容,只用了十天便集结了两万人到达归化城下。 而更加详尽的情报传来,归化城已经陷入了僵持状态。 十天前,归化城。 “该死的,给我弄些水来!”雷鸣东从用粗糙的拳头砸了砸自己的脑袋,挣扎的站起身,从坚硬的榻上坐起来,脑袋里仍旧懵懵的,他站在床上,透过上面的小窗户,愉悦的撒着尿。 不多时,亲兵送来了一个铁质水壶,雷鸣东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进了肚子,已经痉挛的胃才舒适了一些,他打开内侧矮小的窗户,向下面看去,自己居住的这个角楼下的院子里许多头裹着黑布的丁壮正在干活,把成袋的粮食、橡木桶装的火药及腌咸肉搬进了地下的仓库里,这些都是归化城的战备物资,除了他底下的守备营和那些奴隶,谁人都不能经手。 “该死的骚鞑子,什么狗屁太后,让老子喝那么多酒。”雷鸣东嘟囔着,让亲兵侍奉他披挂甲胄。 自从昨晚他就纳闷,平日对自己这些汉将汉官不理不睬的囊囊太后昨晚怎么会大摆宴席,而且喝的是高粱酒而非蒙古人喜爱的马奶酒,对此他甚为不满,除了大量饮酒带来的难受之外,便是早起了这一个时辰,这个时候天只泛起了鱼肚白。 雷鸣东也不想起来,但强烈的尿意让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将主爷,再睡一吧,还有一个时辰才轮到您巡视呢。”亲兵打了个哈欠,提醒道。 雷鸣东不悦说道:“要是再睡着,醒来就是中午了,这守备营的规矩是老子定的,老子带头违反吗?” 那亲兵立刻不说话了,跟着披挂整齐的雷鸣东除了东北侧的角楼,沿着北面城墙巡视,到城墙上被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大片,雷鸣东一路过去,先是看了炮位的情况,才走向城门楼,站在那里的年轻士卒昂首挺胸,看着外面。 走过那士卒跟前的时候,雷鸣东听到了他肚子咕噜噜的叫,雷鸣东问:“昨晚没吃饱?” 士卒打了个千,却也老实的点点头,雷鸣东看清了他的脸,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再看胸口罩甲上,一块甲片是红色的,便知道这孩子是蒙荫参军的,在如今的河套,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参军带来的高质量的生活和高额饷银都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而按照规矩,在战场牺牲或者残疾的士卒,可以安置其子侄兄弟参军,领一份军饷,当然这些人不能取代他原来的职位,多被安置在巡防营、守备营或者预备队之中。 而这些二线部队不像步营、骑营那样饭食随便吃,一日三餐,吃的慢的总会少吃一些,雷鸣东拍了拍那士卒的脸,说:“教你个乖,往后吃饭,盛饭的时候,先盛半碗,这样吃的快,再去盛满碗,就能多吃半碗!” 那年轻士卒满脸欣喜:“谢将爷!” “将爷你看!”守门的把总忽然看到远处有一条火龙扑来,连声说道。 雷鸣东见多识广,知道是夜晚行军的骑兵,看火把数量,得有千余人,待行到近前,那群人聚拢在了北门,雷鸣东趁着火光也看清了旗色,正是囊囊太后的斡耳朵。 “是巴吉尔吗,怎么又带新募的怯薛军进城参拜大汗吗?”雷鸣东笑呵呵的问道。 如今漠南的政治局面,阿布鼐这个吃奶的大汗几乎已经被架空了权力,而囊囊太后显然不愿意看到这一点,便从察哈尔人中挑选精锐,组建大汗的怯薛亲军,只是效果并不显著,察哈尔在历次战争中损失很大,而且淑济彻辰夫人和塔什海太师组建的宫帐军本就抽取了许多精锐,而察哈尔中那些拥有高贵血脉的精锐,都被调入了铁甲骑兵,等囊囊太后出手的时候,忙活了许久,也凑不齐三瓜两枣的了。 更何况,孙伯纶早就定下规矩,组建常备军,各扎萨克只能五帐抽一丁,除了保证兵源更加公平,便是让各扎萨克面临大战的时候,也能抽调兵马参战。 雷鸣东看到城下这些人穿着邋遢,良莠不齐,自然认为巴吉尔已经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了,出言问道。 然而这一声询问却让队伍里准备骗开城门的莫日根和斡耳朵副总统巴图吓了一跳,莫日根低声道:“按照计划,昨日应当赐宴,怎生这将官这么早便在城上了。” “莫要出声,这是雷鸣东,汉人的总教头,没怎么上过战阵,倒也好对付。”巴图回了一句,高声用汉语喊道:“雷教头,我是巴图,巴吉尔被太后遣去了美岱召求佛宝去了,您让人开一下门吧。” 雷鸣东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倒也认得,便给把总下令开门,吊桥缓缓的放下,城门也打开了,巴图挥挥手,身后的骑兵便乱糟糟的往里面涌,挤来挤去,便有人从吊桥挤进了护城河里,雷鸣东在上面,好像看到一群进城的乡巴佬一样。 “掌灯。”看了看还未大亮的天,雷鸣东吩咐了一句,还有小半时辰,那些商队就要用城门了,他可不想看着这群骚鞑子还堵在这里。 几个值夜的士卒点燃了大灯笼,挂了出去,照亮了下面大片的面积,然而,却出现了意外,在羊马墙附近等着进城的大批蒙古人竟然翻身下马,对着城门连连叩首,高声念诵,最后竟然俯身在地,好似对某个了不得的东西求饶似的。 巴图上前,连连抽打,雷鸣东的眉头却皱起来,侧耳倾听,他在套内多年,对蒙古话早已娴熟,但离的远了些,却只听到什么:“邪魔天神,莫要害我........大黑魔物........。” 一群人念念有词,雷鸣东听不清楚,却也明白过来,这群人在求某个强大的怪兽不要吃自己,雷鸣东低头一看,恍然大悟,这城门不就是他们口中的魔物吗,两个大灯笼好似眼珠,那巨大的城门不就是血盆大口,放下的吊桥就是伸出的舌头,而高大的城门楼子便是魔物那高高翘起的魔角。 “不对,他们不是察哈尔人!”雷鸣东忽然喊道。 察哈尔人从崇祯初年就迁徙到了归化城附近,在这里驻牧过好几年,汗庭就在城中,这些人就算没进过城,也不能这般,好似第一次见到城池似的。 再细听他们的口音,更不像了,倒是与安排进套内放牧的那些土谢图人有些类似! “快,关上城门,吹号!”雷鸣东高声对身边的把总下令。 那把总刚拿起号角,就被一支箭矢贯穿牛角号,射进了脖子,血溅了雷鸣东一脸,他通过女墙的缺口向外看去,发现巴图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擦着雷鸣东的铁盔,溅起一溜火花,飞了过去。 “敌袭!敌袭!” 雷鸣东高声喊叫着,把城楼里的人喊了出来,然而巴图那边也已经反映过来,催促人马快速进城,雷鸣东知道,如果城门丢了,归化城也就失陷了,毕竟城中只有自己这个不满两千人的守备营和幕府下辖的稳定治安的千人巡防营。 而归化城附近真正的主力部队,是在十里之外,板升附近驻扎的彻辰宫帐军,但既然敌人袭击了归化城,自然会一道对付宫帐军! 雷鸣东踹了身边的亲卫一脚,指了指不远处的千斤佛郎机,喝道:“去,开炮,用炮声告知敌情。” 那亲卫一路爬过去,点燃了引信,轰的一声炮响,彻底惊醒了还在沉睡中的归化城,那亲卫换上一个子铳,又来了一发。 “一定要守住城门!”雷鸣东咬牙说道。 这个时候,那年轻的士卒指了指不远处一门虎蹲炮,说:“将爷,用它!” 雷鸣东点点头,跑了过去,与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七八个药包塞进进去,点燃长长的引信,两人抬起,用力的扔下城去。 咣当一声,近百斤重的虎蹲炮砸死一个土谢图人后落在了橡木板做成的吊桥之上,随着引线燃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把吊桥炸了了稀巴烂,而吊桥左近巴图更是尸骨无存、 雷鸣东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那些土谢图人早就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吓的四散而逃,而吊桥也被炸断,他又跑到内侧看了一眼,进城的不过三四百人,而且已经乱做一团,北门有两百人,他自信可以控制局面,守住城门,便拉过亲兵说:“你带上你的人,分路通知汗庭的彻辰夫人、幕府的林书记官、理番司的王庸和桑结活佛,告诉他们,囊囊太后叛变了,一定要死守城门。” 汗庭。 囊囊太后被突如其来的几声爆炸吓了一跳,因为这完全在计划之外,按照计划,她会带着剩余的三百斡耳朵和额琳臣带进来的近百死士控制住住在汗庭的淑济,然后配合进城的莫日根一道,逼降幕府和理藩司,以此在天亮之前掌控局面,而土谢图汗衮布则同时偷袭板升的宫帐军,兵困归化城。 但突如其来的炮响让整个归化城都混乱起来,雷鸣东派出的亲兵联系上了林天奕和王庸,却没有进入汗庭,当囊囊太后有些慌乱的时候,汗帐的帘子被打开,淑济一身银甲走了进来,说:“太后,北门开炮,敌情不明,请带上大汗一道,护送各位大人去银佛寺,待局势稳定下来,我会去请安的。” 然而,额琳臣却从帐后跑了出来,淑济还未反应过来,跟随进来的宫帐军和两个女奴就被砍翻在地,额琳臣的刀抵在淑济的脖子上,满脸冷笑。 淑济脸色微变,看了看囊囊太后,斥责问:“是你?” 囊囊太后忽然站起,大叫道:“是我,又能怎么样,你个叛徒,背叛了你的父亲和成吉思汗的血脉,把长生天交由孛尔只斤的草原拱手让给一个汉人,架空年幼的大汗,杀害你的同族,你该死!” 淑济听了这话,愣在原地,忽然指向额琳臣,笑着问:“那您呢,勾结叛贼,把孛尔只斤的子嗣交给他的杀父仇人皇太极?” 囊囊太后当即说道:“这是卧薪尝胆,在大金汗的支持下,阿布鼐会成为真正的蒙古可汗,等他长大,便是长生天下草原上唯一的主人,也好过在你夫婿的威逼下,过苟且偷生的日子吧。” 几个蒙古人忽然从帐外进来,对额琳臣说了几句,额琳臣脸色大变,说:“太后,出大事了,莫日根那个蠢货被挡在城外了,如今汉人正集中人马,马上就要过来了。” “你的处境似乎不妙啊。”淑济微笑说道。 囊囊太后咬牙说:“把她绑起来!” “多尔衮的三军两日后才会到,我们至少要撑到那个时候。”额琳臣忽然说道,他思索之后说:“汉人一定会严守城门,在汗帐这空旷之地,我们难有作为,太后,为今之计,只能去银佛寺了!” 第302章 章四八 兵困归化城 囊囊太后可没有什么处理危机的能力,事实上这个女人已经完全慌乱了,她抱起还在熟睡的阿布鼐,与额琳臣一道,带上所有忠诚于他们的人马,快速扑向城南的银佛寺。 在原本的城池布局中,银佛寺在城外,经过多尔衮和孔有德的两次扩建,和孙伯纶主政漠南后的修缮,银佛寺占据了归化城西南一角,就在南北主干道的西面,为了彰显银佛寺的地位,及桑结活佛在孙伯纶体系中的重要性,银佛寺扩充后已经靠在城墙之上,且独自在西南开了一个小门。 银佛寺本有僧侣上百,这还不算侍从和奴隶,但历经战乱,僧侣多死或逃,其余也被金国掳回辽东,桑结活佛成为银佛寺首座之后,受戒者日多,且从藏地请来许多上师,倒也恢复了不少,但因为孙伯纶严格控制宗教的兵权,所以银佛寺僧侣并无扈从,而额琳臣有五百多人,很快沿着内外两面院墙布设了兵力。 天色已经大亮,雷鸣东把城中的重要人物聚拢在了一起,发现除了桑结活佛扭伤了脚,林天奕出逃没穿裤子之外,其余人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叛贼劫持了淑济夫人,却是一个非常严峻的事实。 淑济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她是孙伯纶两位夫人之一,还在于她腹中怀着孙伯纶的长子,以及作为林丹汗的嫡女和如今察哈尔部落的实际掌控者。 “必须夺回夫人,不然我哪里有脸面去见将主爷!”雷鸣东拳头砸的桌子咚咚作响,高声叫道。 林天奕摆摆手,示意他安静一下,孙伯纶不在,作为孙伯纶幕府中的第二号人物,林天奕的地位在众人之上,他也一直为孙伯纶赞画军机和方略,深受信任。 “雷教头,如今夫人被困在银佛寺之中,暂时还没有危险,现在最重要的是城防!”林天奕见雷鸣东过于激动,提醒道。 “既然叛贼能请来漠北的土谢图人,自然也会和东虏联络,想来东虏不日即可赶到,而板升的宫帐军至今没有赶来救援,显然凶多吉少,如果我们不加紧布防归化城,你我性命不保且不论,若是丢了归化城,孙大人数年的心血也就损失了一半啊。”林天奕朗声说道。 “林先生,我们该如何做?”雷教头听了这话,深感有理,问道。 林天奕道:“我把巡防营也交给你,你一定要把守好四门,调集重兵到西南城墙,防止叛贼和城外贼军里应外合。王兄,你持幕府大令,安抚城中商人、工坊,把各商队的护卫队全都集中起来,作为城防之用,征集城内粮食和武器,以作备用。” “上师,还是劳烦您与我一道,前去交涉,先看看情况再说。”最终,林天奕看向桑结活佛,和颜悦色的说道。 归化城在战后进行了一定的扩建,但防御体系还是按照原本孔有德设计的来的,甚至还使用了天佑军遗留下来的红夷大炮,只是在城墙上加强了一个机动炮队,炮队使用的加长身管的野战炮,因为四面炮位都有储存的炮弹火药,所以取消了弹药车,而城墙上转圜不便,因此炮队加强了一个五十人规模的护卫队,以帮助牵引火炮。 林天奕与桑结登上西南城墙,发现远方已经有数队骑兵来回运动,其中多是土谢图人,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看去,占地宽广的银佛寺中人来人往,那些蒙古人在大殿、佛塔和僧房之中运动着,但看他们的样子,倒是不敢破坏,遇到佛像,有些人甚至跪地叩首。 看了一会,林天奕指了指寺一佛塔,问身边的炮长:“你的火炮能击毁那佛塔吗?” 炮长看了看,那佛塔尖细,完全由石头雕刻而成,距离倒也不远,居高临下去打,需要俯角,炮长说:“能,只是诸位大人还是让开一些吧。” 众人向一侧退了百步,那炮长才调来三门火炮,与以往操炮流程不同,炮手用坚韧的麻绳把炮弹和药包绑在了一起,才塞进火炮之中,这才摇转螺杆,把炮尾高高顶起来,推到缺口处,瞄准了那佛塔。 一轮齐射,三枚炮弹全都打中,在一片尘土飞扬之后,佛塔的底座已经被打坏,出现了一个巨大缺口,原本炮长准备再来两发,但底座已经支撑不住沉重的塔身,轰然倒塌了。 炮声惹的银佛寺内鸡飞狗跳,不多时,额琳臣挟持着淑济夫人,与囊囊太后一道,来到了银佛寺的后院,直面城墙上的林天奕。 “上师,您如此做派,不怕触怒神灵吗?”额琳臣看了地上的残垣断壁,高声问道。 桑结口诵佛号,双手合十,说道:“若此事不得善终,万千生灵丧命,千百勇士牺牲,此为神佛之不喜见,神佛怜爱世人,乐见双方罢兵休战,额琳臣,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哼,上师为人间智者,何必掺和这世间俗务。”额琳臣见桑结根本不在乎佛寺中的建筑,倒也不想多费唇舌,当即又道:“太后的条件只有一个,想要保住淑济的性命,就打开城门,迎接大金汗的军队入城,否则,落日之时,淑济丧命于此。” “不要听他的,夫婿穷心竭力,才有今日漠南安定之局面,这番基业,万不可因我而废,守住归化城,等待援军!”淑济高声喊道。 林天奕微微点头:“夫人大义,学生佩服,自当从命,额琳臣,我也告诉你,今日淑济别吉若有一点闪失,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汉家千百年来,多少刑讯手法,定要一一在你身上试过!” 不等额琳臣回应,林天奕又对囊囊太后说道:“本官这里有大炮十二门,刚才不过是小试牛刀,太后,一旦有变,便用霰弹横扫寺中一切建筑,铳子无眼,但愿你和大汗都能安然无恙!” “你不怕我杀了淑济吗?”囊囊太后见林天奕威胁自己的儿子,气急败坏的问道。 林天奕哈哈一笑:“你杀了夫人,我是一死,丢了归化城也是一死,不如一同去死,至少还有个大汗和太后为我陪葬,倒也不枉来世上这一遭。” 林天奕大笑而去,大大出乎了额琳臣和囊囊太后的预料,他们没有想到孙伯纶的一个属下这么强硬,完全不把淑济的安危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二人已经清楚,归化城的局面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决断的了,只能寄希望于远道而来的多尔衮和土谢图汗衮布了。 而五日后,在留下阿巴泰督领近万左翼蒙古人完成了对宣德城的围困之后,多尔衮率领两万多人马,一路西进,抵达归化城下,与土谢图人分别扎营归化城东面和北面,既没有围城,也没有攻城。 多尔衮知道拖延不得,前去找衮布协商破城之事,但衮布并不是傻瓜,直言不会去做炮灰,他从未与孙伯纶交过手,但知道孙伯纶与金国八旗之间的战绩,既然八旗都输多胜少,自己也难以成功,况且,自己麾下的土谢图人久居漠北,连比人高的土墙都没有见过几次,又如何懂的攻城呢? 衮布之所以这么强硬,一是手上有着超过两万人的兵力,二是他的土谢图部可不是金国的附属,若不是多尔衮通过沙尔呼图克图的关系找上衮布,保证打下归化城之后,其中财货俱归土谢图人所有,并且由大金汗封衮布为蒙古太师,他也不会越过瀚海,率领大军攻伐归化城。 事实证明,面对态度强硬的林天奕和不怕死的淑济,多尔衮来了之后也没有打开僵局的办法,在趁夜偷袭西南城门未果之后,归化城周围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多尔衮已经清楚归化城是难以打下了,既然难以扩大战果,便要提升自己的政治资本,他一面向盛京传信,请求皇太极率八旗精兵亲征支援,一面派遣精兵,袭扰大黑河两岸的扎萨克和农庄。 而且多尔衮还派出使者前往套内,提出和谈条件,便是要求协商解决归化城发生的争端,把囊囊太后和阿布鼐交由大金方面,以换取淑济夫人的安全。 一切在多尔衮的节奏下运行,一直到衮布派遣南下的一支土谢图骑兵受到了也先的伏击,两千余人,匹马不还,多尔衮和衮布才明白过来,孙伯纶的大军已经到了近前。 八月初,孙伯纶的大军抵达归化城下,这些全部由常备军精锐组成的大军在归化城以南列阵开来,其气势之盛便直达云霄。 赶路、调兵、斡旋、军议。 半个月的时间,孙伯纶一直在做这四件事,疲惫与不充足的睡眠让他看起来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紧盯着远方的归化城。 “将主爷,我们的阵型似乎有些不对。”牧锋打马来到跟前,低声说道。 大军好似一块地毯平铺过去,完全没有左右两翼,更不注重纵深,原本进攻的主力铁甲骑兵更是一字横排在阵前。 孙伯纶看了牧锋一眼,道:“土谢图汗衮布只是一个来自漠北的乡巴佬,而多尔衮玩些阴谋诡计还行,他没有胆量和我决战,归化城下,很难再打起来!” 悠扬的牛角号随着孙伯纶命令的下达在大黑河两岸回荡,一队队骑兵和排成方阵的步队化做钢铁洪流滚滚而去,大军面朝东虏答应列阵,排列在前的铁甲骑兵勒马站定,人和马身上沉重而威武的铠甲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人如山峦马似海,旌旗飘荡蔽天空! 大地在万千铁蹄的踩踏下在震颤,满眼都是黑色的海洋! 第303章 章四九 谈判无果 孙伯纶挥军直进,前锋一直到达距离多尔衮的营地三百步停下,营中的士卒完全没有攻击的意思,任由孙伯纶带着百余亲兵从营地前面大摇大摆的通过,而这个距离,骑兵顷刻杀到,在中军集合了过千白甲的苏克沙哈却没有接到来自多尔衮的命令。 那些亲兵或昂首挺胸,或发出怪叫,几个来自藏地的藏人还在马上起身,扭动着肥硕的屁股,而营地后的女真人和蒙古人只能任由他们这么挑衅侮辱。 近百人在营寨前走过,宛如检阅八旗与左翼的联军一样,这是再赤、裸裸不过的羞辱和蔑视了。 站在营寨门前的苏克沙哈抬头看到的是孙伯纶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位八旗之中拥有高贵血脉的勇士眼前瞬间升腾起一片红雾,怒火压制住心中的一切情绪,他拔出佩刀,压抑在胸中许久的命令就要吼出,却被一只坚硬的手抓住了他抽出一半的佩刀。 这只手属于多尔衮,握住刀锋的手渗出鲜血,他的眼中全是恨意和不甘,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孙伯纶,却缓慢而坚定的说道:“苏克沙哈,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苏克沙哈吼道:“主子,至少我可以杀了他,哪怕付出生命!” 多尔衮摇摇头:“不,两白旗的精兵不能再这么虚耗了,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你看后面。” 苏克沙哈在马上站起,然而如林的旌旗遮挡了他的视线,他跳下马,跑到大纛那里,爬了上去,却发现,孙伯纶的中军之中,竟然还有一支过千人的骑兵肃穆而立,全身用罩袍遮住,但他们麾下的战马可是遮不住的,那沉重而坚硬的马铠标识着他们铁甲骑兵的真实身份。 这个时候,苏克沙哈明白,孙伯纶这是拿自己勾引,一旦八旗精锐出营,就会遭到潜伏的甲骑攻击,然后便是敌阵前那些甲骑围攻,只要八旗落败,半敌半友的土谢图人和担不起大梁的左翼蒙古肯定会逃走,这一战的胜负便决出,多尔衮谋划许久的计划,便彻底失败了。 “主子,奴才........奴才恨啊!”苏克沙哈走到多尔衮身边,咬牙说道。 自从努尔哈赤在辽东造反,女真人横扫周边,多少精兵强将为其所败,如这般在阵前耀武扬威,那是专属八旗的做派啊,堂堂金国八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多尔衮心中如何不恨,但他明白忍辱负重的道理,他不能与孙伯纶打,事实上,在多尔衮的计划里,就没有与孙伯纶决战的选项,他说:“父汗为明国鹰犬数十年,才草创基业,我等身为儿孙,难道无父汗那般胸襟吗?” 苏克沙哈立刻跪在地上,多尔衮说:“你去休息吧,我们不敢打,他孙伯纶何尝敢打呢。” “主子,那我们该如何?”苏克沙哈问。 多尔衮微微摇头,却是未再言语,如果就此撤军,他心中不甘,但对峙下去也非长久之计,等,毕竟眼前面对的是孙伯纶的常备军,等那些所谓的扎萨克抽调完,汇聚而来,形势又危急了,虽说皇太极已经下令出兵支援,但援兵怎么也无法比套内的敌军来的快,再者说,他皇太极就愿意和孙伯纶决战吗? 孙伯纶打马来到西南小门,对城墙上的守军喊道:“打开城门?” 雷鸣东看到孙伯纶到来,心道归化无忧,连忙说:“将主爷,这城门不再我们控制之下。” 这小门直通银佛寺,守军怕刺激额琳臣,就没有派人下去,而额琳臣也不敢遣人控制,倒也落得个安生,那日多尔衮派人联系额琳臣,想要里应外合,却被城头守军用铅子和霰弹打了个鸡飞狗跳,自此这个小门就再无人染指。 孙伯纶点点头,对身边牧锋说:“去,打开城门。” 牧锋带了七八士卒上前,发现这由三寸橡木打造的大门后面被人顶死,推不开,要想劈斩烂,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索性让上面的守军吊下一篮子炮药,一声巨响,炸了个稀碎,孙伯纶打马进城,走出城门洞,就远远射来一支羽箭钉在地上,孙伯纶下马,捡起那箭矢,看了看箭头。 这是典型的双钩轻羽箭,平日用于射猎和训练最为合适,与左翼蒙古对阵倒也不落下风,但这种追求稳定和远射程的箭矢显然不适合破甲。但是林天奕主政幕府之后,制定的控制和预防蒙古部落的手段之一,原本认定已经掌控局面的孙伯纶并没有放在心上,今日一看,这策略倒是有些用处。 “让娜木钟出来说话。”孙伯纶远远看到一排弓箭手站在那里,其后是一个衣着华丽、身材高大的蒙古男人,想来就是叛贼的首领,原先鄂尔多斯的济农额琳臣。 额琳臣冷冷一笑:“孙伯纶,太后正忙这,全权交由我负责。” 孙伯纶摆摆手,那样子像极了驱赶苍蝇:“你不是个三姓家奴,如何能为主子做决定,让出来吧。” 说额琳臣三姓家奴也不为过,这位鄂尔多斯济农当初算是土默特人的附庸,后来林丹汗西征,逃脱的他投奔了土谢图汗衮布,如今又成了金国的鹰犬,倒也是无耻的紧。 额琳臣气的胡子翘起来,就要下令放箭,囊囊太后却不想和孙伯纶两败俱伤,连忙喝止,押着淑济走了出来,囊囊太后喊道:“孙伯纶,放我们出去,你我各走各的路,我们投奔大金汗,淑济还给你,怎么样?” 孙伯纶上前走了十几步,高声问道:“为什么想要去做阿布鼐杀父仇人的傀儡?” 囊囊太后喊道:“去做大金汗的傀儡,也总好过在你这边做鹰犬的好,大金汗为了对付你,定然会拥护阿布鼐执掌蒙古诸部,而你呢,只会篡夺大汗的地位,架空大汗的权力,我问你,如今的蒙古各部、各扎萨克,有谁还愿意追随苏鲁锭大纛的指引,那些愚昧蠢货,只知道听理藩司的命令!” 孙伯纶对此并不否认,说:“娜木钟,你得知道,无论我和皇太极谁赢了,阿布鼐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大汗!” 囊囊太后大叫道:“去了金国,阿布鼐还有机会!” “确实如此,娜木钟。”孙伯纶微微点头,在漠南,孙伯纶是不可替代的,而在金国,皇太极却不是唯一的,形势和政局的变化确实可以给阿布鼐一些理论上的机会。 孙伯纶微微一笑,朗声说:“娜木钟,你知道我现在后悔什么吗?” 囊囊太后回答:“是后悔当初没有立额哲当大汗,没有让苏泰那个婊子爬上你的床吗?” 孙伯纶微微一笑,说:“你错了,娜木钟,我后悔当初没有听你兄弟塔什海的,让阿布鼐成为孤儿,让你娜木钟难产而死!” 咣当! 囊囊太后抵在淑济肚子上的匕首掉落在地,她满脸震惊,却又不得不信,如果当初自己真的死在那个阴谋下的话,阿布鼐最亲近的就是塔什海,塔什海自然是愿意的,而孙伯纶只需要逼走塔什海,那么淑济就是阿布鼐唯一的依仗了,对孙伯纶来说,那是最好的局面了。 而她也明白,孙伯纶没有那么做,一则是对自己实力有信心,二是因为淑济的缘由,对林丹汗的血脉亲族太过于仁慈了。 “孙伯纶,别说那些没用的,快放我们走。”额琳臣见囊囊太后失了分寸,接口说道。 孙伯纶一时犹豫,淑济是他的女人,肚子里是他的孩子,无论从亲情和未来的政治格局上来说,这两人的生命都是弥足珍贵的,但阿布鼐同样重要,毕竟额哲已经不在手中了,孙伯纶心中暗恨自己对孛尔只斤太过仁慈了。 孙伯纶尚未下定决心,淑济却一把捡起地上的匕首,顶在自己的胸口,说:“阿纶,不要,不要把阿布鼐送到皇太极那里,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一死!” “你知道我的性格,我绝不食言,阿纶,我求你了,求你了。”淑济哭喊着。 孙伯纶可没想到淑济会这般,但知道淑济的那刚烈性子能做出自杀的事情来,到了这个地步,就再难谈下去了,孙伯纶指了指额琳臣,说道:“额琳臣,你听着,淑济少一根汗毛,这个寺中无一人能活,所有人都要桀灭全族。” 走出银佛寺的孙伯纶回了中军大帐,淑济的态度打乱了他的计划,原本他准备暂时的妥协获得归化城解围和多尔衮撤军,这个妥协可以是保证阿布鼐大汗和蒙古人在漠南的地位,也可以是让阿布鼐前往青海投靠塔什海,当然也包括放寺中所有人生路,但却不曾想,淑济横生枝节,让一切变得不能再变通了,偏生这事又拖延不得,毕竟淑济肚子的孩子也就十天左右就要生产了。 孙伯纶坐在帐内,闭眼思索,不多时,牧锋走进来,低声说:“将主爷,外面有个东虏求见。” “东虏?”孙伯纶坐直了身子,问:“是多尔衮派来的使者吗?” 牧锋说:“应该不是,是特穆尔今天下午打垮了一支游骑,抓了十余人,带到营中后,那人才说自己叫苏克沙哈,是多尔衮派来的。” 孙伯纶微微点头,心道这是多尔衮想和自己和谈,又不愿意公开的掩人耳目之举。 得到了首肯,牧锋带进来一身破袍子的苏克沙哈,孙伯纶看了这位历史上康熙四大辅政大臣,便问:“你是金国的使者吗?” 苏克沙哈看了看身边的四个亲卫,都是些藏人,虽说他很想冲上去把孙伯纶碎尸万段,但想起多尔衮的嘱托,苏克沙哈并未妄动,而是说:“不是,小人是十四贝勒派来的。” 他可万万不敢自称是金国使者,上一个这般自提身价的宁完我已经被孙伯纶剥了皮。 “多尔衮派你来做什么?”孙伯纶随口问道。 苏克沙哈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了牧锋,接过信的孙伯纶看了一遍,笑道:“多尔衮倒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 第304章 章五十 天赐凤女 孙伯纶笑过,对牧锋说:“你且去城中,把林先生请来。” 牧锋对那几个藏人亲兵交代了几句之后,领命而去,孙伯纶则让人送上酒菜,让苏克沙哈坐地飨食,不多时林天奕来了之后,孙伯纶把信递给了他。 那信中的内容总体上算是多尔衮对孙伯纶的请教,从细节上看出,多尔衮已经知道今日孙伯纶进银佛寺谈判的结果,却忧心忡忡,竟然比孙伯纶还担心淑济的安慰,认真想过之后,孙伯纶倒是感觉不难理解。 如果淑济真的出了什么事,孙伯纶肯定会尽起大军,为淑济报仇,多尔衮麾下左翼蒙古本就被孙伯纶打怕了,土谢图人离心离德,定然不是孙伯纶的对手,而多尔衮也明白,只要打起来,自己经略归化的功劳就会变成罪过,那就是白白扔给皇太极一个治罪自己的把柄,擅开边衅,无令用兵,干扰方略,无论什么罪名落下来,自己都是个死。 多尔衮显然不想死,所以告知额琳臣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更要善待淑济,而多尔衮不仅不想死,还想解决来自皇太极的压力,因此派来的苏克沙哈,想问问孙伯纶有什么秒策。 问计于敌,这违反常规的作法就非常有意思了。 而多尔衮更是认定孙伯纶愿意为他想法子,从孙伯纶这方面来说,有个多尔衮掣肘着皇太极,总比皇太极这个家伙大权独揽要来的舒服,更不要说自己老婆还在对方手里当人质呢。 但孙伯纶想了又想,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得去请林天奕,若林天奕也无计可施,那也只能作罢,不过倒也不亏,苏克沙哈送上门了,也算是小有收获吧。 林天奕笑了笑,问苏克沙哈:“你家主子没有什么要交代了吗?” 苏克沙哈看了看孙伯纶,孙伯纶道:“林先生是本官心腹手足,无需隐瞒。” “主子的意思是,既不想当韩信,也不愿做阿敏,所以请孙大人帮忙找条活路。”苏克沙哈低声说道。 “主子还说,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苏克沙哈见孙伯纶没有表示,又加了一句。 孙伯纶笑了笑:“是啊,维持现状,是挺好的。” “林先生,可有良策?”孙伯纶笑问道。 林天奕笑了笑,说:“苏克沙哈,回去告诉你主子,撤兵三十里,他就不用当阿敏了,要想不做韩信,就把皇太极变成赵匡胤。” 苏克沙哈复述了一遍,才慌忙告退,孙伯纶拍了拍大腿,笑道:“林先生就是林先生,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苏克沙哈回了多尔衮营中,把在孙伯纶那边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见多尔衮沉默了,便问:“主子,怎么了?” 多尔衮笑了笑,说:“这些汉人,上阵厮杀没有胆量,搞这些阴谋诡计个顶个的强!” 苏克沙哈问道:“主子,谁是赵匡胤?” 多尔衮摆摆手:“你便不用知道了,去通知土谢图汗和蒙古各部首领台吉,明天一早后撤,到丰州滩安营。” 第二日一早,围困归化城的东虏和蒙古各部开始撤军,撤往丰州滩一带,大军一路西撤,如潮涌一般退去,仅用一个上午就消失在守军的视线之中。 撤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银佛寺之中,待确认多尔衮的扎营于丰州滩之中,孙伯纶召开军议,商讨如何解决城中对峙之事,毕竟这个问题涉及最重要的就是蒙古人在孙伯纶这个体系中的地位问题。 军议进行到一半,守在帐外的牧锋忽然拽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孙伯纶看了一眼,感觉有些熟悉,忽然想起,这女人是囊囊太后身边的侍女,平日照顾阿布鼐的。 “不好了,淑济夫人难产了。”这个女奴带来的消息让孙伯纶一下就紧张起来,他嘴巴张张合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办。 林天奕从座位上站起,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夫人从今早就感觉腹部疼痛,有了生产迹象,但两个时辰过去了,仍然没有诞下孩儿,太后怕夫人出事,让奴婢来告知诸位大人。”女奴连忙说道。 孙伯纶一脚踹翻身前的桌案,喝骂道:“还告知什么,快.....快找大夫和稳婆啊!” 说罢,孙伯纶已经抽刀在手,大踏步的向帐外走去,林天奕跳了过去,拉住孙伯纶,喊道:“大人,万万不可冲动,万一惹的额琳臣那贼厮狗急跳墙,夫人就危险了。” 拉住孙伯纶之后,林天奕道:“牧锋,快去幕府,那里有现成的大夫和稳婆,是接生阿布鼐的时候从京师请来的,桑结上师,您在各部都有威望,此行还是需要您做个担保,替孙大人走一遭呀。” 桑结神色一凛,说:“自当如此。”他走到孙伯纶面前,说:“孙大人虽有舐犊之情,却万万不可冲动,本座自会有个交代的。” 林天奕拉着桑结除了营帐,交代了许久,才带上请来的大夫和稳婆,一路疾驰去了银佛寺,见大批人马行来,寺中人马紧张起来,当看到只有几个妇人和两个老者之后,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桑结上前表明了身份,见到额琳臣,桑结说道:“额琳臣大人,本座身边俱是大夫和接生婆子,你且放他们进去。” “上师,这些人莫不是要耍什么花样吧?”额琳臣的眼睛扫过那些人,问道。 桑结脸色微变,说:“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有如何花样可耍,本座也一道入内,做个担保,额琳臣大人,若夫人与孩子出什么事情,这银佛寺可是鸡犬不留的,你切莫自误。” 额琳臣犹豫了片刻,听得殿内淑济的惨叫越发急迫,便让人殿门,让人进得殿中,桑结踏步入内,抬头看了一眼高达丈许的银色佛像,便盘坐在蒲团之上,低声诵念。 待稳婆和大夫进去之后,淑济的声音小了许多,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殿之中忽然想起了一道高亢的婴儿哭啼声,若袅袅仙音,击破殿内沉郁阴云。 那个女奴跑了出来,对桑结和额琳臣说:“上师,额琳臣大人,淑济夫人诞下一位小别吉。” 额琳臣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悬着的心,他很清楚,如果出一点事儿,没有人能活下来。桑结则站起身,走近额琳臣,对那女奴说:“快快把这消息告知孙伯纶大人,便说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女奴飞一般的走掉了,桑结对额琳臣低声说:“额琳臣大人,本座有一事想要与你私下说一说,或许能解这僵局。” 孙伯纶营中,听到来报淑济顺利生产的消息,孙伯纶长出一口气,满脸欣喜,林天奕却跳脚对牧锋说道:“快快快,让你的人冲进去,控制住局面!” “我与桑结上师商定,一旦夫人生产,便由他控制住额琳臣,这消息便是信号,你速度派人冲进去,晚了就坏事了。”林天奕见牧锋诧异不动,当即说道。 孙伯纶却是已经抽刀在手,翻身上马,带了外面准备妥当的亲卫,飞奔进了银佛寺,牧锋看到这一幕,对林天奕冷言说道:“林先生,平日某敬重与你,将主信托于你,却不曾想你竟然拿夫人和小主子的生命冒险,若夫人和小主子伤了一点皮肉,某定斩你首级!” 林天奕昂首说道:“孙大人为人父,为人夫,却又为雄主,如此局面自然两难,我身为下属,当为东主分忧,替他决断,若身为臣下,只懂得明哲保身,如何自命忠诚?” 牧锋听了这话,翻身上马,快速进入了银佛寺,寺中已经是一片狼藉,遍地尸身血肉,额琳臣麾下那些杂七杂八的家伙如何是孙伯纶亲卫队虎狼之士的对手,牧锋安排人向两侧搜索,追剿残敌之后,进入佛殿之中。 佛殿之中,额琳臣已经被两个亲卫按在地上,桑结活佛盘坐在蒲团上,由亲卫解下其身上那一捆捆的炸药,孙伯纶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哭声嘹亮的婴儿。 “桑结,你个背叛神佛的败类,甘为汉人驱使的走狗!”额琳臣被按在地上,仍旧骂声不断。 刚才桑结骗他把殿内护卫差遣出去,便扯下袍子,露出身上捆扎的炸药,拿着火把威胁额琳臣让殿外之人放下武器,额琳臣还未妥协,就孙伯纶就带人杀了进来,很快就被控制了局面。 孙伯纶抱着女儿,对牧锋说:“把这条恶狗带出去。” 牧锋问:“末将愿亲手活剐了这厮。” 孙伯纶连忙遮住襁褓中婴儿的脸,说道:“莫要在这寺中说这打打杀杀的事情,也不怕惊扰了神灵。” “把他交给浑阿普就可以了。”孙伯纶最后说道。 牧锋领命而去,在孙伯纶的怀中,那婴儿停止了哭泣,孙伯纶笑着对桑结说:“上师,若非您孤身涉险,我妻儿性命俱危矣,是上师赐予了她生命。” 桑结口诵佛号,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的佛像和那根金龙盘旋的通天柱,虔诚的说道:“是神佛庇佑,才有贵女呈祥,本座只是听从法旨罢了。” 孙伯纶微微一笑:“小女迎佛光而生,必有福报,上师虔心修佛,亦得善果。” 桑结点点头,没有再言,今日之事,也算是孙伯纶的政治承诺了。 二人正说着,后殿之中传来大叫之声,一个稳婆乱滚带爬的跑了出来,匍匐在地,语无伦次的说:“不.....不好了,夫人.....夫人血崩了!” 第305章 章五一 华丽的肮脏 归化城,幕府。 孙伯纶躺在榻上,面容憔悴,神色低迷,连日来的疲惫与心力交瘁伴随着一个噩耗的传来让这个坚强的男人终于倒下,他靠在边沿,额头敷着一块浸水的白布。 而在他的榻前,诸将和官僚分两班列好,叉手而立,皆不敢语。 两班官员之间跪着二人,一个是留着山羊胡的大夫,一个是已过知天命的稳婆,在满屋将官的气魄的压制下,二人豆大的汗珠往下滚,神色紧张。 孙伯纶拿下脑袋上的白布,低声问:“实话实说,夫人和孩子到底如何了,本官不怪罪你二人。” 那大夫小心的说:“大人,孩子无恙,很健康,只是夫人.......夫人怕是日后不能再怀孕了。” 孙伯纶又看向那稳婆,稳婆连忙俯身在地,道:“小人们尽力了,只是夫人连日遭受惊惧,又衣食无着,这才动了胎气,没有足月便生产了,又拖延了接生时间,引发了大出血,小人们实在没法子啊。” 孙伯纶脸色变换着,许久之后,才叹息说道:“罢了,罢了,你二人出去吧,我会让人安置你们到套内去过活,家人也会送来的,只是消息切莫泄露了。” 那大夫连连点头,迟疑片刻,说:“大人您昏倒的时候,那个蒙古太后遣人问过一次,小人没敢隐瞒........。” 孙伯纶大惊,连声到:“快,快去汗庭!” 他翻身下榻,未来得及穿鞋就跑了出去,一路来到汗庭,发现几个亲卫守在那里,里面隐隐传来阿布鼐的哭声,孙伯纶走了进来,发现汗庭中央的梁柱下倒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是囊囊太后娜木钟。 那大夫把她翻身过来,却发现脑袋上有一个大洞,正咕咕流血,再查她的眼眸,瞳孔已经是放大了,林天奕见她眼皮挑了挑,嘴唇噏动,连忙跪在那里,侧耳一听。 孙伯纶问:“她如何说?” 林天奕道:“她说,对不住淑济,对不住孙大人,对不住所有的蒙古人。” 帐内人听后都是大惊,乌鲁思台吉说道:“太后临死,倒是真的活明白了。” 库鲁克忽然跪在地上,插刀于面前,说道:“必闍赤大人,归化城之变,盖因太后糊涂,受奸人蛊惑,如今太后已伏法,请大人原谅大汗。大人若心有怨恨,小人愿以命相抵,以消主罪。” “卑职愿与库鲁克大人一道抵罪。”除了也先,众多蒙古将官和台吉跪了一地。 孙伯纶轻声道:“诸位无需多虑,大汗年幼无知,本官如何会怪罪于他呢,都起来吧,今日之事,诸位也做个见证,莫要让不明事理的人以为本官欺负了大汗孤儿寡母。” 库鲁克拔刀在手,高声说:“谁若因此事诽谤于大人,小人当亲斩其亲族,待大汗长大,亦有人分说事实。” “罢了,今日累了,都去休息吧,库鲁克,彻辰夫人身子弱,你便与窦土门太妃一道,管好察哈尔盟的事务,与幕府一道,给太后发丧吧,便与林丹汗合葬,此事既然如此,也不追究太后的责任了,赐予哀荣吧。”孙伯纶最后说道。 “谢必闍赤大人。”众人皆是跪了一地。 孙伯纶被牧锋扶着,前去休息了,林天奕正安排幕府的事情,却被王庸拉到一旁,问:“林先生,娜木钟便是回光返照,也说不得那么多话吧。” 林天奕微微一笑,说道:“那蠢女人,临死也不过后悔对不起夫人罢了。” 王庸点点头,这倒是他熟识的囊囊太后风格,自私而短视。 林天奕低声说道:“夫人的事情,一定要守口如瓶,但绥德那边也不能瞒着,你要安排亲信的子侄,前去总兵府报信,告知总兵夫人和郝家二位老太爷,无喜无悲,且歌且哀。” 王庸低下头,暗道林天奕做事妥帖,连忙亲自安排去了。 淑济的诞下长女‘乌日娜’(汉语灵巧的意思),却再无生育能力,对于孙伯纶这个体系来说,一个改变政治格局的事件,如果只考虑其中的政治意义,那么孙伯纶麾下的汉人当欢呼起舞。 原因无他,此事之后,孙伯纶日后的继承人,当只能是汉人了。 虽说孙伯纶对两位夫人一直是一视同仁,但若细细论起来,淑济是孙伯纶的第一个女人,又有前朝皇族血脉,身份高贵,而且两人的结合对孙伯纶势力的扩张提供了诸多裨益,而她的孩子又是孙伯纶的第一个孩子,如果生下男孩儿,那么将成为最强力的继承人,而在这个华夷之辨盛行的年代,对于诸多汉将和越来越重要的汉人官僚来说,这是非常难以接受,却不得不屈从的,说白了,没有郝家,孙伯纶只是损失部分财力和兵力,但没有淑济,孙伯纶缺乏的就是统治漠南的法理依据。 如今形势大变了,淑济生下了一个女儿,且再难生育,那么郝琳琅腹中之子,或者日后诞下的男丁,就是最合适的继承人,毕竟无论蒙古还是中原,都没有让女人继承家业的习惯。 王庸出了汗庭,来到归化城的四方街,这里有王家的产业,只是这王家与山西的王家完全是两回事,其构成多是王庸的子侄兄弟,以往在山西为人奴仆的他们,借了王庸的势,也是鸡犬升天了,在归化城的商业贸易着,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分量。 找到自己最信任的外甥,王庸仔细交代,又写了信交给了他,并亲自送了他出了南门,眼瞧着他在渡口登上了前往葭州的船,王庸才稍稍放下心来,返回归化城的时候,在南门看到一辆车缓缓驶出,驾车的竟是林天奕的仆役,平日那个略显跋扈的家伙今天戴着瓜皮小帽,低着头,老实的赶着车,光板车上是裹着草席的尸体,盖住了大部分尸身,王庸有些诧异,便多看了一眼,发现那双脚上的鞋分外熟悉,忽然瞪大了眼睛,对身边仆人说:“你且跟着这车去看看,回来禀报。” 不多时,仆人回到了理藩司,王庸仔仔细细的询问,才知道车上那尸体正是为淑济和囊囊太后接生过的那山羊胡大夫,王庸问:“只有那大夫一人吗?没有稳婆?” 仆人说:“只有大夫一具尸体,小人跟着去了,眼瞧着那厮把人一把火烧了,那地儿也没有其他痕迹了。” 王庸点点头,对仆人说:“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知道吗?” 那仆人躬身说:“小人今日之事跟大人去四方街巡视了一下商铺,没有做什么。” 王庸打赏了银子,就让那仆人下去了,仔仔细细回忆这件事,却发现着实有些不对劲,血崩会让产妇生命垂危,一定会导致失去生育能力吗?如果要灭口,为何只灭口大夫,不杀稳婆呢? 越想越是害怕,却听闻林天奕来了,王庸连忙起身,去了官厅正堂,林天奕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和煦的微笑,但王庸却感觉,那微笑背后,多有黑暗。 “为主上不愿为,不敢为,不屑为,若主上得利,万民受益,万事无可不为!”王庸想起幕府刚成立时,林天奕为众多幕僚文吏训话时如此说,而王庸也知道,林天奕做到了。 集宁海子,纳林河。 号角声和铳炮声响彻这片平坦的草原地带,随着各类号角和鸣镝箭的声音,来自各扎萨克的骑兵紧随铁甲骑兵,编列成数队,在土谢图人的阵列里纵横冲杀,机动步营也快速机动到阵列最严整的位置,下马齐射,火药燃烧的白烟和溅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在尘土飞扬之中,箭矢如同飞蝗一般落下,土谢图人的阵列中不多时便好似多了一丛芦苇。 而抓住机会的铁甲骑兵冲出,十二尺长的长矛刺穿胆敢阻挡的血肉,冲的阵列大乱,但铁甲骑兵并不深入阵列,而是小心的躲开西面高台上射来的实心炮弹,绕个圈子,再行冲杀,一旦发现结阵自守者,便围攻而上,土谢图人没有来的及立下车营驼城,只能被动挨打,在孙伯纶的骑兵面前,那些土谢图的勇士被割草一般撂倒,即便是最勇敢的土谢图人,抵抗力也乏善可陈。 先是被铳炮击阵,又遭遇甲骑冲杀,土谢图人再难抵抗,抱起财物骑上战马,不顾阵列的从浅水处渡河,而营中的老弱妇孺,奴隶丁壮则聚拢在一起,冷眼看着,这些人多是归化城一带的各扎萨克的降人,在变乱中被土谢图人所掳,如今孙伯纶大军击溃土谢图人,他们自然不会反抗。 但土谢图人可没有这般觉悟,更没有这个胆量,他们四散而逃,许多人被冲进深水区,吓破胆的人逃回来,却被铳队和弓箭手射杀,鲜血染红了整条纳林河。 徐麻子高居马上,见大势已定,对身边亲兵说道:“传令各营各队,贼人破胆,四散而逃,各营皆以擒拿为主,充实我军实力,万万不可滥杀,不可追过纳林河,违者斩首。” “徐将军,让我也上吧。”特穆尔请战说道。 徐麻子指了指对岸一片桦树林子,那里鸟雀飞起,尘土飞扬,说道:“东虏必定伏兵那里,你的骑营要为预备队。” 约么到了傍晚,战场终于恢复了平静,超过三万人的牧民寻找自己的扎萨克,集中飨食,丁壮贼寻找牲畜牛羊,而那些被俘虏的土谢图人则被拴在一起,成串的跟着马匹向东运动。 且说,远处观战的多尔衮,在侦骑那里得到土谢图汗已经越过纳林河之后,方才稍稍放心下来,说:“把营中的粮食和牛羊送去部分,供给土谢图部。” 苏克沙哈说:“主子,这孙伯纶忒也奸诈,说好的罢兵休战的。” 多尔衮却只是笑了笑,当得知银佛寺的事情解决,多尔衮当即下令后撤,与左翼蒙古一道,交替掩护,倒是土谢图人因为抓了太多俘虏和牛羊,坠在最后面,一开始多尔衮还遣了近万人在侧翼掩护,在过了下水海,汇合了阿巴泰的人马,便放松了警惕,却不曾想,马上要与集宁海子附近的友军汇合了,却在纳林河遭遇了孙伯纶麾下大将的袭击,面对敌人近三万众,铳炮兼备,甲骑如云,多尔衮自然不愿意交战,但衮布却不想放弃财货,被半渡而击,如今算来,在归化城附近劫夺的牛羊丁口多半损失,而土谢图部也死伤了五六千人,再加上被孙伯纶前锋在和林格尔攻击,土谢图部可谓元气大伤。 “咱们这位对手,是个只占便宜不能吃亏的家伙,也罢,也罢,土谢图人多损失一些,于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有利。”多尔衮笑着说道。 “那奴才这便回盛京,通知大贝勒。”苏克沙哈弯了弯腰,说道。 接下来,多尔衮再次殿后撤退,只在集宁海子一带留下了千余人规模的警戒部队,便一路东撤,与以往撤兵不同,此次多尔衮与阿巴泰一道,沿途收拢左翼各部的大小台吉和头人,速度不免慢了许多,但众人心中清楚,孙伯纶的军队不会再来了。 除了敌人没有帅师远征的物资准备之外,大家也清楚,大金汗率领的大军已经抵达狼河附近,此次他亲率的大军只有不到两万,除了从六旗抽掉了一万余,便是蒙古二旗的兵马,由此可以看出,此次出兵只是接应,并无决战之心,毕竟谁也不愿意在没有汉军旗红夷大炮的支持下决战。 狼河畔,两白旗大帐。 衮布下了马,看到大帐两侧满是各色战马,无一例外,马鞍都是华丽多彩,其中不少衮布认得,知道那是两白旗中的贝勒才能用的仪仗,当是多铎和阿济格到了,但还有几个他不太认识。 进了大帐,满帐之中都是贵酋,正在欢宴,一人摇晃着身子过来,递给了衮布一杯酒,衮布抬头一看,惊讶叫道:“硕垒........哦,车臣汗,你怎么会在这里?” 车臣汗呵呵一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难道要去昭莫多偷袭你的汗帐才对吗?” 第306章 章五二 皇太极称帝 如今的漠南蒙古早已打成了热窑,但漠北喀尔喀三部却维持着较为和平的局面,并非这身出同源的三部团结,而是三部谁也奈何不了谁。 位于最西面的扎萨克图汗多与蒙古卫拉特人冲突鏖战,其麾下的部落占据的草场并不肥美,没有多少人觊觎,而居中的土谢图部则拥有了三部中最古老的历史和最强的实力,但最东面的车臣部却掌握着沟通漠南漠北最便捷的通道,而年轻的硕垒更具备冲劲和侵略性。 所以,漠北三部之中,土谢图汗与车臣汗的矛盾更为激烈,此次土谢图汗南下,一则是被多尔衮厚利诱惑,二则是以大金汗的名义告知硕垒不可趁火打劫,但如今归化城一战并无完胜,衮布没有得到归化城的财富,获得的部民和牲畜也在纳林河损失大半,实力已经大损。 衮布接过硕垒手中的酒杯,笑道:“硕垒汗说笑了,以你的胸襟如何会做这般不义之事呢。” 若在以往,衮布当然不会对硕垒这般客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南下漠南的路已经被堵死,想要回到自己的草场牧地,定然是要借道车臣部的,虽说有多尔衮的保证和派出的女真人护送,但衮布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硕垒汗,毕竟这个人在漠北可是很疯狂的。 “不知道硕垒汗来此,是为了什么呢?”衮布坐下之后,给金国各贝勒见礼,笑呵呵的问道。 在众人面前,衮布自觉比硕垒更为亲切,毕竟漠北三汗中,自己最先与大金国联系,此次出兵助战,足见诚意,而硕垒就有些吃剩饭的意思了。 硕垒呵呵一笑,说:“俺硕垒来觐见大金汗,什么也不为,反而,俺是来给大金汗送东西的。” 衮布脸色微变,问:“是何东西?” 硕垒伸出手,说道;“不过是白驼一峰,白马八匹罢了。” 衮布听了这话,神色大骇,手中的银杯滑落,酒水溅了半身,好似尿了裤子一般,但实际上,衮布真的差点被吓尿了裤子,因为硕垒这九匹牲畜,虽不值钱,却是蒙古之中极高的礼节,漠北三部向大汗进贡也就是如此,硕垒如此做派,便是奉大金汗为主了。 对衮布来说,原本这也没什么,蒙古各部有奶便是娘,这并非什么丢人的事情,但与硕垒上九白之贡相比,自己与多尔衮密谋归化城的时候提出的那诸多条件,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也显的嚣张跋扈,如果硕垒获得皇太极的信任,自己和麾下这些土谢图人,怕是回不到昭莫多了,漠北三汗也会变成漠北二汗了。 衮布的脸色一时变的无比难看,多尔衮走了过来,笑道:“衮布,你怎么了,莫非这上好的美酒不对口味吗?” “不,我只是.......只是......。”衮布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 多尔衮笑道:“无需担忧,我这帐中没有什么刀斧手,只有菜肴与美酒!”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不多时,又有仆人进来,让众人围成一圈,又摆下十几个位置,其中几个极为华丽,想来是给地位显赫的贵人准备的,很快,一干贵酋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大贝勒代善,乃是金国元老,当今大汗的二哥,其后则是济尔哈朗、杜度、巴布泰、德格类等人,除了旗主王爷,就是努尔哈赤的子嗣侄孙,再往后就是左翼各部的酋长甚至连辽河套一带驻牧的右翼各部,也遣人来了。 “各位贝勒,台吉,俗务缠身,卑职来晚了,自罚一杯。”说着,乌镇哈超的将军,孔有德也带来几个汉人将军进了帐内,连连称罪。 多尔衮站起来,笑着对代善福了福,说:“各位都是我大金国的权贵勋臣,也是大金国的柱石,今日天赐良机,才得诸位济济一堂,想来大家也明白我的用意了吧。” 代善微微一笑,说:“十四弟如何敢独享功劳,这是大家的用意嘛。” “莫要多说,明日是良辰吉日,此次又大败右翼贼人,各位将官臣子,当正尊号,上誓书,拥立大汗,改元称帝!”多铎站起来,高声说道。 衮布听了这话,方才放下心来,原来无关自己小命啊。 狼河畔,汗帐。 范文程手持一封文书,快步的走进了皇太极的营帐,那些葛布什贤超哈看到他神色紧张,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也没像以往那样和他打招呼。 进了汗帐,皇太极正坐于桌案前,书写着什么,不时问身边索尼几个问题,看到范文程快步进来,说:“范先生先坐下吧,处理完这些事再说。” 范文程向前走了几步,说:“大汗,局面恐怕有变啊。” “如何这般说?”皇太极拿起毛笔,轻轻梳理着,笑问。 “奴才在两白旗营中,看到代善大贝勒........。”范文程咬牙说道。 皇太极点点头,微笑道:“这件事我知道了。” 说罢,又低下头,在索尼的帮助下,把一份份的文书看过,写上了自己的意见,忙了大半个时辰,侍从送上茶点之后,帐内也只剩下皇太极与范文程二人。 皇太极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身,神色自如的说道:“范先生,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多尔衮。” “我的这个十四弟,拥有高贵的出身,又得到父汗的喜爱,而且他很聪明,无论掌军治政,都很有才华,所以我才赐予他墨尔根戴青的美号,便如这次,大金国内,八旗诸王,都知道我要集中权力,也明白这是大势所趋,个个束手无策,可多尔衮,愣是在须臾之间把握住了机会,成功把我们的精力再次牵扯到了与漠南的对抗之中,让一切都搁置了下来。”皇太极认真的说道。 “十四贝勒这聪慧没有用到正道上,于国无益啊。”范文程不悦的说。 皇太极哈哈一笑,说:“范先生,很多事情不能这么想,八旗是大金的根本,老汗能靠八旗建立大金,自有其中的道理的,明制有明制的好处,八旗有八旗的妙用,此番,我们终究是输了一招。” “大汗如何肯认输,多尔衮不过是小聪明,只要大汗行雷霆手段,当可执掌乾坤!”范文程高声说道,直接跪在了地上。 皇太极拉起范文程,道:“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但范先生有一点错了,我不是输给了多尔衮,而是输给八旗诸王,或许你还不知道,在两白旗的大帐中,除了你的文馆内的学士,和两黄旗的统领及我的儿子豪格,大金国的头面人物都聚集在那里了,那里拥有大金国十之七八的能量,那是大势,我又如何违抗呢?” “至于你说的雷霆手段,更是不可为之,我不可能与所有的王公贵族为敌,甚至不能杀了多尔衮,毕竟八旗在孙伯纶身上吃了太多的亏,但这次多尔衮未曾伤及一兵一卒,就把漠南搅了个天翻地覆,这是大功,而且,他还为我带来了漠北三部中的两部,所以,我只能赏他,大大的赏赐他。”皇太极坐回原来的位置,洒脱的说道。 “奴才......奴才是看不惯多尔衮玩弄权谋,欺辱主上。”范文程越想越气,咬牙切齿起来。 皇太极道:“这并没有什么,如果多尔衮通过增加大金实力,打击右翼各部的方式来欺辱我,我巴不得他再来几次,事实上,我没有失去什么,帐内那群人能做什么呢,左不过让我黄袍加身罢了,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不是孙伯纶,我早应当如此了。” 范文程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当崇祯七年远征蒙古开始,称帝的事宜已经列在皇太极的日程之上,在他的计划中,待蒙古各部跪伏,朝鲜称臣,便登基称帝,这个计划却被孙伯纶打乱了,皇太极很快明白,孙伯纶不是轻易绞杀的,便计划略作调整,待整顿好八旗之后再称帝,只是又一次计划被打破,这个人是多尔衮。 但范文程更是明白,成为大权独揽的皇帝是眼前这个肥硕男人的毕生心愿,即便此时身不由己,被人黄袍加身,将来,他仍然会内扫庭院,外击强敌,成为当代英主。 “奴才是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附逆啊。”范文程无比落寞的说道。 皇太极笑了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抵如是,我若称帝,那些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乐而不为呢,范先生也不要因此怀疑他们的忠诚,恰恰说明,有些人,还是非常忠诚的。” 皇太极更是明白范文程为何如此愤怒,文馆这些汉人书生,更加想鼓动自己称帝改元,好落一个从龙之功,却不曾想被八旗权贵抢走了。 五日之后,大金八旗权贵和蒙古各部台吉首领以及各国各部使节齐聚汗帐,皇太极率领诸贝勒大臣祭告天地,正是建国号为清,改年号,使用皇帝称号,上尊高宽温仁圣皇帝,而蒙古各部首领尊其为博格达彻辰汗。 皇太极称帝后,大封诸王,以多尔衮为首,封和硕睿亲王,八旗各旗主王爷,皆封亲王,而汉官之首孔有德也封恭顺王,而蒙古各部首领除了获封贝勒之外,只有额哲被封为了察哈尔亲王。与此同时,皇太极改族名女真为满洲。 称帝之日,高居皇位之上的皇太极低头看着远方,心中说道:“若得蒙古右翼,才可称完美,若得孙伯纶臣服,便如虎添翼啊!” 第307章 章一 双拳出击 特穆尔带着七八个亲兵骑马走在归化城的干道上,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低头沉思着,特穆尔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在中原各地的商人这段时间总是请自己去吃酒,特穆尔也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所以多是推辞,推辞不掉,去了也是从不喝醉,而今天,请吃酒的是京城来的白掌柜,那是在贸易行里仅次于郝允辙和钱伯钧的大人物,特穆尔也不得不去。 “哎呀,特穆尔将军让小的好找,必闍赤大人要你去见他呢。”一个孙伯纶的亲兵忽然拉住了特穆尔的马队,说道。 惴惴不安的特穆尔翻身下马,问:“可知道是何事?” 亲兵笑了笑:“将爷们之间的事儿岂是俺们能打听的,反正总归是大事。” 特穆尔想了想,差了一人前去向白涵宇告罪,自己打马去了幕府,进了孙伯纶的书房,孙伯纶正坐于案后,奋笔疾书,似乎在书写什么文书,不时逗弄一下躺在左手边襁褓里的乌日娜,而在他的岸边,一个女人正站在那里,脚边是一个二岁多的男孩儿,正拿着一把木刀敲打着地面。 见到特穆尔,那男孩儿笑哈哈的跑过去,扑到了特穆尔的怀中,特穆尔见状连忙把他放在一边,跪在地上:“参见大人,参见乌日娜别吉。” 孙伯纶抬头看了他一眼,对身边的女人说:“卓玛,你伺候乌日娜久了,难道忘了侍奉自家男人了吗,还不给特穆尔拿个凳子。” 卓玛点点头,连忙拿了凳子给特穆尔,孙伯纶笑道:“卓玛是个很用心的人,乌日娜很喜欢她,幸好有她在,否则,淑济生病这段时间,我真不知该如何做了,特穆尔,你的儿子也很活泼,大汗很喜欢和他玩耍,我看就留在我府中养着吧,等他们大一些,我会请专门的师傅教他们骑马写字,如何?” “谢大人恩典,卑职没齿难忘。”特穆尔连忙跪下。 对于出身卑微的特穆尔来说,追随孙伯纶之后,一跃成为蒙古贵族,已经执掌两个扎萨克,虽然日后对东虏、左翼作战,他还可能更进一步,但不会再有质变了,左不过多几个扎萨克,多谢田产财货罢了,但孙伯纶今日的安排,是给特穆尔家族一个巨大的机会,与大汗一同长大的儿子,自然就要在淑济夫人的看护下成长,将来便是大汗的左膀右臂,亦会成了孙伯纶继承人的亲信,这意味着,特穆尔家族极有可能获得与孙伯纶家族共进退、同休戚的地位,这可是世代富贵的恩赏啊。 孙伯纶笑了笑,示意他起来,看了看案子上的乌日娜,小巧的额头皱起来,他抱起来哄了哄,递给卓玛:“看来应该饿了,你带去喂养吧,吃饱了,让她去夫人那里睡觉。” 卓玛走了出去,孙伯纶双手支颌认真的说:“特穆尔,你是我进入河套之后,第一批投奔我的人,我一直记着你的功劳,你很聪明,也知进退,现在我给你执掌方面的机会,你觉得如何?” 特穆尔跪在地上,恍然大悟,难怪这几日那么多的掌柜管事请自己吃饭,拉关系,原来他们早就从孙伯纶亲近的人口中得知了自己要被重用的消息,才临时抱佛脚,前来靠码头。 “卑职万死不辞!”特穆尔低吼道。 在孙伯纶麾下诸将之中,真正能执掌方面的,也就徐麻子等寥寥几个,因为孙伯纶用人看中的不光是亲近和忠心,最重要的是能力,比如也先,在孙伯纶麾下最为忠心,但多武勇少谋略,虽恩赏厚赐从未少过,但也如今也不过掌握漠南最精锐的铁甲骑兵罢了。 孙伯纶站起身来,与特穆尔一道,摊开地图,说:“此次归化变乱,始作俑者是多尔衮,但漠北的土谢图汗衮布也是一大贼首,而接下来,我欲平定漠北,你是蒙古人,也应该知道,大军北上越过瀚海是多么的困难,其需要的物资和情报更为复杂,而朝廷又欲压制我等,我离不开归化城,但进攻左翼各部的事情,也需要展开,所以,我选定了你。” 特穆尔可没想到自己执掌的方面竟然是东面,要知道那里一直都是最重要的战场,虽说如今双方都是休整蓄力,短期内不可能再决战,但宽大的阵线和错综复杂的形势,必定牵扯孙伯纶巨大的精力,但现在,这一块竟然要交由自己,这让特穆尔如何不惊讶呢。 “大人,那里不是一直由余彦负责的吗?”特穆尔小心的问道。 特穆尔很清楚,余彦的军队是跟在多尔衮的两白旗之后一路东进的,趁着秋高马肥,直接选择在集宁海子一带筑城,还挫败了左翼四个部落的联军,杀、俘敌人近两千人,可谓大胜。 孙伯纶掏出随身佩戴的手铳,说道:“正如这把手铳,每一个零件都有着其独特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若论攻防城池、阵地鏖战,三个你也不是余彦的对手,但若分进合击、齐头并进的骑队混战,余彦就远远逊色了,对于左翼,我需要的是压制和消耗,让他们退无可退,筑城而战,我军消耗亦大,难以为继。” 特穆尔正色的点点头,说:“卑职骤然受命,心中暂时也没有什么方略。” 孙伯纶从书匣里拿出一张纸,说:“这上面有两行名字,上面是我们在左翼的合作伙伴,下面是可以归属你指挥的军队和将领,你便在这里想一想,想好再说,我先处理一下理藩司的事情,待会送来饭,你我一道飨食,也好讨论一下。” 孙伯纶做事向来如此,雷厉风行,容不得过多考虑,特穆尔知道,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但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今日能不能拿出孙伯纶满意的方案,事实上,为将还是为帅,今日之事便是以此考验。 特穆尔原本之事达尔扈特部的一个牧奴的儿子,追随孙伯纶之后,一路高升,如今已经是一名那颜了,但与孙伯纶麾下诸多蒙古将领整日忙于将兵、立功不同,特穆尔在赚了第一份军功之后,便用了一半的银钱请了一个精通汉蒙文字语言的商人,教自己学习汉语和汉字,几年过去了,特穆尔虽然未成大儒,却已经书写通畅了,当然,这一切都被孙伯纶看在那里,自然也对这次选中特穆尔独掌左翼之事产生了有益影响。 孙伯纶那桌案上处理理藩司送来的政务,期间王庸还来了一次,但特穆尔皆没有理会,他只拿了一份地图和几张白纸,依照自己的心思勾画着左翼的局面,一直到傍晚侍从送来饭食,吃过晚餐,特穆尔把有待完善的计划递给了孙伯纶。 看了一遍,孙伯纶微笑点头,这个计划虽然在细节处还有诸多瑕疵,但还是在各个方面满足了孙伯纶的要求,那就是让左翼的战争尽可能减少对漠南经济的影响,尽可能少的消耗人力、物力和财力。 特穆尔很清楚,孙伯纶无论是东征还是北伐漠北土谢图部,都是偏师,而其主要的精力还在于整合漠南各部的实力,同时利用与大明的微妙关系,尽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己方的军力,以期获得对东虏的战略优势,并通过几场关键性的战役或者一场大决战,彻底消灭东虏,控制辽东,彻底掌控大明北疆的局面。 显然,休养生息比劳师远征要重要的多,考虑到孙伯纶的北伐已经占用了过多的常备军和物资,给予左翼前线的支持并不多,所以对于物资的消耗和兵力搭配,特穆尔慎之又慎。 在这个计划里,特穆尔只要求两个骑营和一个机动步营的支持,也就是只动用六千人规模的常备军,同时征召各扎萨克轮流上前线,在汇合余彦的不死队之后,保证兵力在一万五千人左右,其中绝大部分是机动步队,利用机动优势和火器优势,骚扰打击左翼诸部。 在特穆尔要求的队伍中,没有消耗巨大的甲骑和炮兵,只以骑兵对骑兵,孙伯纶看过之后,非常赞赏,这与他原本的考虑完全相同。 “特穆尔,谈一谈这个支援部队,我看你的计划中,支援部队的优先度还在常备军之上。”孙伯纶笑着问道。 “大人,卑职曾经远征左翼,麾下也有不少原先是左翼的武士,左翼和河套不一样,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河流,有些可以涉水而过,有些则不行,而我需要的这个支援部队就是希望解决这些困难,所以希望在水师营中抽调一批懂的舟桥技术的人,参与对左翼的袭扰,也好为未来的东征积攒经验。”特穆尔认真的说道。 孙伯纶拍了拍桌子,说:“特穆尔,你想的很周到,这个舟桥营便由你来组建,漠南各部各营,无论商队还是营伍,只要你需要,你就可以把他拉进去,有人不服,便让他来找我便是,明白吗?” “是,大人,只是此次袭扰左翼,耗时很长,而且要分兵共进,需要大量经验丰富的骑兵将领,不知大人如何安排?”特穆尔心中倒有几个人选,比如兀良哈就是骑射兵种的指挥大师,但特穆尔知道,一切还是要以孙伯纶北伐土谢图部为优先。 孙伯纶略作思考之后,说:“我把乌鲁思台吉予你,做你的副帅,质子军中有不少堪用的爪牙,你也可以挑选一些。” 特穆尔点点头,自然不敢有意见,孙伯纶又道:“特穆尔,你也知道,北伐土谢图部,需要精兵良将,不可轻动大军,所以我不能给予你太多支持,这样吧,我这里给你四封敕书,上面有明国和大汗的印信,你若得胜,所获部众和丁口,可再建四个扎萨克,等这仗打完了,你挑其中两个好的做你的封赏吧。” “卑职自当肝脑涂地!”特穆尔大声领命。 他手里本就两个扎萨克,如果再得两个,漠南诸将之中,也只有最得孙伯纶信重的也先可与自己媲美了,这既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又是地位提升的象征。 处理完特穆尔的事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孙伯纶刚想起身前去汗庭看望一下还在病中的淑济,就看见林天奕走了过来,他见到孙伯纶,说道:“大人,京城来的天使已经到了和林格尔了。” “天使,什么天使?”孙伯纶有些纳闷的问道。 “钦差啊,嘉奖您此次在归化城力挫鞑虏,斩首近万的功绩呀,大人啊,说不定您要封伯咯。”林天奕有些激动的说道。 孙伯纶倒是愣住了,片刻之后,一脸苦笑,道:“我倒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儿。” 其实在孙伯纶眼里,此次归化城变乱,先是城中遭兵戈,损失不小,板升的宫帐军被偷袭,死伤近千,周围的十几个扎萨克受到袭扰,若不是在纳林河夺回大半,此次就要损失上万帐了,无论怎么算,这次都是落了下风。 但这是和以前的相比,而且是和孙伯纶自身相比,若把此战况拿去和大明边镇的官将一比,这哪里是落了下风,简直就是不世之功,可以这么说,东虏远征而来,我方寸地未失,还将防线推入虏境,占据先手优势,如何不能称之为大功呢。 孙伯纶招来牧锋说:“你派个侍从去汗庭,告知夫人,今日我要南下迎接天使,另外告知桑结上师和窦土门太妃,汗庭也要准备妥当,一些礼仪琐事,请教幕府里的先生,万万不可差池了。” 第308章 章二 孙传庭的发现 十月中旬,和林格尔。 已经是秋季,草原上一片枯黄之色,朔风卷着草根、树叶席卷而来,惹的旌旗猎猎,却也吹的人睁不开眼睛,一支骑队缓缓而行,队伍之中有两辆裹着毡布的大车,想来里面定然是贵人。 后面那辆较小的车中,孙传庭手捧一本《鞑虏图志》正看的津津有味,这是一本从陕西传来的书籍,据说是某个在塞外行商多年的商人编写的,其中无大雅之言,亦没有策略经纶,只是记录了从漠北到边墙,从天山到海西的风土人情,其中对于各部的介绍非常详尽。 当初定下出使漠南的策略时候,礼部之中,无人愿意前去,如今朝廷内部,谁都知道孙伯纶嚣张跋扈,根本不把普通文官放在眼里,非督师巡抚一类重臣,难以慑服,而出使漠南又不能动用这类高官,最终,杨嗣昌把自己的心腹李信塞进了礼部做了一个主客清吏司的郎中,为正使,李信虽有能力,却不懂宾礼,此次不仅要嘉奖孙伯纶,还要巡视蒙古诸部,在礼节上着实不能堕了天朝威仪,因此,升任礼部主客清吏司员外郎不到四个月的孙传庭便担当此次副使。 孙传庭虽是进士,却是山西代州人,作为一个武风鼎盛地方出身的官员,孙传庭不仅对鞑虏有些了解,本身亦有些功夫在身,他既对崇祯七年解围代州,大破东虏的孙伯纶兴趣十足,也想借着这次出使多了解一些兵事,以报国恩。 帘布之外,不断出现骑马赶羊的蒙古人,他们多不过百帐,少不过十余帐,与以往广传穷恶疲弊的形象完全不同,这些蒙古人帐下牛羊甚多,神色也极为健康,不像是穷困的样子。 休息的时候,孙传庭带了几个通事询问了几个年长的蒙古人,才知道这些人赶羊牵马不是为了过冬,而是前往一个叫做三不敕川的地方,那里是这些人新分配的牧地。 孙传庭打开地图找了找那个陌生的地名,却发现那地方在瀚海以南,集宁海子以北,在漠南汗庭写给朝廷的文书之中,那里应该还是与东虏交战的前线,这才过了几个月,竟然已经为孙伯纶所有了? 到了和林格尔附近,使团遇到了前来接洽的人,是理藩司的官员和一个年轻的喇嘛,那官员说:“天使大人,此地距离和林格尔还有十几里,孙大人已经在那里等待迎接了,今天赶不及了,不如就在那边的车店休整一晚如何?” 李信坐了几天的车,已然是疲惫了,掀开帘子看了看,已经是傍晚,四周荒无人烟,只有那大车店里点着一串灯,李信还在犹豫,那官员又道:“大人,大车店里有浴盆和搓澡的师傅,您行了三四日了,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听到有能洗澡的地方,李信感觉身上更痒痒了,说:“好,今日便在那里歇了。” 使团进了大车店,便占据了其中独立的庭院和全部的马厩,把里面的商人全都赶到了别处,孙传庭下了车,脸色冰冷的看着使团中的军卒施展淫威,却并未阻止,他远远看到百步之外的河边,有一串长长的棚子,问那官员:“那是什么地方,为何聚拢了那么多人,怕是有数百吧。” 孙传庭并未言明,虽说天色昏暗,看不清那些人的样貌,他也知道,草棚之下飨食的定然都是汉人,至少他还没有见过那么多能坐在板凳上,趴在桌子吃饭的人。 那官员神色一变,说:“没什么,都是些没饭吃的流民罢了,孙大人请进房内歇息吧,房间和浴盆都给您准备好了。” 孙传庭点点头,进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个时辰,用过晚膳的孙传庭换了一身袍服出来,这身打扮倒是与寻常商人无异,他只带了两个家生奴才,出了院门,直奔那河边的窝棚区。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许多人围绕着火堆谈笑聊天,孙传庭缓步走着,听得里面多是陕西、宁夏的口音,倒也有不少河南和山西的人,孙传庭寻了一处火堆,里面口音正是代州左近的,靠了过去。 “老丈,借地儿烤烤火可好?”孙传庭笑呵呵的看着那抽着烟斗的老人,询问道。 那老头看了孙传庭一眼,在他腰间的玉佩上打量了一下,说:“您是个贵人,哪能和俺们挤着?” 孙传庭笑了笑,指着不远处大车店,说:“那里都让朝廷的大官占了,我是无处容身了。” 说着,他已经坐在了人群之中,发现火堆旁的十几个人似乎是一个家族,其中男人们正搓着一种细长的草叶,而女人则把搓好的草叶塞进衣服和鞋子里,孙传庭倒也明白,这是为了保暖,见那老丈似是年龄最长的,于是拿过出一盒京城友人赠送的卷烟,抽出一支递给了老头,说:“老丈试试这种烟草,可还抽的惯?” 那老头把手在身上的破羊皮袄子上抹了抹,才接过卷烟,这卷烟分外精致,每一根上都印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老头细细端详,捡了一根点燃的树枝,美美的吸了一口,足足过了半晌,才吐出了淡淡的烟雾,孙传庭笑着看,知道这是懂的享受的人。 “听老爷这口音,是山西人吧,和俺们倒是老乡。”吸了旁人的烟,老丈也热情了一些,主动问道。 孙传庭笑着把烟拿出来,散给火堆旁男人一人一根,剩余的都交给了老头,才说:“正是,老家代州的,出来做些小买卖。” “老丈一家怎么沦落到了塞外,是何故啊?”孙传庭问。 那老者笑道:“在山西活不下去了,出来寻条活路呗。” “这是要去哪里?”孙传庭又问。 老丈把烟斗里的灰烬在鞋跟上磕了磕,指了指一旁半埋式的的窝棚,说:“得听那边的官人的,还说不准,可能去后套也可能去前套,总之,去了就有饭吃,有衣穿。” “还有这等好事?”孙传庭惊声问道。 老丈笑了笑,露出了黑褐色的牙齿,说:“那还有假?俺们繁峙那边,光是去年就去了八百余口子了,孙家东主给活儿干,管吃管住,壮劳力两月给粗粮一石,盐二斤,娘们减半,若是不要这些物什,可以换成银钱。” “什么活计,这般好?”孙传庭倒是来了兴趣,他在的认知之中,山西的农民,一年忙到头,交上赋税和佃租,一年也落不得几石粮食。 “活计?什么活计,左不过就是种地罢了。”老丈把卷烟小心的收起来,他还指望着明日靠这些卷烟从幕府官员那里赚个好出路呢。 见孙传庭不信,老丈捡起地上一个石子,把一个在棚子下桌子上睡觉的家伙砸醒,喊道:“狗子,过来给这位老爷讲讲你在后套的事儿。” 那人立刻跑了过来,笑呵呵的说:“其实也没啥,就是种地,和在家里差不多,只是人家那农庄种地和咱可不一样,那土地十几里都是平平整整的,翻出的土都冒油咧,咱犁地用一头牛,人家用六匹骡子,拉的那大铁犁是俺们那的七八个那么大,犁的也深,俺们三个人耕地,用八匹骡子换着来,一条就能犁近百亩咧!” “你个贱种,在我家老爷面前胡咧咧,莫不是喝了酒,说胡话了,能犁那么多地,难道是菩萨给你造的犁?”孙传庭的一个仆役呵斥道。 狗子脸色微变,说:“你不信便不信,若没得这个本事,那俺们那农庄不过两百户,千余人,咋能种三万多亩地,孙家东主那边有的是你没见过的物什。” “这么说,老丈这一家便是你劝来的?”孙传庭问。 狗子哈哈一笑说:“俺是繁峙人,去年东虏犯边,那么多官军都打不过东虏,就孙大人能打的过,想来孙大人也是个有本事的。孙大人是个仁义人,俺跟着去河套,一路白吃白喝,又给了这般好的活计,俺也是有良心的,既然人家那边需要人,俺怎么能不帮忙,再说,俺与吴二爷是同村,总不能看他们在老家饿死吧。” “去河套,还能白吃白喝?”孙传庭敏锐的抓住了其中一个关键的词汇。 狗子指了指刚才睡觉的棚子,说:“那里就是饭堂,和农庄的差不多,一路上隔三十里一个饭堂,壮年人一天一斤半米,老弱一斤,吃不了可以拿着,下顿再吃,到了农庄,干了活儿,再扣下来,也就相当于给东家白干一个月罢了。” “这等好事儿,那有很多人趋之若鹜吧。”孙传庭说道。 狗子和老丈都是一愣,说:“俺不知道你说的啥,但现在去塞外的人越来越多,光是俺繁峙今年就去了近五千人了,听说陕西人更多,都是整村整族的去咧,那些当官的说了,来再多也不嫌多。” 正说着,一个大肚腩的华袍青年走了过来,拍了拍老丈的肩膀,那老丈连忙站起来,问:“官爷,有啥事儿吗?” 青年指了指一旁,说:“老吴头,你们先不去河套了,先在这里挖个窝棚,留下来帮着饭堂做饭,到下雪前还得有近万人从宣大、山西来,有的忙了,等翻了年,我把你安排到套内的农庄去。” 老丈立马跪下谢恩,找来锄头,便开始挖坑。 孙传庭起身,扑打了一下袍子上沾染的草叶,神情已经冷峻下来,借着月光,他看着四周漫无边际的荒野,低声道:“孙伯纶啊,孙伯纶,你究竟要做什么?” 第二日快到中午,李信才起身命令使团继续北上,很快就看到了正在修筑的和林格尔城,而在距离城池不到半里则有一规模巨大的军营,孙伯纶一行已经列阵完毕,欢迎使团,进了辕门,孙传庭见身边护卫的骑队衣甲鲜亮,却是鞑虏风格,这些骑兵腰配弯刀,箭囊与胡禄搭在马匹两侧,身披的铠甲也与大明完全不同,最为关键的是,这些摘了铁盔露出辫发的骑兵竟然全是蒙古人。 “总兵大人,这似乎不是大明的经制之师吧。”孙传庭淡淡的问道。 正与李信闲话的孙伯纶看了孙传庭一眼,问:“这位大人本官倒是从未见过,如何称呼?” “哦,孙大人,忘了介绍了,这是使团的副使,孙传庭孙大人。”李信笑呵呵的说道。 孙伯纶对于这个名字倒也不陌生,套近乎道:“孙大人与本官同姓,说不定还有血缘关系呢。” 孙传庭微微摇头,并不置喙,冷峻的说道:“总兵大人还没有回答本官的问题。” 孙伯纶不知道孙传庭这没来由的冷意是为什么,索性微笑说:“这是蒙古汗庭彻辰夫人的宫帐军,暂归本官调遣的。” 孙传庭眉头微皱,如今右翼蒙古跪伏,大汗年幼,真正掌权的便是彻辰夫人和太师,以蒙古人对汉人的抵触和戒备,怎么会把这些精锐的骑兵交由孙伯纶指挥呢,孙传庭问:“这些塞外鞑虏,安能驯服,总兵大人要留心啊。” 此话一出,宫帐军中已经听懂汉语的众多军官皆是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察哈尔人说道:“兀那汉臣,孙大人与我家彻辰夫人夫妻一体,在我等眼中并无分别,如何会有不臣之心,你切莫操心,还是好好吃酒去吧。” 众人皆是大笑,孙传庭却问:“总兵大人,这鞑虏所言可是真的?” 孙伯纶笑了笑,对孙传庭道:“您身为使团副使,出使前内阁的阁老没有告知与你吗,倒是奇哉怪也。” 说罢,众人进入大帐之中,诸将分列孙伯纶身后,孙伯纶一身将袍跪在地上,面向李信,李信则南向而立,宣读圣旨,其大意便是嘉奖孙伯纶此次汇通蒙古军队大败东虏,斩首近万,除了给了三万赏功银子,便是封孙伯纶为云中伯,表面上是给了孙伯纶勋位,成为了李成梁之后第一人,但却是暗地里告诫孙伯纶,这便是你的顶峰了,朝廷对你最大的容忍便是成为第二个李成梁。 除此之外,使团还要赏赐蒙古各部中的有功将士。 从勋位上来说,云中便是指的归化城一带的土默特川,从战国两汉时代便是云中郡,封为云中伯,便如当初李成梁封为宁远伯一样,就是要讲孙伯纶钉死在漠南之地,不能让其实力再扩张。 由此孙伯纶也意识到,杨嗣昌加税练兵的策略依旧在坚定的推行着,他也明白,杨嗣昌只是利用自己度过大明最危险的时刻,如今中原流贼平定,东虏失去主动,杨嗣昌便要压制住自己,加税练兵,加强朝廷实力,过上几年,由王师出马,先平定流贼,再征服东虏。 第309章 章三 彘首为聘 “云中伯,谢恩啊,我们也好去赏赐蒙古诸部呀。”李信见孙伯纶跪着不动,低声提醒道。 孙伯纶这才醒悟过来,山呼万岁谢恩,站起身来,孙伯纶便安排酒宴,宴会未开,孙传庭便讨问赏赐诸部事宜,孙传庭原以为孙伯纶会搪塞,却不曾想,孙伯纶说道:“两位天使明日先去归化城,见过大汗,再去赏赐各部吧,至于去哪里,怎么去,就凭二位做主便是。” 宴会毕,林天奕找到孙伯纶,说:“李信去了归化城,孙传庭伪装成了商队,去了套内,要不要我们动些手脚。” 孙伯纶笑道:“林先生,那可是天使,不要乱来,这样,你去归化城找个郝家的管事跟上,知会套内,他孙传庭想看什么就让他看什么,无需藏着掖着。” “这......这怎么可以?”林天奕大骇。 孙伯纶笑道:“如今杨嗣昌是想把我锁在这漠南的笼子里,这次便要让他好好看看我的实力,让杨嗣昌明白,要是我孙伯纶造反,谁也挡不住我进京城!” “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忍耐一时又如何?”林天奕道。 孙伯纶摇摇头:“这不是忍耐不忍耐的问题,是主动与被动的选择,这一次他给我一个笼子,等他的兵练起来,下一次就是杯酒释兵权了,我们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要主动进攻!” “那大人准备如何做?”林天奕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本朝惯例,四品以上官员就得进京陛辞,如今漠南还处于混乱之中,安定下来怎么也得过了年,所以,我准备翻了年,就去京城,见见我们那位神文圣武的陛下。” “绝对不行,大人乃是漠南各族百姓的主心骨,若有个闪失,这般大好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林天奕高声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林先生,我在漠南无论有何成就,脑袋上顶着大明的官帽,都是大明的臣子,臣子岂有不去京城参拜天子的道理,如今的朝廷,杨嗣昌和内阁帮着我瞒着天子,在天子眼里,我是一个忠勇可嘉的武将,自然不会对我不利,而杨嗣昌也需要我帮着维持对东虏的优势,更会对我热情有加,可谓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再过几年,东虏势弱,流贼匿迹,我再去京城,就是羊入虎口了。” “可是京师仍旧是不祥之地啊。”林天奕用力的摇头,试图劝孙伯纶回心转意。 孙伯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无妨,先生莫要担忧,再者我也不是没有准备。” “如今的大明朝,加税练兵已经是不可避免了,这等大事我怎么着也要插一脚,分润一下呀。”孙伯纶看着东面京城的方向,笑呵呵的说道。 十二月中旬,清水河渡口。 孙传庭从客栈温暖的客房里走出来,差点撞在一个身披棉衣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的肩头落了一层雪,有些酒气,不住的跺脚,见到孙传庭,嘿嘿笑道:“哟,孙大人您传来了,俺还寻思着要不要叫您一声咧。” 这男人是郝家的管事儿,看起来很粗糙,却是一个灵透的,这两个月来,在他的指引下,孙传庭的足迹遍布河套,从沃野千里的后套农农庄,黑烟滚滚厂房密布的黑铁城,堆满盐巴的胡洛盐库,以及这清水河的造船厂。 黑压压的煤炭和矿石投入到了那吞天兽一般的高炉之中,流出滚滚的鲜红铁水,水力驱动的锻锤把沉重坚硬的铁块揉捏的如面团一样,锻造成想要的模样,让各类甲叶、利刃如流水一般从作坊里涌出,再通过女人和孩子组装成杀人的武器,想到这里,孙传庭的眼睛不由的模糊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塞外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机械,也不知道孙伯纶是如何让这片荒凉土地变的繁荣,但孙传庭有一点很清楚,那些肮脏的黑烟和水力锻锤发出的噪音象征着强大和先进,这种非人力所能及的能量可以扫荡流贼,平定东虏,也可以把三百年的大明朝廷根基给砸碎! 这一切给孙传庭的震动实在太大了,那些明明存在的东西若非亲眼所见,孙传庭定然是不相信其存在的,面对孙伯纶创造的一切,孙传庭心中满是无力的感觉。 管事笑呵呵的问:“您今儿去哪里转转,跟俺说,俺也好安排行程和饭食。” 孙传庭叹息一声,摇摇头,管事以为他没有头绪,便说:“要不去糖厂看看,或者去腌肉厂,听说最近送来了两万只肥羊和近千头牛,要做成军用罐头咧。” “不去了,哪里也不去了,郝管事,谢谢你这两个月来的陪同和保护,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吧,本官要回去了。”孙传庭正色说道。 郝管事微微一愣,继而说:“那感情好,您回京城好好休息,俺也能回葭州老家过了好年咧。” 京师,紫禁城。 崇祯皇帝下了早朝,来到了皇后住的寝殿,皇后、田妃和太子朱慈烺已经等在那里了,这是昨日就定好的,与后宫嫔妃饮宴。 桌上菜色倒也简单,不过八道菜,所用器皿也是简朴典雅,毫无奢靡之风,皇帝甚是满意,用膳过后,皇帝问:“今日菜色不错,莫不是御膳房来了新厨子?” 皇后微笑说道:“哪里,陛下用膳一切从简,厨子还是那些厨子,但陛下不是那个陛下了。” 崇祯与周皇后向来和睦,夫妻感情甚笃,自然说话没了什么顾忌,皇帝知道周皇后在开玩笑,问:“你倒是说说,朕怎么就不是以前的朕了?” 周皇后掩嘴轻笑,说道:“陛下还是陛下,但以往陛下愁眉紧锁,心事重重,总是操劳国事,便是珍馐美味也是食不知味,可如今天下大定,海内升平,皇上心情愉悦,便是这寻常菜色,也是吃的津津有味了。” 皇帝呵呵一笑,说:“海内升平却是有些夸张了,不过如今局面确实比刚登基时好了许多啊。四个月前,云中伯孙伯纶再败东虏,两个月前平贼将军郝允曜击斩曹贼,今日礼部和兵部各自奏来好消息,皇后你可知何事?” 皇后欠了欠身子:“臣妾可不敢妄议朝政。” “便是让说来听听,便像寻常人家,家长里短说道说道,你若觉得心中有惧,便再饮两杯酒水,朕便当你说醉话了。”皇帝心情极为欢畅,拿起了酒杯。 皇后道:“那臣妾便当一回长舌妇了。” “若说兵部的喜讯,当与贼寇有关,若说礼部,起因当在东虏了。至于何事,实在不是臣妾这妇道人家能明白的了。”皇后低声说道。 皇帝哈哈一笑,说:“皇后母仪天下,果然聪慧,你说的不错,兵部侍郎洪承畴奏报,进入四川的闯贼遭到了秦良玉白杆兵的攻击,大溃,不日即可破敌,而盘踞在河南、南直隶交接一带的献贼则被围困,已然是插翅难飞,朕有预感,一年之内流贼可破!” “那礼部的消息呢?”皇后凑趣般问道。 皇帝哈哈一笑,说:“东虏接连被云中伯重创,今年辽东赤地千里,蝗灾不断,虏酋皇太极有求和之意。” 皇后微微点头,虽然他知道皇帝是万万不可能和东虏和谈,特别是皇太极已经称帝改元的情况下,但这求和本就昭示东虏江河日下了。 “东虏也倒罢了,臣妾倒是觉得,若能荡平贼寇,大明百姓还能少受些苦楚。”皇后微笑说。 皇帝点点头,说:“是啊,然而天不遂人愿!”说着,皇帝一拍桌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悦之事,说道:“都怪那左良玉,若非他轻敌冒进,那日在谷城,如何能让献贼逃走!” “若大明多几个像云中伯和平贼将军这类良将就好了。”皇帝神往的说道。 见皇帝脸色突变,皇后已经是不知所措,一旁已然入定的王承恩忽然笑了笑,说:“老奴这几日耳朵里倒是听了不少平贼将军郝允曜的趣事。” “哦?你听到什么了,说来听听。”皇帝倒是有些兴趣。 “都是些市井之言,怕污了皇爷的耳朵。”王承恩说道。 皇后却道:“王大伴又再这里打哑谜,皇上要兼听百家,市井之言也是百信所虑,如何听不得?” “此言甚善!”崇祯皇帝赞道。 王承恩这才说道:“最近几个月,咱京城来了几个戏班子,多是陕西、山西那边来的,与寻常戏班演绎江湖、历朝之故事不同,这些戏班唱的确实当今时事,起先多讲东虏禽兽之事,左不过说虏酋皇太极姑侄同床,伪太子豪格杀妻受赏,已死之虏酋莽古尔泰杀母邀宠,老奴十四子多尔衮与皇太极之妻叔嫂通奸,尽是些禽兽不如腌臜之事,粗鄙之言,老奴也不敢细说,近些日子,其中演绎多是英豪之事,却说大同副总兵虎大威奇袭夏米庄,曹文诏荡平两白旗,云中伯九战皇太极,虽说其中有真有假,但唱的煞有其事,人人皆是称赞。” “这与平贼将军何干?”皇后问。 王承恩道:“皇爷,皇后娘娘,如今京师百姓最爱听的戏码就是平贼将军彘首为聘的故事呀。” “彘首为聘?如何说的,细细说来。”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彘首便是猪头,猪头如何做聘礼? 王承恩道:“彘首为聘共有四回,第一回便是乱世佳人,讲的是平贼将军与延绥周巡抚之女相识相知一事,话说那时周巡抚还是绥德知州,被紫金梁等一干贼首困于绥德,平贼将军为绥德卫千户,随扈身边,周大人巡视城防,经过施粥棚时,忽遇潜藏之贼突袭,平贼将军却扑入粥棚,格杀七贼,却让周大人受惊,当时绥德官员斥责平贼将军未尽职责,将军曰:某乃大明将士,非周大人私仆,当与护从百姓为先,大人有甲士在旁,安能受伤。 周大人不明缘由,以为卫所军跋扈,便要治罪,却不曾想诸多百姓跪求,其中施粥之人竟然是周大人千金,亦替将军求情,周大人才知其忠义,赞其勇毅可嘉,却不知平贼将军不仅忠勇,还一表人才,已然被周大人千金钟情,回府告知周夫人,夫人不允,说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岂可嫁于一军汉,周大人知道后,却极力促成,曰:天子重英豪,国朝需良将,若此子能替朝廷效力,为国家平贼,其大义忠心,又岂是区区酸儒书生能比拟的!”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是心潮澎湃,大声赞道:“周士奇不愧是国之柱石,深明大义,能有如此贤臣,是大明之幸啊!” 皇后却拉扯了一下皇帝,说:“不过是戏班的演绎,当不得真。” 皇帝却哈哈一笑,说:“这戏码当是七分事实,三分演绎,皇后不知道,周士奇与朕的平贼将军正是翁婿关系呀!” “父皇父皇,不要说话了,让王大伴继续讲,儿臣可爱听了。”朱慈烺拉着皇帝的袖子,央求道。 皇帝说:“好好好,朕便知道,朕的麒麟儿最爱听的便是忠臣良将之故事,今日就随你愿,这要比看资治通鉴来的生动,来人,给王大伴上茶,朕今日便当去了市井茶馆,就不知道王大伴有没有那几分能耐了。” 王承恩道了谢恩,才说:“老奴没那等口才,只是这故事着实精彩,到遮掩了不少老奴的口拙。” 第310章 章四 看戏 王承恩喝了茶水,当即说道:“这第二回便是天子为媒。” “朕?朕何时保的媒人?”皇帝笑问。 皇后脸色微变,说:“就是,也忒也大逆不道了。” 王承恩缩了缩脖子,说:“皇爷,老奴该死,老奴不该把........。” 皇帝拍了拍周皇后的手,语气欢喜的说道:“王大伴继续讲吧,皇后也莫要往心里去,如平贼将军与周巡抚这般忠臣良将,朕若早知道,便是逾制,也乐得去保媒。” 王承恩这才说道:“前一回说道,周大人与夫人意见相左,求教绥德缙绅官宦,皆言与将门联姻,不成体统,周夫人道:绥德一战,郝家儿郎只见勇力剽悍,不见人品家教,又身份低微,恐爱女嫁去受苦,独周大人坚持己见,两相争执,却赶上流贼兵困平阳府,延绥军入卫山西镇,周大人与周夫人商定,若平贼将军立下大功,崭露头角,周夫人不可再作为难,而将军追随云中伯,于平阳城下大破贼军,斩杀贼首,救援忠臣,翼护百姓,每每上阵皆身先士卒,每每军议亦有独特见解,洪总督赞其足智多谋,云中伯称其勇冠三军。 此战声名大噪,天子恩赏,朝廷嘉奖,周大人遂下定决心,招其为婿,时人言,将军为天子效力,天子予将军功绩,才得此姻缘,此乃天子保媒尔。周夫人虑将军人品,多番打听,才知平贼将军爱兵如子,多有忠孝之名,为上佳儿郎,这才同意,双方定亲,且定下成婚日期,却不曾想,平贼将军因功升为游击,流贼惧之如虎,洪总督需其南下剿贼。一面未婚佳人,一面朝廷大义,平贼将军曰,辛苦我一家,幸福千万人,遂随总督南下剿贼。 周大人甚为支持,让其专心杀敌,为国效力,无需担忧婚姻之事,平贼将军豪气干云,说:上有圣明天子,下有将帅用命,流贼不过尔尔,若事权如一,将无私心,平贼不过一年,误不了婚期。” “平贼将军南下湖广,追剿曹贼、献贼,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贼势日微,平贼将军眼见流贼要灭,更是欢喜,心道不可误了婚期,辜负佳人,却不曾想,郧阳一战,流贼逃出四围之地,让一年平贼变为泡影。”王承恩说到这里,语气实为不甘。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还不是那跋扈善妒之将左良玉,若非他,流贼岂会在祸害江南?” “陛下,听故事呢。”皇后见他生气,劝慰道。 王承恩继续说道:“郧阳失利,却也惹出第三回,替弟娶亲。” “娶亲还能替代吗?”皇帝皱眉问道。 王承恩道:“老奴也不知道,只是戏中是如此说的。” “说是婚期已至,平贼将军在外征战,将军之父便是延绥副总兵郝世禄,前往周大人府上告罪,周大人却不以为意,但不少缙绅酸儒却道将军失信,不可为婿,周大人未免旁人胡言乱语,便问可有良策,郝副总兵曰,延绥乡俗,可由兄弟代为迎娶。 周夫人起先不同意,但周家千金执意如此,几番打听,才知道,平贼将军堂兄,在绥德施粥济民,颇有善名,可为代替,周夫人同意,郝副总兵感恩周家仁义,心道,礼数有失,聘礼万万不可寒酸,但其家中资财,多济养阵亡、伤残将士,如今家中无浮财,如何拿出聘礼,这才有了彘首为聘。” “彘首为聘便是最后一回了吧。”眼见听到了最高潮,皇帝兴致越发浓厚。 王承恩道:“确实如此,且说周大人知道郝家拿不出聘礼,便道,看中的乃是郝家满门忠良,并非财货,明言,不论聘礼,若郝家执意礼聘,可让平贼将军以功劳为聘礼。郝副总兵把此话告知平贼将军,将军心道,所谓功劳无非斩首立功,便写信问周大人,可斩首为聘乎?周大人以为其要斩首向督师叙功,所得恩赏为聘礼,便回一字,可!而平贼将军却以为周大人要让其斩曹贼之首为聘,更是心中战意昂扬,却不曾想,这事被平贼将军营中将士得知,将士皆是纷纷奋进,还相互打听,询问周巡抚有几个女儿,说,若斩曹贼即可娶得千斤,那再斩献贼,可否再赐一女,也好花开并蒂呀。” “哈哈,这些军中将士,朕本以为其剽悍善战,却不知也有这般可爱一面。”皇帝笑的前仰后翻。 倒是皇后,瞪了皇上一眼,小脸微红,嗔怒道:“市井轶事,果多粗鄙之言,这般言论,陛下还笑的出。” 朱慈烺却不懂的什么叫花开并蒂,连连说:“父皇和母后莫要争执了,快快让王大伴讲述完,儿臣还不知道为什么叫彘首为聘呢。” “对对,快快道来。”皇帝正了正衣冠,一脸正色的说道。 王承恩唱了个肥喏,显然讲到了关键,已经是渐入佳境,吐沫横飞的说道:“谷城一战,平贼将军身先士卒,营中将士不惜性命,才斩杀曹贼,将士不辞辛劳,皆道,快拿贼首去绥德,免误婚期,将军却知,贼首要交由督师,勘验功绩,不可私相授受,将士们明白之后,其中一蒙古义从说:可用马首代之。平贼将军道,战马为诸君驱使,踏阵杀敌,乃无言之兄弟,更为忠厚之扈从,那曹贼不过一腌臜之人,凶狡贼寇,不可与战马并论。斩曹贼之勇士在,手指贼首,道:曹贼肥头大耳,毛发旺盛,体态臃肿不堪,与肥彘何异,可以彘首代之!众将皆是称赞,从谷城乡民慰劳的牲畜中,拿出一合适肥猪,一刀斩下头颅,上秤一秤,十八斤。将军不甘道:便宜曹贼,平白重了七八斤,倒是可惜了这肥猪。当下便让将士莫吃这肥猪,与阵亡将士葬在一起,而将军兄长得此彘首,却知不合礼仪,为延绥将士得知,众人捐输,募得金银无算,请匠人铸一金银彘首,为平贼将军聘礼。这场彘首为聘的戏便是结束了,最后有诗词一句:青山有幸埋忠骨,肥猪无辜变贼酋!” “好!好一个青山有幸埋忠骨,肥猪无辜变贼酋!吟的好,讲的妙!”皇帝大赞,王承恩道:“皇爷谬赞,是故事精彩,更是平贼将军忠勇啊。” 皇后及众位嫔妃也大赞,太子跳着脚鼓掌,皇后却道:“王大伴将的如此详尽,倒不像是凭空听来的,你不会出宫去了那戏班吧。” 王承恩道:“老奴哪敢,是皇爷平日教诲,老奴留意忠臣良将之轶事,听皇店的小黄门说起,心中向往,才让他抄写来稿子,读了许多遍,每一次读都是心潮澎湃呀。” 皇帝微微一笑:“那稿子何在,还不速速呈上来。” 王承恩从袖中取出几页纸,递给皇帝,皇帝打开还未来得及看,田妃便伸手夺了过去,说:“陛下,这文字平淡无奇,哪有真正的大戏看的过瘾,不如陛下赏赐我们看戏吧。” 皇帝心生意动,站起身来,在诸妃与太子期盼的眼神中来回踱步,终于叹息一声,说:“朕重用杨文弱,朝中清流御史本就不忿,眼睛盯着朕呢,若把戏班请进宫内,还不落得一个奢靡无度的罪过。” 田妃道:“不如陛下带带我们微服出游去戏园子看一看,听皇后姐姐说,陛下还在潜邸的时候,时常微服私访,才知民声疾苦的。” “这......这成何体统!”皇帝咬牙说道。 王承恩却凑上来,说:“老奴倒是有个主意,既合礼法,又让御史大人挑不出毛病来。” 皇帝满脸欣喜道:“快快说来。” 王承恩笑了笑,说:“临近年关,又赶上嘉定伯五十大寿,嘉定伯定然是要贺一贺的,嘉定伯本就通晓音律,定然也是好戏曲之人,若寿辰那日,唱个堂会,请几个戏班也是等闲事儿,皇爷和娘娘们带着太子微服贺寿便是,顺便也看看民间戏曲,岂不是很好?” 皇后瞬间面带喜色,道:“王大伴这法子着实不错,皇家为天下表率,皇帝给岳父祝寿,乃是孝道,便是让御史抓住,也无不可呢。” 原来,这嘉定伯便是皇后的父亲,当朝国丈,嘉定伯本就好声色,家中还有女乐,还有一唱戏班子周家班,历史上的名妓陈圆圆也曾是其中一员。 皇帝呵呵一笑:“如此甚好,还是皇后告知国丈一声,莫要堕了皇家的颜面。” 又过了半个月,嘉定伯寿辰,已经是摆开了寿宴,其中一大亮点便是请了京城四个最好的戏班前去唱堂会,曲目都是忠臣良将之故事,前去贺寿的官宦勋贵却被安置在了距离戏台二十步的位置。 众人打眼瞧去,嘉定伯周奎正殷勤的请一年轻男子点戏码,心道藩王都外放,皇帝诸子都未成,什么勋贵能让周奎如此作态,而眼尖的则盯在那男子身边一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身上,那般高贵仪态,不是皇太子是谁? “嘉定伯,台上那铁箱子是什么?”朱慈烺看一个横摆的箱子,问道。 周奎连忙说:“皇上,小爷,那是武勋箱,这些戏班都有,主家和看戏的宾客打赏都会塞进去,戏完点验,其中两成算是对戏班的赏赐。” “另外的呢?”皇帝皱眉问道。 周奎道:“另外八成作为边疆将士的捐饷,这是各家戏班定下的规矩,说将士用命才有他们活命之恩,将帅立功才有他们演绎的故事,自然应当占大头,所以每次演完,都是托德高望重者,递往户部,算是捐饷。” “虽是杯水车薪,却也是京城百姓一片忠义之心呐。”皇帝感叹到。 周奎乐呵呵的说:“也不能算杯水车薪,微臣听闻,上个月,光戏班给的捐饷就有六千余两呢,这般银钱,已经不算少了。” 皇帝愣住了,太子则道:“若算起来,这些戏班也能养一千虎贲呢。” 正说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戏子登场,咿咿呀呀唱起来,正是皇帝首重的戏码——彘首为聘,皇太子看着,笑嘻嘻的指着台上一戏子说:“父皇,您看这周大人,倒是比咱朝中周大人好看了许多。” 皇帝也是笑了,周士奇他见过不少次,肥头大耳,身宽体胖,而面前的周士奇,风度翩翩,颇具威仪,倒像极了风骨傲然的士大夫。 “或许,在百姓眼中,忠臣就该是这样的,就不知,在他们眼里,朕是什么样的呢?”皇帝心中想着,越发入神。 待几个戏码唱完,已经到了下午,皇帝看的精彩,最后又让戏班把彘首为聘的戏码再看了一遍,临行时,把腰间的玉佩放进了武勋箱,这才坐上暖轿离开。 “父皇,若哪日平贼将军进京,陛见父皇时,也让儿臣看一眼行吗?”暖轿里,朱慈烺小心的说道。 “好好好,定然让朕的麒麟儿瞧个明白,问个清楚。王大伴你把这事儿记下来,莫要忘了。”皇帝最后对轿外的王承恩吩咐道。 王承恩说:“皇爷,平贼将军什么时候入京,老奴不知道,老奴倒是清楚,过不了两个月,云中伯便是要来了。” 皇帝掀开暖帘,惊声说:“当真?” “老奴可不敢欺瞒皇爷。”王承恩说。 皇帝呵呵一笑,说:“好好好,朕倒是要看看,这擒杀二贼首,勇救杨修龄,屡挫鞑虏酋的虎将究竟是什么模样!” 正说着,皇帝听的前面一片混乱,抬头看去,似有数百人堵住街道,谩骂不止,几成殴斗,皇帝眉头一皱,说:“王大伴,让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王承恩一挥手,几个锦衣卫跑了过去,不多时,一个锦衣卫百户跑来,半跪在地上:“陛下,街口有人张贴揭帖,惹来物议纷纷,百姓聚拢街口,顺天府驱赶不能。” “真是无能!”皇帝低声骂道,又问:“什么揭帖,他们议论什么。” 那百户连忙跪在地上,不敢言语,求饶似的看向王承恩,王承恩连忙跑去了,皇帝呵斥:“快说!” 百户答:“那些百姓议论,此次云中伯入京陛辞,皇上要效法袁贼之故事,予以逮杀。” 第311章 章五 进京之路 “放肆!”皇帝听完,大骂道。 这时,王承恩回来,递给皇帝两张揭帖,一张上控诉云中伯跋扈擅专,市米资敌,通敌叛国。而另一张则大赞云中伯乃是不世之忠臣,广募忠义之士去六部示威,死保国之良将! 皇帝看后,撕了个粉碎,脸色涨红,大声说:“去,让镇抚司严查,是什么人在滥言妄议,离间朕与云中伯,是什么人污蔑国朝良将,北镇抚司若查不到,就让那些指挥使提头来见!” 王承恩踢了那百户一脚,呵斥道:“还不快去!” “皇爷,皇爷莫要生气,老奴以为,此事还是和杨大人商议一下,还要尽快告知云中伯那边,老奴就怕云中伯听闻此事心有疑虑,若不来京城,岂不是坏了皇爷与云中伯的君臣情分呀。”王承恩道。 皇帝抚胸粗喘,说:“便这么办,召杨文弱,回宫!” 崇祯九年。 刚进三月,天气虽然转暖,然而冷风已经让旅途变的清苦,孙伯纶带了二百亲卫,于半个月前从黑铁城出发,一路东进,在大同左卫进了边墙,先是与大同的曹文诏畅谈了两日,又向东前进,却并未走内边墙的路,而是沿着外边一路西进,沿途宿在郝家的商栈,进了宣府境内则联系上了白涵宇家的管事。 孙伯纶先进了张家口堡一带,与白家管事一道,游览了一番,才与其一道南下,那管事是白涵宇的侄子,却是个爱说话的,一路到了昌平州,已经到了中午,管事问:“伯爷,您想吃些什么,咱也好去让人准备。” “塞外多食牛羊肉,便是有鱼也是大锅炖,今日到了边墙内,便吃些鱼脍吧。”孙伯纶倒是一点不客气,说。 那管事道:“哟,没您不圣明的,这昌平最近新来了几个淮扬师傅,鱼脍做的那是一绝,今日小的也是有口福了。” 二人正聊着,忽然前面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穿着羊皮袄子,脑袋上插着翎羽的汉子,挡在路上看了一眼,便离开了,管事脸色微变,孙伯纶疑声问:“那厮看起来倒像是绿林众人,莫非与你有仇吗?” 管事道:“那是七龙寨的人,怕是路上不太平了。” 说着,管事解释了一句,原来这七龙寨是宣府一带有名的盗匪,平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最近一年,与京城出塞的商队对上了,几番抢掠,白涵宇派人探查,才知道,七龙寨的大当家是山西大商家的远亲,当年是流贼的一股。 “叔叔说,七龙寨专司打杀我们前往塞外的商队,去张家口的抢掠财货,若是去河套的,鸡犬不留,这次怎生遇到了他们。”管事后悔的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原来是山西的老对头,竟然干这种腌臜之事,也罢,今日碰见了,便莫要他们走脱。” 说着,孙伯纶打了个手势,与牧锋各带来一半人马追了上去,那管事愣在原地,许久清醒,对身边的人喊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昌平,把那几个淮扬师傅和家伙什全都带过来,便安置在前面的山神庙中,老徐,你去盯着,要最好的师傅,最大胆的伙计和最新鲜的食材,万万不可马虎了。” 一个时辰后,山庙中,铺满稻草的地面上支起了蜂窝煤炉子,上面支起一个锅子,里面翻腾着浓汤和鱼肉,而在旁边的矮几上,一盘鱼脍切的薄如蝉翼,孙伯纶正拿着汤匙在十余种佐料中搭配着。 牧锋进来,把四个人扔在地上,说:“将主爷,七个头领,杀了三个,就剩这四个玩意了,咋处理?” 孙伯纶调配好佐料,夹起鱼脍蘸了蘸,放入嘴中,连称鲜美,看了看矮几上的鱼脍,说:“这新鲜的鱼脍只有这么多,不够那么些人分食,便给这四位支个锅子暖暖身子吧。” 牧锋应了一声,便找来绳子,让亲卫们把四个当家的吊在梁上,然后找来砖块,把一块大石板支起,那些盗匪头子勉强能踮脚支撑,但很快,石板下堆满了火炭,炙烤石板,烟熏火燎之下,盗匪不仅不敢用脚触碰石板,反而死命的蜷曲小腿,支持不住了落在烤热的石板上,就是一阵嘶嘶的声音,盗匪们哎哟哟的惨呼着。 孙伯纶吃着鱼脍,淡淡的问:“你们是范家的狗还是王家狗?” “你们这群狗杀才,等我家东主知道了,一定要杀光你们全家!”一个当家的高声骂道。 砰! 一手端着海碗的牧锋不知何时掏出一把手铳,四枚铅子射出,直接把那人的一根腿从膝盖处打断,露出了白白的骨茬,血顺着裤管流淌而下,落在烧热的石板上,嗤嗤作响。 孙伯纶用竹筷从盘子中挑出一块溅了血珠的鱼脍,扔到一边,说:“你看看你,坏了我一块好肉!” 牧锋嘿嘿一笑,稀里哗啦的把海碗里的肉汤喝光,面朝这那些当家的,装填子药,面对黑洞洞的铳口和空气中飘荡的烧焦气味,其余三人不再嘴硬,一五一十的说了,原来七龙寨是山西七八个大商家一道组织起来,专门对付京城和直隶与孙伯纶贸易的商人,以报复孙伯纶在塞外对山西商家的针对行为。 孙伯纶放下筷子,一招手,白家的管事走了过来,孙伯纶问:“白管事,我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吗?” 那管事满脸堆笑:“唉哟,伯爷,如今您在大明可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跺跺脚,朝廷都要颤一颤,莫要说我们这些商人了,伯爷或许不知道这些小事儿,山西那些商家,如今收益连往年的三分之一,这才狗急跳墙,干起了杀人越货的买卖,明摆着就是同归于尽的策略呀。” “我做了什么吗?”孙伯纶淡淡的问,商贸方面,一直交由幕府和义兄郝允辙经营的,孙伯纶倒是不清楚。 那白家管事显然知道不少大事,一一道来,原来,在幕府支持下,所有参与河套和西域商贸的商队都需要持有幕府的行商旗,若是没有就会被沿途的军队围剿,商货没收,人员充为矿奴,而且幕府借着周士奇的名义,控制了宁夏到潼关几乎所有的黄河渡口,西去的商路完全被阻绝,而河套提供的廉价粮食、布匹、烟草冲入了张家口堡这个山西商人走私的大本营,让其利润直线下降,而郝允辙大规模介入茶叶贸易,更是挤兑了山西商人最后一块利润,如今山西商人除了继续往左翼和东虏走私,几乎没有什么赚头,即便是在这个方向也时常受到其他地方商人的联合打压,而已经深入左翼的特穆尔骑兵,遇到这些商人便是抢掠一空。 “这样说起来,这些叛国贼商恨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倒是苦了你们这些直隶、京城的商家,特别是你们白家。”孙伯纶笑呵呵的说道。 “没您不圣明的。”管事乐颠颠的说。 吃过饭,一行人马赶到,为首是一中年官员,进了山神庙,环视一周,问:“敢问哪位是云中伯?” 孙伯纶敲了敲矮几,道:“我便是。” “微臣顺天府通判徐志有,参见伯爷!”那官员恭敬的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哟,剿灭小股盗匪还惊动了顺天府的大人,倒是得罪了,也罢,徐大人,这些尸身便是七龙寨的匪首的,你且拿去吧,也好跟府尹大人有个交代。” 徐志有看着梁上挂着的四个人,在那断了腿的家伙身上看了一会,才道:“伯爷,这.....这哪里是尸身,这分明是........。” 孙伯纶呵呵一笑:“马上就是了!” 一挥手,庙内庙外铳声大作,四个匪首连带抓住了近百盗匪全都被枪决,铅子巨大的动能打碎了那些人的脑袋,脑浆和血撒了一地,孙伯纶起身,拍了拍那通判的肩膀,笑道:“回去告诉你们府尹大人,下次再有这种事儿,我便不会帮他出手了。” 随着七龙寨覆灭,云中伯到了京畿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来,不知何人走漏了消息,云中伯当于今日从德胜门入京,无数闻讯的百姓从四处赶来,德胜门两侧的官道上,人声鼎沸,从崇祯六年起,孙伯纶的名头就已经在京师打响,在王师接连败绩的形势中,无论面对东虏还是流贼,连战连捷的孙伯纶自然顶上了大明第一良将的名头。 特别是宣大御虏,朝野上下大江南北无人不知延绥总兵镇西将军的名头,而如今受封云中伯,位列超品的孙伯纶要来京师陛见,特别是在前段时间有东虏用间,污蔑孙伯纶通敌叛国的情况下,京师百姓已经完全沸腾了。 一早天未亮,百姓就占据了昌平通往德胜门的官道,十里之内人都攒动,路旁的杨柳树上爬满了人,人人想知道这连杀东虏威风的云中伯究竟是何模样。 内阁好不容易劝阻了想要出城迎接的天子,最终由首辅杨嗣昌出城十里,虽说杨嗣昌是首辅,但伯爵之位是超品,位列百官之上,倒也不算违制,杨嗣昌面无神色的站在树下,静静的等待着。 “云中伯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官道之上很快炸开锅,人人奋勇向前,想占据有利位置,幸好五成兵马司派来的诸多人马,又有京营配合,才勉强控制住局面,只见远处一面孙字大旗高高耸立,迎风招展,其后旌旗似海,二百余精骑全身披挂银光铠甲,身披红色大披风,士气昂扬,军容威武,肃然追随,可谓将士如虎,战马似龙。 孙伯纶骑着黑风,一身黑色山文甲,微笑着看着两侧密密麻麻涌来的百姓,心中不免热血沸腾,看到树下站着的杨嗣昌和众多京师官员,孙伯纶翻身下马,走到杨嗣昌面前:“杨大人,末将何德何能,当不得您亲自迎接。” 杨嗣昌微微点头,语中带刺的说:“伯爵大人已经位列超品,如何当不得!” 孙伯纶笑了笑,心道这厮心中有气,日后还用的着他,也不好得罪,连忙牵来一匹全身雪白,无有杂色的白马,扶着杨嗣昌上马,自己才翻身而上,到了德胜门不到三里,涌来的人越发多了,孙伯纶一声令下,亲卫队所有人下马,牵马步行,旗牌官在前,高举大旗,前面开路,忽然十余个亲卫解下马上包裹,抓住旗杆,用力挥舞,却见十几把色彩怪异,塞外风格的大纛迎风而起,继而大纛被倒持,彩带与鬃毛在地上拉扯着前进! “此乃东虏正蓝旗大纛!”人群中,一眼见的富态商人忽然指着第一排倒持的大纛高声说道! “这是正白旗的,那个是镶白旗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即便有人纷纷附和。 一时间,喧嚣声直冲云霄,百姓无不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杨嗣昌看了看那拖沓在地上的大纛,说:“云中伯倒是好手段,此番倒是好好杀杀东虏威风!” 孙伯纶报以微笑,只是说:“东虏不过是建州禽兽之属,打败他们,算不得什么大事。” “真汉子!” “好汉!” 京师百姓无不欢欣雀跃,指着孙伯纶的亲卫,高声称赞,当有辽东逃来的人竖起大拇指,用特有的口音喊道:“纯爷们,纯的!” 蹄声如雷,旌旗如云,虽不过几百人,却是气势如虹,不知何人喊道:“壮哉!壮哉!” 当即百姓高声齐呼,声势冲天,甚是骇人。 杨嗣昌心潮澎湃,不由的感叹:“云中伯,百姓如此,便是舍了性命,也是心甘了。” 孙伯纶却不似他文人那般多情,拉了拉杨嗣昌的袖子,说:“首辅大人,我们还是快些进城吧。” 杨嗣昌问:“为何?” 孙伯纶苦着脸,说:“大人,如今百姓已经高喊云中伯万胜了,若哪个不知死的喊一句云中伯万岁,你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嗣昌见周围百姓慷慨激昂,已然高兴过了头,连忙说:“此言有礼,你我还是速速进宫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第312章 章六 平台召对 进了京城,安顿好那些亲兵,皇城来的使臣便到了,宣召孙伯纶入宫。 孙伯纶随使臣而去,从承天门入了皇城,只例行在朝房里落了落脚,便见到了传旨的太监,由此可见,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平台召对了。 告别了礼部的使臣,孙伯纶随那太监绕过皇极殿,前往平台,那太监年纪不大,借着走路的时间提醒道:“奴婢的老公祖是司礼监的王老公,老公组让奴婢告知云中伯,待会见到皇爷,说话切要注意,不可滥言,皇爷这两日好不容易睡的踏实,进膳香甜,莫要在惹出事端来。” 孙伯纶笑了笑:“告知王老公,末将省的,报喜不报忧,多谈理想少谈银钱,俺还是懂得的。” 那太监忍不住笑出声,说:“云中伯果然是豪爽的人,咱家这就放心了。” 孙伯纶远远就看到皇帝坐在盘龙御座之上,两侧多是太监,殿内各类礼器,而殿外则是锦衣卫,孙伯纶按照那太监的提醒,先行朝礼,在被宣召觐见,进了殿内才看到,御座一旁还盘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孩童,显然是皇太子了。 皇帝看到孙伯纶身材魁梧高大,神色严正,甚有威势,与自己心中所想倒没有什么出入,皇帝不由的激动起来,朗声说:“朕登基以来,流贼汹涌,东虏肆虐,云中伯杀敌在行伍,立功于绝域,平流贼,斩东虏.........。” 孙伯纶跪在那里,听着皇帝把这般冗长的仪式性的嘉奖说完,才连连谢恩。 这才算走完仪式的流程,皇帝低声对御座旁的太子说:“春哥儿,你去给云中伯拿一个锦凳,莫要让他站着了。” 太子起身,小小的身子搬着一个凳子,放在了孙伯纶面前,已然出汗了,他围着孙伯纶转了两圈,昂首问:“云中伯,本宫听戏文里说,你与虏酋皇太极都是三头六臂,才与他斗了个不分上下,可今日本宫见到你,你除了高了些,壮了些,倒也与常人无异。” 孙伯纶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心道养在深宫长与妇人之手的皇家子嗣,确实都是井底之蛙,不过太子年幼,倒也越发可爱,于是说:“末将自然是寻常人了,哪里来的三头六臂。” 太子挠挠头,又问:“那虏酋是什么模样?” 孙伯纶想了想,说:“太子殿下可见过延绥巡抚周大人?” 太子道:“倒是见过几次。” 孙伯纶道:“那便好说了,皇太极当比周大人还要再胖两圈。” 太子皱眉,连称不信,问:“不是三头六臂吗,莫非你诓骗本宫?” 孙伯纶呵呵一笑:“哪敢,末将哪敢,不过这也不是难事,东虏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哪日有机会,末将把那皇太极擒来,献俘陛下,也让太子殿下看看,皇太极是不是三头六臂。” 太子小脸满是笑容,说:“好,就这么说定了。” 皇帝见太子乐颠颠的跑上来,便问:“云中伯与你说什么了,这般高兴?” 太子道:“云中伯说要把虏酋抓来,献给父皇。” 皇帝含笑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示意他坐下,才对孙伯纶道:“云中伯,朕早就想见一见你这位勇将,无奈战事频仍,你无暇分身,一直拖了下来,倒是这次进京,了却了朕的心愿,此次平台召对,首辅杨先生曾几次请旨陪同,都被朕否决,缘何如此,你可知否?” 孙伯纶自然明白,杨嗣昌诸多方略与自己的利益冲突,这位首辅既担心自己在皇帝面前拆他台,更担心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毕竟如果自己在漠南的所作所为被皇帝知道,自己有大军在塞外,皇帝倒不敢杀自己,但对杨嗣昌一个包庇之罪治下来,他当难逃一死。 “启禀陛下,末将毕竟是粗人,杨大人怕末将言语无状,冲撞陛下,而陛下宽厚仁慈,自然不以为意,因此才否决了杨先生的提议。”孙伯纶悄悄拍了马屁,躲开这个尖锐的问题。 皇帝呵呵一笑,说:“你说的倒也不差,不过只是末节罢了,朕真正用意便是想在一些事情上问问你的意见,比如......加税练兵之事。” 孙伯纶连忙起身,跪在地上:“末将惶恐,如此军国大事,是陛下和内阁先生决断的,末将哪敢置喙啊。” 皇帝微微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为君者,兼听则明,减税练兵乃是国之大事,不可只听内阁之言,正如周先生所言,术业有专攻,若非听了户部尚书于加税之分析,朕或许早已在全国铺开,而练兵之事,朕却想听听你的意见。” 见孙伯纶仍有些顾虑,皇帝说:“于朝廷大事,云中伯万不可犹豫,杨先生虽是国之柱石,周先生也是朕之肱骨,二人都以知兵为名,但却非将兵之帅,更不曾亲上战阵,韬略多少有些想当然,而你不同,云中伯身为统兵大将,与士卒同甘共苦,更知将士之心啊。” 听到这里,孙伯纶不免有些叹息,这崇祯皇帝虽说算不上什么千古一帝,却也是个胸有韬略、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大明一朝,除了二祖,其余多不如他,若大明皇帝都是这般,也落不到如今这下场。 “那末将便斗胆一言,其实末将不太喜欢加水练兵这个说法,非但末将不喜欢,边镇将士多对其爱恨交加。”孙伯纶此言一出,便惹来皇帝脸色大变。 皇帝问:“为何?” 孙伯纶道:“陛下,末将麾下军卒,除了卫所的军户、匠户便是百姓中的良家子,加税、练兵二策皆与其有关,若加税,将士家中赋税加重,自然不喜,但所加之税又多半化为军饷,军卒通过杀敌便可多拿一些,自然支持,因此是爱恨交加。” “边镇将士,喜练兵而恶加税呀。”皇帝叹息一声,轻声说道。 孙伯纶忙说:“陛下,末将看来,加税练兵这说法本就有问题,加税是为了练兵,但练兵不一定要加税呀。” “周先生也曾说过,并据此提出加税练兵策,朕也许之在延绥试验。”皇帝微笑说道。 孙伯纶道:“陛下圣明,只是加税练兵,哀民生之多艰,减税练兵,远水解不了近渴,迁延时日甚多,各有优缺,是矣,末将私心想,这国策便在税上,说白了加税练兵就是筹饷练兵,若有其他法子筹得军饷,那最好不要加税,或者少加税。” “国事艰难的时,朕也向勋贵宗亲筹措军饷,却杯水车薪,不知云中伯可有良策?”皇帝兴冲冲的问。 孙伯纶说:“末将是个武人,幼时读书也不过读戚少保的兵书,不懂得银钱之事,但末将想,内阁诸位先生都是天纵英才,想来能想到妙法。不过末将倒是也有个省钱的法子。” “钱粮之事,左不过开源节流,云中伯却有节流之策,也是极好的。”皇帝微笑说道。 孙伯纶道:“陛下,末将在边镇日久,也见过不少督师巡抚,这练兵也有优劣之分,末将心想,若给周巡抚那等经世之才一百万两,周大人两年便可练精兵五万,还可做到马步参半,若给庸碌之辈钱粮百万,莫要说练兵了,仅仅是贪腐挪用,便是要寒了将士之心,徒劳无功不说,还易引发兵变。” “云中伯所说是用人之策,朕自然省得。”皇帝微微点头,正色说道。 孙伯纶见皇帝兴趣缺缺,想来在这件事上杨嗣昌早就做通了工作,孙伯纶自然不再坚持,又说:“陛下,还有一策,便是练兵之地的选择上。” 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内阁诸臣从未提过这个说法,便道:“快快说说。” 孙伯纶说:“陛下,末将还是拿周大人举例子,同样是一百万银子两年时间,周大人在延绥可练兵五万,但若在宣大,也就练四万兵了,若在蓟镇、辽镇,便是两万兵也练不出呀,原因无他,越靠近京师,百物腾贵,民生艰难,在延绥,月饷二两,可引军户沸腾,若在京师,月饷二两,怕是连辅兵都无人愿意做呀。” “除了物价因素,西北各镇相对北方各镇仍有其他优势,北方各镇由于常年与东虏作战,军费粮饷多被军头分占,特别是辽镇,唯祖、吴两家马首是瞻,针插不进,若是在辽镇练新军,怕是那些怕被动军饷份额的将帅要闹事了。”孙伯纶自然不会为毫无利益关系的辽镇说好话,如实说道。 皇帝的脸色明显难看了许多,旁的不说,己巳之变时,祖大寿败仗回了山海关,拥兵自重,若非袁崇焕去请,自己也下了保证,祖大寿说什么也不会援助京城的,这几年,连续三次召祖大寿入京,祖大寿都是推辞不来,可见其不臣之心。 见皇帝不悦,王承恩连连给孙伯纶使眼色,孙伯纶却故作不知,继续说:“末将的意思,练兵之事优先选西北各镇,次选宣大,蓟镇与辽镇最后。” 皇帝微微点头,说:“云中伯果然大才,朕已然是明白了,当初洪承畴多次上书要你的延绥兵南下剿贼,朕都是不允,如今看来,当初是作对了,若非有云中伯,宣大御虏也不会那么顺利,漠南也不会有这般局面,云中伯居功甚伟呀。” 称赞过后,皇帝又道:“如今朝廷加紧剿贼,与东虏暂不用兵,但东虏实乃国朝大敌,以往多听杨先生韬略,今日想问问云中伯有何良策。” 孙伯纶心中一笑,若你不提,我还得凑上去说呢,如今倒好,省了不少唇舌,于是问道:“陛下是否听说过东虏虏酋皇太极的伐明策?” 早已对孙伯纶不满的王承恩一甩拂尘,高声斥责:“云中伯如何敢出这等悖逆之言!” 皇帝摆摆手,说:“无妨,云中伯行伍出身,说话自然不似朝臣那般严谨,勿要苛责。” 孙伯纶谢恩过后,说:“末将听俘虏的东虏将官说,皇太极把大明比喻成一株大树,说大树强壮不易砍伐,需先斩其枝叶,使其枯槁,再伐断树干,才可掘出根基。其从己巳年开始,东虏三次入寇,便是依据这伐明之策了。” “这虏酋,倒是阴狠的紧!”皇帝咬牙说道。 皇帝心中明白,若东虏与大明决战,大明地广人多,十个打一个也有足够余力,但一直入关抢掠,便是给人放血,莫要说大明已经病入膏肓,就是正值壮年,也经不起几次折腾。 孙伯纶道:“陛下莫要担心,且不说宣大御虏之后,东虏再难寇边,便是寇边也是隔靴搔痒,皇太极不知,我大明是擎天榉木,他斩断一枝,咱长出一杈,他毁掉一叶,咱新簇丛芽,终究不是咱大明对手,末将之所以提这件事,便是心想,大明亦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陛下,那东虏不过是凶狡恶狼,大明可先拔其爪牙,断其四肢脊背,打的半身不遂,再一举灭之,岂不是更好。”孙伯纶笑呵呵的说道。 皇帝一听,便对这明显带有复仇意味的战略感兴趣,便问:“如今辽东平和,蓟镇不战,宣大亦不与东虏接触,只靠蒙古人在左翼骚扰,恐不得为之呀。” “陛下所言甚是,所以末将建议,可派遣偏师,出兵漠北,攻伐土谢图部!”孙伯纶当即拿出了自己早已定好的计划。 “万万不可孟浪,云中伯可知,成祖之后,王师从未再入漠北,已然二百余年,如何拿精兵犯险?”皇帝说道。 第313章 章七 ‘恶客’登门 孙伯纶连忙解释:“陛下请听末将细说,末将所说出兵漠北,并非王师出兵,而是由蒙古人出兵,便是陷在漠北,也与我大明无害,我大明只需提供一道义名分,再支援少许钱粮劳军便可。” “兴师入险地,蒙古人可愿意?”皇帝惊声问。 孙伯纶道:“陛下,归化之变,土谢图部南下抢掠无算,更杀害幼汗之母,蒙古太后,如此深仇大恨,自然想要一雪前耻,当然,末将也愿率千余精兵压阵,也好方便指挥。” “云中伯万万不可孤身犯险!”皇帝说道,但是对于这个年轻天子来说,立功于绝域,效法成祖北伐又是难以拒绝的诱惑,他犹豫片刻,问:“云中伯有几分把握?” 孙伯纶微微一笑,说:“若得陛下威名,末将有七分把握得胜,若只以全身而论算,末将倒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呀。” “那土谢图部值得朕的云中伯冒险吗?”皇帝认真的问道。 孙伯纶道:“土谢图部当然值不得,但东虏值得,此次虏酋僭越称帝,便有土谢图在旁支持,若灭土谢图部,便斩去东虏一臂,就算不能,只得以驻兵漠北,亦能分薄东虏军力,何乐而不为呢?” 皇帝听后,微微颔首:“好,朕便答应你,把漠南各部交由你统帅,出师北伐土谢图部。” 孙伯纶听后,忙跪在地上,大声说:“陛下,末将当为陛下封狼居胥,彰显不世武功!” 到了这个时候,孙伯纶再无所求,皇帝又问了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再赐给孙伯纶花银、蟒袍,又御赐尚方宝剑,以统帅诸军各部,孙伯纶叩头谢恩,才一路出了紫禁城。 出皇城不远,孙伯纶上马而行,不多时有一骑驴的年轻人靠了上来,打扮的倒是要出城的小贩似的,孙伯纶看了一眼:“雷伟,本官予你纹银五万,专办京城之事,你怎生这般打扮?” “大人的银子是用来办事的,又不是用来给小人享受的。”这人正是雷教头的侄子雷伟,于胡洛盐池抽身出来,派遣来京城办理此次孙伯纶入京之事的。 孙伯纶微微摇头说:“也太清苦了一些,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本官苛待功臣呢。” 雷伟低下头,孙伯纶又道:“此次你京城的差事办的不错,回头和副手交卸了,回归化城,本官有重用。” “谢大人,只是......卑职有个小小的要求。”雷伟小心的说道。 孙伯纶道:“若无伤大雅,本官自然不会不答应。” 雷伟凑过来,低声说:“大人,若日后平贼将军问起,可否不说那彘首为聘的戏文是卑职写的?”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这戏文不错呀,本官在边墙内外,出生入死,打流贼,灭东虏,回头一看,还不如允曜那臭小子出名,足见这戏文出彩了。” 雷伟低头不语,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孙伯纶便说:“既然你说了,本官便允了你。” “多谢大人,不知大人要去那里,卑职也好安排一下。”雷伟说道。 孙伯纶指了指道路尽头那高高矗立的戏楼,说道:“你费心尽力编造的戏文,又找来那么多戏班子,本官总要欣赏一二吧。” 进戏楼的时候,孙伯纶满脸期待与欢喜,出来的时候,神色冷峻了许多,看了那几个戏码,孙伯纶才明白,古往今来的观众都是外貌协会成员,戏班里的戏子演自己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差点真的三头六臂了,而演郝允曜的却是一个白面小生,手持银枪,活脱脱的白袍小将,亦忠亦勇,惹的那些京城少妇少女心花怒放。 京城,杨嗣昌府。 已经是春意盎然的季节,窗外的树木已经吐出新芽,灵巧的燕子叽叽喳喳的叫着,平添了一丝生机。 杨嗣昌与温体仁对坐于棋盘前,杨嗣昌拈着黑子,皱眉沉思,温体仁等了许久,轻轻敲了敲棋盘,道:“文弱这般是欺我年迈不成?” “哪敢,哪敢?”杨嗣昌这才回过神来,从刚才的思绪中走出来。 温体仁微微颔首,道:“你也莫要多想了,这几日天子如常,想来那日召云中伯入宫,他也没说什么,他是个机巧的,自然明白与你同舟共济才可翔安无数的道理。” 杨嗣昌微微点头,报以感激的笑,算是谢过了温体仁的宽慰,温体仁端起茶杯,又道:“只是没想到,云中伯连出兵漠北的事情也瞒着你,倒是其心可诛了。” 啪! 杨嗣昌落下棋子,微笑摇头:“却也不然,从去年秋天开始,云中伯就可以调集精兵,囤积粮草,准备骆驼马骡,光是在大青山下的马场里,就饲养了近五千从西域购得的骆驼,归化城的工坊还打造了大量的货车,莫要说这次派遣了使团去了漠南,就算是不派,这么大的动静,你我也该知道了,想来那土谢图部也知道了。” “原本以为,云中伯这般大张旗鼓,是想声东击西,调开东虏兵力,再击左翼,可是前几日召对,他在陛下面前请旨立状,着实是转圜不得了,我倒是真的看不明白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温体仁叹息说道。 杨嗣昌微微点头,显然他也不明白,温体仁却道:“说起使团,孙传庭的折子你看过了吧。” “哎,这个孙传庭,哪里懂得你我的难处啊,他想做海瑞,奈何陛下不是世宗皇帝,我亦非徐子升啊。”杨嗣昌皱眉说道。 自从去年底从漠南回来,孙传庭几乎每半月就会上奏折,折子中历数孙伯纶在漠南、西北的不臣举措,几乎直接扣上一个反叛的罪名,但这些折子一直被杨嗣昌和温体仁扣下来,一直没让皇帝看到,杨嗣昌很明白,这要是被皇帝看到,因为要面对东虏和流贼,孙伯纶自然无恙,多半会杀孙传庭以谢罪,毕竟当真天子可没有嘉靖皇帝那般胸怀,而自己亦然没有徐阶那般威望,救不了孙传庭的性命。 对于孙传庭能意识到孙伯纶的危害,杨嗣昌很是欣慰,但他认为孙传庭依旧没有看清本质,当初宣大御虏,杨嗣昌还感觉先除东虏,再动孙伯纶,可孙伯纶实力的扩张让他觉得等不到那一日了,便把加税练兵的计划扩大,心道有个两三年,练得十几万强兵,也不怕孙伯纶乱来。 然而,杨嗣昌并不知道,孙传庭比他看的更远,在孙传庭心中,孙伯纶广有河套、陕北,已经是尾大不掉,如果再不整治,待练出强兵,孙伯纶早已是擎天巨擘,难以撼动了。 “本以为把他调到礼部的清水衙门,能消停一些,没想到变本加厉了,留着于大局无益啊。”杨嗣昌说道。 温体仁脸色微变,道:“孙白谷也是忠良之属,文弱可别乱来。” 杨嗣昌哈哈一笑,说:“温公哪里话,文弱哪有那等心思,文弱心想孙传庭留在京城早晚坏事,不如外放吧,既然他那么喜欢这孙伯纶对着干,那就去陕西吧,陕西巡抚的位置可还空着呢,温公许是不知道,如今的陕西快成周士奇与孙伯纶的天下了,若再不放个得力的人过去,日后定成大憾。” 温体仁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虽说赋闲在家的陈奇瑜这几日几番求陕西巡抚的位置,礼单倒也厚重,但于大局来说,来时敢想敢干的孙传庭去了陕西才好掣肘孙伯纶。 这时,杨家的管家走了进来,看到温体仁,站在了那里,没有说话,杨嗣昌落下一子,问:“云中伯回京了?” 管家点点头,杨嗣昌又问:“说说,这几日云中伯去了哪里。” “小人跟着云中伯,云中伯先是去了天津,只待了半日,便去了通州,在通州待了两日,就回京了。”管家说道,见杨嗣昌侧耳倾听,他又道:“在通州小人倒没有发现什么,云中伯只是在各类店铺了转来转去,买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有胭脂水粉,只是小人留在天津的人回来说,云中伯走后,便有大量天津的匠户拖家带口,随着几个商队向西去了,问了之后,才知道,那群人要去漠南。” 杨嗣昌脸色微变,说:“知道了,下去吧。” 管家忽然跪下,说:“老爷,云中伯托小的问问您,您准备什么时候见他,若今日不见,他便要去陕西了。” 吧嗒.....。 杨嗣昌手中的棋子落下,滚到了地上,转身问道:“你被他们发现了?” 管家连忙说:“老爷,云中伯麾下多的是绿林中人,那些好汉是干惯了这类事情的,小人平日只会伺候人,哪里懂得跟踪查探啊。” 杨嗣昌叹息一声:“如此说来,也怪不得你,既然这样,你去跟云中伯说,我下午见他。” 管家站起来,说:“可是云中伯就在外面等着呢。” “这个狗才,怎么不早说,快快去请!让当朝伯爷在府外等待,成何体统!”杨嗣昌呵斥道,但心中却不在乎孙伯纶云中伯的身份,关键在于孙伯纶是外臣,又是掌军的武将,与内阁首辅私下交往,若让御史得知,那还了得。 当孙伯纶进来的时候,杨嗣昌已经坐在那里喝茶,孙伯纶看了看杂乱的棋盘和冒着热气的茶杯,就知道刚才这里还有人,既然杨嗣昌敢这么见自己,那说明刚才那人也值得信任。 进了门,还未来得及寒暄,孙伯纶便递给杨嗣昌几张纸,杨嗣昌警惕的问道:“这是什么?” 孙伯纶笑了笑,坐在那里,笑道:“这是末将与天子召对的内容,好让首辅大人看看,日后天子问起,您也有个应对不是?” 杨嗣昌收起那几页纸,说道:“你就这么来见本官,也不怕旁人看到?” 孙伯纶笑了笑,品了品茶,说道:“末将又不是那李成梁,还怕旁人说我结交太岳、以金贻之不成?” 杨嗣昌脸色冷了许多,当初李成梁封伯之后,曾以金银行贿当时首辅张居正,被言辞拒绝,可自己却没有张居正那等威势,又如何说的清楚的。 “反正我今日就走了,真有御史弹劾,也是你杨嗣昌顶着,于我何干?”孙伯纶心中暗笑。 杨嗣昌道:“云中伯此次拜访,不知有何事?” 孙伯纶道:“听闻大人年后上奏疏,请求加征练饷,共征收五百八十万两,编练新军十八万,不知真假?” 杨嗣昌:“军国大事,岂是你这个外臣能参与的,今日之事,本官就当没有听见。” 话未曾说完,杨嗣昌已经站起,脸色已经极为难看,孙伯纶话说的直白,却也留了面子,在原本的计划中,应当是加税三百一十万,练兵八万到十万,而之后的加码就是为了对付孙伯纶了,这也难怪杨嗣昌不愿意与孙伯纶讨论这个问题。 除此之外,杨嗣昌为了这个计划的推行,不仅瞒报了不少加税试点区域的坏消息,还告知天子,此等加税,百姓可以承担,并攻讦减税练兵的周士奇,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但崇祯皇帝仍旧没有下定决心,除了来自御史清流那如山如海的奏折,还有户部尚书毕自严的请辞,毕自严把加税的后果告知天子后,便致仕回乡了。 虽说当朝天子性格强势,做事操切,但也不是傻子,杨嗣昌那吐沫横飞的保证怎么也不如毕自言这明明白白的数字显的有说服力。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首辅大人误会了,末将可不是来指点江山的,更不为兴师问罪,末将此番前来,是为首辅大人出主意的。” 杨嗣昌脸色和缓了一些,孙伯纶道:“如果不信,请看末将刚才给您的东西。” 杨嗣昌从袖中拿出那几页纸,细细看了两遍,发现孙伯纶并没有在天子面前攻讦自己的加税练兵策,甚至隐隐有支持的意思,杨嗣昌抬手道:“云中伯请坐吧。” 待仆人上了茶,杨嗣昌微笑问:“云中伯说说吧,你有什么好法子。” 第314章 章八 抄家晋商 孙伯纶品了品茶,故作深沉的说:“这茶真不错,比末将在漠南喝的那些茶砖可是强了太多了,这等好茶,需与人分享才是呀。” 说罢,他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仆人,杨嗣昌便也明白了这些道理,让所有仆人退下,又走入后堂,请来了温体仁,孙伯纶见躲在后面的是当朝次辅,倒也感觉惊奇。 “好了,现在清净了,温公也在,你便说说吧,若是法子好,今天也能给你个答复。”杨嗣昌说道。 这话倒也不假,内阁两位辅臣在,又是首辅和次辅,足以说服天子,决断大事了。 孙伯纶放下茶杯,说:“末将是个粗人,不明白什么大道理,但有句俗话还是知道的,叫做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 杨嗣昌与温体仁相互看一眼,不知道孙伯纶这话什么意思,孙伯纶压低声音,问:“听说高起潜死后,锦衣卫从他外宅之中搜出了纹银近二十万两,还有各种金银宝石、古玩字画,是不是真的呀?” 这也算是公开的秘密,当初高起潜死在王朴的乱军中,死状凄惨,更关键的是乱军从高起潜帐内缴获了他贪墨的饷银,算是坐实了高起潜的罪名,在皇帝眼里,不仅是死有余辜,而且还丢了皇家的脸面,便给高起潜来了个大抄家,银钱财货没入了内帑,这也是为了保护皇家颜面,反正内帑中的钱最终也要拿出来练兵的,朝臣倒也没有说什么,杨嗣昌更是支持,说起来,监军身死,当时他这个四镇总督是要担责的,如今皇帝给了台阶下,他当然不会不知趣。 只是从孙伯纶嘴里说出来,这事是多么的讽刺,孙伯纶又道:“咱京城这么多勋贵官宦,其中不少贪官污吏横行不法,把他们抓起来,抄家论罪,莫要说五百八十万两,就是五千八百万两也是轻易可得,这是个好法子吧。” “这......这如何使得!”杨嗣昌气的眉毛都竖起来了,那些官宦勋贵个个该死不假,但是他们可是当朝权贵,莫要说抄家灭族,就是动一动他们既得利益,杨嗣昌便是首辅也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温体仁笑呵呵的拍了拍杨嗣昌的肩膀,说:“文弱啊还是过于年轻了,云中伯这是与你玩笑呢,岂可当真?” “好你个云中伯,竟然敢消遣本官,真真是.......。”杨嗣昌丢了面子,想要骂却怎么也骂不出口。 孙伯纶笑了笑,抱拳告罪,说:“两位阁老莫要往心里去,末将这也是想与二位亲近一下嘛。其实法子还是抄家的法子,只是这对象却不是朝廷的勋臣权贵。” “是谁?”杨嗣昌依旧警惕,说起来如今大明有钱的都是有权的,轻易都不可动。 孙伯纶指了指西面,说:“就是那些山西的商人啊。” 杨嗣昌与温体仁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孙伯纶道:“首辅大人,当初宣大御虏的时候,您也没少接到地方官吏和宣大将士举报这些山西商人通虏叛国的事情吧。” “这.......倒是不少,只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伯纶呐,你我相知甚久,也不用那般局促,你不是不知道,士绅一体、官商勾结,大明自有国情在此啊!”杨嗣昌犹犹豫豫,终于还是把话挑明了。 孙伯纶听了这话,哈哈一笑,这倒也是事实,国朝三百年,强势如张居正,也不敢妄动这些权贵士绅。 “你笑什么?”杨嗣昌问道。 温体仁道:“看云中伯这般,怕是已有良策。” 孙伯纶道:“晋商与根深蒂固的勋戚、宗亲和士绅不同,他们所仰仗的不过是财、兵、权三样,如今这形势,三者皆可破。” “如何破?”杨嗣昌问。 孙伯纶道:“第一自然先破其财,只要二位辅臣一条心,其银弹开路的策略自然没用。” 温体仁轻咳一声,尴尬笑了笑,孙伯纶还是留了面子的,这话说的便是自己,内阁之中,真正贪财的便是他,以往与周延儒一道,没少收晋商的好处,只要自己不收,其他人收了也没用。 “第二破其兵,晋商由开中法发家,与宣、大、山西三镇牵连最深,便如与高起潜死在一起的王朴便是王家的远支,首辅大人练兵,既然编练新军,也得裁汰部分旧军,反正是要得罪人,不如直接把和晋商勾结的军头裁汰掉,反正也是顺势而为,也防止他们闹事。” “第三便是破其权,山西虽不是江南那文风鼎盛之地,倒也出了不少文人墨客,不少人在朝中为官,这些人自然要为其说话,但若晋商通虏叛国,那些官员也不好说什么。”孙伯纶说道。 杨嗣昌提醒道:“刚才说过了,通虏叛国是重罪,但其中纷繁复杂,很难一举定乾坤,让那么多豪商承认这罪名。” 孙伯纶摆摆手:“无需他们承认,只要天子认同,百官不敢言即可。” “如何做到?”温体仁问。 孙伯纶低声道:“这些晋商当然死不承认,但若有东虏指证呢,比如老奴某个儿子,被献俘京城,当场指证晋商通虏,那天子如何不震怒,百官如何敢维护?” 温体仁脸色微变,看了看杨嗣昌,问:“那可是虏中贵酋,晋商通虏又是东虏获得粮食、铁器的重要来源,如何肯认?” 孙伯纶道:“末将此次北伐土谢图部,倒有法子抓几个贵酋,威逼利诱下,由不得他们。” “有如此把握?”杨嗣昌惊声问道,直接站起来,按照孙伯纶提供的召对内容,孙伯纶可是保证七成把握得胜,可是得胜和擒得虏酋完全是两个概念,孙伯纶与东虏打了这么些年仗,赢了好多次,但所擒杀的虏酋职位最高者也不过是吴达海,虽说那是老奴的弟弟,但职位其实不高,在镶白旗中,也不过是个甲喇章京罢了,只是血脉尊贵而已。 孙伯纶微笑点头,说:“把握自然是有的,再者,若是不成功,也对首辅大人的国策无危害呀。” 杨嗣昌道:“今日便这样吧,待你擒的东虏贵酋,再行商议吧。云中伯却真做到,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至少本官可少加税一些,与民生息,本官也少些骂名。” 孙伯纶知道这是杨嗣昌下了逐客令,留下一张礼单,便自行告退了。 温体仁看了看那礼单,笑道:“这云中伯出手真是豪阔,这上好的裘皮就是三件,大手笔呀。” 杨嗣昌知道温体仁的性子,说:“温公走的时候拿两件,与夫人一人一件,岂不为美?” 温体仁呵呵一笑,心中甚是满意,又问:“文弱,云中伯这法子倒也不错,为何刚才不同意?” 杨嗣昌微微摇头,说:“温公啊,孙伯纶向来无利不起早,怎会为你我白白出主意,真要把晋商一网打尽,想来得利最大的还是他孙伯纶啊。只是我也只是想到他可能合买那些商铺,独霸商路,却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利益呀。” 孙伯纶出了杨府,直奔德胜门,他的亲卫队早就在宛平等着了,见过了杨嗣昌,孙伯纶在京城再无他事,自然要回陕西,而且郝琳琅马上要生产了。 “大人觉得,杨嗣昌会同意对晋商下手吗?”走在官道上,雷伟忍不住问道,对于这个策略,孙伯纶早有部署,年前雷伟就开始散布晋商通虏卖国的消息,开春春荒的时候,还聚拢暴民,趁机抢了几个范家的粮店,也算是报了私仇。 孙伯纶笑了笑:“听江南的消息说复社那群书呆子已经开始串联了,准备闹一闹,杨嗣昌加税这么多,肯定是通不过的,而且他也得顾忌我的意见不是。” 见雷伟不懂,孙伯纶笑着解释道:“以往我是附在杨嗣昌这大树身上的藤蔓,可是现在不同,我与杨嗣昌成了鱼水关系,杨嗣昌没了我,就是没了水的鱼儿,会死的。” 雷伟微微点头,试探的问:“大人,若您没了杨嗣昌呢。” 孙伯纶呵呵一笑:“那就是没了鱼儿的水,我还乐得清净自在呢。” 到了宛平,还未见到亲卫队,就看到牧锋带了七八骑兵快速驰来,近前一看,那几个骑兵都不是亲卫队的,看着装,似乎是护厂队的成员。 “出了何事?”孙伯纶沉声问道。 那骑兵激动的回答:“伯爷,夫人生了,生了个少爷!” 孙伯纶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儿女双全,天佑于我,哈哈哈!” “愣着做什么,快回绥德。”孙伯纶招呼一声,已然抽打马匹,头前开路。 十天之后,云中伯府。 孙伯纶抱着怀中的可爱的孩子,正轻轻摇晃,口中哼着儿歌,一直等他完全睡着,才交由身边的乳母,说道:“抱去夫人房内安睡,待醒了,再抱到老夫人那边,老夫人腿脚不便,就莫要让他走来走去的了。” 那乳母接过孩子,连忙去了,这时管家走了进来,跪在了地上,孙伯纶指了指,外面说:“跟外面的人说,施工停了吧。” “伯爷,这怎么能行,伯府的扩建是按照朝廷仪制的,若擅自改变进程,被巡按御史们发现,可是要弹劾的呀。”管家连忙说道。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停便停了,夫人和老夫人都需要休息,整日叮叮当当的算怎么回事?”孙伯纶脸色不悦的说道。 这时郝允辙走了进来,对那管家说道:“如何连伯爷的话都不停了,伯爷志在千里,手握强兵,不等你把伯府修完,就要封侯了,那时你在花钱改成侯府吗?” 那管家不敢再言,连忙退下了。 “大哥坐吧,这次倒是耽误了你不少事情啊。”孙伯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郝琳琅生产,孙伯纶不在身边,倒是郝允辙,暂缓前往山东,待到孙伯纶回来,想来也是耽搁不少,但郝允辙却不在意,说:“山东那边有我没我都可以,贤弟的元子出生,家中不能没个主事的。” 这话说的倒也不差,这个男丁的出生将会改变边墙内外数百万人的命运。亦会改变其中的政治格局,虽然是私事,又是大事。 孙伯纶摒退左右,说:“大哥,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做。” 郝允辙正了正衣冠,靠了过来,孙伯纶道:“此次去京城,晋商的事情大约算是定下了,一旦杨嗣昌动手,便是泰山压顶,区区晋商,顷刻覆灭,我们要提早做准备,从现在开始便要回收流动资金,至少要准备一百万到一百五十万。 朝廷抄家,抄走的是浮财田产,无论房屋、店铺都是要出售的,晋商经营二百余年,留下财富无数,最重要的便是商路和人脉,我们要提早下手,这方面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恩,我已经开始做了,幕府的林先生也在配合,你放心吧。”郝允辙认真的说道。 孙伯纶点点头,又道:“上一次流贼丫头子未能灭杀范三拔,才惹出平阳府诸多事端来,此次这几个关键的商家,你都要派人盯死,其嫡系子弟,关键人物,一个不可走脱。” “你放心,我会办妥,另一件事呢。”郝允辙问。 “如今已经进了三月,北伐是拖沓不得了,我要马上赶去归化城,但家里这边又放心不下,特别是孩子满月。”孙伯纶有些遗憾的说道。 郝允辙叹息一声道:“还是以大事为重。” 说起来,以淑济为首的蒙古系和边墙内的汉臣系一直在争宠,虽说在子嗣后裔方面,汉臣系已经占据上风,但很多时候还是想比较,比如淑济生产后,孙伯纶一直陪着,乌日娜满月也是孙伯纶亲自出面摆酒,而郝琳琅显然没有这个待遇了。 孙伯纶道:“此次出征北伐土谢图部,我已经占据大义名分,待北伐成功,向朝廷报功请赏的时候,我会主动为这孩子请封。” 郝允辙听了这话,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话便是暗示这孩子已经是孙伯纶一脉的法定继承人了,对于郝家来说,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三天后,孙伯纶出现在了归化城北,校场里已经铺满了出征的将士,孙伯纶在亲卫的簇拥在走在最前面,他穿着那身黑色的山文甲,骑着一匹黑马,出现在了诸军面前。 此次出征,所有的营伍都是精挑细选的,三个步营中的两个来自徐麻子的麾下,一个则是延绥镇的老兵,所有人都是上过战场的,一个辅兵营超过三千人,却装备了近千辆偏厢车,这导致除了辅兵营,步营也需要协助运输,全军之中只有一个骑营,都是从宫帐军中精挑细选的,再有便是孙伯纶的亲卫队,全军不过万余出头,但只有寥寥不到三千马匹,占据更大面积的是那超过四千峰的骆驼。 第315章 章九 渡过瀚海 “骆驼,骆驼,我讨厌骆驼!” 坐在骆驼上的牧锋听到值星官休整的军令之后,翻身而下,满脸菜色的他直接躺在了满是积雪的沙丘上。 自从五日前,河套地区最后一抹绿色消失在眼中之后,牧锋的眼睛里只剩下一望无垠的沙漠和满地的积雪,而鼻子里永远是骆驼身上那特有的腥膻气息,他的胃已经受够了骆驼奶勾芡乳酪、盐巴和雪水的味道,已经开始渗血的牙龈已经无力对抗那因为脱水和冰冷而硬邦邦的干饼。 好在,眼前干涸的河床旁有一大丛已经枯死的胡杨林,这些不知死了多少年的生命可以作为烧煮汤羹的薪柴,这个夜晚可以好好的吃一顿热乎的。 这支过万人的军队已经进入瀚海超过了五日,所走的正是当年窦宪北击匈奴、勒石燕然行进过的路线,如今深入瀚海近百里,满目四望,周围尽是砂砾,再无人烟。 孙伯纶坐在火塘边,把一碗用骆驼奶和咸肉、干饼炖成的糊糊塞进嘴里,用化开的冰凉血水强行冲下去,躺卧在了砂砾地上,心中默念:等我灭掉了衮布那个蠢货,一定要好好吃一碗面条! 这个时候,一个伙夫提着一个食篮经过,孙伯纶拦住他问:“里面是什么吃食?” “回必闍赤大人,是温热的骆驼奶、炖好的羊羔肉和几块芝麻饼,主食是一碗面条。”那伙夫低声说道,孙伯纶听在耳中,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伙夫看到后,询问:“必闍赤大人,要不您先尝尝?” 孙伯纶瞪了他一眼,喝道:“这是给大汗的。” 说罢,接过食篮,走向了队伍中央避风处苏鲁锭大纛,大纛下有一辆由骆驼牵引的四轮车,里面正传出清脆的蒙古歌声,孙伯纶走到那里,俯首弯腰:“必闍赤孙伯纶,参拜大汗。” “必闍赤大人进来吧。”歌声停止,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声。 孙伯纶走了进去,见阿布鼐正被淑济抱在怀里,含着一根糖棒傻乎乎的乐着,已经一岁多的阿布鼐已经会咿咿呀呀的会说话了,见到孙伯纶,他踉踉跄跄的跑过来,脑袋直接钻进了孙伯纶提着的食篮中,寻找可口的美食。 “淑济,你要多吃一点。”孙伯纶抱起阿布鼐,走到淑济身边,低声说道。 淑济的脸色微黄,满是疲惫,轻轻点头,孙伯纶问:“这几日阿布鼐如何?” “他很好,阿布鼐是孛尔只斤的后裔,成吉思汗的血脉,天生就该在瀚海南北生存,无论什么食物,他都进的香甜,晚上也睡的安稳。”淑济支撑起身子,说道。 孙伯纶无奈的点点头,从乳母那里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阿布鼐身体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一路吵闹,惹的淑济不得安生。 “大队停止前进了,这两个晚上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把阿布鼐交给卓玛看护。”孙伯纶提醒道。 “为什么停止,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淑济脸色紧张起来,这里可不是草原,是戈壁滩,是瀚海,是没有生命的不毛之地,停在这里太久,缺水、乏食乃至于突入起来的沙暴都会让这支军队丧命于此。 “水,我们需要找到水源,向导已经派出去了,两天内会有结果的。”孙伯纶和缓的解释道。 这次远征漠北,孙伯纶把越过瀚海看的比击败土谢图人还要重要,他心里明白,大明已经近二百年没有出现在漠北了,戈壁滩上那严峻的生存条件让任何小心的准备都不为过,此次出兵几乎所有的事项都与越过瀚海有关,在兵种构成上,孙伯纶尽可能的减少骑兵的数量,唯一的一个宫帐军骑营,所使用的战马也是千挑万选的,它们不够强壮,速度不够快,但却耐粗饲,在行军过程中,除了斥候和警戒部队,所有人都不得骑马。 而孙伯纶之所以选择冬末进兵,便是今年初的时候,沙漠里下了一场雪,可以为大军提供水源,但进入瀚海之后,情况似乎并不容乐观,那本不多的积雪在越来越高的气温和席卷瀚海的大风下,消失的非常快,如果找不到地下水源补充,仅凭辎重营储存的水,也只够大军退回河套的。 两日后的早上,后勤总官雷伟来到了孙伯纶帐内,身边只跟着一名嘴唇干裂的碧眼胡人,雷伟汇报道:“向导已经找到了水源。” 他又对那个胡人说了几句,胡人才走到地图上旁,用红笔在图上圈了几个圆圈,连成一条七拐八拐的线,胡人跪在地上,说:“贵人老爷,这几个点就是探明地下水源的地方,再往北,就有固定的水源了。” 孙伯纶看了一眼,问:“为何第一个点距离我们这么远,怕是要七十里!” 那胡人道:“在图上看是七十里,实际要走近百里,小人觉得,您的军队或许要走四天才能到,所以,请务必储存足够的水。” 孙伯纶点点头,喊来牧锋说道:“通知辎重营,把携带的所有羊全都杀了,做成储水皮囊,全军除了汗帐和怯薛卫队,全都不得骑乘马匹和骆驼,解负甲胄、武器由牲畜驮负,水囊亦由牲畜运输,本官予你一天时间准备,明日一早出发。” 那胡人俯首不敢说话,眼瞧着,一身铁甲的牧锋领命而去,孙伯纶从身上解下一个口袋,扔到胡人面前,说:“这里面有几块金子和一封文书,金子是赏你的,文书是给你家主子的,如果我的大军能顺利赶到哈拉尼多,我会在那封文书上盖印。” 胡人接过口袋,没有管里面的金子,而是打开文书看了一眼,满脸兴奋,那文书是用汉语、蒙古语和突厥语三种文字写成的,是一封由河套到漠北的贸易特许状,在上面规定的数额内,持状的人无需向幕府上缴费用,这意味着漠北的毛皮将会以更低的价格出现在了大明帝国的首都,对于他的主人,那位被固始汗的断事官钱伯钧挤压的无法生存的叶尔羌商人来说,这可谓是救命的稻草,那么这次被强迫作为向导,也就不觉得那么可恶了。 “谢贵人老爷赏赐,谢贵人老爷赏赐!”胡人砰砰的磕头,高声道谢。 待胡人走后,孙伯纶见雷伟脸色复杂的站在那里,说:“阿伟坐下吧,这几日你也累了。” 雷伟坐在孙伯纶身旁,低声问:“大人,小人一直觉得,这般远征漠北,似有些不妥啊。” “哪里不妥?”孙伯纶淡淡问道。 雷伟一时语塞,低头没敢说话,事实上,在他看来,哪里都不妥,光是这支军队就不正常,说起来,虽然土谢图部这几年遭遇了却图汗的分裂、南下归化城失利等两场变故,漠北也是不是有干旱发生,但土谢图部依旧是漠北最强大的部落,占据着漠北最肥沃的草场,本身就有四万余帐,依附于衮布的小部落也能凑出两万帐,如此算来,土谢图部以逸待劳,又是内线作战,凑出三万人是很正常的。 而且与以往不同,去年土谢图部与车臣部一道支持了皇太极称帝,有东虏调停,衮布与硕垒在表面上达成和解,多了车臣部支持,可再多两万强军,而且东虏也会出兵,到时大军会面对六七万人,己方这支军队再怎么精锐,也不可能是七倍于己的敌人对手。 再者说,己方这支军队,绝大部分都是步卒,本身就不擅长在漠北作战,若是坚守,就不得不考虑补给问题,辎重营携带的补给可没法和拥有部落的蒙古人拼消耗。 见雷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孙伯纶没有追问,又换了一个问题:“阿伟,你觉得这次我为什么让你担当这支军队的后勤总官?” 雷伟忽然抬起头,说:“大人是在培养卑职,待平定漠北,把小人留在漠北做事。” 孙伯纶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这么计划的,既然我直接把你带来了,自然就有把握平定漠北,这个计划在归化变乱之后就开始实施了,一直以来由桑结活佛操作,只有我和夫人知道,到了哈拉尼多,你就会明白了。” 第二日清晨,大军开拔,继续往西北前进,经过了四天最艰苦的行军之后,大军终于抵达了第一个水源点,那是山地的低洼处,向导已经带着军卒挖出了一眼泉水,其后的半个月,大军开始折返向正北方向,终于在三月末的时候,抵达了哈拉尼多,这里已经是漠北草原,虽说春天来的晚了些,靠近翁金河的哈拉尼多已经有了新长出的草芽,军中的战马和骆驼吃着鲜嫩多汁的草芽,开始撒起了欢儿。 军队在哈拉尼多休整了三日,孙伯纶再一次来到汗帐,看着在淑济怀中熟睡的阿布鼐,孙伯纶轻声说:“淑济,按照你我之间的约定,你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淑济不舍的把阿布鼐交由卓玛,双眼含泪,语气却坚定的说道:“或许这是成吉思汗后裔注定的命运。” 待卓玛抱走阿布鼐,孙伯纶才说:“我们现在在哈拉尼多,明日就会前往杭爱山和我们的盟军汇合,淑济你的护军留下,和工匠一道在这里设一个老营,一旦大军不顺,你我也好有一个退路。” “扎萨克图人可信吗,他们不会伤害阿布鼐吧。”淑济问道。 孙伯纶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可信不可信,但有一点,扎萨克图汗没的选。” 淑济捧着孙伯纶的脸,说:“阿纶,你要相信我,我不只是担心阿布鼐,我还担心你,希望你的冒险能成功。” 孙伯纶:“会的,一定会成功的。” 四月中旬,杭爱山下。 大片帐篷的沿着杭爱山的北麓展开,铺满了那片已经泛青的山坡草地,在营地中央,有一顶纯白色的帐篷,分为显眼,那是漠北三汗之一的扎萨克图汗的汗帐,簇拥其周围的则是扎萨克图部四万余帐。 一支杀气腾腾的军队屹立在高坡之上,突出在外,他们分为了三个严整的骑兵方阵,让杭爱山下一片静肃,杀气隐隐笼罩在上空,阴郁的天空中浓云滚滚,宛若无数鬼魂幽灵在出没,晚霞好似一抹血气在他们头顶漂浮。 孙伯纶打眼瞧了瞧山坡上的那支铁血大军,微微一笑,伸手一挥,迎着他们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方阵中央竖起了一面迎风飘扬的黑色大旗,上面绘制有一名持有火铳的策马骑兵,正是孙伯纶的标志,在孙伯纶出现在阵前的时候,两个将领策马而至,一个身材高大,一个瘦削矮小,那高大将领翻身下马跪在地上,高声说:“伯爷,卑职可算等到你了!” “龙虎啊,看来你不负众望,带来了正兵营的延绥铁骑啊。”孙伯纶一甩马鞭,啪嗒作响,颇有些得意的说道。 第316章 章十 法典 联盟 雷伟在一旁惊声问道:“大人,这......这是.......。” 孙伯纶笑道:“这才是我军的主力,龙虎带来了两千铁甲骑兵,而兀良哈则有两个骑营,一共六千人马!”说着,他又指了指远处山麓铺天盖地的帐篷,说:“那里是扎萨克图部近四万帐,有了他们,我就不怕和土谢图人耗下去了。” “大人......这是怎么做到的?”雷伟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只知道从去年秋天开始,孙伯纶频繁的调动漠南和延绥近三十个营伍,以演训、调防、行军等名义,把这些常备军调来调去,如此看来,却是掩护这支延绥铁骑和兀良哈的两个骑营到漠北来,可是,他们如何到的这杭爱山下呢? 孙伯纶笑了笑:“今天晚上你就明白了。” 说着,孙伯纶从马上站起来,远远眺望,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湖边绿草如茵,宛若平铺的地毯一般,孙伯纶哈哈一笑,对库鲁克说道:“便把大汗的汗帐设在那里吧,让厨子们生火,今夜,本官要代大汗宴请扎萨克图汗和固始汗那边的客人。” 库鲁克与牧锋一道,只带怯薛军和亲卫队出发,保护阿布鼐的汗帐到了湖泊旁边,安营扎寨,不多时,扎萨克图部落疾驰出五六百骑兵,大部分前往了湖边的汗帐,而近百衣甲鲜亮的骑兵则与牧锋的亲卫队一道,来到了孙伯纶的大营。 这些都是扎萨克图部落中的贵族,其中包括扎萨克图汗素巴第第三子,也是被立为继承人的嫡子诺尔布,还有素巴第最为能征善战的长子阿海,其余也都是部落贵酋的子嗣。 表面上,这是扎萨克图汗部与孙伯纶大军进行的一次友好互访,但实际上,汗帐的护卫工作交由了素巴第,而素巴第的子嗣则留在了孙伯纶营中,这便是在保持双方颜面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次人质交换,无论是蒙古大汗阿布鼐,还是嫡子诺尔布,都是双方不容有失的人物,而黄教在蒙古的最高领袖桑结与卫拉特联盟中的强大准噶尔巴图尔珲台吉则成为了此次人质交换的中间人。 此次人质交换,将成为卫拉特、蒙古与扎萨克图部结盟的良好开端。 夜晚终于来临,虽然进入四月,夜里的漠北依旧寒冷,从湖上刮来的寒气把附近的草地裹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便是高耸的苏鲁锭大纛也因此挂着冰柱,垂在那里,素巴第从马上下来,摸了摸与冰柱一样颜色的胡须,跺了跺已经被冻硬的地面,叹息一声。 他知道,暮春的这次霜冻将会让草原上的新发芽的草场经历一次大规模的死亡,而刚刚熬过寒冬的部落面对没有春草的局面,将会再次宰杀将要下崽的牲畜,那么今年便是苦难的一年。 “幸好与卫拉特、汉人要结盟了,如果没有,或许扎萨克图部也要倒在那些铁蹄之下。”素巴第心中想到。 去年土谢图部那次南下袭扰归化城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自此以后,漠北的局面就完全变了,距离女真人最近的车臣部和已经变成蒙古死敌的土谢图部投靠了大金国,素巴第还在犹豫的时候,那个汉人的使者却找上门来,要求联盟。 已经长久和漠南汗庭不来往的素巴第不想再次成为大汗的鹰犬,但是严峻的形势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 素巴第心里清楚,自己与衮布、硕垒不同,扎萨克图部一支与天山左近的卫拉特人发生这连续不断的战争,如果不是卫拉特四部之间也矛盾不断,且有乌斯藏的藏巴汗、哈萨克的金帐汗国、俄罗斯人等大敌,扎萨克图部支撑不到现在,但是,局面改变了,卫拉特四部中的土尔扈特部已经西迁,而准格尔与和硕特人达成了协议,固始汗为主的和硕特部向乌斯藏发展,而准格尔则专心对付虎视眈眈的俄罗斯人和哈萨克人,而两部团结的一个前提就是扎萨克图部,要么联盟,要么消灭。 素巴第没得选,他有把握对抗准格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但却对付不了固始汗,更没有办法应对加上漠南蒙古的大联盟,素巴第唯有结盟,他想要在这次结盟中取得更有利的地位,在巴图尔珲台吉和固始汗拒绝之后,是以必闍赤孙伯纶为首的漠南汗庭和桑结为主的黄教喇嘛伸出了橄榄枝,而条件则是,扎萨克图部要支持孙伯纶此次北伐土谢图部的战争。 因此,从崇祯八年七月开始,谈判就已经开始了,桑结活佛穿针引线,扮演着最为重要的角色,在得到孙伯纶支持和固始汗妥协之后,逼迫巴图尔珲台吉进行了让步,在最终协议尚未达成之前,各部便开始协助孙伯纶的北伐,其中之一就是从崇祯八年末,孙伯纶麾下精兵就通过商队通过河西走廊,进入阿尔泰山附近,并在开春之后,与三部联军一道向西,与约定好的孙伯纶大军汇合,在完成联盟之后,征伐土谢图部。 与外面倒春寒的冷冻天气不同,汗帐四角燃起的蜂窝煤炉已经让帐篷里温暖如春,那十几根蜡烛与火盆一道,把汗帐照的通明,素巴第走了进去,看到坐在汗位上的那个不到两岁的孩子,素巴第弯腰走过去,对着阿布鼐行了叩拜大礼后,亲吻了一下阿布鼐的小巧的靴子。 阿布鼐被这个白胡子老头的动作弄的有些好奇,抓住他的胡子拉扯了一下,库鲁克连忙扯动了一下素巴第,道:“扎萨克图汗,大汗年纪幼小,您无需大礼。” 素巴第站起身,微微摇头,认真的说道:“大汗再小,也是我们孛尔只斤最嫡系的血脉,唯一能扛起苏鲁锭大纛的人,小人如何敢放肆?” 嘴上说的话恭顺和冠冕堂皇,但素巴第心里清楚,他与卫拉特人有着近百年的血仇,唯有靠上孙伯纶这棵大树,才能保持独立的地位和在联盟中的利益。 正说着,桑结活佛和如鹰隼一般精干的巴图尔珲台吉走了进来,简单行礼之后,坐在了两侧。 几个人正说着话,一个喇嘛进来,对众人说道:“必闍赤大人已经进营,马上就到了。” “各位,我们去迎一迎这位渡过瀚海的勇士,远道而来的客人吧。”桑结起身,微笑对众人说道。 “一个汉人罢了!”巴图尔珲台吉不悦的嘟囔道。 素巴第却没有说话,与桑结几人一道出了汗帐,远远看到一行七八人的骑兵已经进了营门,身材矮壮的巴图尔珲台吉伸长了脖子,才在众人之中看到了那个被人吹的神乎其神的汉人必闍赤。 孙伯纶穿着一身圆领袍子,腰配一块璞玉和一把华丽的长剑,正是大明天子御赐的尚方宝剑,在巴图尔珲台吉看来,孙伯纶除了高状一点,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那刚毅的脸上有着粗大的眉毛,一双深邃的眼睛让巴图尔珲有些看不懂,孙伯纶那修剪的整齐的胡须倒是符合草原部落的审美,但那张白皙的有些过分的脸就不是蒙古人的风格了。 “各位,孙某何德何能,让各位贵人在寒风中等候。”孙伯纶下了马,微笑说道。 素巴第却上前,说道:“您是孛尔只斤氏的恩人,若没有您,孛尔只斤的血脉会沦为东虏的奴仆,仅此一点,就足以让所有蒙古人敬重了。” 孙伯纶呵呵一笑,握住了素巴第的手,指了指身边一个与他类似的年轻男人说:“素巴第大汗,您与您的儿子真的非常相像,如果不是您白色的胡须,或许我会认不清的。” 素巴第这时才发现孙伯纶还带来了自己送过去当人质的长子,只是笑了笑,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一群人进入帐内,孙伯纶简单的向阿布鼐行了礼,就把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待众人见礼过后,孙伯纶才说:“各位,我们之所以齐聚在这个地方,就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全蒙古的叛逆土谢图汗衮布,蒙古人的死敌金国女真人,虎视眈眈的俄罗斯人,凶残狡诈的哈萨克人,贪婪耍奸的叶尔羌人,藏地那些信了妖邪异端的藏巴汗和康区白利土司,同样,我们也曾因为一块草场,一点水源而打的不可开交,然而,这一切会过去,从今天开始,我们会团结一起,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同意必闍赤大人的说法,蒙古人是该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狡诈的敌人了。”素巴第第一个表态。 “复议!” “复议!” 代表固始汗的钱伯钧和黄教喇嘛桑结先后表态,当所有人看向巴图尔珲台吉的时候,他无奈的说:“我没有意见。” 孙伯纶微微点头,继续主持联盟会议,他指了指放在汗位旁边的大黑天神的佛像,说道:“确立了共同敌人,那么是该确立共同的信仰了,藏传佛教,格鲁派!” “没有异议。”早已皈依格鲁派的巴图尔珲台吉表态。 卫拉特人自然不会有异议,而孙伯纶治下的漠南蒙古也需要黄教的支持,最后是素巴第表态同意,事实上只有他比较难以抉择,他的部落里有喇嘛教各种派系的存在,显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对于其他宗教的态度,各方的就各自有看法了,至少孙伯纶绝不会让藏传佛教去取代中原的佛教和道教,但在西域阻碍各方利益的其他宗教,自然而然的也会成为敌人。 “最后是我们共同的利益了,各方疆域的划分要以日后战争中的实际控制线为准,待其发生之后,我们再行讨论,但有一点可以现在就可以讨论了。”孙伯纶笑着说道,让雷伟展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 这图的北达北海,南到藏地,往西则是进入了俄罗斯人的地盘,往东则到达东海女真的范围,而中心点就在归化城,数条粗大的红线把一个个象征着部落与城镇的黑点连接起来,越过河流,绕过山脉,穿行于荒漠与戈壁的交界。 “孙大人,这是商路吧,自古有之,到你这里有何不同呢?”巴图尔珲台吉笑着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有两个不同,一是货物的种类,二是贸易的规则。” 巴图尔珲台吉道:“请你详细的说一说。” 孙伯纶道:“商路分为三条,北线到漠北,南线到藏地,中线达泰西,各地都有各地特色的商品,而我却可以为商路提供更有竞争力的商品,比如盐、铁、茶、丝绸、武器。” 巴图尔珲一下子竖起了耳朵,坐直了身子,问:“武器中包括火器吗?” 也不能怪他这么激动,他所在的准格尔部一直以来和哈萨克人、俄罗斯人对立,俄罗斯人自然不用多说,哈萨克人也有不少从俄罗斯弄来的火器,而巴图尔珲除了通过商人高价走私一些,并没有稳定的渠道。 “呵呵,台吉,您可以问问断事官钱大人。”孙伯纶笑了笑。 钱伯钧清了清嗓子,道:“去年十月大国师的军队能击溃藏巴汗的大军,靠的便是必闍赤大人卖给他的三门红夷大炮和由火铳装备起来的亲军。” 巴图尔珲台吉微微点头,眼睛眯起来,如果连红夷大炮都可以买到,那确实很有竞争力。 “那贸易规则呢,必闍赤大人。”钱伯钧笑问道,毕竟这关乎他个人的利益。 孙伯纶笑了笑,说:“规则主要有两种,一是收税,二是如何处理争端,这个将有桑结活佛与大家详细谈,并且在接下来两年的实践中改进,此次只是希望各方派遣一个有决断权力的代表,加入到桑结活佛身旁,以维护各方利益。” “这当然是可以的。”巴图尔珲台吉哈哈一笑,说。 三个最重要的方面已经确定下来,孙伯纶与桑结轮番上阵,开始拟定更为详细的条款,并把各部的汗、台吉、断事官、喇嘛请了进来,参与讨论,最终制定了近二百条条款,并且有桑结、雷伟和巴图尔珲台吉,一起用汉文、藏文和蒙古文书写了所有条款,达成了这项决定中部大陆两千多万平方公里,近千万人命运的蒙古-卫拉特法典。 所有的法典由桑结麾下的喇嘛抄录了四份,准格尔、和硕特、扎萨克图和汗庭各得一份,而原件则由桑结活佛带到拉萨,供奉在佛塔里。 在法典被大黑天神法力加持之后,各人开始发誓,签署自己的名字,孙伯纶也代替阿布鼐盖上了汗印。 第317章 章十一 联姻扎萨克图部 当法典上被盖满各种印戳和手印之后,丰盛的菜肴从帐外被十几个仆人和婢女送了进来,菜肴是按照蒙古人的习俗准备的,最多的就是牛肉羊,它们的手法不过是:烟熏、烤制、乱炖,散发着蒙古人食材特有的粗犷和美味。 而孙伯纶则让人从营中取来各类美酒,在场的都是蒙古的王公贵族,但很多酒品怕是他们也没有见过,酒精刺激了人的味蕾和神经,让整场宴会变的兴奋和欢乐。 素巴第用以象牙为柄,镶嵌了宝石的短刀切割着一条羊腿,割下最美味的腱子肉塞进嘴里,眼睛却听着对面席地而坐的长子阿海,二人眼神交流,阿海就知道自己的父亲在问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阿海则是微微摇头,以作回答。 二人用眼神交流着,一直到素巴第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他扭头一看,身边站着一个可爱的孩子,正是阿布鼐大汗,阿布鼐伸出胖胖的小手抓住了素巴第那华丽短刀的吊穗,用力扯动着,素巴第可不敢让他玩刀,赶忙插进刀鞘中递给他。 阿布鼐接过刀,扭头看了一眼孙伯纶,在得到孙伯纶鼓励的眼神后,他从怀中拿出一把精致的金刀,放在了素巴第的面前,屁颠屁颠的跑向了孙伯纶,然而他不到两岁,很快跌倒在地,被乳母扶起来,依旧炫耀着手中的短刀。 素巴第看了之后,哈哈一笑,孙伯纶端起酒杯,向素巴第敬酒,素巴第一饮而尽,孙伯纶爽朗的问道:“傍晚的时候,听您的嫡子诺尔布说,他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只比大汗大一岁,最得您的喜爱,对吗?” “却是如此,必闍赤大人。”素巴第认真的回答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问道:“素巴第汗,我是否可以代表林丹汗,向您为阿布鼐提亲呢?” 帐内的推杯换盏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到巴图尔珲台吉手中的酒杯落地,砸痛了他的脚趾。 饮酒过量的素巴第忽然全身冒出热汗,刚才的醉意一扫而光,连忙说:“这......这怎么.......。” 孙伯纶笑了笑,问:“怎么,您觉得大汗配不上您的孙女,当不得您的孙女婿吗?” 素巴第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只是感觉有些过于突然了。” 说话到最后,素巴第的眼睛则是扫过一旁的巴图尔珲台吉和钱伯钧,毕竟这二人在这里代表着强大的卫拉特联盟,这个雄踞于西域和乌斯藏的巨擘才应该是蒙古用大汗之妻这个位置拉拢的对象。 巴图尔珲台吉吐出嘴里的鸡腿骨,想要分说几句,孙伯纶却认真的看着素巴第,道:“这么说您已经同意了对吗?” 素巴第连忙说:“当然,当然!我同意,非常同意!” 孙伯纶哈哈一笑,举起阿布鼐的手,将那把漂亮的刀展示在众人面前,说:“这便是信物对吗?” 素巴第激动的拿出阿布鼐给他的那把金刀,拔出未开锋的刀身,连连亲吻,说:“正是,这便是约定的信物!” 巴图尔珲台吉再也忍不住了,高声说:“必闍赤大人,事实上,我们卫拉特也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儿真心的仰慕伟大的阿布鼐大汗。” 孙伯纶看了他一眼,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将来大汗成年,我定要护送他去您的部落,挑选几个作为侧妃。” “好......好吧。”巴图尔珲失落的说道,忽然他的眼睛盯在孙伯纶身上,认真的问:“必闍赤大人,我的儿子僧格是一个帅气的小家伙,听闻彻辰夫人为您生下了乌日娜别吉,我们两家是否可以结成姻缘呢?” 这一下,帐内众人再次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看向品尝美酒的孙伯纶,却听到钱伯钧道:“巴图尔珲台吉,僧格可是比尊贵的乌日娜别吉大了太多了。” 众人纷纷点头,显然不想看到巴图尔珲台吉这么简单的和孙伯纶这位崛起于漠南蒙古的强大领主联姻,事实上,大家心里清楚,在收继婚盛行的蒙古婚姻之中,年龄向来不是问题,别说大了七八岁,就是二十七八岁也不是问题。 而钱伯钧更是有私心,当面对外人的时候,他会与巴图尔珲台吉站在一起,但卫拉特联盟中也有纷争,至少他所代表的固始汗不希望自己从卫拉特联盟盟主的位置上跌落,而巴图尔珲则觊觎这个位置很久了。 孙伯纶忽然对巴图尔珲台吉笑了笑,说:“台吉,如果今日我喝了酒答应了您的要求,我想回到漠南,淑济一定会把我从床上踹下去的。” 这凑趣的笑话惹的大家哈哈大笑,孙伯纶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道:“这件事我还是回去和彻辰夫人商议之后再给您答复吧。” 这个时候,巴图尔珲台吉才明白,原来孙伯纶向素巴第提亲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在漠南早就定好的,但他不明白,为何孙伯纶夫妇没有想到和卫拉特联姻的事情呢? 钱伯钧见气氛有些尴尬,站起来,对素巴第说:“恭喜素巴第汗,喜得良婿!倒是没有提前通知,我们也没有准备什么贺礼,既如此,备礼不如撞礼,此次追随我而来有大国师麾下千余精锐,我便替大国师做主,把这些精锐赠送给大汗作为护卫,算是贺礼了。” 素巴第连连道谢,孙伯纶也抱歉微笑,看待钱伯钧的眼神也变了,能替固始汗做这么大的决定,看来钱伯钧也不是一个小小的断事官那么简单。 有钱伯钧开头,其余人也不能落后,特别是巴图尔珲台吉,他想了想说:“此次东征土谢图部,我带来了一万帐,一会请必闍赤大人去我营中挑选三千帐,作为大汗仆从吧,这也算是我们准格尔人的一点心意。” 孙伯纶笑意盎然的收下了这些收益,欢宴得以继续,只是人人心有想法,待到后半夜,也就散去了。 天亮的时候,孙伯纶才被雷伟扶着,走着回到了自己的军营,待喝了一碗姜汤之后,雷伟才问道:“大人,我们为什么不和卫拉特人联姻,扎萨克图部也只是现在有用罢了,与卫拉特人联姻才符合更长远的利益。” 孙伯纶甩了甩懵懵的脑袋,酒气熏熏的问:“你是在嘲笑我鼠目寸光吗?” 雷伟连忙跪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当然不是,卑职不敢!” 孙伯纶笑了笑:“你们啊,你们!曾经与我是多么的随性,地位越高,权力越大,却不如以前可爱了,也越来越开不起玩笑了。” 话音落地,孙伯纶扯开绑在地图上的绳子,在地上摊开那张巨大的地图,说:“阿伟,你看看这张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占据着这片大陆最腹心的位置,西域、漠北都曾经是汉唐故土,你以为我会把他交给别人吗?” 雷伟看着地图上那被大小势力分割的地块,恍然明白,地图上标识的位置,最终都会被孙伯纶或者他的子嗣吞下,所谓的联盟只是相互利用罢了。 “这张图送你了,好好看一看,在它上面找到你自己的位置吧。”孙伯纶扔下一句,躺在满是羊皮的地面,打着呼噜睡去了。 两日之后,大军开拔,沿着杭爱山的南麓向东前进,一直抵达了翁金河畔,渡河之后,向北,此时已经是春天,宽广空旷的草原与和缓的山麓上泛起阵阵青色,而被积雪覆盖的杭爱山顶则被甩在了身后。 大军人数有近二十万,其实真正的战士连五万不到,主力是扎萨克图部和准格尔部的牧民,这是孙伯纶敢于向东方那个可能存在的土谢图、车臣部和女真八旗大联盟进攻的依仗。 曾几何时,孙伯纶也曾想来一次像霍去病、窦宪那样的千里疾驰,深入敌人腹心之地,以精锐骑兵荡平土谢图部的想法,但细细考量之后,孙伯纶断然否决了,他不是大汉王朝,经不起可能存在的全军覆没式的损失,他也不是大明王朝,无法像成祖五次北伐无功而返似的的消耗。 所以,他才需要盟友,不仅是需要盟友的军力更需要蒙古的部落,这些牧民可以维持这支规模庞大的军队行进,从而完全不需要大规模的后勤投入,而且孙伯纶几乎可以不用运送粮食补给,特别是军中大部分士卒都来自蒙古或者大明西北,适应了以乳酪、肉食为主食的饮食习惯。 而当这支规模巨大的军队东进的消息传到了土谢图汗汗庭所在的额尔坤河上游肥美草原时候,衮布已经被吓呆了,他早就接到了孙伯纶率领大军亲征漠北的消息,但完全没有预料到扎萨克图部会参与其中,更没想到竟然形成了一个卫拉特-蒙古联盟。 在衮布原本的预料中,孤军深入的孙伯纶应当在茫茫的漠北草原上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在补给耗尽之后,退回漠南,那个时候自己再行追击,如果那些擅长筑城的汉人在漠北某个地方筑城坚守,他便联络硕垒,看看能不能打下来向大清皇帝请赏。 衮布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后,一面派遣使者向车臣部和清国请援,一面收拢部众,做撤退的准备,但现实情况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当散落在汗庭周围的部落还未完全接到消息的时候,两支骑兵已经到了哈马尔山下。 部落的贵族不想丢弃那些部众逃离,但龙虎的两千铁甲骑兵帮助衮布下定了这个决心,只用了两天时间,衮布便丢弃了土谢图部上万帐和那些零散部落,越过了图拉河,前往了昭莫多,那里有土谢图的大部,也更靠近车臣部。 四月末,大军抵达了原本土谢图汗的汗庭,更重要的是,这里曾经是蒙古帝国的首都和林,夏季即将来临,和林地区的茂密的森林已经开始繁密起来,漫山遍野都是美丽的花海,在杂草丛生的断壁残垣之中,到处都是曾经帝国首都的遗迹,土墙、宫殿、市街,这片广袤的土地在十三世纪曾经是世界的中心。 “大人,我们的人在经过的杭爱山南麓,发现了勒石燕然的遗迹。”雷伟报告了一个很有意味的消息。 说着,他便在地图上指出,孙伯纶看到那个位置早已被大军甩在后面,微微一笑,说:“你找几个工匠,在那里预设祭坛,待大军归来,本官亦要效仿窦宪,勒石燕然,封祭神山!” 第318章 章十二 哥萨克人 在占领和林一带的土谢图汗庭之后,孙伯纶命令联军大队在此休整,所有部落全部交由素巴第统帅,同时挑选精兵悍将,分三路追杀,孙伯纶亲率主力近万人,越过图拉河,衔尾追击,而巴图尔珲台吉则率另一波主力绕行杜兰喀喇山前往堵截,素巴第的长子阿海则从部落中挑选了三千精锐,翻山越岭,走最近的路线。 孙伯纶军追杀五日,一直沿着图拉河左岸追击,于五月初抵达库伦一带,眼前的景色由漫天遍野的草原变成了一丛丛的黑色森林和草甸点缀的河岸,而同时抵达的只有阿海率领的偏师,至于巴图尔珲台吉,则被一支退往车臣部的部落吸引了过去。 黎明再次到来,孙伯纶与阿海出现在了图拉河上游,这条河流发源于肯特山,两支支脉汇合,再行往南,继而向西,绕过一个大圈子才汇水到额尔坤河之中,在此驻牧数百年的土谢图部自然知道这里一切的山川地貌,而衮布这个土谢图部的首领也为大队选择好了退路,就在那支流交界的三角地带。 那里有一座小山,高出周围足有百丈,上面已经修建了营垒,两侧则是厚重的草甸子和繁密的黑色丛林,山后便是渡口,无数的土谢图人正绕过小山,抵达山后,进行渡河。 孙伯纶在阿海的陪同下,有了一个时辰探查了这片战场,指了指小山说:“重点就在那座山上,我们必须打下这座小山。” 阿海道:“是的,必闍赤大人,必须打下这座山,但两翼也需要牵制,重点应该放在左翼的树林。” “阿海,那片草地不是更适合吗?”孙伯纶指了指土谢图人的羊群经过的草地,上面白色点点,好像是一块块的石头。 阿海连忙道:“不,不行,必闍赤大人,那片草地是沼泽地带,您看,地上的粪便全都是羊粪,没有牛马的粪便,显然土谢图人也不敢让大牲畜从这里行走,至于草甸上那些‘石头’,事实上,那应当是陷入泥沼中的羊。” 孙伯纶狐疑的从牧锋手中接过单筒望远镜,远远望去,虽说如今的镜片在透光性上做的很差,手工打磨的也没有那么完美,但通过望远镜,孙伯纶发现那些白色的‘石头’有的在动,显然正如阿海所说。 虽然在关键时候,孙伯纶没有做出身陷沼泽的错误决定,但现实却让孙伯纶高兴不起来,此次追击,大军中除了骑兵便是机动步兵,连火炮也只带来了三门,面对那高山之上敌人构筑的工事,显然要用血肉去碰,右翼宽达的草甸不能运用,而擅长以严整队形攻防的孙伯纶军队也不适应丛林,孙伯纶一时有些犹豫了。 并不宽大的正面展不开这许多人马,孙伯纶当即下令:“阿海,左翼的树林就交给你了,龙虎,你带精骑埋伏在左翼与中军的结合处,一旦中军得手,便突袭敌人渡口,兀良哈,右翼交给你,沿着河流向南一些,看看能不能找到渡河的地方。” 安排得当之后,孙伯纶找来专司跳荡的李如龙,指着山上面南凸起的一道梁子,说道:“看到那个山梁了吗,我给您一千铳手配合跳荡队,必须在夜晚降临之前拿下它,只有拿下了那山梁,我们的炮兵才能支援你们拿下整个山,明白了吗?” 这座小山颇为陡峭,沿途都是些湿滑的草甸和低矮的灌木丛,骑兵很难行进,李如龙命令所有人下马,解下不必要的东西,持有武器上前,山梁下已经筑起了营垒,石块与草袋堆砌的胸墙根本挡不住火炮的攻击,但炮兵在面对有丛林掩护和较高的仰角的时候,接连几轮齐射都没有打到胸墙。 当步营的铜号响起的时候,营垒上的土谢图人也在用牛角号回应着,铳手上前,迎着敌人走了过来,营垒上的敌人接着高地优势,不断射出箭矢,这些过于激动的士兵把力气浪费在了射箭上,而大部分的箭矢都落在了铳手前面的灌木丛里,铳手在接近到六十步的时候,列阵将要进行第一轮齐射。 然而,营垒之上的敌人却先声夺人的射出了一轮铅弹,李如龙麾下的铳手当场倒下数十人。 看着土谢图人营垒上升腾起的那一条烟龙,孙伯纶眉头皱起来,不用望远镜,他便知道,敌人拥有至少五百条火铳,而且能够在第一轮完成齐射,说明这群土谢图人受过一定的铳手训练,而不是单纯的只是喜欢火铳的强大威力。 那么土谢图人是如何得到火铳的呢? 孙伯纶还在疑惑着,前线军队已经开始了还击,打过第一轮齐射之后,李如龙命令大队整体向后撤了五十步,将伤员送了下去,同时要求后方制造木盾支援。 遣人前去伐木之后,孙伯纶在隆隆的炮声中听一个受伤的铳队小队长汇报,这个被流弹震断了肋骨的家伙头脑十分清晰,坚定的认为营垒上的火铳兵不是土谢图人。 “伯爷,那群家伙手里的火铳比我们的长,而且还配备马刀和长矛,对了他们长矛不长,也就五尺罢了,说话和咱们也不一样,更不是蒙古话,听那口音,倒是和绥德炮厂那些从濠镜请来的炮匠差不多,哎,这么说还真像,其中几个穿的花里胡哨的,头发也不是黑的,似乎是黄色的。” 孙伯纶眉头皱起来,心道,可能是从俄罗斯东征而来的那群凶残哥萨克人,但是他们怎么和土谢图人搅和在一起了。 下午时分,大批的木盾被送到了前线铳队手里,这些木盾由原木钉封而成,超过一掌厚,在得知了前线与敌人铳手对射之后,后方友军还把多余的毡毯和牛皮钉在上面,甚至还有部分渡过瀚海时携带的棉被。 铳队再次上前,将木盾立在距离敌人营垒七十步左右的位置,双方隔着狭长的地域开始了一轮轮的齐射,李如龙也不忙着进攻,孙伯纶也不催促。 然而,阿海麾下的扎萨克图人却在中午之后钻出了那片黑森林,将一众土谢图人撵了出来,因为担心突击敌人渡口的功劳被抢走,龙虎亲自前来催促,李如龙指了指远处山梁上的桦树林,说:“龙将军,你看!” “那里只有该死的树叶。”龙虎虽然位高权重,却无法决断这片战场的态势,骂咧咧的说道。 “您不觉得那风越来越大了吗?”李如龙笑呵呵的问道。 龙虎眯瞪着眼睛,还未看清,敌人的又一轮齐射,但铳口喷射出来的白色烟尘很快消散,显然山梁上的风已经很大了,再看那些土谢图人射出的箭矢,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啪嗒一下落在草甸子上。 “那又如何,难道大风会帮助你吗?”龙虎高声问道,已经攥出沙包大的拳头。 李如龙嘿嘿一笑,说:“您说的没错,大风会帮助我的,您不要忘了,咱们的铳手用的是燧发火铳,而敌人显然在用老式的火绳枪。” 话音刚落,己方铳队一轮齐射,打的对面营垒上木屑与石块横飞,不少人被铅子击中脑袋,直接炸开了血花,而敌人的反击则弱了许多,原本应该有至少四百杆火铳的敌人却只打开了不到一半的铅子,原因无他,山梁上的大风卷走了火绳枪暴露在外的药窝里的引药,也让火绳不那么稳定了。 对射依旧在继续,正此时,牧锋亲自赶到,传达命令:“李如龙,伯爷命你一刻钟内出击,夺取营垒!” “为何这般紧急?”李如龙领命之后,已经下令跳荡队集结,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 牧锋指了指已经开始阴郁的天,说:“咱们队内的土谢图人说,这种天气的昭莫多,很有可能下暴雨,是暴雨!” 李如龙这才明白,连忙下令展开进攻。 鼓声一时变的急促起来,密集的已经分不出鼓点,铳队和跳荡队的大旗向前倾斜,数百支十二尺的长矛斜指天空,如同两片树林一样,翼护在跳荡队两侧。 营垒上再次开始打铳放箭,但席卷而来的狂风让一切反击都变的那么孱弱,跳荡越来越近,打出去的铅子不断击中列阵徐行的士卒,不断有人倒下被人拖下去,后面人再次补齐,队形丝毫不乱,距离敌人营垒三十步,鼓声忽然停止,铳队上前,最后一轮齐射之后,白色的烟雾笼罩了大军,营垒上的土谢图人和哥萨克人忽然听到一声声如猛兽一样的咆哮,就看到一群被铁甲覆盖的恶魔凶兽从烟雾之中奔驰而出。 胸墙直接被推倒,跳荡队冲杀过去,追杀那些四散而逃的土谢图人,而营垒上的射手不分你我的射击着,一直冲杀到了营垒之下,随后的长矛手便用长矛刺杀上面的家伙,跳荡手用大刀巨斧剁砍那些栅栏,还有人拉扯撬动营垒上的石块土袋,列阵在二十步之外的铳手压的上面的土谢图人不敢露出脑袋。 轰隆! 原本被炮弹打松了一处营垒被撬掉一块石头后发生了垮塌,把四五个跳荡勇士压在下面,但无人管他们死活,李如龙已经亲率跳荡冲了上去,脚下湿滑的草甸子上到处都是被铳子打飞的血肉,到处都有火药残渣,营垒后面还有近百被打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整齐的排列,但那些手法娴熟的哥萨克人却不见了,远远的,李如龙看到他们在鞍马型的另一侧山顶竖起了大旗。 “妈的,这群孙子,还想为土谢图人殿后!”李如龙骂咧咧的说道。 那马鞍一样的山顶也修筑了营垒,陡峭的地形看起来更加的易守难攻,李如龙高声喊道:“去,让炮队上来,老子要轰死那群家伙。” 见山梁上的壁垒被攻破,孙伯纶率领中军向前,龙虎疾驰而来,跪在地上:“伯爷,让我的人进攻吧。” 孙伯纶用望远镜看了看那鞍马山顶,确定上面并无火炮,而火铳也覆盖不了黑丛林的边缘,毕竟马鞍部距离黑丛林足有三百步的距离,而潜行过山的斥候来报,因为山梁丢失,输了一阵,土谢图部渡河的速度加快了,甚至丢弃了不少羊群,孙伯纶思索片刻,心道是时候出击了,但却被远道而来的阿海阻止了。 阿海从马上跳下,说:“大人,必闍赤大人,请听我一言!” “怎么了,阿海?”看他如林大敌的样子,要不是早就有情报确认东虏的援军刚刚与车臣部汇合,还在克鲁伦河一带,孙伯纶都以为敌人要从背后袭击来了。 阿海跪在地上,求道:“必闍赤大人,请务必要大军停止进攻,沿山坡扎营啊!” “为何,是因为要下雨了吗?”孙伯纶摸了摸打在肩膀上的雨水,问。 阿海说:“不光是暴雨,小人感觉,会有冰雹!” 孙伯纶脸色一寒,草原上的天气就像阿布鼐的脸,总是容易变的,冰雹不仅对牲畜和士卒造成伤害,关键是冰雹之后的低温,淋了雨的士卒在低温之下,很容易发烧感冒,在这四战之地,荒无人烟的草原,一场冷风就走卷走上千人的性命,孙伯纶可不想冒险,能追随他到漠北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他能看着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兵死在敌人的刀矛之下,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死在痛苦之中。 “扎营,进树林扎营!”孙伯纶当即下达了命令。 第319章 章十三 长远布局 事实证明,阿海的建议至少拯救了上千士卒和数倍于此的战马,孙伯纶的大军进入树林扎下营寨不到半个时辰,乌云就铺天盖地而来,图拉河边瞬间就变了天,倾盆大雨轰然而下,大雨持续了一个时辰,刚要到晚饭的时候,冰雹落下,有的冰雹如拳头大小,就算粗如手臂的树枝都能打断。 大军的晚餐中除了热滚滚的肉汤,还多了掺了红糖的姜汤,蒙古人显然对这类饮品并不熟悉,有些人拒绝饮用这红色似血的东西,即便是阿海下了死命也有人不从,但当不喝姜汤就不需饮酒暖身,第二天也不会给茶和香烟的威胁下达之后,扎萨克图人还是选择了妥协。 冰雹很快过去,到了深夜便是凄冷一片,淅淅沥沥的雨不断落下,伴随着炸裂的轰鸣声,只不过那不是打雷,而是运到山梁上的火炮在炮轰马鞍部的敌军。 炮击持续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马鞍部壁垒上的敌军打出白旗为止,但攀上山顶抓俘虏的李如龙只发现三百余被冰雹砸的鼻青脸肿,雨水浇成落汤鸡的泰西人,而土谢图人在今天天亮就渡河跑掉了,他们拆毁了渡口和浮桥,超过万帐的牧民被留在了河边。 孙伯纶只派遣人马收拢牧民和牲畜,自己却在潮湿的帐篷里接待在此次大战中造成最大威胁的哥萨克骑兵。 等牧锋带着十几个俘虏走进帐篷的时候,孙伯纶正在清理自己的装备,把昨晚雨水打湿的短铳里凝结成块的火药清理出来,他低着头,专心用绒布擦拭着,随口问:“怎么这么久?” 牧锋不悦的说:“将主爷,这些家伙都是俄罗斯人中的贵酋和军官,他们说什么要以狗屁礼仪来见您,需要穿戴整齐。” 孙伯纶抬起头,看到十几个金发碧眼的家伙,他们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拨,三个人衣着华丽,身上的绶带和勋章很漂亮,佩刀也华丽的过分,其余人与他们看起来差不多,只是裹住身躯的衣服破旧了一些,毛发也不如那些人茂盛,鼻子下面滑稽的胡子很惹人注目。 牧锋一把扯过一个汉人,说:“让他们跪下!” 孙伯纶瞧了瞧那汉人,问:“你是汉人?” “是的,小人是汉人,祖上是宁夏的,原本在西域走马贩货,在往哈萨克贩茶的时候,结识了这些俄罗斯的贵人,因为会几种语言,所以做通事。”那人小心的说道,悄悄打量孙伯纶。 “你会什么语言?”孙伯纶问。 “俄语、突厥语和蒙古语我都能说,前段时间还学习了一下新出现的满语。”他回答道。 孙伯纶点点头,随手指了指那些人,说:“看来你对他们很了解,帮我介绍一下他们吧。” 他的这个随意的举动引发了轩然大波,其中一个四十多的男人举起一只手,高声叫嚷着,似乎在控诉什么,通事赶忙说:“将爷,这三个人都是出身俄罗斯的贵族,这个男人叫彼得罗夫,是托木斯克城总督的女婿,亦是俄罗斯在鞑靼人地盘上的代表,他刚才是说,虽然他已经战败,但是您作为一个贵族,应当给他足够的尊重,不应该让他和这些哥萨克人站在一起,想被贩卖的奴隶一样指指点点。” “哥萨克人呢?”孙伯纶又问。 通事指了指最为高大的男人,说:“他叫伊凡,是哥萨克人的首领,头衔是上尉,应该类似于我们汉人中的把总,他手下原本有四百名哥萨克人,还有大约相同数字的俄罗斯渔猎手、犯人和冒险家,这些人在一个叫做雅次库克的地方建立了个城寨,而彼得罗夫则是俄罗斯派来的官员,与大明不同,伊凡的军队更像是雇佣军,而不是俄国的经制之师。” “你们怎么和土谢图人混在一起的?” 通事想了想说:“伊凡的哥萨克兵打败了通古斯人,南下到了野人女真的地盘,与捕捉索伦的建州部联系上,伊凡以为他们是汉人,来到了大明,想与他们通商,购买茶叶和丝绸,但那些女真人自称大清国,只能提供少量劣质茶砖,没有丝绸,但愿意用金子和毛皮雇佣他们打仗,所以这些人才向西南进军,来到这片土地。” “西南......西南。”孙伯纶咂摸着这个词汇,忽然意识到,那岂不是说,这群斯拉夫人已经到了西伯利亚的最东端了。 孙伯纶只是知道俄罗斯人在明末清初完成了对西伯利亚的探险,唯一记得的就是尼布楚条约,详细的一点不了解。 正思考的孙伯纶再次被那个叫做彼得罗夫的人打断思路,他高声叫嚷着,粗豪的声音充塞了整个帐篷,通事赶忙说:“彼得罗夫先生说,这里只有他的身份能与你对话,你无视他是侮辱他。” 孙伯纶摇摇头,不知道这种自信是从何处来的,索性说:“好吧,既然他要谈,就和他谈,你让他们跪下吧。” 通事一字不差的翻译了孙伯纶的话,惹来的却是阵阵的骚动,彼得罗夫哇哇大叫着,其余两个俄罗斯贵族也是面色难看,但伊凡却不知道对身后的人说了什么,跪在了地上。 砰! 一声尖锐的铳声压住了所有人的声音,大家寻声看去,孙伯纶手中刚装填完毕的短铳正在冒着青烟,而彼得罗夫的胸口晕染了大量的血液,他那张布满体毛的脸上满是惊骇的表情,然后身体像破口袋一样摔在地上。 这一声枪响比任何话都有用,其余两个俄罗斯人立刻跪在了地上,通事连忙说:“这个是执政官巴耶夫,彼得罗夫之后,他官职最高,他曾自称是俄国内部一个大家族的后裔,那个家族在俄国内部广有产业。” 巴耶夫跪在地上,爬了过来,用蹩脚的蒙古话求孙伯纶不要杀他,孙伯纶从身旁的匣子里取出一张羊皮纸,递给了巴耶夫,巴耶夫看了看上面的文字,他只知道那是汉字和蒙古文,却不认得。 孙伯纶一抬手,通事上前,一字一字的翻译给他听,巴耶夫听着,竟然脸上露出了狂喜,原来那是由雷伟在和林制定的贸易规则和商品价格,雷伟已经被孙伯纶任命为断事官,也是孙伯纶唯一的代言人,他已经在和林断壁残垣的基础上,利用擒获的丁壮修筑城池,因为那里曾经是匈奴的故都,所以取名龙城。 巴耶夫明白,那是所有商品在龙城的价格,无论谁去,都可以买到,这便是眼前这位汉人大官制定的规则,孙伯纶招了招手,那羊皮纸放在了桌案上,孙伯纶拿起笔,在其北面打了一个叉,又用阿拉伯数字写上了一个2。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孙伯纶亮给通事看。 通事说:“这是泰西人用的码子,意思是两倍。” 孙伯纶点点头,说:“告诉巴耶夫,明年这个时候,我需要他把那个什么托木斯克总督,也就是彼得罗夫岳父的脑袋送到我的面前,如果他能做到,就按照正面的规则来,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做到,就按照背面的规则来。” 巴耶夫还想说什么,却被亲卫队给带了出去,通事则留下,继续为孙伯纶服务。 “你问问伊凡,他为什么向我下跪。”孙伯纶双手支颌,饶有兴致的问道。 通事询问了几句,回答道:“伊凡上尉说,他曾经去过法兰西,也和西班牙等国家的人打过仗,一路东来,打过哈萨克人、通古斯人、布里亚特人、鞑靼人,但是从未见过您麾下这么精悍的军队,便是清国的女真人也不如您,您麾下士卒的勇气、精气神和装备,让他感觉佩服,他说,向强者卑躬屈膝并非什么丢脸的事情。” 孙伯纶点点头,说:“我愿意雇佣他们,你问问他们是否愿意。” 通事认真的询问了许久,才说:“伊凡想知道您雇佣他们的目的,和雇佣的条件,将爷,需要向您通报的是,伊凡这些哥萨克人的亲属都在雅次库克,而那里还在俄国的控制之下。” 孙伯纶想了想说:“我想要雇佣他们去征讨野蛮人,至于他们的家人,我可以用茶叶、盐巴等商品去赎买。我正在修建的龙城需要更多的血肉,漠南的战争也需要更多的士卒,但我等不及人口生育增长,我需要布里亚特人、通古斯等野蛮人充实。” 通事解释完之后,伊凡连忙单膝跪地,叽哩哇啦的说了几句,通事忙说:“他说他要向仁慈而富有的您致以最尊贵的礼仪,献上所有的忠诚。” 孙伯纶微微一笑,说:“牧锋,你把这位通事和哥萨克人带往龙城交由雷伟,暂时替他们保管火器和盔甲,允许他们携带其他兵器,去吧。” “必闍赤大人,这些人很重要吗?为什么要花钱雇佣他们,我们扎萨克图人也可以为您捕捉那些藏在林子的蛮子。”阿海站出来,恭谨的说道。 孙伯纶挥挥手,说:“确实如此阿海,对付布里亚特人你比他们更有经验,但是深入西伯利亚的密林,探险那广袤的土地你就不如了,我留着他们有大用啊。” 孙伯纶在昭莫多进行几十年后的征服西伯利亚的布局的时候,东虏的援军已经抵达了呼伦湖,被切沿着克鲁伦河这条号称蒙古人的母亲河一路西进,此次援助漠北的大军由两蓝旗为主,主帅正是刚刚获封郑亲王的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副帅则由肃亲王豪格担任,除了两旗主力近七千人,便是蒙古左右两旗和左翼部分军队,合计一万五千余人。 若在孙伯纶尚未出现之前,如此规模的大军足以平定整个漠北了,但一想到与孙伯纶对阵,身为主帅的济尔哈朗就倍感压力。 在盛京之时,得知自己将担当主帅的济尔哈朗第一个要求就是请求更多的军队,却被皇太极阻止了,莫要说其他六旗支援,便两蓝旗也没有完全的征兵,皇太极并非不想给济尔哈朗更多的军队,是真的抽调不出来。 岳托负责的左翼蒙古本就有抽调不开,而今年开春以来,辽西走廊里的关宁军也开始大规模的调动,这个被民脂民膏养肥的藩镇在孙伯纶屡屡大胜和朝廷裁汰旧军的压力下,不得不主动发起主动进攻,以证明每年数百万的辽饷不是白花的,虽然他们的进攻手段仍然是筑城筑城,但却效果不错,至少皇太极要把两白旗主力和正黄旗压在那里。 原本接了这项胜面极小差使的济尔哈朗就有些意兴阑珊,而土谢图人接连失败、孙伯纶与扎萨克图部和更遥远的卫拉特人组成连忙的消息传来,更让济尔哈朗面如死灰,当初出盛京的时候,皇太极和各旗主王爷嘱托他一定想方设法在漠北这个陌生的战场,击败孙伯纶那支疲敝之师,最好杀掉他,但已经翻转的局面让他认识到,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就是保住大清国的藩属,土谢图和车臣二部,虽然土谢图部已经半残了。 但济尔哈朗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如果两部退了,孙伯纶继续进兵怎么办,沿着克鲁伦河东撤便是水草丰美的呼伦贝尔草原,往南就是科尔沁人的草场,这两片在大兴安岭以西的草场上没有任何的天险可以守,一旦敌军追来,那么就得退往左翼和辽河套,要知道那里已经挤满了左翼、右翼的蒙古部落,漠北这五六万帐再加入进来,光是草场划分就能吵翻天。 第二个问题更严峻,车臣汗硕垒不想放弃蒙古人的母亲河,为此在孙伯纶到达和林的时候,他就已经把部落向北迁徙,到乌尔匝河一带放牧,企图用既定事实逼迫大清军队击败孙伯纶。 在呼伦湖,济尔哈朗终于等来了盛京的消息,皇太极拒绝了济尔哈朗后撤的企图,让其前进到肯特山下,阻止孙伯纶的大军进入车臣部境内,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皇太极把盛京的守卫抽调一空,镶黄旗由鳌拜率领,组成了五千人规模的援军正疾驰而来。 军议在晚餐到来之前结束,济尔哈朗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满脸疲惫,看着一群人出去,过分自信的豪格,包藏祸心的硕垒和已成惊弓之鸟的衮布,济尔哈朗看着地图上的态势,低声说:“菩萨保佑,希望我离间敌人的计策可以奏效吧。” 第320章 章十四 暗流 当女真人终于下定决心,要堵住敌人进入克鲁伦河一带的路口的时候,蒙古联盟的大军终于抵达了昭莫多,占据了这片肥美的草原,虽然从和林和昭莫多收拢的近四万帐土谢图人和小部落都落入了孙伯纶手中,但孙伯纶也给了各部和联军补偿,那就是数量多达二十万头的牛羊。 当然这些补偿不可能带到数千里之外的故地去,却可以就地换成部落急需的商品,商品价格也得到了孙伯纶的照顾,这同样是补偿的一种,而第一批商人早就沿着小黄河到了正在修建的龙城,那里的交易市场的规模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 昭莫多的中军大帐。 各部的贵酋和将军席地而坐,面前摆着各类食物,接触了北上的商人之后,这群脏兮兮的蛮子也变的讲究起来,他们穿上丝绸制作的透气衣衫,炖肉里不再只是盐巴,还增加了肉蔻、香料、花椒、胡椒等一系列的调味品。 而连续不断的胜利和大量的收获让帐内的欢喜的气氛达到了巅峰,性格跳脱、爱出风头的巴图尔珲台吉刚刚表演完了一支准格尔特有的舞蹈,那扭动的肥硕屁股和夸张的面部表情显然不是用来祭祀或者出征的,哈哈大笑的众人知道,那是准格尔人用来嘲笑被他们击败的敌人的。 当众人的掌声过后,巴图尔珲台吉走到各个贵酋面前,伸手从他们那里拿走一张张书信和文书,站在了帐篷中央,用夸奖的语气和滑稽的表情高声念诵出来。 “伟大的博格达彻辰汗,将会为你明智的举措赐予慷慨的报酬,睿智的巴图尔珲台吉将会被封为卫拉特永久不变的盟主,成为大清国的亲王,为大清国执掌西域卫拉特四部。” “只要去取下逆贼孙伯纶的首级,素巴第将以第一藩王的身份得到大清皇帝的接见,得到亲视诸王,位列下五旗旗主之上的地位,大清皇帝的女儿会嫁于您的儿子为妻,让您与皇帝成为亲家,您的嫡子会被封为和硕贝勒,其余儿子也会得到贝子的身份,喀尔喀三部将以您为首!” 巴图尔珲夸张的表情配合他大开大合的动作,像极了一个小丑,而他念诵的便是济尔哈朗以大清皇帝名义写给各部首领的密信,不仅素巴第和巴图尔珲台吉这样的一部之主收到了,便是部落里那些头人也都得到了许诺,然而,在孙伯纶的运作和巴图尔珲台吉的调侃、表演下,这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阿海,你真是倒霉,必闍赤大人说此战你居于首功,却没想到只能成为一个贝子,啧啧啧。”巴图尔珲台吉取笑着这个曾经给他带来无数麻烦的对手。 阿海喝了一口酒,掏出济尔哈朗送给自己的密信,递给巴图尔珲台吉,巴图尔珲台吉看后,哈哈一笑,说:“那个女真蠢货,竟然让你杀掉这个帐篷中所有人,然后封你为扎萨克图部的大汗,真是愚蠢的可笑!” “台吉,如果杀掉你,或许我也能成为清国的贝勒。”一向不苟言笑的阿海喝着美酒,轻笑说道。 巴图尔珲台吉伸出自己的脑袋,说:“快点把我这颗不值钱的脑袋取走吧。” 这滑稽的表演惹来哄堂大笑,正此时,门外的赞礼官喊道:“大汗到,必闍赤大人到!” 众人纷纷站起身,分两列站好,经过两战,无人再敢怀疑孙伯纶的实力,即便扎萨克图人数量最多,即便巴图尔珲台吉的五千精兵是从准格尔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但面对由各种精良火器武装起来的军队和那些若魔鬼一般强悍的铁甲骑兵,几乎无人生出对抗的心思。 孙伯纶把阿布鼐扛在肩膀上,走了进来,神色严峻,而阿布鼐抓着孙伯纶的耳朵,小脸通红,孙伯纶扫了众人一眼,喝问道:“是哪个不知死的蠢货,给大汗喂了马奶酒?” 巴图尔珲台吉和素巴第身边的诺尔布低下了头,孙伯纶自然明白是这二人,严正的说道:“如果让彻辰夫人知道你们敢这么对待大汗的话,她会把你们脱光了扔在羊圈里!” “好了,都坐吧。”告诫众人之后,孙伯纶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坐下,已经醉过去的阿布鼐则被交由了乳母去照料。 众人分为两厢做好,孙伯纶锐利的眼神扫过那一张张兴奋的脸,沉声说道:“诸位,我们击败了土谢图人,他们懦弱的汗带着残部投靠了我们的敌人,两日后,大军东进,十日内必将与敌人决战!” “杀虏建功!”孙伯纶举起一只镶嵌了宝石的象牙杯子,高声说道。 二十余只手举了起来,觥筹交错之间,无数的宝石和打磨的反光的金银闪烁着帐篷里的火光,让无数的彩带在阴影里交相辉映,众人齐呼:“杀虏建功!” 桑结活佛满饮一杯,微笑的看了看孙伯纶,用微不可查的幅度轻轻的点头,孙伯纶笑了笑,又喝了几杯,便找了个理由走出帐篷,桑结不多时走了出来,看着孙伯纶正在河边吸烟,轻声说:“大人,我们的节奏太快了。” 孙伯纶低声道:“济尔哈朗那可笑的阴谋虽然被曝光了,但我们这支部队实在经不起考验,这个脆弱的联盟需要连续不断的胜利来维持,而我们则不能让这些盟友平静下来去思考。” 桑结叹息一声,引着孙伯纶到了自己的帐篷。 作为黄教在蒙古地区的领袖,桑结其实很明白,那些卫拉特人和扎萨克图人都不会支持孙伯纶独霸漠北的计划,如今大量的财货和唾手可得的胜利让他们麻醉,一旦安静下来想一想,这些人就会暗中捣乱了,他们或许没有胆量背叛联盟,但却也不知那么全力的支持对清国的战争了。 桑结的帐篷不大,但是非常干净,檀香和佛宝让孙伯纶进入其中就感觉到了一种神秘和安静,但帐篷中央坐在羊皮上的年轻男人却摧毁了这种感觉,他提着一根大羊腿啃着,身旁已经摆了三个酒囊,女奴的屁股和大腿上到处都是油腻痕迹,显然这个男人在吃饭的时候也不忘女色。 “巴布台吉,这是必闍赤大人。”桑结提醒道。 巴布抬头看了一眼,把羊腿骨扔进火塘里,溅起无数的火星,他懒洋洋的在身上擦了擦手,靠在立柱上,说:“我还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汉人,汉人不都是像绵羊一样吗?” 此话一出,牧锋暴怒,拔出的长刀却被孙伯纶阻止,孙伯纶摆摆手让女奴出去,说:“巴布,你最好老实一点,希望你别在我生气之前就把事情搞砸了,要不然,就算我放过你,你的父亲硕垒也不会放过你。” 巴布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收起了他的玩世不恭,从怀里扯下一个包裹,牧锋接了过来,随手一抖搂,一个已经开始腐烂的人头滚到了孙伯纶面前,巴布笑嘻嘻的说:“孙大人,这是我父汗的诚意,莫日根喇嘛。” 孙伯纶未曾见过莫日根,但桑结对沙尔的最器重的徒弟,那个野心勃勃的年轻喇嘛并不陌生,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巴布,你的父亲想要什么?”孙伯纶淡淡的问。 巴布轻咳一声,说:“父汗希望您适可而止,不要继续进军,让这片草原和平下来。” 孙伯纶笑了笑:“然后呢,看着你的父亲吞并土谢图部,然后在我退回漠南之后,蚕食我占据的牧场,骚扰我的部落,对吗?” 巴布一时语塞,他知道这是必定会发生的,孙伯纶道:“硕垒没有告诉你,均分土谢图部是我在进军漠北之前对他提出的条件吗?” “这.......有什么区别吗?”巴布上前凑了凑,笑问。 嘴上这么问,巴布却知道区别大了,时移世易,如今的局面早就不是三个月前车臣部与漠南首次接触的时候了,那个时候,车臣部谁也不会相信孙伯纶会以这种方式进军漠北,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那会是一直多不过三万,少不过两万的精悍军队,虽然衮布不可能正面击败他,但耗死这支深入漠北的孤军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事与愿违,扎萨克图部加上漠北收拢的牧民,孙伯纶麾下已经有近八万帐,在占据了和林和昭莫多两大肥美的牧场之后,已经不惧消耗了。 孙伯纶没有回答巴布的问题,只是笑着看他,巴布开始有些局促不安,或许是刚才饮用的马奶酒太多,巴布感觉浑身发热,忍不住拉扯了一下衣领,态度软化了下来,说:“必闍赤大人,我们车臣部与大汗也是有亲戚的,父汗说起来还是林丹汗的连襟,论起来,我还得叫您一声表姐夫呢。” 巴布显然不太擅长攀亲戚,说的结结巴巴,那复杂的关系也不是他一时半会理清楚的,再次被孙伯纶无视之后,他求助似的看向了桑结这位中间人,桑结无奈的摇摇头说:“巴布台吉,必闍赤大人在漠北有八万帐,五万兵马,再过三个月,从漠北部落抽调的人马也会有两万人被从漠南运来的武器武装起来。” 三个月后,秋高马肥,七万大军东征,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巴布左思右想,终于举起手,说:“必闍赤大人,我投降,我为刚才对您的不敬道歉,请你不要折磨我了,告诉我您的条件吧,让我回去向父汗交差。” 孙伯纶微微一笑,心道巴布还算识时务,微笑说:“我的条件很简单,用济尔哈朗和豪格二人来换车臣部的完整,仅此而已。” “这......这太严苛了。”巴布喃喃说道。 显然,孙伯纶要让车臣部背叛清国,且要在解决清国派往漠北的大军,而得到的仅仅是车臣部的完整,那意味着,车臣部不能分割漠北部落的牧地和部众。 孙伯纶打了个响指,说:“是有些严苛,谁让硕垒三个月前没有答应我的条件呢,不过看在我是你表姐夫的面子上,可以稍微放宽一些,这样吧,在我的大军没有击败东虏,抓到济尔哈朗和豪格之前,这个条件都有效。” 见巴布汗如雨下,孙伯纶笑着说:“如果你和硕垒没有抓住机会,那么表姐夫也会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的。” 巴布最后失魂落魄的走了,孙伯纶感觉倦意涌上心头,捏了捏额头,桑结问:“大人,您说硕垒会怎么做?” 孙伯纶道:“依您所言,硕垒是漠北最狡猾的狼,在我们和济尔哈朗分出胜负之前,这厮都不会做选择的。”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私下联络我们的消息散播出去........。”桑结建议道。 孙伯纶摇摇头:“时间上来不及了,现在消息传出去,济尔哈朗肯定会逃走,而不是冒险去解决叛逆,而对我们来说,有一个车臣部在漠北,不见得都是坏事。” 第321章 章十五 克鲁伦河边 两日之后,大军开拔,以阿海率领的五千人为前锋,沿着克鲁伦河的上游河谷前进,孙伯纶则带领中军紧随其后,扎萨克图汗统帅数万帐则由昭莫多向东面移动,视战斗的情况决定是否进入车臣部境内,毕竟两部交界的山峦地形着实无法让那么多牧民放牧。 前锋刚离开昭莫多,就受到了土谢图人和车臣部的骚扰,一度有超过百人的斥候在山间地带厮杀,一直到阿海接到孙伯纶的命令,在拖诺山下扎营。 这里距离车臣部的汗庭不到五十里,再往东就是开阔却又起伏的地形,如果双方混战起来,掌握地利和兵力优势的敌军更占据上风,毕竟济尔哈朗麾下都是骑兵,部众已经撤往呼伦湖一带,更具备主动性。 济尔哈朗跟着努尔哈赤打了三十年的仗了,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关节,因此果断违反皇太极从盛京发来的——不许丢失车臣部一处牧地的命令,稍稍后撤,静等孙伯纶找上门来,准备在克勒木和一带的沼泽、草甸一带和孙伯纶混战一场,静等已经绕行锡林郭勒-土谢图部的鳌拜援军赶到,看是否能够打开局面。 但是收拢了兵力的济尔哈朗发现,敌军并未前进,派遣过去的斥候发现孙伯纶的中军已经赶到拖诺山下,挖壕筑寨,一副防守的做派,更为可疑的是,几队斥候都遭遇了百人规模的骑兵队的阻挡,那些骑兵队都装备了望远镜,一人双马,守住草原的要点,采用伏击、拦截的战术,让斥候无法再抵达拖诺山以西的位置,而豪格亲率的白甲护军往南绕了十余里,仍然被一支数量超过三百的精骑堵了回来。 “那些骑兵并不追杀,只在于控制通往西面的道路,如果他们死命追杀的话,今天我可能没法活着回来了。”豪格一边被大夫包扎腿上的伤,一边对济尔哈朗报告道。 大清面对的越发严峻的形势和与孙伯纶对阵时负多胜少的战绩让这个曾经骄傲而自负的年轻男人变的谦虚了许多,此次入援漠北,面对济尔哈朗的持重策略,豪格并未提出异议,只是尽职做好本职工作,甚至为他抵挡来自盛京的压力。 “老叔,我觉得孙伯纶肯定有什么阴谋,就在拖诺山以西,怕我们发现。”豪格思索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让帐内所有人退下之后,豪格低声问:“那厮是不是知道鳌拜那支援军了?” 济尔哈朗微微摇头,那支援军征发的是辽阳和盛京防卫的镶黄旗人马,一路北上,在经过苏尼特部之后,才改变了进军方向,就算国内有暗探知道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送达,而在如今军中,只有豪格和自己知道。 “王爷,衮布来了。”一个白甲在外面喊道。 济尔哈朗坐了回去,才让衮布进来,衮布一脸慌张,说:“郑亲王、肃亲王,出大事了。” 不由济尔哈朗问,衮布拉着他走出了帐篷,一直到了克鲁伦河边,才说:“您看这河水!” 济尔哈朗看后,脸色大变,河水水位已经降的很低了,露出了两侧的烂泥,原本,水位的变化对于漠北的河流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有敌人在上游,就不能这么简单考虑了,最为关键的是,前几日,上游刚刚下了大雨,水位应当暴涨才是。 “快,把硕垒找来。”豪格意识到危险性,连忙找来了车臣汗硕垒。 在地图前,硕垒解释道:“拖诺山向南延伸,插入克鲁伦河,造成了一个急弯,克鲁伦河的干流和最大的支流僧库尔河,在拖诺山以西汇聚,如果筑坝堵河,那水量之大,足以让附近百里都变成一片汪洋沼泽呀。” “前日军议,你为何不说?”豪格厉声问道。 硕垒摸了摸脖子,不敢相信的说:“这只是一些猜测罢了,夏季水量这么大,他们能做到吗?” 济尔哈朗拉扯了一下豪格,神色严肃的说:“硕垒汗,我们敌人的主力是汉人,他们连长城都是筑起来,更不用论一条小小的克鲁伦河了。” “郑亲王,我们该怎么办?”所有人都看向济尔哈朗,衮布出言问道。 济尔哈朗闭眼思索,却一时没有主意,眼前这块地方是呆不得了,要么前进决战,要么后撤到下游甚至呼伦湖一带,前进决战显然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用血肉去碰那早已筑好的营寨,但后退也不是好选项,且不说贸然后撤引发的变乱,便是顺利撤往了下游,这场仗也算是输了。 下游一片平坦草场,没有多少可利用的地形,就是拼战力、拼实力,敌人大可占据上游,厉兵秣马,把已经吃到嘴里的土谢图人武装起来,再行进兵,然后用骑射手和铁甲骑兵混编起来作战,在这千里之外和强大敌人对耗,显然不是大清愿意接受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鳌拜那支援军,那是济尔哈朗最为倚重的,决定胜负的奇兵,只要后撤,这支精锐之师只能加入到对耗的行列里来,把八旗子弟的血撒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草场之上。 济尔哈朗低声说:“我们没有选择,传令下去,兵发拖诺山,和敌人决一死战!” 豪格听到这个命令,翻身上马,若有所思的去召集正蓝旗的兵马,他双眼空洞,失魂落魄的随着马匹晃动着,一直碰上了树枝才落下马来,白甲护军忙把他扶起来,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豪格看了一眼身边的白甲,喃喃说道:“没有选择.......没有选择,为什么每次我们都没有选择,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在盛京,在漠南,在朝堂,在军议,无论谁为主帅,无论谁做决策,只要敌人是孙伯纶,做出决断的那个人总是会做出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在不利的情况下进入战争状态,眼前的济尔哈朗是,被豪格视若神明的大清皇帝也是。 两日之后,天色刚亮,从南面吹来的风呼啸的掠过克鲁伦河,生长旺盛的牧草随着大风起起伏伏,狂风夹杂这细雨,打在认得脸上,吹的人马睁不开眼睛。 过了大半个时辰,太阳忽然从白云之中露出了头,把风和雨都平息掉了,正在挖掘壕沟的联盟军队忽然感觉到地面在微微的震颤,这些百战余生的将士清楚,敌人终于还是来了。 一条厚重的黑色毯子沿着克鲁伦河滚滚而来,宛若黑潮一般逆流而上,在黑潮之间,有几顶大纛的枪尖率先出现,但与反射着阳光,璀璨万丈的苏鲁锭大纛一比,便相形见绌。 孙伯纶的军阵跨越了克鲁伦河两岸,近两万扎萨克图人占据了从拖诺山到克鲁伦河之间的丘陵地带,把大营护在河流与山峦之间的谷地,保证后方不会有失,而孙伯纶的军队和五千准格尔人、阿海的五千人马,共计两万五千人,从克鲁伦河向南一字排开,用营寨、栅栏和驼城设立了一道道的防线。 孙伯纶之所以选择这种怪异的布阵,一是兵力太多,多是骑兵,若一字排开,便是分为左右两翼和中军,也因为各部配合不娴熟,难以调配,二是需要保护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补给辎重和中军的汗帐自然不用多说,那横亘在克鲁伦河上的水坝也需要防备。 这样做的好处也很明显,那就是双方都在洪水的威胁下作战,联盟军即便大败,也可以掘开堤坝,释放洪水,落得两败俱伤,而居于上游的联盟军显然更有优势,至少山涧之间的辎重和南岸高坡上的中军可以保住。 并不宽阔的克鲁伦河把军阵切割成的两段,让兵力调配变的困难,但干涸的河床和没有堤坝的地形,让济尔哈朗也得如此布阵,不然侧翼就要受到威胁,最终,硕垒汗的车臣军共计两万余布置到了克鲁伦河以北,而两蓝旗为主的援军则和复仇心切的土谢图人在河南列阵,显然,河南平坦的地形更容易决出胜负,也要面对孙伯纶从漠南带来的主力,济尔哈朗便在这里下了重注。 当然,一个没有公布出来的原因是,只有把主力摆在南岸,才能和正在北上的鳌拜军形成配合。 两军相隔二里列阵,中军的炮火已经开始轰鸣,孙伯纶在大帐之中对麾下贵酋和诸将说道:“记着,我们有工事可以依靠,步卒精悍,应当先挫敌锐气,打乱阵型,才可以发挥出我们的优势,各军都需要听中军号令行事,阵列之上,不讲尊卑,只论上下,不听号令擅自行事者,便是取胜,亦然重责!” 众人都知孙伯纶军纪严明,皆是领命而去,孙伯纶只留下素巴第一人,叮嘱道:“你对面的硕垒已经有投靠之心,只是尚未决断,只要南岸托住,早晚他会投效我们这边,所以你只防守不进攻,若不与敌接触,最是巧妙。” “大人放心,只要硕垒不取敌中军,我自不妄动。”素巴第保证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才让素巴第离开了。 济尔哈朗端坐在大帐之中,眼瞧着敌阵之中不断升腾起股股浓烟,不多时,豪格满脸大汗进了帐内,向济尔哈朗报告了前沿的情况,豪格在在地上划拉着,说:“郑亲王,贼军列阵三里,第一排是胸墙和壕沟,后面全是铳手,第二排是偏厢车和栅栏,最后是高台上的营寨。” 济尔哈朗微微点头,道了声辛苦,说:“衮布,你带一万人,攻击敌人侧翼,那里只有驼城,你不可深入,要尽可能吸引敌人兵力,豪格,正面交给你,我们至少要打下第一条防线,才可以敌人僵持,要不然,光是这片空地,就能葬送无数人。” “这里.....这里,都有火炮,我数过了,前沿布设了六门,高台上有三门。”豪格说道。 济尔哈朗道:“这就要看李将军的了。” 济尔哈朗此话一出,一个身形高大的汉人将军走出来,拍着胸脯保证:“郑亲王放心,咱们的红夷大炮有射程优势,敌人那小炮定然不是对手!” 说话的是李九成,这个当初逼着孔有德造反的家伙到了辽东之后,一直被孔有德压制着,如今捞到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此次入援漠北,他领了三千兵马,都是火铳兵,更重要的是,他营中还有四门红夷大炮,都是盛京这两年新铸造的,铜铁的炮身比大明铸造的那些精良了许多。 “好,有李将军这话,本王放心许多,李将军,此战得胜,凯旋回京的时候,本王自然向皇上为你请功,一个郡王是可以保证的。”济尔哈朗知道李九成对孔有德成为恭顺王一直耿耿有怀,一句话便让这个家伙用上十二分力气。 李九成领命而去,济尔哈朗则紧张的调配兵力,准备一举突破第一道防线。 相对于南岸的紧张气氛不同,北面的硕垒和素巴第只派遣了几支游骑在阵前交锋不断,打了一个时辰,也没有死几个人,硕垒站在营中唯一的高地上,伸长脖子向南岸看去,希望看清那边的状况,但距离实在太远,看到的东西还不如派过去的人报告的真切。 硕垒正捏着酸痛的脖子,巴布却带着一个被绑缚的家伙上了高台,硕垒问:“打了这么长时间,就抓了一个?” 巴布说:“父汗,这不是我抓的,是这厮主动跑过来的,说素巴第有东西给您。” 说着拿出一个匣子,硕垒看了一眼,那长长的匣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放脑袋的,他想了想以素巴第的水准,是放一大堆的手指还是一根手臂呢? 匣子被打开,里面却放了一个圆筒,硕垒拿起来,看了看,两头都被透明的东西堵着,好像是宝石一般,硕垒问:“这是什么?” 那人被松绑,说:“这是我家大汗送给您的礼物,希望您看清局势,大汗还说,您不要总是伸着脖子,这样您这匹草原上的骏马会变成长脖子的骆驼的。” “狗胆!”巴布呵斥道。 那人道:“这是我家大汗的原话。” 硕垒把望远镜递给他,那人一扯,内筒出来,他对准对面看了一眼,微微调整,又递给硕垒,指着对面一棵大树,说:“您看,我家大汗正向您打招呼呢。” 硕垒狐疑的接过望远镜,学着那人的样子望去,果然一个白胡子的家伙正乐呵呵的笑,那样子像是就在自己面前不到五十步,他拿掉望远镜,眨了眨眼睛在看,眼前都是列阵的军士,哪有什么白胡子老者。 硕垒当即向那人跪下,恭敬的问:“这是藏地来的神通吗,竟如此奇妙,赐予我鹰隼一样的眼睛,您是哪位高僧吗?” 第322章 章十六 腥风血雨 那人本是素巴第身边一个贴身仆人,虽受信重,但也只是奴隶的身份,何曾受过如此大礼,连忙拉起硕垒,再也不敢故作神秘,解释道:“这是必闍赤大人的赏赐,或许是他从神秘的藏地学习来的神通,亦或者是伟大的桃花石皇帝赐予的秘宝吧。” 硕垒倒信了了七七八八,他知道孙伯纶的头上顶着无数的头衔,除了他是漠南蒙古的实际掌权人,他还是大明帝国的大官,桃花石皇帝的左右手,甚至有来车臣部传教的喇嘛说,那个汉人是大黑天神在人间的化身。 硕垒还在震惊之中,却忽然听到河岸对面再次传来隆隆的炮声,这次炮声声音极大,宛若天雷滚滚,远远超出对面的火炮,他想到这是清国军队中的红夷大炮,连忙拿起望远镜往南边看去。 一团团的白烟笼罩了八旗的中军,硕垒看到四个炮位上的穿着红色衣服的炮手正努力的把那红夷大炮复位清膛,很快,又是一轮齐射,四枚黑黢黢的炮弹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砸向了对面孙伯纶的大军。 硕垒赶忙看去,刚才敌人开炮的地方已经乱做一团,那些灵巧的跑车正在炮手的操持下快速运转,四散开来,见八旗四门火炮两轮齐射就压制住了敌人的六门火炮,硕垒忍不住自语道:“传言孙伯纶铳炮犀利,却也不能全信,只论火炮,还是大清国强一点。” 巴布在一旁焦急的等着,听到父亲的话他的神情更是紧张起来,那日在帐内与孙伯纶对话,看到的是孙伯纶那无所畏惧的自信,他很清楚,在那个必闍赤眼里,这场战斗中,有没有车臣部的反正并不决定胜负,如果连火炮都打不过的话,孙伯纶何来这种信心呢? 看了一会,硕垒便感觉没了意思,把望远镜交给巴布,自己则坐在了羊皮毯子上,扯开酒囊的木塞子,畅饮起来,他已经打定主意,在双方没有确定决定性的优势之前,他是不会动手的。 巴布看的比硕垒认真的很多,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忙说:“父汗,快来看,有些不对!” 硕垒懒散的站起来,扑打了一下屁股,重新看去,却发现,孙伯纶军中的火炮仍然在开火,只是火炮不似刚才那般集中运用,而是两门一组,完全散开,而且孙伯纶军中的火炮打的又快又准,只打八旗中军,造成了巨大的混乱,而红夷大炮却瞄准的是敌人的炮位,对面那逐渐增高的地形让红夷大炮难以发挥威力。 “大清的火炮怎么还不开炮?”硕垒看的心焦,眼瞧着那六门小炮射了四轮,仍然不见红夷大炮还击。 “父汗,您看中间的小炮!”眼尖的巴布发现了中间那组火炮的异动,叫道。 硕垒望去,发现那里的炮手正在收拾火炮,挂在驽马之上,炮手已经坐上了弹药车,明显的是要离开,炮车刚刚运动起来,四枚炮弹朝着那个方向飞过去,但却飞过来头,只打断了一段后面的栅栏,等第二轮齐射的时候,那两个炮组已经运动到了河边的炮位,已经布设完毕了。 这个时候硕垒才完全明白,真正占优势的是孙伯纶军中那调配灵活的小炮,红夷大炮虽然威力大,射程远,但转动方向的速度很慢,而且想要命中炮位那种目标,需要试射,而这些时间足够野战炮打上四五轮,然后换个炮位,事实上,野战炮非常喜欢这种作战方式,转移的过程中蒙上湿布散热,效率仍旧很高。 各炮组都有望远镜,在李九成的红夷大炮调转炮口的时候,就可以预知,只通知被打击的炮位转移即可,其余仍旧可以继续炮击,双拳难敌四手,说的便是李九成如今局面。 炮战持续了一个时辰,才因为李九成火炮开始炮击胸墙而告一段落,若论炮击效果,打的两蓝旗骑兵向后运动,算是野战炮胜了一轮,若论战果得失,倒是红夷大炮胜了一筹,这个家伙让人用草席和毡布挡住了炮位,然后依靠炮手的观察和指令调整角度,在第一轮开火中就打中了一辆炮车,算是占了上风,但是济尔哈朗的嘉奖还未送达,那门野战炮再次复活,原来损坏的只是车辙,在换了一副新之后,炮击继续。 不得不说,乌镇哈超营那些被佛郎机人调教出来的炮手拥有不俗的实力,第一排的胸墙很快被打的七零八落,好像一条横亘在双方之前的锯齿,红夷大炮的远射程在这一刻把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在不移动炮位的情况下,就可以照顾到绝大多数的防线。 “盾车上,包衣上!”济尔哈朗看到第一排防线上的铳手被完全压制,高声命令道。 孙伯纶坐在篷车里,用玩具逗弄着因为炮声而哭泣的阿布鼐,听到亲卫报告前线有动静,便拿起望远镜走了出去,远远看到,敌营之中一辆辆独轮车从营中被推出,快速的向己方推来,与以往东虏进攻常用的盾车不同,这些独轮车显然是早就预备好的,而且没有用原木捆扎的大盾牌,蒙了牛皮和棉被的挡板仅仅能遮挡流弹罢了,但独轮车很请便,一个人推着就可以在松软的草地上跑的飞快。 车后面跟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人,各族都有,他们都扛着土袋,手持铁锹锄头,一路飞奔,而在他们身后百步便是骑兵队,多不过百余人,少不过三五十,却个个装备精良,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这是做什么,这群蠢货不会以为用盾车就能打败我们的铳手吧?”龙虎看过之后,嗤笑出声。 孙伯纶瞪了他一眼,说:“你给我闭嘴,东虏纵横辽东多年,惯于学习改进战术,被我军打败多次,若连一点法子都没有,大明能落得今日之局面?” 努尔哈赤领导的建州女真部,从一支只靠血勇蛮力的渔猎部落杂兵,成长为攻城拔寨的强悍军队,靠的便是不断的学习敌人长出,改进自身的短处,短短二三十年,这支对城池攻防一窍不通的军队已经陷落大明以百技术的雄城险关,而大明则落魄为只能拒城而守的懦弱之师,曾经被大明火器打的鸡飞狗跳的八旗,如今在火炮、炮术上已经远超辽东那些只会在城头发炮的同行了。 孙伯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任何的武器,任何的战术都是有其弱点的,而面对的敌人正是擅长寻找弱点的那种,在没有弄清楚敌人战术之前,他没有贸然派出骑兵驱逐,事实上,大部分的机动兵力要么隐藏在中军之后用于对敌人的反冲击,要么就派遣到了侧翼,迎击衮布的土谢图骑兵去了。 那些独轮车迎着炮弹飞快的向前沿靠近,事实上,面对这种快速移动的小目标,野战炮有些措手不及,索性换了目标,打击后面的骑队,但长时间的炮击却惹来了乌镇哈超的红夷大炮,野战炮队只能顶着火炮尽可能的炮击靠近的敌军,一直到敌军距离不到二百步,才撤往第二道防线。 独轮车停在前沿五十步开外,顶在最前面的两个步营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了还击,在被红夷大炮压制了近一个时辰之后,这些铳手的第一轮齐射就打的敌人鸡飞狗跳,但蒙了牛皮和棉被的独轮车还是挡住了大部分的铅弹,那些推车的人把车一横,放下挡板,竟然直接变成了一道简易的胸墙防线。 木屑与棉絮四处飞溅,却没有打死多少,只有步营中配备的小型佛郎机开火,才摧毁了近在眼前的一些独轮车。 这时包衣上前,在独轮车之后挖掘土地,装填土袋,堆在车上车下,当这些土袋堆满的时候,小型火炮的炮弹和铅弹打在前面已经完全没有了效果,包衣仍旧加固着防线,并开始向两侧拓展,挖掘出了一道浅浅的壕沟,这个时候,后面骑队之中,七八百人下马,两三人一组,躲在了独轮车之后,弯弓搭箭,箭矢发出尖锐的啸音,划破半空,一丛丛的落下。 锋线之上顿时一片哀嚎,铳手的齐射直接被瓦解,许多人来不及开火就赶紧躲到了胸前后面,而没有胸前掩护的人则被箭矢射中,翻滚在地。 这些射手的射速很快,箭术高超,正是济尔哈朗从两蓝旗和土谢图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射雕儿,他们用的多是长梢弓,搭配的则是穿甲能力很强的箭矢,五十步的距离,在他们眼中不算什么,这些冷酷的家伙甚至可以专门瞄准铳手没有防护的面部和脖子射箭。 一直以来用火铳压制弓箭的步营终于明白在某些情况下,火铳手是打不过弓箭手的,连忙命令麾下军卒向胸墙后躲避,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孙伯纶放弃第一道防线为止。 火铳之所以能取代弓箭成为各国的主力装备,除了铳子那无法防御的威力便是培养铳手的低廉价格,但在如今这个时代,高射速和高精准度的弓箭手可以在五十步距离上压制火铳,特别是有防护的前提下。 五十步,合格的弓箭手都可以射中敌人的胸腹位置,而在同等距离上,火铳则没有这种能力,甚至在步营的训练中,只有三十步才有靶子射击训练,超过三十步,铳手瞄准的对象是成片的敌人,而不是某一位。毕竟,那些在铳管里做不规则运动的铅子,三十步开外的精准度实在低的可怜,完全没有训练打靶的必要。 两个步营快速组队,向后撤去,跟随在包衣之后的豪格自然不会放过这次追杀的机会,当即命令骑队越前追杀。 但豪格搞错了一点,孙伯纶之所以下令步营后撤,并非因为承受不住步营的伤亡,而是已经让甲骑做好了掩护的准备,利用树林和帐篷移动到位置的骑兵很快发起了反冲击,几支骑队都配属了甲骑和骑射手,甲骑当前冲锋,骑射手随后掩护,配合早已娴熟。 豪格骑在马上,手中的大刀已经砍翻了七八个铳手,一个步队刚刚列阵,还未来得及装填子药,就被他冲散,继而便是乱砍乱杀,然而,厮杀中的豪格忽然感觉地面在震颤着,隆隆的声音在河谷之前传荡,好似一只荒古巨兽在奔驰而来,他扭头一看,一支支在千人以上规模的骑队已经组队完成,已经开始了冲锋,甲骑为主的骑队已经撕裂了己方混战中的白甲,开始了厮杀,而两支轻骑则开始了爆炒,看着那些被铁盔、锁帷子、胸甲、裙甲覆盖着的钢铁魔兽,豪格的心便沉了下去。 那可是八旗勇士心中最深沉的梦魇,是噩耗的前奏,铁甲骑兵! 然而,豪格已经没有时间去思索了,他可没有想到痛打落水狗的追杀会变成一场血战,还未曾做出反应,甲骑已经冲入军阵,顿时激荡起大片大片的血浪,锋矢阵型的甲骑根本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他们骑乘的阿拉伯马和顿河马那强壮的体魄、力量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手持骑枪的甲骑只是平抬枪尖,尽可能的往人群最为密集的冲杀,似乎前面是一座山,一片岭,也会一往无前的撞击过去。 事实上,没有任何防备的白甲兵面对如此全力的撞击,表现的并不比普通军卒好,他们好像是被烧红的刀子切开的奶酪,无比的顺畅,不多时便穿透了两个白甲兵的骑队,留下了一路深黑色的血痕。 前锋甲骑手中的骑枪多半折断了,忽然,为首一高大将军摘掉铁盔,咧着大嘴看向集结白甲的豪格,发出了雷鸣般的吼叫:“哈哈,兀那小儿,来吃你龙虎爷爷一斧吧。” 吼声冲天,数以百计的甲骑冲了过来,豪格只见那个光头汉子横着大斧,在双方撞击之后,跃下战马,晃动着油光透亮的大脑袋,在人群中呼喝不断,双手大斧挥舞如风,声势浩大,盖住了诸多甲骑的风头。 龙虎宛若一头疯虎,在人群中跳跃斩杀,遇人杀人,遇马斩马,狂风骤雨的攻击威力极大,几乎没有人能挡住他一击,便是他的亲卫和随阵甲骑都是躲的远远的,生怕被波及道,他杀的兴起,以至于锃光瓦亮的脑袋开始冒出腾腾热气。 第323章 章十七 步兵进攻 第一道防线处,混战已经爆发了,无数的骑兵厮杀在一起,因为胸墙、壕沟和那些独轮车防线,双方转圜的余地本就不大,满地的尸身更是限制了战马的驰骋,很快,混战变成了下马步战,一时间血肉横飞。 但联军的优势非常大,龙虎和兀良哈的冲锋把白甲兵截断,而重新整队的步营列开阵型,以小队形式作战,冲到近前,顶着白甲兵的脑门开铳,藏在独轮车后面的射雕儿们同样加入了战场,箭矢收割着对方的生命,而驱赶上去的包衣则让形势变得更为复杂。 济尔哈朗站在中军营门前,拄刀而立,冷冷的看着,微微颤抖的双手让他看起来似乎很是犹豫,几个额真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喊道:“主子,主子,让肃亲王退下来吧,快点退下来吧。” “肃亲王万万不可有失啊!” 这些人担心的不无道理,豪格作为皇太极目前唯一成年的继承人,地位之重要甚至在主帅之上,一旦有失,济尔哈朗便是得胜,也逃脱不了惩罚。 “你们说的是啊。”济尔哈朗扭头,大声说道:“肃亲王在前面拼命,本王自然不能落后,来人,所有八旗和内藩蒙古随我上阵,定要杀退敌人方止!” 那几个额真还想劝,却被济尔哈朗一脚踹翻,扯过战马,翻身而上,同时中军鼓声隆隆,则是要求侧翼的衮布加大攻击力度。 孙伯纶站在高台之上,远远看到敌人中军有大股骑兵聚集,知道济尔哈朗要拼命了,他自然不会把宝贵的力量一次性投入到消耗之中,果断鸣金收兵。 最后一个步营前出,配合亲卫队和阿海布置在河边的人马一道,夹击敌军,掩护己方后撤,把第一道防线完全让了出来。 豪格见那些甲骑调转马头后撤,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身一看,眼前的草地早就被铁蹄践踏成了一片烂泥塘,士兵和战马的尸身混在在其中,受伤者的哀嚎和失去主人战马的嘶鸣交汇在一起,耳边满是凄凉,久战余生的豪格并无半点欣喜,随他出战的正蓝旗白甲大多损失殆尽,更让他心中悲凉,经历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两代辉煌的他何曾受过如此损伤,不由的落下泪来,幸好泪水夹杂着血水滚落,旁人未必看到这一刻的懦弱。 “豪格,看到你活着,真是太好了,如果你出事儿,我真不知道怎么和皇上交代啊。”济尔哈朗看到豪格一身是血,动情的说道。 豪格低声说:“废了这些勇士的性命,却只得到一片烂泥,若非老叔果断出击,怕是连这片烂泥也得不到,我.......,哎!” 济尔哈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鳌拜已经抵达了达尔罕山,两个时辰内便可抵达,我们只需要守住这块地方两个时辰,到时与鳌拜夹击敌人中军,杀了那小鞑子,斩了苏鲁锭大纛,便是胜了。” “两个时辰........。”豪格喃喃说道,显然没有这个信心了。 济尔哈朗宽慰道:“豪格,因为你的出色表现,敌人的甲骑和骑射手都用上了,他们已经没有底牌了,我们有两道防线在手,敌人甲骑发挥不出威力来,难道他们要用铳手进攻吗?” 随着军令下达,大量的包衣奴隶被驱赶上来,在炮火的威胁下修筑工事,但炮火仅仅打了七八轮就停止了,济尔哈朗发现对面营地里烟尘四起,看那架势正在做饭飨食,而辅兵则上前,拆解了搭设在第二道防线的栅栏,挪开了部分偏厢车,显然在制造出击缺口,可是敌人拿什么进攻,真的要用步卒进攻吗? “郑亲王,硕垒汗说,他正与敌军鏖战,没有多余兵力支援中军,只派了千余人来。”一个甲喇额真上前,汇报了在车臣部交涉的情况。 济尔哈朗抬头在马上站起,远远望去,北岸蹄声如雷,笼罩在一片烟尘之中,偶尔只能看到一些旗帜和骑兵来回奔驰,看似乱战一场。 豪格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个混账东西,这个时候还玩保存实力的鬼把戏,打完这仗,本王要他好看!” 见济尔哈朗脸色也很难看,豪格道:“老叔,不如我亲自去催一催吧,看这形势,没个三五千人支援,咱们很难打,光是阵线都铺不开。” 济尔哈朗摇摇头,拉住豪格,说:“豪格,你别去,没用的,他不给你兵马,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说着,他把那甲喇额真拉到近前,叮嘱道:“你把那些苏尼特人带到河边,沿着河边列阵,把营中火油和多余的火药全部交给他们,悄悄的,莫要让旁人发现。” “老叔,你觉得硕垒会造反!”豪格压低声音问道。 济尔哈朗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但是豪格,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知道,这一仗要是输了,漠北便是孙伯纶的了,硕垒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仍旧不拼命尽力,肯定暗地里打了小算盘,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把他安置在了北面,与咱们中军隔开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豪格皱眉,心中满是凄凉。 济尔哈朗笑了笑,说:“豪格,你不用这样想,他孙伯纶也不也信不过那些扎萨克图人的战力,一样把他们扔在北岸呀,你放心,只要鳌拜一道,胜利终将属于大清,属于八旗。” 硕垒在那个高台上,却让人搬来了座位看戏,脚边的羊皮垫子上扔了几个酒囊和一堆骨头,显然他的兴致不错,只是早上的乱战一场让硕垒见识了孙伯纶军中那天下驰名的铁甲骑兵并非浪得虚名,他们只用了不到八旗一半的兵力,就打的女真白甲兵节节败退,特别是锋线上那几条被甲骑冲出来的血路,给予硕垒无比的震撼。 他掌军半辈子了,从未见过那么多铁骑可以靠的那么近冲锋,也从未见过那种不顾一切的打法,硕垒感觉,车臣部的所有精锐加起来,可能都不是一千甲骑的对手。 但是这仍然不能让他下定决心,硕垒明白,两军对垒拼的就是实力,豪格的死命进攻逼迫孙伯纶过早的动用了预备队,把原本用来进攻的甲骑投入到防守的泥沼之中,在战略上已经是输了,硕垒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挑拣五千人投入到南岸,或许真的可以拿下孙伯纶的中军。 中午的太阳热辣无比,全军吃过了午餐,孙伯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首先开火的便是炮兵,六门前沿火炮在二百步的距离上,用大号霰弹和链弹撕扯着东虏尚未筑造完成的防线,那些胸墙和独轮车防线面对正经的野战炮直射的时候,瞬间就败下阵来,加固最完善的防线也顶不住临时换上的实心弹,炮队的炮击选择完全就在中央那一里左右的位置上,打的东虏鸡飞狗跳。 济尔哈朗眼见不妙,立刻命令李九成的乌镇哈超营红夷大炮反击,但双方火炮之间隔了两道防线,乌镇哈超的大炮居低打高,视线完全被遮挡住,仅凭望杆上的瞭望手通报方位,甚至连固定炮位里的野战炮也打不到,打了几轮之后,刚刚进入状态的乌镇哈超就被正蓝旗的甲喇额真用刀架在脖子上,逼迫他们顶上去打。 豪格显然是受不住趴在壕沟里的苦日子,济尔哈朗却不愿意拿着乌镇哈超冒险,一面让人修建炮位,一面给乌镇哈超的三千铳手让出壕沟和工事,由他们保护到位的大炮。 但是乌镇哈超一出营地,就遭遇到了来自孙伯纶中军高台,处于纵深位置的野战炮攻击,一开始的炮弹打散了乌镇哈超两个队的铳手,但由牛马拉的炮车进入射程之后,野战炮开始炮击乌镇哈超的跑车,三门火炮瞄准同一目标,接连齐射,原本身管超过一丈的红夷大炮就目标很大,加上十几头牛马和几十个炮手,更是明显,中军的炮手经验丰富,首先攻击拉炮的牛马,命中之后,跑车自然停下来,继而便可以当做固定目标打。 乌镇哈超的火炮接连被命中,虽然李九成想了很多法子,比如让上百人代替牛马拉炮,但过于沉重的炮身依旧无法逃脱炮击,三门火炮终于全部毁损,两辆炮车被打烂,最惨的一辆炮身被命中,出现裂纹,已经是报废了。 最终只有两千多被打的失魂落魄的乌镇哈超铳手被送进了壕沟之中,成为抵抗敌军下一轮进攻的主力,济尔哈朗算盘打的不错,与其用八旗诸绅的性命去争取时间,还不如让这些铳手参战,反正都是些包衣兵,孔有德能用半年的时间训练出一营,损失了再练就是了,反正耗费的是公中的银子,消耗的是包衣的性命。 “通令前沿炮队,停止射击,补充弹药,与中军炮组一道,前出掩护!” “通令李如龙,步营进击,突破敌人中央缺口!” 孙伯纶的命令随着最后一段胸墙的倒塌而下达,随着传令兵把命令传递到,全军发出了阵阵欢呼之声,李如龙拔出佩刀,对身后最精锐的步营命令道:“步营进击!” 两个步营排成共计四千人,排成四列线形阵,在鼓声之中前进,整齐的踏步声隆隆作响,一排排火铳在步营战士的肩头上下起伏,他们拥有一样的装备,踩着整齐的步伐,以固定的频率和恒定的速度,坚定不移的向着敌军前进,在他们身后是一排步营之中集中而来的跳荡和各部自愿参战的死士。 九门火炮前出,在两翼用最快的频率敲打着敌军防线上依旧顽固耸立的工事,各有一支千人规模的骑队护在一旁。 李如龙走在第一个,身旁的亲兵高擎大旗,指挥着战鼓和铜号发出指令,步营已经进入了早上交战的区域,到处都是人嘛尸体,未死的战马还在扭动着残破的身躯,地上满是破碎的旗帜、斩断的兵刃,四处流淌的血水被步营军卒踩的啪啪作响。 呜呜呜! 随着一声厚重而悠扬的牛角号响起,火炮终于退下,而两翼的骑兵也在侧后百步掩护,步营的第一排已经抵达乌镇哈超百步的位置了。 “全队,持枪,前进!” 第一排的队首下达了命令,鼓点加快,行进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哗啦啦! 第一排的军卒全都用标准动作把燧发火铳双手握持,加配了刺刀,那整齐划一的下劈动作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骤然出现在了开阔地上,寒光闪耀的刺刀丛林,让济尔哈朗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 “他们......他们真的要用步卒进攻啊!”豪格忽然自语说道。 济尔哈朗叹息一声:“是啊,就是要用步卒进攻,孙伯纶啊,你真是上天派来惩罚我八旗诸绅的,为什么每次都有不同的战术啊,让我们无所适从!” 虽然看懂了敌人的进攻套路,济尔哈朗却没有办法,孙伯纶布置在两翼的骑兵显然是防止自己用白甲精骑冲杀,而想要阻止这支满是铳兵的军队进攻,只能把更多的远射兵力投入到锋线处。 济尔哈朗调派军队的速度很快,刚在壕沟里躲过炮击的乌镇哈超被赶出了壕沟,前出列阵于阵前,而更多的蒙古射手进入壕沟,原因很简单,采用直射的铳手不能有任何人挡住视线,而用步弓把轻箭抛射到八十步开外的蒙古弓箭手可以在壕沟中进行覆盖射击,支援友军。 李九成骑在马上,与家丁一道死命弹压着那些不肯走出壕沟的铳手,甚至不惜砍杀了十几个人,面对那一丛丛的凛冽刺刀在靠近,李九成终于把他的铳手排列成了三排,完成了三段射击的前期准备。 一百步! 九十步! 八十步! 下了马藏在一辆被打碎的独轮车后的李九成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家伙为什么能在黑洞洞的铳口下整齐划一的前进。 第324章 章十八 鳌拜失期 七十步! 这是乌镇哈超营可以射击的距离,随着李九成佩刀下劈,第一排的铳手打出了一轮齐射,然后转身后撤,第二排上前,又是一轮齐射,继而是第三排。 硝烟在乌镇哈超的锋线上弥漫,齐射变的不是那么的整齐,毕竟有烟尘干扰,而且队列变换更容易引起混乱。横飞的铅子划破半空,射入步营人群之中,不断有人倒下,但很快就被后面人补齐阵列,依旧坚定不移的前进着。 李九成下令停止射击,待弥漫的硝烟散去,三列横阵已经乱做一团,视野不清导致变阵的时候发生了混乱,而炸膛的火铳更让这种混乱弥漫开来。 五十步! 步营终于停止前进,尖锐的破风声传来,蒙人抛射来的轻箭大部分落在面前,毕竟他们还在壕沟之中,前面又当着三排乌镇哈超,能射出如此距离,已经是膂力过人了,少数的轻箭命中,大多只在八瓣盔上擦出一溜火花,或轻飘飘的插在棉甲之上,很多老兵一把拔掉带血的箭矢,继续作战。 咚咚咚! 鼓声忽然加大,隆隆作响,随着一声长音而停止,李如龙终于下达了命令:“全营......!” “止步!” 轰隆!数千人的右脚踏在地面上,钉着铁叶的靴子踏的地面轰隆作响,一切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混乱便的平静。 “预备!” 各队队首的命令此起彼伏,所有铳手全都平举火铳,咔哒哒的声音响起,击锤已经被扳开,第一排近千杆燧发火铳已经全部被处于击发状态,对准了眼前不过五百人的敌人。 事实上,乌镇哈超每排仍有七百人左右,但火绳枪是没法和燧发枪比拼队列密集的,毕竟谁也不敢用满身的火药去靠近敌人那点燃的火绳。 无论是乌镇哈超还是能够看到这一幕的八旗、蒙古人,全都被这整齐划一的动作吓到了,此时乌镇哈超仍旧在开火,但是即便身边有人倒下,那些铳手依旧不动,仿佛是木头人一般。 济尔哈朗怔怔的看着那一排整齐的线列和已经处于待发状态的燧发火铳,他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济尔哈朗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个想法,或许此战的胜负就会在这一轮齐射中决出! 开火! 声嘶力竭的命令传来,第一排的铳手全都扣动了扳机,吧嗒一声,击锤敲打了火门钢镰,火星产生,进入火门,枪膛忽然震颤,强大的力量撞击着肩膀往后一推,铅子、火焰和白烟同时喷出铳口。 雷鸣一般的枪响响彻半空,一条烟龙弥漫在了阵列线上,暴风骤雨一般的铅子飞射向了乌镇哈超的铳手,发出噗噗的铅子入肉的声音,一团团的血雾从那杂乱的阵列上升腾而起,不规则运动且已经因为撞击甲胄变形的铅子搅碎了内脏、血肉,甚至穿透身躯之后,还伤及了后面的铳手。 第一轮齐射,乌镇哈超营的铳手就像被挥了一镰刀的麦子一样,整齐的倒下了一大片,惨叫声此起彼伏,从半空看去,出现了一片血色的的地毯。 长久的训练和精良的火铳,在与敌人同行的对拼中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一轮齐射,五十步的距离,就有一半的命中率.......。 李如龙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硝烟散尽,视野清晰之后,才命令第二排上前开火,又是一**风骤雨的齐射,又是一排排的生命被收割,但是这次,李如龙没有再等硝烟散尽,而是果断命令后两排的铳手上前,前排半蹲,后排站立,齐齐射击,他也不想这么打,但是,乌镇哈超已经崩溃了,不打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三轮齐射,乌镇哈超能逃跑的只有不到千人,扔下火铳大叫着向后跑去,遇到弹压的李九成家丁或者白甲兵,这群只顾着逃命的家伙甚至以刀兵相向。 趁着混乱,李如龙指挥已经装填完毕的两千铳手快速追击,停在锋线十步之外,瞄准后面的射手就是一轮齐射,两千枚铅子横扫了弓箭手的防线,虽然他们大部分躲在壕沟之中,但不到二十步的距离还是面对射术高超的延绥老兵,露出一个脑袋还是露出半个身子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 一轮齐射后,跳荡手已经蜂拥而上,用长矛把那些藏在壕沟里的家伙刺杀在当场,已经击溃敌人的铳手也纷纷上前,他们火铳上的刺刀可不是配饰,只有精锐才有装备的刺刀可以轻易刺穿身着皮甲的弓箭手。 (大家别觉得刺刀是科技水准很低的装备,事实上,能和枪合理组装在一起的刺刀技术难度甚至高于枪,举个简单的例子,抗战的时候,国民政府制造的刺刀比造的枪还少,一度让前线士兵没有刺刀可用,可也是大刀队兴起的原因之一。) “这......怎么会这样?”豪格忽然掉落下马,难以置信的喊道。 济尔哈朗跑过来,把他重新扶上马,说:“豪格,事不可为,已经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你快些逃走吧!” “老叔......,我不走!”豪格激愤的喊道。 济尔哈朗忽然出手,砸在了他的脖颈上,扔给一旁的护军统领,命令说:“你快把肃亲王带走,回了盛京告诉皇上,我济尔哈朗无能,辜负了他的重托,告诉皇上,大清不会是孙伯纶的对手的,要么与他结盟瓜分明国,要么就投靠他吧。” “郑亲王,你.......。”那统领怔怔的看着济尔哈朗,说不出话来。 济尔哈朗拔刀在手,哈哈一笑:“我济尔哈朗自幼在宫中长大,和皇上情同手足,长大了,握了权柄倒是生出不少杂乱心思,今日就用命报效皇上和老汗吧。” “护军何在,把正蓝旗和镶蓝旗的大纛举起来,随我一道冲杀,告知土谢图汗衮布,中军大胜,让他冲击贼军驼城,共击敌人高台,夺下大纛。”济尔哈朗一个个的命令传达。 他最后抬头看了看天,心道,鳌拜啊,鳌拜,终于还是没有等到你。 达尔罕以北二十里。 镶黄旗的五千人正躲在一处桦树林后吃饭,斥候已经确定了战场的位置,鳌拜下令全军吃饭,在与济尔哈朗取得联系后,再行进兵,反正翻过前面这道不高的山梁,就能抵达战场,鳌拜隐隐听着隆隆炮声,找了一个术,解开裤袋,肆意挥洒积攒了一整天的尿液,这个时候,一个斥候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大声说:“鳌拜大人,郑亲王败了。” 鳌拜听到这个消息,惊的裤子从手中脱落,温热的尿液挥洒在那长满黑毛的大腿之上,他用尽全力的叫道:“快去把遏必隆找来!” 说着他提着裤子,骑马上了那片山梁,不多时,狼狈的遏必隆走了上来,两人趴在草丛上,瞧着远方的战场,他们清楚的看到,土谢图人仍旧不遗余力的在攻击早已残破的驼城,企图攻入高台上的敌军大帐,而济尔哈朗的中军早就乱作一团,两杆大纛坚定的反冲击,但大部已经处于混战或溃败状态,那大纛下的白甲兵更是处于三面包围的状态。 “我军已经凶多吉少了,遏必隆,你怎么看?”鳌拜低声问道。 遏必隆道:“鳌拜,你是主帅,该是你拿主意的时候了,若依着我,还是撤军的好,我们就算突击敌人中军,也决难打进去。” 鳌拜脸色微变,对遏必隆怒目而视,遏必隆忽然拔刀在手,斥责道:“鳌拜,我知道在你的眼里,头上顶着巴图鲁名号的你是大清国最强大最勇敢的你,我遏必隆虽然武艺不如你,但是为主子尽忠的勇气并不逊色于你,主子曾说,能面对失败,也是一种勇敢。” “遏必隆,你大可不必如此!”鳌拜见那匕首抵在遏必隆的脖子上,轻声说道。 两人都是皇太极身边的护军统领,一直也较劲,但出身高贵的遏必隆却一直不是鳌拜的对手,但在这种时候,鳌拜可不想内乱,他说:“遏必隆,我知道,你想为主子保存更多的实力,但是依着你,只能保存镶黄旗这五千人,两蓝旗可就完蛋了。” 遏必隆红着眼睛,没有说话,镶黄旗是天子亲军,可正蓝旗是豪格所有,而且济尔哈朗一直是皇太极信重的人,遏必隆见鳌拜似有计策,说:“鳌拜,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只要对主子有利,我遏必隆舍了这身血肉又如何?” 鳌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很好,我准备分兵,你我各带一半人,我去突击敌人中军,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你,则翻过这片山梁,去上游,济尔哈朗说敌人筑了堤坝,你只要掘开堤坝,就能水淹三军,只要大乱了孙贼的节奏,两蓝旗还有跑的可能。” 遏必隆点点头:“可以,但你我位置要换一换,你去掘堤坝,我去冲中军,另外,我把备马都交给你,这样你掘坝之后,还有可能逃回大清。” “遏必隆,我可是大清第一巴图鲁!”鳌拜捶打自己的胸膛,喊道。 “哈哈,我知道,但是鳌拜,你别忘了,你要是死在战阵上,这些儿郎,谁敢回去呢,你要看我八旗再失数千虎贲吗?”遏必隆高声问道。 鳌拜却愣住了,他是一军主帅,按照八旗传统,主帅失陷,逃回的士兵也要全部处死,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阵中,这些八旗勇士畏惧军律,大多都不会回去了,这和他们战死有什么区别呢? “鳌拜,我只有一个儿子,你替我照顾他吧,以前我靠着父辈做的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就担待着吧。”遏必隆站起身,整理着铠甲,笑看着鳌拜。 鳌拜拔出一根箭矢,折断之后喊道:“我会把他当亲儿子看待的,让他娶我的女儿,如违反誓言,甘同此箭!” 遏必隆道谢一声,领了两千余人,绕过树林,向孙伯纶中军疾驰而去。 鳌拜也翻身上马,大声催促着士兵前进。 遏必隆显然非常擅长利用地形,他的士卒在丛林与沟堑之间行军,从桦树林中钻出来的时候,距离孙伯纶的中军已经不到四里地,而且是从侧后攻击,遏必隆把队伍分成三队,排成横阵,直冲衮布打开的驼城缺口,第一轮冲锋就把准格尔人堵在那里的近千弓箭手撕裂,他们也不扩大缺口,只是狠命的向苏鲁锭大纛冲杀,驱赶这准格尔人在前面抵挡箭矢和铅弹,很快破开了栅栏防线,八旗兵大部分下马步战,聚拢在一起冲杀。 孙伯纶看到镶黄旗的大军攻杀来的时候,完全愣住了,他清国内部和左翼一起传来的情报来看,这些镶黄旗的士卒应该刚刚抵达呼伦湖才对,为何从自己侧后出现? “牧锋,召集质子军,阿海,阿海,让你的人去挡住!”孙伯纶拔刀而出,站了起来。 阿海的人马刚刚和土谢图人鏖战了大半天,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多数没了马匹,却在阿海的指挥下,支援顶在前面的怯薛亲军,牧锋却拦住了孙伯纶,说:“将主爷,情况紧急,正面更需要您稳定局面,卑职是不能让您上阵的。” 孙伯纶扭头一看,与两蓝旗鏖战的步营和铁甲骑兵因为中军变乱而产生了骚动,孙伯纶道:“一定要护住苏鲁锭大纛和阿布鼐!” 牧锋领命而去,库鲁克却指着正西一道烟龙喊道:“必闍赤大人,您看那是什么?” 孙伯纶用望远镜看了一眼,看到数千骑兵从山梁下来,竟然往西面去了,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支骑兵是要毁坏堤坝,连忙说:“阻止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快,全军压上,打垮两蓝旗,让素巴第给硕垒传话,再不反正,便要杀他祭旗了。” 点了二百亲兵,孙伯纶亲执大旗,出现了大军后面,传令各营,左翼收缩,把预备队投入到南面,把敌人往河边压缩,配合硕垒的兵马,一股歼灭。 孙伯纶的黑色大旗出现在了战场上后,硕垒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把尚未动用的一万精锐分了三队给巴布和两个信重的亲将,一路向东而去,准备堵截可能溃退的女真人,而自己则督领其他军队,调转枪矛,徒步过河,攻击两蓝旗大营。 第325章 章十九 漠北战略 硕垒派出的第一波人陷入烂泥之中,被苏尼特人射程刺猬,硕垒不得已,让自己的宫帐军上,顶着木排和大盾,越过了烂泥塘一般的河床,登上南岸之后,却被火油桶烧伤,火药炸伤,若非硕垒在后弹压,几乎又要失败,付出了巨大伤亡之后,硕垒终于把那些左翼的苏尼特人砍翻在地,正整队要直冲两蓝旗大帐的他,忽然听到西面传来沉闷的轰鸣声。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隆隆的声音笼罩在内,一阵寒风卷过战场,让很多人都停滞了下来,仔细的听这春雷的一般,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声音是从何而来的。 孙伯纶扭头一看,上游的河谷地带,大水汹涌而下,孙伯纶大声喊道:“快,向南撤退,快撤退!” “解下衣甲,扔掉武器,快跑!”见士卒们愣在那里,孙伯纶解下身上的山文甲,飞快的向南跑去。 “大水来了!” “溃坝了!” 一声声的叫喊从步营之中率先传开,正遭鏖战的众人扔下武器,撒丫子向高处跑去,大家不分敌我,不顾阵型,只知道跑慢了就要被大水卷走。 济尔哈朗在乱军之中看到四散而逃的孙伯纶军队,大笑道:“真真是天助我也,传令各军,迅速东撤!” 白甲兵护住济尔哈朗向南跑去,在一片慌乱之中,滚滚洪流从山谷喷薄而出,将一切席卷一空,无论人如何强悍,在天地能量面前,总是弱不可言,跑的稍慢的人马都被洪水卷走,洪水一出山谷,声势降低了一些,四处满溢开来,卷杂着人马、武器,向远方奔腾,最终造成了一处东西长近百里,最宽处搭二十里的沼泽地带。 孙伯纶醒来的时候,感觉右胸和脑袋生疼,全身沉重不堪,他睁开疲惫的眼睛,眼前一片墨黑,似乎有人扯着自己在前行。 “难道我已经死了,正在被黑白无常锁魂?”孙伯纶心中如此想到。 忽然却听到身边的喊叫:“大人醒了,大人醒了!” 一个火把拉了过来,借着火光,孙伯纶看到桑结那张肥胖的脸,于是问:“我没死?” 桑结笑道:“当然没有,大人被大水卷走,脑袋不知道被什么砸了一下,晕了过去,还有就是肋骨折断了一根,幸好黑风在烂泥中找到您,不然我们真的不知道如何办了?” “真是一匹好马。”周围的人都赞叹道。 “不对,天怎么黑了,仗打完了吗,结局如何?”孙伯纶看着黑色的天,恍然问道,看着天色,自己昏迷了至少两个时辰。 桑结说:“是的,大人,打完了,大水把两军都冲垮了,现在正在收拾战场,冲击中军的镶黄旗被全歼了,但两蓝旗却逃走了许多,兀良哈、龙虎、巴图尔珲台吉和牧锋各带了一支骑兵前去追杀了,据说硕垒也派了不少人马追击。” “我军如何?”孙伯纶问道。 桑结叹息一声,说:“北岸的辎重和扎萨克图部倒是无恙,步营损失颇大,不少人被洪水冲走了,还有甲骑也在洪水中丧命不少,具体还没有统计出来,大家还在寻找幸存者和尸体,大汗无恙,辎重安全,我军定然不会有事。” 孙伯纶微微点头,却也不敢多想,麾下士卒不是延绥兵就是蒙古人,大多不识水性,一身铠甲几十斤,若脱不下,被洪水卷走是凶多吉少。 “硕垒呢?”孙伯纶问。 桑结和身边的素巴第相互看了一眼,素巴第说:“硕垒汗的宫帐军大多被洪水冲走,见您无恙之后,便收拾了一支骑兵,东去追击去了。” 孙伯纶倒也明白了,当初他可是说好的,得用豪格和济尔哈朗来换车臣部的完整,没追到济尔哈朗和豪格,硕垒是不会回来的。 脑袋的疼痛孙伯纶还能忍受,但肋骨的折断却让他不得不躺在床上,等待属下的汇报,最终的伤亡情况随着战后第三日的早餐一道送到了孙伯纶面前。 这个时候,孙伯纶才弄清楚,是鳌拜率领的镶黄旗击败了守卫水坝的诺尔布和他的一千扎萨克图骑兵,最终导致双方一万余将士淹死或失踪。 其中孙伯纶麾下有近三千人因此丧命,多是步营、甲骑和宫帐军,一番点验下来,竟然比战损还要高,扎萨克图人倒是死伤不多,但算起来被淹死最多的还是当时处于克鲁伦河两岸的车臣部,约么有五千余人丧生,东虏联军虽说淹死的不到两千人马,但有近万人被困在泥沼之中,最终被大军俘获,只是最终两蓝旗近三千人马和内藩蒙古一部、左翼蒙古一部逃脱,远征而来的清国援军,只有三分之一逃脱战场,而这些人身后被近一万五千骑兵追杀者。 唯一令孙伯纶意外的是鳌拜那支人马,在掘堤之后,这厮竟然没有回身袭击己方中军,而是沿着克鲁伦河一直北上,在布色山下翻过了肯特山,进入了乌尔匝河流域,到了车臣部的腹地,已经得知车臣部反叛的消息的鳌拜,直接命令下属对车臣部展开了大屠杀,把精锐抽调一空的车臣部哪里是数千甲兵的对手,至少有万余人死在了他们的手里,其中还包括硕垒两个年幼的儿子。 昭莫多。 桦树林旁的一条小溪边,孙伯纶正坐在青石上,凭溪垂钓。细长的钓线随着溪流不断飘荡,午后的阳光透过桦树职业,斑驳的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清澈见底的溪流之中,仅有的几尾小鱼来回穿梭,偶尔砰一下鱼饵,却不下嘴。 他一身布衣打扮,身无华彩,宛若普通农夫,而在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和四色茶点,树荫下,淑济卧在胡床上,正缱绻微醺,手不时拍一拍睡着的阿布鼐的后背,溪边树下,满是慵懒惬意。 这几日,孙伯纶一直在昭莫多养伤,平日的事务都是由雷伟配合桑结和素巴第一道处置,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大人今日可有鱼获?”雷伟的声音传来。 孙伯纶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不要打扰淑济和阿布鼐的休息,又指了指矮几,二人轻轻抬起,带着茶点到了不远处的凉亭之下。 孙伯纶坐定之后,亲手烹茶,雷伟微微一笑,说:“大人,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先说坏的吧。”孙伯纶眉头微蹙,洒落了一点茶叶,轻声说。 雷伟道:“巴图尔珲台吉与龙虎的联军遭遇了济尔哈朗的埋伏,幸亏牧锋及时赶到,双方打了个七七八八,伤亡了近千人。” “一个立功心切台吉外加一个鲁莽冲动的蛮夫,不出事才怪!”孙伯纶微微摇头说道。 雷伟不没有敢于评价,巴图尔珲台吉他懒得评说,龙虎虽然冲动,却是孙伯纶麾下大将,更是深得信重的人。 “好消息是,硕垒抓到了豪格。”雷伟凑趣说道。 “怎么抓到的?”孙伯纶惊异出声,他也是后来得知,豪格是第一批逃跑的,能被抓住着实出乎预料。 雷伟蘸着茶水在桌上划拉了几下,又点了几个点,说:“东虏后撤只能靠着大兴安岭撤退,大兴安岭是东北-西南走向,一直走下去很容易遭到特穆尔的夹击,所以肯定要翻越大兴安岭,而硕垒汗显然对通往大兴安岭以东的缺口很熟悉,提前埋伏,豪格身边人不多,被抓了,济尔哈朗身边近四千众,又有左翼接应,也就逃脱了。” “这件事你怎么看?”孙伯纶问。 雷伟认真的说:“硕垒野心极大,这些道路缺口他之所以这般清楚,便是平日与大明商人、左翼的内奇做买卖用的,那些买卖都是盐茶铁器,卑职问了几个车臣部的断事官,硕垒汗的的买卖对象既有布里亚特人,也有野人女真和俄罗斯人。” 孙伯纶递给雷伟一杯茶,问:“那你觉得,应该除掉他吗?” 见雷伟有些犹豫,孙伯纶又说:“日后可是你主政漠北,这件事你的意见最重要。” “要,但是短期内不要。”雷伟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在得到孙伯纶的示意后,他解释道:“我们最主要的敌人是女真,便如大人需要大明顶在对抗女真位置上一样,漠北也需要有人挡住女真的兵锋,有实力又有野心的硕垒是最好的选择。” “你认为我们当如何对待车臣部?”孙伯纶随口问道。 雷伟想了想说:“部众还是那些部众,牧地还是那些牧地,给他一些贸易上的优惠,认可他的贸易行为,在把扩张方向限定在南方之后,给予道义的上的肯定和物资上的支持。” 孙伯纶认真的听着,待雷伟说完,便道:“就如此办理吧。” 这个回应倒是让雷伟无所适从,一时愣住了,见孙伯纶没有再有建议,他提醒道:“大人,这只是卑职一点浅见。” 孙伯纶微微点头,熟练的侍弄着那精致的紫砂壶,没有回应,雷伟更是忐忑,又说:“大人......卑职才二十四岁。”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阿玮,我在你这个年龄,已经担负起漠南众多人的生死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感觉自己年轻,经验不足,对执掌漠北有些信心不足,但是阿伟,你要知道,年纪是上天注定的,很多人到老了也是碌碌无为,这些年你在胡洛盐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除了你,漠北我又能交给谁呢?”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孙伯纶取来地图,挂在了凉亭里,上面正是当初给联盟中的领袖们看过的缩略版,孙伯纶道:“此次北伐土谢图部,一是解决来自北面的威胁,让我们可以全心全力的把力量投入到对清国的战争中去,二是据有其部落充实漠南,增强我们的实力。因此,此次收拢的土谢图部和漠北的小部落,近五万帐,其中大部分都带到漠南去,虽然我们的两面都是盟友,但你的压力依旧非常大。” 雷伟也是认真起来,问:“是的,大人,卑职正想问,我在漠北终究要做什么?” 孙伯纶示意他坐下,说:“你自己有什么见解呢?” 雷伟早有准备,答道:“首先便是资源,通过盐铁贸易和周边的大小部落交易毛皮等珍贵货物,以为军资。开采龙城左近的那处露天铜矿,用来铸造火炮、铜钱。” “再有便是拓展贸易,将我们的商路向西开拓到俄罗斯,向东则到女真人的地盘,除了赚钱之外,再有就是联络野人女真,尽可能给东虏造成一些麻烦。” 雷伟最后说道:“这些都是卑职想到的,但是卑职感觉,大人之所以在漠北投入这么多,自然不会只做这些小事。” 孙伯纶呵呵一笑:“这些做好了,就不是小事了。” “从短期来看,这些事非常重要,但从长远来说,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孙伯纶笑了笑,指了指地图说:“漠北是苦寒之地,真正能被我看中的只有两样东西。” “那两样?”雷伟瞬间来了兴致。 孙伯纶竖起两个手指,道:“土地和人口!” 第326章 章二十 王者的承诺 “土地和人口!” 雷伟咂摸着嘴,不断默念这两个名词,最终却是微微摇头,分外无奈。 漠北最不缺的土地,但真正能进行耕牧的土地并不是很多,如昭莫多和克鲁伦河的牧地,在漠北已经是最上等的了,但与河套、呼伦贝尔等地想必,便是相形见绌,因为气候原因,这些牧地注定养活不了多少人,如论耕地,更是少的可怜,昭莫多附近倒是有不少可灌溉的荒地,但是因为气候原因,作物种类要向藏地靠近。 而漠北最缺的就是人口,原本漠北三部外加小部落,加起来不过十二三万帐,经历了战乱后,也就十万出头,在车臣部和扎萨克图部成为盟友之后,真正可以分配的也就是五万帐左右,而这些部众,绝大部分也要被孙伯纶送到漠南去驻牧。 并非孙伯纶放弃漠北,实在是漠北实在是太穷弊了,那些部落没打仗穷的都掉渣,一打仗更是要当裤子,孙伯纶知道,在历史上,清朝末年的时候,漠北三部加起来的牛羊还不如察哈尔盟的一半,同样的部众放在漠北,连一半的效能发挥不出来。 “大人,您准备给我留多少部众?”既然以后主政漠北的是雷伟,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孙伯纶早有计划,招来一个文吏,取来几份敕书,说:“我给你留一万帐土谢图人,分为五个扎萨克,再给你五个扎萨克的敕书。” 雷伟连忙道谢,虽说孙伯纶下的部众不多,但都是土谢图人,要知道,在克鲁伦河一战后,包括衮布在内,所有的土谢图贵酋都要送到汗庭斩首赎罪,以告慰先汗和太后,这本是出征的目的之一,为此,孙伯纶不接受任何土谢图贵酋的投效和请降,完全执行屠杀战略,土谢图的高层已经被消灭一空,留给雷伟的是一张白纸,根本无人有能力挑战他的权威。 “大人给卑职五封空白敕书,但逃走的土谢图人可没有这么多人了吧。”雷伟看了看敕书,发现空白敕书上都是最高标准的三千帐的大扎萨克。 孙伯纶摆摆手,问:“在我们脚下这片大陆上,我们汉人文明一直是最伟大和最成功的,这导致了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去学习我们周围的民族,以至于历朝历代很多时候都被草原和林子出来的蛮子欺辱。” 雷伟不敢反驳,无论在什么组织里,接连的胜利都会带来整体的骄傲甚至于自大,孙伯纶麾下也不例外,这个依附于孙伯纶的汉人集团瞧不上周边的任何势力,无论是蒙古人、女真人还是那个在己方威势下瑟瑟发抖的大明朝廷。 孙伯纶拍了拍雷伟的肩膀,说:“你主政漠北,最重要的是就是了解异族,学习异族,乃至融入异族。” 雷伟脸色微变,孙伯纶道:“如今雄踞辽东的清国,原先不过是建造一部,他们的壮大是通过兼并其他部落,包括海西女真诸部,而且从漫无边际的林子里抓野人女真充实军力,你去问问龙虎,即便是这个光头蛮子也知道,单打独斗,最难缠的不是八旗的那些觉罗,而是出身野人女真的索伦兵,那些生女真、鱼皮鞑子、北山野人、乞列迷人,个个好勇斗狠,都是个顶个的跳荡好手啊。” “大人的意思是,效仿八旗,捕捉周围的蛮子充实我们的扎萨克?”雷伟敏锐的问道。 孙伯纶道:“你倒是脑筋转的快,事实上,我们应该比东虏做的更好,他们只有刀矛,我们却有盐铁、铁、糖、茶!” 雷伟忽然兴奋起来,说:“大人请放心,对付林子和沼泽里的蛮子,哥萨克人最为擅长了,那个叫伊凡的家伙告诉卑职,他就是从万里之外的俄罗斯,一路抓着蛮子过来的。” 孙伯纶点点头,道:“你能认识到伊凡和哥萨克人的重要性,我很欣慰,因为他们事关我所看重的第二种东西,土地!” 雷伟听到这个名字,皱眉想说什么,却被孙伯纶阻止:“阿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漠北这贫瘠的草原和一望无际的针叶林子似乎是那么的宽大,好像无用一般,对吗?” 雷伟无奈的低下头,他实在难以理解孙伯纶为何对土地这般迷恋和渴望。 孙伯纶笑了笑:“龙城的露天铜矿,延安的黑狼峪,这些曾经不值一钱的地方,如今都成了聚宝盆,你能保证那些沼泽和针叶林之下没有埋着好东西吗?” 雷伟愣在了原地,露天铜矿先不必说,还未出产铜却已经发现了伴生的金银矿,那玩意挖出就是钱,而延安府的黑狼峪,原先是荒无人烟的地带,连牧羊人都不愿意去,却因为有猛火油、沥青出产,已经成为延安一处宝地,在短短三年就聚拢了数万人在那里,每年产出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货物。 “阿伟,好好利用伊凡和他的哥萨克骑兵队,东到海西,西到俄罗斯,这片比大明还要宽广的土地上,他们就是征服者最好的鹰犬,利用好了,这群人会把我们扶上由黄金打造的王座,仅仅是毛皮出产就足以让我们富甲天下了。” “那卑职应当注意什么呢?”雷伟认真的问道,他在看来,那几百个哥萨克人再能打,又能发挥出什么战力呢? 孙伯纶笑道:“他们行军作战的经验,阿伟,你没有想过吗,为何以强汉、盛唐之伟大,疆域不过到波斯一带,而蒙古人、匈奴人却可以一路横扫到泰西之地,哥萨克人可以打到海西女真的地盘?” 雷伟微微摇头,孙伯纶道:“秘密就在于河流,咱们汉人无法接受北域的苦寒和泥沼,所以西征总是靠南走,南面不是戈壁就是荒漠,后勤压力很大,出了河西走廊,支持一个人作战,要十个人转运,而北域针叶林里有许多河流,它们总体是南北走向,但支流很多东西流淌,利用这些支流,可以让更少的人供给更多的军队,即便是一条小船,也足以运载十峰骆驼装载的货物了,更不要提游牧民族还有部众供给军需,而那些可供使用的河流位置、走向、深浅等一切的信息都在伊凡的脑袋里,你要把它挖出来。想要征服这片大陆,我们就要变夏为夷,等一切进入囊中,再变回来就是了,清国八旗为了大局,谎称自己是女真人,如今雄踞辽东,自立一国,不也又改了族名吗?” 孙伯纶见雷伟若有所思,从怀中取出两枚印鉴,亲手书写了一份手令,盖上了必闍赤和云中伯的大印,说:“你知道,我目前的主要敌人是东虏,给不了你太多的支持,也可拿着这份手令前往此次随军的各营中去,无论是自愿还是强征,营官及以下,你可以随意差遣两千人,做你直属的军队。” 雷伟接过手令,已经有些颤抖了,孙伯纶又认真的说道:“五年,我希望你能在五年之内在漠北打开局面,五年之后,如果你厌倦了这苦寒之地,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你安排到我的身边来,如果你愿意继续这征服的伟业,我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你,五年后,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赐予你和徐麻子一样的恩赏和待遇,你我从今日起可以结为异姓兄弟.......。” 雷伟连忙跪下,说:“卑职万万不敢,大人之设想便是卑职之夙愿,卑职愿穷尽一生,去完成征服这片大陆的伟业,若有功成身退之日,再与大人叙兄弟之情!” “好,我便等着那一日。”孙伯纶激动的站起来,执雷伟之手起誓,达成五年之约。 最后,孙伯纶对雷伟认真的说:“阿伟,你我二族,从今日起,休戚与共!你我二人,日后定会青史留名的!” 时间在一片杂乱之中到了七月初,漠北的天已经热的让人受不住了。 孙伯纶在帐篷里接待了车臣部的使臣,硕垒的嫡子巴布,在例行性的觐见了阿布鼐,宣誓效忠之后,巴布献上了车臣部的礼单。 细细看了一遍,孙伯纶把礼单交由库鲁克,不无调笑的说:“巴布,你的父亲硕垒汗,还真是一个......一个讲究人啊。” 巴布听了这个评价,脸色一红,低头不敢说话,那份礼单上的礼品不可谓不厚重,三千帐献给大汗作为宿卫的部众,两千个丁壮,外加十万牛羊和一千匹好马,但这些东西,没有一点是车臣部的。 三千帐是依附于车臣部的小部落,被鳌拜的军队大败,被车臣汗收罗了一下,送了过来,丁壮、牛羊和战马都是缴获的土谢图部或两蓝旗援军的,如果论及这些礼品,倒真不如送来的豪格显的真诚。 孙伯纶见这个年轻人难为情,从密匣里拿出一个羊皮口袋,递给他,说:“你把这张地图交由你的父亲吧,告诉他,不用躲在哈莎图了,我知道他是在等待召见,有些人以为他在意图不轨呢。” 巴布更是尴尬了,跪在了地上,连连告罪。像车臣部这类效忠成吉思汗血脉的外藩,应当由部落首领亲自来觐见,但实力大损且心有忌惮的硕垒不敢进入孙伯纶的领地,生怕被他以什么罪名拿下,吞并了车臣部,因此一面让巴布为使臣前来,一面悄悄躲在哈莎图,这样一旦引发汗庭不满,也可以在短时间赶到,却不曾想,被孙伯纶早就知道了。 “必闍赤大人,父汗他因为没有抓到济尔哈朗,所以一直心有愧疚.......。”巴布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孙伯纶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巴布,让这件事过去吧,很多事无法做到尽善尽美的,你也知道,最多一个月,大汗与我会回归漠南,而鳌拜的镶黄旗还在你们车臣部肆虐,需不需要我派人祝你们一臂之力呢?” 巴布连忙摇头,说:“大人,父汗说,一定要亲自手刃那些杀害小人兄弟的畜生,献于汗庭,只是.......,白甲兵剽悍耐战,父汗需要您赐予一些装备,比如火铳、铁甲之类的。” 孙伯纶可不会大方到赐给车臣部军国利器,这段时日,硕垒把部众南移到克鲁伦河一带,可不光是为了安全,斥候发现,硕垒把部众安置在那日战场周围,高额激赏麾下部众进入沼泽之中挖掘,他自然不是想给死难者体面,而是想要战场上丢弃的战马,孙伯纶可是清楚,那日溃坝,丢弃了三千多火铳和两门野战炮,以及各种甲胄护具不下五千,这还是自己这方,东虏丢弃的同样不少,仅此一点,硕垒就发了一笔小财。 “巴布,既然车臣部已经效忠大汗,就是我们的盟友,那个羊皮口袋里已经放了一张清单,价格和目录很清楚,想要什么,可以直接找雷伟便是。”孙伯纶淡淡的说道。 巴布没有敢再说话,他的父汗想要孙伯纶送一些,但孙伯纶只肯卖,他小心的打开羊皮口袋,看了看清单,发现包括各种商品,无论是漠北缺少的生活用品还是军用器械,都很全面,价格倒也适合,他有打开那地图,发现上面用染红了部分区域,都在车臣部的南面。 孙伯纶道:“那是我为你们车臣部标注的开拓区域,是呼伦贝尔和左翼科尔沁一带,都是上好的肥美草原,在这个区域内,你们获得的部众和草场都归你们车臣部所有。” “多谢必闍赤大人!”巴布跪下,面色凝重的道谢,在这个敏锐的年轻人眼里,那只不过是个香饵罢了,目的是为了帮漠南分担来自东虏的压力。 这个时候巴布才明白,孙伯纶虽然是汉人,却和中原朝廷完全不同,像以往那样进贡一些特产,就能获得丰厚封赏的便宜,显然是占不得了。 打发了车臣部,孙伯纶的帐内再次进来了三个人,正是素巴第和他的两个儿子诺尔布和阿海。 三个人坐在那里,神色颇有些局促,如今战事方休,漠北的局势已经安定下来了,扎萨克图部和卫拉特人都要满载战利品返回自己的牧地,巴图尔珲台吉已经带了十余万精挑细选的牛羊马匹启程,还有火铳、红夷大炮这类军国利器。 素巴第的部落已经集结完毕,所有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却被孙伯纶留下来,素巴第暗自担心,孙伯纶不会想借机吞并扎萨克图部吧,如果是那样,他可没有多少抵抗力。 孙伯纶让人上来一些酒菜,微笑说道:“素巴第,我想和你们父子讨论一下扎萨克图部的未来。” 第327章 章二一 平衡的艺术 面对香气扑鼻的美食却食之无味的素巴一下子就警惕起来,诺尔布也是如此,在这次对阵土谢图部和清国的战争中,扎萨克图部并未立下多少功勋,除了为大军提供物资和后勤之外,几次军功都是与阿海有关,诺尔布更是丢掉了至关重要的堤坝。 事后,诺尔布很是庆幸孙伯纶只派给他一千人守卫堤坝,这样输给鳌拜率领的两千多白甲兵也算不得什么大过错,若是按照他自己的建议,领四千人保卫堤坝,丢失之后便是杀头的罪过了。 “素巴第汗,你认为回到扎萨克图传统领地后,部落的未来会如何呢?”孙伯纶微笑着问道。 素巴第挤出一丝笑容,说:“有大汗和您的照拂,部落应该会过的很好。” 这并非素巴第敷衍或者吹牛,虽说因为在初春时节,部落东征,导致牲畜繁衍不足,在战争中也损失了一些丁口,但丰厚的胜利回报早已补齐了这些损失,最重要的是与大汗的联姻、加入联盟。 身为蒙古-卫拉特联盟的一员,东面是汗庭西面是准格尔部,扎萨克图部再无强大的敌人需要抵御,安全形势完全改观,而阿布鼐大汗已经成为自己的孙女婿,仅凭这个名头,就能在部落周围取得更高的位置,得到小部落和零散牧民的投靠,未来几年,扎萨克图部肯定会壮大,这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无论是素巴第还是诺尔布,几乎所有扎萨克图人都认为,未来一片光明。 扎萨克图部的那些小算盘,孙伯纶哪里会不明白,孙伯纶笑了笑,对素巴第说:“素巴第汗,您已经忘却了吗,您已经五十有七了。” 素巴第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五十七对于一个蒙古人来说已经是迟暮之年,即便他是一个贵人,塞外的苦寒气候、单一的食物摄入和蒙古人恶劣的卫生习惯,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无法让人长寿,而年轻时受伤颇多的素巴第更没有安享晚年的命运。 “必闍赤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诺尔布咬牙问道,脸上已经满是警惕。 素巴第瞪了他一眼,让诺尔布不要说话,虽然孙伯纶的话不客气,但素巴第明白,要想真的对扎萨克图部不利,孙伯纶完全不需要动这么多心思。 孙伯纶笑了笑:“素巴第汗,你我已经是姻亲关系了,说实话,我对您不再执掌扎萨克图部后的局面很不放心。”说着,孙伯纶指了指一旁不说话的阿海,道:“特别是阿海。” 听了这话,素巴第陷入了沉思,对于蒙古部落来说,掌权的长子和继承汗位的幼子,总会产生各种问题,总有一个人会郁郁不得志。 诺尔布的女儿内定为阿布鼐的福晋,原本就得扎萨克图部贵族支持的他,已经具备了继承汗位的一切条件,唯一不稳定的因素就是执掌兵权,且极富战争才华的兄长阿海。 素巴第心里很清楚,一旦自己去世,自己那个为部落付出一切的长子,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无论他如何擅长掌军,也无法在蒙古-卫拉特联盟的支持下夺得扎萨克图汗的宝座,而失去权柄的他,结局和造反被杀没有什么区别,要知道,阿海的前半生可是伴随着卫拉特人的鲜血成长的,一旦失去权力,准格尔人自然不会放过他,站在诺尔布的立场上,这也是乐得看到的局面。 这种桥段在蒙古人崛起的数百年历史中不断上演,悲剧的轮回也永远不会结束。 素巴第父子三人全都陷入了沉思,无人再敢言语,孙伯纶等了许久,对素巴第说道:“素巴第汗,看在长生天的面子上,把阿海交给我吧。” 帐篷里因为这一句话,安静的可怕,只有火塘里的木柴噼啪作响,阿海更是站起身,屏住呼吸,怔怔的看着素巴第,激动的胸膛上下起伏。 许久之后,素巴第长长的叹息一声,眼含热泪的说:“阿海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看着他下场悲惨呢,如今土已经没到了我的脖子,自然也不希望在余生之中,看到兄弟相争,血脉恨杀。” “父汗.......。”阿海嗓音已经沙哑,坐在了地上。 素巴第道:“必闍赤大人,阿海已经三十五了,按照我们蒙古人的传统,他早就该自立门户了,今日便让必闍赤大人和大汗做个见证,从扎萨克图部抽出一万帐和五千人马给他。” 阿海已经激动的难以自制,在扎萨克图部落中,继承汗位的人会得到一切,其他的子嗣能得到千把帐就是继任者大度了,便是最讲情面的漠南汗庭,大汗的兄长顶多也就执掌一个万户。 素巴第摆摆手,示意阿海不要说话,他用刀在地上划拉几下,画出了扎萨克图部控制的区域,然后对孙伯纶诚恳的说道:“事已至此,劳烦大人和淑济夫人,为阿海的部众挑选一块牧地吧。” 孙伯纶微微一笑,没有动作,倒是淑济走了过去,接过了刀,看着地上那简易的地图,似乎在犹豫,而诺尔布更是心提到嗓子眼上了,扎萨克图部占了地盘不少,但上好的牧地就那么几处,能称得上肥美草场的,除了齐齐格纳山以北的汗庭,就是阿尔泰山脚下的山麓牧场,作为未来大汗,诺尔布自然不希望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但阿尔泰山的牧场因为与准格尔的和平,已经成为下一步开发的主要地域,无论切割哪一块,都让他无比肉疼,但其他牧场又无法让一万帐放牧。 淑济也明白,不能光照顾阿海的利益,诺尔布怎也算阿布鼐的岳父,更是自家人。 最终,淑济犹疑不定,看向孙伯纶,孙伯纶笑了笑,接过刀直接插在了扎萨克图汗庭的位置。 素巴第父子三人脸色都是变了,孙伯纶却用脚把那些划痕踏平,说:“您觉得我脚下这片土地如何?” “昭莫多?”素巴第的眼睛瞪的很大。 孙伯纶微微点头:“对,正是昭莫多。” “这如何使得?”素巴第震惊的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把刀插回了素巴第的刀鞘说道:“阿海已经在战争中证明了自己的才华,而我在漠北正需要他这样的将领,我的执政官雷伟,他擅长治政、钱粮,处理各部关系也不差,甚至可以指挥步营作战,唯独对骑兵一窍不通,阿海可以弥补他的缺点,而且我听闻,阿海对付布里亚特人很有一套,而那个方向正是日后漠北的主要开拓方向。” 不等素巴第回应,孙伯纶又道:“既然你给了阿海一万帐,我想把他安置在昭莫多,与此同时,我会再赐予他五千帐,这样他就有一万五千帐,算是一方势力了,汗庭会先封他为台吉,过几年积累了功勋,再封为汗,也就顺理成章了。” 噗通! 素巴第已经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几不成语。 孙伯纶此举可不是帮他解决子嗣争位这么简单,授予阿海单独的牧地和部众,简直是给予他一个独立的部落,扎萨克图部便从此分立二宗,却也是开枝散叶了,这种裂土封王的恩典,已经不下于让素巴第家族和阿布鼐联姻了。 孙伯纶托住他的手臂扶起来,道:“素巴第汗,您和诺尔布去准备一下吧,虽说分割部落是迫不得已,总不要造成妻离子散的才好。” 素巴第自然知道孙伯纶与阿海有话要说,带着诺尔布便离开了,阿海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在地,泣不成声。 “阿海,你是铁打的汉子,却也需要我宽慰于你吗?”孙伯纶轻笑问道。 阿海说道:“必闍赤大人,您于阿海有活命之恩啊,阿海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啊。” 孙伯纶叹息一声,说:“阿海,最深莫过生死情,你我是一道上过战阵的,如何能让你死在内斗之中呢,你是个有血有肉的好汉子,血不应该撒在无用的地方。” 阿海忽然拔出匕首,斩下左手小指,神色严正的说:“阿海在此斩指发誓,日后定为必闍赤大人马首是瞻,如违反此誓,甘愿下拔舌地狱。” 孙伯纶摇摇头,从怀中掏出手帕扔了过去,让女奴帮他把手包扎好,孙伯纶道:“你的忠心和能力我已经见识到了,正如我对你父亲说的那样,我的执政官雷伟缺乏能征善战的左右手,从今天起,你便在漠北全心辅佐他吧,只要你肯用心,你的部落未必弱于扎萨克图部。” “阿海明白!”阿海站起身,神色凛然。 孙伯纶又交代了阿海几句,便让他离开了,淑济抱着已经睡着的阿布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皱眉问:“阿纶为什么这么早就切割扎萨克图部?” “怎么?是不是你的夫君是个喜欢用阴谋诡计的小人?”孙伯纶感觉身心俱疲,靠在了椅背上,随口问道。 淑济摇摇头道:“你我所处的这个位置,不以智计取之,便耗生命血肉,谁又有资格评判对错呢?” 孙伯纶看了淑济,发现她的思想越发纯熟,也更加理解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总想着察哈尔的利益的淑济别吉了。 “漠北苦寒之地,征伐不易,这次北伐,险象环生,我实在不想来第二次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打倒东虏之前,让漠北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不要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那气候恶劣的瀚海造成的地里阻隔实在是太严重了,天高皇帝远,切勿生乱啊。”孙伯纶淡淡揉着额头,说道。 淑济把阿布鼐放在摇篮里,轻轻捏着他的肩膀,问:“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孙伯纶笑了笑,拍拍淑济的手背:“当然是回家,我想咱们的女儿了。” 第328章 章二二 靴子落下 崇祯九年,八月。 大明的刑部大狱,原本污水横流的地面被筛细的黄沙铺垫,堆积多年的垃圾也被清理干净,一条大红的地毯从大门铺垫到了内部。 一顶绿旎大轿远远醒来,周围有几个校尉陪同着,轿子落下,下来穿着官袍的杨嗣昌,眼前的大狱,三年他就来过,只是时移世易,上一次来的时候,是私见自己下了大狱的父亲,而这次则是以当朝首辅的身份前来,虽然也是不便公开的事,却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 刑部的侍郎在门口等候多时,杨嗣昌在官员队伍的末尾忽然停下,看着一个年轻的郎官,说:“周郎官?” “卑职参见首辅大人。”那年轻官员赶忙下跪。 杨嗣昌却托住了他的手臂,正声说道:“周郎官的官声本官是知晓的,当年若非你的照拂,家父也要受不少苦楚。” “不敢,不敢。”周郎官连忙说。 杨嗣昌看也不看其他诧异的官员,道:“你便随侍身边吧,其他人便散了。” 进了大狱,杨嗣昌直接问:“豪格如何了?” 周郎官跟在身边,答道:“首辅大人,那厮被送来之后,寻死了七八次,卑职不敢掉以轻心,整日整夜的看着,倒也没出什么事,但性子是极烈的,卑职用尽了法子,也撬不开嘴。” 杨嗣昌脸色微变,既然连情报都问不出,那让他指证晋商通虏大罪的事情定然是不成的。 “周郎官当真用尽了法子?”杨嗣昌问。 周郎官重重点头,低声说:“大人,为了这事儿,卑职还从诏狱请来了几个老吏和狱卒,各种刑罚和威逼利诱都是试过了,就是不开口,那些番子倒是还有些法子,但不敢能保住性命,卑职没您的吩咐,可不敢试。” 杨嗣昌停下脚步,长出一口气,无奈的摇摇头,既然连北镇抚司的番子都没法子,那确实撬不开嘴了,他对周郎官说:“你的辛苦本官知道了,等这事儿一了,交卸了差使,先去刑部衙门担待个差使吧。” 周郎官连忙跪下谢恩,暗赞自己当初动了恻隐心,照顾年迈的杨鹤,而且心中窃喜,倒也不觉得花五百两银子请诏狱的番子来是吃亏了。 在周郎官的指引下,杨嗣昌来到了大狱深处,进了一道门里面锁困的都是孙伯纶从漠北送来的俘虏,其中多是高官,除了皇太极的长子,清国太子、肃亲王豪格,还有一个固山额真,三个甲喇额真,其余牛录额真更有十七八个,除了这些人还有几个蒙古的台吉、头人,能说的汉话的也只有乌镇哈超的几个千总和副将李九成了。 杨嗣昌站在门口,以手帕遮掩口鼻,看着狱室内一个手脚带着镣铐,身形瘦削,被夹板丫的腰身佝偻的豪格,他的嘴里塞着东西,身边还有两个狱卒看着,显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见到穿官袍的杨嗣昌,豪格大声嚷嚷着,看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左不过是骂人的话。 狱中其他东虏也纷纷叫嚷起来,一个个怒目圆瞪,要不是有门挡着,怕是要把杨嗣昌撕碎了,他们都知道,落在大明朝廷手里,无论如何是活不了了,自然不会求饶。 杨嗣昌叹息一声,心道,难道吵架练兵的法子就这么失败了吗,要知道,在和温体仁定下这个策略之后,杨嗣昌没少为之奔走,准备了许久,不仅在天子那里做好了工作,还得到了朝廷上下的支持,为此他还变通的手段,此次抄家练兵,只对付通虏的晋商和宣大有瓜葛的军头,朝廷内外,但凡文官勋戚,无论与晋商有什么关联,一概不追究。 在心里,杨嗣昌暗自怪罪孙伯纶抓到的是豪格,虽然当初得知抓到伪清太子的时候,杨嗣昌高兴的一时无状,然而此时面对这个难啃的硬骨头,倒也一时无法了。 “大人,大人,奴才有一物献给大人!”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杨嗣昌安静的思索,他扭头一看是身后一个独立的监牢里,一个衣衫破烂的家伙正用汉语叫嚷着,但是很快就被狱卒打的嗷嗷直叫,手指也被打断了几根,血流了一地。 周郎官走上前,脸色很难看,低声解答:“乌镇哈超的副将李九成,登莱之变的始作俑者,此次俘获的汉将之中,属他职衔最高。” 见杨嗣昌有意过去,周郎官劝阻道:“他就是个乱咬的疯狗,大人还是不要.......。” 周郎官哪里劝阻的了当朝首辅,走到李九成的牢边,李九成连忙凑上来,从怀里掏出一本脏兮兮书册,跪在地上:“奴才愿把这书献给大人,只求留的全尸,莫要以酷刑杀我。” 杨嗣昌的仆人接过那书册,却也不敢污了主子的手,跪在那里,一点点的打开,杨嗣昌细细看着,饶是他博闻强记,却也很快看不懂了,上面很多是些由直线、曲线构成的图案,和很多类似苏州码子一样构成的术算,但那每页的简图上绘画的长筒一样的物件他却认得清楚,那是红夷大炮。 “火炮集略。”最后,杨嗣昌读了那册子的名字,恍然想到在东虏内部,登莱之变叛逃过去的将官,都是受到重要,特别是擅长炮术的孔有德,更是被封王,成为汉臣之首。 既然孔有德的乌镇哈超营专擅火器,作为副将的李九成自然也是这方面的人才了。 见到李九成和杨嗣昌在攀谈,狱中俘虏全都叫嚷起来,杨嗣昌道:“换个安静点的地方。” 到了一间公房,已经设置好了座椅,沏好茶水,边角还摆了一个铜炉,香气遮掩了公房里的潮湿腐败,杨嗣昌坐在太师椅上,对身旁殷勤服侍的周郎官问:“李九成如何有这册子的?” 周郎官吓的跪在地上,如实说了,原来李九成入狱之后,就偷偷对周郎官说自己有些东西,写出来肯定能得上官恩赏,周郎官一时贪心,便给了他方便,纸笔砚台和晚上的油灯,原本周郎官以为真写出什么东西来,也是由自己请赏,没想到李九成竟然自己上了。 “起来吧,也是一片忠心,用些机巧也是无需怪罪的。”杨嗣昌随口说道。 不多时,李九成被带了进来,扔在了地上,周郎官朗声说:“这位是当朝首辅杨大人,问你什么便答什么,有动那些没用的心思。” 李九成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连连称是,杨嗣昌的一句话却让他激动的难以自制。 “旁人都说这刑部大狱是十八层地狱,今日本官便当一回阎王,能不能让本官从生死簿上把你的名字勾销,就要看你自己了。” 自认为死定了李九成一直想着别成了被千刀万剐的李永芳,此时竟然获得一丝活命的机会,哪敢有丝毫隐瞒,当下便把《火炮集略》的事情说了。 原来当初撺掇孔有德兵变的李九成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小人物,到了辽东之后,虽然封了将军,却也没有实权,善于钻营的李九成敏锐的发现,皇太极对红夷大炮的渴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李九成感觉抓到了上升的绳梯,相对于精专炮术的孔有德,李九成也有自己的优势,他懂的佛郎机语,利用营中的佛郎机人,铸造红夷大炮,仅仅是铸炮成功率的提升,就得到了皇太极的赏识,继而成为乌镇哈超的副将。 可以说,在火炮的造诣上,李九成已经堪称和孔有德比肩的人物,正因如此,他才想方设法的把关于火炮的一切记录下来,想要换个好点的死法。 事实上,李九成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价值,正筹备编练新军的杨嗣昌对火器人才的渴望不亚于皇太极,如果能证明这本书的作用,杨嗣昌愿意给李九成一条活路。 “钦天监的汤神父和本官有些交情,本官会让他看一看这书的。”杨嗣昌最后说道,算是给了李九成一线生机。 “奴才多谢大人恩德。”李九成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几十个,磕的头破血流为止。 周郎官当下呵斥:“在首辅面前,也敢自称奴才,使用夷礼吗?” 李九成这才停下,连连告罪,见杨嗣昌似乎不恼怒,小心的问:“这几日罪人发现狱卒多番拷问虏酋豪格,似乎要他做什么事,那厮却冥顽不化,罪人在一旁看的心焦,敢请问大人,想要让豪格做什么,罪人是否可以代劳?” 在李九成眼里,拷问豪格本来不算什么,但竟要首辅亲自来查验结果,这事儿就大过天了,自然也是个活命的机会,他如何不试试呢? 杨嗣昌微微摇头,心道李九成还不够格指证晋商通虏,忽然他看向李九成,眼神严正了许多,敏锐的他意识到,李九成久居辽东,或许能有什么手段? “东虏肆虐辽东数十年,不过数十万众,三朝却不得灭之,定然是内有奸贼之故,本官忧思此事,每每不得入眠,心道豪格乃是伪朝太子,定然知晓底细,所以才拷问于他,希望为国朝铲除内贼。”杨嗣昌淡淡的说道。 李九成问:“如何铲除呢?” 杨嗣昌道:“自然是让其当着天子百官,于大朝会上认罪伏法,指证检举,才得万民信服啊。” 李九成眼睛咕噜一转,道:“罪人倒是有个法子,只是要好好操作一番,便可帮大人铲除内奸。” “你有什么法子?”杨嗣昌颇为意外,但看李九成那表情,似乎认为这是一场党争内斗,好像自己要清除异己似的。 李九成凑前一步,低声说:“大人可能不知道,豪格那厮只听得懂满语,连蒙古话都不甚了然,对汉语更是一窍不通啊。” “那又如何?”杨嗣昌问。 李九成道:“大人,满语是老奴所创,只是借鉴了部分蒙古文字,虏酋皇太极登基之后,又大改满语,说实话,便是辽东的东虏,许多还未曾掌握,更不要说朝中的老爷们了,大朝会上,豪格说什么,百官未必听懂,就靠通事翻译,那通事说什么,不就是豪格说什么了嘛。” 杨嗣昌恍然明白,这是利用语言翻译来愚弄百官的招数,倒是与市井流氓的法子类似,但细细一想,却不是没有可操作性,据他所知,礼部那些家伙对满语也不甚了然,几个郎中、侍郎更是一窍不通,倒是更加方便了。 李九成又道:“把懂行的人往边角安排,让其无法闻听,再者,豪格的话倒真不用瞒得百官,只需让天子相信不就可以了,只需天子信得一时也就是了,圣旨下达,脑袋滚滚落地,再有什么疏漏手尾,也是不怕了。” 杨嗣昌低头沉思,忽然抬头看到李九成那张脏兮兮的脸,温言说:“此事你便先莫要过问了,先把火炮的事情处理好了,此间说的事,万万不可告知他人。” 话音落下,李九成被人带下去了,杨嗣昌整理了一下衣袍说:“周郎官,以本官看来,李九成病入膏肓,怕是不治啊。” 周郎官听后一愣,说:“是啊,此獠倒是罪有应得,若非其在牢狱猝死,定要凌迟处死,以告慰山东因为登莱之变死难的百姓呀。” 杨嗣昌微微点头,拍拍周郎官的手,将那书册小心的用手帕包起,放入怀中,才悄然离开了刑部大狱。 绥德,云中侯府。 当初的郝允辙一语中的,伯府尚未改建完毕,孙伯纶已经因为漠北之功成了云中侯,有四千东虏首级在,又有豪格等大虏酋,无论杨嗣昌如何劝阻,也没有阻挡孙伯纶成为侯。 孙伯纶还进献了两幅画和两个拓片,一副名为勒石燕然,一副名为封狼居胥,而且两处祭坛的祭文都是遣人去京城请天子亲书,着实满足了年轻的天子的虚荣心,最终也让孙伯纶的侯之位变成了世袭永封的,而长子孙东符荫锦衣卫指挥使。 在归化城呆了半个月的孙伯纶很快南下,带上了乌日娜来给齐老夫人看看,齐老夫人一手抱着孙子一手抱着孙女,喜笑颜开。 未曾享受几日天伦之乐,幕府的林天奕忽然来到了侯府,见到孙伯纶当先便说:“大人,杨嗣昌要动手了!” 第329章 章二三 晋商的覆灭 孙伯纶当即把林天奕带到了书房,让牧锋看住房门之后,孙伯纶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天奕道:“四天前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杨嗣昌已经和内阁、六部达成一致,镇抚司的番子和刑部的人都有所准备,而曹变蛟送来的消息,曹文诏接到密令,调往长宁一带,看来是要准备弹压可能生事的宣府镇了。” 孙伯纶掐指一算,问:“林先生,再有半月便是万寿节了吧?” 林天奕微微点头,忽然警醒,诧异的问:“您的意思是,杨嗣昌准备在万寿节发难?” 万寿节可是当今天子的寿辰,按照国朝规矩,在万寿节要举行大朝会,那可是和正旦、冬至一样的,在皇极殿举行的大礼,到时候,来自京城内外的大臣,可能超过千人。 “还有什么日子是比万寿节更有公信力呢,再者说,天子怕是要下罪己诏了。”孙伯纶轻声说道,见林天奕仍旧有些不信,孙伯纶道:“晋商无论怎么该死,归根究底都是大明的缙绅阶层,便是有罪,抄家灭族也是动了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的,再者说,抄家练兵这法子,私下说说可以,不能公开出来,要不然,他天家皇室与强盗有什么区别呢?” “那我们怎么办?”林天奕认真的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此次抄家晋商,既是捐赃助饷,又是警告那些挖墙脚的蠢货,是朝廷和缙绅之间的事儿,我们不便出手,做好善后工作便是了,看鹬蚌相争完,我们在上前得利。” 林天奕微微点头,又道:“大人,有一件事或许您还不知道,从下个月起,咱们延绥镇的饷就要停了。” “什么?”孙伯纶忽然警醒,站起身来,紧张的在堂内踱步,忽然转身,问:“消息可靠吗,是谁的提议?” 林天奕道:“是周大人送来的消息,根据我们安插在京城的人来报,是宣大总督陈新甲上书提议的,其言,延绥镇兵精粮足,又有周大人运筹帷幄,此次练新军,各镇捉襟见肘,延绥镇可停饷协助,而延绥左近减免的税赋足以维持目前延绥的军力了。” 孙伯纶听了这话,一时倒也说不出话来,如今的延绥镇与他刚成为副总兵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除了他与郝世禄各有一营,龙虎、赵琉璃等人也多挂着参将、游击的职衔,麾下营伍已经多达七个,共有两万余经制之师,在加上巡抚标营,近两万五千人的编制,周士奇减税练兵之后,共练兵七千余,近半补充给了湖广的郝允曜,如今延绥镇在编的正兵便是这两万五千人。 延绥这等西北边镇,每年军饷不过五十万,这还是理论上的,实际上朝廷实际拨付不过二十万罢了,虽说每年二十万的军饷在孙伯纶这里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但这件事却透露着朝廷对他的态度。 不给军饷便是告知孙伯纶不许借着编练新军再行扩充军力,算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警告,可是这是在刚从漠北回来的当口,如此做派就不只是杨嗣昌在刁难了,看来天子对延绥或者说对孙伯纶也起疑了,有意打压控制。 “林先生,你似乎不太在乎这件事?”作为孙伯纶幕府的实际掌控者,能够参与战略策划的高层,孙伯纶对林天奕的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有些疑问。 林天奕笑了笑,说:“大人,二十万两的银子对您来说是九牛一毛,最为关键的是,如今您安身立命的资本在漠南,而不是延绥,延绥只是您参与大明事务的一个抓手罢了。” 这话倒是没错,无论经济还是军力,大头都在天空地阔、毫无掣肘的漠南,延绥越发成了点缀了。 林天奕见孙伯纶依旧有些放不下,便说:“大人,有一句话我藏在心中许久了。” “先生直言便是。”孙伯纶微笑说。 “大象是没法藏在绵羊身后的,有些事早晚是要面对的。”林天奕认真的说道。 孙伯纶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却越发觉得有理,以往他利用洪承畴、周士奇和杨嗣昌,在朝廷那边掩护自己实力的发展,瞒住深宫中的天子,以图暗中发展壮大,但是现在,这个法子越发难以操作了。 在河套,在延绥,哪怕是个瞎子聋子也知道谁是这片土地,这些百姓的实际掌权者,孙伯纶如今已有近十万控弦之士,早已成为这片大陆上举足轻重的力量,已经到了执掌乾坤的地步,便是想继续当棋子,也做不成了。 考虑许久,孙伯纶终于说到:“既然如此,便把抄家晋商的秘密告知我们在山西的朋友吧。” 林天奕诧异问:“什么朋友,我们在山西有什么朋友吗?” 孙伯纶笑了笑,说:“自然是山右那些通虏的晋商了。” 林天奕满脸不解,孙伯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林天奕连忙去办了,孙伯纶站在书房里,看着挂在墙壁上的那面舆图,低声自语:“大明啊大明,我自负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但这次.......,朝廷不仁不要怪我不义了,只是苦了诸多百姓了,哎!” 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无论是山西还是京城,都笼罩在一股浓郁的阴沉气息之中,连接两处的官道上,来往的番子越来越多,终于,积蓄许久的暗潮在天子万寿节那日爆发了。 此次漠北大捷,封狼居胥,正值万寿节大喜,在百官庆贺朝拜之际,天子命边镇献俘,为首便是清国伪太子豪格,待礼乐毕,献俘、京观,夸功耀武,举国欢庆。 在进行到鞑酋请罪之时,俘虏中的贵酋皆被赐死,动辄以凌迟之刑,适时,豪格忽然叫嚷,于天子面前叱骂,似有不甘,天子遣通事,金口讯问,才知豪格揭发通虏之晋商,以求速死,豪格之言传遍百官万民,京城哗然,当下天子命内阁处置,刑部彻查,当日大队锦衣卫飞奔山西。 然而无论是宣大总督陈新甲和刚刚升任山西巡抚的张守华同时行动,除了晋商的祖地介休、平遥,便是通虏贸易的关节点张家口,另有山东、直隶配合戒严出海口,以防晋商由海陆出逃。 张家口原本只是宣府边墙一个普通的堡子,随着与东虏进入拉锯战,辽西走廊被堵塞的情况下,这里便是从左翼通往辽东的最佳通道,随着走私贸易的发展,原本东西不过四百步,南北宽不足二百步的张家口堡早已承受不住商业的繁荣,很多小商家挤不进去的情况下,只能在依附城郭聚居,形成了城厢。 对于大明的商人来说,把财货安置的城外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但考虑到张家口乃至宣府镇的将官都渗透的七七八八,便是东虏寇边也不会骚扰张家口,这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与往日的繁荣不同,九月初的张家口完全变成了一片狼藉,几个出入口到处都是车队和马队出入,原本镇守这里的守备及其家丁早就不见了踪影,堡内传出的消息,曹文诏的大军已经在来的路上,而张家口境内的商人,无论是否是晋商,也无论是不是那个几个被称为通虏奸商家族,都被认定有罪,四散而逃。 大小商家还在寻找出路的时候,山右晋商中的翘楚,灵石王家的家主王登库穿着一身丝绸华服,头戴瓜皮小帽,与驮满轿箱的四百骆驼和近百货车,已经停在边墙之外大马群山下的橡木林立休整了。 虽说几个大晋商都提前三五日得到消息,但论出逃最方便的还是灵石王家,已过古稀之年的王登库看到晋商在与孙伯纶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和屡败屡战的范家不同,王登库求和不成,早已准备投效清国,在王登库看来,清国战力强悍,又处于上升时期,王家投效之后,定然大有作为。 从崇祯八年起,便开始折卖王家的产业,变成浮财,安置在张家口,即便朝廷不动手,王登库也要在下雪前到盛京,拖到现在,除了和盛京的联络出现问题,便是还有些产业尚未处理干净。 “老太爷,有动静!”正休息,吃着瓜的王登库忽然听到一个中年族人喊道。 那人在山西镇做过把总,是外来的女婿,倒也能干,王登库见他趴在地上,似乎听到了马蹄声,果然不出一炷香时间,上百骑兵出现在了山梁上,惹来阵阵骚乱,王登库打眼一看,其穿着倒是与他见过的两白旗白甲兵类似,便迎了上去。 “请问哪位是大清皇上的朋友,王登库老先生?”为首一人勒马于一箭之地,高声用满语问道。 王登库连忙举起手,示意无害,再摘下自己的头上的小帽子,转了转身,展示了一下新剃的金钱鼠尾辫,高声说:“老朽便是王登库。” 王登库用的是满语,那人挥挥手,带上所有人疾驰而来,为首那人对王登库说:“本将是镶白旗甲喇额真阿蛮,是大清皇上派我们来接应你们的。” “阿蛮将军,不是说接应的是两黄旗的索尼巴克什吗?”王登库小心的问。 那甲喇额真满脸怒意:“你知不知道,你们汉人中的将军孙伯纶派来很多人截杀你们,索尼大人率人迎敌了,为了你们,大清又要损失许多勇士了。” “本将为了你们疾驰千里,还要受你的气,若不是皇上有令,早就斩了你这阿哈了!”阿蛮怒气冲冲的呵斥道,抢过切好的西瓜,吃用起来。 王登库自然不敢阻拦,连忙让人取来更多西瓜,那些白甲兵纷纷下马,大快朵颐,有些人甚至解开衣甲,摘下铁盔。 “老太爷,这可和约定的人马不同啊。”那中年人上前说道。 王登库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轻声道:“你看他们的辫子,都是留了许久的,与咱们新剃的完全不同,怎么着也是八旗兵,可能是两白旗的人想要敲诈我们一笔。” 说着,他看了看林中装满金银财货的箱子,说:“我族寄人篱下,又遭逢大难,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错了,损失一些也无不妥,总好过那些被抄家灭族的啊!” 阿蛮吃用完,说:“尔等随本将一道走吧,塞外到处是马贼,还有抢掠的西虏骑兵,只有我们护得了你们周全。” 王登库跟着阿蛮沿着大马群山一路王西南,绕过之后,又往西北而去,王登库询问为何不往东,阿蛮回应:“孙伯纶的人已经绕了过去,尔等只有与我一道和成亲王的大军汇合,才可保得无恙。” “多谢将军。”王登库不再敢怀疑,他知道如今在左翼和孙伯纶军对峙的是成亲王岳托,其在察汗脑儿一带筑城,方向倒也正确。 商队一路行进,因为有太多财货,两日后才到察汗脑儿,却发现那不高的城墙上已经有了缺口,到处是残垣断壁,还有不少尸身,城下四面扎营,不时响起火炮轰鸣,显然正在进行战争。 王登库发现有些不对,却见到近千骑兵围了上来,为首是个手长脚长的汉子,他明显是个汉人,看了看王登库身后的那些银车和骆驼,说:“还好得手了,若不然,白白让我损折四百兄弟,围攻这狗屁城池。” “你是什么人?”王登库吓的从马上摔下来,颤巍巍的问道。 余彦瞪了他一眼,没有回应,拍了拍阿蛮的肩膀说:“阿蛮,好一个乞列迷的狐狸,以后你和你的族人不用再因为屈身侍虏、对抗侯爷而当矿奴了,换身衣服,割了辫子,今儿便是我不死队的人了。” “不死队?屠夫余彦!”王登库想起了那个草原上能让孩童止啼的名字。 “对,就是他,大伯父,您身子可还硬朗呀。”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王庸穿着一身华袍站在了王登库面前,笑吟吟的说道。 王登库看清王庸的面容,想到当初知道他在孙伯纶麾下效力,对王庸的亲近之人做的事情,忽然撞向一个车厢,却被阿蛮抓住,王登库高声叫道:“让我死,让我死啊!” 介休。 郝允辙捂着鼻子从马上下来,看着地上排成一排的尸体,挨个看了看,一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从马车上抬来三具尸身,两男一女,三口之家,与地上的尸体一道排好。 “啧啧啧,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嘛。”郝允辙淡淡的说道。 “哟,郝老爷这话说的真是有趣,难怪京城的戏班大多出自陕西呢,都是好口才呢。”一个肥胖的宦官从一旁走来,满脸笑容,手持拂尘,正是司礼监太监方正化。 “方公公辛苦,这事儿了了,一道去太原吧,我已经让人准备些礼品呢。”郝允辙笑呵呵的问道。 “咱家此次出京是为皇爷办事儿,对皇爷说过,若不能为,当以死报恩,郝老爷莫要多言了。”方正化留下一句话,进了眼前的小院子。 “院中还有什么人?”郝允辙低声问留下观察的管事。 “范永斗似乎在里面。” 方正化进了院子,沿着回廊走进正堂,发现一范永斗坐于堂上,范永斗问:“是天子近臣吗?” 方正化道:“老奴不过是天子身边一条忠犬罢了。” 范永斗微微点头,说:“我范家七代边墙走马,通虏叛国,落得这般下场倒也不算冤,但老朽心有不甘,我范家区区商贾,动摇不得大明根基,为何那人图谋天下,朝廷却视而不见呢!” “您说的是谁,咱家不明白。”方正化淡淡说道。 范永斗从袖中取出一册,道:“去拿给你主子看看吧。” 话音落,已然抽刀在手,插进了腹中,他流着血对方正化道:“告诉你家主子,他孙伯纶,才是大明的葬送者!” 第330章 章二四 北府 九月末的紫禁城,养德斋。 知了趴在院外的柳树上发出烦躁的叫声,而宫门之外,来往的宫女、太监形迹匆匆,经过宫门的时候,悄悄往里看去,一个着官袍的人跪在殿门外,忍受着太阳的炙烤。 殿门紧闭,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咆哮,想到声音的主人的身份,太监们窃窃私语,却听到王承恩的声音:“你们这些猴崽子,是不是皮痒痒了,想去浣衣局服役吗?” 太监和宫女纷纷跪下,王承恩手中的拂尘扫了扫,道:“快快滚一边去,莫要再让咱家看到你们。” 王承恩见好事者离开,对身后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守在这里,无论是朝臣还是后宫,谁来了都别让进去,便说是皇爷的圣旨。” 吩咐完,王承恩慌慌张张的走了进去,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给跪在地上的杨嗣昌撑起遮阳的伞,从袖中掏出金疮白药,跪在地上,涂抹在了杨嗣昌那鲜血直流的额头。 “微臣有罪啊,微臣有罪啊。”晒的有些迷糊的杨嗣昌察觉到有人碰他,低声说道。 王承恩忙拦着:“杨先生可别在这里跪着了,若让皇爷知道您没走,还不要捅破天啦。” “王老公,请你告诉陛下,微臣之罪,万死难恕!”杨嗣昌抓着王承恩的袖子,急迫的说道。 王承恩竖起手指:“莫要多言了,杨先生当初那般做,早该料到会有今日的,此番虽是我司礼监的人带回的消息,但容老奴说句不恭敬的话,这种事儿早来总好过晚来,再过一两年,怕是杨先生连跪在这里机会都没了。” 说罢,王承恩对身边的小太监道:“快快送杨先生出宫,伞低一些,除了宫门就上轿子,莫要让人看出不是来。” 好不容易劝走了杨嗣昌,王承恩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如平日那般,微微躬身,低着头,悄悄走进了养德斋,静静的把门关上。 平日书香气十足的养德斋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地上满是洒落的奏折和笔墨纸砚,靠近门边还有砸成碎片的一盏青花龙纹高足碗,一块碎片里还有银耳残羹。 王承恩见天子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坐在御座上,也不去劝慰,只是把拂尘别在后腰上,弯腰去捡地上的奏折,一份份的收拾妥当,齐整的摆在御案原来的位置。 崇祯看到王承恩弯腰费力的捡拾那些奏折,忽然落寞的长叹一声,不甘的说:“大伴,朕......朕今日丢人了,朕活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丑。” 王承恩捡起地上扔的最远的奏折,掸了掸上的灰尘,语气平淡的说:“皇爷说笑了,您是九五之尊,什么时候出过丑,什么时候丢过人,便是真的出了丑,丢了人,谁敢在旁边看笑话呢,您呐,放宽心,去和皇后下下棋,要么让贵妃给您弹弹琴,睡一觉,明天您照样是大明的天子,恩威齐天的陛下呐。” 崇祯听了这话,神色舒缓了许多,愣在那里一会,说:“朕......朕最恨杨嗣昌和孙伯纶这连个乱臣贼子,欺上瞒下,把朝廷和朕玩弄于鼓掌之间,朕非得.......非得........。” 崇祯恨的咬牙切齿,却最终没发下狠话来。 王承恩蹲在地上,收拾乱扔的毛笔,淡淡说:“杨先生和云中侯是不是乱臣贼子,老奴实在不知道,也不懂,要说起来,杨先生加税得罪了百姓和清流,练兵惹恼了边镇军头,动用京营饷银让勋戚不甘,也没有往巡盐等衙门,江南富庶之地安排门生故旧,怎么也不算结党营私,他是不是个忠臣老奴不清楚,但奸臣是不应该这么做的,至于云中侯,让他打流贼便打流贼,让他打鞑子便打鞑子,让他打东虏就打东虏,说起边镇的将领,少有这么尽心听话的,似乎也不是狼子野心的贼子。” “可是他们却真真切切的欺瞒于朕啊。”崇祯恶狠狠的叫道,满脸血红。 “欺瞒不欺瞒的,老奴倒是觉得算不上什么,他们没丢皇家脸面,也没让朝廷蒙羞,屡战屡胜,若百官武将都这么欺瞒皇爷,皇爷的日子倒是好过一些。”王承恩小心的说道。 散落的奏折和笔墨纸砚已经重新摆上御案,只有地上的一滩污渍证明它们曾经离开过。 “王大伴,这二人既是欺君之罪,又多行不轨之事,如今大明西北已经是他孙伯纶的天下了,谁人还知朱家天子?”崇祯恶狠狠的说道。 王承恩走到门边,捡起地上的碎片,小心的放在已经散架的木制托盘上,说:“皇爷说的事儿,老奴不知道,老奴只听过坊间有崇祯中兴的传闻,没听说云中侯造反,杨嗣昌专权的传闻,皇爷是天子,天下万民都是您的,无论谁立了功,不都是您的恩赏吗?” “可是朕要如何处置那二人!满朝文武皆可杀!”崇祯拍的御案轰隆作响,一直到那托盘放在了面前。 崇祯脸色和缓了一些,说:“这青花龙纹碗还是皇兄所赐,这托盘更是皇兄手制作,当初朕正是用它们让皇兄进了最后一次晚膳........。” 王承恩没有接茬,正是那一日,天启皇帝在榻前对当今天子道:“吾弟当为尧舜!” 主仆二人许久不言,崇祯醒过神来的时候,王承恩已经取来一套工具,正在修补那青花碗,轻轻的钻眼,王承恩道:“当年老奴这鋦瓷的手艺第一次示人,还是为皇爷修补摔坏的瓷狗呢,当年太后看了,称赞皇爷节俭念旧,亲命老奴侍奉皇爷呢。” “却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崇祯低声说。 王承恩吹了吹钻出来的粉末,用小铜锤敲打鋦子在里面,将瓷片连接起来,他认真的低着头,嘴里却说:“却恍然和昨儿的事儿似的。” “那时候,朕才六岁吧,若不是你在旁边一边鋦瓷一边劝,怕是要哭一整夜呢。”崇祯想起幼年的事,不禁有些感伤。 王承恩笑了笑,说:“是啊,今儿老奴也想斗胆劝一劝皇爷,莫要再和杨先生置气了。” “可是你让朕如何面对朝廷臣工,如何对待那二人?朕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杨嗣昌!”崇祯咬牙说道。 王承恩微笑着,像是村头讲故事的村老般说道:“老奴这几十年跟着皇爷,也算是看明白了。咱大明呀,就像是一辆牛车,走了近三百年了,牛也老了,车也破了,这赶车的把式换了一个又一个,无论是周把式还是温把式,其实都差不多,端的都是中正平稳,但遇到沟沟坎坎也是上下颠簸,这可倒好,皇爷换了个杨把式,说这杨把式着实了不得,不仅会驾车还会修车,悄么声的给牛车换了匹性子烈的野马,虽说看起来不伦不类,但跑的是越来越快,遇到阻碍要么扬蹄踢飞,要么一跃而过,虽说颠簸了些,倒也安全。” “唯一不好的,就是杨把式太高,挡住了车厢里看风景的东主,让旁人以为这牛车是杨把式呢,可是啊,东主终究是东主,车也不是杨把式的,东主呢心里也明白,待过了最大的坎儿,再换上安分守己的老牛,至于赶车的把式,把后面跟着的周把式、温把式换前面来,大不了一人一根鞭子,一起抽打便是。” 说到这里,王承恩把修补好的青花碗递给皇帝,崇祯拿起,细细打量,手指捏着鋦子,倒也看不出破损来,只是叹息一声:“终究是没法破镜重圆呀。” “却也凑活用不是?”王承恩笑嘻嘻的收起工具,说到。 皇帝点点头,把青花碗向王承恩面前一推,说:“把这碗赐给杨先生吧。” 归化城。 幕府前的正街上今日已经被城防营的铳手戒严,整个幕府更是被侯府的亲卫队把控,随着一匹匹好马和一辆辆马车停在外面,漠南有头有脸的人全都出现在了这里,除了幕府、理藩司等各职权部门的官员,便是军队里的将官,再有便是各盟的贵族,身份最次的也是漠南有名的大商人。 “哎呀呀,得有两年多未曾到归化城了,如今怎生变成这模样,若说起来,怕是大明的京城也就这般了吧。”从青海赶回来的额吉尔看着宽敞的街道和两侧起来的高楼,以及城墙都挡不住的高炉、工坊,赞叹的说道。 “是啊,额吉尔大人,真无愧北府之名呀。”几个跟随来的蒙古贵族赞叹的说道,仰着脑袋已经让脖子有些酸胀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已经开始用北府来称呼这个漠南最雄伟的城市,据说在这个称呼之前,有人用北都、上京等称呼这个塞外明珠一般的城市,但因为涉及僭越而被幕府阻止,但幕府也意识到归化城已经成为塞外政治和经济的中心,经过协商和孙伯纶的首肯,赋予北府之名。 这个名字迅速被传开且得到孙伯纶麾下的认可,连带着延绥一带也如此称呼,且把孙伯纶的势力称之为北府,而属于云中侯的强悍军队则冠之以北府军团的名号。 特别是近年来,这里逐渐成为附近千里区域的核心,从是燕山脚下的京城,辽河河畔的盛京,西域的各部各国,漠北的龙城,从中原的沃野千里,到藏地寒冷的青海草原,中亚炎炎烈日下的沙漠,大半个大陆笼罩在这个城市的权力和威势之下。 而在旧地重游的额吉尔眼里,入眼所及俱是各族穿着各异的旅者,俄罗斯来的碧眼商人、中原的商贾、使节,波斯的驼队,他们肤色不同,人种各异,而在城池内外,严整的军营、华丽神秘的银佛寺、人来人往的工坊厂房、生意兴隆的商街各自占据了一片宽大重要的区域,但是在核心处,依旧是象征了漠南至高权力的幕府,而那里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明的云中侯、蒙古的必闍赤,孙伯纶。 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在两年前,归化城还是四战之地,左不过有些贩卖毛皮、牛马的商人用少的可怜的盐铁做些买卖,来往的商贾、喇嘛都很少,而今日,从套内流出的武器、顺着黄河从后套运达的粮食、宁夏延绥来的棉花烟草、漠北的毛皮、辽东山参都汇聚在了这里,又走向四方,除了这些,归化城中的帐篷越来越少,汉人的房屋越来越多,周围的牧地越来越少,四四方方的良田越来越多。 孙伯纶穿着一套简单的袍子,坐在了会议桌的顶端,在他两侧官员分文武坐下,每个人都是漠南首屈一指的人物,一起坐下,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好了,人到齐了。”孙伯纶高声说道,示意众人坐下。 待众人安静下来,孙伯纶道:“在我们北府不过五六年的历史中,有两次命运的转折点,一次是我们立足套内,一次是我们占据漠南,两次转折改变了包括我在内,在座所有人的命运,自此之后,我们的实力依旧在增长,却稳定而缓慢,而今天,命运的转折点再次来临,我希望在座所有人与我一道,抓住它,完成北府的再一次跃升、蜕变,将我们共同的事业推向另一个巅峰!” 此言一出,无论文臣武将,众人都是露出了兴奋的目光,有些激动的家伙已经在摩拳擦掌,难以自制了 第331章 章二五 漂没? 孙伯纶站起身,双手下压,说道:“最多五日,一个重磅消息会席卷整个大明,连带着边墙内外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个消息就是朝廷已经决定加税练兵,此次抄家晋商,朝廷共得纹银八百余万,每年再加征一百八十万练饷,挪用京营、辽饷部分,确定了每年四百八十万,共三年的练兵计划。” 这一席话,好像把一只野狼扔进了羊群之中,瞬间便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喧哗起来,即便是对于整个大明来说,一千四百多万两白银也是天文数字,将其投入在练兵之中,只要操作得到便是得到一支改变这个世界格局的军队。 孙伯纶拍了拍桌子,沉声说:“很遗憾的是,这笔巨额练饷与我们没有直接的关系,其中一半投入到宣大、山西三镇,三分之一投入到陕西的固原、宁夏、甘肃镇,其余则交由南方的洪承畴、卢象升扩充军力,而延绥则在编练新军的区域之外。” 见众人神色失望,孙伯纶朗声说:“朝廷不希望它与我们有关系,但此事朝廷说了不算,没有关系我要扯上关系,北府不仅要参与,要分润,还要占据大头,让朝廷为我们做嫁衣!” 众人皆是义愤填膺,大声称是,孙伯纶继而说道:“诸位,紫禁城的天子和京城的相公以为只要有饷就有新军,他们却不知道,编练新军不仅需要拿饷的士卒,还需要粮食、布匹、盐巴、武器、帐篷等一切军需民用物质,而在绝大部分领域,我们具备价格、质量和数量上的优势,接下来便是让当权者知道这些优势,并且把钱财投入到我们的工坊之中,增大我们的产量,养活我们的工人,提升我们的技术,最终把一切力量集中到一起,化成一个拳头,把东虏一拳砸碎!” “卫辰符,告知边墙内外所有我们自己的和我们有合作关系的工坊,无论是粮食还是布匹,只要是新军所需,都不得私自与朝廷交易,否则取消减税甚至排除在贸易协会之外。” “范兴,加大垦荒吧,我们需要提供优质而价格适中的粮食,今年则主要提升咸肉干的产量,宁夏的棉田、烟田也要扩大。” “王庸,马场也要扩张,我们要为朝廷供给战马,主要是二等马和驮马,价格和数量你要心中有数。” “最后是武器,朝廷要编练的是新军,要大规模的装备火器,我们只提供红夷大炮、虎蹲炮和佛郎机,野战炮和攻城炮不在类目之中,火铳只有火绳枪、燧发手铳喇叭铳,不含标准燧发火铳。护具方面,铁甲骑兵专用的全身板甲和马铠限量提供,其余甲具,以锁子甲和棉甲为主,手持冷兵器不做限制,而火药方面,专用的炮药、引药不做出售,定装火药先以成品为主,以后可以提供配方,但不包括崇祯七年以后的新配方。” 最后,孙伯纶看向众将,说道:“最后我要提醒各营将领一点,看好你们营中的军官和老兵,防止被朝廷新军招揽,家中无妻小,延绥、漠南没有田产的,一律调往左翼蒙古、漠北和青海,重申军纪,叛逃者杀无赦,即便是已经退役、伤残的军官、士卒也要做好工作,一旦到其他军队任职,取消所有待遇,没收房产田地。” “谨遵大人吩咐。”所有人站起身,齐声应和。 孙伯纶站起身,道:“这次加税练兵,是到嘴的肥肉,我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吃下它!” 说着,孙伯纶环视一周,说:“这步棋走好了,三年之内,必灭东虏!” 大同镇城。 崇祯九年的冬季终于在一片喧哗吵闹之中来临,已经连着三四日大雪,盖过小腿的积雪覆盖了田野和城池,让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 杨嗣昌骑在马上,全身裹在皮裘之中,行进在前往大同的官道上,除了道旁偶尔因为大雪折断的树枝,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忽然杨嗣昌听到前面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打马向前,身边百余随从急忙跟上。 近百十辆厢货车行进在满是积雪的官道上,货箱里堆的满满的,用篷布盖着,但染黑的篷布仍然让杨嗣昌认出那是木炭,还有几十人持弓弩火铳的人押车,显然是山西来的商队,商队的把式是个全身蒙在羊皮的老者,杨嗣昌笑问:“老丈这是往大同运送木炭吗?” 把式看了杨嗣昌一眼,又看看他身后的近百随从,发现仆人和护卫都有,却没有什么仪仗,以为是某个豪商或京城来的世家,笑呵呵的说:“木炭是木炭,却不是送往大同的。” 杨嗣昌微微一愣,看那木炭烧的极为燥脆,已然发白,随着车身晃动发出沙沙声,显然是上等的木炭,方圆除了大同镇城,还有什么地方消费的起如此数量的上等木炭呢? “那是送哪里的,我家东主来自京城,对山西的事儿不太熟悉。”杨嗣昌的管家凑上来,塞给那把式一块银子。 把式一掂量,足有四两,笑了笑掏出酒壶喝了一口说:“是送往北府的。” “归化城?这么远送木炭,冰天雪地,路滑难行,还有这么多人押送,您有赚头没?”管家当即问道。 把式乐呵呵的说:“这个护卫队是从宁武关雇的,到了边墙便无需往前走了,反正塞外没啥盗匪,有几杆火铳防身就好,至于路滑难行,也就是在边墙内,出了边墙便有砂石路,那是云中侯爷让人铺设的,虽说下了雪,也是有人护路扫雪的,说起来倒是比边墙内好走许多。” 正说着,前方的一辆车陷入雪坑,不得已车队停下来,杨嗣昌道:“便是如此,这么远送木炭,也是没得赚吧,莫不是你这车厢里夹杂了什么要紧物什?” 把式摆摆手:“哪能,现在和漠南的互市放开了,没啥能走私的了,还夹杂什么,看你这位老爷和善的很,俺便告诉你,俺这木炭可不是普通木炭,这可是上好的柳木炭,而且是用特殊的炭窑干馏出来的,不是你们取暖用的那种,想来便是天子也用不起这么好的木炭吧。” “木炭不是用来烤火,那是用来做什么?”杨嗣昌问。 “这么好的木炭,当然是用来做火药啊!”把式高声说道,很有显摆的意思。 杨嗣昌的脸色却难看了许多,把式却好似没看到,献宝似的说:“云中侯麾下的军队要用大量的火药,制造火药需要的木炭自然是要最好的,漠南缺柳,咱山西有的是,便烧炭贩卖,让云中侯制成火药,打鞑子和东虏,嘿嘿,您看到了吗,这货车,除了车架和轮子,都是柳木方打造的,咱到了北府,把火药和货车的车厢板、车板都卖给他们,柳木条子用来炼铁的时候搅动铁水,是最好的了。” 管家却道:“云中侯真是讲究人,用点木炭还从山西购入。” 把式笑哈哈的说:“说讲究也讲究,说不讲究也不讲究,俺第一次去归化城的时候,那里人撒的尿液都得集中起来运到厂房,俺们还以为是蒙古鞑子干什么腌臜事儿呢,后来才听人说,云中侯的工坊用人尿来制硝,也是要来造火药的,知道之后,俺到了归化城,都是多喝几杯,多留下点尿,说不定打死东虏的铅弹还有俺一份功劳咧。” 这个时候,货车拉出了雪坑,把式喊了一声号子:“甩开膀子咯,去了归化城,喝酒吃肉!” 杨嗣昌在冰雪中站立,周围侍从护卫无有一人敢于上前说话,大家都觉得那张瘦削的脸比这寒冬腊月还要冷上三分。 “去大同镇吧,周千总,你先行一步,告知工部、兵部官员和三镇将官,本官要在校场验收军械,检阅军队!”杨嗣昌忽然翻身上马,冷冷的喝道。 当下便有七八骑疾驰而去,待杨嗣昌赶到大同镇校场的时候,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一众官员和将领在此等候,杨嗣昌骑马而入,不待众人行礼,便说:“各位免礼吧,我等都是为朝廷办事,为天子效忠,繁琐礼节就免了,此次本官受天子重托,来大同检验编练新军之事,各位所在的衙门都与新军息息相关,希望各位同心协力,为大明编练出一支天下强军来。” “是!”校场上,上百官吏将领齐声应和。 杨嗣昌下了马,高声问:“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许巍何在,工部戊字库大使黄云山何在,工部广积库大使张科何在?” 官员之中很快走出了三个官员,其后跟着衙门的属官,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 杨嗣昌对一旁的宣大总督陈新甲点点头,陈新甲道:“此次编练新军,由你三人押运的甲械装备已经接收完毕,共有棉甲一万四千副,锁甲六千三百副,弓九千张,弓弦一万三千根,刀两万把,矛两万三千杆,硫磺八百石,硝石三百五十石头........。” 随着一个个的数字报出来,三人的脸色都是变了,杨嗣昌道:“本官出京时,工部侍郎上的奏折,共出库棉甲是三万,锁甲一万二,弓一万八,刀四万五,矛五万八,如何到了宣大,怎么少了这么多?” “大人,大明祖制,工部打造军械,兵部分发,此事当由兵部主理。”黄云山壮着胆子说道。 “大明的祖制,还不用你来教本官!”杨嗣昌冷冷说道,显然是不准备就此放过。 许巍低着头,饶是寒冬腊月,他仍旧是满头大汗,小声的说:“大......大人,军械运输,跨州越府的,总有些许漂没的,此事自古有之。” 杨嗣昌呵呵一笑,道:“本官倒是听过,许郎中,你说漂没了多少,一半吗?” 许巍连忙摇头,说:“当然不是!” “那为何少了一半还多!”杨嗣昌呵斥问道。 许巍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周围官员,却无人敢替他说话,许巍见黄云山和张科也不出声,当下说:“卑职不敢啊,是从工部接收的时候就不足数啊。” “那剩余少的呢?”杨嗣昌又问。 “漂.....。”许巍颤巍巍的说出一个字,却发现杨嗣昌已经从陈新甲手中拔出尚方宝剑,冷冽的兵刃放在了许巍的脖子上,杨嗣昌问:“剩余的呢?” 许巍跪在了地上,说:“倒卖了。” 杨嗣昌逼问道:“倒卖了多少?” 许巍跪在地上,求饶道:“卑职不敢欺瞒大人,没有多少,住哟是戊字库和广积库给的不足额啊。” “许巍,你血口喷人,当初给你的时候虽然少了一些,左不过是因为多年未曾保养,导致一些甲械锈蚀,弓弦腐烂,少了半成罢了,如何能少这么多!”负责储存甲械、武具的戊字库大使黄云山当即呵斥道。 张科也跳出来,说:“首辅大人,广积库也是如此,最多少了半成啊。” 许巍见这二人推到自己身上,大叫道:“你们这是诬陷,明明是工部不足数,少了一半!” 杨嗣昌见三人疯狗似的乱咬,相互推卸责任,忽然道:“都闭嘴吧,你们的罪过自然有人查清楚。” 三人抬起头,看到一着华服的人走人群中走出,却是不起眼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刑部、大理寺的人,杨嗣昌让了让身子,对众人说道:“这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北镇抚司的吴孟明大人,忘了告诉各位了,今后练兵之事中产生的贪腐、失职,都由北镇抚司负责侦讯定罪。” 杨嗣昌看了看许巍三人,阴测测的说:“恭喜三位大人,许久没有人进诏狱了,你们三人若真的清白,出来的时候,本官会亲往相迎的。” “啊!杨大人,首辅大人,卑职不进诏狱,卑职愿意招供啊!” 三人叫嚷着,却被锦衣卫的几个小旗押了下去,这些官员都是人到中年,当年魏忠贤专权的血腥还历历在目,自然知道诏狱意味着什么。 然而三人的叫嚷没有人回应,待校场上安静下来,杨嗣昌轻轻拍手,虎大威下去,不多时有近百军士上了校场,在不远处立了二十余靶子。 杨嗣昌朗声问:“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梁源何在?” 一个干瘦的中年人穿着八品官服走了出来,连忙行礼,杨嗣昌又问:“军器局此次来了多少官员?” 梁源忙回答:“回大人,除了本官还有员外郎陈兴盛,主事四人,军械局的正副大使都是到了。” 杨嗣昌点点头,道:“很好,试过了运输分发军械官员的本事,再试试打造军械官员的成色吧?” 第332章 章二六 自作自受 杨嗣昌的话传到在场各位官员的耳朵里,都是相互看看不知其意,工部的官员全都紧张起来了,杨嗣昌笑呵呵的问道:“梁郎中,工部打造军械皆有定制,无论火器还是刀矛、甲具都需要检验合格方可交由兵部分发,是吗?” 梁源挺了挺干瘪的胸膛,满脸谄媚的说:“这是太祖时便定下的规矩,自然是的。”说着,他干笑两声,又道:“首辅大人也是知道的,底下匠户多敷衍了事,所以难免有些甲械是有瑕疵的。” “有多少是有瑕疵的?”杨嗣昌淡淡的问。 梁源尴尬的说:“下官哪里知道确切数字,而且每一批的甲械也不尽然相同呀。” 两人正说着,一队总督标营的士卒抬着大批箱子走来,箱子上还有工部的封条,梁源见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的不是火铳就是护具。 杨嗣昌道:“你这话说的不老实,即便每一批都有不同,也能有个估测,总不能一半都是不合格的吧?” 梁源的脸上下来了汗水,连忙说:“哪能啊,若是一半不合用,工部可担待不起,说起来也就半成。” “各位大人,梁大人说半成不合用,可是真的?”杨嗣昌问向其他工部官员。 陈兴盛上前,恭谨的说:“梁大人说的却也并不详实,首辅大人,若是新制造的甲械器具,半成不合用倒是真的,可这次编练新军,要的量大,动用的多是库存,许多还是天启年制造的,依微臣看来,得有二成不合用的。” 说着,陈兴盛给梁源使了个眼色,梁源连忙说:“是是是,还是陈大人说的有道理,下官倒是有些想当然了。” 杨嗣昌似乎没有看大二人的小动作,而是看向工部的那些主事和大使,有梁源和陈兴盛在前面顶着,这些人自然不敢有意见,纷纷称是。 杨嗣昌含笑点头,说:“既然如此,本官便信了诸位大人的话了。” 梁源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感觉心中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正享受这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却感觉陈兴盛拽了拽自己的袍袖,他抬起头,却看到杨嗣昌拿着一支火铳看着自己,把位置让了出来。 “大人,这是何意?”梁源问道。 杨嗣昌道:“梁大人既然认定只有两成不合用,那就有八成合用了,也就是说桌上这五支火铳里有四支可以用了,梁大人过来开铳试试,也好让宣大、山西的官兵放心,也省的总有人攻讦工部打造的武具多半不合用,坑害边镇将士,只要梁大人今日证明了,回了京城,本官定要告会五成兵马司和顺天府,再有人把武库司刀枪列为京城十可笑,定然是下狱治罪的。” “大人.....如何能让下官去试啊,若出了事儿,没法和圣上交代呀。”梁源连连推辞,作为工部的郎中,他对军械局打造的武具的合格率实在是太了解了,当年出征辽东,杀牛誓师,刀都断了也杀不死一头牛,最后还是用尚方宝剑杀死的,而刘铤刘大刀更是被工部生产的铁盔害了性命。 甲具武器尚且如此,火铳更是不堪,要不然精锐的关宁铁骑放弃火铳而选择威力小的多的三眼铳呢,炸膛、瞎火对于火铳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若是梁源遭遇炸膛,一条老命就要扔在这里了。 杨嗣昌笑了笑,说:“本官为内阁首辅,此次受命于天子,出事自然由我担待,你无需担心,况且本官也不会让你出事的,既然你说八成合用,这里有五支火铳,你试三支就算过关。” “大人,若是下官走了霉运抽了不合用的呢?”梁源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声音颤抖的问。 杨嗣昌略略点头:“说的有道理。”梁源刚要松口气,杨嗣昌又道:“既然如此,来人,再拿五支来,让梁大人从中挑三支便是了。”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梁源见杨嗣昌不放过自己,连忙跪下求饶。 杨嗣昌脸色大变,呵斥问道:“梁大人,莫不是你工部出产的火铳,连三成合用的都没有吗?” 梁源连忙说:“并不是这样,只是杨大人,不合用的确实比两成多了些,怕是.......怕是要有.......。” 看梁源那左右为难就是不敢说实话的样子,杨嗣昌冷冷的说:“梁大人可是要斟酌好了,若是说的多了,违反了工部的定制,就要治失职之罪了,锦衣卫还没走远呢。” 梁源直接扑在了地上,连忙闭嘴,他宁可去碰火铳不炸膛的运气,也不愿意进诏狱半步。 杨嗣昌一挥手,两个军卒把梁源架起,挟到了摆满火铳的桌子旁,杨嗣昌道:“工部的火铳自然不是梁郎中一人负责的,在场的工部官员都去试试吧,随便挑三支打一打,若没出问题,此次军械质量的问题便过去了。” 军械局的大使、副使连忙走了过去,他们都是工部的老人,天天泡在军械局里和匠户打交道,虽说不会打造军械,但也能分辨出火铳的好坏,工部打造的火铳,怎么也到不了挑不出两三支可用的地步,这几个人倒是有把握过关。 陈兴盛左看看右悄悄,咬牙说:“首辅大人,下官......下官是个文弱书生,不会用那火铳......。” 杨嗣昌点点头,淡淡说:“既然不会用,便别打了。” “谢首辅大人体谅!”陈兴盛跪下叩头,却发现两个军卒把他架起来,另外二人则提来一副棉甲,就要往他身上罩,陈兴盛连忙问:“首辅大人这是何意啊?” 杨嗣昌道:“不会开铳便不用试验了,按照工部的定制,这棉甲可在百步之外防火铳的铅子,你便替换个靶位吧,中三发无伤,你便也不用担责了。”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陈兴盛连连叫嚷,但那膀大腰圆的军卒哪里理会他,很快把他按住,陈兴盛见杨嗣昌当真不顾惜在场官员的性命,连忙说:“大人,下官愿意学啊,学用火铳啊!” “你倒是识时务,陈千户,你来教他。”杨嗣昌缓缓说道。 其余人再也不敢犹豫,忙去挑选火铳了,这些衙门里的官老爷心里明白,火铳还有可能不炸膛,但站在靶位当靶子,这些开铳的二把刀说不定让铅子飞到脑袋上,那里连不合用的棉甲都没有啊。 不多时,工部的官员各自挑选了三把火铳,虎大威轻咳一声,命令道:“众军上前!” “虎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梁源当即喝问道。 虎大威挺了挺腰身,幸灾乐祸的笑道:“末将这是考虑到各位大人平日没怎么摸这等铁嘎达,便让俺这些技艺娴熟的军卒帮你们装填子药,也省的诸位大人手忙脚乱,失了分寸不是?” “哼!”梁源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到死军械局的几个官吏脸色黑了下来,原本他们还想通过少装填些火药,减少炸膛几率,如今看来,这小把戏早就被人识破了。 很快,军卒把铅子火药装填好,小心的把火绳点燃夹在鸟嘴夹子上,这才远离了。 “各位大人可以开始了。”杨嗣昌站在那里,说道。 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铳声在校场四面墙壁之间回响着,忽然一声惨叫被压倒了所有的铳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工部郎中梁源已经躺在地上捂着脸哀嚎惨叫,靠的最近的军械局大使拉开了他捂住脸的手,发现满脸血痕和水泡,眼睛里流出血水。 “这......这是被药池里溅出的火药烧灼到了......。”那大使有些悲凉的说。 虎大威走近看了一眼,对杨嗣昌道:“首辅大人,他的右眼废了........,这算是极为常见的,边镇很多士卒都遇到过,正因此,军卒宁可用三眼铳,也不愿用火铳。” “带下去吧。”杨嗣昌随意的摆摆手,算是宣告了梁源政治生命的结束,即便他在感染之中活下来,也是要落下残疾,而按照大明的潜规则,别说残疾,就连相貌丑陋之人都难以为官、 “各位大人,继续吧!”杨嗣昌微笑的看着众人。 陈兴盛双手颤抖着拿起火铳,他所为的瞄准只是把铳口对准靶子的方向,他的脑海中满是梁源那灼瞎的右眼,本能的离的眼睛远了些,反正杨嗣昌也没要求能上靶。 “啪!” 一声脆响在陈兴盛那里炸裂,一团浓烟包裹了那个位置,待烟尘散去,众人见到陈兴盛躺在地上,一声不响,而完全裂开的火铳连带着一只握住它的手翻滚在地上,虎大威上前,发现一大块铳管从陈兴盛右眼插入,后脑探出,已然是死透了。 “大人,炸膛了,陈大人......死了。”虎大威声音沉重的说。 “为何炸的这般厉害?”在陈兴盛死之前,炸膛在杨嗣昌那里还只是一个名词,还没有这种身临其境的血腥。 虎大威也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最终还是打完三铳没事儿的军械局大使走过去,掰掉握着火铳的断手,检视了一下,对杨嗣昌说:“启禀首辅大人,是铁料太次,内部有裂纹和砂眼,铅子也不合格,堵住了铳口,造成了炸膛。” 这大使回禀完,看了看虎大威,选择了闭嘴,有一件事他没有说出来,从炸膛的效果来看,显然是装药太多,而装填子药是虎大威的亲兵做的,那看起来三十余岁的老兵不可能不知道火药定量。大使倒不是惧怕虎大威,他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不知道这是虎大威的意思还是杨嗣昌的意思。 还有一点大使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火铳的装药量是正常的呢? 杨嗣昌点点头,只是说:“继续!” 接下来的射击,又炸膛了三个,造成了一死二伤,考虑到这批火铳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如此炸膛的概率就很可怕了,杨嗣昌脸色难看,他曾听曹文诏说过,兵部下发来的火铳,挑挑拣拣也只有一半可以用,今天的结果看来,曹文诏所说的可以用也是配合减装药的法子。 伤亡的官员被抬下去,杨嗣昌道:“诸位大人今日算是知道边镇将士的不幸了吧,虽说有几位大人付出了生命和前途,但好在不晚,本官已经和工部尚书共同拟定了检验的规矩,日后为新军打造的甲械武具,都会抽调一批由工部和兵部官员亲自检验,诸位大人,莫要让本官再看到今日的悲剧了吧。” 这时,梁源被人抬着过来,他的脑袋上裹着白布,隐隐渗出血水,他高声说:“杨嗣昌,休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你这酷吏,天下士绅不会放过你的!” 第333章 章二七 醒悟 杨嗣昌冷冷的一笑,脸色冰寒,声音却无比坚定的说道:“梁大人,我杨家世受皇恩,文弱又为天子重信,这身臭皮囊早晚是交付大明朝廷的,在文弱心中,唯有天子和大明百姓,你嘴里的士绅放过文弱也罢,放不过也罢,文弱当为天子尽忠。” 说着,他环视一周,说道:“今日话说到这里,便也说个清楚,编练新军乃是本朝国策,谁敢指手画脚,便斩其手指,谁敢滥言误事,便割了舌头,文弱从未想过全身而退,哪日辽东平靖,流贼剿灭,文弱自当合门为棺,以此身告罪天下万民!” 此话落地,周围的官员,不论文臣武将,全都低头不敢言语,无论做什么,就怕不要命的。 梁源捂着鲜血染红的白布,哈哈大笑,挣脱周围的人,疯狂大叫:“杨文弱,休要在这里沽名钓誉,你手握奸商赃款,仍旧加税增饷,以至于民怨沸腾,流毒天下,早已是祸国奸臣,便是天子为你蒙蔽,天下读书人的眼睛可盯着你呢,早晚有一日,便要天诛你,哈哈,杨文弱,你终究落得和你爹一样的下场!” 到了这时,已经不是政见不同了,梁源当众辱骂被朝廷认为忠直的杨鹤,已经是人身攻击,杨文弱不好发作,陈新甲却呵斥道:“虎将军,为何站在那里,让人把这恶狗叉下去,送往京城!” 当即便有四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上前,不由分说,抬起梁源便走,梁源被缚住,仍旧大喊:“陈新甲,你休要猖狂,待杨文弱倒了,你一区区举人,亦然是死路一条!” 随着梁源被抬远,声音越发微弱,校场已经是一片死寂,陈新甲见杨嗣昌脸色铁青,站在那里,低声问:“首辅大人,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杨嗣昌摆摆手,说:“时间紧迫,今日这般举措,在京城定然引起轩然大波,本官要尽快赶回去,已经订好的日程怕是要提前了。” “诸位同僚,先去总督衙门休息,以被传见,陈大人,曹总兵,接下来的事儿,便由你二人引领吧。”杨嗣昌正色说道。 那些劫后余生,仍旧心有余悸的官员纷纷告退,离开了校场,曹文诏带人牵来马匹,十余人上马,离开了真诚向南,一直到了夏米庄,曾经被多尔衮毁坏的庄子此时已经完全被铲平,在白茫茫的荒野之中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帐篷和窝棚,这是陈新甲在利用去年八府加税实验的税款和核算清理的空饷编练的新军,而负责此时的便是曹文诏,共有六千人,分了两个营。 之所以弄的这般机密,正是因为这两营新军采用的军械武器乃至吃喝用度,全部是从云中侯名下的工坊采购的,此事是陈新甲和曹文诏二人秘密操办,瞒着满朝文武,目的有二,一是杨嗣昌知道大明兵制积弊已久,不能提供大量合格的装备,从孙伯纶那里采购可以快速成军,以便真切的了解何为新军和编练新军究竟要花费多少军饷。而第二个目的便是借机侦知孙伯纶的实力,暗中学习其练兵、制械的法子、 到了的时候,近千人正在清扫干净的平地上进行队列操练,其手持长矛,行列行进、转换,已经是有模有样,在旗色、战鼓的指挥下,进退有度,已经远远超过宣大精兵,杨嗣昌当年也是巡视过山海关的,在他看来,便是大明最为精锐的关宁军,在气势上也是大大不如。 “曹将军,你觉得这二营兵与在宣大御虏中,和你并肩作战的延绥兵相比如何?”杨嗣昌问。 曹文诏毫不犹豫的说:“首辅大人,这二营兵也就相当于延绥兵一半的战力。” 杨嗣昌的眉头皱起,不解的问:“为何?” 曹文诏道:“原因有三,第一便是甲械武器不如云中侯的延绥兵,云中侯的步营采用的是燧发火铳,便是风雨天气也可以作战,子药则是用的定装纸壳弹,火药更是威力强劲,无论射程、射速还是威力,都超过新军步营二成以上。 其二是兵源构成,末将编练新军,亦然是学习云中侯的法子,招募良家丁壮,以田宅安定人心,但延绥步营之中多有百战余生的老兵和基层军官为步营脊梁,新军步营虽然也挑选了一批老兵加入,于跳荡选锋胜任,但火铳与长矛配合便逊色许多,这是多年实战积累,着急不得。 其三便是火器缺乏,以往末将于云中侯谈兵论阵,云中侯常道,火器之道,唯火力至上,兵力辅之,因之,延绥步营,以火炮为火力核心,加大火铳配比,战术上,更以步炮协同称雄,新军虽也有火炮,多是移动、转向不便的红夷大炮,着实难以配合啊!” 陈新甲听曹文诏说完,圆场说道:“曹总兵所言非虚,但新军之强亦远超普通边镇正兵,倒也算是小有收获。” “只可惜徒有其表罢了。”杨嗣昌对曹文诏所说的一些名词感觉陌生,却心中满是遗憾。 陈新甲没有敢再搭话,曹文诏却半跪在了地上,声音沉重的说:“首辅大人万万不可这般认为,末将可在此发誓,只凭这二营新军,可对阵相同数量东虏不败,若是打流贼,便是闯贼、献贼那等积年老贼,仍可败其万人!” “此......此话可当真!”杨嗣昌忽然变的激动,认真的问道。 曹文诏道:“自然半字没有虚假,若连一万流贼都打不过,末将愿意以死赎罪!” 杨嗣昌连忙下马,执曹文诏之手,让其站起,说:“不可,不可,将军是忠直之臣,本官安能不信?” “首辅大人,还是先看看从漠南采买来的装备吧。”陈新甲凑上来,低声说道。 杨嗣昌道:“自当如此,本官倒要看看,他云中侯的装备究竟比工部打造的厉害多少。” 这些装备都是曹文诏出面采买的,得到了部分的优惠,但仍旧贵的让杨嗣昌感觉肉疼,一个步营铳手的装备全部加在一起竟有四十两,而同等的银钱,足够养活五个边军营兵了。 杨嗣昌走进了一个库房,正中央的长条大板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装备,共有四套,分别是铳手、长矛手、骑射、甲骑的。 杨嗣昌看了看桌子上那数量超过二十种的各式器械,问:“这些都是铳手的装备吗?” 曹文诏点点头,说:“正是,这是铳手行军作战的全部装具。” 杨嗣昌拿起那杆火铳,掂量了一下,倒是比工部出产的沉了一些,但是却短了四五尺,看那口径大了不少,与工部的火铳不同,这杆铳的尾部是完全的,末端稍稍凹陷下去,涂了清漆,他眉头微皱,问:“为何这枪托是弯曲的,莫非他们给了残次品不成?” 陈新甲连忙否认,曹文诏却说:“首辅大人试一试便是明白了。” 杨嗣昌不明所以,端起尚未夹上火绳的火铳,随意瞄准了一个窗口,却感觉那弯曲的枪托顶在肩膀上,底部的凹陷与肩膀更好的接触,不至于顶在骨头上,与工部火铳不同,铳管尾部有一缺口,顶部凸出一点,两者结合就能很好的瞄准,杨嗣昌试了几次,越试越觉得舒适,赞道:“真是神乎其技,竟有如此奇思妙想呀。” “快快,取火药铅子来,本官要试射。”杨嗣昌说道。 曹文诏拿起桌上牛皮腰带,翻了过来,露出了十二根短短的竹筒,打开一根,取出铅弹,把里面的火药装填进了铳口,又把铅弹塞进去,慢慢捣实,杨嗣昌看在眼里,询问:“莫非这竹筒里都是如此?” 曹文诏解释道:“是的大人,漠南出产的火铳,都配有十二发子药,竹筒里的火药是定量的,因为铳口一般大小,铅子也可以互换使用,所以更加方便。” 装填好子药的火铳递给了杨嗣昌,杨嗣昌把玩着,却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把火铳放在了桌上,显然么有了刚才的兴致,有了这精良火铳,杨嗣昌倒是觉得那棉甲、铁盔倒是平平无奇了,虽说用料考究,但样式却与工部的是一模一样。 把剩余的都看过后,杨嗣昌问:“为何没有云中侯那些甲骑装备的铁甲,莫非其名下工坊不出售?” 曹文诏回答:“却是不是完全不出售,只是......末将以为还是莫要购买的好。” “为何,你也是曾见过那铁甲骑兵的威势,便是东虏白甲精兵亦无法抗衡,如此精良装备,便是多花些银两也该买一些的。”杨嗣昌提点到,他以为曹文诏是怕花钱。 曹文诏连忙解释说:“大人,并非是钱粮的问题,关键是买了也用不上啊。” 见杨嗣昌不信,他带着两人走出库房,招呼了几个亲兵,便牵来两匹马,两匹马一高一矮,那高的分外神骏,曹文诏道:“这匹良驹是云中侯年前赠予末将的,与甲骑所用是一类马种,只是神骏了些,而这匹马是军中常用的,无论塞外还是关内,都是一等一的良马,但是二者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末将这马据说是波斯及更西出产的马匹,有八百余斤,体重几乎是这蒙古马的两倍,负重和速度更是远甚,只有这类强横的马匹才能让甲骑发挥出威力,而普通的良马,承载骑兵外加护甲、马铠二百余斤,已经是极为吃力,莫要说长途奔袭了。” “这等波斯良马,莫非云中侯不出售?”杨嗣昌问。 曹文诏道:“绝不出售,这等良马是云中侯花了大代价让商人从极远的地方贩卖来的,很是贵重,莫要说不卖,便是卖也不能买,买得起养不起,这等良马平日饲养所需要精料绝非新军能够承担,便是末将这一匹,平日吃食用度也相当于七八匹良马,更不要说,这等马还很娇贵,不能像蒙古马那样长久驱使,上了战场,如何保证它食用精料呢?” “倒是华而不实。”陈新甲帮腔说道,他是力主不要这种马匹的,说白了,他可是宣大编练新军的责任人,对于朝廷和天子来说,花同样的钱,自然是编练的新军越多越少,若是编练一营甲骑,当要耗费四五个步营的粮饷,倒是不容易展露功劳了。 杨嗣昌微微摇头,却并未说话,孙伯纶麾下那数千甲骑就足以说明他的强大了,或许只有延绥那类百战百胜,保持主动的军队,才能为麾下战马不断精料吧。 “看来编练新军,着实急躁不得啊。”杨嗣昌轻声说道。 三人正说着话,却被远处刚刚操练完,正在飨食的军卒吸引,十几个人围成一圈,正在哄笑,杨嗣昌走了过去,发现这些人吃的正是陈新甲在塘报中说过的行军锅,那只橡木桶里有腌制的咸肉和干饼,还有用纸包了的花椒、辣椒等调味品,找个锅把肉扔进去,放入调味品就是一锅上好的饭食,只需要炖煮一刻钟,便能食用,泡上干饼,对于军卒来说便是一餐美味,最重要的是价格,这包含了肉与麦饼、足够十人食用的行军锅,竟然只相当于二斗米的价格。 这群士卒显然已经吃用完了,借着休息的空档抽着绥德出产的烟卷,虽说天子曾经几次下令禁烟,但对于边镇士卒来说,烟卷这类减缓压力的东西是少不得的,杨嗣昌自然不会禁止。 “大人在此,你等为何喧闹?”陈新甲冷着脸问。 其中一人年纪颇长,似是这十人之首,便从怀中取来一物,是一张画着城墙,写着延绥二字的硬纸,看样式倒是拆开的烟盒。 “这是什么?”杨嗣昌问。 曹文诏解释道:“这是边军最喜欢抽的一种卷烟,名为九边,价格很是便宜,最为军卒喜爱。” “那他们为何喧闹,莫非这里面有什么机密不成?”看那好好被保存的烟盒,杨嗣昌翻来覆去的看,也没有看出名头来。 那什长说道:“大人,这九边烟里各有一九边重镇的名字,所以共有九种不同式样,无论是谁,只要集齐九种不同的烟盒,便能在任何贩子手里白得十盒,其他倒也好说,多少都能弄到,只是这延绥二字,一百盒未必有一个,小人方才看到是延绥二字,欢喜的过了头,才冲撞的大人们。” “就是这烟卷,云中侯也是玩出花样来。”陈新甲说道。 曹文诏见杨嗣昌没有怪罪的意思,但脸色暗沉,连忙让这一队人离开了,杨嗣昌沉默许久,才说:“我新军此番练兵,忍辱负重所得粮饷,无论用在武器甲械购买、吃喝用度,采购还是发给士卒的军饷,最后最终落在他孙伯纶手中了!” 第334章 章二八 群情激奋 陈新甲和曹文诏相互看了看,曹文诏当即选择闭嘴,这已经不是他能够置喙的了,即便是位列总兵之位,他也没有和总督、首辅谈论国事的地位的,更不要说讨论的还是当朝侯爵,大明柱石。 “大人,这是无法避免的。”曹文诏躲得开,陈新甲却无法躲开,咬了咬牙说道。 见杨嗣昌投来怀疑的目光,陈新甲认真的说:“事实上,据下官所知,云中侯麾下那些虎狼之士,便是用朝廷的饷银养活的。” “延绥的饷银不是已经断了吗?” 陈新甲叹息一声,说:“那每年二十万的饷银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云中侯养军,用的不是饷银也不是延绥那些税赋,用的是边墙内外贸易所得的厚利,只以粮食来说,下官听商贾所言,后套农庄,一百户人能种三四万亩良田,出产的小麦送上黄河的货船,不过一石四钱银子,但一路水路运抵山西,便至少是一辆八钱一石,后套的粮食价格紧跟着通州运河的漕粮,只是漕粮九成的价格,漕粮涨它跟着涨,漕粮落它跟着落,但总不会超过五两,从今年开始,宣大、山西三镇将士所用的粮食,多是后套出产,仅仅是这一项便是每年百万石的粮食,能养活多少军队呢?” “此外,棉花、布匹、卷烟乃至于糖、胡椒这类调味品,云中侯多有产业在里面,更不要提漠南最多的皮毛、筋角了,也就盐巴这类不插手罢了。”陈新甲叹息说道。 杨嗣昌虽然知道孙伯纶势力广大,在边墙一带权势滔天,没想到却是这种树大根深的局面,陈新甲又说:“下官说这些并非是建议大人不要采用塞外出产的东西,反而,卑职觉得当广泛用之,下官曾考证过,若是不用漠南、陕北出产的东西,为这两营新军提供同样的装备和待遇,怕是还要多花三成的饷银啊。” “即便是如此,也不可故意放纵。”杨嗣昌高声说道。 杨嗣昌停顿了一下,却是有些黯然神伤,无论是被旁人认定是自己心腹的陈新甲还是和孙伯纶来往甚密的曹文诏,对于北府雄踞大明西北已经生出了一种无力感,甚至感觉无计可施,然而杨嗣昌可不想用大明的血肉去饲养孙伯纶这只老虎,即便是不可避免的采用北府出产的物资,也要尽可能的少用、不用。 “陈大人,此次本官回京之后会以今日校场之事,面奏天子撤换工部尚书,尽可能的提高工部所供给装备的质量和数量,你的宣大镇也要自力更生,各都司、卫所的杂造局也要收拾一下,在宣大镇打造部分军械。”杨嗣昌说道。 陈新甲抬起头,满脸为难:“大人,三镇的卫所早就穷弊腐朽,不堪重用啊,杂造局更是徒有其名,怕是连今日工部所供的那等装备也造不出啊。” 杨嗣昌却是呵斥道:“陈大人,莫要如此妄自菲薄,杂造局造不出合用的长矛还造不出合用的矛杆吗,他们造不出精良的火铳,不可能连铅子都熔炼不出吧,那种竹筒定装弹药难道也有从绥德采购吗?” 陈新甲被杨嗣昌这般诘问,心中却是舒缓了许多,原来杨嗣昌并未逼迫自己,只是让宣大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陈新甲连忙说:“大人请放心,下官一定做好此事。” 杨嗣昌微微点头,又说:“本官思来想去,编练二营步卒,六千人便耗费了近三十万两,若按照原计划编练马步参半的十二万新军,那些粮饷怕是不够,因此本官想要把新军分为甲乙、后备三等,甲等便用北府出产的精良武具,乙等多采用工部和杂造局制造的甲械,而后备兵采用三人一套装备的策略,只进行训练,待战时甲乙二等营伍出现伤亡,便快速补充,你二人以为如何?” 陈新甲沉默了片刻,说:“此乃上善两侧,下官佩服!” 对于陈新甲的马屁,杨嗣昌虽说颇为受用,却也知道他是个文官,所言做不得数,便看向曹文诏,曹文诏见躲不过,说:“大人这法子倒也可以,末将斗胆说一句,战阵之事,胜负不完全靠装备精良与否,还在于士气和军纪,便是以这二营编练的新军,用边军正兵营那些装备,也足以扫平流贼了,即便去辽东与东虏作战,亦比只会守城、不敢野战的关宁军强许多。只是......末将以为这甲等营伍还是多一些的好。” 得到了曹文诏的肯定,杨嗣昌心情舒缓了许多,说:“如此便好,我们还是去总督衙门,把编练新军细则确立下来,本官也好早日回京。” 虽然杨嗣昌心中急迫,但新军的编制、将领的任命和钱粮军械都是马虎不得,更不要说杂造局还要重新搭建框架,因此,杨嗣昌再回到京城已然是一个月之后了。 京城。 杨嗣昌回到了京城,脚不沾地的便去了紫禁城,求见天子,忽然轿子停下,杨嗣昌没来及反应,差点窜出去,虽说稳住了身形,手中的书册却是滑落了。 “你们这几个杀才,连轿子都抬不好了吗?”从大同回来的杨嗣昌满身戾气,面对北府无能为力,编练新军又如同乱麻,已经消耗光了这位首辅大臣仅剩下来的一点涵养。 “老爷,是皇城出事4儿了。”管家在外面说道。 杨嗣昌问:“何事?” 管家咂摸了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说:“老爷,您出来看一眼便知道了。” 杨嗣昌无奈掀开布帘,远远看到皇城门前大雪之中,隐隐有近百个黑点一排排列在那里,堵住了大门,因为年轻时候悬窗苦读而近视了的双眼让他难以看清,杨嗣昌揉了揉眼睛,又眯了眯,才看清,那是一百多个屁股! “靠近一些。”杨嗣昌低声说。 轿夫抬着杨嗣昌的轿子,靠近到了皇城,杨嗣昌才看清了那些人,正是朝中官员,看服饰和相貌,多半是礼部、翰林院和督察院的,虽说一个个跪在地上,却也年龄极为分化,要么年事已高,要么甚是年轻。 “快些进去,莫要耽搁。”杨嗣昌低声催促道,这些人多是朝中御史、谏官,如今却一个个跪在这里,显然没有好事,能劳动他们一起上阵的,多半是加税练兵的事情。 轿夫一路小跑,刚抵达城门,却见一跪在地上的人呢跳将起来,拦在当前,这人相貌堂堂甚至年轻,绝不过三十年龄,却大声叫到:“杨贼休走,安敢再去欺瞒圣上!” 此话一出,地上跪着的人纷纷站起,围了上来,把小小的官轿围了个水泄不通,杨嗣昌自知躲不过,从轿子中走出,整理了一下仪容,看了看那叫嚣最盛的年轻官员,平淡的说:“吴伟业,你既为翰林院编修,天子又属意你为东宫讲学,你便是这般对待当朝首辅的吗,可知国法礼仪?” 吴伟业哈哈一笑,摘下官帽说:“本官身负皇恩,自然为国尽忠,你杨文弱沽名钓誉,谗上媚下,欺瞒天子,以加税练兵之策祸害大明江山,如今民怨沸腾,乃是真正的祸国殃民的奸贼,今日便是舍了官袍功名,也要与你这国贼好好辩一辩,让天下人知道你的丑恶嘴脸。” 杨嗣昌朗声说:“本官刚从宣大回来,有军国大事与天子商议,安能与你辩论,快快让开,耽误了军机,你可吃罪的起?” 杨嗣昌才不会和吴伟业辩论,这个会试第一,廷试第二的探花郎是出了名的才子,便是天子也评其正大博雅、足式诡靡,更何况吴伟业可不是一人,这百余人无一不是大儒,平日连天子都敢骂,自己已经被他们认为奸贼,莫要说辩论不过,便是说的他们哑口无言,群情激奋下,怕是也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今日你不与天下人给交代,就莫要进皇城!”另一人站出来,是翰林院的张缚。 一群人把杨嗣昌围了起来,已经有人在拉扯他的官袍,眼瞧着要动手了,却听到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一队锦衣卫校尉跑了过来,冲进人群,把几个翰林院的人拉扯到一旁,一个身高体胖的扛起杨嗣昌便是狂奔,待进了皇城,校尉们挡住激愤的人群,才把杨嗣昌放下。 “首辅大人,您无恙吧?” 杨嗣昌已经是狼狈异常,抬头看到了王承恩,见他微笑的坐在那里,连忙说:“若非王老公,此番算是要麻烦了。” 王承恩道:“算不得什么,昨日温大人已经被这些人抓花了脸,若是再伤了杨大人,怕是奴婢这把老骨头就要没咯。” 杨嗣昌这才明白,那些人已经疯狂到了这种地步,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问:“本官刚从宣大回来,有些练兵上的是需要面奏天子,不知天子何在?” 王承恩笑了笑,说:“哟,真不巧,皇爷此时在观德殿呢。” “观德殿?陛下为何在那里?”杨嗣昌满脸一问,那观德殿位于万岁山下,那个山峦后世又叫做煤山,而观德殿原本是成祖射箭之所,平日好文的天子不经常去。 “自然是督领御马监的人内操啊!” “内操!” 第335章 章三十 东林出手 在大明嘉靖朝之后,太监的权力一直处于跃升的状态,并且在天启朝魏忠贤手中达到巅峰,崇祯天子以铲除魏阉为世人称道,得到士林大夫的拥护,对于内官的权力一直压制,但是崇祯性格本就操切,又是个好猜忌的,他个人殚精竭虑,然而国势日衰,内外皆有祸端,自然对满朝文武不信任。 特别是周延儒欺上瞒下,谎报宣大军情更是让皇帝感觉权力被架空,因此恢复了不少天启朝的制度,而方正化从山西带来关于北府的密报之后,崇祯对百官皆是用而不信,更觉得家奴可信,因此把方正化提拔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主持内操之事,在杨嗣昌离开京城的这一个月的时间,已然挑选了过百身体强健的太监在万岁山下习练武事。 杨嗣昌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低声说:“天子这般,百官不曾进谏吗?” 王承恩笑嘻嘻的甩了甩拂尘,道:“哟,首辅大人,这可多亏了您,方公公刚开始的时候,差点被吐沫星子给淹死,若非您在宣大的作为,恐怕外面那些乌鸦们就要冲着皇爷来了。” 杨嗣昌脸色大变,却不敢说什么,只是等待着,过了许久,万岁山方向传来山呼万岁的声音,惹的麻雀乱飞,屋檐上的积雪不少都震落下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崇祯的仪仗便从万岁山方向醒来,杨嗣昌敏锐的观察到,除了前面开道的十余个仪仗太监,天子的轿辇之后还有十名着曳撒箭袍,身背弓矢的太监。 又折腾了许久,杨嗣昌才再进入殿内,在发生了上次天子震怒之事后,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杨嗣昌没有失去首辅的位置,仍旧如以往那般,频繁的出入皇城,与天子单独召对,谈论国事,便是内阁其他成员,也多觉得权力被架空了,只有杨嗣昌明白,眼前这位天子没有以往那般热情了,尊重也少了许多,最明显的便是没有赐座的待遇了。 崇祯高居御座之上,认真的看着杨嗣昌呈上来关于编练新军的折子,他看的很是投入,不时询问杨嗣昌几个细节上的问题,许久之后,微微点头,说:“杨先生这次的差事办的很好,在开春前就已经把练兵的事项展开,这雷厉风行的作风朕很喜欢。” “谢陛下!”杨嗣昌说道。 崇祯点点头,示意说:“杨先生近前说话吧。” 杨嗣昌快步上前,一直停在距离御座七八步的位置。 “杨先生这三年编练十二万新军的计划着实不错,只是朕想问一问,第一批三万新军最快何时可上阵?”崇祯朗声问道。 杨嗣昌眉头微皱,内心忐忑起来,虽说眼前这位天子的操切是出了名的,但也未必到了这个地步,现在种子刚种下就问收果子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 见杨嗣昌踟蹰不语,皇帝又说:“是洪承畴上来的奏折,其言,流贼如今多合营合股,又都是积年老贼,其麾下剿贼兵马不够,请朝廷支援,洪承畴道,若再得三万精兵,可两年平贼。” 杨嗣昌感觉这件事可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出言问道:“陛下,不知洪大人是如何计划的?” 崇祯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交由了王承恩,王承恩则再给到了杨嗣昌手中,杨嗣昌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其中不光有剿贼的计划,还有这几个月来的战况。 在平贼将军郝允曜杀了曹操之后,剿贼的形势再次陷入了僵局,无论是从四川窜入湖广的闯贼还是在湖广、河南流窜的献贼,都是忽东忽西,分进合击,转战不断,根本不和官兵发生大规模的对阵,让王师疲于奔命,再加上将士常年在外作战,多与流贼接触,已经生出了许多心思,而几支能战又有战功的营伍,面对水网密布的江南,也无法把骑兵的机动能力发挥出来。 但真正让杨嗣昌感觉到威胁的不是剿贼形势的恶化,而是洪承畴借助剿贼对编练新军事情的指手画脚,他明知天子急功近利,却在新军刚编练的当口要取兵马,显然目的不纯,最为关键的是,洪承畴在奏折的最后面说的很清楚,如果没有兵,多一些饷银也行。 这话显然是居心叵测了,在已经确定的一千多万饷银中,杨嗣昌为了稳固局面和平衡各方力量,已经从中大笔份额给了剿贼的洪承畴和卢象升,但是因为编练新军第一年,在甲械能初期投入上肯定很大,所以明年的份额会少一些,但三年之中是逐渐提升的,但洪承畴仍旧不满足,在奏折中提及此事,目的可不是剿贼这般简单了,杨嗣昌在这奏折中似乎看到了门外那些清流的影子。 杨嗣昌微微一笑,说:“洪大人这奏折倒是剖析厉害,微臣甚为感佩,只是新军刚刚编练,怕是也要道崇祯十年秋才能有第一批,这兵力是支援不得了,但粮饷却不能不照顾,只是据洪大人给兵部的塘报,如今他麾下已经有兵马三万余,各级将领七八人,所涵地域宽达,已经是指挥不便了,倒是卢象升大人麾下将少兵寡,当多支持一些。” 崇祯可没想到杨嗣昌会如此大方,在他的认知中,即便每年四百八十万的练兵饷银,他仍嫌不足,多番筹措挪用。不过这倒也是崇祯想要看到的,因此说:“既然如此,杨先生让兵部和户部拟定章程,内阁再定下条陈吧。” 杨嗣昌连忙谢恩,君臣二人没有再像以往说一些体己的话,杨嗣昌便告退了。 出了皇城,外面吴伟业等人已经不知是驱赶还是自行退却了,倒是李信一直等在娇子旁,看到已经结冰的双鬓,显然已经等待许久了。 “这段时日大人不在,这是京城和江南一带的风评,以及朝臣之间的言论。”李信递给杨嗣昌一份文书。 杨嗣昌看了一遍,忽然大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来在编练新军开始落实,动了当权者的利益之后,京城内外官员、勋戚和士大夫已经开始了私下串联,酝酿着一次对加税练兵策的大规模攻讦,今日翰林院为主的清流的批判只是开始,而这群人的目的不仅是要把自己推下首辅的权位,更要废除加税练兵的国策。 “难怪洪承畴如此跳梁,原来是有这些人在背后撑腰,哼,看来他们已经在筹划让洪承畴取代本官了!”杨嗣昌忽然说道。 李信听了这话,忽然感觉茅塞顿开,如今站在舞台上跳的最厉害是京城翰林院、礼部的年轻官吏或年迈大儒,以及江南一带的士子,但站在他们身后的却是东林党为主的江浙政治利益集团,还有南北两京那些勋戚。 “大人,既然如此,我们当如何?”李信低声问道。 杨嗣昌道:“万事开头难,若刚开始编练新军便有如此阻力,怕难以坚持三年之久,为了大明,本官也不得不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湖广,麻城。 寒夜来临,便是天上月亮也是低沉沉的,在杂石与疏林志坚掩映着一座破落的小庙,只有青石打造的小庙才通往山下,山下摆开了四五个营盘,看其篝火帐篷,多的不过万余人,少的勉强过千。 庙里一片废墟,瓦砾散落在荒草之中,张献忠把抽剩下的烟屁股扔进火堆里,从怀里取出了烟袋,吸了几口,却越发感觉辛辣难耐。 “驴球子,几次打不过延绥兵,便是连卷烟都没得抽了。”张献忠骂了几句,把烟杆扔进了火堆里,溅起了一阵火星。 “义父,要不咱明儿一早北上,到河南打下几个城镇,不就啥都有了嘛。”一个十几岁的家伙笑哈哈的说道。 身边一个国字脸的汉子却拉扯了一下他,说:“文秀啊,不要烦闷你义父了,他要的不是烟卷呀。” “你说说,俺想要什么?”张献忠拉着脸,不悦的问道。 那国字脸的汉子是张献忠麾下大将汪兆麟,从陕西一路跟着打来的,甚得张献忠信重,汪兆麟说:“掌盘子的烦闷不是没有了烟卷,而是因为大黑风几个要去投李自成吧。” 张献忠的脸更是冰寒了,当初从平阳府一战后逃走,李自成穿过陕西跑去了西番地,一两年没有音讯,在义军之中,能担得起大事的也就富有威望的曹操和自己了,曹操死后,整个湖广的流贼都赶来投效,势力最大的时候,连通当地的土顽,多有近十万人,可是入秋之后,李自成竟然从四川的包围圈里跳出来进了湖广,以闯王自称,当即便有不少义军前去投效。 说起来,胸怀宽广,宽仁为名的李自成比张献忠更适合作为义军的统领,而且义军许多杆子之所以能从曹文诏、孙伯纶麾下逃出来,当初可是靠的李自成的死拼,李自成的名声自然好的很。 到了冬季,天寒地冻,了无衣食,张献忠麾下的大小杆子多半跑掉了,而且许多陕西出来的,都去寻李自成了,这让平日里和李自成最不对付的张献忠如何能服气呢。 “俺就不明白了,跟着俺,吃香的喝辣的,想干啥干啥,那些蠢驴咋就那么相中黄来儿那厮呢,跟着他喝糜子粥吃窝窝头就那么好?那厮整日搞什么杀富济贫,严于律己的勾当,咱当初出来造反,不就是想过吃肉穿锦的日子嘛。” 张献忠嘟囔着,火光映在他脸上,却满是狠辣的神色。 “俺听说书人讲,当初太祖皇帝起事也是如此呢,他黄来儿不会是想.......。”刘文秀小心的说道。 张献忠一脚把火盆踹翻,叫道:“他黄来儿祖坟上也没那根篙子!” “老汪,去把弟兄们叫进来,商量下咋办,曹大头领死了,俺可没死,不能咱义军都跟着他黄来儿姓了。”张献忠嘟囔道。 “掌盘子的,其实俺倒是有个法子。”汪兆麟小心的说道。 张献忠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会也想让俺跟着他黄来儿学吧,整日抢不得,杀不得,弄些银钱财货还分给那些穷棒子,这样的话你便不要说了,俺真这么做了,咱这万把人非得散光不可。” 汪兆麟哈哈一笑,拍了拍大腿:“掌盘子的,你若是和黄来儿一般做派,俺第一个跑!” 张献忠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在他营伍里,也就几个从陕西打出来,活到现在的老兄弟可以和他开开玩笑了,汪兆麟又道:“其实说白了,义军里就咱和黄来儿算成了气候,大明朝还在呢,天子还在紫禁城呢,无论像咱这样随心所欲还是似黄来儿那般邀买人心,都是无用,想要成为义军之首,就得拿出旁人拿不出的功绩来,只要掌盘子的把黄来儿比下去,威名远扬,有的是杆子来投效。” “那怎么才能把他比下去?”张献忠来了兴致,问。 汪兆麟微微一笑,神秘兮兮的说:“便是做一件他黄来儿做不到的事情。” “啥事儿?” 汪兆麟道:“便是让天家都受不了的事情,比如杀几个藩王,比如打个大城!” 张献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回应,大明的藩王都在州府大城里,他可没本事打下来,汪兆麟低声说:“掌盘子的,咱要是把他朱家的祖坟给刨了,你说这事儿大不大?” “你是说.......凤阳!”张献忠失声问道。 “这怎么可能!”张献忠连连摇头,凤阳作为大明中都,又是皇家的龙兴之地,在出身底层的张献忠眼里,那可是和北京、南京一样的存在,莫要说做,连想都不敢想。 刘文秀却说:“俺倒是觉得可能,当初咱来湖广,不是连下州府嘛,这里的当官懒散惯了,连护城河里都没水咧,凤阳也当是这样吧。” 汪兆麟道:“俺觉得机会不错,感觉还像是老天给的机会咧。” “老天?”张献忠一脸不信。 汪兆麟道:“掌盘子的,你不觉得最近很怪嘛,官军里几个能打的,高杰几个去围黄来儿,左良玉大军受损,回了河南防止春荒,最能打的延绥兵竟然调往了长江以南,说是怕咱渡江南下,这不是扯淡啊,咱们四面都很空虚,特别是东面,只要打下阴山关,便能一路沿着淮河直达凤阳咧,机会难得啊。” “官兵是不是傻了,怎么这般布置,还是说他们认定俺张献忠成不了事儿,只看重他黄来儿。”张献忠嘟囔道。 汪兆麟道:“大头领,恰恰是官兵太聪明了,不是说最近江浙的官绅一直和朝廷过不去嘛,总觉得不用加税练兵,咱去南直隶一带乱一乱,还有人能说出话来吗?” 第336章 章三一 柳如是 归化城。 时间如指间流沙,悄然而逝,崇祯十年的春天已然到达,从大同通往归化城的官道上,刚刚移植来的柳树刚刚簇出新芽,好似两道黄绿帷幔挡在了路旁,却只是挡住冬寒,挡不住春风。 几辆彩妆驴车在平坦的官道上行驶,驴车的厢板已经拆卸,几个穿着华丽的青年士子在车上摆酒高会,欣赏着两边的春色。 其中一青年士子一袭青衫,头戴东坡巾,手持一柄精致的折扇,这人的衣衫剪裁得当,长的又是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花样少年郎的形象,但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此人是个妙龄女子。 此女一手琵琶,清亮的嗓子正用吴侬软语唱着,琵琶声激烈而急促,于这塞外之地更显甲兵阵阵,气势汹涌。 “好好好,柳先生这一曲十面埋伏,让人身临其境,恰如十万甲兵列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啊。”一年轻公子抚掌而笑。 那柳先生则说:“侯兄客气了,如是只是适逢其会罢了,想来十万甲兵临阵,气势之恢宏能让天地变色。” “柳先生倒是自谦,我可是一字不虚呀。”那年轻公子仍旧赞叹。 而另一人则拍拍柳先生的青葱玉手,笑道:“侯兄游历江南,遍访名家,既然侯兄说是,那便是了。” 驴车上这三人,那柳先生便是江南名妓柳如是,侯姓公子便是复社四公子之一,在江南享有文名的侯方域,而最后说话之人,乃是柳如是的情郎,云间派诗人陈子龙。 三人谈古论今,一直进了归化城方止。 “这归化城倒是与我汉家城池有诸多不同,没有衙门,我等拜访云中侯不知当往何处呢?”陈子龙看着与江南布置迥异的商街,虽说心中赞叹,却未曾忘记此次北上的目的,当下问道。 倒是柳如是轻摇折扇,笑吟吟的说:“此间之事,如是在苏州听闻归化城来的皮毛商人说过,想寻那云中侯,一去绥德云中侯府,二去归化城幕府,既然我们在绥德未曾见到正主,寻幕府便是。” 说罢,她便差遣身边小厮上前打听,然而江南之语却不甚有人听懂,最好还是一京城来的商人,为他们指出了前往城中幕府的道路。 幕府的朱漆大门向南二凯,两侧各有一队铳兵,侯方域上前,对看门的小吏表明了身份,那小吏本是陕西人,更听不懂,不过好赖明白这几个人是求见云中侯的,便引他们进了大门,进了二重院落,便向右沿着游廊进了一重小院,再见一月亮门,进入之后,两侧都是翠柏青柳,花圃里的鲜花盆景堆砌,环肥燕瘦,万紫千红。 “这云中侯武人出身,倒也是附庸风雅之人。”侯方域赞了一句。 陈子龙出言附和,而柳如是黛眉微蹙,说:“云中侯如今是一方豪杰,侯兄言谈举止还是莫要孟浪了才好,惹的侯爷厌烦也就罢了,办不成差使,江南上万士子,天下百姓可是要失望了。” 沿着干道前行,两侧各有一排三层高楼,楼前红绿交替,一片花海,那小吏把三人让进其中一栋,这才离去。 不多时,二人走了进来,自称幕府中人,这是侯方域和陈子龙才各自递上拜帖,这二人虽然都是江南大家,官宦子弟,却也不曾入仕,便是递上了旁人的帖子,以提高自己的身价,特别是侯方域,递上的是他的父亲侯询的帖子,期待自己那位曾当过兵部侍郎的父亲可以换来孙伯纶的礼遇。 “各位公子可能是弄错了,这里是北府,不是江南。”那幕府吏员微笑说道。 “不知先生为何如此说?”侯方域不解的问。 幕府吏员说道:“几位公子,北府用人会友,只讲能力、官衔,不讲背景家世,拿旁人的帖子来无用,若非几位公子相貌堂堂,我还当是来了江湖骗子呢。” 几人都是脸色大变,这几人何时被人当过骗子,侯方域更是大怒:“你算什么,胆敢如此和我们说话,待见得云中侯,定要让他好好惩戒你!” 吏员无奈的摇摇头,叉手而立,只待侯方域骂完,才不咸不淡的说:“若是几位不自报家门的话,那我只能让守卫带你们出去了。” “侯兄,大局为重。”陈子龙拉住侯方域,说道。 侯方域拂袖冷哼,昂首说:“吾乃复社侯方域。” 陈子龙道:“松江陈子龙。” 吏员点点头,自语说:“没听说过。”便让身后的人记下。 见两人脸色大变,当即问:“求见云中侯所为何事?” “待见到云中侯自当言明,此事你听不起!”侯方域冷冷的说。 那吏员一点不恼,当即记下原因不明,便起身要走,陈子龙拦住他问:“你尚未告知,云中侯何时见我等!” “侯爷是何等人物,岂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见的,你们既不是什么大员,更非贵使,想要拜见云中侯,怕是有的等了。”吏员毫不在乎的说道。 陈子龙和侯方域正要发作,柳如是上前,解下一枚玉坠递予那人,说:“先生请行个方便,通报一声,先生久居塞外,不知二位公子名讳,但云中侯必然知晓复社东林,只需提醒则个,便是大善。” 那吏员看了看那玉石,说:“既然这位公子这般说了,那我便提醒你们一句,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身份,但你们和你们口中所说的什么复社、东林皆不是云中侯所列紧急和要务,如何得见,既然这位公子这般客套,也就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先生请说。”柳如是连忙说。 “这幕府有定制,规矩是破坏不得了,但你们进门的商街上,那些大商家的东主都是可以面见云中侯的,若能得他们襄助,便可早日见到,许多前来归化城的人都是走的这个路子,只是商家好利,几位公子怕是要破费了。”吏员说道。 “不知多少银两?”陈子龙问。 吏员道:“银两?多少银两都不够,去年末,浙江的几个人来,是用每年提供五千担生丝的贸易才得京城白甲相助的。” 陈子龙和侯方域皆是没了招数,他们又不是商贾,虽说家中产业不小,但注定做不到这么大的主,那吏员笑了笑,指了指柳如是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各家所好不同,有些好钱财,有些好女色,这位公子唇红齿白,上好的相貌,倒也难得。当时女扮男装吧,只凭这姿色,怕是也能打动葭州的几位老爷了。” “狗才,看我不斩你!”陈子龙已经抽出了所佩宝剑,抽身上前,却被柳如是拦住。 柳如是冷冷的看了看吏员的脸,寒声说:“我柳如是虽不幸陷入娼门,却也非谁人皆可沾染的.......。” “等等,你说你是柳如是?”吏员躲到了门外,却探头来问。 “人称河东君的柳如是?”吏员见三人皆是不语,再问一句。 柳如是疑声问:“你怎知我名号?” 吏员从怀中掏出一个烟盒,对照着柳如是看了看,道:“倒也真有五六分相似。” 陈子龙夺来烟盒,一看之下,上面竟印有一幅小像,几笔寥寥,勾勒出一个清丽绝伦的女子,竟与柳如是有几分相似,其下更是有一句小诗: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 “这从何而来?”陈子龙惊声问。 吏员说:“这你不知?这是郝家的新出的卷烟,名为秦淮,是卷烟中的上品,听闻郝家东主与云中侯醉酒言欢,云中侯曾言,江南有八女,可称秦淮八艳,为首便是你河东君柳如是。” “云中侯英雄气概,竟知我的名讳?”柳如是却是不信。 吏员摇摇头说:“我说的都是坊间传闻,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只是.......你们可见到商街最繁华处起的建筑,听说那是郝家东主为云中侯打造的胡玉楼,其中有八座小楼,便名为秦淮八阁,听说那是郝家东主有铜雀春深锁八艳的想法,待完工后,献给云中侯呢,许多大商家都知道,还前往江南寻访名妓,但云中侯所言的秦淮八艳在江南并无这个说话,当前知道的也仅仅是你河东君罢了。”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侯方域问:“先生,你可否持河东君的帖子,让我们拜会云中侯?” “侯兄,万万不可!”陈子龙可不想自己的爱侣落入旁人之手,若是在江南,他还能争一争,但这是在塞外,对手是云中侯那个手握雄兵的勋贵。 “陈兄,你今日不是对我说过,大局为重,想来柳先生也当有如此想法吧。”侯方域看向柳如是。 当翻了年侯方域邀约陈子龙北上拜访孙伯纶的时候,当时在场的柳如是自请同行,起先侯方域不同意,柳如是还请了几个说客,才得这机会,当时柳如是便说,想见见那连败东虏,屡破流贼的盖世豪杰是何模样。 归化城之外。 大青山延伸到归化城北的山丘已经被命名为云中峰,此山周围数十里都是孙伯纶的私产,以为庄园和猎场,黛青色的山峦在逶迤的平原上展开,众多江南风格的亭台楼阁依山而建,而最为宁静神秘的问道庄园则占据了半个山峰。 这是孙伯纶为因不能进边墙之内而遗憾的淑济所建,在确定淑济不能在生育之后,孙伯纶更是宠爱有加,为此不惜从京城、江南请来匠人,满足了淑济对汉家文明的仰慕。 问道庄园精致而婉约,一应事务皆是江南风格,正值春日,更让人感觉清幽古韵。 青石铺满了小院,只在四角留出的土地种植了碧竹,一丛藤蔓,一块奇石和一眼古意盎然的八角井让这院子更是出尘不凡。 孙伯纶端坐在井边,矮几上摆着几个事物,象牙打造的权杖、金镶玉的印信、彩色的绶带和古朴的冠冕,孙伯纶摆弄着,似乎在犹豫做选择,最终却难以下手。 淑济抱着乌日娜走了进来,看着孙伯纶依旧坐在那里,安静的坐在一旁,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听闻江南士林来了几个人,说是复社中人,阿纶不见见吗?” “以我目前的身份,还不能让他们等一等吗?”孙伯纶端详这那权杖的做工,淡淡问道。 淑济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北府之主,无冕之王,除了皇太极和京城的天子,谁能有你这般权势?” 但淑济又说:“若是想与他们合作,还是早见一见的好,那些读书人最重礼数。” 孙伯纶摆摆手,说:“淑济,除了那几个士子,你知道四方馆里还有谁吗?” “河东君!”淑济幽怨的说道。 “你连这飞醋都吃呀。”孙伯纶笑了笑,抱起乌日娜,亲了亲。 淑济没有说话,却也知道孙伯纶如今的权势,三妻四妾不过是等闲,只是她有些不喜欢柳如是,无论她多么有文采,又如何富盛名,淑济本能的讨厌她娼门的身份,若不是那个女人平日结交的江南士林对孙伯纶的事业有帮助,淑济早就把她赶出归化城了。 孙伯纶抱着乌日娜,说:“四方馆里有很多人,杨嗣昌、皇太极、关宁军,乃至勋贵、士子,这些人都想在编练新军这件事上拉拢我,但只有一种人我不能见,那就是最后来的复社东林!” “为什么?”淑济吃惊的问道。 孙伯纶道:“因为这是在自掘坟墓。” 见淑济疑惑,孙伯纶说:“淑济,我不是靠一个人打天下的,如今我麾下各族都有,却分为一个个的群体,蒙古的军功贵族,陕西的地主缙绅,黑铁城形成的煤钢联合体,归化城的大商家,他们像一块一块的石头一样堆砌在一起,把我顶在最上面,供我驱使征战,跟我扩张利益,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这是我们的根基。 复社与东林,表面上这些士子只是一些只会道德文章的读书人,但是在其背后是江浙利益集团,那是大明太祖打天下的根基,如果我选择了与他们合作,北府的利益集团就会得到一个信号,那就是有人动他们的利益,他们会犹豫,有异心,会求变,甚至会想要找另一个人代替我。 辽东是边墙之外最后一块利润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与大明的利益集团对立,实际上,商战已经在中原开始了,在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万万不可给他们背叛的机会!” “那我们应该如何做?”淑济听了孙伯纶的话,感觉到了一些危机。 孙伯纶道:“像成吉思汗和达延汗一样,把孙伯纶及其后裔设立为北府的唯一合理合法的掌控人。” 淑济不知道孙伯纶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本能的不想过问这类大事,最后说:“既然如此,我让幕府的人把那群江南来的士子赶走吧。” 孙伯纶摆摆手:“也别做的这么绝,既然他们想见我就见好了,但我这位云中侯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如今外面都传河东君和我的轶事,那我便见见河东君罢了,看看她是怎样以为巾帼女英!” “你呀,谁不知道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看来我要和郝允辙谈一谈了,要不然我这彻辰夫人的脸面怕是真的丢尽了。”淑济嗔怒的说道。 第337章 章三二 大明的敌人 “说到底,阿纶还是耐不住江南风雅的诱惑呀,也罢,看来我得好好和郝允辙谈一谈了,莫不要让他以为我这个彻辰夫人真的软弱可欺。”淑济在一旁半真半假的说道。 孙伯纶却是没有回应,用手中华彩的绶带逗弄的乌日娜笑声不断,但乌日娜对那绶带的兴趣明显不足,最后抱起古朴的冠冕就要往嘴里塞,孙伯纶小心的夺过来,却惹的她大哭起来,孙伯纶看了看那冠冕倒是古意非凡,细节极为考究。 “既然乌日娜选了你,便就定下这冠冕了吧。”孙伯纶轻声说道。 “这是什么?”淑济问。 “这是权力的象征,我要建立一个议事院,把北府所有拥有大能量的人和为北府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放进去,这群人将是这片土地最高决策者,可以参与北府大事的决断,通过议事院把北府所有的能量集中起来,钱、粮、军力以及所有可以运用到战争的东西,去扩张,去开拓,去夺取我想要的一切!”孙伯纶豪气干云的说道,小心的把那冠冕戴在了乌日娜的小脑袋上,看了又看,越看越满意。 两日后的夜晚,幕府依旧为侯方域三人提供了具有塞外浓郁风情的可口饭菜,但侯方域与陈子龙皆是食不下咽,而柳如是倒是对这种风格粗犷的美食甚为钟情,特别是那辛辣的高粱酒,三人晚饭吃罢,一个吏员敲门而入,传来孙伯纶的口信,点名只见河东君柳如是。 在陈子龙忐忑的目光下,柳如是孤身一人登上一辆四轮马车,开过街口出了城门,直奔了问道庄园,进了庄园,穿堂过室,进了堂内才看到一个挺拔如山的男人端坐于桌案前,擦拭一把四尺长刀,刀锋上有一抹冷冽红光,色如鲜血,在四周高垂而下的牛油拉住照耀上,拉出满室光怪陆离的影像,好似有魑魅魍魉在堂内流窜,惹来许多孤魂野鬼一般。 柳如是看了,眼睛好似没刺痛了一般,恍然感觉眼前一片血色,似有尸山血海一般,她脑海之中浮上一个古怪的念头,这柄不知斩杀多少虎狼的长刀今日是否要劈开自己的胸膛呢? 孙伯纶微微一笑,收起长刀,含笑打量着这位誉满江南的奇女子,她看起来不过是二八南华,却生的一副好气度,雍容自华,在一开始的惊讶之后,那双眸子已经柔和似水,隐隐勾魂摄魄。 柳如是看了看周围,发现尚有两个女子在一旁烹茶侍弄,柳如是轻声浅笑,问:“想不到英雄盖世的云中侯竟然心细如发,让二仆在此,日后倒是少了如是许多流言蜚语。” 孙伯纶笑了笑,说:“这二人西域的准噶尔人送我的胡人,听不懂汉语,倒也不耽误你我交谈,只是倒也不全是顾及先生的清誉,孙某也有两房妻室,今日与先生这般巾帼女英夜见,也怕后院失火啊,说起来倒也是惭愧的紧。” 柳如是却笑了笑:“无情未必真丈夫,侯爷顾惜夫人,也是长情之人。” 女仆给二人送上茶水,柳如是品尝了一下,赞道:“此茶清新淡雅,到着实不错,如是也是粗懂茶道,不知这茶是何方名品,却从未见识过。” 孙伯纶道:“此乃山东青州所产,乃是最近几年新植茶树,算不得什么名品。” 柳如是脸色微变,这茶叶口感也还罢了,关键是产出之地并非江南,要知道在南北的贸易之中,北方一直处于弱势地位,因为盐茶紧缺,柳如是也知晓孙伯纶在塞外大规模晒盐,早已自给自足,这两年塞外湖盐更是冲到了四川、湖广,让江南优势又减了一分,如今孙伯纶已经在山东建立茶园,怕是在茶叶这方面的优势也维持不住了,而茶叶和生丝正是此次侯方域北上拜访的最大依仗。 “侯爷也应当知道如是此次北上不过是妆点陪衬,侯、陈二位公子才是正主,其意图想必侯爷也是知道了,如今侯爷只见如是,不见二位公子,却是为何?”柳如是轻声问道。 孙伯纶道:“说起来也没什么,孙某不过是个武夫,读书不多,恐难和你们这些江南来的书香世家相比,若是争执起来,恐难是对手,孙某明白这一点,才想到,反正总是被人教训,不如被先生教训。” “这是为何?”柳如是小脸之上全是疑惑。 孙伯纶道:“河东君乃是江南有名的美人儿,教训孙某几句,孙某也不会对你发脾气,可要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敢对孙某指指点点,莫要说孙某人,怕是门外孙某那些属下就要和他们不对付了。” 听了孙伯纶这歪理,柳如是掩面而笑,也有些被人调戏的感觉,但也生不起气来。 笑过之后,柳如是却也明白,孙伯纶是打定主意不会见侯方域了,便问:“那侯爷是否可听如是一言呢?” 孙伯纶微笑摆摆手:“如果河东君要为复社东林之流当说客的话,还是莫开金口了。” “为何?侯爷,他们可是.........。”柳如是坚持说道。 孙伯纶神色变的严整起来,说:“孙某知道,他们是天下楷模,是道德的标杆,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可以左右朝局,可以决断大事,可是那又如何,他们是江浙利益集团和大明缙绅的代表,是天下人的敌人!” “敌人?”柳如是从未听过这类说法,好似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一般。 孙伯纶认真的点点头,说:“是的,他们是天下人的敌人,这群权贵利用手中的能量改变着大明的规则法度,让他们享受建立在对大明百姓敲骨吸髓上的特权,把大明的国势、百姓的安宁变为一座座精致典雅的园林,华丽的游舫和地窖里的没奈何,当大明需要钱粮去抵抗外敌,平定内乱的时候,他们却无动于衷,继续榨取大明最后一点精气,蛀蚀最后一根梁柱。” 见柳如是已经愣在原地,孙伯纶笑道:“柳先生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平日所见是太平盛世,所闻是道德文章,交友乃名宦大家,自然觉得复社东林乃是大明精华,可是在孙某人眼里,不过是一群衣冠禽兽罢了,而且是走到末日的衣冠禽兽,无论是我孙某人还是杨嗣昌,无论是辽东的皇太极还是四处流窜的流贼,只要抓住机会一定会把他们连根拔起,只有这样,才能推倒重来,再塑一方太平天下。” “云中侯此言,倒真是......倒真是让如是无话可说。”柳如是许久不言,最终只是无奈的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你或许不认可,但有一件事却是事实,大明广有两京十三省,用富庶的江南,丰足的湖广,还有海贸之利,却连区区二十万精兵都拿不出来,而我孙伯纶所居不过西北穷弊之地,却可养兵十万,雄踞一方,其中情弊若先生说的清,把复社东林择的出,便再来当说客吧。” “既如此,云中侯为何还要见如是呢?”柳如是问。 孙伯纶道:“原因很简单,先生与那群自命不凡的士子不同,先生识时务懂权衡,知民生之疾苦,不拘泥于文章浮华,便是对福建郑芝龙都可折节下交,如此巾帼女英,孙某人自当愿意见一见,也想通过先生的口,告知那群清流孙某人的态度,也省的他们总来惹孙某厌烦。” 柳如是对于孙伯纶的褒奖没有感到一丝的喜悦,因为孙伯纶毁灭了她对于江南文坛的半生幻想,然而这个能在各方之间游走的女人却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杯,默默的品尝着茶水的淡冷的香气,忽然说:“传言果然是真的,云中侯是要造反了。” 孙伯纶微微一愣,说:“是,也不是。” 他抬起头,盯着柳如是的眼睛说:“孙某忠于的是万民百姓,忠于的是华夏文明,而不是某个家族,某个利益集团。胡虏无百年国运,汉兴三百年而斩。王朝也是有寿数的,这是大势!” “当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的时候,谁又能螳臂当车呢?”孙伯纶最后淡淡说道。 柳如是听后选择了沉默,当她眼中闪过翩翩影像的时候,才知自己入神许久,看了看周围,原来是侍从正在换蜡烛,她放下茶杯,起身行礼,说:“多谢云中侯款待,如是感激不尽。” 孙伯纶起身,说:“先生是否听说了胡玉楼中秦淮八阁之事?” 柳如是微微颔首,孙伯纶道:“那些传言不过是市井中人乱嚼舌根罢了,那胡玉楼并非风花雪月场所,也不是为满足孙某私欲,孙某与诸多商家共建此楼,便是想集华夏文明之物,展示于来往于归化城的万国番邦,若先生得空,可再来归化城,于河东阁小住几日。” “这是为何?”柳如是不解。 孙伯纶微微一笑,道:“先生的才情,先生的美貌,先生的胸襟,才是文明的缩影,与其在苏杭糜烂轻狂,为何不向万国宣扬。” “先生,你要知道,能留在史书上的永远是您胸中的经纶文章,而非孙某手中的斧钺刀枪!”说到最后,孙伯纶已经有些难掩激动了。 “如是明白了,但侯爷,我们各有各的路不是吗?”柳如是轻声浅笑,恰如刚来之时。 孙伯纶目送柳如是的背影消失,无奈的摇摇头,这时林天奕走了过来,说:“大人何必如此麻烦,她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孙伯纶抬起手,阻止了林天奕轻狂的点评,说:“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吧,等我们内扫庭院,外拒强敌,亭台楼阁拔地而起的时候,才需要鲜花美人儿来妆点.......。” “那......现在需要做什么?”林天奕问。 孙伯纶道:“把那个消息告诉那群衣冠禽兽,让他们快点滚蛋,我的归化城不需要那些沽名钓誉的蠢货!” 幕府四方馆,陈子龙急的来回踱步,侯方域却是翘首以待,不时看向门外,待看到柳如是款款而来,面色如常,陈子龙喜极而泣,侯方域却上前,问:“柳先生,云中侯可答应见我?” 柳如是道:“侯兄,放弃吧,云中侯不会答应你的条件的。” 侯方域道:“不可能,没有人能拒绝我们的善意,除非他孙伯纶要造反!” “哎,在他的眼里,大明又算的了什么呢。”柳如是低低的说道。 正此时,一行骠骑纵马而来,停在门外,对侯方域道:“我家将主爷要俺把这几匹马赠予江南来的几位先生。” 侯方域连看也不看,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们连正主都未曾见到,如何能生受他人礼物,你带回去吧。” 那骑兵队长却道:“这马匹不是礼物,是将主爷送于诸位赶脚的,另外将主爷让我告诉各位一个刚从江南送达的消息。” “江南,什么消息?”陈子龙问。 骑兵队长道:“上个月,献贼连破颍上、怀远,突袭中都凤阳得手,杀知府、诛守将,掘皇陵,拆龙兴寺,凤阳境内缙绅富户俱被斩杀,江北之地,包括扬州在内尽是被袭扰屠戮,三月中旬挥师南下,破庐州、安庆、滁州,一路直奔南京,却不知如今打到了哪里了。” 这个消息一出,侯方域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径直摔在了地上,如何也唤不醒了。 第338章 章三三 暗中媾和 京城。 崇祯十年的春天终于来临,然而一场从塞外滚滚而来的沙暴把整个北京城掩盖在了一片黄蒙蒙的天气下,中午风终于停了,杨嗣昌戴着纱巾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清扫黄沙的沙沙之音赶往了温体仁府上。 下了轿子,表明了身份,便被温家家仆引着,穿过了两重院落,进了一间书房之中,只见温体仁脑袋上敷着毛巾,手臂上缠着白纱,靠在椅背上,思索着什么。 “温公,好些了吗?”杨嗣昌走到他面前,微笑问道。 “吃了药,头倒是不烫了,倒是精神萎靡,哎,终究时老了呀。”温体仁感慨说道,说着他把头上的毛巾递给仆人,说:“陛下如何了?” “陛下本就是仁孝之人,突闻中都陷落,祖宗陵寝被毁,如何能接受的了,此番还在太庙呢,倒是太子懂事,小小年纪便没日没夜的陪着。”杨嗣昌黯然说道。 “江南的情势如何了,献贼是否渡江了?”温体仁又问。 杨嗣昌道:“倒也没有,侯大真找了卢象升,不待京城的命令到达,那厮竟然扣押了不少湖广的民船,顺流而下,督领郝允曜的人马两日便抵达了南京,那边又钉封江上船舶,流贼渡不过长江,最新的消息是,平贼将军在六合一带伏击了献贼一部,击斩四千余,其中多为新贼。” “想来若非有平贼将军这支人马,江北之地怕是要尽遭屠戮了。”温体仁道,又摇了摇头:“江南兵制腐朽至斯,如今被献贼这般一闹,也是要整兵备战了,如今皇陵被毁,便是有天大的道理也不能阻碍编练新军。” 杨嗣昌并没有反应,只是低头品尝杭州送达的龙井茶,温体仁说:“文弱,侯大真拍了几个年轻士子来,想要与你讲和。” “竟然找到温公府上?”杨嗣昌吃惊的问。 杨嗣昌可是很清楚,自己与江南士林只能算是政见不合,但眼前这位温体仁和东林党可是不死不休的党争,当初侯方域的父亲侯询因为剿贼不善便是温体仁弹劾,若非流贼在平阳被大规模击败,侯询或许就要入狱了。 “他们找你,却没有门路啊。”温体仁干笑两声,搓了搓手,显然也是受了好处的。 杨嗣昌微微点头,问:“想要如何?” 温体仁见杨嗣昌有意,便也来了兴致,直起身子,压低声音说:“中都陷落,总有人站出来负责,他们不会在这件事上攻讦你,可与你联手,把洪承畴拿出来当替罪羊。” 杨嗣昌微微点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条件,既可以不用担中都陷落的责任,又除掉一个政敌,解决父亲的私仇。 “第二项就是由侯询接替洪承畴出任总督,由南京接济卢象升粮草。”温体仁又说。 “温公,他们这是要接手剿贼呀。”杨嗣昌咬牙说道。 侯询不用说,典型的东林党,卢象升虽然不是,但粮饷控制在东林手里,还不是任人拿捏,掌握这两支军队,可以说就是站在了剿贼的第一线,杨嗣昌很明白,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目的只是保住江南这块腹心之地,根本无意也无能剿灭流贼。 然而杨嗣昌却不得不同意,他手中仅有的资源完全投入到编练新军上,就是由他负责,也没把我短时间内剿灭流贼,有东林党来接盘也不算一个坏事,至少可以集中精力编练新军,待新军大成,剿贼不过是翻手之间罢了。 “倒也无不可。”杨嗣昌微微点头,说。 温体仁笑了笑,最后一项:“钱谦益入阁,在户部担职。” “温公同意了?”杨嗣昌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是温体仁怎么会同意,当初可是他费尽心力把钱谦益从朝中逐出,以此战胜的东林,如今怎么会完全的翻转呢。 “文弱,如今你我只需忍辱负重,待新军大成,一切不都在掌控之中吗?”温体仁没有回答杨嗣昌的问题,只是劝慰说道。 “是啊,我们差的只是时间了,三年,三年!”杨文弱攥着拳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盛京永福宫。 多尔衮骑马抵达的宫门的时候,拴马桩上已经满是马匹,看马鞍八旗都是到了,而阿济格和多铎都在门口等待。 如今的多尔衮可谓是意气风发,风头一时无两,在归化城回来之后,拥立皇太极称帝,威望已经高涨,去年秋天,特穆尔对左翼蒙古的骚扰导致敖汉一部叛逃,岳托被责,而多尔衮则利用这个机会,设计让阿苏特假意叛逃,伏杀了特穆尔麾下近千人,让多尔衮的名声到达了顶点。 如今在代善半隐退的,岳托与济尔哈朗连遭败绩的情况下,多尔衮已经是诸王之首,特别是当初皇太极接到豪格被俘消息鼻衄发作,后宫传出他命不久矣,许多贵族都暗中投效。 与多尔衮的声名煊赫不同,大清连遭失败让人不由的对皇太极产生了怀疑,特别是豪格的背叛,无论当初大朝会上豪格是如何表现的,但大明内外都传言他畏惧死亡出卖了大清的盟友晋商,作为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做出如此怯懦行径无异是对皇太极威望最大的打击。 “看情况都来了,十四哥,是不是有大事发生?”多铎低声问道。 多尔衮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最近八哥肯定在密谋着什么,但都是对外,用的也多是弘文馆的汉人和索尼那些近人,有意瞒着所有人。” “那只有见机行事了,想来也应该没有大事。”阿济格插了一嘴,大步走进了宫门。 进了堂内,却发现有些不同,来的都是八旗中人,不要说汉臣,便是最得信任的乌镇哈超和内藩蒙古人也是不见了,上次这般议事的时候还是老汗刚死,要立新汗的时候呢。 皇太极坐在高坐上,看了看八旗的王公贵族都是到齐了,说:“无关人等都退下,贝勒以下也退下!” 说完,他对身旁的鳌拜点点头,鳌拜应了一声,看着侍从和一些文吏走出了殿门,才关上门,站在门外,而护卫大殿的是葛布什哈超,围成了一圈,不许人靠近。 多铎和多尔衮交换了眼神,知道这是有机密大事发生,阿济格拍了拍多尔衮,努了努嘴,多尔衮看去,原来是代善也是到了。 “好了,现在都是自家兄弟侄子了,莫要再客气了,坐下吧。”皇太极说道。 众人纷纷道:“谢皇上。” 皇太极看了看众人说:“当年老汗十三副铠甲起事的时候,也是这般召集我们兄弟议事的,议事过后,大军进入辽中,才有了大清和八旗的根基,现在想来,那次议事是决定八旗命运的时刻,如今.......这个时刻又是到了!” 众人相互看看,皆是没有说话,但气氛一下紧张起来,谁人也没有见过皇太极的表情这么凝重过,看形势似乎是泰山压顶的地步了。 “索尼,你来说吧!”皇太极最后指向殿内唯一不属于王公贵族的人。 索尼在殿内中央展开一张不大的羊皮地图,上面正是大清国及其周边的形势图,几个红笔标注的箭头都指向了辽东,几乎把大清包围起来了。 “各位王爷贝勒,现在通报三个月来收到的重要讯息,第一,北上深入野人女真部落捕捉索伦蛮子的萨哈廉空手而归,从盛京往北一直到北山女真的地盘,已经找不到超过千人的部落了,而萨哈廉得到的消息,那群人已经向西而去,投效漠北。而在海西乞列迷人手中,巴布泰贝勒缴获了这些东西!” 索尼说着,拿出几枚铁箭头放在了地图上,多尔衮捡起一个看了看,那箭头呈现三棱状,颜色幽蓝,定然是用上好的精铁打造的,而且是破甲样式,这类箭头乞列迷人根本打造不出来,而对善射的乞列迷人来说,用上了这种箭头,威胁八旗勇士的距离可以从二十步扩展到五十步,因为他们不用瞄着八旗的眼睛、颈部等部位射箭了。 “反了这些蛮子了,这是和明国还是孙贼联络上了,皇上,让我出战吧,把这些敢向主子射箭的奴才脑袋砍下来!”阿巴泰站出来请战,声音高亢,若非建国时候定下礼仪,这个家伙早就开骂了。 皇太极虚按右手,说:“七哥,让索尼说完。” 索尼继续说道:“第二是关于蒙古,根据统计,如今供我们驱使的蒙古部众只剩下七万四千余帐篷,这还包括右翼各部和内藩蒙古,而他们所拥有的牲畜则比去年这个时候少了超过四成,预计今年冬季,他们需要的粮食从十二万石涨到二十万石。” “第三是来自漠北,叛贼硕垒的骑兵从开春之后便袭扰了科尔沁部落,我们的探子来报,夏秋之际会出现超过万人的入侵,科尔沁请求八旗支援。” “最后是朝鲜,朝鲜王说,金银、牛角非朝鲜特产,拒绝继续朝贡,还要求把毛皮、铁器和参茸的朝贡数额降低一半。” 索尼一边说,一边指着地图,几乎把清国围了一圈,而清国最大的两个对手明国和北府则没有说。 最后皇太极说:“明国已经完全拒绝了我们的和谈建议,自当不用说,如今北府在厉兵秣马,大明在编练新军,大清和八旗已经如临深渊。” 众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皇太极又说:“除了朝鲜,我们周边发生的一切坏事都与北府,与孙伯纶有着巨大的关联,各位应当也看出来了,孙伯纶在包围,在削弱,在封锁,他根本不想和我们堂堂正正的决战,而是想把我们拖死拖垮,然后再一拥而上,把老汗和诸位兄弟子侄为之奋斗一生的大清消灭掉。” “可以想见,未来三四年,我们会完全失去所有的外藩蒙古,我们的北面会出现难缠的野人女真,我们的东面被燃起仇恨之火的乞列迷人则会被精良武器武装起来,他们会和怯懦无耻的朝鲜人一样,在我们虚弱的时候造反,牵扯大清本不多的兵力,慢慢的把我们拖入战争和消耗的泥沼,这样孙伯纶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消耗我们的力量,等着我们倒下后,再上前分尸。”皇太极用沉着的声音演讲着,为在场的八旗王公描绘着一个悲惨的未来,惹的群情激奋。 “如今大清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比老汗的起事的时候更危险,我们应该如何做呢?”皇太极最后环视众人问道。 “如果这般消耗下去,我们可是耗不起啊,无论钱粮还是丁口,我们都不是北府的对手,况且他们还有明国这个免费的奶牛。”多尔衮出言说道。 阿巴泰也道:“既然耗不起,索性就拼死一搏,当年老汗出兵抚顺,在萨尔浒与明军决战,都是在九死一生中搏出生路,按照皇上所说,咱们早晚要被耗死,不如趁着还有把子力气,去左翼他和搏一搏,胜了便是海阔天空,便是输了,也不堕了咱八旗的威风不是!” “七哥,别在这里乱说话,八旗诸绅,几十万的旗人,辽东这大好河山,怎么就到了非要拼命的地步了。”多铎提醒道。 “是啊,咱们上阵厮杀,生死由天,可若是八旗没了,谁来保护咱这些家人呢。”岳托也插嘴说道。 皇太极拍了拍桌子,说:“我觉得,七哥说的没错,是到了该拼命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在大家眼里,阿巴泰都是短视冲动的,平日军议、朝会没少露怯,大家也多嘲笑他,却不曾想他那没脑子的拼命法子竟然得到了皇太极的支持。 “我们要拼,因为不拼就彻底没有机会了。”皇太子坚定的说道。 阿济格却道:“皇上,怕是.......怕是拼不过啊。” 其实在场王公心里清楚,已经雄踞河套,连通漠北、西域、中原的北府实力已经和清国在模棱两可之间了,更不要说,清国最大的敌人是明国,一旦这个势力加入,形势更是急转直下。 皇太极道:“那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北府不在一年内不主动进攻与大清决战,那我将率领大清西进,讨伐北府!” 第339章 章三四 陕西生变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操切了。”多尔衮当即说道,几个王公都是上前助阵,显然大部分的八旗王公还没有做好决战的准备,毕竟大清国力犹在,还只是略显颓势罢了。 皇太极站起身,说:“各位兄弟,各位子侄,孙伯纶对我大清是钝刀子割肉,这么耗下去,外藩蒙古、汉人、朝鲜都会离心离德,到大厦将倾的那一刻,便是想拼命都没本钱了,我意已决!” 见众人皆是不退,皇太极又道:“当然,我也不会不管不顾的去硬拼,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希望八旗能联合一起,在这一年内稳住局面,积蓄力量。 多尔衮,左翼的事情暂且由你负责,你可以继续往后退,直到退到辽河一带,济尔哈朗,你带镶蓝旗前去科尔沁草原,我会再抽调部分内藩蒙古加强给你,不能让硕垒和孙伯纶合兵一处。阿巴泰,你前去宁古塔协助巴布泰吧,把所有跪伏的海西部落增加五成皮毛税赋,不服的尽可能剿灭,丁壮人口充实八旗,部落财货充入公中。 索尼,关宁军那边交由你了,他们想必也不愿意看到北府和新军威胁他们的地位,联络他们,分化他们,同时派遣商船南下,看看能不能联络明国南面的那些缙绅,打通皮毛和参茸贸易线,如今被北府这么封锁,我们的货物卖不上价格了。” 众人纷纷领命,感觉皇太极并未失去理智。 皇太极看了看左下首坐着的代善,温和的说:“二哥,朝鲜你去过几次,最为熟悉,这次朝鲜的事情怕是要劳烦你了。” “皇上,你得给老臣定个章程,不然老臣不知道如何下手啊。”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代善没有像以往那样推脱,而是主动了许多。 皇太极正声说:“二哥可以带两红旗去,手段方法随意施展,我只有一个要求,明年这个时候,我要朝鲜提供三十万石粮食、两万精兵和三万丁壮,他们若是答应,你就安排下人监督他们做到,若是不答应,就换一个能答应的来。” 代善直起身子,冷冷一笑,说:“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许多了。” 其他人都是低头不敢插话,从对待朝鲜的态度上来看,皇太极是真的已经准备拼死一搏了,根本不考虑未来如何,事实上这种猜测完全符合皇太极的如今的策略。 只有活着才能考虑未来,打不过孙伯纶,考虑再多都是妄想,皇太极策略就一个,孤注一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也没有敢于在这件事上质疑皇太极,大家也意识到,八旗王公中所有的当权者绝大部分被调离了盛京这个清国中枢,即便有人敢生异心,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来了。 当众人要退出永福宫的时候,皇太极起身说过:“诸位兄弟,此间发生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提及,也希望诸位团结起来,共同度过大清国和我们爱新觉罗家族最大的难关。” “微臣遵旨!”众人齐声高呼。 皇太极微微点头,道:“十四弟,如今你担待了左翼的差使,就处于和北府作战的前线,我委托你和孙伯纶进行接触,看看可不可以结为兄弟之盟,瓜分明国,也好过诸多豪杰死在战场上好。” “臣领旨。”多尔衮微微愣了愣,轻声应是。 出了永福宫,众人皆是去办差使去了,多铎见没有旁人,问:“八哥这是失心疯了不是,一会要战一会要和的。” 多尔衮整理着马鞍,说道:“死了那条心吧,大清和孙伯纶已经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那他为何还要你和孙伯纶试着和谈呢?”阿济格也是不解。 “八哥是怕我们两白旗和孙伯纶私下媾和!今日军议,便是蠢如七哥,也知道大清不是孙伯纶的对手了,这就难免会有人生出异心,私下和孙伯纶和谈,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我们两白旗,他故意让我主持此事,就是断绝了这条退路。”多尔衮冷冷的说道,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多铎吐出溅了满嘴的泥巴,细细思索,很快便是明白了过来,北府与清国实力相仿,不同的是北府上下同心,而大清却未必铁板一块,一般来说对手应该有了拉拢的心思,目前没有这个苗头主要是孙伯纶对大清的仇恨太深,完全化到了敌人的行列,连分化瓦解的机会也不想给,可是孙伯纶没有这个心思,八旗之中未必没有人动心,让多尔衮去试一试,成功了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也能断了所有人的心思,连手握两白旗的多尔衮都看不上,还会看上其他八旗王公不成? 归化城,幕府。 孙伯纶躺在榻上,神情萎靡,也许是夏季燥热的缘故,从后套看完新垦农庄后的孙伯纶竟然中暑了,连日来饮食不畅,连身子都没了力气,都是林天奕在一旁念诵公文,他口述盖印处理。 “固始汗向兵工厂增购四门红夷大炮,请在秋收前交付,另加购火铳一千杆,棉甲、罩甲共计三千副。”林天奕朗声念诵道。 孙伯纶把头上的毛巾翻了个,问:“固始汗打到哪里了?” “当雄!”林天奕答到,见孙伯纶不解,微笑说:“怕是只差一步便打开乌斯藏的腹心之地了。” 孙伯纶点点头,说:“写信告知固始汗,工坊因为大明编练新军,生产不出足够的火器,增购的火铳、大炮无法交付,甲胄只能交付一半,另外,把为固始汗的火铳兵提供的第二批零件延后两个月交付。” “大人这是不想让固始汗打败藏巴汗呀。”林天奕笑道。 “那倒不是,可是固始汗打的太快了,对了,告知额吉尔和塔什海,我正准备远征东虏,需要更多的骑兵,让他们二人各自抽调五千人,要齐装满员,明年春之前必须抵达归化城,以备大战之用。”孙伯纶又吩咐了几句,林天奕小心的记下。 “大人还记得苏克沙哈吗?”林天奕问。 孙伯纶微微点头,问:“怎么,是特穆尔杀了他吗?” 林天奕连连摇头,说:“这家伙走了山东王家的路子,持帖子到四方馆,找到了学生,让学生探探大人的口风,看看是否愿意和多尔衮和谈。” “哼,这厮真是聪明,这招已经第二次玩了,也不厌烦。”孙伯纶微微摇头,说笑间,孙伯纶忽然抬手:“等等,你是说他是多尔衮的使者,而不是清国的。” 林天奕点点头,说:“出乎意料的是,这厮竟然跟着左翼的一支商队前来的,连头上的猪尾巴都没有剪掉。” 孙伯纶微微一笑,说:“心思倒是不少!这样吧,把山东王家逐出贸易行,不得再做粮食、盐铁和棉布卷烟的生意,以示惩戒。” “那苏克沙哈呢?”林天奕问。 “就当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剪除金钱鼠尾辫,在商街吊起来,示众三日。”孙伯纶吩咐道,他想了想,又说:“给辽东那些八旗旗主、左翼的台吉,总之有些权势的人物送信,告诉他们,斩贝勒以上,方可赦免罪过,杀旗主王爷才得家小平安,想要投效,就取来皇太极的人头吧。” “这价码可是有些高了。”林天奕直接记下,笑着说。 孙伯纶摆摆手:“本官肯给他们一条生路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能抓不抓的到看他们的造化,再者说,等过几年,我大军压境,有这价码也比没价码强的多啊。” “最后一件事,郝家的一支商队在清平关被陕西布政司的人抓住,说是缉拿私盐,人和盐车都被扣了,而很巧合的是,孙传庭正在庆阳府城。”林天奕说道。 孙伯纶忽然从榻上翻身而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天奕翻了翻文书,道:“消息是昨天传来的,应当是四天前的事。” “盐有问题吗?”孙伯纶问。 林天奕笑了笑,说:“理论上,应当是没问题的,再者那是郝家的商队啊。” 在平定漠南之后,孙伯纶在边墙之外的盐业得到了大规模的扩张,除了套内的胡洛盐池,孙伯纶还命人开发了塞外的几个大盐湖,其中规模最大的便是吉兰泰盐湖,那盐湖就在贺兰山以西,可以利用宁夏的人力优势,很快产量就超越了胡洛盐池,漠南大规模的产盐量已经远远超出了西域、漠南、漠北和左翼蒙古加起来的需求,很快就向边墙内扩张,缺盐的陕西、四川便是最好的市场,而延绥的花马盐池则重新被延绥巡抚衙门收回,在周士奇加税练兵政策影响下,其盐税都被截留,成了塞外盐巴进入内地最好的掩护,能贩卖私盐进内地的无一不是孙伯纶长久的合作伙伴,而且都有合理合法的掩护,一般的衙门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然而,孙传庭还是动了盐队,而且是郝家的盐队! 孙伯纶沉思了许久,忽然问:“孙传庭升任陕西巡抚有些日子了,知道这些日子他都在做什么吗?总不会和宣大一样,只是编练新军吧。” 林天奕笑了笑说:“要说这编练新军,这厮比陈新甲可是强了许多,幕府的几个老人说,他的所作所为倒是把大人您学了十成十的像呢。” 说着,林天奕招来一个吏员,吩咐了几句,吏员出去拿了一本册子来,孙伯纶接过来一看,上面全是孙传庭到了陕西之后的施政策略,与陈新甲在宣大拿着朝廷的税银招兵买马、制械屯粮不同,孙传庭完全是把陕西,特别是关中当成基业来经营。 虽然因为杨嗣昌与东林妥协,从原本属于陕西新军的份额了抽调了大半给了湖广的侯询,但孙传庭的新军仍然在固原成军,除了招兵买马之外,孙传庭还清理军屯,改良卫所,屯田垦荒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 而在孙传庭麾下还有一个孙伯纶的老朋友,李文忠,其在孙传庭麾下赞画钱粮之事。 二人正说着,外面仆人来报,延绥巡抚周士奇求见,孙伯纶愣了愣,他可是有日子没见周士奇了,听闻这家伙在榆林买了宅院,过的是风花雪月的日子,只等着哪日孙伯纶得到机会,带着他升官发财。 周士奇进了堂内,脸色极为不悦,说:“孙大人,你看看孙白谷干的好事,真是气煞我也!” 第340章 章三五 孙传庭的小鞋 说着,周士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守在旁边牧锋见周士奇如此豪胆,已经抽刀在手,便要上前,孙伯纶摆了摆手:“牧锋,这可是周大人,你莫要造次。” “便是巡抚大人也得懂规矩守法度,此间可是侯爷的府邸,容不得放肆!”牧锋收回刀,冷冷的说道,他的话语意思很清楚了,今时不同往日了,孙伯纶已经贵为侯爵,位列超品,不再是那个需要照顾周士奇这位巡抚大人颜面的寻常武将了。 周士奇的脸色当下便难看了起来,孙伯纶道:“周大人是本官的亲戚,又是长辈,用不得那么客套。” 主从二人一唱一和,把兴师问罪的周士奇弄的没了脾气,坐在了椅子上,生着闷气,这个时候孙伯纶才发现周士奇拍在桌上一物。 孙伯纶拿起一看,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张,却只有一半的盖印,却可以看出是陕西巡抚衙门的官印,上书:圣德超千古,皇风廓九围。还有几行小字,大意便是凭此‘引纸’前往花马盐池巡盐御史衙门领盐一小引(二百斤)。 “这.......这是盐引?”孙伯纶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林天奕接过来一看,说:“这可不是幕府开的。” 事实上,孙伯纶为了准备对东虏的战争,已经通过商队大规模向前线的宣德、集宁、兴和等三城囤积粮食、武器和各种战争用的物资,便是仿效大明开国之初的开中法,让商人把货物运抵,换取盐、卷烟等一定数量的紧俏商品。 虽说这法子是大明开创,并有‘有明盐法,莫善于开中’的赞誉,但是与大明其他善政一样,无论如何也经不起特权阶层的腐朽和侵蚀,从正德年间开始,皇室藩王、宦官、勋贵便开始奏讨盐引专卖,称之为占窝,成化年间便已经成风气,最终随着奸商与权贵勾结,通过掺假、虚出潼关等手段,让开中法走上末路,而成化年更是出现了大规模的武装走私,彻底宣布了开中法的死亡。 到了弘治年间,开中法十无存二,最终被取缔,从此以后,商人都是把银纳入盐运司,便可得盐。 一想到开中法已经消失了一百多年,却被孙传庭从故纸堆里重新翻出来,孙伯纶就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毕竟孙传庭是陕西藩台之主,主政整个陕西,而花马盐池也在陕西境内,理论上,孙传庭是有开盐引的权力的,然而,孙传庭这么做便是把北府向内地走私食盐的利益,切下了陕西这一整块来。 “这......这应该算是抢劫吧。”孙伯纶苦笑道。 林天奕道:“这可比抢劫还要暴利。” 要知道,开中法原本是把官府所需要的粮食运到某处,然后持官府盐引前往盐产地提盐,再往销售地销售,这三个过程称之为报中、守支、市易。而孙传庭只管第一步报中,从商人那里得到粮食,然后让他们去周士奇那里提盐,好比收客人的钱,卖旁人的货,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确实比抢劫还要赚钱。这也难怪孙伯纶满脸苦涩,说起来,自从来到大明,他的作风一直强凶霸道,都是他抢劫别人,何时被人抢劫过呢。 “这个孙白谷,刚来的陕西的时候,端庄有礼,为人和善,想不到竟然干出这般阴险之事,本官定要上书朝廷,好好参奏他一本!”周士奇气鼓鼓的说道。 被孙传庭这么一闹,周士奇管理的花马盐池什么捞不到,白白外往放盐,妥妥的赔钱买卖,这盐场可是有周士奇一股的。 孙伯纶笑了笑,说:“我真是忙糊涂了,竟忘了给周大人奉茶,来人把允曜从江南送来的龙井茶拿来。” 待安抚下周士奇,孙伯纶道:“周大人切勿如此呀,您好好想一想,这件事要闹到朝廷里,最后是什么结果呢?” 周士奇当下叫道:“当然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从根子上讲,此事错在延绥一方,不仅把盐业课税留作己用,还有朝廷公器为塞外私盐做掩护,虽说做的天衣无缝,却也经不起任何推敲,既然每年从花马盐池能放出三十万引的食盐,怎么孙传庭开了五六千的盐引就受不住了呢? 周士奇更是明白,北府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下一片遮羞布了,如果被自己一闹,双方都不会扯下这块遮羞布的,在内阁和天子都有意限制北府发展的情况下,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有人出来当替罪羊,如果孙伯纶不死保自己的话,那这个替罪羊肯定不会是旁人了。 “孙大人,你的意思是......这是朝廷的意思?”周士奇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孙伯纶摆摆手表示不清楚,他说:“是不是朝廷的意思我也不甚清楚,但有一点,朝廷肯定是乐见此事的。” 从抄家晋商之后,北府与朝廷的对立越发的明显了,只是双方还保留一定的克制,孙伯纶不想惹是生非,杨嗣昌也不敢真的动孙伯纶的核心利益,顶多限制其在大明的扩张罢了,而孙传庭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占着大义法律的名分,又不用付出什么,杨嗣昌自然乐享其成了。 一想到有朝廷和内阁掺和在里面,周士奇理智了很多,他坐下来,细细思索,问:“孙大人,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孙伯纶道:“很简单,把花马盐池交出去也便是了。” “这......这怎么可以!”周士奇连忙叫道,花马盐池出产的食盐数量并不多,但却是塞外私盐最好的掩护,每年从这里流入中原的私盐周士奇都有分润,那可是每年三十万的利益啊。 孙伯纶笑了笑说:“花马盐池不过每年五万石的产出,连胡洛盐池三分之一都没有,更比不上吉兰泰了,送给他孙传庭又何妨,无碍大局。” 他当然知道周士奇的私心,说:“周大人,北方又不只有花马盐池,河东盐池为我们打掩护更合适,张守华这位山西巡抚和我们交情不浅,晋商的事上没少出力,我正愁没法子和他加深一些感情呢。” “当然,我们是亲戚,也是老朋友了,自然也不能让您吃亏,大堂兄在山东开辟了不少茶田您可以参一股嘛,龙城的铜矿也开始出产了,我可以让淑济让你一股,也就能弥补损失了,如何?”孙伯纶微笑说道。 周士奇瞬间眉开眼笑了,郝家的那些茶园倒不算什么,关键是漠北的铜矿,在缺铜的大明,那玩意挖出来,无论是制铜器还是铸炮都是很大的利润,更不要说幕府已经开始铸造银圆和铜圆,用量极大,简直就是一株现成的摇钱树啊。 “这.....怎么好意思呢。”周士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孙伯纶微微一笑说:“孙传庭那边还仰仗着您去疏通呢,若是不同意,我这个晚辈就不好求您办事了。” 周士奇也不假装矜持,笑嘻嘻的说:“快快说,需要我做些什么?” 孙伯纶满脸正色,示意堂内的无关人等都出去,坐定之后说:“周大人要代表北府前去与孙传庭谈判,我们可以出让花马盐池,并且不在延绥以南和固原以东的位置发售私盐,但孙传庭要保证,不得阻塞我们通过陕西通往西域、乌斯藏、四川云南和湖广的盐路。” “孙白谷可是头倔驴,满脑子都是迂腐思想,可不一定会同意。”周士奇有些为难的说道,实际上孙伯纶的条件已经很宽厚了,让出了巨大的利益。 孙伯纶笑了笑:“周大人可以动用一下老关系嘛,李文忠是咱们老朋友,是个懂权衡的。如果他不同意,你告诉孙传庭,花马盐池仍然是他的,但我会让盐贩子以市价一半的价格在陕西各地倾销私盐,而且把招兵旗树到固原、甘肃、临兆去!” 周士奇冷冷一笑:“有你这话,由不得他不同意。” 二人心里都是明白,孙传庭在陕西的举措多半是私下决定的,目的就是聚拢更多的钱粮来编练新军,而孙伯纶的两项报复措施,一让他得不到盐税,二让他招不到好兵,没有钱和兵,谈什么编练新军呢? 周士奇最后心满意足的走了,牧锋看了一眼,说:“将主爷,这厮真是贪得无厌。” “牧锋啊,人无癖不可交,周士奇虽然贪婪却已经是和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者说,周大人的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他之所以这般气急败坏,主因是花马盐池是他一手所建,就像自己的孩子生生被人抢去了,如何舍得呢?”孙伯纶淡淡说到,又躺回了床上。 林天奕轻声说:“大人,孙传庭来者不善啊。” 孙伯纶颔首苦笑:“是啊,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林先生,你和卫辰符商议一下,开始迁移陕北的产业吧。”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林天奕有些不敢相信的问。 “早晚会有这一天,此番还只是孙传庭一人所为,已经尝到了甜头,等朝廷回过神来,再扔几双小鞋过来,难道我仍然退步吗?”孙伯纶无奈的说道。 “绥德的煤铁和军械工业尽数迁到包头,那边的几个农庄便作为产业分给工匠吧,水力纺织等手工业则往归化城一带迁徙吧,反正大黑河上的水坝马上也要竣工了。”孙伯纶想了想,吩咐道。 “那宁夏和延绥的棉田、烟田呢?”林天奕问。 孙伯纶当即说:“棉田不用管,他孙传庭不想陕西百姓受冻,就不会动,至于烟田,流转给我们延绥的军卒吧,也收些现银上来。” 孙伯纶并不害怕棉田,这些棉田的主人不是缙绅就是各镇的军头、军官,即便是孙传庭处理了他们,接手棉田的人面对厚利也会继续种植,而烟田则违反了朝廷的禁烟令,但孙伯纶又不能放弃,毕竟卷烟的利润已经仅仅拍在盐业和粮食之后了。 当这些烟田流入延绥军卒手中,成为他们的产业,孙传庭自然没了法子,且不说有孙伯纶护着,光是延绥兵在这几年立下的功勋就足以让孙传庭投鼠忌器了,一个不慎,引发哗变,不仅陕西大乱,连江南一带的郝允曜也会跟着起事,孙传庭或许不怕死,但可不希望大明再遭一次变乱。 “看来我对局势的估计过于乐观了,或许我们与朝廷的关系无法维持到新军编练完成了。”孙伯纶喃喃说道。 “那怎么办?”林天奕问道,他很明白,孙传庭的试探会引来后续的反应,朝廷会钝刀子割肉试探孙伯纶的底线,不涉及核心利益的情况下,孙伯纶都可以忍,但并不代表北府所有人都能忍,毕竟北府的市场在大明,朝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削弱孙伯纶用血肉堆砌起来的威望和信用。 孙伯纶无奈的摇摇头,说:“看来要提前和清国决战了,只有消灭八旗,占据辽东,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到时候,无论是谁,无论大明如何,都是不怕了!” “传令下去,让理藩司挑选三十个扎萨克向东迁徙,幕府要加快向宣德转移物资,以作军用,另外,告知老徐和也先,把漠南常备军扩充到五万人!所有一切要在十八个月内完成,崇祯十二年春,我要与皇太极决一雌雄!” 第341章 章三六 苦难的大明 在如今东北亚地区,存在着大明和清国两个强大的势力,虽说二者在崇祯七年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进去战争状态了,但这片土地上的战事却没有任何要停歇的意思,反而在一些偏远区域打成了热窑,杨嗣昌的内阁每天都会收到各方传来的消息,很多时候塘报会摞的比他还要高,因为消息来源不同,所以消息很多都是矛盾的。 最北面的漠北,雷伟已经派遣阿海和哥萨克人深入更北面的针叶林和泥沼之中,与布里亚特人、野人女真、通古斯人发生了一场又一场小规模的冲突,那一个个地名是杨嗣昌都从未听过的,但结局却是一样的,每一次冲突之后,北府都会征服一个小部落,获得五十到二百左右的丁口,并且用盐、铁换取高价值的毛皮,让北府的实力微微上升一点,这种扩充一直到与罗刹鬼发生冲突之后才稍稍遏制住。 而在漠南,漠南蒙古的骑兵和漠北的车臣部队左翼各部进行了不间断的袭扰,互有输赢,即便如此,仍旧是北府占据上风,毕竟能让蒙古人臣服清国的只有八旗那强横的战力,而孙伯纶却拥有蒙古大汗和苏鲁锭大纛、银佛寺的喇嘛和经文、盐铁和粮食,越来越多的小部落悄悄投入北府的怀抱。 而在夏日到来的时候,已经和大明断绝关系的朝鲜派来了使者,哭诉清国再次的入侵和剥削,但杨嗣昌无能为力,虽然代善在朝鲜实行的铁血政策已经惹来更多朝鲜人的反叛,但杨嗣昌却拿不出任何一点兵力渡海支援这位‘中华之孝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朝鲜彻底沦为任人宰割的小猪仔。 无论杨嗣昌怎么重视北府的扩充和朝鲜的沉沦,但在天子和内阁其他人眼里,那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存在,真正引起所有人兴趣的是东林大规模的回归导致的朝廷权力格局变化和剿贼形势的进一步恶化。 在杨嗣昌和东林的共同攻讦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天子并未赐死洪承畴,甚至把中都失陷,皇陵遭难的罪过安在了凤阳巡抚和巡按御史的头上,赐死二人之后,只给洪承畴安了一个靡饷误国的罪名,让其致仕回乡。 相比洪承畴,得以入阁的钱谦益却并未掀起什么风浪,东林党低估了杨嗣昌的把持权力的能耐和皇帝对他的信重,更意识到,天子已经不是那个冲动操切的年轻人,逐渐学会了平衡。 杨嗣昌通过各种手段稳固了内阁的权力,但失去了对于剿贼局势的控制,卢象升限于兵力,从张献忠手中夺回了漕运河道,却也只把他压到了湖广与南直隶交界的山区,再难消灭,而侯询升任五省总督之后更是消极怠战,所行剿贼策略完全只为保护江南士绅的利益,把大量兵力调集到了长江以南,防止闯贼渡江,任凭被洪承畴剿灭大半的闯贼闯入了商洛山,从此侯询便开始以邻为壑,与陕西巡抚孙传庭开始推诿扯皮,幸而闯贼并未大乱,只是前出控制了郧阳一带,屯田自守,占据陕、豫、湖广三省交界处。 即便如此,杨嗣昌对于李自成的忌惮更甚,甚至超过了打下中都祸乱江北的张献忠,从塘报中杨嗣昌敏锐的察觉到,从陕西逃出的流贼,绝大部分都投入了李自成的麾下,李自成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闯王,而李自成在陕西、四川和湖广的表现也证明了他的能力,无论胆略还是手段都是流贼中首屈一指的,最重要的是,其御众严格、号令如一,在郧阳一带屯田练兵,已经开始树立法度和威信,不扰民抢掠,还杀富济贫,与抢掠成性的献贼形成了鲜明对比,特别是侯询退守长江和汉水后,李自成收留饥民,开仓赈济,在当地已经广有贤名,塘报上更是说: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势如燎原。 然而杨嗣昌却对湖广的局势失去了控制,不缺粮饷和兵员的侯询根本不理会内阁的命令,只想着把李自成逐出湖广,无论去中原还是陕西都无所谓,杨嗣昌唯一能做的就是督促陈新甲、孙传庭加快练兵的速度,赶在李自成势不可遏之前控制住局面。 然而,天不遂人愿,无论天子还是杨嗣昌都无法改变这个特殊时代的气候,从崇祯十年春季开始,中原大旱,粮食几近绝收,继而‘旱极而蝗’,无数的飞蝗从河北白洋淀和黄河沿岸出现,迅速弥漫河南、山东与北直隶,沿途所过之处,遮天蔽日。 “夏蝗,东至东海,西尽河东,遮天蔽日,旬月不息,所过之处,草木、农稼靡有孑遗,饿殍枕道,河南尤重,田野无食,百姓大饥,捕蝗而食。苏北飞蝗遮天,有蝗长三寸余,鲁南灾盛,落地厚尺许,亘数十里!此次旱蝗二灾,河南尤甚,田禾绝收,斗米数千钱,百姓无以为食,以树皮、杂糠为食,后进山掘白泥果腹,死者尤众,百姓或入林为寇,或易子相食,法度尽毁,再无人伦,此乃国朝未有之惨状。” 由河南巡抚递上的折子让天子震怒,不仅天坛秋雨,还下了罪己诏,而杨嗣昌悲愤于好不容易取得了中原安定在一场灾难之中毁于一旦,立刻开始赈灾,不得已挪用了原本用来练兵的饷银,然而,旱灾持久,蝗灾广布,仍旧是杯水车薪,中原再次大乱,流民滚滚,贼寇满地,未免商洛山的李自成进入河南,一发不可收拾,杨嗣昌拨下部分饷银,督促驻守河南的高杰和左良玉部向西南进军,高杰驻内乡,左良玉屯新野,堵住了闯贼进入河南的道路。 崇祯十年十月,湖广,郧阳。 太阳初升,槐树上的叶子飘荡而落,李自成在落叶的陪伴下在院中活动着腿脚,当他拔出挂在树上的佩刀准备演练武艺的时候,一个干瘦穿长袍的人走了进来,笑嘻嘻的说:“闯王,几路弟兄都回来了,要让他们进来吗?” “宋先生,咱们都是弟兄,直接让他们进来就可以了,何须通报呢?”李自成宽厚的说道,而他眼前这文士却是宋献策。 宋献策听了这话,正色道:“闯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上下尊卑有别,才有法度规矩,闯王纵然宽厚仁义,也不能坏了规矩才是。” “先生说的是,受教了。”李自成认真的说道,俯首一礼。 宋献策出去喊了一声,五六个头目走了进来,多是跟李自成从陕西出来的老人,侄儿李过,大将刘宗敏都在其中,一群人围着石桌坐下。 李过脱下外袍,团了一团垫在宋献策的石凳上,说:“宋先生,俺们都是粗人,不怕冷,您是文人,还是小心些吧,您这要是因为着凉,谁给俺们讲三国的故事呀。” “多谢补之将军。”宋先生作揖行礼,正色说。 李自成道:“好了好了,都讲讲各自侦查来的情况吧。” 田见秀见李自成看向自己,气愤的拍了拍桌子,说:“闯王,那狗娘养的高杰真他妈不是东西,俺带了二百多弟兄去了内乡,只回来了不到五十个,着实罪过,请闯王责罚。” 李自成道:“田兄弟不要这般说,高杰这个叛贼跟着咱义军久了,咱那些路数他懂的,你吃了亏也不算什么,有什么情况,先说说。” 田见秀道:“高杰麾下有六千余,多是步卒,骑兵不过千,借着流民抢了几个大户,倒也算是兵精粮足,他接手了内乡的城防,关卡、羊马墙、护城河及巡夜制度都是有的,也管控住了流民,估摸着得一场硬仗才行。” 这倒是在大家预料之中,高杰对义军攻城的法子太清楚了。 李过接口说:“俺去的新野,左良玉这厮四处抢掠,麾下足有三四万,多半是流民,其中能战的不过五千人,当地的船都被他凿沉了,光是那几条河就不好过。” “宗敏,你潜入河南,那里情况如何?”李自成最后问道。 刘宗敏咧了咧嘴,伸出左手,众人一看他的小指不见了,看伤口处新长出来的新肉,倒不像是利器所伤,李自成忙看了看,问:“这是怎么弄的,莫非遇到了官军?” “闯王,都是小伤,也怪俺心软。”刘宗敏收回了手,不在意的说道,继而脸色一正,道:“河南已经是乱成一团了,开封、洛阳都是城门关上,谁也不能进,到处是灾民流寇,很多地方杀人为食,俺这手,就是把烙饼送给一个饿昏的女人的时候,饥不择食她把俺手指咬下来了,俺本想抢过来,却早早吞咽下去了。” “如此说来,咱义军进入河南便可成大事了?”李过欣喜的说道。 田见秀也说:“是啊,听刘大哥这么说,说不定能聚拢几十万人,看看能不能打下洛阳城,到时候咱也好好庆贺庆贺,别被张献忠那个家伙比下去了。” “诸位兄弟不要心急,咱们行的是正道,做的是大业,岂是张献忠那等小人可以比拟的,早晚会超过他,只是想进河南,就得把左良玉和高杰这两股人马给收拾了,他们都躲在城池里,如何才能做到呢?”李自成问道。 刘宗敏说:“闯王,左良玉是出了名的逃跑将军,咱们大军一到,估摸着他也就跑了,倒是不足为虑,但高杰那厮和咱们是死敌,不甚好对付,依着俺,咱义军如今兵强马壮,倒也不怕和他拼一拼。” “能不用弟兄们的性命去拼,就不要拼呀。”李自成微微摇头。 宋献策道:“学生倒是有个计策,高杰已经变成缩头乌龟,只有朝廷才能令他出兵,咱就攻其所必救,把他从龟壳里引出来也就是了!” “攻其所必救,好法子,宋先生说说,咱打哪里呢?”李自成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当下问道。 宋献策说:“当然是襄阳,那侯询总怕咱渡江南下,大队都在江南,其余兵力都堵在襄阳西北的河谷地带,咱上个月刚打下房县,那保康县城人跑了个七七八八,索性打下来,沿着筑水北上,只要打下谷城,便可以长驱直入,围攻襄阳,侯询的兵马都在谷城西北,只有让左良玉和高杰南下救援,只要他们出了乌龟壳,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这法子好!”田见秀当先说道。 李自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还是看向刘宗敏,毕竟在他麾下,刘宗敏最能征善战了,刘宗敏咂摸着嘴,最后说:“这计策不错,只是行动要快。最关键的是,湖广刚秋收,咱们就算打不下襄阳,也能弄到不少粮食,这样咱进了河南,手中有粮食,又有兵马,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好,便这么定下来了,田兄弟领兵西进,吸引保康的官兵,补之去打谷城,约好时间一起动手,让官兵反应不过来!”李自成当下下定了决心。 第342章 章三七 李自成终成大患 崇祯十年,十一月初,路马寨。 闯贼围困襄阳已经超过一个月,包括五省总督侯询、大明襄王在内的督师、藩王被困,几次突围不成,屯聚江南的剿贼主力北上,却在鹿门山一带被伏击,战损万余人,其余不是投降便是溃散。 被困当天,侯询命令处于新野的左良玉南下救援,左良玉虽受侯询擢拔之恩,但仍旧踟蹰不前,非要等到兵部命令,最终与十月末汇合了高杰和河南一部南下,途径路马寨的时候就遭遇了闯贼前锋,左良玉命人占领高地,安营扎寨,与高杰合营一处。 十一月初,左良玉斥候发现,闯贼横扫襄阳周边之后,主力北上,旌旗蔽天,号称十万,以闯王李自成为首,率领老营和部分步卒围困路马寨,其余继续北上新野。 待抢夺来的辎重和大队人马通过管道北上,且传来李过攻下新野的消息后,李自成命令警戒襄阳的后卫靠拢,合兵一处共有两万人,围攻路马寨。 路马寨只是一个寨子,高于周围的平原也就三四丈,几乎没有什么遮掩,连日来左良玉和高杰倒是派人挖了不好壕沟,若非原本就有石墙、栅栏这等防御设施,左良玉也不会选择驻马于此,只是闯贼已经完成了四面合围,左良玉也没了法子。 天还没有亮,一夜未睡的左良玉正吃早饭就接到了左梦庚的传信,闯贼有进攻之意,连忙来到阵前,发现四野之中全是敌人,望杆上的的瞭望手汇报,闯贼骑兵已经出营,步卒列阵完毕,显然要在天亮之后展开进攻。 见闯贼军容壮盛,其中旗号有很多还是在洪承畴麾下并肩作战的官兵,更是心中惊骇,这时高杰骑马赶到,左良玉说道:“高老弟,你曾经在李自成麾下行事,对闯军必然了解,请为我剖析利害,筹划应对之策啊。” 高杰满脸苦笑,说:“左将军,你我合并不过一万余,闯贼是我两倍,还需讲究什么,定然是全力死战了,左将军,你我只有协力死战,才有可能等来援军啊。” 左良玉微微颔首,但一双阴鸷的眸子里却古井无波,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高杰看了看地形最为平坦的正门,高杰道:“左将军,那正门最容易被突破,除了一堵矮墙,什么也没有,便是骑兵都能越过,我愿意去防守正门,只是请左将军支援些人马呀。” “哦,既然高老弟主动请战,那便予你一千人吧。”左良玉没想到高杰竟然如此主动,爽快的说道,高杰却抱拳,正色说:“多谢将军,只是我营中乏将兵之人,我定要是上前指挥的,还是请左游击随我一道去,替我坐镇中军便可。” “我?”左梦庚惊讶的说道。 左良玉脸色一沉,说:“既然如此,梦庚便跟着去一趟吧。” 高杰连忙拜谢,他之所以担待下正门的防御,就是为了攥住左梦庚,有他在手,左良玉这个逃跑将军应该不会再临阵脱逃了吧。 说话间,太阳已经生气,照在寒霜之上,升腾了冷冽的雾气,高杰说:“左将军,我们各自准备吧,待过了这一关,再好好喝几杯。” “竟然起了雾,倒是有些波折了。”站在高台上的李自成挥了挥手,感受着掌心的潮湿,淡淡的说道。 “闯王,这点雾气没关系,便是下小雨小雪也不怕,大炮总能有法子点火的。”李自成身边一汉子用浓郁的广东口音说道。 在这汉子身边一列排开了十二门红夷大炮,都是侯询为了防御湖广,从广东定制新铸的,刚运来襄阳,下了船,就在码头连人带炮都被李自成缴获了,而李自成在汾水之战吃了孙伯纶炮队的大亏,对这类军国利器甚为重视,连带炮手都给予礼遇,待遇甚至超过了老营,这些广东炮手从广东出发就没有发过饷银,面对李自成的招揽自然积极效力,并在围困襄阳的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李自成微微点头说:“胡兄弟,让你的手下转动一下炮口,咱们不打正门。” 那姓胡的炮官正要解释,李自成说:“胡兄弟,我知道那地方平坦,最适合进攻,但是此次进攻只打左良玉,不打高杰。” “你们这些北方人,让我们稀里糊涂的,算了,闯王说咋打就咋打吧。”那炮官嘟囔了几句,跑到阵前传令去了,不多时炮台上传出了隆隆的炮声,一枚枚实心炮弹在火药的迸射下,发射到了二里之外的左良玉营中,把一切阻碍的东西都给撕碎了。 左良玉的阵地上瞬间就是一片狼藉,在红夷大炮发射的实心弹面前,除了壕沟,一切诸如栅栏、土墙、装满泥土的独轮车都是脆弱不堪,而人马血肉被击中只会留下一蓬血雾,就把一切掩盖在了浓雾之中了。 闯军火炮的发射频率并不快,主要是为了顾及散热和保证火炮的寿命,因为炮台距离左良玉军不过一里,射程却有近五里,所以眼前营地都在射程之内,除了处于营地西北的马厩被左良玉明令禁止炮击之外,其余的地方任由红夷大炮施展。 炮击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太阳升起之后,把雾气蒸发掉,露出了一片狼藉的阵地,炮击终于发生了变化,红夷大炮根据前沿步卒指示,横扫左良玉布设在侧面的轻型火炮和铳队,待这一切做完之后,首先进攻的是在襄阳俘获的官军,那些曾经的敌人,在洪承畴麾下剿贼三四年,已经是百战老兵,他们排着严整的队列,手持长矛,开始了冲锋,铁盔下的眼睛里满是炽热,他们需要用曾经同袍的生命去换取军功和银两,争取尽快进入老营。 铅子和箭矢飞过士卒的头顶,不断有人倒下,双方的士卒很快混战在了一起,在一阵鼓声之后,闯军后撤,未等左良玉把后备队补充上去,第二波进攻有开始了,黑压压的闯军步队缓缓压上。 左良玉看着血战的前沿,距离不过三百步,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壕沟里的满地碎肉和正在燃烧的大车,受伤的士卒和战马正在绝望的嚎叫着,仅仅是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有近百死尸,那些可不是随手抓来的壮丁,而是他左良玉赖以生存的家丁,是他左良玉能犯下无数罪过却仍然升官发财的依仗。 “将主爷,将主爷,快跑吧,闯贼的骑兵开始运动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丁忽然冲了过来,大声求着。 “梦庚怎么办,他还在高杰营中呢。”左良玉犹豫的说道。 那亲卫指了指一片安静的寨门,说:“将主爷,那高杰原本就是个流贼,此时怕是又和闯贼暗中媾和了,您看,打了这么久,闯贼没向那里发一矢,打一铳,只是猛攻我们啊!” 左良玉当然知道这是假话,但他的精锐已经损失过半,再这么打下去,便是要全军覆没了,在对儿子的不舍和自保性命之间,左良玉只花费了不到一刻钟就做出了决定,看着身边寥寥几个家丁,左良玉连连下令,召集了仅剩的家丁,骑上保存完好的战马,在命令大军逆袭反击之后,左良玉向路马寨一侧冲去,数百骑兵冲击了闯军布设在侧翼的步阵,很快透阵而出。 “闯王,俺去追!”刘宗敏当即喊道。 李自成微微一笑,说:“追什么追,左良玉不过是丧家之犬,这种没有胆气又嚣张跋扈的将官可不能死了,朱明多几个这样的将官,兴许咱们还好过一些!” 说着,李自成大手一挥,下令围攻路马寨的高杰部,对于高杰这个自己曾经信任却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兄弟,李自成自然不会放过,当天便攻下路马寨,高杰自刎,左梦庚被俘。 两日后,李自成带着大军北上到了新野,只见城门大开,城门两侧树立了近百桩子,上面吊着一个个的脑袋,还写着名字,多是新野的贪官污吏和缙绅,很多义军和百姓一道围着看,还有几个识字的人正在解说,所讲俱是贪官污吏贪墨粮饷,缙绅豪强欺压百姓的事,讲到一半,这些义军中的头目就被义愤填膺的百姓赶下去,这些新野当地人声音高亢的讲解自己被欺压被奴役的故事,一时间,这城门成了诉苦之地。 李自成让手下安排人大军驻扎,自他却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他本就是穷苦出身,听到这些饥民讲述的血泪故事,不禁潸然泪下,许久之后,宋献策不知何时出现,跳上高台,大声喊道:“诸位乡亲,朝廷无道,官府不法,屡兴加征,不恤百姓,以至中原大地饿殍遍野,此举有违天和,必遭人神共弃,我家闯王,开仓赈济,活民无数,问斩豪绅贪官,为民伸冤,正是替天行道,如今新野已归闯王所有,特此颁下闯王令旨,均田免赋!” “只要有闯王在,大家都有吃有喝,不会遭到旁人欺压,闯王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当即便有数十人齐声应和。 宋献策扯着嗓子喊道:“闯王有令,我义军是仁义之师,乃是为拯救生灵免遭涂炭之苦,各军不得惊扰乡民,百姓顺民尽可安心,今日所诛尽是有罪之人。” “闯王有令,杀一人者如杀吾父,淫一女者如淫吾母!擅杀良民,全队皆斩!” ......... 待令旨颁布完,新野之民已经是喜极而泣,他们连遭旱灾蝗灾,又被左良玉和贪官欺凌,如今终于有人为了他们做主,如何不感激涕零,宋献策忽然看到人群外的李自成,举起李自成的右手,大声喊道:“此乃奉天倡义大元帅,闯王殿下!” 数千百姓纷纷下跪,高呼:“闯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齐呼,好似火山喷发一样,无数的饥民大声呼叫,声势直冲云霄。 李自成心中热血沸腾,大声说:“我李自成定当为天下穷人做主,涤荡中原,再塑乾坤!” 无数的人再次齐呼起来,关于李自成的传说也从新野开始,向四方传播了,最终与闯军前锋一道抵达南阳。 “吃他娘,喝他娘,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民心所向,如山崩地裂,古老的南阳城在滚滚的人潮之下轰然倒塌.......。 第343章 章三八 关键的一年 崇祯十一年终于在来临,在崇祯皇帝看来,这一年都一开始就不那么的吉利、 正月初一,京师狂风大作,从西北吹来的沙暴席卷燕山脚下,遮天蔽日,两日不见天亮,市井传言,此风不祥,主兵祸天灾,大明无福。虽说钦天监的人给出的答案完全相反,但河南传来的消息却让传言越发被印证了。 年前时,闯贼兵困南阳,守城官将俱是投降,唯有唐王死战不屈,力竭被俘,李自成却言唐王是大明少有的贤王,将其妃妾子嗣连同唐王本人放归,并让其告知崇祯,朱明无道,天命不在,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更让唐王携带书信给了洛阳城中的福王。 信中所言,福王骄奢淫逸,为藩王之首,待破洛阳之日,从其王府搜出一两银子就割肉一块,原本崇祯对这挑衅之语不放在心上,但局势的败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李自成在崇祯十一年初就兵发中原,河南州府县城皆是不敌,无论是力战还是请降,不过一个月,闯贼兵困洛阳城,号称五十万,其中虽多为饥民,但可战之兵亦超过十万,大半是从湖广到洛阳收拢、俘虏的官军。 如今到了崇祯十一年三月,闯贼围洛阳已有两月有余,官兵皆不能战,李自成收拢河南饥民,均田免赋,一路沿着黄河南下,前锋抵达开封府。 到了这个地步,大半个河南已经落入了闯贼手中,而苏北的献贼也逆流而上,与连陷城池十余座进入了河南境内,二贼所占之土已经连作一片了。 而对于二贼之祸,朝廷内阁已经炒作一团,但是在一点上无论杨嗣昌这类激进派还是东林党亦或者温体仁这类保守派,出乎意料的达成一致,那就是绝对不能贸然派兵南下,杨嗣昌更是明言,非二十万兵马不可破闯贼。 要说这二十万兵马朝廷倒是凑的出,但所有的数字都在理论上,侯询的兵马损折大半,防守湖广都力所不及,卢象升麾下倒是有三万余,但被献贼牵扯在了扬州一带,还要保住漕运,北府的塞外兵马和延绥兵实力最强,但皇帝和内阁都选择了无视,生怕出现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局面,至于辽镇数万精兵,却是更难调动,如今能仰仗破贼的也就只有宣大和陕西的新军了,可练兵不过一年半,处处掣肘,步步不顺,最关键的是崇祯十年的旱灾蝗灾,把太多的军饷用于赈灾济民,如今宣大不过新军四万,陕西也不过两万,便是凑上尚未淘汰的边镇旧军,也难以有十万人,便是这些兵马,也还分部在两个方向。 然而,洛阳和开封的一封封求救文书却不能置之不理,朝廷更不能看着二贼进入山东和直隶不管,在皇帝的逼迫之下,杨嗣昌终于决定亲自督领宣大和陕西援军,南下剿贼,计划中的粮饷还未到位,督师尚未成行,蓟镇却再次传来警讯,东虏从喜风口、独石口和墙子岭三处破口入关。 与以往不同,此次寇边之虏俱是东虏,三路大军合计不过两万众,俱是一人双马,不攻大城,只是掳掠京畿,蓟镇派兵应战,蓟辽总督殉难,战死将官,参将及以上共有把人,损折兵马近三万,仍不能延缓其攻势,最终京师戒严,东虏前锋甚至到了固安一带。 寇边不到十日,正当直隶各城池严防辫发胡服的东虏的时候,孔有德却率领乌镇哈超一支骑兵混杂在败退的昌平军中,进入了通州,控制了四门,将码头货仓里的财货漕粮抢掠一空,继而北上撤回边墙之外,整个入寇持续不到二十日。 崇祯皇帝坐在御座上,目光呆滞,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年纪轻轻的他已经头发半白。 连续半年来,所有的塘报和文书都是陷城失地、损兵折将的坏消息,要么就是请饷、要粮的折子,半年来的痛苦已经折磨的这个年轻人处于崩溃的边缘,无数日夜的不眠不休和饮食不畅更是耗费了他大量的生命力。 “皇爷......皇爷......。”王承恩低声的叫道,终于让皇帝的眼中散发出了一点光亮,他小心的说道:“内阁的诸位先生和六部的官员都是到了,您看........。” “让他们进来吧,还有什么坏消息是朕不能承担的呢?”皇帝长出一口气,低声说道。 杨嗣昌与十余个官员一道涌入,见天子面无血色,杨嗣昌不再敢看,只是说:“陛下,东虏撤离边墙,仍旧屯聚在大宁卫一带,虽说如此,京师却可以暂时解除戒严了。” 崇祯似乎根本不把京师戒严不戒严放在心上,说:“东虏屯兵于大宁卫,毁坏十余里边墙,似有再寇之意,诸位先生还是与朕商议一样,如何平贼拒虏吧。” 大臣们都是低头不语,如今中原流贼成患,东虏又借机入寇,两面受敌,以大明如今的军力财力,力所不及。 “微臣......微臣奏请与东虏议和,稳定京畿,好抽调关宁军与新军一道南下剿贼。”杨嗣昌正声说道。 皇帝脸色大变:“东虏狼子野心,杀我百姓,扰我疆土,覆灭辽东数百万无辜,岂能议和,杨先生,你这是要让朕千夫所指,史书留骂名啊!” 杨嗣昌跪在地上,说:“如今之计,这是最妥当的法子呀。” 皇帝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最妥当的法子,只有和东虏议和,才能抽出力量剿灭东虏,还不让北府占了便宜,但是如今东虏已经建国,虏酋称帝,早过了议和的最好时机,难道要大明承认那清国吗? “各位先生,诸位卿家,你们也是这般想的吗?”皇帝见杨嗣昌执拗,看向其余人。 众人皆是不敢说话,最后还是温体仁出来和稀泥:“议和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只是现在不是好时机,东虏掳掠京畿,固安以北几乎家家披麻戴孝,此时议和,恐民意沸腾啊,再者,恰如陛下所言,东虏狼子野心,老臣就怕东虏假意议和,待新军和关宁军南下之后,再行入寇,届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温先生老成谋国,此正朕心中所虑,此次东虏寇边,只不到两万人,显然临时起意,借的就是中原流贼大患的机会,想要与流贼南北呼应,朝廷应接不暇,以虏酋之无耻,待大军南下,怕是立刻毁约呀。”崇祯叹息一声,疲惫的说道。 杨嗣昌不仅抬头看了一眼皇帝,他感觉年前这个年轻人在两年似乎成长的太快了,若是放在两年前,断然想不到这么深。 “陛下,不议和仍旧是满盘皆输,不议和就得让宣大新军守卫京畿,只凭陕西的新军剿贼,怕是羊入虎口,白白耗费了朝廷新军啊。”户部尚书钱谦益上前说道。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皇帝怅然问道。 众人相互看看,都是选择了闭嘴,殿内所有人都知道,法子不是没有,就在北府云中侯孙伯纶身上,只要他肯出手,无论是南下剿贼还是东去平虏,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但无人敢提此事,所有人都清楚,无论让孙伯纶做什么,他都会去做,但孙伯纶已经是化龙之蛟,这一仗将会彻底的蜕变了。 大殿内静的可怕,可闻听臣工呼吸之声,皇帝在等,大臣也在等,都不想说出那个建议,成为大明历史上的罪人,一时陷入了沉寂。 许久之后,跪在地上的杨嗣昌缓缓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声音沙哑的说道:“陛下,这是云中侯请征辽东的奏疏。”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中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就连崇祯皇帝都是扭动了一下脖子,从紧张中放松下来。 王承恩把奏疏呈上,皇帝看了之后,面无表情,对王承恩说:“去给各位先生看看吧。” 众人接过奏疏,详细看了看,原来是孙伯纶请求远征辽东的奏疏,在这个奏疏中,孙伯纶没有要粮饷,也不要宣大的一兵一卒,只以延绥兵马和蒙古义从进军,声言此战若顺利可平灭东虏,收复辽东,不顺也可驻兵蓟镇之外,屏藩京畿,可以说,奏折完全是为今时今日之局面量身打造的,唯一有些过分的要求就是让延绥巡抚周士奇督师大军,而且列为必要之条件。 显然,一个巡抚是无法督领如此大军的,怎么着也是总督,如今大明能与东虏扯上关系的总督只有两个,蓟辽总督和宣大总督,考虑到蓟辽总督已经在此次东虏寇边中战死,众人也就明白,孙伯纶为周士奇要的就是这个位置。 殿内所有人都明白,孙伯纶此战已有不败的把握,考虑到北府的实力和孙伯纶以往战绩,众人并不怀疑,而战后,以其军力和蓟辽总督的名义,畿辅之地也就落入到了孙伯纶手中,这是显而易见的结局,就看天子愿意不愿意答应了。 “杨先生,你以为如何?”皇帝见众臣安静下来,当下问道。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杨嗣昌身上,而杨嗣昌却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说:“微臣支持。” “可若是如此,这.......这北疆岂不是........。”皇帝站在那里,断断续续的说道,然而最后一切话语都化做了一声长叹。 殿内群臣皆不敢答话,最终皇帝说道:“既然如此,就命云中侯出兵辽东,但周士奇.........,命陈新甲入朝任兵部左侍郎,参赞军机,周士奇为宣大总督,督领征伐东虏一切兵马。” “陛下......新军.......。”杨嗣昌忍不住打断了皇帝。 皇帝抬手,继续说道:“钦命曹文诏提督宣大二镇新军,陕西巡抚孙传庭督领陕西新军,随督师辅臣杨嗣昌出征剿贼,文官自总督以下,武官自总兵以上,皆可凭尚方宝剑专决,若情真罪当,即可便宜从事,行间一切调度赏罚,俱不中制。” 杨嗣昌听了这个命令,连忙下跪,叩谢皇恩。 待其起身,天子说:“温先生,启用洪承畴为蓟辽总督,督领辽镇、蓟镇兵马出宁远,配合云中侯大军。” 最后一个命令,惹来殿内群臣议论,大家万万没想到,在中都陷落后,东林与杨嗣昌一道攻讦中幸而未死的洪承畴竟然直接擢拔为了蓟辽总督,虽说皇帝这是有意分薄北府的势力范围,但在宣大和蓟辽之中做出取舍的皇帝有如此举动,仍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群臣告退之后,崇祯皇帝瘫坐在了御座之上,右手忽握忽张,殿内已经是一片安静,好像刚才发布的一切命令都是一场虚幻一般,他怔怔的看着窗外烈日下卷曲的树叶,喃喃说:“崇祯十一年.......崇祯十一年,大明能安然度过吗?” 第344章 章三九 北府军团 崇祯十一年,五月。 孙伯纶站在露台之上,向外看去,远处的大青山被一片斑斓的晚霞笼罩在里面,虽然已经是日落西山,太阳仍旧在倾泻着它的熊熊伟力,无论有意还是无心,即便是将要落下,随意的举动也能改变一方天地,恰如此时此刻的大明王朝。 幕府的林天奕缓缓走上平台,说:“朝廷的文书到了,大人提督延绥、北府、蓟镇、辽镇,周士奇为宣大总督,洪承畴为蓟辽总督,新军被抽调南下了。” 孙伯纶微微点头,笑道:“咱们这位天子真是有些手段啊,既用且防,恩威并施啊。” 他心里很清楚,他真正能调动的还是北府和延绥的兵马,蓟镇和辽镇根本不听调,而洪承畴这位对自己心生怨恨的蓟辽总督则是防止北府在辽东一家独大。 “那大人.......。”林天奕微笑问道。 孙伯纶摆摆手:“事情不能追求尽善尽美,虽说我们准备不足,他皇太极也是准备不足,我已经有了七成把握,足够我下重注了。” 说着,他眺望了下远方,轻轻的拍了拍窗台,看到小院中的乌日娜正在夕阳上嬉闹玩耍,孙伯纶道:“发召集令,一个月内所有将领官员齐聚归化城军议,七月远征辽东!” 孙伯纶的命令被传令官通过各种手段扩散了出去,转眼之间,孙伯纶的声音就被这片上千平方公里上的数百万人得知,北到西伯利亚,南达关中,东抵大海,西到天下脚下,这片区域,无数的百姓,都要践行王者的意志。 远在三不敕川的一处营地,也先光着膀子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和麾下一个亲将掰腕子,周围围拢了十几个人,都是甲骑营的将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铁甲骑兵由上到下,不管将领还是小卒,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发型——光头! 也先喝光了一袋子马奶酒,和亲将却没有分出胜负,正此时一个亲兵进来说了句什么,咣当一声,也先的手背砸在了橡木桌子上,众人却未曾欢呼,因为他们看到也先的脸色明显凝重了,也先忽然用双手拍了拍锃光瓦亮的脑袋,跳上桌子,喊道:“都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打仗了,打打仗!” 帐篷里一片死寂,继而众将发出了牲口般的嚎叫,一群粗糙的男人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纷纷叫嚷着,推杯换盏,欢庆这个幸福的时光,两年多了,甲骑都没有打过像样的仗了,无论是漠北还是左翼,都没有他们施展的空间,可把这群家伙憋坏了。 瀚海。 某处生长着刺草的戈壁滩,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正在进行着,一方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部落,加起来不过四五百人,凡是比车轮高的,无论男女都拿起了武器,而包围他们的则有近八百人,虽然他们树立着象征蒙古汗庭的大纛和北府的黑旗,但却不像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他们的服色怪异,武器五花八门,有些长相还与黄种人不同,一看便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 这支军队的领袖是浑阿普,虽然他如今脑袋上顶着鄂尔多斯盟主的名头,但名下的扎萨克要么被理藩司控制着,要么去了左翼或者青海,他亲领的只有两个扎萨克,却不到两千帐。 浑阿普对于这个现状无能为力,他没有威望,不得孙伯纶信任,甚至背叛过,如果不是追随孙伯纶的时间比较早,或许早就被杀了,几年过去了,浑阿普的心态转变,曾经只会吃喝玩乐投机倒把的他终于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他从理藩司那里获得了征服瀚海的委任状,理藩司只提供部分武器,没有粮饷,但所有从瀚海中抓来的小部落和零散部民,可以选择一般加入浑阿普的扎萨克里,两年过去了,浑阿普为理藩司带去了两个扎萨克,却也把自己的两个扎萨克都扩充到了三千帐的极限。 而得到的奖赏就是一封扎萨克的敕书。 战斗已经持续了半天,依旧难以决出胜负,原因很简单,浑阿普不想杀太多的人,因为人才是他最重要的战利品,天渐渐黑了,远处已经升腾朦胧的黄色,浑阿普感受着干燥的风,他知道沙暴要来了,无奈之下出动了队内唯一的重火力,二百斤的小佛郎机炮。 铁质的炮弹不过一斤,却把一辆装满牛粪的大车砸了个稀烂,炸裂的响声也是这个穷困部落从未经历过的,在告知保证除首领之外部落所有人的安全和财货之后,这个小部落终于选择了投降,浑阿普的脸上一片欣慰,这意味着他的新扎萨克又能多一百帐。 正在点验收获的浑阿普远远看到一队裹在亚麻布里的骑兵远远而来,戒备的士兵看到象征必闍赤的旗牌之后放松下来,那传令兵宣读了孙伯纶的命令后,浑阿普对身边的这支杂牌军说道:“各位,开拓要结束了,我们要去归化城,参加对东虏的战争。” 杂牌军们脸上一片茫然,这千余人要么是来自中亚各族的雇佣兵,要么是被征服的小部落,浑阿普的嫡系不过二百人,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东虏是个什么东西。 浑阿普笑了笑,大声说:“我们要重归伟大的必闍赤大人麾下,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北府军团的一员了!” 这句话说完,一片欢呼之声,这些战士明白成为北府军团一员的概念,他们可以获得更高的军饷,更好的待遇,更精良的装备,最重要的是,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可以迁居漠南,成为受到北府庇护的‘公民’! 当一个月的期限来临的时候,北府名下近百人出现在了议事大厅里,手握军权的将军、各盟各扎萨克的贵族、地位尊崇的喇嘛、战争投机的商人、幕府理藩司的高官,他们分成四部分围坐在了一起,居于前排的人头上戴着一顶古朴的冠冕,那是北府最高权力的象征,统共也只有九人罢了,这些人便是议事院的元老,如今北府的所有命令都要通过议事院发出。 在议事大厅的两侧,一边是赞画吏员,一边是书记官和仆从,当孙伯纶坐在高坐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孙伯纶目光扫过众人,掠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终用铿锵有力的语言抓住了所有人那可跃动的心。 “从今天起,北府与东虏进入战争状态,这场战争将会改变这片大陆的格局!” 孙伯纶大手一挥,两个仆从上前,拉起了身后为的帷幔,露出了张贴了满墙的地图,因为是晚上,油灯和拉住不足以照亮,所以仆人把一个个的小木排插进墙壁的缝隙,点燃上面的蜡烛。 随着蜡烛一支支被点燃,一块块地图亮了起来,黑铁城为核心的套内、绥德为中央的陕北、后套、延绥镇、归化城周边的土默特平原、漠北三部、左翼蒙古、天山南北,乌斯藏,一个又一个的地方被点亮,最终只剩下东部一角的辽东笼罩在黑暗之中。 而把这片黑暗土地映照在北府的光芒之下,便是此次战争的目的! 孙伯纶大手一挥,整个议事大厅全都安静下来,孙伯纶道:“诸位,就在昨天,我拒绝了皇太极联盟的要求,并且把使者的头颅砍下,作为宣战的标志!” 人群轰的一声沸腾了,特别是那些将军,已经开始发出怪叫。 孙伯纶继续说道:“这场战争就是要把辽东纳入北府的版图,那里的人民,那里的草原,那里的城池将会作为功臣的军功分发下去,而你们也会得到朝廷的册封!” 这一席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热血沸腾,特别是那些汉人官将,他们麾下已经有了诸多财产,手中也握有权力,但能得到朝廷的册封仍然是不可拒绝的诱惑,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而蒙古官将也是兴致盎然,辽东的土地和丁口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 待众人兴奋完,孙伯纶道:“好了,我宣布北府进入战争状态,接下来就是任命和调令!” 一连串的人事命令和军用调令传递了下去,古语有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战争,特别是大规模的战争关乎着国计民生的一切,孙伯纶为这场战争调集了六万常备军,还征调了五十个扎萨克的后备兵马,共有十万人,加上负责转运的丁壮和预备兵,人数达到了十五万,而且还有两倍于此的骡马牲畜,虽然宣德等处于前沿的城池储存了可供大军支用一年的粮草,但孙伯纶仍然让三十个精挑细选的扎萨克继续向前,为大军后继。 这些只是属于北府本身的力量,孙伯纶在发布召集令的同时已经向各个方向的盟友发出支援的请求,除了漠北的车臣汗部会直接参战,西域的盟友提供的骆驼和军马也成为了战争的重要物资,固始汗还以卫拉特盟主的身份,为孙伯纶提供了四千大军,而前提条件是,待战争结束,孙伯纶要为活着的人换一整套全新的装备回去。 可以说,在原本十八个月的战争计划被打破之后,孙伯纶已经用尽全部的方法来获得力量,饶是如此,仍比预计的兵力少了许多,原本孙伯纶计划用十万常备军配合相同数量的后备军和盟军,在积蓄三年的粮草支持下,以泰山压顶的态势一劳永逸的解决皇太极。 虽然没有达到最理想化的状态,孙伯纶仍然信心满满,至少他比皇太极所处的局面好的多,在其四周已经没有其他的敌人,偌大的北府统辖的区域只需要两万人守备即可。 孙伯纶的进军计划更是简单无比,在七月大军集合完毕后进军,一路经过下水海、集宁海子、宣德等地,收拢前沿的扎萨克后备兵,压着左翼蒙古义无反顾的东进,到白海子、满套儿、大宁卫,或者辽河套,甚至广宁、义州、盛京,一直到东虏决战为止,充沛的兵力和补给就是为了补给皇太极以空间换时间的机会。 在地图上,那就是一个猩红宽达的箭头,从归化城出发,直指辽东腹地! “这一次一定要决出胜负,和东虏彻底了结!”孙伯纶这般对麾下官将们说道,以显示自己东征的决心! 黑铁城。 堂内摆着一桌简单的饭食,围绕着这个桌子坐下的是孙伯纶的两个妻子和一双儿女,以及好不容易从绥德请来的干娘,穿越来七年,孙伯纶已经从一介白身变成了执掌数百万人性命影响边墙内外的大人物,也不再是孤单一人,他有了妻子和儿女,一个微型的家族已经诞生了,正在快速的茁壮成长。 这是孙伯纶的第一次家宴,也是淑济和郝琳琅第一次见面,虽然二人在书信之中已经聊了几年,两个人并未表现的过于亲热或者疏远,为了表示公平,家宴没有在归化城或者绥德,而是选择了黑铁城这个中间点。 敏锐的郝琳琅感觉到了孙伯纶那幸福笑容下隐藏的凝重,想来这场仗并不如他在部下面前说的那么从容和胜券在握。 处于政治漩涡中的淑济却很清楚这场仗的意义,在大明内乱不休且已经病入膏肓的今天,真正有可能主宰这方天地的便是自己的丈夫和那个高居于盛京永福宫的胖子,无论谁赢了,谁就是白山黑水到天山南北数十万精卒的主人,而这是扫荡天下的力量,一战而乾坤定鼎,说的便是此战。 孙伯纶安心的吃着饭,给干娘夹菜,把一块肉塞进了儿子的嘴里,递给了乌日娜一块酱香的排骨,他做的从容淡定,好像平日了最平常的一顿家宴。 当碗里的最后一粒米被孙伯纶咽下,他站起身,向自己的家人报以微笑,亲了亲女儿,抱了抱儿子,就像一个出去干农活的农夫一样,拿起挂在墙上的佩刀,走出了家门,义无反顾的冲向了未知的未来。 第345章 章四十 艰难的开局 盛京,永福宫。 距离上一次八旗旗主军议已经过去了一年了,形势比当初预计的要好了许多,此时皇太极正在殿内用刀鞘指着地图,慷慨激昂的解说着这段时间的局势。 原本今年春天西征北府的计划被变幻的局势给搁置了,虽然在年初从朝鲜抢掠、要挟来的粮食已经到位,八旗、蒙古和汉军旗都已经动员完毕,但随着李自成祸乱中原而大明无计可施的消息传来,皇太极敏锐的抓住了其中关窍,大明朝廷兵力不足,对北府又极端的不信任。 在搞清楚了局势之后,皇太极率领八旗精锐寇边入关,抢掠京畿,原本简单的试探因为打下通州而满载而归,整个大清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也给大明和北府造就了一个难题。 皇太极的目的很简单,孙伯纶如果南下剿贼,他就全力攻打蓟镇,甚至围攻京城,孙伯纶如果不南下,只能远征而来,大清就可以占据地利优势。 事实上,皇太极做到了,在他的运作下,北府军团终于在七月出征,向东而来,而大清则可以占据地利带来的补给线优势,和孙伯纶进行决战。 所有大清高层都清楚,在这场决定命运的对决中,像以往的偷袭、夜袭等小手段几乎没了发挥作用的空间,这就是一场硬碰硬的大对决,谁实力强,谁能挺得住,谁就能赢到最后,虽然北府军团东征的情报传来,那强横的实力让八旗权贵都为之色变,但至少比原定计划里要好的多。 去年从朝鲜掳掠来的丁口配合不错的年景,大清今年本就收获不错,而从通州抢来的物资则可以支持大清的举国之兵坚持到秋收,秋收的粮食和从朝鲜征发的贡粮则支撑大军到明年春天,更何况,在辽河套还有左翼近八万帐可以襄助。 简单的说,大清拥有六个月到八个月的时间可以挥霍,只要在这段时间内取得胜利即可,虽然后勤补给不如北府军团做的尽善尽美,但总好过原计划里,孤注一掷远征漠南要强得多,八旗贵族再次认可了皇太极的能力。 从接到北府军团东进的消息开始,整个大清国也进入了战争状态,与北府进行部分动员不一样,在一开始,皇太极就打消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就是要进行全面的动员,兴举国之兵,用全国之力,和孙伯纶来一次真真正正的对决。 从七月开始,各旗的甲兵、余丁全部被征召,除了一群老弱督领同样老弱的汉人、朝鲜阿哈准备秋收之外,八旗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最终八旗之中十七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健壮男人都被征召,凑出了十二万,其中八万可战之兵出战,其余留守或转运物资,而蒙古二旗才动员了三万人,刚组建的汉军旗则抽调了四万兵马,配合左翼蒙古抽调的五万人,共有二十万大军。 然而在周边环境上的劣势让皇太极不能把全部力量投入到与北府军团的对决中去,朝鲜还得弹压,辽西走廊的蓟辽军队得对峙,还有东面、北面和车臣部都要对抗。 最终,代善的正红旗和督领的近万朝鲜兵及汉军旗一部共计三万人堵在了辽西走廊,扬古力则带内藩蒙古一部和左翼扎鲁特部进驻汉城,皇太极把包括宁古塔在内的边沿城、堡全部放弃,还在野人的地盘大杀一通,保证在决战的时候这群人不至于从林子里窜出来,而科尔沁部则担负起来了抵挡车臣部的重任。 其实皇太极和孙伯纶二人都是明白,之所以只有万余兵马的科尔沁部能挡住车臣部,原因于硕垒和吴克善的私下媾和,吴克善不愿意在那注定惨烈的战争中损折实力,硕垒也希望在北府和清国分出胜负之后再上去吃肉。 夹在清国与北府之间的左翼各部何尝没有类似的想法,但却无计可施,他们没有科尔沁部与八旗权贵联姻的那种亲戚关系,更没有扎鲁特部那雄厚的财力和内奇不讲人性的冷酷,内奇能获得前往朝鲜的差事,一是用金银财货贿赂了八旗权贵和清国中枢,二是把超过一半的部落直接送给皇太极让其随意使用。 在分配完兵力之后,皇太极终于确定了大军的数额,六万八旗,两万内藩蒙古,三万汉军旗和四万左翼蒙古,合计十五万参战兵马,取得了相对于北府军团一点五倍的兵力优势。 当皇太极唾沫横飞的讲解完了双方实力的对比和次要战场的分配之后,皇太极的刀鞘指向了一条河流,老哈河! 皇太极腆着大肚腩,胖脸红润,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又干劲过,转好的局势和取得的兵力优势让皇太极越发相信那会是一场胜利,并且感染了在场的许多人,他擦了擦脑袋上的汗,用刀鞘敲了敲老哈河,不容置疑的说道:“这里,老哈河就是我们大清和北府军团决战的战场!” 他随手一划拉说:“这个位置距离明国的边墙有近百里,道路沟壑,难以通行,所以洪承畴和辽镇难以派出大量的兵马支援北府军团,如果北府军团执意往东,向大宁卫、锦州一带与辽镇汇合,我们就可以派遣精锐骑兵袭扰他们的后勤,他们有如此多的兵力和骡马,明国肯定支援不了,如此,北府军团只能选择在老哈河决战。” “在这里决战还有好处,辽河套的左翼诸部可以为我们提供补给和物资,而从朝鲜起运的军粮则可以通过尚可喜将军的水营通过海路绕过辽东半岛,从娘娘宫换小船,北上盛京,与辽东的军资一道沿着老哈河向西转运到战场,春夏秋季节用船运,冬季用雪橇,仅此一项我们就可以少用十万人力,这是巨大的优势啊!”说到这里,皇太极声音大了许多,肥胖的脸上难掩疯狂的神色。 “皇上说的对,他孙伯纶本就道路遥远,虽说在宣德一带存储了大量粮草,但与我们耗就要多花数倍的人力和畜力,他耗不过我们的,老哈河一带地形平整,正好发挥我们八旗和蒙古骑兵数量多的优势,这一仗,胜利必将属于我们大清!”阿巴泰听完皇太极的讲述,站起身来,举着拳头大声喊道。 殿内数以百计的王公贵族,权贵将军纷纷齐呼,一时欢呼声直冲云霄。 多尔衮站在人群里,脸色如常,一点没有激动的意思,他真的很想问几个问题。 “铁甲骑兵怎么处置?” “步营方阵和燧发枪齐射如何打破?” “那轻便强力的野战炮怎么对付?” “能轰塌城墙的攻城炮如何防御?” 最重要的是,每一次孙伯纶都能拿出与众不同的东西,这次大决战自然不例外,那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但多尔衮选择了沉默,他已经试探过孙伯纶,结果不尽如人意,皇太极也派遣使者结盟,也遭到拒绝,既然八旗注定陷入战争状态,多尔衮不想在这个时候破坏八旗从未有过的团结。 至于那些问题,多尔衮仅仅是希望皇太极能有法子应对,而不是总是用一个法子解答:用命填! 北府军团七月初从归化城出发,一路收拢沿途驻防、屯训的常备兵和后备军,向东行进,队伍不断扩大,到了宣德的时候,已经有军卒十万,马骡数倍之,浩浩荡荡,队伍延伸出十余里,连绵不绝。 八月末,经过两个月的行军,十万大军连同三十个精挑细选的扎萨克抵达了东征的第一站大宁卫,这里原本是大明的卫所,成祖靖难的时候才废止,后来为东虏所据,北府崛起河套,袭扰左翼之后,这里又成了不断后撤的左翼蒙古的牧地,如今从满套儿到努鲁尔虎山都是成了北府军团的地盘。 在安置各扎萨克驻牧和后勤的时候,孙伯纶派出赵琉璃和特穆尔两路兵马向北进行武力搜索,所谓的武力搜索就是组织超过千人规模的骑队,以精锐夜不收为首,向前搜索,其战力可以消灭一切阻拦的侦骑和骑队,一直可以试探到核心位置为主。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东虏的反应不在孙伯纶的计划之中,一路行来除了零散的左翼牧民,几乎没有发现大规模的部落,连抵抗都少的可怜,而前往锦州方向的夜不收则带来敌人空虚的情报,如今大军已经越过了大兴安岭,在辽河套这片陌生的区域,无论如何都要小心为上。 接连不断的情报从北面传来,武力搜索营终于发现了东虏的主力,正在老哈河一带,孙伯纶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位置,心中暗惊,原本东西对峙的敌我双方,如今变成了南北对垒,这意味着在大战略上,双方的侧翼都受到对方的威胁。 在对等威胁的情况下,孙伯纶只能让北府军团北上,离开相对安全的边墙,进入临阵状态,虽然战略态势在朝着对北府不利的方向发展,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而孙伯纶更相信绝对实力带来的优势。 主力交给徐麻子统帅之后,孙伯纶率领质子军追上了赵琉璃的武力搜索营,两军会师于老哈河的上游,这里处于老哈河干流和哈尔纪河的交汇处,越往北越窄,而东虏大营则立在两河交接的高坡上,面朝南方设立了密集的各类工事。 孙伯纶来到阵前,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东虏在此经营有时日了,而且这一仗非常难打! 整个河汊已经被东虏改造的不是原来的模样,在高坡南面的平野之上有着无数的沟渠纵横交错,歪歪斜斜的拦马沟和厚实的胸墙前面是一丈深两丈宽的壕沟,壕沟与胸墙呈现锯齿状,而且在锯齿的顶端还有一个个圆形堠台,上面可以看到诸如佛郎机、虎蹲炮之类的小炮,显然东虏已经与北府的交战之中学会了侧射火力这一战术,并且合理的运用了。 壕沟、胸墙从东向西,从干流河边延伸到了支流哈尔纪河的河边,形成了宽约七八里的正面,大量的帐篷、马棚从高坡腰部延伸到后方,而在高坡上下还有凸出的炮台。 很快,越过河流向两翼侦查的夜不收和特穆尔回来,孙伯纶就地下马,亲自与夜不收一道综合了情报,搞清楚了皇太极的布置,但结果不由的让孙伯纶色变。 在这片区域,老哈河的干流呈现西南向东北流向,而东南向西北流向的哈尔纪河与由西向东流的落马河几乎在同一点汇入,干流和两条支流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x形,东虏的大营就立在南面开口的最内侧,而其辎重营和码头则在北面开口的附近,用舟船补给运转,这就给孙伯纶出了一个大难题,那就是无法骚扰其后勤。 想要冲击东虏后勤,无论从哪个方向都需要越过两条河流,几乎无法达到突然袭击的目的,而皇太极想要做到这一点,只需要越过一条河流,甚至可以逆流而上行军。 仅仅从皇太极的布局,孙伯纶就有些后悔小看了他,这个后世大清国的开国奠基的雄主,能够在群英荟萃的爱新觉罗家族中异军突起接任大位,靠的可不光是权谋,其在军事方面的造诣也是登峰造极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孙伯纶已经打消了速战速决的念头,当初为了速战,进入左翼后就把攻城炮和大口径的红夷大炮留在了宣德,只带野战炮前进,如今看来没有那些东西,是难以撼动皇太极的防线了。 “传令下去,各军相互掩护,齐头并进,距敌二里扎营,将野战炮加强给步营,先压住阵脚,让工兵、辅兵和丁壮上前,挖沟筑寨,这将是一场鏖战啊!” “传信给宣德的周士奇大人,让其督领重炮营、攻城炮营和火箭炮营前进,传令余彦,由不死队和四个扎萨克的骑兵西去掩护,让舟桥营辅助尽快让各类火炮抵达前线。” 第346章 章四一 热气球 在那么一瞬间,孙伯纶也想过不去进攻皇太极坚固的阵地而是继续向东,从侧翼进攻辽西走廊,逼迫东虏出战,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毕竟这块水网密布的辽河套对于北府军团是陌生的,一旦继续向东,最终的结果就是双方在围绕着大兴安岭东麓和辽河套发生一场地域宽广、兵力众多的骑兵战,被各种河流山谷切割过的地形中,骑兵的数量的重要性高于质量,己方那四万精锐步卒将毫无勇武之地。 而互相的掳掠和骚扰孙伯纶也不愿意承担,跟随自己来大宁卫的扎萨克都是精挑细选的,多是证明了忠诚的右翼部落,甚至有许多汉人为主的扎萨克,这可是北府的中坚力量,是不可能和左翼那些骚鞑子对换的。 在当天下午,第一批步卒就在骑兵的侧翼掩护下前进到了距敌二里的地方,敌阵前扎营,对于北府军团是一个极大的考验,特别是东虏也拥有不错的炮兵力量的前提下。 乌镇哈超的红夷大炮早早就安置在了高处的炮台,有部分甚至前出到前沿,轰击前进中的步卒,八月正是多雨的季节,被雨水浸湿的松软地面限制了炮弹的弹跳,让红夷大炮的威力无法完全发挥出来,但皇太极几十年来的大规模的投入,让此次出征的红夷大炮达到三十余门,如此规模的火炮仍旧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处于前沿的步营总指挥徐麻子当即命令盛满泥土的偏厢车上前,利用土袋加固,形成了一条临时的防线,保护丁壮挖掘壕沟,而新组建的战防炮营则前驱,与东虏布设在前沿的红夷大炮进行炮战。 当年漠北一战,炮营敏锐的察觉到,专门对付工事和阵列的野战炮在与红夷大炮对射的时候,限制于射程不足难以取得优势,必须不断的转移阵地才能避免挨打,这不免降低了炮击效率,在炮营军官和从火器厂分离出来的炮厂进行商议之后,诞生了一个新的炮种,战防炮。 战防炮的口径和炮架与野战炮是一样的,炮弹和炮药也可以通用,但战防炮的身管更长,野战炮不过五尺,战防炮则达到了八尺,内钢外铜且拥有加强箍的战防炮可以使用更多的炮药,可以把同样重的圆形铁质炮弹发射到三里半的位置,而真正让战防炮发挥出精度优势的除了更圆滑规整的炮膛,最关键的就是圆锥型底部扩张弹。 这种被称为米尼弹的弹种原本用于燧发火铳,但其对铳管的磨损太厉害,所以尚未大规模的使用,但却在战防炮那里绽放了华彩,这种炮弹呈现圆锥形状,底部却有一个凹洞,炮弹的主体用的是铸铁,而后部则是较软的铅,而在凹洞里塞着一个软木塞,炮药在爆炸之后,软木塞撞击凹洞,让质地较软的铅膨胀,炮弹底部膨胀紧贴内膛,火药爆燃的燃气无法外泄,只能推动炮弹前进,可以把炮弹射到五里之外,且更为精准。 虽说圆锥弹加入序列逼迫战防炮的加工精度和标准更高,但由此取得的优势也是非常明显的,战防炮营的十八门战防炮营列阵前沿,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击毁了七门红夷大炮,而己方只损失一门,战防炮甚至可以在二里的距离上,用圆锥弹连续击中红夷大炮的炮身,直接让红夷大炮失去修复的可能,逼迫乌镇哈超把布设在前沿的红夷大炮后撤进了炮台。 在解决了最大的威胁之后,步营阵地的建设变的紧张有序,在工兵营的加入下,北府军团的阵地更加规整有序,但壕沟、拒马、胸墙等设施样样俱全,并合理安排了火炮阵地和出击通道,与东虏的杂乱无序形成了鲜明对比,凸显了阵地工事上的专业。 仅仅用了五日,北府军团的营地就粗具规模,也算是彻底立足,而从两翼渡河的骑兵则不断与敌骑发生混战,但规模一直不大,双方也非常克制,孙伯纶这个时候才明白皇太极并非想堂堂正正的决战,而只是想拖下去,面对缩头乌龟似的东虏,孙伯纶才不会让精锐的步卒去进攻那复杂的阵地工事。 九月初,夜晚。 孙伯纶站在码头上,远远看着在夜空下,一条条小船和木筏冒着浓烟向北顺利而去,这是孙伯纶筹谋近半个月的计划,利用火船烧毁东虏连通前营和后营的浮桥以及补给的码头,趁着大乱,利用安排在火船之后皮筏上的火铳手,掩护甲骑和跳荡渡河冲击敌人后营。 如今绕过哈尔纪河的近万精兵已经埋伏在了老哈河下游的密林里,只等着火船发挥作用,但是实际战况没有那么顺利,顺利而下的火船在东虏前营附近就停了下来,几十条火船和载满柴草、火油的筏子撞在一起,很快燃起熊熊大火,却再也没有冲下去。 不多时,负责火船的工兵营千总来到孙伯纶身边,扔在地上一段锁链和半截大腿粗的木桩,道:“侯爷,东虏狡诈,在河中埋了暗桩,并且用锁链连在一起,火船冲不过去。” 孙伯纶看了一眼,就知道皇太极已经猜中了自己的意图,他微微一笑,说:“传令下去,让铳手上岸吧,另外传令也先,退回来吧。” “将主爷,看来皇太极是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了。”牧锋颇为不甘的说道,忙活了十几天,什么也没干成。 孙伯纶也是颇为无奈,这可不是东虏的风格,要知道,清国八旗一直号称骑射立国,虽说多为吹嘘,但甲兵犀利,战术从来都是以进攻为主,此次摆出防守的架势,倒是真让人措手不及,可是孙伯纶的也不得承认,东虏在防守这方面也很有经验。 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东虏毕竟在辽西和大明鏖战了那么些年,什么防御工事没见过呢,此时模仿出来倒是得心应手。 孙伯纶回了帐篷,想来想去,见将官们都是无精打采,说:“传令下去,前沿停战,工兵带来辅兵队继续向前挖掘壕沟,一直到接近敌人百步为止,令炮营赞画上前,为重炮规划阵地。” “雷千总,工兵营的热气球到位了吗?”孙伯纶看着那个汉子,问。 那千总起身,叉手行礼,说:“启禀侯爷,一共三套,已经全部就位,昨天中午进行了点火测试,随意可以使用。”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如今敌人具有地利和兵力优势,未免敌人突袭,我方必须掌控战场,升起热气球,就在这两个位置吧。” 那千总咧嘴一笑,说:“侯爷妙算,两个热气球就能把这片战场一览无余了。” “既然如此,现在就去做吧,天亮了也就能拿到情报了。”孙伯纶略显疲惫的吩咐道。 “现在?”那千总明显一愣,毕竟天还没有全亮,但得到孙伯纶再次确定,千总也不敢耽搁,连忙去了。 孙伯纶宣布军议完,便让众人回去,徐麻子捅了捅也先,又拉扯了一下想要去睡觉的特穆尔,说:“干啥去,跟咱去看看热气球?” 特穆尔迷瞪着眼睛,问:“热气球是啥啊?” 徐麻子神秘的一笑:“管保你这骚鞑子大开眼界,嘿嘿,老子还在上面加了料,还是桑结活佛的主意咧,看着吧,不把对面那个骚鞑子的狗屎吓出来,老子跟你们姓!” 特穆尔这才来了兴趣,连忙骑马跟着去了,在中军营地的空场上,几个将官下了马,远远的看着,火把已经照亮了这片空场,那里有一个用竹子搭建的架子,比一个房子还要大,里面有一团巨大的皮囊,里面显然是空的,连着气囊的是一个由藤蔓木条制成的篮子,里面有两个器械,一个是双筒望远镜,除了比平常用的大了十倍,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另一个‘炉子’就很特殊了,不仅可以烧煤,而且还有一个油乎乎的大油桶。 “看到没,这就是工兵营的飞行队,里面随便拉出一个就拿把总的饷银。”徐麻子低声说道。 “俺不信!”也先当下说道,这些穿着与其他军卒不同的飞行队,一个比一个瘦弱,这类人连辅兵都不要呢。 徐麻子没有再解释,因为当初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不信。 待一切准备完毕,其中一个最瘦弱的翻身进了吊篮,点燃了炉子,铲进去的煤粉快速燃烧,那个比汗帐还要大的皮囊缓缓鼓胀起来,很快变成一个球状,支撑的竹制架子被扯掉,硕大的气囊浮在了半空,隐隐有升腾之势。 里面的瘦弱百总已经袒露了密布汗水的上身,又填了几次煤粉后,问千总:“大人,可以升空了!” “升空!”千总果断下令。 那百总一拉炉子上的把手,油桶里的猛火油通过喷嘴雾化之后,进入了炉子,一时间丈许火焰从炉口冲出,气势汹汹,巨大的热气球升腾而起,把吊篮四角的绳子绷直,然后吊篮腾空,缓缓上升,一直升腾到了十丈有余才停下来。 “哇!” 看到巨大的球飞起,周围的人全都惊讶出声,也先等人更是咧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制约热气球飞起的是拴在吊篮下的粗大缆绳,绳子一段系在一辆堆满铁坨的四轮马车上,上面的百总用红色的小旗一甩,底下的人拉着四轮车向前运动,一直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上面再次喷火,缆绳松动,一直升腾到了三十丈高的位置才停下。 而在营地的另一方,第二个热气球也升腾而起,这时天色蒙蒙亮,忽然东虏营地发出山呼海啸的声音,直冲云霄,也先侧耳细听,竟然是蒙古人齐声口诵佛号的声音,对于常常参加银佛寺法会的他来说,再也熟悉不过了,但数万人齐诵佛号,声音之宏大,气势之强盛,实乃平生仅见,不多时,热气球北方的己方阵营也出现类似的声音。 也先和特穆尔看向徐麻子,徐麻子说:“这就是咱的手段,哈哈。” 也先当先上马,疾驰而去,飞驰到了前沿,回头一看那热气球,才发现硕大的球体上竟然绘着一尊佛像,那佛像拥有六条手臂,身佩六种白骨配饰,一只手中端着一碗殷红鲜血,而在身边还有五个浮动的骷髅,正是喇嘛教中,蒙古国护国神,大黑天神的影像。 也先虽然仍旧心幕佛宗,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愚昧蛮子了,他只是在马上微微躬身,念诵佛号,忽然听到身边蒙古亲卫惨叫,他循声看去,此时天空仍旧是一片黑暗,在铅灰色的天幕之下,一个巨大的眼睛正散发出赤色光芒,那眼睛的瞳孔呈现深红色,有殷红的血线弥漫开来,似有一种漠视众生的冰冷,巨大眼球之中似乎有魔火跳跃,甚为诡异。 “那......那也是热气球?”也先问。 徐麻子哈哈大笑:“咋了也先,我不是告诉你了,这都是一些小手段而已,画上去的罢了。” “实在是......实在太震撼了!”特穆尔喃喃说道。 也先咽了一口吐沫,点点头,周围数十里,凡是看到的人,无论是蒙古、东虏还是汉人,都是齐齐跪下求饶,在这个愚昧迷信的时代,在人们眼中,风雨雷电都是神秘莫测的力量,唯有神灵才具备,如今一个巨大的血色眼眸和大黑天神飘荡在半空,无人心中不震撼,无人心中不害怕。 很快,一个传说从营地中传来:伟大的云中侯、蒙古必闍赤孙伯纶大人请来了大蒙古护国法神玛哈噶喇庇佑北府军团,而伟大的神祇还派遣威力无边的魔瞳来助阵! 也先擦了擦嘴,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徐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其实.....其实是彻辰夫人想到的。” 见二人不信,徐麻子说:“兵工厂研制热气球花费了十几万两银子都没成功,后来是彻辰夫人出资支持,当时夫人与准格尔的巴图尔珲台吉打赌,赌注十万银子,夫人打赌猪会飞,造出第一个能飞起的热气球,上面绘制了一只猪,最终巴图尔珲台吉认输了,也因此,热气球在一开始叫猪会飞,后来还是侯爷给赐下这个名字的。” 第347章 章四二 决胜点 清国营地。 多尔衮快步走前沿走向高坡上的大帐,沿途所至俱是跪地匍匐的军卒,无论是什么民族,也不分上下尊卑,皆是如此,多尔衮气愤之至,抽出顺刀连连砍杀身边三四人,那些奴才却连滚带爬躲的远远的,跑到另外一个地方跪下,瑟瑟发抖。 “这群蠢货!”多尔衮咬牙骂道,却发现正黄旗的大纛下,七贝勒阿巴泰也跪在地上,虔诚的祈祷,他跑过去,拉起阿巴泰,喊道:“七哥,你做什么,那不过是那些汉狗搞的鬼罢了。” “真神凌空,魔瞳开启,一切俱在眼前,如何是搞鬼!”阿巴泰当即反驳。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正是皇太极,他正声说道:“你忘记当年在宁远,老五听闻红夷大炮发炮的结果了吗?” 阿巴泰恍然想起,当时他与莽古尔泰一道围困宁远,突遭红夷大炮炮击,那声音宛若霹雳,最信神佛的莽古尔泰当场全身瘫软,跪地向天求饶,导致进攻受阻,后来被老汗处罚,连带自己都受了诘难。 “请皇上下令,以甲兵上前,弹压这些愚昧蠢货,若再妄为,乱刀斩杀!”多尔衮跪地请命,他很担心如今的局面,如果孙伯纶此时发动进攻,这些人哪有敢战之心呢? “若是如此,岂不是更坐实了神魔降临的传说。”皇太极冷冷说道。 正说着,几十个喇嘛从帐中走出,为首正是花教首座沙尔呼图克图,他口诵佛号,与众多喇嘛上前劝慰,声言天上飞球不过是邪教在装神弄鬼,并以神水赐福众人,此举感染了许多信仰喇嘛教的蒙古人和八旗甲兵,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再看飞球,在天色大亮的情况下也不似那般恐怖了。 好不容易控制了局面,阵地上重新有了秩序,忽然尖锐的呼啸声传来,多尔衮茫然了看了看南方,忽然反应过来,抱头趴在地上,一个翻滚滚到一边的壕沟里,鳌拜也知道这是敌人在炮击,连忙拉着皇太极躲到了土墙之后。 十几枚炮弹呼啸着落下,将护卫皇太极的葛布什贤哈超打的乱做一团,前三轮齐射之后,这些人才都躲在了掩体后面,但已经造成了伤亡,多尔衮探出脑袋,但见满地血肉残躯,满耳朵充塞着他们的哀嚎之声,多尔衮不由的一拳砸在地上,愤愤的大叫起来。 这些葛布什贤哈超可是八旗中做精锐的勇士,如今什么也没有干就被打死了三四十人,如何能让多尔衮咽下这口气呢,隆隆的炮声依旧继续,很快炮台上乌镇哈超的火炮开始了还击,炮战持续了一天,一直到夜幕降临之后,多尔衮前往大帐议事,却看到满脸铁青的皇太极。 “老十四,你看看吧。”皇太极把一封文书递给他。 多尔衮看了一眼,满脸惊骇,一整天的时间,竟然损折了近四百人,战马六百余,除此之外还有马厩、粮仓和掩蔽在草席之后的炮位损失,多尔衮很清楚,对于前营的布设,皇太极与孔有德花了很多心思,把粮食、马匹等重要的战争物资都分散部署,却依旧损失了这么多,只有一个原因,敌人的炮弹实在是太准了! 但是为什么火炮会在今天这么准? “皇上,您的意思是那两个飞球!”多尔衮忽然问道。 皇太极点点头,说:“北府军团用的还是那种炮管长的轻型红夷炮,使用的炮弹却又换成了球形弹,孔有德说,贼人可以分辨出备用炮位和主炮位,也可以分辨真假炮台。” “那飞球.......不会真的是某种神通吧。”多尔衮心态有些动摇,小心的问。 皇太极摆摆手,打开身边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拿出一个望远镜,说:“那飞球下面的吊篮里有人。” 多尔衮也知道望远镜但却不曾有,他只知道扎鲁特的内奇从归化城秘密弄了几支,贡给了皇太极和代善。 “人能从天上飞?”多尔衮仍旧不太肯定。 皇太极把那望远镜往多尔衮面前一推,说:“这个送给你了。” 多尔衮连忙道谢,皇太极又道:“多尔衮,你还记得多铎小时候,我们用孔明灯逗他玩吗,那飞球就是一种大号的孔明灯。” 多尔衮恍然大悟,说:“皇上,定然是贼人高居半空,以远镜窥测大清营地,方知晓真假利害,今日才有诸多损失。”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没有办法阻止,总不能进攻北府营地吧。”皇太极有些不甘心的说。 多尔衮想了想,试探的说:“若有把握,还是攻一攻的好,贼人现在营地工事初具规模,已然是大患,若是再等下去,工事完全了,那我大清如何打败他们呢?” 皇太极微微摇头,拒绝了多尔衮的提议,多尔衮更是疑惑,最近有诸多王公提议进攻都被皇太极拒绝了,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却从未示人,多尔衮实在忍不住,问:“皇上,您究竟在等什么?” “我在等一个消息。”皇太极正色说道,他看了看多尔衮说:“我们安插在明国的内奸回报,七月中旬,明国首辅杨嗣昌率领包括宣大四万新军,共计七万兵马南下,与此同时,陕西的孙传庭也带一支四万兵马出了潼关,要夹击中原的闯军。” “皇上是等他们分出胜负?”多尔衮问。 皇太极微微点头,说:“正是如此,如果闯军胜了,必当北上进攻京城,届时无论北府军团还是辽镇兵马都是进退难抉,正是我们大清的好机会,如果明国胜了,那我们大清只好拼死一搏了。” “十四弟,从去年开始,我就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但是我何尝真的要拼命啊,我八旗壮丁不过十余万,死一个便是少一个,如何拼的起呢。能不拼还是不要拼啊..........。”皇太极语重心长的说道。 多尔衮怔怔说道:“那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如果闯军和明军也僵持住了呢?” 皇太极毫不犹豫的道:“等到明年开春,若是还未有消息传来,那就要奋力一搏了!” 多尔衮微微点头,道:“臣明白了,臣定然会与皇上一道,为咱大清的未来,搏一搏的。” 皇太极微笑点头,忽然问:“十四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奋力一搏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的结局不就是死吗,大清会灭亡,八旗被屠杀,我们的一切都会被抢走。”多尔衮说道,他看着皇太极的眼睛说:“皇上,我们和蒙古人不同,孙伯纶连当鹰犬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们的。” 皇太极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多尔衮说:“蒙古人是一盘散沙,与孙伯纶贴的越紧,关系越深,结果一定会是消亡,如今的草原腹地,到处都是汉人,就连那些蒙古人都开始学汉话,穿汉衣了,虽然蒙古人与汉人也有仇,但那是三百年前的事儿了,朱明已经把仇报了,可是我们不同,那三百万辽人的魂魄还没有散尽呢,而且我们能做什么呢,咱们种地不如汉人,做买卖不如汉人,咱们八旗诸绅只会打仗,上马能射箭,下马可搏杀,但是那又如何,未来是火器的天下,咱们玩不惯铳,也不会打炮,就算我们主动投效,在北府的序列里又能做什么,蒙古人会第一个反对我们投降,因为我们的作用和他们是重叠的。” “是啊,如果猎人需要一只猛犬就能猎杀黑熊,自然不会养两只。”皇太极怅然的说道,他看向多尔衮,又说:“如果失败了,我们可以选择战死沙场,倒也是死得其所,但是多尔衮,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臣民百姓被屠戮吗?” 多尔衮摇摇头:“当然不愿意,但是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但当多尔衮看到皇太极脸上的正色,惊讶的问:“皇上有法子吗?” 皇太极微微点头,说:“如果我们此次失败了,我会斩下我和你的脑袋,让阿巴泰、巴布泰或者阿济格,送到明国皇帝那里,请求他给一条生路。” “整个大清国,唯有你我拥有振臂一呼的能力,你我死了,大清便是无主,明国自然可以像孙伯纶奴役蒙古那样,利用我们,给八旗生存的空间。”皇太极淡淡的说道。 多尔衮脸色微变,忽然抱拳说:“皇上,若是有那么一天,臣愿意献上自己的脑袋。” 陕西,潼关。 孙传庭站在黄河边,看着码头上的工匠正在忙活着搭设浮桥,如今正是秋季,九月的天气雨水连绵不绝,导致黄河水量大涨,匠户已经试验了四五次,仍然无法搭建起浮桥,这让孙传庭的内心焦躁起来。 从四月朝廷传来进军河南,解困洛阳、开封之围的命令后,孙传庭一直在努力的积蓄粮草,招募士卒,扩大麾下的力量,为此不断的上书,想要尽可能的往后拖一点,最好拖到秋粮下来之后再行进军,然而兵部的文书连番催促,丝毫不给孙传庭更多的时间准备。 好在孙传庭还是抓住了机会,既然宣大军要与陕西军夹击闯贼,那么最好一起抵达战场才是,孙传庭以此上书,最终拖到了九月,洛阳围城半年,粮草将尽,已经支持不到十月,在杨嗣昌督师的宣大军从平阳出来,抵达阳城、泽州一带的时候,孙传庭无奈只好进军。 好在这段时间和朝廷的讨价还价带来的不错的结果,秦军四万兵马都发了安家费,购买的粮食军资也足够两个月使用,最为关键的是,孙传庭得到杨嗣昌的保证,在解困洛阳之后,会用三十万两补发秦军的欠饷,再给二十万石粮食,孙传庭不知道这些粮饷是杨嗣昌故意拖延,逼着洛阳的福王向朝廷做出的保证,而且只是三分之一罢了。 “大人,有个商人求见,说是能帮您解决难题。”孙传庭正因为链接的船再次被大水卷走而扼腕叹息,李文忠走了过来,低声说。 “什么人竟有如何豪胆?”孙传庭冷声问道。 李文忠低声说:“是陕北大商家郝家的家主郝允辙,云中侯夫人和平贼将军的堂兄。” “是他?让他过来吧。”孙传庭当然知道郝允辙的名头,这两年他在陕西各地巡视,凡是规模上三千人的城镇,都有郝家的商栈,虽说秦军军没有购买北府出产的甲械武具,但是诸如帐篷等军用物资还是有不少合作的,此次出征河南,筹措的军粮中就有郝家低价卖给的一批。 郝允辙上前行了礼,说:“总督大人,由此往被走四里,有我郝家的一处码头,共有渡船四十余艘,大人若是急着渡河,可用渡船先过,至于浮桥,小人在此立下军令状,两日内搭建好。” “你如何有此本事,朝廷的工匠都无法做到。”孙传庭问。 郝允辙笑了笑说:“原本就打算在这里搭设浮桥的,暗锚都准备好了。” 见孙传庭不明白,郝允辙说:“大人那暗锚是用两千斤铁铸造而成,就是形如枣核,顺流沉入水中,链接铁链,上有浮球,铁锚每隔二十步一个,可以锚定船只,只需把船驶过去,锚定好,在链接起来便是,除非有洪水,浮桥定然不会有事的。” “既然如此,便去做吧。”孙传庭道。 “大人,小人是个商人。”郝允辙笑嘻嘻的说,继而又解释:“商人不都是见利忘义的吗?” “郝东主,你也要在这里发国难财吗,本官可以告诉你,为了此次出征,总督大人已经把家中财货俱是捐出,手中除了两万备饷再无银钱。”李文忠气愤的说。 郝允辙道:“没有钱,先欠着好了,协助王师渡河,只需一万两便是。” “取纸笔来!”孙传庭冷着脸吩咐道,郝允辙道:“只要总督大人答应便是,小人信得过您。” 孙传庭冷哼一声,拂袖说道:“本官应了你了,待王师凯旋,你便到西岸领银子吧。” 郝允辙微微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新铸的铜元,用匕首转折的划拉了一下,掰开之后,呈上一半,说:“总督大人,小人在陕州的商栈存有两万石粮食,您凭这信物就可取用,也可以先赊欠着,作价两万两即可。” “既如此,便多谢了。”孙传庭脸色回转了许多,淡淡说道。 孙传庭看着郝允辙的背影,喃喃说道:“想不到啊,在关键时刻助本官一臂之力的,还是他孙伯纶!” 他心里很清楚,此是两万石粮食就是雪中送炭,更不要提价格,如今秋粮还没下来,在河南,一石粮食可轻易卖到三四两。 “大人,他孙伯纶此举,定然也是为了自己。”李文忠提醒道。 “罢了罢了,先解决中原流贼再说吧,李大人,让工匠去配合一下郝家吧。”孙传庭吩咐说,接着他传令下去,让驻扎的军队向北移动,以方便渡河进入山西境内。 按照杨嗣昌定下的计划,孙传庭进入山西境内向东移动,以防止闯贼拦截,然后在桓曲一带渡河,而宣大军在汜水渡河,切断开封与洛阳的联系,再解围洛阳。 当孙传庭一切安排妥当,只等浮桥搭建起来的时候,一名宣大军的千总来到潼关,递上了督师杨嗣昌的命令:由桓曲至阳武黄河段,南岸皆有大规模骑兵运动,为防止被半渡而击,宣大军改变计划,向东而去,寻机渡河。因杨督师向天子立军令状,十月之前可解围洛阳,因之,秦军不可进入山西,而是由潼关出,进入河南,向东突进,侧击闯军,以解洛阳之围! 第348章 章四三 首战大胜 无论在孙传庭的眼里这个命令是如何的愚蠢而混乱,但他都要遵命行事,原因很简单,天子的那微不足道的耐心早就在这半年的时间消磨干净了,孙传庭早就从朝中同年那里得到消息,内阁和天子曾经都想用换帅的方式来督促秦军出战,而替代的人选有陈奇瑜、傅宗龙。 而孙传庭更难以承受的结果是洛阳的沦陷,特别是城中的福王,若是有失,陷藩失地的罪名落下来,孙传庭和杨嗣昌都会进诏狱。 秦军出潼关进入河南,沿着黄河一路东进,起先只是遇到了零散的农民军侦骑,显然此举也超乎了闯军的预料,一直过了崤山,闯军的骑兵才靠了上来。 在渑池到新安的广阔平原上,闯军与秦军的骑兵发生了无法计数的乱战,一直到了九月末,闯军最精锐的三堵墙和由李自成亲率的精卒赶来,才标志着秦军的第一战展开。 第一批出战的是一群身着明军服饰的土谢图骑兵,这群由却图汗带到边墙内的骑兵有近四千人。当初杨嗣昌没有足够的地盘安排过万帐的土默特人和土谢图人,最终把却图汗部甩给了陕西,周士奇曾经筹划把那几千帐带到套内,但却被孙传庭横插一杠,这群土谢图人被安置在了刚清理完军屯的宁夏,并分得了土地,这使得土谢图人参加秦军的态度非常激扬,唯一让孙传庭有些不甘的是,那群骚鞑子把分到的土地变成了棉田和烟田。 事实上,精于骑射的土谢图人发挥了巨大作用,却图汗把他们分为千人队,接连上去挑衅,在拥有马力和骑射优势的情况下,给予了闯军极大的杀伤,最终导致率领三堵墙的李过失去理智,土谢图人诱敌深入,三堵墙遭受了固原总兵杜文焕率领的新军夹击,埋伏在草丛里的铳手打了几轮之后,杜文焕亲率大队冲锋,一战而灭近万三堵墙,这可是李自成麾下近三分之一的精锐骑兵。 “杜总兵,却图汗,你们做的很好,王师旗开得胜,本官自当上表朝廷,为你二人请功。”骤得大胜的孙传庭心情大好,当众嘉许。 却图汗道:“赏功银子下官就不敢奢望了,只请总督大人多予我部一些田地,也好让士卒安心奋战啊。” 若在以前,却图汗定然是要银子的,但这两年他发现在宁夏的棉田出产的棉花卖到绥德、归化城,比种粮食要多赚许多,在见识了边墙之内的花花世界后,却图汗感觉当一个地主比去草原当一个又臭又脏的鞑子大汗好多了。 杜文焕没有执着于封赏,提醒道:“总督大人,闯贼骑兵受挫,步阵却完整,末将见敌阵闯逆本人在其中压阵,恐要有一场鏖战呀。” 正说着,东面升腾了铺天盖地的烟尘,一条红线从地平线上出现,继而变成可铺满大地的滚滚红浪,孙传庭策马上了高地,远远望去浩浩荡荡的军马旗帜结阵而来,那些旗帜上尽写‘闯字’,旗帜之下,闯军步卒密密层层,长矛如林,而精锐的骑兵则翼护在两侧。 看着架势足有七八万人,密密麻麻,宛如蝗虫一般。 “嚯,闯贼好大的威风。”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官咧嘴说道啊。 虽说嘴上这般说,这将官却是满不在乎的神色,众人自然认得这人,正是总督最信重的将官,临兆总兵白广恩,当年陕西贼寇四起时,这厮也从贼,在洪承畴剿贼时候立功受抚,逐步升任总兵之位。 “贼已成大患尔。”孙传庭一拳砸在掌心,不甘的说道。 初阵对敌的三堵墙战力已经是不错,制约其战力的不过是良莠不齐的战马和数量不足的甲械,在指挥和配合上与官军处于同一水准,但如今看这步阵气势,足见闯贼已经发生质变,以往流贼与官兵对阵,都是驱丁壮上前助阵,而此时全都是可战步卒,虽说装备差一些,却已经是号令如一,队形严整了。 “白总兵,此战仰仗于你了。”孙传庭扭头对白广恩说道。 白广恩神色一凛,道:“今日若让闯贼破阵,末将以死谢罪!” 说着,白广恩驱马向后,随着军令传达,秦军各营纷纷应和,不多时营中推出数千样式奇怪的四轮车,这车看起来像是大明常用的偏厢车,但是更大更宽,载重能力更强,其车厢是用硬木板打造,覆以牛皮,车厢开有大大小小的四方孔洞,正是孙传庭麾下主力的火车营。 同样是编练新军,秦军和宣大军却是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两种道路,宣大军处处学习北府军团,无论是军队的组织和武器的配备都是如此,但秦军则完全不同,其兵种构成和武器与大明原本的边镇军卒无异,若非其把发饷和将兵之权收到总督衙门,或许也不被认为是新军了。 秦军如此,并非孙传庭没有意识到新军的强大,而是他没有陈新甲的那些条件,秦军获得的练兵饷银不过宣大军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兵部和工部在军械武器上的支持,他有的除了少的可怜的军饷就是天子对他在陕西为所欲为的默许。 新军是强,但若是那般编练,此时能出潼关的或许连一万人也不到。 火车营的火车迅速在田埂中展开,分列成阵,因为数量充足,这些火车也可以排列成‘之’字形,以形成交叉火力,在前面挡板护住后面的士卒后,后面挡板放下,保住下部,各阵列之前留出出击通道以方便骑兵出击。 闯军来的迅速,却也把大量的辎重和重火器扔在了后面,双方的夜不收和侦骑在阵前相互试探后不久,整军完毕的闯军展开了第一波进攻,从第一波就投入一半步卒的规模来开,李自成的决心很大。 数万闯军高声齐呼,长矛如林,士卒似海一半,滚滚的浪潮汹涌而来,在三百步左右的位置上,闯军的佛郎机等情形火炮开始轰击,打烂了几十辆没来得及用土袋石块加固的火车。 但也仅仅如此,双方距离很快接近了百步,闯军中的铳兵和弓箭手开始泼洒远程火力,但铳声和羽箭的尖啸弥漫这片土地,当秦军中军的隆隆鼓声响了三通之后,火车的射孔忽然喷发出了凌厉的火光和浓厚的烟雾,隆隆炮声和爆豆一般的铳声连绵不绝,整个火车营都被硝烟弥漫。 闯军潮水一般的攻势戛然而止,刚刚抵达前排的长矛手和精卒被割麦子一样撂倒,整片红潮直接薄了一层,一大片殷红混杂这森白的骨茬和五颜六色的内脏晕染了这片肥沃却无人耕种的土地,又是一轮齐射,铳子和炮弹从硝烟中喷薄而出,呼啸而来,砸到了前排士卒最密集的地方,顿时血肉横飞,断手断脚四处乱滚。 突然的火力袭击让闯军很快混乱起来,崩溃的前队冲散了后队的阵型,李自成看到这一幕,断然下令:“老营弹压!” 数千老营兵冲出去,连连砍杀乱跑的数百人,挑起一个个的人头才止住崩溃的局面,这些士卒才明白,如今义军改变的不光是行事作风,还有更严酷的军纪,统帅进攻的是大将刘芳亮个,他看了看后阵神色坚定的李自成,忽然咆哮:“全军上前,杀光秦军!踟蹰不前者斩,后退者斩!” “杀!” 一片片呐喊声此起彼伏,步卒中的老兵一个个疯了一样,踏着满地血肉冲锋上去,火车营又打了几轮,但是因为硝烟弥漫不散,准头下降了许多,火车上正在装填子药的士卒隐隐听到外面有嘶哑的吼叫声,探出脑袋一看,一群满身是血的人扑了过来。 秦军扔下火器,纷纷捡起长矛,从孔洞之中探了出去,用力刺杀,更多人登上火车,用武器乃至生命阻挡攀爬的敌人,而后排的人则是点燃三眼铳的引线,收起后面的挡板,对着外面乱放。 从高空俯瞰,火车营好像潮水中的礁石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狂浪,每一次浪涛拍击,溅起的都是血肉和生命,火车营已经被围困的水泄不通,无数的闯军奋力拼杀,但秦军在挡住了第一波攻击之后,发现脚下的火车阵是那么的坚固,更是不怕,拼命酣战,战斗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已经是日薄西山,火车之外堆满了血肉模糊的残缺肢体,有些地方甚至堆砌的比火车的车厢板还要高,当双方力竭的时候,秦军再次出动了骑兵,最终引发了闯军全军溃败,无论是老营还是身处营中的刘芳亮都已经是弹压不住了。 恐慌感染了全军,包括没有参战的步卒都在溃退,若非李过的三堵墙正面挡住了秦军的骑兵,或许没有人能逃出来。 李自成一直退到新安县城才作罢,在县衙里,一群狼狈不堪的将领聚拢在一起,刘芳亮满身是血,身上的甲胄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一屁股坐在地上,骂咧咧喊道:“驴球子,这新军也太厉害了,他娘的,折损了这般兄弟。” 田见秀略显悲观的说:“这还只是秦军咧,俺听说,在朝廷的新军中,秦军是最少也是最弱的,甲械装备也是最差的。” 闯军诸将一时沉默了,若是秦军都是最弱的,那新军中坚宣大军呢,更强大的北府军团呢? “这仗打不得了,这么打下去,咱这点家当非得拼光了不可。”田见秀见众人不说话,高声说道。 “放屁,闯王好不容易有了这大好局面,洛阳都快撑不住了,怎么能放弃呢?”李过高声喝道。 李自成擦了擦满脸污泥,说:“宋先生,您怎么看?” 宋献策给李自成递过去一碗水,说:“学生以为,还是后撤为好。” 李过正要骂出口,李自成瞪了他一眼说:“先生详细说说。” 宋献策说:“咱义军的将领都是老秦人,秦军能打能熬,咱都是见识过了,不用学生多说,但秦军穷困咱也是知道的,看架势,孙传庭手下有四五万人,战车数千,骑兵也有万余,这么多张嘴,人吃马嚼的一天得多少粮草,各位将军都是知道,去年中原连遭旱灾蝗灾,本就绝收,今年又是大雨,收成也不好,最关键的是,整个河南府已经打了一年仗了,除了洛阳城,秦军无法补充粮草呀,咱们派遣精骑,越过崤山,切断秦军从陕西的补给线,再后撤,等他们穷困疲惫,士气低迷的时候,再寻机作战。” “可是.......这么一撤,洛阳岂不是就围不成了。”几个将领说道。 宋献策捋了捋山羊胡说道:“就咱们义军撤,河南这些百姓可不撤,闯王,各位将军想想,洛阳为何能守住,一是有粮食,二是有陈永福那万余精兵,咱们一撤,洛阳那些粮食就得拿出来赈济周围这百万灾民,再多粮食也吃光了,陈永福那支兵马也得和秦军一道进军,要是咱能消灭了他们,洛阳.......还用打吗?” “开封怎么办?也撤吗?”李自成问。 宋献策微微颔首,说:“撤是要撤的,但不能立刻撤,等宣大军渡过黄河之后再说。” 见李自成不解,宋献策微微摇头,李自成知道他有话私下与自己说,便说:“各位兄弟都累了,还好安抚营中兄弟,先撤往汝州吧。” 待众人离开,宋献策道:“学生有一计,不费一兵一卒,可灭宣大新军!” 第349章 章四四 一石三鸟 李自成从怀中拿出一根卷烟,缓缓点燃,放在嘴里,叹息一声,道:“先生是说,掘堤黄河,水淹开封的法子吧。” 宋献策恍然一惊,问:“闯王如何得知?”忽然他想起一个人,问:“可是牛大人献策?” 李自成微微点头,宋献策得到肯定的答复,坐在了凳子上,他刚才所说的牛大人是李自成麾下第一谋士牛金星,虽说这个名字不如他宋献策的有文气,但牛金星是正经的举人出身,比他这个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更显得正经,当初自己能投效李自成,还是牛金星推荐的。 “牛大人如何说?”宋献策认真的问道。 李自成摆摆手:“此事万万是做不得的,宋先生,当初是您让我保境安民,遵循天道,如今可莫要再劝我做这不义之事,那可是黄河,今年又大雨,一旦溃坝,河南、山东近百万人都是要死的,咱义军替天行道,如何能做这等事啊!” 宋献策说:“做的做不得,要看是否应该做,闯王可否告知牛大人是如何说的。” 李自成见他坚持,说:“左不过是让宣大新军先渡河,在掘开堤坝,水淹三军罢了。” “就这么简单?”宋献策诧异问。 “那先生还想如何,哎,莫要提了,此时做不得,做不得啊,我李自成跟着王盟主、高闯王起事,杀了许多人,但那是活不下去,没法子呀,而且我杀的多是官兵,但要杀这么多无辜百姓,我做不到啊,这有违天和的事儿做多了,可是要遭天谴的,当初那么多杆子起事,穷凶极恶的人如今能活着的,只剩下他张献忠了。”李自成满脸厌恶,连连摆手。 宋献策脸色茫然,忽然一甩袍子,直接跪在了李自成面前,李自成连忙站起来:“宋先生,这是怎么了,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学生请闯王恕罪,听学生说完。”宋献策兀自不起身,坚定的说道。 李自成拉扯不起,只能说:“也罢,我就听一听。” 宋献策说:“学生所说的计策也在黄河之上,但掘开开封段的黄河大堤只是第一步,这第二步是让黄河改道,向山东流!” “啊!黄河改道?这等.........那岂不是要死几百万人!”李自成立刻坐不住,忽的一下站起,大声说道。 “闯王,自古以来,改朝换代,哪有不死人的,只要闯王打进了北京城,代替朱明执掌乾坤,以闯王之韬略,凭闯王爱民如子,天下万万人都是要享用不尽的,死几百万人又如何?”宋献策坚定的说道。 李自成忽然愣住,失声问:“什么,打进京城?” 也怪不得李自成吃惊,这个出身底层的农民军统领虽然如今已经雄霸一方,行谋朝篡位之实,却内心深处还是自卑的,国朝三百载,都是朱家执掌天下,他李自成不过是一个泥腿子,如何有取而代之的心呢,在真实的历史中,即便围困北京城,这厮仍旧想要和谈,想要以获封陕西、湖广等地的成就退兵。 宋献策爬到李自成面前,高声说:“闯王胸怀韬略,爱民如子,如今又有雄兵百万,已经可以开国立基,他朱明无道,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正需要大豪杰来解民倒悬,这个大豪杰就是您啊!” “这......怎么可能,前日你也看到了,我们连秦军都打不过,更不要提宣大军和北府军了。”李自成连连摆手。 宋献策高声道:“如何不能,只要闯王抓住这次机会,打进京城,登基称帝,唾手可得!” 李自成一时沉默了,宋献策继续说:“今日我义军新败,秦军却不敢追击,待其人困马乏,我义军战胜秦军并不难,只要诱使宣大军渡河,掘堤黄河,水淹开封,宣大军顷刻覆灭,届时再迫使黄河改道,黄河改道至山东,大水弥漫千里,山东、河北俱是受灾,漕运断绝,凭借畿辅之地,连京城都养不活,如何赈灾济民,那是闯王高举义旗,出面赈济,您就是天下百姓救世主,万民敬仰,天下如何不是您的,京畿再无兵马可守,取之何难,只要取了京城,便可号令天下,与东虏结盟共抗北府,到时以天下对阵一隅,北府又何足道哉!” “宋先生可知,掘堤黄河有违天道,我是要受万世唾骂的,如何再得万民敬仰啊。”李自成咬牙说道。 宋献策严声说:“闯王何须担这恶名!” “我不来担,先生担吗?”李自成断然说,又问:“就算您不惜此身,先生担得起吗?” 宋献策哈哈一笑,却也觉得这事儿越发有把握了,相对于死那么多人,李自成还是难以抵御来自京城那天子宝座的诱惑,所担忧的不过是恶名罢了,他笑过之后,压低声音小声说:“闯王,这恶名何必由您来担,您方才不是说,那张献忠乃是穷凶极恶之徒吗?” “张献忠?”李自成满脸疑惑。 宋献策点点头,道:“今年春,他张献忠怕咱闯军独霸中原,出兵汝宁府,七月更是北上占据了许州,您忘了他写给您的书信了吗?” 李自成当然不会忘,如今的义军,唯有他与张献忠成了气候,谁人是义军之首早成天下人议论的大事,当初张献忠攻下中都凤阳,掘皇陵,风头一时无两,可是从去年开始,闯军大闹中原,连败几队官兵,五省总督侯询不敢应战,河南兵马只剩陈永福一部了,势头远远盖过了张献忠,前些时日,张献忠来信,想要北上协助闯军围攻开封。 李自成很清楚张献忠的目的,围攻开封,一为名,二为利,打下开封能中和掉闯军打下洛阳的所产生的威望,另外开封这类千年古都所拥有的财富,也不是以往张献忠打下的城池可比拟的。 当然,张献忠敢这么提,还因为开封比洛阳更好啃,毕竟谁都知道,朝廷新军南下,首先要做的是援洛阳,救福王,开封是第二目标。 李自成还在思考着,宋献策的声音响起,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好似魔鬼的呢喃:“闯王,只要张献忠围了开封府,和朝廷打几仗,那开封决堤,黄河改道导致的生灵涂炭罪名,就只能让张献忠来担了,旁人不信也得信,到时候闯王可以此大罪兴师讨伐,还可解决一大患,可谓一石二鸟啊。” “如果闯王还有担心旁人识破,不如安排几支人马在开封附近,咱们人马遭遇了损失,还能怀疑到咱头上吗?”宋献策又提醒了一句。 “宋先生,你这是拿自己兄弟的性命去骗天下人啊。”李自成来开和宋献策的距离,脑袋摇晃着。 宋献策微微一笑:“怎么是自家兄弟呢,咱义军中不是也有几支桀骜不驯的小杆子嘛,特别是原来跟着高闯王、曹大头领的那几队人马,无视法度,多行不法之事,闯王屡屡忍让却不领情,留着也是祸害,不如借机除了他,呵呵,闯王,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一石三鸟了。” 李自成此时面无血色,全身的力气也好似被抽干了一样,他扶着椅子坐下,捏着额头,许久之后对宋献策说:“宋先生,希望今日之事莫要出现在后世史书上。” 宋献策躬身一礼,道:“闯王,谁进了京城,谁坐在那个位置上,谁能让史书按照自己想的写。” “宋先生,你下去吧,我累了。”李自成疲惫的说道。 宋献策微微颔首,连称告退,李自成看着那因为坡脚而晃动的身影,眼睛里闪过一点狠辣。 十月。 老哈河边的草地上结了一层霜,孙伯纶在牧锋的陪同下,一早来到前沿,这一个月来,北府军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往前挖掘壕沟,除了两翼的骑兵之外,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战斗,因为掘壕前进,东虏曾发动过一次夜袭,最终也只是扔下三百余尸体。 自此之后,东虏也开始掘壕,双方的壕沟一直挖到相距不到百步的位置,最接近的地方可以很清楚的听到对面的说话声。 这就导致了这片挤了数十万人马的战场变的安静下来,皇太极在等机会,孙伯纶则在等待重炮营的到来,至少在开战之前,孙伯纶没有预料到这场战争会演变成这类堑壕战,作为后世之人,孙伯纶很清楚,堑壕战中决定胜负的不是阵列不是兵力,是曲射火力,而那六门攻城炮显的尤为重要,只是这类沉重的家伙过了宣德之后一路不顺,虽然有舟桥营的协助,但渡过水网密布、且处于多雨季节的左翼仍旧是不容易。 一个月来,只有前沿的弓箭手射杀对面的弓箭手和挖沟的苦力,双方互有伤亡,一直到新式火铳的到来,这种受限于成本和加工能力尚未大规模装备的线膛火铳被发到了从步营之中精挑细选的老兵手里,使用米尼弹的线膛火铳可以在二百步的距离上打中脑袋大小的目标,这彻底压倒了东虏的弓箭手,也让那些家伙只能躲在壕沟里。 神射手已经十日没有发现目标了,就连前沿也安静了下来,孙伯纶进了最前沿的壕沟,他穿着一身半新的呢绒袍子,戴着皮帽,甲胄普通,背着一杆燧发火铳,与一个步营的下级军官打扮没什么两样,许多士卒没有发现走过他们眼前的人是云中侯。 这让孙伯纶可以看到前沿的真实情况,除了神射手和哨兵,几乎所有士卒和下级军官都围拢在火堆旁吹牛打屁,一个老兵在教一个不会汉话的蒙古人介绍自己:我是个鞑子。而陕西兵在和辽东出身的炮手讨论瘪犊子和驴球子哪个骂起来更有气势,壕沟的气氛安静而又混乱。 偶尔讨论起战事的他们满脸兴奋,这群家伙毫不怀疑发生在未来的战争可以取得胜利,老兵看的很开,新兵却难掩激动,孙伯纶相信在以北百步之外,东虏也同样如此,但双方又有所不同。 大家都不缺粮食,但北府军团的锅里有油、肉、盐和辣椒等调味品,而东虏连盐都不够,时常淡食,如今已经有近百人从北面逃过来,成功的人不过三分之一,多是被奴役的阿哈,出乎意料的是,多数是朝鲜人。 孙伯纶走过壕沟,忽然被一个传令兵拦住,他接过两份塘报,看了一眼,忽然大声说:“很好,攻城炮营会在今日抵达,我们很快可是展开进攻了。” “是侯爷,是侯爷!”一个靠在弹药箱上的炮手听到这个声音,大声叫起来了。 一群人围了上来,想要靠前却又不敢,孙伯纶笑了笑,说:“将士们,准备战斗吧,杀虏建功!” “杀虏建功!” “杀虏建功!” ......... 孙伯纶的话似乎一点火星点燃了周围人的斗志,众人齐呼起来,声势直冲云霄。 从大批军卒中出来,几个将官迎了上来,见孙伯纶铁青着脸,大家皆是感觉不妙,徐麻子问:“侯爷发生了什么事儿?” 孙伯纶走进了帐内,忽然拔出牧锋的佩刀,对着帐内的一切看到的物件猛砍,众人不敢阻拦,皆是退一旁,孙伯纶几乎把整个帐篷都拆了,地上一片狼藉,他累的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一把扯掉铠甲,骂道:“杨嗣昌就他妈的是个十足的蠢货,蠢的该死!” 第350章 章四五 宣大尽没 开封府,仪封。 杨嗣昌在左良玉的搀扶下从船上下来,踏上了黄河南岸的土地之后,才稍稍止住脑袋里的天旋地转,他坐在胡床上喝了一碗绿豆汤,难掩心中激动的拍了拍左良玉的右手:“左将军,左将军,你立下大功了!” 左良玉满脸欣喜,跪在地上:“末将是戴罪之身,何功之有呢。” “以前的事儿就不要提了,本官可以告诉你,你旧罪已免,日后在本官麾下要为朝廷尽心效力,天子那边,自有本官去分说的。”杨嗣昌脸色严正,劝说道。 左良玉连连叩谢,感动的热泪盈眶。 也无怪杨嗣昌激动,自宣大新军南下,在汜水一段渡河截断开封与洛阳之间流贼联络的计划因为流贼大股骑兵在黄河以南游动,被迫取消,他无奈让新军东进,且让秦军进入河南境内分担压力,却不曾想秦军连战连捷,已经解围洛阳,而宣大新军却受困黄河天险无法前进一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开封附近的闯军大股后撤,开始与从苏北来的献贼换防,两军本就没什么联系,一时无比混乱,杨嗣昌立刻抓住机会,准备渡河,他的办法很简单,把宣大新军分成几股,在黄河以北来回调动,吸引贼人注意,在派遣精锐渡河,最终好运眷顾了左良玉,戴罪立功的渡河没有受阻,两千余人建立了桥头堡,挡住了献贼的二轮反扑,顺利掩护了两个新军步营六千人渡河,彻底稳固了这片地盘。 “左将军虽几番失败,却冲劲十足,勤于王事,曹将军,你要多多学习呀。”杨嗣昌冷着脸对曹文诏诫勉说道,左良玉一听这话,神色傲然。 曹文诏连忙称是,他落得这般结局便是因为反对宣大军渡河,在他看来,既然秦军解围洛阳,索性大军向西,在控制的河段渡河,既安全,又可与秦军合兵一处,共进退,但这犯了杨嗣昌的忌讳,这位以首辅之尊总督大军的督师大人无法接受弱小的秦军解围洛阳,而正统的宣大新军却无寸功的局面。 “闯贼、献贼如何了?”杨嗣昌问道。 左良玉连忙道:“启禀督师大人,闯贼退的快,大队人马向郑州方向去了,似要前往汝州与贼人大军汇合,而献贼则退往汝宁府。” 杨嗣昌略作沉吟,说:“很好,左将军,你速速点齐本部兵马,本官再予你一个步营一个骑营,速速向西追击闯军,曹将军,你带两个骑营和本部兵马,追击献贼吧,莫要进入南直隶,收复失地为上!” “末将遵命!”曹文诏和左良玉均是躬身领命,二人神色却迥然不同,左良玉欣喜万分,而曹文诏脸上则满是苦涩。 曹文诏心里清楚,闯军既然退了,应该直接退往汝州,左良玉一路追去多半没有战事,而自己追击还在觊觎开封的献贼,多半要有恶战,曹文诏心道:这或许是督师在敲打自己吧。 “传令下去,各营迅速渡河,直奔开封府。”杨嗣昌高声下令。 两日后,杨嗣昌进了开封府的周王府,红色的宫墙把王府和开封分隔了两个世界,巍峨的琉璃瓦在余晖之下反射着奢靡的华光,周王此时坐在锦榻上,一个衣着华彩的女人轻抚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安抚他过于激动的心情,杨嗣昌就在一旁站着。 周王大声说:“开封府的大小官员都该死,还有山东来的兵马,特别是那个刘泽清,应该乱棍杖毙,都.......都该死,都该死.......。” 说着,他把面前的汤碗一巴掌甩了出去,里面的汤汁溅了杨嗣昌一身,杨嗣昌满脸含笑,未曾发作,要说洛阳能守住这半年,靠的是仅剩的河南精兵与充足的粮食、饷银,但开封都守住完全靠的就是眼前这位嚣张跋扈的周王。 半年来,这位周王从拿出了五十万两,在刘宗敏进攻开封最猛的时候,他更是让王府的仆人在街上大喊:有破贼守城之法者,赏银十万! “王爷无恙,臣心大安,只是诸官将守土有功,得请天子定下章程,才可治罪。要说起来,真正有罪的是闯、献二贼。”杨嗣昌提醒道。 周王站起身,大叫:“对对对,正是这样,杨大人说的极是,寡人在城内日夜忐忑不安,都是那二贼缘故,你不是带来宣大精兵来嘛,快快出兵剿贼吧!” 周王如此兴奋不光是因为对闯、献二贼的痛恨,亦害怕客兵骄纵,当初他拿五十万两银子出来可是不情不愿的,那山东总兵刘泽清纵容士兵哗变,连王府的宫女都抢走了几十个,宣大兵马近十万,若是也这般,怕是大灾祸。 “是是是,二贼自然是要剿的,只是宣大兵马一路南来,粮饷不足,士气低迷,纵使微臣有剿贼之心,怕是也驾驭不得呀。”杨嗣昌低声说道。 周王听了这话,哇哇大叫起来,他大叫道:“杨嗣昌,你也威胁寡人,想要寡人出钱粮!” 不等杨嗣昌解释,周王大叫:“寡人没钱,没有粮食,而且杨嗣昌你给寡人听着,当初开封官将说好的,五十万粮饷是支借,如今开封解围,这些钱粮寡人要你一个月内还清!” 杨嗣昌可没想到周王倒打一耙,连忙劝说:“大明一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都是以国为家,周王既受封于开封,就要有..........。” 他正说着,忽然感觉地面颤抖了一下,大殿上积攒多年的灰尘震落下来,杨嗣昌的声音戛然而止,周王也是一脸茫然,问:“地面缘何震动,莫非大地动了?” 杨嗣昌微微摇头,细细感知,地面似乎不动了,若是大地动决不能如此,正此时,惶惶之声从北面传来,如同万钟齐鸣,这时一个小黄门忽然瘫软在地上,说:“王爷,王爷,黄河溃坝了!” “你怎么知道,若是敢欺瞒,定要......定要......。”杨嗣昌顾不得利益,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大声斥问,他知道黄河溃坝的后果,此时宣大近五万人马和大量粮草辎重都在开封城外,若是溃坝,后果不堪设想! “奴婢本是兰阳人,幼年时,黄河溃坝便是如此啊。”那小黄门哭着叫喊。 “这.....这可怎么办?”周王脸色大骇,问道。 杨嗣昌抓住周王的手,就要离开,周王甩开说:“杨大人,你这是作甚?” “王爷,开封府城居于釜底之地,黄河泄流,怒涛万丈,水面盖过房垣,如何能活,请王爷速随本官离开!”杨嗣昌连声说道,他知道,开封距离黄河不过十里,大水顷刻便至。 周王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寡人的王府,寡人的财货,寡人的美人儿都在这里,寡人不走啊。寡人不走啊........。” 开封北门,眼见大水弥漫而来,守门的参将命令士卒和百姓担土堵门,但水流强劲,势不可遏,冲破城门,水高丈许,进门辄南下,隆隆之声,宛若惊雷。 杨嗣昌把打晕的周王从王府带出来,登上城中最高的钟鼓楼,躲避洪水,但见开封陷入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待第二日天亮,城中露出水面的仅仅是一些高大的建筑,包括钟鼓楼、各郡王府的屋脊、相国寺的寺庙顶,而唯一高于水面的不过是夷山顶的土街,也是挤满了逃难之人。 大水冲没开封,合城百姓哀嚎,幸存者登房顶、攀树头,号而望济,杨嗣昌目光所及,浮尸如鱼,举目四望尽是汪洋一片,百万生灵,尽付东流一道。 “宣大......宣大新军啊,本官的数万精兵啊!”杨嗣昌极目所望,驻扎在东门以外的新军营地已经尽没于大水之中了,多数已经葬身鱼腹,犹可见旗帜帐篷在水中漂浮。 杨嗣昌看到凄惨的一幕,忽然撞向钟楼上的梁柱,顿时头破血流,好在被身边的幕僚扯了一下,卸立三分,没有伤及性命。 开封府,太康。 曹文诏领着的近万人马已经在太康停留了两日了,南下追击献贼以来,接敌三阵,杀敌近两千,收复了七八座县城,但城中都是无粮,他之所以等在这里,就是等待开封来的粮食,但是除了第一批粮食运到辎重营,再也没有见过一斗军粮,更让曹文诏担心的是,他已经三天没有接到督师杨嗣昌的命令了。 曹文诏一直等着,终于等来的是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 传信的骑兵明显不是传骑,而只是一名普通的骑兵,他的脸色惨白,说:“总兵大人,献贼炸开堤坝,水淹开封府,宣大军躲水不及,只有不到五千人逃出来。” “杨督师呢?”曹文诏问。 “督师大人救了周王,乘船返回了北岸了,派小的传令于您和左将军,想方设法返回北岸,或与秦军汇合,保存实力。”那小卒咬牙说道。 “新军尽没了?”曹文诏又问了一句。 “多半......多半是葬身洪水了。”小卒悲戚答道。 曹文诏的忽然从马上坠落,几个亲兵上前,扶起曹文诏,却发现曹文诏脸色煞白,剧烈的咳嗽之后,满嘴是血,他兀自无法相信,喃喃说:“我.....我宣大军尽没了,那五六万兄弟啊,朝廷靡费千万编练的新军啊.......。” “大明.......大明怕是完了。”曹文诏吐出悲戚一语,昏了过去。 待曹文诏醒来的时候,面前满是大小官将,众人皆是殷切的看着曹文诏,其中有他正兵营的游击,也有新军各营的主官,待曹文诏坐起身,一个新军将军说:“曹将军......您还是拿个主意吧。” “本官昏迷多久?”曹文诏问。 “两日。”那将军说道。 “这两日有什么消息传来?”曹文诏见众将脸色难看,当即问。 “杨督师来人催了两次,我们也联系不上左将军,另外.......闯贼和献贼在许州一带打起来了,都说对方是掘堤纵洪的凶手,献贼打败,向南逃了,闯军已经向北而去了.......开封.....开封怕是没了。” 曹文诏点点头,说:“命令大军开拔,向南行进。” “还追献贼?”亲将当即问道。 曹文诏摆摆手:“献贼追不得了,督师那里也是自身难保,你们觉得我们有机会与秦军汇合吗?” 众人皆是摇头,只要得知宣大军的结局,秦军肯定是返回陕西的,曹文诏说:“如今只有一条活路了。” 几个新军将领拉开与曹文诏的距离,一个将官说:“曹将军,无论如何,我等是不降贼的,末将深受朝廷大恩,领新军剿贼,家中血亲也多有丧命流贼之手的,若是将军降贼,请先诛杀末将吧。” 曹文诏见他跪在地上,说:“蠢货,本官何曾说降贼,本官的所说的活路是去扬州!” “扬州?”众人不解。 曹文诏道:“扬州的卢象升卢大人忠直勇略,不亚于杨、孙二位督师,其麾下总兵郝允曜,拥兵二万,是云中侯妻弟,与本官有交情在,若我军投奔,定然不会亏待我等的。” “可是......杨督师命我们北上的啊。”一个新军将领说道。 曹文诏未曾说话,一个亲将说:“他杨嗣昌不听我家将主的,执意渡河,才有今日之败,让王师无功尽没,中原局势大坏,便是当朝首辅,天子宠臣也是担不起责任来,哼,难道我们要跟着他去陪葬吗?” 第351章 章四六 虎狼之策 “周将军,可见督师大人?” 李信飞奔直入封丘县城,见到山西镇总兵周遇吉连忙问道,看他紧张的样子已经是没了形状。 周遇吉微微颔首,说:“督师大人昨日午后来过,向末将面陈方略,让末将率领宣大余兵,返回山西,把守宁武关。” “今日可见督师否?”李信又问。 周遇吉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匣子,说:“此乃督师大人所赐,说三日后交由监军万元吉。” 李信接过匣子去开一看,里面有一奏折,他不顾其他,打开了看,咣当一声,连匣子带奏折坠落在了地上,李信瘫软在地,喃喃说:“杨大人怕是.......怕是已经.......。” 周遇吉捡起地上的奏折,看了一眼,发现那是杨嗣昌向天子请罪的折子,把此次宣大尽没,开封被淹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最后表示以死谢罪。周遇吉连忙说:“昨日督师大人曾让末将为他寻一熟悉长垣的向导。” 李信站起身子,提着袍子炮将起来,大叫:“快快,去长垣,去黄河泛道!” 从开封逃回岸北之后,已经寻死过的杨嗣昌在众人的劝说下焕发了新的斗志,特别是听闻闯、献二贼内讧之后,杨嗣昌把行辕摆在封丘,开始重新布置,一方面他收拢尚未渡河的宣大兵马近万,又联络左良玉、曹文诏和孙传庭,杨嗣昌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夜以继日的制定方略,一直到前日听到黄河改道的消息。 黄河改道几乎与开封决堤在同一时间发生,但祸患的是山东,一时没有塘报传来,一直到灾民进入直隶,杨嗣昌才得知了这个灾难消息,自此以后,李信在没有见过杨嗣昌。 李信与周遇吉长驱数十里,向东而去,此时这里也是一片汪洋,遍地都是黄泛区,官道两旁,一群饥民面如菜色,茫然的看着马上的官将,皆是不敢言语,一直到长垣境内,但见面向黄河泛道的亭子里挂了几根白凌,李信连忙下马走了过去,却见一老农浑身是泥巴,正从泥浆里挑出一条玉带。 李信一把抓住那玉带,一看正是杨嗣昌的,李信问:“这玉带的主人呢?” 那老农见来人都是一身官袍,连忙跪在地上,说:“小人只是看到有个面带福相的老人在这河边饮酒,踉踉跄跄的,几次跌倒,小人本想去问问,却听那人指天狂骂,似是失心疯了似的,再不敢向前,后来那人便走向河中央了投河了,小人拼命想去救,却也没法进泥塘深处......。” 李信顺着老农所指,但见泥塘中有一行脚印,只通河中央。 那老农见这些官将皆是悲愤,连忙说:“各位老爷,那人还在这亭子里写了些字咧。”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娟,上面用血写了一行红字: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李信手捧着白娟,颤抖起来,这是杨嗣昌出京督师,在平台践行的时候,天子御赐的赠别诗。 “大人.......大人......。”李信捧着白娟,痛哭起来,久久不能自已。 京城,平台。 皇帝高居御座之上,内阁大臣皆是神色严正,肃穆而立,不敢言语,杨嗣昌的折子递到皇帝的手中已经有一刻钟了,皇帝看过之后,面若死灰,胸膛起伏不定,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忽然从御座上站起,把手中的折子撕得粉碎,扔到了辅臣们的面前。 “杨嗣昌,你是本朝第一罪人啊!”皇帝拍的御案咣咣作响,竭尽全力的嘶吼道。 嘶吼过后,皇帝的脸色忽然变的一片煞白,一声鲜血从腹中吐出,血染红了御案,咣当,皇帝坐在了椅子上。 “庸臣误国,庸臣误国啊.......。”皇帝仍旧呼号不止,胸腔之中却满是空鸣。 御案上的文房四宝已经和奏折一道被扔到了地上,内阁辅臣皆是不敢言,皇帝此时已经是流出泪来:“朕躬德薄啊,竟然重信如此庸碌之臣,害了大明数万忠勇,废了朝廷千万粮饷,大明的江山,难道就要亡在朕的手中了吗?” 陈新甲再也听不下去,向前走了两步,跪在地上,说:“皇上,此时此刻,不是追究杨大人罪过的时候,也不是黯然神伤的时候,闯贼已成大患,如今黄河泛滥,直隶、山东河南都受大灾,如何赈济灾民,如何挽回局势,还要请皇上定夺啊。” 王承恩上前,用手帕擦了擦皇帝嘴角的鲜血,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部,劝慰道:“皇爷,皇爷万万不可自责啊,保重龙体要紧,要是皇爷真出点什么事儿,天下百姓当如何,祖宗留下的江山又如何?” 皇帝听了这话,心情稍稍平复,正色说:“杨卿已死,朕赐予哀荣,陈大人便担任兵部尚书,为朕赞画军机吧。” 陈新甲连忙谢恩,皇帝当即问:“如此危局,陈先生有何良策?” 陈新甲当即说:“皇上,如今中原及京畿尚有北府、辽镇和秦军三支强兵,局势尚未崩溃,微臣请皇上调集辽镇兵马入关,屏护京师,再请皇上令秦军返回关中,守卫潼关。” “秦军回陕,何人平贼?”皇帝不甘的问道。 陈新甲当即叩首,严声说:“皇上,如今局势大危,平贼是平不得了,大明能听调的只剩下秦军和卢象升的兵马,若是再失一军,京畿不保。”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皇帝脸色大变,问。 陈新甲道:“原本闯贼不过是一巨寇尔,流窜各处,杀人越货,如今已经开始邀买人心,自立为王了,此乃大患尔,皇上要知道,如今户部不过三五十万库银,而河南、直隶和山东至少五百万的灾民,拿什么就赈济?朝廷不去赈济,闯贼便会去,那些愚民愚妇,便为闯贼鹰犬尔,中原已经是大乱,闯贼再聚众,便是百万人马了!” “陈大人说的极是,臣附议。”这个时候,温体仁也站了出来,杨嗣昌已经死了,他便是首辅,虽然已经位极人臣,却再也不能做原来和稀泥的事儿了。 “好,既然二位先生,如此说,朕便让孙传庭暂退陕西,陈先生还有何良策?”皇帝直接问道。 陈新甲道:“如今闯贼已成大明首患,若不尽快剿灭,恐难再制,微臣有三策,请天子定夺。” “好,先生起来再说。”皇帝脸色红润起来,热切的说道,他心里对杨嗣昌的恨意也淡了一些,感觉杨嗣昌虽然昏庸,却给自己留下了用于任事的陈新甲,虽然他只是一个举人,连进士都不是,但能力却非一般。 陈新甲并未起身,而是说:“皇上,待微臣陈奏完,再行起身吧。” 他当即说道:“一与东虏议和,稳固蓟辽,二加封云中侯,令其入关进剿闯贼,三策便是招安献贼,以贼剿贼!” “大胆!安敢献这灭国诛心之策!”皇帝脸色骤变,站起身,大声吼道。 陈新甲毫不怯懦,说:“如今闯贼势大,国库空虚,唯有稳住东虏和北府,才能全力剿灭闯贼。” “陈大人莫要再说了,与东虏议和便是放虎归山,让北府入关剿贼是以身饲虎,招安献贼,更是养虎遗患,你三策盖是虎狼之策,朕全都不能应允!”许久之后,皇帝才说,若非他知道陈新甲在编练新军的事上已经和北府闹翻了,他定是以为陈新甲居心不良了。 皇帝环视一周,见堂内辅臣皆是不言,看了看温不言,温不言又退缩了,他声音软了一些,说:“陈先生,朕念你编练新军有功,又忠正耿直,今日之事便不追究了,你起来吧,虎狼之策,也不可再提。” 陈新甲久久没有起身,温体仁上前拉了拉,陈新甲甩开温体仁的手臂,说:“皇上认为三策不可,臣还有一策,可变这天下危局。” “请说。”皇帝淡淡说道,显然在见识了陈新甲的虎狼谋略后,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迁都!”陈新甲嘴中吐出了两个字。 皇帝愣了愣拂袖而立,一脸决然:“今日便当着各位先生的面说了吧,朕德行有亏,愧对二祖列宗,惹的社稷变乱,但朕终究是太祖后裔,当以身卫天下,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便是死,也要死在京城!” 如此决然态度,朝臣再不敢言,面面相觑,陈新甲却是满脸黯然,微微摇头,对未来更是忧虑,他轻声叹息一声,心道:好在先保住了秦军呀,或许待局势再恶化一些,天子也就不那么坚持了。 洛阳。 得到朝廷传令的孙传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随着宣大军覆灭,秦军已经是处于独木难支的状态,杨嗣昌身死,再无人从中说项,原本杨嗣昌与福王的交易也作废了,福王再不提接济粮饷之事,如今朝廷令秦军回陕西,正好把孙传庭从危局中救了出来。 孙传庭知道,在闯军占领开封之后,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自己,事实上侦骑已经回报,大股闯军从汝州、新郑方向围来,他已经布置撤退了,第一件事便是要把洛阳的福王护送到安全位置。 “什么,秦军要撤,那.......那洛阳怎么办?”福王听到消息,直接坐在了地上,肥硕的肉随着呼吸颤抖不停。 孙传庭道:“中原危局已经非秦军可解,天子此策略甚善,王爷虽心系洛阳百姓,却也不应该乱议皇命啊。” 福王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改变朝廷的命令,虽说便是孙传庭也要给自己下跪,但这么个总督若是上书自己参议朝政,以大明对藩王的管制,自然是要受责的,福王哭泣不止才不是为了什么洛阳百姓,而是他在洛阳的产业和财货。 “寡人自然不敢乱议,只是孙大人,不知何时撤退,王府也好有所准备呀。”说着,福王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自己华丽的宫殿。 孙传庭微微一愣,忽然想起这家伙前几日出尔反尔的做派,神色顿时变的忧愤,说:“自然是今日要撤,闯贼已经到了五十里内,若是被贼军黏上,大军恐怕是撤不得了。” 这话一出,还想着偷偷把财货转移的福王立马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他连忙低声问:“可否请孙大人出兵,帮助王府撤离一些物什。” 孙传庭问:“是何物?” 福王索性一咬牙,说:“自然是银钱等贵重物什,孙大人,这些东西若是落在闯贼手中,贼势壮大,恐不可制啊!” 孙传庭冷冷的点点头,又问:“不知有多少?王爷要知道,洛阳各官府衙门都是要撤退的。” 福王不假思索,说:“这一时半会岂能说清,寡人只是知道光金银便是有四百万两左右,其余贵重,寡人也是说不清楚。” 呛啷! 一旁一直未言语的杜文焕忽然抽刀在手,指向福王,大骂:“你个狗东西,大明的蛀虫,若你早拿出财货守城,新军便不至于九月进兵,若解围后你能拿出五十万,秦军进讨汝州,闯贼安能有如此威势,贪婪小人,看本官取你性命!” 孙传庭一把抓住杜文焕的手,用力一捏,夺下佩刀,他是山西代州人,自幼习武,功夫自然不差,孙传庭骂道:“你个丘八,竟敢对王爷动兵刃,若不是看在你剿贼有功,今日说什么也要当场仗杀!” 福王早就被吓得缩进了桌子底下,不敢出来,孙传庭让人把杜文焕喝走,安抚了几句福王,说:“微臣会拍两千人和五百火车帮助王府撤退的,只是烦请王爷速速归整,只有一日的时间啊。” “是是是,一日之内,必然整备完。”福王连连称是。 除了福王府,看到余愤未消的杜文焕,孙传庭道:“你个莽夫,安能如此大胆。” “大人,福王他.......贪婪无能,真是国之蛀虫!”杜文焕大喊大叫说道。 孙传庭冷冷一笑:“本官何尝不知,大明落得这般田地,这些藩王也有几分责任的,如今,也该他们为国奉献了。” 说着,他拉过杜文焕,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杜文焕听后,眼睛瞪大,问:“大人,这......咱们可是王师,怎么如此?” 孙传庭道:“四百万两银子,在福王那里不过是堆满地窖的没奈何,到了我们这里却是十万精兵,杜总兵,国难之际,大丈夫安能循规蹈矩,坐视神州沉沦?” 杜文焕脸色严正,当即说:“卑职万死也要为大人做成此事!” 二人正私论着,忽然一个探马疾驰而来,他翻滚下马,已经是战不住了,见到孙传庭,大声说:“大人......潼关,潼关失守!” 本书书友群,欢迎大家加入:260502561 第352章 章四七 消耗 孙传庭脸色微变,却不曾失态,似乎此事在他预料之中,杜文焕却是当即问道:“可知如何失守?” 那探马报:“贼军伪装成河南难民,冲击潼关,早已埋伏在关内的贼人攻占城门,潼关因此失守。” “哼,又是这般套路。”孙传庭淡淡说道。 见杜文焕诧异,孙传庭道:“杜总兵,潼关不过两千人马,如何守得住,再者,你认为潼关在我军手中,关中也还能守吗?” “大人不想守住八百里秦川?”杜文焕难以相信。 “本官手中无粮无饷,今年陕西大灾,而闯贼都是陕西人,只要进入境内,便是一呼百应,凭手中这四万疲惫之师,关中是守不住的,便是流贼不破潼关,本官接敌两阵也是要尽弃关中,与延绥呼应,守住宁夏、河西走廊,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把控固原罢了。”孙传庭淡淡的说道。 “总督大人,如今这局面该如何办理?”杜文焕问道。 孙传庭道:“闯军主力目标在秦军身上,你且命令关中各州府,撤往固原暂安,告知贺虎臣,贼军不过数千人,不可溃退,传信延绥的郝世禄,让其出兵,协助秦军在韩城一带渡河。” “延绥镇会......会帮助我们吗?”杜文焕有些不敢相信。 孙传庭长叹一声,道:“云中侯这个人虽然野心极大,但却真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于国有利,于民有利,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再者.......,大不了花一些买路财。” 说着,孙传庭指了指身后的福王府。 十月末,黄河上已经出现冰凌,秦军从陕州的浮桥进入山西平阳境内,率先进入山西的是福王及王室,待其进入山西不久,刚刚有些放心下来的福王得到消息,其王府资财在渑池被闯军突袭,大半遗落。 当然,那不过是孙传庭与杜文焕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但撤退进了最关键的时刻,变乱终于发生,秦军主力随孙传庭后撤,留下河南总兵陈永福暂守函谷关,在崇祯十一年的第一场雪落下,师老兵疲的河南正兵营发生了哗变,河南主兵以为他们被陕西客军抛弃,纷纷投降,陈永福被家丁裹挟,投降了闯贼。 由此造成了紧张有序的撤退濒临崩溃,孙传庭亲率二营步卒守在陕州,才避免了一场灾难,然而闯军的猛攻要造成了大军损失了近四分之一的兵马,辎重粮草尽是弃了。 进入山西,秦军由韩城、朝邑渡河,进入陕西境内,一路收拢关中的卫所精兵搬空各州府县的粮食,一路向西进了固原,与秦军大规模后撤不同,延绥镇副总兵郝世禄督领精兵数千,与从河套抽调的十五个扎萨克的北府兵马,前出甘泉,并把延安府南部各州县兵力、百姓北调。 秦军与闯贼一前一后进入关中,只不过李自成并未亲自前来,而是由其麾下大将田见秀、李过二人分兵追击,西安、凤翔、汉中三府尽入闯军之手,前锋则进入延安、平凉二府境内,在瓦亭关受秦军埋伏,损折两千余,田见秀仅以身免,而北上的李过率军围攻甘泉县城,遭遇内外夹击,鏖战旬月不得攻破,损失巨大,不得已退守鄜州,陕西的局面才暂时安定下来。 塞外,老哈河畔。 隆隆的炮声响彻这片草原,原本用来攻城的臼炮在堑壕战中依旧拥有极强的威力,每一枚落下的炮弹都会炸开一个比帐篷还大的坑,周围一切暴露的生命都被席卷一空,强烈的爆炸和山崩似的的爆鸣声让东虏一方许多人都处于崩溃的状态。 但六门攻城臼炮无法照顾着整个防线,过低的发射效率难以掩护步营的进攻,从重炮营的二十四磅炮和攻城炮展开之后的第二天,北府军团发动了对东虏阵地的接连不断的攻击,曲射火力的杀伤和直射火力的压制却是减少了步营的攻击难度,但也仅此而已了,东虏密布整个营地的堑壕、胸墙和无数的陷阱、拒马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乌镇哈超营的轻重火器也给步营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北府军团每日只能推进五十到八十步,面对东虏近五里纵深的防御阵地,这种推荐速度完全称不上迅速。 然而,孙伯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处于两翼的骑兵已经与东虏鏖战了半个多月,互有胜负,而京城传来的消息逼迫着孙伯纶不断投入兵力,加快进攻。 宣大覆灭.......黄河改道......秦军败归固原......闯贼进占关中......闯军不战而下平阳.......。 从九月末到十月末,一个月的时间,大明的局势已经到了越发越无法收拾的地步,而北府军团接近八成的军力却被牵扯在了辽河套,皇太极同样知道闯军对大明京畿的逼近,因此不顾伤亡的拖延着。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五日。 孙伯纶在徐麻子的陪同下,来到了前沿,孙伯纶站在胸墙上,极目望去,看到两军交界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直径足有百丈的大坑,深达七八丈,里面满是尸体,足有千余,这坑便是东虏对北府军团进攻的最大反击。 一个月的时间,步营推进了两里,把东虏压缩到了原本设立的核心阵地深处,却不曾想,负责前沿的多尔衮早就为北府军团步步蚕食的进攻方法做好了准备,其奴役各族奴隶在营中挖掘地道,扩张底下空间,为了保密,所有挖掘的人都要住在坑洞,吃在坑洞,一直到死在坑洞。 据抓到的负责这个工程的正白旗甲喇额真说,为了深埋炸药伏击北府军团,至少有两千朝鲜、汉人阿哈死在了了坑道之中,然而却也对的起人力的投入,步营在发动进攻的时候,多尔衮引爆了安放在地下坑道中的近五百石炸药,这几乎是虏营之中火药存量的一半。 处于爆炸中心的一个五百人编制的整编步队完全消失,两个步营和一个炮队受到波及,死伤在一千四百人以上,这是孙伯纶穿越以来,麾下士卒最大的伤亡,然而东虏也没有捞到好处,在爆炸发生后,多尔衮按照之前和皇太极的商议,立刻在爆炸点发动了反冲击,同时全线压上。 在爆炸中崩溃的前沿步卒快速后撤,幸亏徐麻子的当机立断派上了预备队,而爆炸点反击的近两千白甲过半冲下深坑,却猛然发现这个爆炸产生的弹坑实在是太过于深了,白甲兵无论如何也爬不上来,补充上来的两个步队像打靶子一样把他们一个个的射倒,想要把这些人救援上来的甲兵也被增补上来的野战炮轰击,死伤惨重,在反击没有取得效果之后,这些来自两白旗的甲兵只能在深坑之中,一个个被射杀,杀红眼的北府步卒根本没有给予他们投降的机会,在无人反抗之后,泼了大量的猛火油进去,一把火点燃。 然而,这次多尔衮策划的反击也彻底打消了孙伯纶继续进攻的念头,这次惊天动地的爆炸昭示着日后的阵地进攻充满了风险,孙伯纶不想再把士卒成建制的送上火山口,包括这次爆炸在内,北府军团已经伤亡超过一万人了,这是绝对难以承受的。 唯一让孙伯纶欣慰的是,东虏的死伤绝对数倍于己,便是剔除其中夹杂的奴隶,战果依旧辉煌。 周士奇来到孙伯纶的身边,见他满眼血丝的盯着弹坑底部被烧焦的尸体,似乎眼含泪水,周士奇上前打了一声招呼,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在前日的争吵中,孙伯纶已经表明了太多,这老哈河一战,无论如何,都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败东虏。 周士奇希望,眼前的惨痛现状能让孙伯纶改变一下策略、 “周大人,我们是该商议一下了,找到那个击败东虏与卫护大明之间的平衡点。”孙伯纶忽然说道。 周士奇微微点头,他知道,孙伯纶已经打急了眼,谁也劝不住了,他已经不再坚持屏护京畿、保全延绥、确保宣大安宁等底线了,周士奇提醒道:“孙大人,你如今还是大明的云中侯,可万万不能坐视大明沦丧啊。” 周士奇所言自然有理,无论如何,孙伯纶如今都是大明的忠臣猛将,是不能看着大明王朝覆灭于李闯之手的,然而京师与闯军之间,只有城池和内长城,再无一支精兵了。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皇太极已经把我北府军团牵制在了这里,闯军在北上,兵锋直指京师,如今确实到了该抉择的时候了。” “周大人,你认为辽镇入援京师的可能性有多大?”孙伯纶问。 周士奇微微颔首:“若是辽镇肯出手,京师倒是无恙,毕竟吴、祖两家手中有五六万人,还算精锐,保住京师是足够的,从情理上讲,最不希望改朝换代的,怕就是辽镇了。” 孙伯纶用力点点头,周士奇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了根子上,大明每年辽饷近九百万,除了朝内外分润,其余大多进了吴、祖两家将门手中,从锦州到山海关,几乎都是辽镇将门的产业,这是天启、崇祯二朝‘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战略的弊病所在,可以说,祖大寿和吴三桂两人到哪里也找不到像大明王朝这般大方的朝廷了。 “朝廷早已发布诏令,命辽镇入关剿贼,吴、祖两家都是百般推脱,洪承畴虽为蓟辽总督,但除了玉田总兵曹变蛟之外,其余多不听命.......。”周士奇又为难说道。 孙伯纶冷冷一笑,说:“周大人,那是皇帝该解决的问题,不是我们,既然朝廷已经派天使前来,你便前往接旨,告诉朝廷,我孙伯纶的底线便是天子和京城,只要京城不陷,天子无恙,便不会入关,这东虏,此次势必要平定不可!” 周士奇略略点头,记下了孙伯纶的话,他思来想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本官还有一事想要亲自问问孙大人。” “昨日的局面您也看到了,东虏暗设陷阱,杀伤我军数千,无论如何是进攻不得了,既然进攻乏力,局面已是僵持,孙大人如何应对呢?”周士奇认真的问道。 孙伯纶冷冷一笑,指着东虏营地,朗声说:“既然他皇太极要与我北府消耗,我便与他消耗,看他有多少人命往坑里填!” 第353章 章四八 辽镇 对于孙伯纶的坚持,周士奇唯有无奈,他已经渐渐的意识到了孙伯纶的取舍,在这个控弦数十万的枭雄看来,击败东虏才是大局,比京师重要,比大明重要,周士奇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要孙伯纶南下剿贼,除非是闯贼大规模屠杀百姓了吧。 周士奇根本不会反对孙伯纶,在他成为大明宣大总督的那一刻,在天子、内阁和朝廷眼里,他周士奇就已经不是大明的忠臣了,甚至不能作为与北府之间的缓冲和沟通,无论他个人如何想,在天下人看来,周士奇就是北府的一员,这对于自幼接受忠君爱国思想的周士奇来说,身份的转换是那么的纠结。 孙伯纶看着周士奇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他从前沿回到了大帐,重新部署了对敌策略,待把将官们差遣离开,帐内只剩下了他和赵琉璃。 “周大人这个人,可用,可信,却不可托付,朝廷的局势我不放心,赵琉璃,你能替我担起这件事吗?”孙伯纶双手支颌,锐利的眼睛盯着赵琉璃,认真的问道。 赵琉璃一时沉默,胸膛起起伏伏,他很清楚,与东虏一战是决战,在这场战争中的功勋决定着日后在北府的地位,这段时日以来,他麾下的几个营头表现都不错,可谓功勋卓著,赵琉璃实在不愿意放弃眼前的大好局面。 他直接跪在了地上,沉声问:“末将敢问,大人为何会选择末将?” 孙伯纶叹息一声,说:“在本官麾下诸将中,你的心思是最重,同样,你也是最具谋略的,除了你,本官还能把这等大事托付于谁呢。”孙伯纶顿了顿,说:“本官之所以坚持在这片战场,是因为只有本官才能让蒙古人和汉人同心协力,让延绥兵和北府兵协同作战,并不意味着京师的局势不重要,琉璃,你要永远明白一点,战争永远是为政治服务的,若丢了大局,便是胜了东虏又如何呢?” 赵琉璃猛然叩首,说:“末将明白,末将愿为大人担待此事,必当以性命回报大人托付。” 孙伯纶微微颔首,赵琉璃问:“大人,请赐下方略。” “这是大明与北府的一次危机,若处置不好,北府入主中原还需再耗五年时日,若是处置得当,可免三年之功,对于北府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尊王攘夷,驱虎吞狼。”孙伯纶沉声说道。 赵琉璃直起身子,说:“中原变乱,局势错综复杂,末将定然全力以赴,在纷乱之中为北府抢一个合理的位置!” 孙伯纶大叫一声好,让赵琉璃站起身,命牧锋取来一方锦盒,说:“里面有我的印鉴,你便是本官在京师的代言人,一切事物皆可从权处置,无需请示。北府在大明的所有盟友、暗线的资料俱在其中,便是京城的两名元老,亦需全力配合。” 赵琉璃知道此乃全权委任,更是大喜,这意味着他与雷伟一样,要独当一面了,虽然只是一段时日,但仍旧昭示着孙伯纶对他的认可,这已经是高于北府任何一个将领了。 雷伟走后,老哈河战场的态势为之一变,北府军团暂缓了进攻,只是巩固了已有的地盘,整条防线再次陷入僵持之中,但再也没有原先的静谧了。 野战炮、战防炮和红夷重炮不断攻击着东虏营造的任何工事,而更有威力的则是靠前布置的攻城臼炮,每当热气球上的瞭望手传来情报,东虏位于前沿左近的兵力集中点便会遭遇重炮轰击,让多尔衮不敢在前沿布设兵力。 随着消耗战的升级,一种新式的武器改变了战争的平衡,便是兵工厂新近大规模开始生产的飞雷。 在九月看到双方的堑壕工事已经成型之后,孙伯纶敏锐的发觉战争已经转变了堑壕战和消耗战,在这种地形下作战,诸如野战炮和战防炮这类直射火力的效能已经被限制了,东虏只需要躲在壕沟里,就可以免受炮击,而曲射火力的核心攻城臼炮的数量太少,且耗费巨大,除非步营进攻,轻易不会使用,兵工厂首先提出改良虎蹲炮,用其发射小型的爆破弹,但现有的虎蹲炮炮膛太长,很容易卡弹炸膛,而新铸火炮已经是来不及,最终飞雷被方面了出来。 飞雷是类似罐头的一样的圆柱形的火药桶,内部装填火药和钢珠,有引信,发射时只需在普通的燧发火铳上安设一套筒,火铳不装填铅子,把飞雷装进套筒之中,先点燃引信,再激发火铳,用火药爆燃产生的能量,激射飞雷,而飞雷的底部是厚实的铸铁,落下的时候保证引信不会因坠地而熄灭,待落地,引信燃尽,里面的三两火药爆炸,激射五十枚钢珠和无数的飞雷碎片杀伤东虏。 在使用双份发射药且调整好角度的前提下,飞雷可以射到二百步的位置,从高空落下的飞雷可以轻易落在壕沟之中,杀伤里面的人员,而在步卒进攻的时候,飞雷也可以手掷。 之所以能改变战场格局,是因为飞雷廉价的造价,整个飞雷都是一体冲压而成,通体都是最便宜的铸铁,最昂贵的便是里面的钢珠,但是到了后来,钢珠被取消了,产量和造价再次下降,甚至可以在前沿自行铸造飞雷。 飞雷的投入使用让进攻再次恢复,每次进攻,都会向目标区域投射成千上万的飞雷,步卒进攻前也会大量投掷,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如此规模的狂轰滥炸下活下来,当精锐的步卒持有短管火铳和喇叭铳冲进壕沟的时候,看到的多是被炸的七零八碎的尸体,然后才是工兵检查阵地,确认安全后,大规模步营进入。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飞雷的安全率,因为引信故障导致飞雷不炸倒是无所谓,但燧发火铳是有可能瞎火的,一开始使用飞雷的时候,便是出现了没有激发火药,导致飞雷在面前爆炸的情况。 然而士卒们也很快摸索出了使用方法,他们用行军锅剩下的铁皮罐头打通,埋进地面,一旦激发不成,便把飞雷倒进去,甚至索性连火铳都塞进去,以防止产生伤亡。 处于前沿的徐麻子不断摸索改进进攻的方式,最终把工兵和精锐步卒混编,配合飞雷、臼炮的夜袭最容易成功,自此之后,北府军团不再追求阵地的平齐,屡屡攻入东虏营地深处,杀伤众多。 寒冬已到了,两军对物资的消耗再次提升,对于清国来说,虽说使用雪橇比用船运送物资效率降低了许多,但总好过孙伯纶不远千里从归化城调运来的方便,然而地利和补给的优势随着战争样式的转换被消灭殆尽。 皇太极渐渐的发现,大军缺乏的不是衣服、薪柴和粮食,而是人,不光是能上阵能打仗的人,还有能挖沟筑墙的丁壮,随着孙伯纶确定奉陪消耗战略之后,皇太极恍然发现,即便是最有利的消耗战略,大清也是坚持不下去了,北府军团消耗的是钢铁、火药和钱粮,而在器械方面处于劣势的大清则需要把更多的生命投入到前沿的血肉炼狱之中去。 用物质消耗生命,便是孙伯纶敢于拿大明冒险,浪费时间在此消耗的依仗,北府军团不缺钢铁和火药,但东虏的丁口永远是不足的,在两黄旗驻守的中央阵线位置,已经出现了东虏余丁顶上前沿的情况了,虽然他们战力远不如甲兵,但却是真夷,东虏八旗的血肉肺腑。 曾经胖如圆球的皇太极如今瘦的没了人形,胡子拉碴的脸上,眼睛凹陷,无论从哪里看,都是疲惫至极,但东虏的高层清楚的是,皇太极变成这样是因为煎熬,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他都会从前沿各旗主手中获得一份份查清的伤亡数字,汇总起来,每年少则五六百,多则上千,而逃走和被弹压砍杀的人数也在与日俱增,从十月开始,数字中出现了八旗子弟的名字,皇太极命令凡是牛录额真及以上都要把名字记录下来,而那个名单如今已经超过了百人,处于最上面的便是代善的儿子硕托和孙子洛洛欢。 在大清高层,无论满蒙汉,无论文臣武将,皆不敢言战,也不敢言退,真正让皇太极支撑下来的是来自明国的情报。 十月中旬,闯军进入山东,漕运阻隔。同一时期,献贼窜入湖广,侯询不能战,献贼沿江而上,似有进入四川的意思。 在稳定了河南、关中和山东之后,闯军分三路大军北上,由刘宗敏率大军沿着运河北上,高一功则带一部人马进入平阳沿着黄河而上,直抵大同,而李自成率领的中军则顺着太行山东麓北进,直面京城,三路大军共有二十万人马,沿途所向披靡,官军不能战,或开城投降或死守被杀。 除了高一功在宁武关被周遇吉率领的新军阻挡,不能前进之外,李自成和刘宗敏的大军齐头并进,直抵京城。 京城,武英殿。 崇祯天子坐在御座之上,面前则坐着一个全身披挂的白发将军,在文贵武贱的大明朝,能坐在这里的肯定是手握实权的藩镇之主,更可以看出局势的危急。 在天子身后的舆图上,包括宁武关在内的内三关已经全部被攻克,已经被抽调一空的大同镇望风而降,闯军三路大军,从东西南三面围攻,最快的中路已经到达涿州城下。 “吴卿,辽镇兵马可否勤王?”天子脸色苍白,轻声问道。 吴襄忽然跪在地上,恳切说:“末将万死,我吴家世受大明厚恩,勤王护主乃是本分,安敢劳天子垂询,真真是该死,该死!” 吴襄叩首咚咚作响,天子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激动,但是很快那一点涟漪尚未起伏就消失不见了,如果辽镇真的如吴襄说的那般忠心,己巳之变之中,辽镇也不会那么嚣张跋扈了,如果辽镇真的视勤王为本分,跪在脚下的不应该是吴襄,而应当是左都督祖大寿和辽东总兵吴三桂了。 崇祯微微颔首,道:“吴卿的忠心朕是知道的,若非有吴卿父子和祖大寿镇守辽西,京师怕是片刻不得安宁,辽镇于国有功呀。” 嘴上这般说这,天子握在手中的毛笔却在忽然折断,发出一声脆响,吴襄连忙谢恩,崇祯当即问:“吴卿,不知辽镇实有兵马多少?” 吴襄正色说:“皇上明鉴,大明吏治不清,官员贪墨不法,若按照兵册,辽镇当有兵马十二万,然实有不过五万余,末将也不想虚冒,但若不如此,兵丁粮饷不足啊。” 天子自然知道这是九边的通病,但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已经可见辽镇对朝廷已经不是那般尊重了,也是借机免罪,天子按下心中怒火,问:“五万士卒可灭闯贼?” 吴襄直起身子,当即说:“回禀皇上,闯贼拥兵数十万,非五万可剿灭,然,只需粮饷充足,士卒用命,可保京畿!” 听了这话,崇祯略略点头,抬手示意吴襄坐回去,吴襄坐在椅子上,画风一转说:“皇上明鉴,如今辽镇将士,听闻保卫京师,勤王天子,皆是人人奋勇,只是粮饷不足,末将不敢擅自调动,恐生兵变。” 崇祯深呼吸,轻抚起伏不定的胸膛,冷冷的说:“不知缺饷多少?” 吴襄毫不客气的说:“六百万两!” 崇祯再难抑制怒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冷言:“吴卿,今年的辽饷如数拨发,如何还欠这般多!” 显然,在皇帝看来,吴襄是借机敲竹杠了! 吴襄连忙跪在地上,忙说惶恐,又道:“皇上容禀,这六百万还是少的,皇上不知,自天启年间,孙大人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以来,辽西之地田庄地产多为辽镇将士所有,因此辽镇才奋力保国,皇上让辽镇入关勤王,将士的田产和家人何人保卫?只有一同撤进关内安置,几十年来,辽镇将士浴血奋战,便是普通士卒的田产也有百余两,若不补偿,如何肯行?” “末将所说六百万只是朝廷补偿,安置士卒家属的田亩地产还需朝廷另行拨付,另外,关外尚有辽民数十万,这些辽民是否迁往关内,其花销支援,仍需朝廷做主啊。”吴襄索性说了个清楚。 他的意思很明确,却也在理,想辽镇出兵,就得把辽镇都迁回来,要不然将士在关外的田产家人都会落入东虏之手。 天子听完,悲戚说道:“国库内帑不过存银六十万余,便是把宫中金银器皿变卖,也不过是八十万啊。” 第354章 章四九 退路 “八十万两啊,看来还是有油水可以榨啊。”吴襄心中想到。 吴襄说道:“皇上,辽镇勤王不是不可商榷,将士知道朝廷乏饷,国事艰难,六百万安家银子也不是立刻就要的,臣和三桂也是可以安抚一二。” 崇祯略略点头,道:“如此,便仰仗吴卿了。” 说到这里,崇祯微微抬手,王承恩捧着两套服饰进来,崇祯说道:“朕身为天子,无粮饷筹赏勤王将士,却也不可薄待你吴家父子,既如此,便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吴卿为广宁伯,若你父子立下云中侯那等大功,便是封侯拜公也不过是等闲事。” 吴襄连忙谢恩,这倒是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大明武将有孙伯纶那个侯爵押着,想要再高爵位也不可能,只是吴襄没想到皇帝竟然封了自己,而不是祖大寿,显然也有分化两家的想法。 吴襄谢恩之后,问:“敢问皇上,辽镇勤王,可否入京协防?” 崇祯直接愣住了,想起了当年己巳之变中,他与内阁防边镇甚于防东虏,竟然出现了不许伤员进入瓮城,乃至炮击勤王军的事情,如今形势大变,朝廷更加仰仗辽镇,辽镇更有资本谈判。 “广宁伯,京师防御,你与兵部尚书陈大人商议便是,只要守住京畿不失,朕无不许可。”皇帝径直说道。 得到准信的吴襄退出了武英殿,他走后许久,武英殿里,崇祯一把扫平御案,高声咆哮:“朕要记住今日之耻!” 王承恩连忙收拾,甚至于不敢劝慰,自从中原局面大坏之中,皇帝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崇祯盯着身后的舆图看了许久许久,忽然问:“王大伴,你说辽镇和北府,谁更可信些?” 王承恩沉声说:“云中侯不贪腐,不跋扈,最为可信,然,辽镇跋扈不过是一时之辱,北府入关却是天翻地覆啊。” 皇帝长叹一声,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已经是傍晚,皇帝看着日落西山,皇城迟暮,对王承恩道:“王大伴,去把温先生和钱先生请来吧。” 吴襄从皇城出来,直奔城门而出,到了通州,进了一间由兵士守卫的客店,见到了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正是吴三桂,吴三桂起身问:“父亲,如何了?” “哼,皇上吝啬的很,又有满心的小心思,只给了八十万外加你我封伯。”吴襄坐定,喝了一口茶,不悦的说道。 “父亲没有提永平的事儿?”吴三桂问,在原本的计划中,辽镇的条件除了六百万银子,祖大寿与吴三桂封伯,再就是把卢龙、迁安、滦州、遵化封给辽镇安置士卒。 吴襄呵呵一笑:“看皇帝那样子,若是当时提出来,怕是连为父都走不出那紫禁城,不过也无妨,四城我们势在必得,待大军进了京城,钱粮、封地,一点也不能缺!” “父亲,我们何不降闯,索性和李自成平分京畿、中原!”吴三桂正声说道,显然对结果不满意。 吴襄摇摇头:“朝廷尚有大半江山,便是京师陷落,南京亦可再续,你我何必造反呢,再者,真要是降了李闯,那.......那可是要与北府为敌的啊!” 听到北府二字,吴三桂心中一凛,没敢再继续建议,如今北府已经是塞外一方大势力,天下何人不惧,辽镇虽然未曾与之交锋,但和东虏打了几十年了,东虏的能耐他们清楚,纵使东虏都不能敌,辽镇更是不能。 当初祖大寿与吴襄之所以愿意入关勤王,且要封地和封号,其中也要北府的因素在里面,天下人都知道,北府与东虏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如今双方在老哈河僵持住,但北府已经占尽了战略优势,东虏倾举国之兵作战,依旧不能速胜,便是北府这次败了,过不了几年辽东也是北府的了,辽镇可不愿意和北府面对上,孙伯纶可不是大明朝廷,强凶霸道的他们可不会像大明那样纵容辽镇。 “既然如此,儿子便回山海关,准备入关的事儿吧。”吴三桂说道。 吴襄摆摆手,说:“不可,你太年轻,对付不了洪承畴,你还是去宁远吧,洪承畴由为父和你舅父来对付。” “为何要对付他?莫不是他与云中侯有什么瓜葛?”吴三桂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毕竟当初洪承畴可是孙伯纶的上司。 吴襄呵呵一笑,道:“那倒是没有,但是三桂,不是皇帝让我们勤王,我们就立刻勤王的。” 见吴三桂不解,吴襄解释道:“如今漕运断绝,粮饷缺乏,便是天子允诺六百万,你以为我们便能得到?钱粮一事还是要仰仗京师的那些勋贵、朝臣,要想法子让他们捐输一些出来,这群铁公鸡见不到闯军围城,如何愿意割肉呢?” “父亲,儿子担心京城守不住啊。”吴三桂道。 “你也太高看那群泥腿子了,己巳年,十万东虏围城,京师仍可固守,区区闯贼,又能如何呢?”吴襄摆摆手,就像赶走一只苍蝇一般。 吴三桂心道也是,自从陕西流贼造反以来,虽然辽镇没有亲自出手,但剿贼各军中,除了北府军团,都有辽镇的影子,当初曹文诏大破流贼,便是靠了麾下最精锐的关宁铁骑,左良玉营伍之中也多有辽镇的兵马。 而只要有关宁军出手,流贼几乎都不堪一击,这么看来,闯军战力自然不算什么。 武英殿。 已经休息的钱谦益从三姨娘的温软的怀里起身,在内官的催促下上了轿子,轿夫踩着夜晚尚未清扫的积雪,一路进了紫禁城,在武英殿外,看到了同样来此的温体仁。 钱谦益下了轿子,看了一眼温体仁,微微躬身行礼,算是完成了表面礼仪,实际上,他与温体仁一向不太对付,在东林眼里,温体仁既和杨嗣昌是一丘之貉,又自成一党,而温体仁与东林的旧仇更是根深蒂固,更不用说他本人与温体仁的私仇了。 钱谦益扭头看了看周围,再无其他阁臣,不得已走上前去,问:“首辅大人,不知皇上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原本对钱谦益不咸不淡的温体仁此时却是一脸笑意,热情的从袖中拿出一个暖炉,递给钱谦益,说:“钱兄,先暖和暖和手呀。” 钱谦益不知道温体仁又这么没来由的热情,倒也不好推辞,索性接了过来,温体仁这才低声说了皇帝召对吴襄的事情,而且把辽镇勤王的事情和盘托出。 “首辅大人,皇上不会想让我们去抚慰辽镇吧。”钱谦益思索许久,忽然问道。 “蠢货!”温体仁在心中评价了一句,脸上却是乐呵呵的:“不会,不会,蓟辽总督就在左近,再者,辽镇何德何能,值得出动阁臣吗?” 二人闲谈着,这时一个小黄门出来,说天子宣召,二人连忙进去,发现一天未曾休息的皇帝正坐在御座上,低头沉思,二人行过了礼,皆是不语。 “辽镇已经答应入关勤王了。”沉默许久的皇帝,淡淡的说道。 “恭喜皇上!”钱谦益站出去,朗声道,继而他说:“微臣明日便安排辽镇的粮饷事宜。” 温体仁见皇帝脸色仍旧冷冷的,已经是胸有成竹的他沉声说:“皇上,闯贼进逼,京畿危困,皇上还是要早做准备呀。” 皇帝放下捏着鬓角的手,看了看温体仁,问:“先生所说准备是指何事?” 温体仁躬身施礼,说:“皇上,此次闯贼进逼京师,朝廷能仰仗的唯有辽镇与北府,辽镇跋扈嚣张,北府野心勃勃,便是战胜闯贼,藩镇挟制中央的情况也是出现了,一旦北府、辽镇生出异心,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皇上不可不防。” “温先生也是要劝朕迁都吗?”皇帝语态不满的问道,上一个力谏迁都的陈新甲已经被赶出中枢了。 温体仁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觉得,不得不多做一手准备。” “请先生教我。”崇祯说道。 “送太子南下南京监国,以备不患。”温体仁正声说道,实际上他心中早就想定天子本有这个想法,但与平日以死报社稷的作态不符,不好亲自说出。 “皇上,微臣以为,京畿已成是非之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将来无论是京城沦陷还是藩镇做大,都是朝廷难以阻止的,好在成祖早已预见今时今日之困境,设立南京,常设六部,只需太子南下,便是万全之策,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大明还是大明呀。”温体仁又补充了几句。 这些话说进了皇帝的心坎里,无论京城的局面发展到什么地步,都再也恢复到以往的局面了,皇权会因为这次动乱而旁落,只是不知道落在谁手里了。 崇祯如何不明白这些道理呢,京城的勋贵自私凉薄,前些时日皇帝下诏令,捐粮助饷,便是嘉定伯也只是捐出不过一万两,这还是皇后上门劝慰的结果,而京营虽有数万人,却都平日不习练武事,已无战力,京畿之地,已经没了听令朝廷的王师了。 “温先生所言极为有理,钱先生,你以为呢?”皇帝轻声说道。 钱谦益便是再愚蠢也应该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事实上也已经明白了温体仁刚才那没来由的热情。要知道江南,特别是江浙地区,那可是东林的大本营,除了少许勋戚,再无敌手,如果太子到了南京监国,一旦京师陷落,天子遇害,大明便是成了东林士绅手中的饭团,可以随意拿捏了。 便是京城与天子无恙,东林也可以利用太子这张牌和北府、辽镇这类藩镇对抗,面对嚣张跋扈的藩镇,天子会更加依赖东林。 “皇上未雨绸缪,微臣感佩。”钱谦益难掩心中的激动,当即说道。 皇帝微微点头,问:“钱先生可愿意陪同太子南下吗?” “微臣自当效劳。”钱谦益当即说道,心中更是志得意满。 皇帝笑道:“既然如此,便劳烦两位先生护从南下,朕会让人安排,从天津卫上船,走海陆南下。” “这......是!”钱谦益有些遗憾的说道,因为南下的辅臣之中还有温体仁,显然皇帝用东林也制衡东林,温体仁就是那平衡东林势力的砝码。 钱谦益退出武英殿的时候,心中还是飘飘然的,竟然没有察觉天上落下大雪,便大踏步的走下台阶,这个时候,温体仁拿着两把伞快步追上,他年事已高,跑了两步也是气喘吁吁。 “哎呀呀,钱兄怎么走的这般急呢,便是有急事,也不能冒雪呀,若是伤风了可是不好。”温体仁打开一把伞,遮蔽了钱谦益,钱谦益本能的想去接,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在他看来,如今这局势,温体仁日后少不得仰仗自己,打伞又算了什么呢? “温大人见笑了。”钱谦益不咸不淡的说道。 温体仁笑了笑,低声说:“如今天快亮了,回去也睡不下了,不如钱兄随我去胡云楼饮宴如何,听说那里来了几个江南的歌姬,正值妙龄,钱兄来京城许久,或许也想念江南风情了吧。” 以往谨小慎微的钱谦益哈哈大笑,说:“温大人如此热情相邀,我又怎敢拒绝了,再者说,过两日便要南下了,再吃用京城的酒菜,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第355章 章五十 实力 滦州。 一支规模在两万人左右的军队行进在滦河平原上,他们背后那蜿蜒千里的燕山山脉已经化为了背景,与南面青黑色的渤海一样,被拉的越来越远,这些精锐的士卒踩着冒芽的冬小麦前行,冻硬的地面即便是红夷大炮的跑车轧在上面也不会陷下去。 出了山海关,这支关宁军已经行进了一整天,眼见天色暗淡,似有下雪的迹象,大军副帅下令扎营,这个时候,年轻的吴三桂带着百十个家丁赶来,绳子后面拖着十几个人还有不少马匹。 “长伯啊,你怎么也是前锋军的主帅,这等小事儿让底下人去做便是了嘛。”祖大乐刚安排完扎营的事情,见吴三桂亲自擒了十几个斥候来,说道。 吴三桂微微点头,说:“二舅,马虎不得啊,这些人是我从开平抓来的。” “开平?闯贼进军的速度倒是不慢啊,朝廷的军队可真是废物。”祖大乐微微一愣。 “二舅,可不光是进军速度不慢这么简单啊,我觉得这一仗不好打啊。”吴三桂招招手,示意家丁把抓来的人马牵来。 祖大乐走上去,看了看那马,甚是高大神骏,已经不比自己家丁营的差了,这时家丁把俘虏的装备卸下摆在地上,祖大乐看了,眉头皱起来,地上的装备很齐全,锁甲、棉甲各有一套,那杆火铳甚是精良,保养的也是不错。 “闯贼的装备咋这般好了?”祖大乐不解的问道。 吴三桂把那棉甲翻过来,递给祖大乐,祖大乐一看,在内里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持铳骑兵的简易图案,这图案祖大乐可一点不陌生,北府出产的精良武具上都有,这些年,辽镇通过各种手段,零零散散从北府购买的武具可不少,自然知道厉害。 “你叫什么名字?”祖大乐踹了一脚俘虏,厉声问道。 那俘虏早就受伤,连忙回答,祖大乐一听,是山西口音,又连续问了几个问题,才知道,这些斥候原本是宣大新军,后来在河南一带被俘虏了,而这些家伙供述,被俘虏的宣大新军超过万人,闯贼并未瓜分他们的装备,也没有打散他们人员,反倒是全部交由闯贼大将刘宗敏统帅,一应吃喝用度,都按照老营标准,一路操练,一路北上,而刘宗敏此时就在天津! 虽然宣大新军不战而覆灭,但祖大乐和吴三桂都不会看轻新军,有秦军的战绩在,而且他们也通过各种关系深入了解过宣大新军乃至北府军团,当年祖大寿和吴襄也想着编练部分新军,既增强实力,也能搪塞朝廷,多要粮饷,只是新军所需的甲械、武具需要北府提供,在试探之后,北府拒绝了成建制的提供,此事才不了了之。 “长伯,看来此战得慎重行事,不能鲁莽了。”祖大乐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显眼已经不似原来那般看轻闯军。 “二舅,饶是如此,咱们也得齐心协力,和他刘宗敏堂堂正正的干一场,分出胜负,咱才好再做计较啊。”吴三桂认真的说。 祖大乐竖起大拇指:“哈哈,长伯还是那么有冲劲,比你那几个表兄弟强了太多了,大哥说的是,咱们两家日后还是得靠你呀。” 说着,祖大乐摆摆手,示意家丁们都退下,才低声说:“即便是如此,长伯也万万不可拼命为之!” 见吴三桂不解,祖大乐小心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此次只让你我率领两万人为前锋勤王吗?” 吴三桂微微摇头,按照和朝廷商定的计划,关宁军应该尽弃山海关以外的城池土地,带上所有兵马和全军将士的家眷,进入关内,先安置在滦州一带,再行勤王,当然,告诉朝廷的是进入京城协防,而实际上关宁军打算先让闯军围城,再行救援,以解困大功进入京城,力请重赏。 可是在闯军逼近的时候,吴襄和祖大寿却改了主意,告诉洪承畴,几十万人马不可轻动,先派遣先锋入关,协防京师,因此才有了吴三桂这支兵马。 “父亲和大舅都是没有告知我,我想,二老或许还有其他考量。”吴三桂如实说道。 祖大乐点点头,神秘兮兮的说:“正是,前些时日,皇太极送来一封书信,想与我们和谈,而五日前,大哥在宁远之外的靖安堡,见了皇太极的近臣索尼。” 送信的事儿吴三桂清楚,事实上双方也达成了合作,关宁军在协助北府军团上阳奉阴违,根本不出力,反而坐看代善麾下调走数千人北上加入了老哈河战场,这也算是对北府的报复,至于后面的事儿,吴三桂就不知道了。 “长伯啊,咱们关宁军如今成了香饽饽了,朝廷和大清都哈着咱们呢,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年轻气盛,误了事儿哟。”祖大乐说道。 吴三桂略略点头:“父亲和大舅都是多虑了,我怎么会因为个人利益,而坏了咱们两家的大局,我何尝不希望在这次勤王中获得永平四城的同时,还能保住咱们在辽西的利益呢。” “你这么想,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放心了,所以说,和闯贼打是要打的,还要真打,但万万不可拼命,咱关宁军有的是选择,未曾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祖大乐欣慰的说道,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 舅甥二人定下章程,第二日便领军继续前进,他们改变的方向,没有继续向京城,而是沿着海边向西南而去,毕竟有刘宗敏在侧翼,一个不慎,便会遭到偷袭。 大军行军速度不快,两日才进入天津境内,第三日一早,斥候来报发现大股北上的闯军,祖大乐亲自前去探查,才知是刘宗敏的主力,竟有三万人,步多骑少,吴三桂得到准确情报,勒马而立,让家丁点验了三千精骑,对祖大乐说:“二舅,敌人立足未稳,又无阵列,我先领精骑冲杀,看看能否击溃,若得手,请二舅以大军为后继,若失手,烦请二舅督领兵马,立下营寨,才可保完全。” 祖大乐哈哈一笑,说:“好,今日二舅便听你的,北塘的渡口已经被我把控住,退路无忧,你大可任意作为。” 吴三桂很快聚拢了三千精骑,凭借这对地形地貌的了解,绕过了几个村庄和一片树林,成功到达了闯军的侧翼,三千精骑从树林冲出的时候,刘宗敏的大军尚处于行军状态,好在天津三卫,地势平坦,登高的瞭望手和斥候同时传来情报,关宁军尚在五里之外,刘宗敏便命令停止前进,排兵列阵。 然而关宁铁骑,进军极快,在冲锋之中便可调整阵型,不多时西面烟尘四起,蹄声如雷,动人心魄,以前在三十六营的时候,刘宗敏就见识过曹文诏麾下关宁铁骑的厉害,但后来见识了北府和郝允曜麾下的甲骑之后,此时也丝毫不乱。 “丫头子,率三堵墙先去反冲,为步营列阵赢取时间。”刘宗敏当即命令道。 丫头子咧嘴一笑,说:“得令!” 说罢,丫头子把早已处于临战状态的两千余骑调离出了阵列,排列成密集的三排骑兵,南北列开,却并未冲锋,待关宁军靠近,三排骑兵轮番上前,各自打了一轮火铳,乱飞的铅子便把关宁军的前锋打的七零八落,阵型乱了冲劲自然弱了三分。 接着,三堵墙顶了上去,与几年前相比,三堵墙的装备已经好了太多,人人皆有两层甲,前两层直接与关宁军撞在一起,最后一排则是精锐的老兵和跳荡,纷纷下马,钻进人群,以长矛刺杀,双方混战一片,而丫头子则带着他本队的数百精锐,分列几队,以火铳击打后面的关宁军,一时飞矢如蝗,铳声乱响,打的难解难分。 刘宗敏看了一眼丫头子,哈哈一笑:“这厮当年和郝允曜打了几个回合,没想到把官兵的招数学了个七七八八,倒是越来越像官军了。” “将军,可以让他撤下来了,俺们步营的兄弟可是向尝尝关宁军的血肉呢。”一个步营的将军走上前来,当即说道。 刘宗敏扭头一看,两个步营已经列阵完毕,护住了大军的左翼,这列阵速度可是远超闯军,刘宗敏不禁赞叹:“真不愧是新军啊,好,便让新军的弟兄上阵,告诉弟兄们,如今宣大已经都是咱们大顺的了,新军弟兄在宣大的田亩、房产都是无人敢动的,若此战立下大功,我还有重赏!” 随着一声号角,丫头子带人撤下来,关宁军重新整军,再次欺阵而上,其阵型转换的能力让刘宗敏不免有些精锐,心中感叹,不愧天下精兵在九边,九边精锐属辽镇。 只是吴三桂并未再命令直接冲阵,而是从步营前方掠过,以骑射手掠阵,抛射轻箭,但是很快,步营的火铳齐射便开始了,夹杂在步队方阵之间的佛郎机也开始用霰弹攻击,仅仅是一轮掠阵,关宁军竟然伤亡数百,比刚才与三堵墙鏖战还要吃亏。 吴三桂当即收缩兵力,继续向南绕行,可是那群步营士卒竟然随着关宁铁骑运动的方向变换阵型,铳口和矛锋一直指着骑兵的方向,他知道,此战再难突破,索性后撤。 见到了祖大乐,吴三桂把刚才一战的情形详细告知,祖大乐脸色微变,说:“看来朝廷新军已经彻底投降了闯贼,甘为鹰犬,勤王一战,怕是不好打了。” 吴三桂也是点点头,若是进城防守,吴三桂倒是不怕,但是他的前锋可以进城,日后入关的关宁军大队呢,那得击破刘宗敏才可进入京师,少不得要大战一场。 “二舅,咱们先退往北塘吧,立刻写信给大舅和父亲,看看该怎么办?”吴三桂说道。 祖大乐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京师墙高壕深,红夷大炮又多,京营再蠢也有几万人,从城头扔扔石头总能做到的,再者,曹变蛟那几千人不是进城了嘛,我看一时半会也打不下来,长伯莫要担心了。” 京城前门。 原本热闹的集市如今人流惨淡,地上满是扔下的烂菜叶子无人收拾,这与京城大部分地方的萧条是一样的。 虽然已经临近春节,京城没有任何一点庆祝的意思,闯军围城已经三日,城内百业萧条,又逢疫病多发,整个京城都弥漫在一种垂垂待死的境况之中。 “老爷,咱到了。”方正化听到仆人的声音,下了轿子,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进了旁边的酒肆。 酒肆门前已经没了热情的小二,看门的是四个手持棍棒的恶汉,用来驱赶那些来讨饭的难民,见到方正化一身华彩,自然不会阻拦,让进酒肆,带到了楼上一间隐秘的阁楼。 门前站着两个壮硕的汉子,看了方正化的帖子,才放了进去,方正化看了一眼房间,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人,其中多数他都认识,玉田总兵曹变蛟,原来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京城的富商白涵宇及陕西的郝允辙,蓟辽总督洪承畴的亲信温不言,那个戴着纱巾的黄发男子自然是钦天监的汤若望神父,唯有一人他从未见过,便是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瘦削的男人。 他没有戴帽子,只用一块灰色帛布裹着头,那黝黑的皮肤甚是粗糙,胡子如钢针一般,一身圆领袍子,模样甚为普通,但眼神之中闪过的凶戾却非常人所有,定然是杀惯了人的将帅。 郝允辙见人到齐了,待方正化坐下,他指着居中而坐的赵琉璃道:“这位是云中侯派遣的使者,全权负责京师事宜,赵琉璃,赵将军,大家见过!” 众人颔首见礼,赵琉璃微微一笑,盘腿而坐,佩刀便是置于双腿之上,当即说:“诸位先生能坐在这里,便是我北府的朋友,亦或者是把前程压在我家侯爷身上,赵某再次替侯爷谢过众位的信托。” 场面话说完,赵琉璃看向方正化:“这位先生不曾见过,也不在侯爷赐予的名册之中,敢问如何称呼?” 第356章 章五一 法子 “咱家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方正化。”方正化淡淡说道。 白涵宇立马接口,说:“赵将军容禀,方公公是我的朋友,自然由我来担保,此番京城的事儿说白了便是天子的事儿,紫禁城里可不能没人。” 赵琉璃抱拳道:“末将为侯爷信托,担待京师事宜,不能不谨慎,虽然有白元老为你作保,末将也得问一句,方先生为何在这个时候投效北府?” 方正化见赵琉璃不依不饶,当即说道:“闯军围城,外无援兵,内无粮饷,我们这些畸零人,也得给自己寻条后路不是,这个回答,赵将军可满意?” 赵琉璃听后,略作沉思,微微颔首,道了声得罪。 要说起来,最害怕改朝换代的就是太监,太监是皇家的家奴,无论谁入主皇宫,他们的下场都很凄惨,虽说太监已经不如魏忠贤那个时代那么权倾朝野了,但能量依旧不可小觑,倒也有不少家产,自然要找退路了,对于方正化这些人来说,贪财和忠心并不矛盾,而在他们眼里,北府和皇家也不矛盾,反正只要天下还是大明的,就有他们的位置,真正掌权的是朱家天子还是北府云中侯,并没有什么区别。 “好了,诸位,先通报一下京畿的情况吧,温先生,先从辽镇开始。”赵琉璃道。 温不言微微点头,说:“洪大人很想坐在这里与各位会商,可惜,他已经身不由己,为辽镇所质。”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对辽镇更是担忧,温不言继续说:“吴三桂兵发天津未果,又在北塘大败,退到了滦州,从辽镇传来的消息,关宁军已无胆略再和闯军决战,除了牵制部分闯军,已于京畿无益。” 赵琉璃微微点头,又道:“郝元老,闯贼如何了?” “众人皆知,闯逆已经在太原称帝,大军到了涿州,宣大尽是投降,两日前,闯逆攻入昌平,皇陵被毁,如今二十万闯军围困京师。”郝允辙说道。 曹变蛟轻咳一声,说:“三日前皇帝命襄城伯李国祯提督京师三大营,其率军驻守城外,闯军一到,已然是降了,如今京师只有本将麾下五千余可战之军了。” 这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众人难免有些坐不住了,赵琉璃问:“陈大人,朝臣如何?” “大难临头,已然是各自逃命。”陈新甲悲愤说道。 方正化轻咳一声,说:“昨日闯逆派遣降闯的奸贼杜勋入城谈判,要求割陕西、河南、湖广、四川自立,闯逆愿为朝廷平定北府、辽镇和献贼。” 众人皆是看向方正化,闯军已经势如破竹,此时提出谈判,皇帝如何不答应,但是仿真花摇摇头:“皇爷拒绝了,亲手格杀杜勋。” 众人皆是扼腕叹息,窃窃私语起来,赵琉璃拍了拍桌子,喝道:“诸位,肃静!”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诸位可有良策?”赵琉璃问。 众人皆是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白涵宇站出来说:“为今之计,要想守住京城,只有一个法子。” “白掌柜快快说说。”几个人都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的问道。 白涵宇朗声说:“那就是由陈大人和曹将军为首,发动一场兵变!” “大军控制内宫、六部三法司、各衙门,及朝臣、勋贵和士绅,强征军资粮饷,戒严京城,实行宵禁和军事管制,把京城所有的能量都攥到我们手中,如此可保京师三月无逾,三个月的时间,云中侯总该解决东虏了吧,那时北府军团南下,闯军如何能敌?”白涵宇朗声说道,显然这个计策他已经谋划许久了。 “这个法子......虽然有些悖逆,但并非不可操作,而且成功率很高!”温不言说道。 “是啊,如今京畿中只有曹将军麾下士卒能战,可一举定乾坤。” “同意。” “咱家也没意见。” 堂内众人一个个的表态,只有郝允辙低头不语,当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赵琉璃这个主事人脸上的时候,赵琉璃毫不客气的说:“否决!” “赵将军,这........。”白涵宇当场便要劝说,赵琉璃用刀柄敲了敲桌子,冷声说道:“各位的眼睛不要总是盯着自家那点微末小利,保住北府的大局才是重中之重,否决!” 赵琉璃当然不会同意这个胆大妄为的建议,虽然他觉得有这么多人协助,很有可能成功,但成功之后的代价是北府承担不起的,挟持天子和满朝大臣、京城勋戚,那是造反,这个罪名最终会由孙伯纶来承担,而赵琉璃心里明白,对于北府来说,云中侯头顶上忠臣良将的帽子还是有用的,即便坐视京城陷落,天子被杀,赵琉璃也不会选择兵变这条险路。 白涵宇之所以这么提,众人之所以拥护,是他们各自有利益在京师,便是郝允辙也不例外,若是京师陷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诸如白涵宇、方正化这类在京师有房产家财的人是见不得京城陷落的,而保住了京城,就是保住了他们的家业。 白涵宇等人有私心,陈新甲、温不言这类士大夫自然也有,能够把造反的帽子扣在孙伯纶头上,对于制约北府来说,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赵将军,既然侯爷委你全权,便由你拿个主意吧。”白涵宇脸色难看,冷冷的说道。 赵琉璃微微点头,道:“如今京师已经累卵之危,局面非我等可控制,我们只需做到一点,保住天子性命。” “那京城.......?”曹变蛟再也坐不住了问道。 赵琉璃当即道:“能守则守,守不住则弃之!” “赵将军,曹某麾下可是有五千兄弟啊,你不能不管啊,我曹家与云中侯可是........。”曹变蛟脸色大变,气愤说道。 赵琉璃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曹将军爱兵如子,我怎会不知道,所以我劝你,最好投降,便是您不降,也最好让麾下士卒投降。” “郝兄,您说句话啊,你我在京城的产业可不能被闯逆给祸害了。”白涵宇急迫的看向郝允辙,见他仍旧不出声,白涵宇又道:“你我可是议事院的元老,北府不能不顾及我们的诉求!” 赵琉璃拦住要表态的郝允辙,高声说:“白掌柜,此次京畿大变,你损失多少,未来北府会补偿你多少,我可以替侯爷决断此事。” 白涵宇这时再也不敢再言,他很清楚,若是自己还不同意,今日怕是走不出这个阁楼了。 “赵将军,如何护住天子,你可以决断?”陈新甲问道。 赵琉璃微微摇头:“此事我只和方公公商议便可,其余人便退下吧。” 众人脸色微变,白涵宇更是差点当场爆发,赵琉璃这是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 赵琉璃指着郝允辙对众人道:“众人无论是离开京城还是潜伏下来,大可去找郝元老,他会为你们安排的,最后我想告诉大家,北府的大局才是众位的根本利益,没了北府,保住一些蝇头小利也是无用,各位,请便吧。” 众人再也待不下去,拂袖而去,只留下赵琉璃与方正化在房中,过了一个多时辰,二人才出来,郝允辙此时已经安排完了其他事情,赵琉璃见到他,语气恳切的说:“郝先生,方才失礼,多有得罪。” 郝允辙摆摆手,引着赵琉璃来到一楼,那里已经摆了一桌酒菜,二人坐下,喝了两杯,郝允辙道:“赵将军,你知道侯爷为什么让你全权负责京城之事,而不是我或者林天奕。” 赵琉璃微微摇头,表示不知,其实在赵琉璃个人看来,郝允辙和林天奕无论能力还是忠诚,都比自己更加合适。 郝允辙笑了笑:“因为我们不合适,赵将军,我是一个商人,商人见利忘义,商人见财起意,总想着如何能获得更多,有时候为了芝麻丢了西瓜,若是今日我主持,怕是白涵宇便要得逞了。” “至于林天奕,他的智慧和能力都远胜于你,但他的格局却不够,作为幕府中人,他习惯于全盘考虑问题,顾及大部分人的利益,根本做不出类似你今日这类断尾求生的决定。而侯爷会选择你,不是因为你的智慧和能力,而是因为你是个将军。”郝允辙说道。 赵琉璃一时沉默,恍然明白,今日之所以抛弃堂内盟友的利益,立下决断只保天子,便是因为他是一个将军,他的利益和日后的前途与堂内之人牵扯不深,只要痛下决心就不用顾忌他们的感受,而郝允辙或者林天奕坐在同样的位置,就不想得罪这么多同僚。 “于私心讲,我损失不小,于大局讲,我是支持你的。”郝允辙最后说道。 赵琉璃淡淡点头,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道:“我只是不想负了侯爷重托罢了。” 二人谈了许久,待喝的七八分醉,赵琉璃长叹一声:“哎,苦差啊。” 老哈河畔。 中军一处被炸的半塌的壕沟之中,多尔衮躺在地上的破帐篷上,感觉腰铬的生疼,伸手拽出一枚没有爆炸的飞雷扔到一边,他点燃了一根烟卷,在炼狱一般的战场上,这已经是难得的享受。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但空中的月亮仍然发着昏暗的光芒,在地平线上勾勒出一丝红芒,耳边不断吹来悠长的牛角号声,他叹息一声,心情稍稍放松,因为那是敌人撤退的信号,这意味着,今晚的夜袭再次被打退了。 “十四哥,我们的人不多了。”多铎走了过来,拽过多尔衮嘴里的烟就塞进嘴里。 对于这句话多尔衮早就麻木了,摆了摆手,又点了一支,说:“去向皇上要。” 多铎一口气就把烟卷吸了一半,任凭呛人的味道进入肺部,惹的剧烈咳嗽,他盯着多尔衮的眼睛说:“我是说,我们的人不多了,两白旗的人不多了。” 多尔衮一时沉默了,已经麻木到几近无情的脑袋里回忆起一个个已经化为灰尘的名字,忍不住流下泪水,这段时日,两白旗已经伤亡了至少六千人,其中很多是甲兵,这意味着,两白旗四分之一的壮丁已经死在了战场,即便是此时退出战场,两白旗也是残了。 但他仍然不能有任何异议,顶在右翼的两黄旗伤亡更大,只要两黄旗不撤,谁也不敢言他。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要消耗下去吗?”多铎质问道,手则啪啪敲打着地面。 多尔衮摇头表示不知,如今所处的位置已经位于营地的最深处,山坡的顶端,往后走百步便是大汗的汗帐,而北府的前锋已经部分进入了核心阵地,或许过不了十天就能攻上坡顶,而士卒的伤亡已经难以控制,阿哈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左翼也濒临崩溃,有许多小部落注定过不去这个冬天,余丁已经作为消耗品顶上了前线,每一天的伤亡中,八旗占的比例都在快速提升。 “或许是到了拼命的时候了。”多尔衮低声说道。 “是啊,与其在这壕沟里被耗死,还不如堂堂正正的打一场,死也死的痛快啊!”多铎咬牙喝道。 二人正说着,索尼走了过来,道:“二位王爷,皇上命二位大帐军议。” “哦,还有谁?”多尔衮挣扎站起,随口问道。 “各旗的王爷、各部的汗王都到齐了。”索尼回答。 多尔衮与多铎相互看了一眼,多尔衮喃喃说道:“看来是真的到了拼命的时候了!” 第357章 章五二 京师陷落 多尔衮和多铎一身硝烟进了大帐,发现气氛凝重的好似处于铁幕之中,多尔衮心思细腻,看到了铺在地上的那张羊皮地图,四个人小心翼翼的展开地图,地图很大,是由很多张羊皮拼接起来的,拼接的手法很粗糙,而且使用的羊皮新旧不一。 处于中心位置的一小块只包含建州左近,而拼接上的一大块就有了辽东、辽南,最新的几块有辽西几个城池和朝鲜、左翼、漠南等地。 这是从努尔哈赤时代留下来的地图,一张张的羊皮拼接就是八旗的扩张史,原本定鼎漠南应该是大清帝国入主中原的基石,但总有一块绘着套内的羊皮无法拼接上去,并且一块一块把原本属于大清国的地盘给撕下,待侍从把没有拼接在一起的羊皮摆好的时候,那与大清之间巨大的缝隙是那么的刺眼。 诸王坐定,岳托拿出一个册子,语气平淡的念道:“今日北府夜袭,我军伤亡九百余人,其中八旗诸绅.........。” 一连串枯燥的数字昭示着一个个鲜活生命的丢失,皇太极坐在御座上,一手扶着脑袋,原本锃亮的脑袋上长出了一层短短的头发,其中已经夹杂了许多白色,疲惫的脸上皱纹密布,越发像是一只迟暮的狮子。 “不要念了岳托,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想知道,现在我大清还有多少可以作战的兵力,物资够支用多久。”皇太极平复了一下心情,道。 岳托收好册子,脸色悲戚的说道:“如今大清尚有八旗三万五千人,汉军一万余,左翼和内藩蒙古三万人,朝鲜军只剩下不到四千人了。” 虽然众人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是一听到当初浩浩荡荡开进老哈河战场的十五万兵马,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都是悲伤万分。 “我们的粮食和物资还够支用到明年的三月,主要是因为我们的伤亡太大了,吃饭的人少了。”岳托又说。 皇太极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环视一周,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闪烁出一丝锐利的光芒,他说道:“各位,关键的时候已经来临了,我已经决定,三日内发动一次对北府反击!” 已经被炼狱一般的战况消磨到接近崩溃的权贵们听到这个消息,俱是满脸欣喜,个个摩拳擦掌,皆道终于不用烂在粪坑一样的战场上了。 皇太极走到地图旁,指着上面说到:“如今老哈河和哈尔纪河彻底冰封,冰层厚达三尺有余,北府之中,除了那种臼炮恐怕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轰烂,这几日,后半夜到太阳出来之前都会起雾,弥漫的大雾连五尺远的地方都看不清楚,我决定派遣两支骑兵,渡过老哈河和哈尔纪河,骚扰北府军团后方,大宁卫的扎萨克与左翼宣德一带。” 能坐在这里的,无不是打了老仗的,自然明白皇太极的意图。随着北府军团一路猛攻,阵线已经渐渐推进到了核心阵地,这里已经是老哈河与哈尔纪河的交汇处,虽然有了高度差,但是宽度变窄了,若再发展下去,那一排摆开的攻城臼炮就可以轰击到阵地的各处,除了把士卒全都藏在地上,没有任何办法能守住。 皇太极这个法子便是以攻代守,通过骑兵,把北府军团的防线扩大,从而削弱对方的防御力量,而选择的时机也很恰当,一直以来,清国军队的调动都在热气球上瞭望手的眼皮子底下,毫无秘密可言,后来也逐渐发现,浓雾和大风时候,热气球会放下,所以一直以来但凡调动,清军都会在阵地上纵火放烟。 然而,众人也清楚,率领精骑深入敌后,这个差使可是危险十足,且不说北府腹地已经是虎狼所在,便是这严寒的天气也足以让人头疼了,一旦深入,一切用度补给都要靠缴获,若是遇不到那些部落,或是遭受围剿,定然是凶多吉少的。 想到这里,众人的心都是紧绷起来,倒是几个左翼的台吉和汉人将军脸色平静,这类重要的部署,皇太极定然是信不过他们的,负责的肯定是八旗的王爷。 “鳌拜,我从两黄旗抽调三千精锐给你,一人双马,补给物资随你调配,渡哈尔纪河。”皇太极再一次的做出表率,当即说道。 鳌拜躬身领命,毫无犹豫。自从漠北之战,鳌拜率领精骑骚扰整个背叛的车臣部,致使车臣部元气大伤,已然是声名鹊起,此次行动与那次类似,由其领军,也在情理之中。 “多铎,你领另一路,从两白旗抽调两千,再从内藩蒙古抽一千人马。”皇帝待鳌拜站起身,命令道。 多铎微微一愣,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差使会交给自己,环视一周,却无人为他说话,多尔衮和阿济格虽然不愿意,但多尔衮负责整条防线,脱身不开,阿济格被飞雷炸伤了屁股,现还在后营躺着,想替也替换不了。 “是.......是!”多铎看了一眼多尔衮,咬牙说道。 多尔衮见多铎颇为不情愿,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跪在地上,问:“皇上,为何在这个时机反攻,如此消耗下去,我们还可以坚持一个月啊。” 众人也是看向皇太极,显然心中也有疑惑。 皇太极站起身,命索尼展开了一幅地图,那地图是用鹿皮袋子包住的,尚有铜扣锁住,地图与清国的不同,上面的线横平竖直,比例清晰,简直就是真实地貌的缩小版,与‘写意派’的地图完全是两类,众人都是有见识的,他们知道,只有北府军团的专业赞画才能绘制出这样一幅图。 地图显示的是核心阵地,最高坡前一个平坦鞍部被红笔标识出来,两个鲜红如血的箭头指向那里,显然那里将是北府军团下一步的争夺重点,众人的眼睛看向了孔有德,这里能解读地图的也就只有他了。 孔有德看了一眼,想了想说:“这是咱们核心阵地上的一个重要支撑点,也是仅次于顶部的制高点,但奴才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费力争夺这里,咱们的炮台都在顶部,与这个鞍部有五丈以上的落差,在这里布设火炮根本无法击毁我们的炮台。” 皇太极微微点头:“虽说如此,但这事岳托的正红旗夜袭北府军团抢来的,做不得假,北府军团总会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既然标识此处,想来是有目的的。” 众人不再有怀疑,既然北府军团已经筹划什么,定然是要行雷霆一击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率先出手,或许能打乱他们的节奏。 见众人皆是沉默,皇太极朗声道:“通报一个好消息,明国京城内的太监、朝臣打开城门,闯军已然占领京城,北府军团已经是骑虎难下,我大清终于迎来转机,此次无论如何都要牵扯住他们,让其进退不能!” 轰! 整个大帐里面的人都是兴奋的大叫起来,气氛彻底沸腾了,众人都是知道明国京师的陷落对于孙伯纶意味着什么,心中也是觉得数个月来在这里拼死消耗没有白费。 “好了,诸绅都去准备吧,记住,胜利终究属于大清!”皇太极朗声说道。 众人皆是齐呼:“胜利终究属于大清。” 走出了大帐的满蒙权贵依旧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唾沫横飞的构思着拥有胜利的未来,只有多铎冷着脸,走向镶白旗的营地,多尔衮走了过来,拍了拍胞弟的肩膀,多铎看了他一眼,热切的问道:“十四哥,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多尔衮神色严肃,正声说道:“老十五,你也是老汗的儿子,是皇上亲封的额尔克楚虎尔,在如今八旗最紧要的关头,你难道不应该站出来为之奋斗吗?” 多铎一向受多尔衮庇护,在与其他旗主王爷,便是亲兄长阿济格产生矛盾的时候,多尔衮也是要站在他这一边的,如今多尔衮是这个态度,大大超乎了多铎的预料,他冷冷一笑,说:“多尔衮,我多铎自幼出征,南征北战,流血流汗从不逊色兄长子侄,如何不为八旗出力过,但为什么这一次,你们只需要出力,而我却要去送命!” 多尔衮一时哑然,他伸出手,正色道:“为了八旗!” 多尔衮把他的手打往一边,骂道:“去他娘的八旗吧,若是没了命,什么就都没了。” “多铎,你......。”多尔衮愣了一会,实在受不住多铎的自私,转身离开了,多铎看了看他的背影,淡淡自语:“看来我得为自己找条活路了。” 京城。 炮声、呐喊声震动四野之地,京师十三个城门之外俱是流贼的黑压压的一片流贼,广宁门外,一大群穿着红色号衣的流贼举着云梯,推着盾车往城门而去,忽然一阵霹雳之声,广宁门上,一阵红夷大炮齐射开火,呼啸的霰弹夹杂着石子射入人群,便是一片血肉横飞,在哭爹喊娘之中,贼军扔下一切,转身就跑。 这群进攻者原本是守卫京师的京营,投降李闯之后,被攻城的刘宗敏视为炮灰一般,以铳兵压阵,逼迫他们进攻。 城门之上,曹变蛟见流贼被打的哭爹喊娘,哈哈大笑,他亲手操炮,让装填手换了一枚实心弹,瞄准对面的那杆大旗就打了过去,一条血肉胡同瞬间产生,流贼本阵一片混乱。 “贼人进城了!”忽然城内传来一阵阵的喊叫声,曹变蛟往后一看,果然数百流贼进入城中。 曹变蛟当即率领家丁下了城墙,一阵拼死砍杀,左冲右突,皆是无法阻止,正此时,一个高大汉子上前,率领近百人把曹变蛟围困住,喊道:“某乃大顺汝侯刘宗敏,小曹将军,我们皇上敬你是条汉子,投降吧。” “哼,老子随叔父南征北战,杀的便是你们这群贼寇,老子誓死不降,只是老子不明白,明明已经堵死了城门,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曹变蛟高声骂道。 刘宗敏却不以为意,从身后拽出两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家伙,曹变蛟一看,正是提督太监曹化淳和监军太监王德化,曹变蛟看到这二人,骂道:“你们这群背主负恩的狗奴才,看老子不把你剁成肉酱!” 说着,提刀便上,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在了曹变蛟的大腿上,曹变蛟翻滚在地,兀自攥紧钢刀向两个太监爬去,刘宗敏道:“曹将军,你这是何苦呢?” 曹变蛟死死的盯着刘宗敏,咬牙切齿,嘴角都是撕裂,他恨恨说道:“刘宗敏,你若是当场剐了这背主忘恩的狗贼,我便降你!” 刘宗敏心中一惊,曹化淳与王德化连忙跪下求饶,正此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按他说的做!” 人群散开,让出一条路,李自成骑马而来,他翻身下马,扶起曹变蛟,说:“将军豪杰忠义,若得将军相助,天下何事不可为?” 李自成一挥手,两个太监被吊在了旗杆上,当即便有几个人围上去割肉,一时间惨叫声响彻整个广宁门。 曹化淳打开广宁们,王德化打开德胜门,兵部尚书打开正阳门,流贼进入京城! 一个个的消息由御马监的内操太监报到了崇祯皇帝的耳朵里,崇祯皇帝全身颤抖,泪如雨下,殿内微臣内官近百人,除了王承恩跪地痛哭之外,其余无不四散而走,崇祯皇帝拔出宝剑,大声呼和,一时皇冠落地,批头散发,呼号不止:“诸臣误国,非朕之过也!” 此时方正化带着伪装成太监的近百虎狼之士进入了皇宫,一路前行,方正化连连出手,道:“那里是皇后所在,这里是张老娘娘居所.......。” 每当指出一个地方,便有十数人而去,当冲进乾清宫的时候,发现地上有几个朝臣的尸身,但却是空无一人,赵琉璃当场脸色大变,一个小黄门从御座后跑出,对方正化说道:“老公祖,皇爷朝煤山去了!” 赵琉璃长出一口气,从人群中拉住一人,说:“李定国,这里便交给你了,皇后妃子和公主、二王一个都不能少,明白了吗?” 李定国当即道:“末将明白!” 赵琉璃带了十几个人跑向了煤山,不多时乾清宫大火,就听见有人喊:“皇爷一家两日前便是逃走了,我们也快跑吧,闯贼进城是要杀光内宫的!” 崇祯皇帝站在煤山之上,看着遍地大火的紫禁城,又看了看王承恩,抓起白凌,挂在一旁的歪脖子树上,大声喊道:“朕非亡国之君,众臣是亡国之臣!” 第358章 章五三 衣冠禽兽 崇祯踩着堆砌好的石块,把脖子放进白凌里,双腿一蹬,尚未用上力,就飞扑过来一个身影把他从树上带下来。 “皇爷,皇爷,奴婢带云中侯的人来救您了。”方正化摇晃醒了崇祯,兴奋的说道。 崇祯看了看方正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十个穿着太监服饰,却虎背熊腰的家伙,大骂道:“你个背主忘恩的狗东西,岂不知北府与闯贼乃是一丘之貉,都是图谋篡位的逆贼啊。” 方正化可没想到崇祯会这般说,为难的看向赵琉璃,问:“赵将军,您看?” 赵琉璃冷冷的看了崇祯一眼,对于这个辱骂北府叛逆的年轻天子显然不是那么热情,他说:“皇上,随本官移驾吧。” 崇祯站起身,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傲然说道:“朕守不住大明江山,护不住天下百姓,但总能守住一身气节,半副傲骨,虽有愧于万民,却无愧于二祖列宗了!” 说着,他奋起一跃,再次扑向了挂在树上的白凌,方正化连连阻拦,赵琉璃看崇祯决然寻死,喝道:“慢着!” “兀那逆贼,你也来阻止朕吗?”崇祯骂道。 赵琉璃摆摆手,平静的说:“来人,给皇上拿个板凳来。” 一个亲兵拿出折叠的马扎,放在了白凌之下,赵琉璃做了个请的姿势,淡淡说:“皇上,这样上路,舒服一些。” 方正化眼睛瞪大,一手抓着皇帝,对赵琉璃喝道:“你疯了,这可是皇爷,是云中侯点名要的人!” 赵琉璃摆摆手,让亲兵把方正化和王承恩都带到一边,走到皇帝面前,崇祯脸色微变,赵琉璃微微一笑:“皇上放心,本官只是帮您踢一下板凳。” 崇祯一脸凛然,道:“今日便让你看看我朱家的气节。” 说罢纵身一跃,脖子挂在了白凌之下,赵琉璃一脚踢飞马扎,看着崇祯在那里挣扎,王承恩破口大骂,却被亲卫捂住了嘴,赵琉璃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半根,见皇帝已经翻了白眼,面色发青,随手一甩,袖中短刀斩断了白凌,皇帝落在了地上。 王承恩跑过去,抱着崇祯安抚他的胸口,喝问:“这位将军,你这是何意?” 赵琉璃微微摇头,蹲在皇帝身边,认真的问:“怎么样,皇上,上吊的滋味很难受吧,死很容易,活着才难。” 崇祯脸色大变,想要说话,赵琉璃却似回忆起一些往事:“崇祯元年的时候,俺家里遭了灾,老爹老娘、兄弟姊妹都饿死了,俺不想饿死,就上吊,和您不一样,俺只有一根烂腰带,吊了一半,腰带断了,没死成,俺才知道,寻死的滋味是那么难受,最后,俺跟着神一魁当了流贼........,那个时候,哪怕有一碗糜子粥吃,也不会造反的啊,哎,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今儿能看到皇帝尝尝俺那个时候滋味。” “是贪官、奸贼、庸臣误朕.........。”崇祯强行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赵琉璃点点头:“对,天下出了啥坏事,都可以怨百官,怨百姓,有了什么好事,总能写在史书了对皇帝歌功颂德,天下皇帝不都这样嘛,你以为你不是亡国之君你就不是了,你吊死在这老歪脖树上,你就是,你与其他亡国之君不同的是,你连自己怎么亡国都不知道,死也是死不瞑目。” 赵琉璃起身,不在乎的对皇上说:“若是还想再吊一次,本官这条腰带愿意奉献出来,若是皇上不再想遭罪了,便随本官来,看看您是怎么亡国的。” 许久之后,崇祯皇帝起身,没有再寻死觅活,方正化看到这一幕,走到赵琉璃面前,竖起大拇指:“赵将军,高啊!” “哼,寻死的人都不知道死的滋味,知道了也就不想死了,皇帝,说白了也是凡人。”赵琉璃淡淡说道。 不多时,李定国带着几十个人,把皇帝一家带到了煤山之上,众人换上了准备好的流贼的衣服,就地扎下了帐篷,过了两日,一行近二十人上了煤山。 赵琉璃从林子中钻出,看了看为首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轻声问:“丫头子?” 丫头子点点头,扔给赵琉璃半枚银圆,赵琉璃从怀中取出另一半,拼接上了,一挥手,众人才走了出来。 赵琉璃指着丫头子对皇帝说道:“此乃伪顺皇帝亲封的桃源伯,是云中侯安插在闯逆军中的暗线,这段时日便寄居他那里,皇上最好知会后宫嫔妃和皇子、皇女,莫要多言,以免误事。” 说罢,一群人伪装成丫头子的属下,列队下了煤山,出了紫禁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街道上人来人往,比围城时候热闹了许多,只是来往的百姓帽子上、额头上都贴着一张纸条,上书‘顺民’二字,转进巷子,家家户户的门口摆了香案,劣香旁写着‘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不少百姓拖家带口,举着纸糊的小旗,迎接李自成进京。 丫头子带人来到承天门,却见已经是人声鼎沸,原来是李自成从德胜门进京了,只见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边簇拥的全是文臣武将,三日前,其中许多人还在崇祯皇帝身边,看清了几个人的脸,崇祯皇帝脸色大变,伸手无抓赵琉璃的刀,却被赵琉璃拦住,伸手一拉,永王的小手塞进了皇帝的手中,崇祯稍稍冷静下来。 李自成到了承天门,看着那门匾,忽然哈哈大笑,从身边刘宗敏身上抢过弓箭,开弓引箭,利箭没入承天门的门匾,他哈哈大笑,一甩马股,近百骑直入紫禁城。 待承天门的人散尽,丫头子才带他们进了自己在京城的住所,这地方皇帝一家都是极为熟悉,竟然是皇后娘家,嘉定侯的府邸,当初嘉定伯捐输一万两,成了侯爷,如今侯府成了丫头子的战利品了。 见皇后脸色悲伤,丫头子笑了笑:“皇后娘娘不用担心,嘉定侯没事儿,他捐赃三十万两,如今只是下了牢狱罢了。” “哼,蠢货尔,愚不可及!”皇帝听闻此言,愤愤不平,想当初,皇后出面,千般恳求,嘉定侯才拿出一万两,如今却拿出三十万给闯逆,皇帝不禁道:“如何只是下狱,应当斩首才是!” 丫头子笑了笑:“以嘉定侯的家底,怕是还能再拿五十万出来呢,反正刑具加身,他不敢不拿。” 进了侯府,丫头子把皇帝一家安置好,又把内院交由了赵琉璃把守,外院由他的亲信防卫,才去见了赵琉璃。 “若非几番试探出不了城,本官也不会来找你的。”赵琉璃并不隐瞒,说。 “咱真名叫刘兴师,随您咋叫吧。”丫头子坐下,咧嘴笑了笑。 “赵将军放心便是,俺不会把你们交给闯逆的。”丫头子知道赵琉璃在担心什么,他掏出烟斗,塞好烟叶,点燃抽了一口,说道。 “把皇帝交给李自成,应该能免你的前罪吧,李自成能有这般局面,应当是大度的人。”赵琉璃淡淡问道。 丫头子点点头:“不光能免罪,兴许还能让咱当个侯爷咧,但那又如何,闯军不是北府和朝廷,里面山头林立,这几年,通过俺的手送到平贼将军手中的头目不少,若是让现在的闯逆知道咱是内应,早晚也是活不下去的,再者,赵将军真的以为大顺能成气候?” “如何不成?”赵琉璃不解的问道。 丫头子摆摆手:“要是没有北府,大顺再立新朝也不过是等闲事儿,可是有北府,大顺就在这中原立足不得,说白了,若不是北府精兵被东虏牵扯住,大顺也进不了京城。” 见赵琉璃依旧怀疑,丫头子道:“去大狱看看吧,那里已经塞的满满当当的,不光有勋戚、朝臣、缙绅,就连富户、商贾也都塞进了里面追赃助饷,俺们汝侯如今建了比饷镇抚司,制了五千夹棍,木皆生棱,钉封相连,正奉行拷掠呢。大顺北上,虽然在各地都如此,但都是拷掠的贪官污吏、勋贵藩王和地方豪强,那些愿意捐输的缙绅也是要放过的,拷掠前也是问问当地百姓,分清善恶,富户和商贾更是从不侵犯,可是到了直隶,一切都是变了,不分好坏,全都拷掠,这般模样,不像是要在京城扎根的样子,怕是和东虏一般,抢一把,等北府军团一到,便是要逃走了。” 说到这里,丫头子悲戚戚的,颇为惋惜,继续道:“便是杀了朱明皇帝又如何,南京还有小太子呢,大顺成不了正统,北府便是敌人,自古金角银边草肚皮,中原是没法立足的。” 赵琉璃听了这话,站起身子,看了看丫头子古拙的脸,正色道:“刘兄大智慧,是我小瞧了您。” 第二日,王承恩与皇后、张后赶到正堂,看到皇帝与赵琉璃都是换了一身流贼的服饰,皇帝的头上裹着红巾,手持长矛,王承恩问:“赵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赵琉璃微微一笑,说:“本官答应了皇上,今日便带他去看看大明朝为何亡国。” 皇帝微微抬手示意众人无需劝说,便随赵琉璃出了嘉定侯府,转出了巷子,便看到十余人从一戏院里走出,手持戏冠,个个笑逐颜开,弹冠相庆,皇帝不解,问:“这是何故?” 赵琉璃笑问:“皇上不觉这些人眼熟吗?” 皇帝细看,才看到人群中有几个是督察院的官员,瞬间脸色大变,赵琉璃道:“前些日子闯逆进城的时候,官员恐怕冠裳惹祸,纷纷烧官服,毁贤冠,然而今日伪顺在午门选官,这群人想要投靠,却没有冠冕,只得花大价钱买戏院的戏冠啊。” “斯文扫地,无耻之尤!”皇帝愤愤说道。 赵琉璃竖起一根手指:“皇上还是莫要说话了,随本官来,咱们去午门看看热闹,看看那些衣冠禽兽的做派,说起来,当初他们可是您的忠臣贤臣,您没少读了他们的道德文章呢。” 如今天还早,已经有数百官员涌入了午门,高呼忠心,要为大顺效力,午门一开,众人不顾礼仪,提着袍子争先恐后的往里挤,却被守门的流贼用长棍敲打,这群人才老实了许多,在午门外报了名,各个跪在地上,匍匐听令。 这群人原先的官袍早不知扔哪里去了,许多人穿着戏袍戏冠,有的则小帽青衣,显然是准备潜逃,听了消息跑来的,连衣服也顾不得换,一群人跪在地上,有山呼万岁,有叩首磕头的,种种丑态,惹来闯军的士卒哈哈大笑,用尽各种语言侮辱,这些人也不敢出声。 赵琉璃怀中掏出一块饼,递给其中一个年迈者,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赵琉璃的装束,连忙说:“微臣肚虽饥饿,但为大顺效力之心充盈,心中安乐也。” 皇帝听了这话,脸色大黑,就要一脚踹翻,却被赵琉璃拉住,这时午门外一阵骚乱,十几个仆人开道,原兵部尚书张缙彦跑了进来,推开前面几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前面几个人好不容易抢到好位置,见有人抢,一个性子烈的,一巴掌打在了张缙彦的脸上,喝骂:“你以为你还是兵部尚书吗,别以为你为大顺开了城门就了不起,本官为大顺献出昌平,也是有大功的。” 张缙彦何曾如此受辱,与那人厮打在了一起,惹的午门一片哄笑。 “衣冠禽***臣叛贼,个个该死!”皇帝气的全身颤抖,低声骂道。 赵琉璃道:“皇上若是好记性,一个个记住,等侯爷收复京城,这些人您想杀谁,便可以杀谁了,只是现在杀不的。” 这时,城内走出了仪仗,赵琉璃道:“皇上,此地不可久留,也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不如随本官去大狱看看,听人说,那里的乐子大着呢,金山银山呢。” “大明......大明不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啊。”皇帝眼前一黑,长叹出声。 第359章 章五四 ‘忠臣义士’ “那和谁共治天下,泥腿子还是丘八?”赵琉璃哈哈一笑,拉着皇帝就去了刑部大狱,如今这里早就成了比饷镇抚司,二人到了大狱,持桃源伯的军符进入,几个人都是用红纱遮面,两个守门的流贼看到,笑道:“几位兄弟,讲究!” “嘿嘿,狱中烂臭,经受不住呀。”赵琉璃笑嘻嘻的搪塞。 进了大狱,里面已经跪满了人,角落里摆满了银箱,散碎的银子堆满了一间牢房,赵琉璃笑嘻嘻的递给一个哨总一根烟,问:“这得多少银两啊,不知打死了几人?” 那哨总咧嘴一笑,道:“一个未死,这些都是京城官员捐银自赎的,一品官三万两,二品两万。许多官员、勋贵为了保命,大量献银,看到里面那位老爷了吗,听说是皇帝的老丈人,啧啧,已经献银五十万了,汝侯说,还能再榨出几十万油水来。” “至于这些银两嘛,怕是已经有三四千万了吧,咱汝侯爷说,不弄出一万万两,便不离开京城。”那哨总乐颠颠说道。 “一万万,怎么弄出这么多银子来?”赵琉璃也是不信。 哨总哈哈一笑,引着赵琉璃和皇帝进了一个审讯房,见一个着官袍的家伙被枷锁缩着,几个仆人跪在一边,不多时,十几个人抬着银箱进了审讯房,其中一个家伙一脚踹在那官员身上,骂道:“陈演,你这个大学士还敢欺瞒咱,说什么只有四万两,咱老子从你家地窖里挖出了七十多万!” “侯爷,您这法子就是好咧。”哨总跑过去,笑呵呵的说道。 那人自然就是汝侯刘宗敏,他一挥手,道:“把牢里那些官员、勋戚的仆人家小都缉拿来,告发换命,且有赏钱,老子不信这群蛀虫只有这么点银子。” “侯爷,下官真的没银子了,真的没了。”陈演求饶说。 刘宗敏抢过鞭子就是抽打,说:“你个狗贪官,还敢犟嘴,若不是你们这个混账,老子一家咋会饿死,老子怎么会杀官造反?” “侯爷,那是明皇无道昏庸,不恤百姓,才有陕西变乱啊。”陈演被打的嗷嗷直叫,仍旧叫嚷。 刘宗敏更是气急了,骂道:“皇帝自然该死,但你更该死,老子搜遍了皇城,只找到了金银十几万,大部分还是皇帝老儿祭奠祖宗的礼器,你家就有七八十万,你比皇帝老儿还不是东西,再说,皇帝让你当官,许你富贵,你不思报恩,还骂他,真是个没良心的,该死,该死!” 正此时,一旁的牢房里再次传来了嘶叫之声,一个小头目跑了过来,说:“侯爷,皇帝的老丈人招了,又得银二十万,嘿嘿,这老东西真有钱,已经七十万了。” “再用刑,兴许还有。”刘宗敏喝道。 那头目说:“先是夹棍,又是炮烙的,老东西怕是撑不住了。” 刘宗敏骂咧咧的道:“真他娘的晦气,你们几个,把那老东西扔出去,别死在老子的比饷镇抚司。” 赵琉璃用手指捅了捅愣住的皇帝,皇帝这才发现刘宗敏叫的是自己等人,赵琉璃道了声是,连忙带上身边人,跟着那头目去了,两侧的牢房里,都是勋贵和要员,还有一些太监,东厂大太监王之心已经拿了五十万,仍被炮烙用刑,世袭国公张世泽面前摆了近百万的银两,还有他儿女妻妾的尸体。 赵琉璃亲手把不成人形的嘉定侯周奎解下,他已经处于濒死状态,嘴里仍旧说着:“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皇帝颤抖的走过去,看了看那张曾经熟悉的脸,牙齿咬的嘎嘎作响,撩起周奎散落的头发,让他看清自己的脸,低声问:“爱卿,大事去矣,广蓄多产何益?” 周奎听了这话,满脸悔恨,看到皇帝,老泪纵横,皇帝对他说的那句话,是当初求他捐输饷银时候,派遣宦官亲自告知的,但他却吝啬不给,想到这里,便是后悔万分:“老臣......老臣悔不当初,皇上救我,救......。” 正说着,一只铁手伸过来,捏碎了他的喉管,正是赵琉璃。 两人抬着周奎放到板车上,拉出了刑部大狱,门口那银堆又高了几尺,反射的银光是那么的刺眼。 拉着周奎的尸体向城外而去,走在街道上,见百姓指着一个大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皇帝看了一眼,那似乎是侍读学士倪元璐的家,于是停下,问一百姓发生了什么事儿,那小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倪大人听闻京师陷落,衣冠拜阙,北谢天子,南谢母恩,自杀殉国了,其家人满门殉节,十三口人啊,全都死了。” 皇帝听了这话,已然失神,不多时,泪如雨下,道:“原来朝臣也有德行高尚,节烈殉国的。”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看了过来,见一闯军士卒哭的凄惨,皆是不解,赵琉璃忙拉着皇帝走了,二人拉车而行,赵琉璃道:“大学士范景文,与其妻子一道,自缢殉节。大理寺卿凌义渠,撞柱而亡。锦衣卫是都指挥使王国兴自杀,千户高文采,一家十七人自尽,勋戚之中,新乐侯,一家十六人投河而死,您的外祖母,太夫人投井了,乐安公主全家投火,烧府邸.......。” 一个个的忠臣义士的故事从赵琉璃的最终说出,俱是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许多一家殉难,更多太监投入御河而死,竟有数百人。 皇帝停下,泪洒衣襟,道:“朕对不起他们,他们是朕的忠臣,赵将军,可否求你想法子把他们安葬了。” 赵琉璃道:“忠臣如何,义士又如何,在我们这些人眼里,他们只是德行高尚罢了,若是活着,平日不也一样是国家蛀虫,作威作福吗,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予官绅、勋戚特权,他们世代享福,欺压万民,鱼肉百姓,不为国家交税纳粮,殉难不过是应尽之责罢了,大明天下败坏至此,他们便是罪魁祸首,无耻之尤是罪魁祸首,德行高尚也是罪魁祸首。” “你......终究是朕的错,朕的错啊。”皇帝低声说。 赵琉璃道:“他们是皇家的忠臣义士,不是天下百姓的忠臣义士。” 皇帝直起腰,看了看身后满身血污的周奎,再看看周围麻木的百姓,说道:“朕明白了,没有流贼,没有东虏,没有你们北府,大明也是要灭亡的,只是.......可怜吾国吾民.......。” 老哈河畔。 周士奇手持一封文书,快步跑进了孙伯纶的大帐,见他坐在沙盘面前,正与周围的将军商议着什么,周士奇走了过去,满脸的肥肉乱颤,嘴巴哆哆嗦嗦,竟然说不出话来。 孙伯纶从他手中接过那文书,看也不看,放在一边,道:“周大人,本官知道,京师陷落了。” 周士奇满脸诧异,说:“你......你知道!” 孙伯纶道:“是的,本官知道,本官也知道,你认为北府军团坚持在这里,是丢了西瓜保住了芝麻,对吗?” 周士奇没有说话,孙伯纶道:“本官何尝不明白,但是.......总比什么都得不到的好吧。” 说着,孙伯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在周士奇,说:“赵琉璃传来的信,皇帝无恙。” 周士奇小心翼翼的看了一遍,兀自说道:“孙大人,天子仍在京师,身陷险境,我等身为臣子,如何坐视,应当速速勤王啊!” “击败东虏,再行勤王!”孙伯纶不容置疑的说道。 周士奇哪里敢忤逆孙伯纶的命令,他沉默了一会,说:“孙大人,烦请听本官一言。” “如今京师陷落,天子处于险境,便是将来勤王,收复京师,旁人也会以为北府居心叵测,虽说战事吃紧,也不可无所作为,否则将来难堵悠悠之口啊。”周士奇认真的说道。 孙伯纶听了这话,手中的笔直接放下,他思索片刻,心道周士奇所言有理,虽说大军被东虏牵扯住,可是日后谁也不知道那群不知真相的人如何说,他点点头,吩咐道:“传令雷鸣东,余彦,各带两个扎萨克进入边墙,夺取张家口和喜峰口,为我军日后勤王打开缺口。” 命令下达不久,牧锋忽然走了进来,在沙盘上老哈河的上游一指,说道:“将主爷,末将从这个位置抓到两个两白旗的白甲兵,审讯得知,东虏将要趁夜在这个位置渡河,向西进军,骚扰我军在察汗脑儿的补给基地。” 孙伯纶从地图上找到那个位置,道:“选的位置倒是不错,有树林和丘陵掩护,渡河的位置水浅,这个时候怕是都已经冰封了,看来东虏早有准备啊。” “将主爷,既然洞悉了敌人的阴谋,末将请战,灭了这支东虏。”也先站出来,高声道。 孙伯纶摆摆手,道:“不,我们并不清楚敌人的真正意图,既然敌人准备这么充分,利用大雾,我们失去了情报优势,为什么探子这么巧被我们抓住了呢?” 诸将皆是不再说话,孙伯纶道:“敌情未明,不宜乱动,马一鸣,本官给你两个重炮队和两个战防炮队,你布设火炮,封锁敌人渡河路线。” 马一鸣领命之后,孙伯纶道:“诸位,京师陷落,我们骑虎难下,敌人又有异动,怕是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徐将军,今晚便发动攻击,攻取敌人核心阵地的鞍部,为火箭营赢的空间,此乃决胜之战,众人皆是需要齐心协力,一战而定乾坤!” 哈尔纪河上游,鳌拜趁着弥漫夜色和大雾,率领数千精兵来到了河边,先是派遣了两百人渡河侦查,确定无误之后,他命令所有人下马,以毡布裹住马蹄和靴子,徒步过河,跟随鳌拜身边的都是两黄旗的精锐,得令之后全军协同,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渡过了哈尔纪河,大军在河西整队,一路向南而去。 而在老哈河的上游,多铎计算着时间,在确认到了时间之后,才派遣大军渡河,因为是在夜间,大军相互拉扯,才能保证不会走散,此处水浅,河面却有半里宽,蒙古人已经完全渡河,多铎的眉头皱起来,心道:“难道派出的探马没有被抓?” 正想着,呼啸之声破开雾气传来,二十余枚炮弹砸在了冰面之上,高高弹起,把几匹战马打成一片血肉,渡河的士卒瞬间一片大乱,多铎一咬牙,翻身下马,弯下腰,对身边的甲喇额真命令道:“传令下去,强行渡河!” 那甲喇额真一愣,说:“主子,敌人已经发现我们了,再强渡,怕是为敌所困啊。” 多铎骂道:“快去传令!” 甲喇额真去了,多铎叹息一声,心道:“不多死一些人,不碰钉子,他们怎会相信我呢?” 两白旗的白甲兵分散开了,强行渡河,很多人在滑溜的冰面上摔倒,连滚带爬的向河对岸而去,已经渡河的内藩蒙古已经开始列阵,待大军渡河完毕,只见浓郁的雾气之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寒光,众人还在迟疑,便发现一整个步营已经列阵而来,长矛如林。 多铎暗暗一笑,道:“让内藩蒙古冲杀一阵,再行撤退!” 近千蒙古骑兵在浓雾的掩护下冲杀过来,与北府军团步营中的铳兵交火不断,铅子与箭矢乱飞,很快伤亡过了百人,多铎这才命令交替掩护后撤,在回渡老哈河的时候,再次遭到了地方火炮的攻击,多铎命令甲喇额真率领数百白甲兵向炮弹飞来的方向突击,一直全军撤回,炮击依旧不断。 见冰面上,至少倒了上千战马,死伤和失散的士卒足有五六百,多铎心中也是滴血,见那甲喇额真把带去的士卒全部带了回来,当即的骂道:“你个蠢货,为何不冲击敌人火炮阵地,白白让诸绅死伤这么多。” 那甲喇额真满脸委屈,道:“主子,并非奴才不尽心,实在是北府的火炮太过远了,奴才循声而去,一直疾驰四里才见到敌人火炮布设在高坡之上,只有百十人保护,正想攻打,主子已经撤回,后面的士卒听到鸣金收兵,奴才才撤回来的。” “四里?”多铎心中一惊,骂道:“你敢欺骗于我,隔着这么远,敌炮怎么打这么准?” 那甲喇额真摇摇头:“奴才也不知道,看那重炮样式与红夷大炮无异,只是格外的粗大,与乌镇哈超营那五六千斤的炮差不多。” 说着,他把佩刀解下,放在一旁的石头上,说:“敌炮炮口朝天打的,这样应当打的远一些。” 这个时候,两个甲兵捡来一个炮弹,多铎一看,和脑袋一般大小,竟然近二十斤重,他猛然想起那日在帐内皇太极出示的那张地图上圈出来的鞍部,大声说:“坏了,贼人是要炮击大清后营!” 第360章 章五五 最终一役 清国前营。 当多铎率领精骑离开之后,多尔衮的内心都没有平复下来,他很担忧多铎的安全,然而前沿情况让他更是心揪,今夜大雾,丈许开外就不能识人,一般情况下,这类天气不能发挥出北府军团在火器上的优势,可是顶在最前面左翼蛮子却说北府有进攻的迹象。 在北府的阵地上,近三千火铳兵在壕沟中列队,三五步便有一个,他们面前已经安置好了处置激发失败的飞雷的用具,在营官的指挥下,这群老兵按部就班的检查手中用惯了火铳,安装套筒,安放飞雷,随着营官一声令下,皆是蹲在地上,在旁边的火堆上点燃了飞雷的引信,然后斜指天空,开铳抛射。 数千枚飞雷射向半空,如雨点一般落下,声声爆炸声如同惊雷一般,轰隆隆的回荡在这片土地上,接着第二轮齐射来说,三千枚飞雷再次落地,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清理着藏在浓雾和壕沟里的东虏。 每个铳兵的面前摆着一个铁匣,里面一个个的卡槽里存放着十枚飞雷,这意味着东虏的阵地要遭遇十轮,总计三万枚飞雷的轰炸,铳兵控制着火铳的仰角,轰击着从五十步到二百步之内的地面,保证可以完全覆盖,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攻城炮也开始了轰鸣,巨大的爆破弹正在以最快的速度炮击着重点区域。 大地在震颤不已,爆炸产生的冲击破横扫一切,就连雾气都淡了许多,轰隆隆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各种爆炸物把面前的阵地犁了一遍,再前沿的野战炮用霰弹和链弹打了几轮之后,步营的进攻终于开始了。 首先出击的是掷弹兵营,他们只穿轻便的锁甲或棉甲,腰带之上别着一圈飞雷改造的震天雷,他们一手持飞雷,一手那火把,一路列成稀疏的阵型前进,点燃震天雷扔了出去,清扫着地面上的一切生物,但掷弹兵掷完震天雷,便各自按照小队集结,列在他们后面的跳荡手,在李如龙和龙虎的率领下,以密集的阵型发动了冲锋。 李如龙身披两层甲,头戴铁盔,一杆长矛在手,踩着满地的血肉尸身一路推进,忽然探出长矛,把一个东虏甲兵刺死在了壕沟之中,他跳过壕沟,细细一听,对面传来人声,李如龙大叫着集结了几十人,便朝着东虏声音发出的方向冲杀而去。 这支跳荡队连续冲杀了百余步,杀死四处乱窜的东虏蒙鞑,终于遇上了集结完毕的东虏甲兵,浓雾之中,双方皆是相识站立,也不废话,厮杀在了一起,李如龙大声呼和,手中八尺长矛宛如毒蛇吐信,屡屡刺出,皆中腰腹等柔软位置,一个不慎,刺入一白甲胸膛,长矛钉再肋骨之上,拔不出来,李如龙当即拔出背后双刀,再次杀入,与白甲兵酣战在了一起。 浓郁笼罩了这片阵地,冲锋的跳荡营已经分成了十几队,大家只能勉强认准方向,发命狠杀,而在后面是精锐的掷弹兵在压阵,他们手持短铳、喇嘛铳,掩护着工兵清理了壕沟和矮墙,不时用刺刀刺一刺地上的尸身。 浓雾之中,一片血浪正在东虏阵地上向前延伸,冲杀不止的跳荡手屡屡集结破阵,李如龙手中的双刀早就不知道扔在了哪里,此刻手中是一把东虏常用的虎枪,不知杀了多久,李如龙感觉压力一轻,抬头一看,地上满是尸体,那似乎杀之不绝的东虏早就是不见了,茫然四顾,身边都是自己营中的跳荡,许多人已经站不出了,他诧异的蹲在地上,用被铁手套护住的右手扫了扫地面,抓了一把下面的沙子放在面前,已然是白沙! 原来,此次进攻的目标,鞍部已经被他在脚下了。 从另一侧奔来一彪人马,李如龙提枪在手,却发现那光头汉子竟然是龙虎,龙虎茫然看了看,说:“嘿嘿,东虏被杀跑了。” “两位将军,我们做什么?”一个把总问道。 龙虎环视一周,整个跳荡营两千人马,走到这里的不过五百人,太阳已经升起,雾气渐渐淡了,露出了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尸体,虽然大部分是东虏的,但也有相当数量的跳荡手,他闭上眼,不愿意去数死了多少弟兄,龙虎大声吼道:“发信号,让工兵上来,把这块地盘探查清楚,再行占领,跳荡营,速速列阵,防止东虏反扑。” 东虏的反扑并没有真的发生,事实上这片原本在两白旗和两黄旗交界地方的阵地原本守卫森严,但四旗抽调人马实在是太多了,兵力已然是不足,而北府军团过于猛烈且不要命的进攻让皇太极以为他们要一股而下整个高坡,不仅把兵力收缩到了后面,还从后营把正蓝旗调来防守。 工兵营和一个战防炮队很快上了鞍部,摆开火炮和敌人的炮台对轰起来,双方相距不过半里,但乌镇哈超的炮台大多布设在高处,倒是不好瞄准鞍部,但战防炮营也很难打中只露出半根炮管的红夷大炮。 而工兵营则忙碌起来,他们用洛阳铲快速在地上大洞,一直深入过一丈,然后填充火药爆破,看看能不能诱爆可能存在的东虏埋设在地下的火药,后来的事实上证明,那次坑道爆破之后,东虏的火药再难发动第二次的攻击。 而大部分工兵则在前沿展开铁丝网,并把身边的能拿到手的木材、长矛钉在一起,做成栅栏、拒马等设施,这群工兵把两块宽四尺的布展开,浇上水冻硬了拼接在一起,往缝隙里填充土石乃是水,就做成一座厚重的胸墙,并且利用东虏挖掘的壕沟布设,当天完全亮了的时候,鞍部的防御工事已经完善,在确定了安全之后,三个步营布置了进来。 接着,数千丁壮涌入其中,除了把己方跳荡的尸体收敛,其余直接扔进了壕沟之中,推倒土墙,填平壕沟,甚至开始休整地面,用木板把土地弄平,忙活了到了中午,才有犍牛开始拉扯重炮营的二十四磅炮上了鞍部,重炮营的十八门重炮一字排开,周围放了几个炉子,炮弹已经烧的通红,而火箭营也加入其中。 北府军团的将士第一次见到火箭车,这是一种极为常见的四轮马车,只是上面有一个倾斜的木架,架子中间有螺杆可以调节高低,而架子上面则有用钢铁锻造的凹槽,火箭车的两侧各有四个六尺长的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有两枚火箭。 随着孙伯纶亲自赶到鞍部,树立起的大旗,火箭营终于开始安装火箭,而雾气散尽之后,热气球升起开始为重炮营和火箭营提供藏于高坡、老哈河之后的东虏后营的情报,测量官和赞画开始了图上作业,火炮和火箭车都开始调整俯仰角。 炮手从满是干草的木箱中取出了火箭,那家伙四尺长,比大腿还粗,通体由薄铁皮打造,喷口处更是进行了加固,在尾部还有四个倾斜的稳定螺旋板,而在火箭尾部向上一尺则是引信,引信一分为二,一根短的通往后部的发射药,一根长的通往前面的战斗部,前面的引信有专门的卡槽作为保护,炮手用长长的铁针才穿了过去,封闭完全。 火箭圆钝的头部被涂成了三种不同的颜色,象征着三种不同类别的弹种,红色的是由火药、猛火油、黄磷为主的燃烧弹,黑色的是火药和钢珠组成战斗部的爆破杀伤弹,而绿色的则是夹杂了火药为核心,配备了草乌、巴豆、狼毒、砒霜等十余种剧毒物质的毒烟弹。 每一枚火箭因为战斗部的不同,拥有五十五到六十斤的不同重量,而都可以投射到五里之外,在实验过程中,甚至最远达到八里之外。 火箭营总共只有三十辆火箭车,一次便可投射二百四十枚火箭,另有四百八十枚放置在弹药车上,可用于再装填。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火箭营不慌不忙的布置着,毕竟火箭一旦点燃就再无回转的可能,如果出现发射不出去的情况,就会在阵地上发生爆炸,必须做好防护准备,虽然有了倾斜的螺旋板,可以通过旋转提高精度,但以发射药为动力的火箭,最担心的就是恶劣天气。 工兵在指挥丁壮用土墙把火箭营和重炮营隔离开来,而火箭营则让丁壮修筑专用的防冲击、防毒烟的地窝子,鞍部之上,一切有条不紊,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吕天侠捧着一个测风仪放在了孙伯纶的身边,说:“将主爷,风速太快,恐怕影响太大。” 孙伯纶用马鞭抽打着手心,控制住心中的激动,嘴上却平静的说:“等,等老天把风停了。” “这.......。”吕天侠有些迟疑。 孙伯纶却道:“东虏无道,滥杀无辜,宛若禽兽一般,若是老天有眼,自然不会垂青于他。” 皇太极站在高坡一处炮台里面,用望远镜盯着鞍部的北府军团,在因为有土墙、栅栏和用草席组成的围挡挡住,皇太极看不清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北府军团肯定实在密谋着什么大事儿,身边几个旗主王爷也是这般想,多尔衮已经好多次建议他撤到反斜面的大帐里去。 “你们也看不出来啦?”皇太极已经不止一次问了,他与多尔衮拥有的望远镜已经轮换了许多人,但看过之后的人都是摇摇头,最后还是孔有德说:“皇上,依奴才来看,那似乎是一个炮兵阵地,只是奴才也不明白什么炮兵阵地需要这么大的面积,而且还有上万人保护。” “恩,我也是这般认为的。”皇太极无奈的说道。 “多铎和鳌拜有消息传来吗?”皇太极问道。 岳托道:“鳌拜刚刚传来消息,已经渡河完毕,一路向南而去,还没有与北府军团发生战斗,从北府的布置来看,他们也不知道鳌拜已经率领精兵过河了。十五叔因为渡河位置在上游,所以暂时没有消息传来,看路程,天黑前也能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一整个白天,老哈河的战场在再也没有发生战斗,就连那些喜欢把杂草拴在身上,趴在壕沟里打黑枪的神射手都没有再打出一发子弹,好似昨晚的夜袭是最后一战似的,中午的时候,刮起了大风,而下午又下了一场小雪,孙伯纶就坐在那里,不时抬头看天,虽然在某些时段,吕天侠汇报说,已经具备发射条件,孙伯纶仍然选择了延迟, 天渐渐暗淡下来,皇太极的身边已经点燃了一丛篝火,他仍在与诸王讨论敌方的部署,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动静,惹的皇太极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在孔有德分析一通,没有结论,而遭受训斥之后,无人再敢说话,只剩下干柴噼里啪啦的响着,原本被风吹的呼呼作响的火焰稳定下来,一阵杂乱声音响起。 “出去看看,是谁在吵闹!”皇太极不悦的喊道。 多铎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一身狼藉,扑到皇太极身边,大声喊道:“皇上,皇上,贼人是要.......是要攻击我大清后营啊........。” 而在鞍部,孙伯纶身后猎猎作响的黑旗宁定了下来,他提高佩刀,刀柄上的流苏配饰在空气中垂立不动,这个时候吕天侠跑了过来,激动的大喊:“将主爷,将主爷,没风了,没风了!” 孙伯纶哈哈一笑,抽刀而出,把身旁的桌子劈斩烂,大喝道:“果然是天助我也,火箭营,发射!” 第361章 章五六 万物成灰 皇太极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多铎,愣了一会,诧异的问道:“你说什么?” 多铎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皇上,贼人要攻击我大清后营啊。” 众人都是听清楚了,相互看看,都不敢相信,多铎说:“我率领的精兵在老哈河上游渡河,遭遇贼人重炮轰击,我派人逆袭贼人火炮,四里才寻到,贼人重炮可击四里,若是以烧熔弹炮击我方后营,那.......我们存储在那里的粮食、草料和布匹岂不是.......。” 正说着,一片刺眼的亮光从北府军团占领的鞍部阵地上亮起,整个阵地都是亮如白昼,照耀的皇太极睁不开眼,他跑出炮台,向南望去,直接随着嗤嗤的呼啸声音,一条条火龙从那边冲天而起,那东西尾部发出的光芒是那么的耀眼,如春节的烟火般绚烂,好似天火流星一般,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啸,从自己脑袋上飞过,那凌厉的气势,好像一辆马车从头上疾驰而过.......。 皇太极连忙转身,看到一颗颗流星达到顶点之后,正在快速落下,目标直指己方堆满物资的后营。 “快,快,传令后营,转移物资啊!”皇太极大声的叫道。 然而,一切都是迟了,夜幕之下,数以百计的火箭落在了后营之中,先是一声闷响插入土中,发射药仍然呼呼喷射着热流,但是当里面的引信燃烧到了位置,震撼大地的剧烈爆炸声在后营之中此起彼伏,炸中满是伤员的营区,就是血肉横飞,七零八落,射中柴草垛,便是熊熊大火,冲天而起,骤然受到攻击,四处乱窜的士卒、阿哈和战马被飞溅的弹片和钢珠打的血肉模糊,哀嚎之中,刺鼻的毒烟进入了他们体内,惹来更多的痛苦。 在皇太极的眼中,爆炸产生的花火在营中一个个的绽放,橘红色的火焰照耀了那片天空,凄厉的尖啸声音传荡而来,到处都是全身大火乱跑的马匹、士卒,哀嚎声与爆炸声此起彼伏,后营瞬间变成了炼狱,恐怖骇人。 足足半刻钟,爆炸终于消失了,后营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有毒的浓烟笼罩其中,遍地都是裹着血肉的钢珠和弹片,只有幸存者,在毒烟与烈火之下踉踉跄跄的躲避着,最终抵受不住烈火的高温和浓烟的侵害,倒在了地面上。 “魔鬼,魔鬼!” “是长生天发怒了,长生天赐下神罚了!” 一群蒙古和东虏的贵酋看到后营被大火吞噬,想到刚才从头顶飞过的流星,那摄人心魄的尖啸好似能够撕扯烂灵魂一般,不由的恐慌,他们跪在地上,冲着南面不要命的叩头,请求原谅,嘴里念念有词,有些人甚至这一切归于皇太极的残暴和好战。 皇太极拔出佩刀,连连砍杀,不分满蒙杀了十余人方才罢手,他骂道:“你们这群为鬼神支配的蠢货,这个时候不思求生,安敢乱说!” 多尔衮拉住皇太极,皇太极甩开他:“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援后营!” 多尔衮大声说:“皇上,后营已然是完了,岳托已经去救了,便是把人救出,粮食呢,布匹呢,火药呢,以及那些牛羊战马呢!” 咣当一声,皇太极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 “你认为当如何?”皇太极颤巍巍的问道。 多尔衮脸色微变,说:“皇上,这等大事,臣如何做主?” “十四弟,十四弟,快拿个主意吧,生死存亡之秋啊,还要如此吗?”皇太极难以自制,咆哮道,他坚硬的双手把多尔衮晃来晃去。 多尔衮拉着皇太极进了炮位,把里面所有人赶出去,低声说:“皇上,我们能与北府对耗,靠的就是用阿哈的性命去拖延,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对蒙古和朝鲜的剥削和充足的粮食,现在左翼和朝鲜都被榨干了,后营毁了,我们再无坚守消耗的资本,为今之计,唯有集中兵力反冲敌人阵地,无论得手与否,主力顺着老哈河后撤,咱们沿着老哈河还有一些补给,足够我们撤到盛京了。” “对,你说的对,是时候撤了,多尔衮你立刻安排反冲!”皇太极当即说道,忽然他抽了自己脑袋一下,猛然想起,此次反冲十死无生,多尔衮定然是不愿意的,他心知自己乱了方寸,细细思索后才说:“多尔衮,让岳托率领两红旗,督领左翼、内藩蒙古反冲敌人阵地,你与济尔哈朗一道,迅速安排后撤事宜。” 最后,皇太极道:“我这就去后营,救援我方人员。” 皇太极慌慌张张的去了,走出炮位的时候摔了一跤,多尔衮看着他狼狈且没了方寸的模样恨恨说道:“前沿让我去顶,主意让我来拿,后撤让我部署,我大清要你何用,什么都让我来做,那我为什么不能坐在你的位置上呢!” 鞍部之上,火箭已经发射完毕,呼啸声已经停止了,而众人的耳边仍然是嗡嗡之声,看到发射的壮观场面的人们皆是长大嘴巴,不敢相信。 孙伯纶则拄刀而立,大笑道:“天火流星,国之重器!” 忽然,周士奇的声音响起,他指着东虏所在的北方,众人抬头望去,山脊线上已经出现了一片红霞,半个天空笼罩在火焰之中,隐隐有嚎哭之声传来。 孙伯纶道:“吕天侠,二次装填,再行发射!” 吕天侠得令而去,先是几个穿着皮衣皮裤,裹住全身的人上前,把火箭车上发射失败的火箭拆解下来,再把炸坏的火箭车拖走,才让丁壮上前,孙伯纶这才知道,有两枚火箭引信出了问题,不曾点燃,也不曾自爆,而有一枚火箭卡槽不合格,火箭爆炸,炸坏了火箭车,幸好只是杀伤弹药,若是毒烟弹或者燃烧弹,麻烦许多了。 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第二次发射很快展开,火药爆燃再次染红了半边天,一道道烟火诡计掠空而去,似有漫天繁星,极为壮丽。 第二轮发射完,忽然东虏营地爆发出阵阵欢呼,当有无数身影从高坡之上冲下,对着鞍部冲了过来,孙伯纶看了一眼,道:“东虏夜袭,怕是拼死一搏了,徐将军,阵地交由你!” 徐麻子领命而去,孙伯纶对马一鸣道:“阵地受困,火箭暂缓,用你的重炮营炮击贼人后营,野战炮和战防炮防守阵地!” 众人当即领命,整个夜晚,喊杀声皆是不断,孙伯纶坐在椅子上,一直等待着,到了后半夜,天上忽然飘下大雪,覆盖了这片天地,孙伯纶暗道不好,连忙命令:“也先、特穆尔、龙虎,库鲁克,你四人各带甲骑、宫帐军与骑射手混编,渡河袭击东虏。” 四人各率四千骑兵,领命而去。 第二日天亮,大雪仍旧弥漫,而且越发大了,马一鸣的重炮营因为炮管太热,暂时停止了炮击,东虏的反冲也停止了,吕天侠跑了过来,说:“将主爷,还有最后一轮火箭,索性也射出去吧。” 孙伯纶摇摇头,额吉尔道:“东虏一夜难以撤走,虽说最后一轮不如前面,但也是小有战果的。”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额吉尔,局面已经定了,再射一轮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这火箭,可是贵的很啊,你呀,替本官省省吧。” 额吉尔诧异的站在那里,他从不知道孙伯纶也有这般小气的一面,问吕天侠:“吕将军,这火箭价值几何?” “一枚火箭,光成本便是一百余两。”吕天侠道。 额吉尔道:“那岂不是说,你把一个步营半年的军饷打没了?” 吕天侠道:“可是效果确实显著啊。” 孙伯纶来到前沿,见徐麻子已经率军登上了高坡,而在原先属于皇太极的大帐之后,岳托手持一柄钢刀,对围在身边的十余人怒目而视,孙伯纶听说之后,走了进去,见李如龙依旧与其对峙,道:“为何如此?” 李如龙挠挠头,说:“末将不知如何下手啊,这是岳托,代善的大儿子,实在是.......实在太弱了,末将怕一刀劈死了,不好与您交差。” 孙伯纶呵呵一笑,想起岳托在努尔哈赤的子孙之中可是一个异类,他是个出色的将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莫要说骑射,便是防身的功夫也没有,当初皇太极登基时候大宴群臣,蒙古台吉与岳托较射,岳托连上靶都做不到,受到了蒙古人的蔑视,最终因发怒受罚。 “让俺一刀劈了他算了。”牧锋说道。 孙伯纶微微摇头:“留他一命,我还有用。” “将主爷,按照您的命令,努尔哈赤的后裔、七觉罗都是处以极刑的。”牧锋说道。 孙伯纶微微一笑,重复一遍:“留他一命,我还有用。” 也先带着三千精骑冒着大雪连夜出发,只是天气实在是太恶劣了,厚实的大雪都能没过战马的小腿,无奈之下,也先只能命令全军下马,牵马步行,同时所有甲骑把铁甲解下,让备马驮负,然而即便如此,雪花夹杂着寒风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全军都是用厚布裹住脑袋,在茫茫的原野之中前进着,四处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周围偶尔树枝折断声,才能让人警觉起来。 前锋发现一个山谷,也先在谷口发现了一个部落的遗址,进入其中,发现羊马都是饿死了,帐篷七零八落,里面却有冻饿而死的人,其中多是女人和老弱,一个丁壮也没有,想来是因为老哈河一战,东虏抽调完丁壮和粮食、牛马,其余的人没有渡过这个冬天。 也先率军追了下去,进入山谷之中,忽然前锋遭遇袭击,也先骑马上前查看,却发现两侧的树丛里钻出了数百人,看服饰是两白旗的,前锋百余人,包括领军的将官都被包围,只是东虏并未攻击。 “不知可是也先将军?”一个东虏骑马而来,问道。 也先微微点头,那人指了指谷中一片坦荡荡的空地,说:“我家主子是睿亲王多尔衮,请您过去相商。” 也先看了看,多尔衮身边不过七八人,他只带来五人赶了过去,看到前锋已经拒马而守,看情况,似乎被困已经有两三个时辰了,而东虏占据兵力优势,并未进攻,想来也是为了这次谈判。 “也先将军,听闻您是云中侯最信任的武将,多尔衮有礼了。”多尔衮下马,说道。 也先冷冷一笑:“有话便说吧。” 多尔衮道:“我大清八旗军队已经撤出二十余里,将军是再难追上了,今日围了你的前锋,便是想以此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也先问道,忽然他想到这种可能,说:“若是你们要投降,本将官卑职小,可做不了主,你我虽各为其主,是血仇死敌,但本将也不想接纳你们投降后,让你们被人杀掉。” “好,也先将军果然是豪杰人士,不亏为云中侯的左膀右臂,我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只是托你捎带一物给云中侯。”多尔衮说着,从白甲兵手中接过一个黑布蒙着的笼子,递给也先。 也先掀开一看,似乎只是一只鹰,便没有说什么,也就答应下。 多尔衮道:“既然将军答应,我这就让底下人放行,只是为了策应安全,将军前锋的火器、武具怕是要让出来了。” 也先想了想,道:“可以。”然后差遣一人前去传令,很快,近百人从包围圈中走出来,也先没想到会如此,颇为诧异。 多尔衮道:“将军信义如山,多尔衮佩服,今日便告辞了。” 也先点点头,双方拉开距离,也先率军退出山谷,副将不解,问:“将军,这是何意?” 也先看了看那笼子,摇摇头:“俺哪里知道,只是咱们营中补给不多了,后方也难以联系上,追也追不上了。” “罢了,回去把这鸟儿给主上看一看,主上肯定明白!”也先说道。 刚退出山谷,便有一夜不收上前,拿出了孙伯纶的军令,道:“也先将军,东虏鳌拜部滋扰我军后方,连袭两个扎萨克,两日前更是火烧我南大营,云中侯有令,命你部速速南归,围剿鳌拜部!” 第362章 章五七 入关勤王 老哈河营地。 孙伯纶进了营地,看到将领们已经分两班站好,他挥手示意众人坐下,用力跺跺脚,把脚上的积雪震落下来,双手则在炉子上烤着。 “特穆尔,你也回来了?”孙伯纶瞥到特穆尔,惊讶的说道,又问:“情况如何?” 怪不得孙伯纶诧异,在他派遣出的四支追杀骑兵中,龙虎因为大雪丢失了东虏的踪迹,库鲁克的则遭遇了左翼蒙古的‘围攻’,所谓的围攻就是一大群衣衫褴褛,快要被冻死饿死的老弱女人围着库鲁克的宫帐军要吃要喝要衣服,最终库鲁克差点连战马都杀了。 也先自然不用说,被多尔衮逼退,只有特穆尔,不顾一切的追杀下去,抛弃了不必要的东西,甚至连甲胄都是去了,战马死了骑着备马,备马死了步行,一路追杀到了金山一带,要知道那里可是距离盛京不过七十余里,是东虏之腹心。 可以说,因为大雪天气,就属孤注一掷的特穆尔最有功勋。 特穆尔跪在地上,说:“末将死罪,辜负了大人的期望。” 孙伯纶摆摆手,道:“若你都死罪,那龙虎他们该如何处置呢?此次暴雪是数十年一遇的,能做成这样,本官还有什么能怪罪的呢,起来吧,把情况和大家都说一说。” 特穆尔起身,从牧锋手中接过指挥棒,在地图上点了点,解说道:“末将在这些地方与东虏两蓝旗接阵四次,除了在金山之下,突袭贼人营地,杀敌八百余之外,其余皆是败北,共损折五百八十余人,而战马只剩三百余。” 大家听了这话,都是窃窃私语起来,特穆尔的本事大家都是清楚的,此次追击,营中有甲骑八百,骑兵两千,都是百战之士,打成这个样子,确实出乎大家预料,特别是战马损失,特穆尔麾下可以用五千余好马,竟然损折大半。 孙伯纶微微点头,搓了搓手,示意特穆尔继续,特穆尔则是说道:“那些东虏本就是白山黑水的蛮子,对于这片很熟悉,最重要的是他们适应辽地的环境,大雪天,滴水成冰,这群家伙为了伏击末将的前锋,可以在冷风口趴一整天,只要进了林子,十个勇士也不是一个东虏的对手,他们利用密林掩护,用长梢弓和短箭,几乎都是一箭致命4,像是平日猎杀野猪、黑熊一般。” “也就是说,如果本官再派遣精锐东进,难以取得战果?”孙伯纶单手支颌,认真的问道。 若是也先、龙虎这类将军,他懒得去问,特穆尔是能执掌方面的帅才,孙伯纶乐得听他的意见,特穆尔自然有自己的判断,他毫不犹豫的说:“末将认为是的,至少在雪化之前,无法大队人马协同,我军的炮兵更是难以发挥威力,若是小规模精兵进发,我们占不了便宜。” 特穆尔的意思很明确,穷寇莫追,老哈河一战到此为止,再难扩大战果了。 孙伯纶点点头,示意特穆尔坐下,又问:“鳌拜那支人马如何了?” 徐麻子道:“乌鲁思台吉和也先将军都没有抓住鳌拜他们,这群人似乎在大宁卫一带消失了一般,浑阿普台吉和他们打了一仗,伤亡颇大。” 额吉尔接口说:“已经有四个扎萨克被他们袭击过,其中两个伤亡过半。” 孙伯纶微微点头,暗道鳌拜这厮却是麻烦了。 “孙大人,不如就此脱身,勤王京师!”周士奇忽然插嘴。 孙伯纶笑了笑,说:“本官也是这个想法,只是老哈河一战,我北府军伤亡惨重,而且后备军也不能连续鏖战,老徐,把情况跟周大人说一下。” 徐麻子微微颔首道:“周大人,如今北府还有八个步营,六个骑营和两千甲骑可以出战,并且保持完整战力,另外,还有两个混编炮营,加上余彦的不死队和雷教头的兵马和质子军、宫帐军,一共四万兵马。” 周士奇点点头,到:“四万兵马,可敌闯军二十万啊!” 孙伯纶笑了笑,没有接茬,说:“既然东虏已经退回辽东,我们必须入关勤王,拿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只是左翼之事,要好好议一议,鳌拜这支孤军如何处置,这三十个扎萨克是进是退?” 帐内诸将相互看看,皆是没有说话,其实大家心里清楚,北府军团是强,但是没有强大到可以照顾两个战场,如今这局面,在左翼保持一定军力威慑东虏,留下足够兵力围剿鳌拜部,入关勤王,在老哈河一战,已经伤亡近三万人的情况下,几乎难以做到。 最终,额吉尔站出来,说:“卑职的意思,入关勤王为重,至于左翼,弃!” “如何弃?”孙伯纶问。 额吉尔道:“大雪封山,塞外苦寒,围剿鳌拜部实为不智,便是成功,也的耗费大量战马和钱粮,索性不剿,把所有扎萨克迁回宣德附近,凭借宣德三城,只需少数兵力便可防守。” “额吉尔大人,三十个扎萨克,若是在这个天气迁徙回去,怕是损折不小,来年还需投入大量精力恢复实力啊,万万不可,说起来,本官虽然最想勤王,那是因为勤王对孙大人,对北府有利,若是勤王导致北府元气大伤,本官倒是觉得,还是得斟酌一二。”周士奇连忙表态。 孙伯纶笑了笑,说:“额吉尔,周大人,形势不同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众人皆是不解,孙伯纶笑道:“我们北府如今要勤王了,无论成功与否,咱们都是可以合理合法的出入边墙,那便把三十个扎萨克全部撤到京畿一带,先过冬再说,来年再行迁回,说起来,宣府和顺天府秋收剩下的秸秆,也够扎萨克牧民过冬的吧。” 额吉尔哈哈大笑:“那是那是,那些牛羊粪便换秸秆,不用打草,那些家伙还不乐翻天!” “既然如此,特穆尔与额吉尔留下,特穆尔你来负责左翼的战事,稳住宣德一带便可。”孙伯纶吩咐道,然后看向额吉尔,说:“额吉尔,东虏国内的事情交由你,两个月内,本官需要知道东虏还剩多少兵力,多少物资和他们的战斗意志。” “侯爷,何必如此麻烦呢,来年开春,大军东征,犁庭扫穴,东虏顷刻覆灭啊。”徐麻子正声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认真的看着徐麻子,问:“来年开春,我们真的有能力大举进军吗?” 说着,他站起来,环视一周,看到他们的脸上只有对军功的跃跃欲试,却不知道此次勤王的重大意义,于是说道:“诸位将军,此次入关勤王,是定鼎天下的大事,我,还有你们,马上要成为那片富饶土地的主人,或许坐在宝座上的仍旧是朱家天子,但扛起宝座的是我们,我们此次勤王,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抢掠,而是要横扫宇内,开辟新的田地,那里有千万亩的良田,有万万计的子民,当我们的枪矛扫平一切阻碍之后,制度由我们建立,秩序由我们维护,法律由我们制定。” 唰! 孙伯纶拔出佩刀,插在面前的桌案上,用不可置疑的话语说道:“天下,属于我们北府!” “是!”众人齐声应和! 孙伯纶略略点头,说:“各位的出身不高,你们的部下同样如此,农奴、佃农乃至奴隶出身的他们忍受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但是你们记着,我们不是东虏,不是侵略者,不是强盗,北府军旗所至,俱为北府之土,若任意掳掠杀伐,则天下大乱,人心向背,一时抢掠,不过半世富贵,取用得法才荫蔽百代,诸位,明白了吗?” 众人脸色都是大变,刚才的摩拳擦掌已经是消失了,虽然北府军团的军纪一直都很严格,但是各营各军的将军对于麾下士卒一些行为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火,但是如今在孙伯纶眼中,军纪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就不能再行包庇了。 众人更是明白,此次勤王之后,北府便是有一个藩镇上升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存在,此次勤王功勋不在于田亩、财货,而是从龙之功,只要成功,他们也会成为大明南北两京那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勋戚贵族。 孙伯纶又道:“从今日起,质子军与亲卫队分别配属到各营之中,执掌军法、军纪,幕府也会派遣人员入营担当军需官,一切用度、物资皆由军需负责,诸将不得强征、合买。” 诸将皆是神情严肃起来,徐麻子身为诸将之首,起身表态:“末将自当听令!” 他环视一周,说:“各位,我等俱是北府将官,为公器尔,此战又是关乎子孙万代之富贵,如何只图一时之痛快,此战之后,我等都是位列两班、史书留名的,便是只为了自己,也要慎重行事!” 孙伯纶微微点头,帐内诸将皆是齐声应是,孙伯纶当即点兵,分配任务,一个个的将官接令出战,最后帐内只留下了额吉尔和徐麻子。 “老徐,现在你认为,来年开春我们还能进攻东虏吗?”孙伯纶淡淡问道。 徐麻子恍然想到方才的事儿,微微摇头,在徐麻子看来,流贼并不难打,除了人多一些,也难与北府抗衡,但北府出战,名义勤王,实则开朝定鼎,自然是一路南下,平定天下,便是流贼不堪一击,北府军团一路横扫,以大明国土之辽阔,也得两年功夫,更不要提大明国内,闯逆、献贼、秦军和更为广阔富饶的江南都是北府的对手。 孙伯纶笑了笑,说:“此次入关勤王,由你担当援剿总兵,节制北府各营各军,负责京畿军务,等京畿解困,本官也好在天子那里先给你谋个官身。” 徐麻子连忙跪下:“谢大人厚恩。” 徐麻子知道援剿总兵的意义,此次勤王并非只有北府一军,退到边墙之外的徐白云会率领总督标营和部分宣大兵马,进兵大同,而延绥的郝世禄也会南下出击以为佯攻,但是最重要的战场就是京畿,徐麻子心中明白,北府军团或许会在京师脚下与闯逆大军决战一场。 孙伯纶对牧锋一摆手,牧锋让亲卫把也先带回来的鸟笼拿了进来,额吉尔见过这鹰几次,但仍旧对此鹰的雄健感到震撼,这鹰有三尺高,两翅展开便有八尺,头部羽毛白色,通体暗灰色,皆有褐色羽毛点缀,那鹰喙,宛若铁钩一般。 不多时,岳托被带进了帐中,他穿着一身厚重袍子,倒是没有吃什么苦,见到孙伯纶也不拜,只是怔怔的看着那鹰。 孙伯纶笑了笑:“岳托将军似乎对这鹰很熟悉,不知可否为本官解说一二?” 岳托眯眼看了看孙伯纶,问:“这是谁送来的?” “为什么不是我的部下抓来的呢?”孙伯纶笑问。 岳托哈哈一笑:“你们汉人和蒙古人哪有这个本事,能抓到它,连蹲鹰都不懂。” 孙伯纶道:“是皇太极遣人送来的。” 岳托猛然发怒,就要冲过去,却被牧锋拦住,岳托挣脱不了,大喊:“不可能,皇上便是死,也不会这么做!” 孙伯纶冷冷的看着他,岳托厉声问:“是谁送来的,济尔哈朗那个蠢货,还是多尔衮,亦或者代善!” “好吧,是多尔衮!”孙伯纶只能如实相告。 岳托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骂道:“该死的叛徒,皇上早就应该杀了他,离心离德,图谋篡位,实在该死!” 孙伯纶不曾想岳托会这般评价,虽然后世对多尔衮有诸多传说,各类影视作品也有诸多演绎,但是长久以来,在于东虏八旗作战之中,与两白旗作战次数最多,死在两白旗手中的士卒也最多,远的不说,单单是老哈河一战,支撑核心战场的指挥便是多尔衮。 岳托长叹一声,说:“这只鹰不是普通的鹰,而是海东青!” 第363章 章五八 闯军盘算 “海东青是我们八旗的最高图腾,叫做雄库鲁,即天下飞的最高、最快的鸟儿,称作万鹰之神,十万只神鹰之中才有一只海东青啊。”岳托坐在地上,语气失落的说道。 孙伯纶听完岳托的解说,笑了笑,说:“原来多尔衮这厮是在试探本官对东虏八旗的态度啊,这个家伙,无愧于墨尔根戴青的美号,难怪皇太极会封他为睿亲王,真是有些头脑,或许他的那双眼睛比这海东青还要锐利,能看破人心呢!” 孙伯纶的称赞惹来岳托的冷笑,岳托冷冷笑道:“正是因此,多尔衮才该死。” “却是如此,但是死之前却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他的剩余价值。”孙伯纶道,随手招来牧锋,说:“去问问各营和各扎萨克,找个最好的驯鹰师来。” 牧锋为难道:“将主爷,这海东青非一般鹰隼,恐难驯服啊。” 孙伯纶道:“只需要驯的表面恭顺即可,哪怕只是暂时恭顺也可,反正早晚也要是炖肉吃的。” 牧锋咧嘴一笑:“得,您到时候莫要忘了俺,俺还没有吃过海东青的肉咧。” 弄清了海东青的情况,孙伯纶也明白多尔衮的意图,这个家伙敏锐抓住了北府军团如今面临的困境,勤王已经势在必行,但又没法进军辽东,而老哈河一战,东虏虽败了,却没有被围歼,尚有足够的实力,可以说,至此一战,孙伯纶也认识到了东虏的实力,不敢再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 如此,多尔衮便有了机会,如果孙伯纶把海东青真的炖了,那就是和八旗不死不休,再无转圜,若是孙伯纶‘熬鹰’驯服,那就是有意予八旗鹰犬的地位,双方便有联合的可能。 岳托岂会不明白其中含义,他不仅明白,而且明白的非常透彻,多尔衮与孙伯纶合作的最基本条件便是皇太极的脑袋。 孙伯纶也乐得见到东虏内斗,说白了,两年内,北府的能量都会为中原战事所牵制,孙伯纶也不愿意给东虏积蓄能量继而卷土重来的机会,不如先挑起他们内耗,等中原大局稳固,再一举消灭。 不多时,牧锋带来一个白发男人,似乎与兀良哈有些相像,一问才知这厮是兀良哈一个远亲,以前便是为贵人熬鹰,比兀良哈活的滋润的多,只是后来兀良哈凭军功成为漠南贵族,这厮前来投效,如今为兀良哈执掌一个扎萨克。 那男人说:“大人,这海东青为万鹰之王,野性难服,最是难熬,先是的几日几夜不让他睡觉,还要‘过拳’、‘跑绳’,怕是没个两三月,难以驯服啊。” 孙伯纶摆摆手,他又不是真的要这海东青,于是说:“本官给你十天时间,你要把这海东青弄的像是被驯服的样子,还不能伤他半分,明白吗?” 那人想了想,最后说:“那只能用‘勒腰’的法子了。” “何为‘勒腰’?”孙伯纶问。 “其实就是喂他吃瘦肉,而且裹上麻线团,海东青吃下去,消化不了,会吐出来,这样饿不死,但是却也瘦了。” 孙伯纶点点头:“饥饿战术?倒也是应景,便如此办理吧。” “额吉尔,待他弄好,这事儿便由你负责,送往盛京,你代表我与多尔衮会谈,记着,我要除了两白旗贵族之外所有旗主王爷的脑袋,包括皇太极的,同时东虏国内的汉奸,包括弘文馆的士子、乌镇哈超的将官都要活着送来,事成之后,本官可以把盖州以北,浑河以西的土地给他,除了两白旗,再予他八旗一万户,就这么办吧。”孙伯纶想了想,说道。 “大人,您对他实在是太仁慈了。”额吉尔有些羡慕的说道。 “也得等到事成之后!”孙伯纶冷冷的一笑。 岳托在一旁听着,他对清国国内的情况实在是太了解了,以往大家团结在皇太极周围,除了皇太极的能力和策略之外,便是投降孙伯纶没有生路,如今孙伯纶给了一条活路,多尔衮定然是行险的。 “孙伯纶,你杀了我吧,我岳托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不能看着兄弟相残,国家败亡!”岳托战了起来,凌然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岳托将军莫要慌,等多尔衮把皇太极的脑袋送到这里,本官自然会成全你的忠义,但不是现在,多尔衮若是失败了,本官下一个合作对象是你的父亲代善,杀了他的儿子,如何合作呢?” 李自成坐在武英殿的御座之下,看着稀稀拉拉走进来的文臣武将,许多人衣衫不整,更多人醉酒熏熏,为了举行这次朝会,李自成不仅派人走遍大明各王公勋戚、朝臣大员的宅院,还遣人去了京城几个有名的青楼去寻,原本的早朝临近中午才凑齐人。 对此,李自成也满是无奈,虽然今年从中原起兵北伐,一路高歌猛进,特别是打下太原称帝的时候,李自成也有些感觉自己是天命所归,但是越靠近边墙,越能感受到来自北府的压力,如今北府尚未来,自家大顺的官将就已经奢靡散漫到了这种地步,李自成越发感觉脚下虚浮,屁股底下似乎有一根东西,让他坐立不安。 他欠了欠屁股,伸出去抠腚的手硬生生的收回来,心道:毕竟咱老子也是皇帝了,不能这么不雅。 “牛丞相,你先跟大伙说说北府的事儿吧。”李自成站在那里,拍了拍桌子,安静下来后,他高声喊道,声音太大,武英殿内回响不断,吓的身后的小黄门连拂尘都丢了。 牛金星站出来,脸色难看的说道:“回皇上话,那孙伯纶不知好歹,拒绝皇上的封赏。” 也无怪他脸色不好看,虽说一开始大顺高层就感觉在京城立不住脚,但是已经登上皇位的李自成多少有了点正统天命的想法,想着若是能招抚孙伯纶,付出点代价也是好的,于是找来大国师宋献策和丞相牛金星,宋献策认为此举是白费力气,牛金星却觉得大有可为,并且亲自草诏,除了把边墙之外全都封给孙伯纶之外,还给了孙伯纶一个‘北府亲王’的名头,并且可以与李自成结为异姓兄弟,成为一字并肩王,甚至连李自成还不存在的女儿都许了出去。 但是最终诏书却是退回,孙伯纶还用朱笔在上面点出了几个牛金星在语法和用词上的错误,随之而来的还有檄讨文书。 李自成听完,叹息一声,说:“归根结底,还是要打!” 这些,殿内群臣窃窃私语起来,说起来,无论是站在这里的,还是已经不知道死在哪个垃圾堆的义军首领,都没有从孙伯纶手中讨到过便宜,别说北府军团,就是由北府一手扶持的郝允曜,义军也是败绩为多。 但是如今形势不同了,不是那个称兄道弟、畅所欲言的时代了,现在李自成当了皇帝,谁也不敢再出打不过就跑的主意了,最后还是刘宗敏站出来,说:“皇上,俗话说,未雨.......。” 原本没读过几本书的他此时又喝了许多酒,实在想不起那个词,还是宋献策小声提醒:“未雨绸缪。” “啊,对,未雨绸缪,咱大顺如今占据了半壁江山,皇上您也开国定鼎,虽说也不曾想占据京城,但不能不打,连打斗不敢打,成何体统?”刘宗敏大喇喇的说道,见身后人都是眉头紧皱,又说:“打归打,但是不能拼命,打的过咋样都行,但是要考虑打不过的事儿。” “汝侯所言,甚合咱的心意。”李自成点头说道,说:“大国师,你把昨晚咱商议的事儿,说给大家听听。” 这个时候,殿内众人才稍稍放心下来,他们最怕的就是李自成热血冲头,放着花花世界不去享受,非得和北府去拼命。 宋献策朗声说:“皇上,列为臣工,大家都是知道,咱们大顺根基尚浅,虽有粮饷和丁壮,但缺乏实践训练成精兵,便是营中现成士卒,也多为明朝降卒,不堪大用,这京城,咱们是站不住脚的。” 众人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当初进军京城的时候,也是这般商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进入直隶,不再提均田免赋,也不封官设衙,进入京城,不论好坏善恶,只管捐赃助饷,就是为了抢一把就走。 “说起来,不要说京城,便是山西、河南、山东,同样也没法守住,中原虽然富饶,但处于江南和北府的夹击之下,最是难熬,而自古以来,凡是能开国奠基者,无不是从边角一隅发展,边角虽穷弊,却只需单面对敌,无需四面围攻,恰如东虏起于辽东,北府雄踞漠南一样,咱们大顺,也得找块地方,安置下来,徐徐图谋。”宋献策说道。 刘宗敏脸色一变,问:“大国师,您不是想着让咱这些老陕回陕西吧,咱这些人虽然恋家,但陕西还有秦军,还有延绥兵,兵凶地疲啊。” 宋献策哈哈一笑:“关中还是大有作为的,只是不能当做基业,皇上选取的基业有两处,湖广和四川。” “自古以来,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何解,盖因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咱们是从四川跳到湖广的,若不是趁着关山隘口守备孱弱散漫,咱也是要被困那里的。而湖广为天下粮仓,控制湖广,有秦岭和长江天险,也是帝王基业啊。”宋献策颇为满意的说道。 刘宗敏看了看众人,都是点头,他问道:“大国师,湖广还好说,侯询被咱打怕了,也没有多少兵马,便是卢象升来了,咱目前实力也未必怕他,但是四川不好说,前些日子不是说,张献忠已经跑到四川了吗?” “能招安就招安,不能招安,便灭了他。”李自成淡淡说道。 刘宗敏微微颔首,再不说话了。 李自成见众人再无一件,高声问:“汝侯,你的比饷镇抚司收缴了多少赃款了?” 刘宗敏听李自成叫自己,想了想,说:“皇上,目前总共有一百四十万两金子,还有七千万银两,另外古玩字画、金银器皿也是不少,但咱们的人不懂那些,也不知道值多少呢。” 李自成点点头:“先不要清点了,你派遣得力人手,先把这些财货运往关中,莫要耽搁了。” 刘宗敏想了想当即道:“我会让桃源伯负责这件事,两日内起运。” 丫头子听到刘宗敏的话,心中一紧,紧张的看着御座上的李自成,见他点头,忙跪下接旨,李自成又道:“李来亨,你去协助。” “贺锦、高一功,咱给你们五万人,沿途兵马也归你们调配,南下湖广,先把侯询打跑了,再行进军四川,以陕西的李过、田见秀夹击。”李自成又吩咐道。 二人皆是点头,领命而去。 正此时,一个闯军小头目跑进了大殿,见到满朝文武,跪在地上,说:“皇上,北府军从张家口寇边了,已经围困了宣府。” 李自成一听,大惊失色,道:“他们不是和东虏还打着的吗?你可知道北府有多少人马?” 那头目当即说:“小人亲眼看到北府军连绵十几里,旌旗蔽日遮天,尤为壮盛,怕是有十万人!” “放你娘的驴球子屁,北府能有十万人?他们和东虏打了小半年,没有死人吗?”李自成站起身来,破口大骂。 那小头目也不敢说话,还是宋献策说:“皇上,孙伯纶常年与鞑子混在一起,营中更是多有蒙古鞑骑,行军打仗也是类同,鞑子打仗往往部落随军出战,所以人数多一些,以微臣估计,北府既然敢入关,自然是击败了东虏,十万虽多,但是五万总是有的。” “若是如此,倒是能和他们打一打!”牛金星道。 李自成想了想:“不可,咱大顺只有这二十万人,丢了就全丢了,这样吧,原定计划不变,宗敏,我先给你三万人,你去守住居庸关,试探一下敌人斤两,若打的过,咱们再全军压下,打不过,有关山阻隔,倒也不怕北府贼人追击。” 第364章 章五九 不死军团 第二日一早,丫头子与赵琉璃从京城永定门出,那些金银早就被熔成饼状,由骡马驮负,除了永定门,守门的将官见丫头子领着十几辆马车浩荡而来,询问道:“桃源伯,不是说只有一营军士和五百壮骡吗,这马车里是?” 此时将官已经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声音,掀开棉布帘子,露出了皇帝和皇后,丫头子淡淡说道:“这些可是汝侯的女人。” “汝侯?咱怎么不知道汝侯喜欢男人。”那将官听了这话,打趣说道。 丫头子哈哈一笑,指着皇帝说:“男人怎么了,后面那车里还有几个太监嘛,汝侯他老人家打天下这么多年,啥没见识过,两扁不如一圆嘛,再者你忘了咱皇上咋和张献忠闹掰了的?” 那将官也是老人儿了,知道当初李自成和张献忠因为争夺几个太监大打出手的事儿,哈哈一笑,按下不提,道:“快点出去吧,京师可是戒严了,咱也不好开着城门。” 丫头子打马而出,车队出了永定门,坠在骡马后面,赵琉璃走到马车前看了看脸色极为难看的皇帝,道:“桃源伯也是为策应安全,皇上勿扰着恼,前行到天津卫,便能见到北府的勤王兵马了。” 这时,丫头子骑马而来,对赵琉璃说了几句,二人纵马向南而去,行了十余里,前面一队人马停下,马上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兵,为首的则是李来亨,他是李过的义子,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是杀伐果决的,见到丫头子,问:“桃源伯,为何你的向导安排我们向天津方向,我们不是应该去南面吗?” 丫头子拉过赵琉璃,道:“你跟俺家来亨兄弟讲讲。” 赵琉璃下马打了千,用地道的陕西口音说:“小头领明鉴,俺也是陕西乡党,米脂的,这些年都在京畿走马行商,是这样的,马上要立春了,咱再行十余日,就要开始化冻了,咱不如沿着运河走,等运河化冻,咱找到船,就能经过运河、黄河直接到潼关了,也好过弟兄们一路艰苦不是?” “你行商多少年了?这水路走过吗?”李来亨问。 说着李来亨拿出一副地图展开,但地图太大了,寒风中不太好弄,赵琉璃连忙上前帮忙,指了指地图上的运河,说:“自小跟着老叔走马,得十几年了,这水路走过几次,贩过毛皮、参茸和卷烟,以前有水贼和官府,现在好了,倒也安靖了。” 李来亨点点头,说:“好,便如此走吧。” 赵琉璃心中长出一口气,李来亨翻身上马,道:“俺先前去探探路,莫要有辽镇的人。” 说罢,一甩马鞭,身边的孩儿兵都追随而去,跑出去几里,丫头子越想越不对劲,心道,辽镇已经被堵在了滦州,如何能滋扰运河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的脑子里闪过刚才李来亨展开地图的画面,恍然大喊:“坏了,这贼子识破我们了!” 见赵琉璃不解,丫头子道:“这贼子狡诈的很,表面上是看地图,其实是想看你的掌心,你那握刀用矛的手,一看就不是个商人!” 赵琉璃摊开双手一看,满手茧子,一看就是老丘八的手,他道:“现在如何办?” 丫头子一甩马鞭,说道:“为今之计,自然是尽可能的加快速度,咱们先靠近运河,再向南去,最好您说的那支不死军能尽快赶到,否则,你我怕是命不久矣。” 喜峰口。 余彦率领大军已经占领这里有半个月了,不断派出夜不收甚至骑兵队侦查周围的形势,但一切都让让他感觉到有些诡异,距离最近的蓟镇镇城都是没有一个兵丁,余彦一开始认为是个陷阱,用了五日才打探清楚。 原来闯逆与辽镇在滦州一带对峙,双方谁也不愿意在边墙投入兵力,所以才造成了空虚,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在闯逆和辽镇的眼里,东虏和北府军团在辽河套打的热闹呢,谁也抽身不出来寇边。 当初与雷鸣东一道受孙伯纶差遣打开边墙缺口,他抽到了喜峰口,原本感觉赚到了,毕竟他北面就是大宁卫,大军南下从喜峰口入关,一个大侧击就能把京畿的二十万闯军包圆,一劳永逸的解决闯逆,但局势的发展让宣府一带的张家口成了大军入关的缺口。 大宁卫已经抛弃了,从张家口入关,可以迅速的打通宣府,方便接受来自漠南的补给,好支持大军进攻,而能参与勤王的主力只有四万余人,显然也不愿意用这些兵力和至少二十万闯逆硬碰硬。 余彦怀着异样的心情率军继续驻屯蓟镇,原本只得到命令,注意辽镇,且威胁闯逆的后路,但是当他真的驻扎下来的时候,孙伯纶的军令再次传来,让其迅速南下天津卫,接应赵琉璃。 听到接应的是赵琉璃,余彦忽然兴奋起来,他知道赵琉璃在京城把皇帝藏起来了,既然需要接应,那皇帝肯定也在,余彦一想到可以救援皇帝,心道自己名动天下的机会来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为军法官和军需官找来,告知其情况之后,要求他们准备军需物资,但是军需官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大军和三十个扎萨克都进了宣府,他上那里筹措物资去呢。 余彦当即大骂无能,立刻命令由军法和军需出面,向蓟镇全城购买牲畜,只要是能跑的,无论牛羊马骡,甚至连猪都要,携带银钱不够,便向全军将士支借,支借了还不够,便向蓟镇军户打欠条,总之,半强迫半自愿的情况下,余彦在接到军令第二天便率领近八千大军和数倍于此的牲畜,迅速向南推进,只在玉田与闯逆一部打了一仗,逼迫其退回玉田城,便不顾一切的飞奔向南。 在北府军团中,重要将领都有自己的固定营伍,比如徐麻子麾下有两个步营,隶属也先的有两千甲骑,当他们单独执行任务或者负责方面的时候,才会加强其他军种给他们,整个北府军团只有余彦的不死队是例外的,因为当初建立这支军队的时候,孙伯纶便予余彦全权。 不死队几经扩充,在东征之前又经过加强,如今早已成军,正式命名为不死军,而且更像是一支缩小的北府军团,在不死军中,有步营、骑营,甚至还有一支五百人的甲骑,而余彦的炮队之中,混杂了千斤佛郎机、小红夷大炮、虎蹲炮等早已在北府炮营中销声匿迹的炮种,而在入关之前,孙伯纶又调给他两个扎萨克的后备军,因此才有了这支八千人的不死军。 当然,不死军中依旧有大量想要通过军功赎罪、赎身的家伙,这些连军饷都没有的人,不算是正式的编制,根本不算做里面。 不死军的进军速度很快,毕竟连军粮都有四条腿,仅仅用了一日便渡过了潮河,把在滦州与辽镇对峙的闯军甩在了后面,一进天津卫,余彦就大规模派遣侦骑,北达武清,南到大沽口,运河与卫河两岸进行广泛的侦查,终于在丁字沽一带与赵琉璃接触上。 丫头子此次带出京城的千把人都是他的亲信,在赵琉璃的指挥下把兵力布设在了丁字沽以西的河湾里,这里四面都是环水,东侧是折弯的运河,西侧则是大片的水域叫做三角淀,只有中间一条宽不过三里的狭窄土地,而在折弯最深处则是一块高地,丫头子的人马已经打退了李来亨指挥的第一次进攻,余彦赶到后,迅速渡过结冰的运河,把一切能调集的兵力都安置在了高地之上。 “赵将军,快快带我去见见天子!”简单的部署之后,余彦急迫的对赵琉璃说道。 赵琉璃连忙引路,问:“可是侯爷有话要余将军传达?” 余彦摆摆手,道:“哪有的事儿,我这个泥腿子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侯爷了,有机会面见天子,还不得好好瞧瞧.......。” 正说着,余彦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屋,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银芒,他跑了过去,看到两个太监守在外面,惊讶出声:“原来皇帝当真是住在金屋里的啊!” 赵琉璃连忙解释道:“这是闯逆在京城抢掠的金银,熔铸成金块银饼,送往关中的,我们被困,未免闯逆炮击伤害了天子,便用其筑屋,以护天子啊。” “这......这得多少金银?”余彦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 赵琉璃道:“听说有七千万两之多。” 余彦听到这个数字,哇哇叫着跑上去,抱着金块,爱不释手,道:“哎呀呀,真是见世面了,见世面了啊!” “何人在外面吵闹?”崇祯的声音从金屋里面传来,在王承恩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余彦伸长了脖子,打量了片刻,显然皇帝的样貌和他想象的相差甚远,王承恩见余彦如此无状,呵斥道:“兀那丘八,安敢无理!” 余彦立刻跪下,恭声说:“卑职......下官,那个........末将........。”余彦很想介绍一下自己,但是想来想去,自己身上并无官身,只好说道:“小人乃是云中侯麾下不死军督领,余彦,得侯爷军令,特来勤王。” “不死军,似乎不是大明的经制之师?”崇祯看了看这个莽撞的男人,淡淡说道。 余彦起身,笑了笑:“大明的经制之师不是多被闯逆消灭了嘛。” “大胆!”王承恩当即喝道。 余彦咧嘴笑了笑,说:“胆子不大,怎么敢到这里来,胆子小的将官大多也投降到闯逆那边去了,皇帝老.......皇上,你且屋内安歇吧,闯逆已经是来了。” 正说着大地开始隐隐颤动,四面天边涌出一片片黑潮,数不尽的士卒和骑兵狂奔而来,旌旗遮天,士卒无边,皇帝看到闯逆有那么多人马,再也不顾余彦的跋扈,问:“余将军,闯逆兵势如此雄壮,你可有把握抵御啊?” 余彦咧嘴一笑,挠挠头:“人数是多了些,不过都是些土鸡瓦狗罢了,皇上看着便是。” 皇帝大赞:“余将军好胆色,朕封你为........。” 余彦却出言阻止:“皇上,您还是莫开金口了,你封了啥,还得俺家侯爷承认才是啊,俺余彦好不容易有这般地位,那是侯爷所赐,惹侯爷不开心的事儿,俺可不干!” 待安顿好了皇帝一家,余彦与赵琉璃分南北坐镇,防守高地,此时身边已无旁人,余彦神色凝重,对赵琉璃道:“赵将军,今日你我怕是要奋战一场了,但愿我能活到侯爷大军赶到的那一刻吧。” 第365章 章六十 血洒冰河 闯军骑兵主要集中在北面,而步卒主要从东面而来,原因很简单,东面越过冰封的大运河就可以直击核心的高坡,而只有北面的狭窄通道可以走马,两侧的运河、三角淀的冰层厚度不足以支撑马匹奔驰。 围剿的闯军骑队是来自京城的马队老营,而步卒则是就近从武清、东安、梁城所一带调集来的,加起来已经三万,更多的闯军则正疾驰而来。 督领进攻的是便是李自成,说起来这片战场比居庸关阻挡北府大军还要重要,大顺进占京畿,所有财货几乎都在丫头子押送的马骡上,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失,大顺可以没有中原,但是不能没有财货,否则连偏安一隅都做不到,这些银钱是大顺安身立命的本钱,特别是大顺已经喊出三年不纳粮的情况下。 在包围丁字沽完成后,第一波进攻便是潮水一般的步卒,他们沿途搜罗了大量的板车、独轮车,拆解民宅的门窗制造盾车,甚至连棺材板也钉在前面,然后裹上牛皮,泼水其上,便是铳子也难以打穿。 密密麻麻的盾车足有上千辆,直接下了运河东面的河堤,涌了上来,推盾车的是普通的士卒,紧跟其后的则是老营的弓箭手和持有火铳的新军,最后则是身披重甲的精卒。 大运河宽不过一里,盾车一下到运河冰面,便是遭遇了布设在西岸河堤上的火炮攻击,各种红夷炮、大佛郎机炮乃至野战炮纷纷开火,这些能装备不死军的火炮都是北府炮营退役或者不要的,但余彦也不是收破烂的,所有的火炮都用炮车武装起来,曲柄和螺杆的可以轻易的调整炮口指向和俯仰角,小红夷炮和野战炮在看到盾车的时候便开火,专打堤岸上的盾车,一里的距离足够他们精确的瞄准,许多盾车连堤岸都没有翻过就被打烂了,后面的士卒更是被打的血肉横飞。 而当盾车行进道河中央,便是各类佛郎机施展的舞台,这是不死军最多的火炮,除了炮队里的千斤佛郎机,各步队还有不少大佛郎机,此时被集中使用,佛郎机的快速装填让炮弹如疾风骤雨一般,打的闯军的鸡飞狗跳。 咔啦啦! 忽然一声响声从运河里传来,不少躲在盾车后的士卒有些茫然,低头看了看,有些人发现冰面竟然出现了裂缝。 砰!一枚野战炮发出的炮弹再次命中了这块冰面,溅起一团冰渣,却没有弹起,而是穿透了三寸厚的冰面,掉进了水底。 嘣! 一声闷响,一辆盾车歪向一边,竟然是轮子陷入断裂的冰层里了。 余彦拿着望远镜,小心的观察着,发现几辆盾车后的士卒四处乱逃,但是盾车却是完好无损的,在看到一辆盾车下面冒出大量的冰水之后,他大笑起来:“野战炮,调整炮口,轰击冰面!” “将爷,做不到啊!”那四门野战炮的炮手试了几次,没有成功,苦着脸说。 余彦这才发现,余彦炮队的野战炮还是用的四五年前的第一代炮车,仰角很小,他骂道:“用土袋把车轮踮起来,要不然就把火炮拆下来,插进土里!” 一个胖乎乎的炮手跑了过来,喊道:“将爷,若是那般,咱这几门宝贝疙瘩可是就打废了啊,余将军非得剥了俺的皮。” 余彦毫不在乎的说:“仗打不赢,都得死,还管那些干嘛,若是你炮打坏了,本官向侯爷说明,给你弄几门全新的野战炮来!” 那胖子瞬间满脸绽开了花,兴奋的喊道:“中,中!就这么办咧。” 说着,就让人扛来土袋,把车轮踮起来,并且把铁铸的炮架插进土里,炮口很快朝了天,那胖子在炮位上奔波着,大叫着:“半装药,半装药,先试射。” “妈的,若是老马的臼炮在,还用的着这般麻烦。”余彦嘟囔了几句。 咚咚咚! 沉闷的炮声再次响起,就看到四颗炮弹都炮口飞出,几乎直指的往天上飞,余彦仰脖子看着,铁盔和山文甲夹的肉升腾,待脖子酸了,才看到炮弹正迅速的落下,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砸向闯军盾车群里。 “千万打中,千万打中,不不不,千万别打中盾车!”那胖子双手合十,不知道在拜哪路菩萨,嘴里的话倒是矛盾的很。 砰砰! 四枚炮弹终于落下,两枚偏离了许多,落在了盾车群的后面,看不到效果,一枚击中盾车,把几个推车的闯贼砸的血肉横飞,最后一枚落在了冰面上,干脆的砸穿了整个冰面,蛛网一般的裂缝向四周延伸。 余彦见最近的一辆盾车吱吱啦啦的掉进冰窟之中,哈哈大笑,对炮手道:“快快,调整一下,速度炮击!” 不死军的炮手也是第一次这般用野战炮,连忙重新调整了一下,连射炮弹,越打越准,炮弹接二连三的落到冰面上,把冰面砸的满是窟窿,裂缝密布的冰面难以承载盾车的沉重,纷纷陷落,有些地方甚至压垮冰面,连人带车掉进冰窟之中。 督战的李自成没曾想会如此,心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派遣一队老营兵上前,督促步卒快速推进,老营兵砍杀了几十个人之后,控制住了场面,盾车再次加快速度,快速推进,通过冰面,闯逆的盾车实在是太多了,炮队根本打不过来,很快便有二三百辆盾车推进到了西岸的岸边,但却发现岸边的冰渣、冰凌密布,盾车再难靠近,也无法掩护,随着一声下令,盾车后面射出一片箭雨,抛射的轻箭落下,虽然顶在前面的步队有甲胄,仍然有很多人倒下,伤员在大声哀嚎,让阵列便的乱糟糟的。 “杀官兵!”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从盾车后面响起,两千余精锐从盾车后面冲出,都是李自成的老营兵,身披两层甲,手持长矛大刀,一拥而上,便是步队中的铳手开火,也是死命冲杀,许多人仗着一身厚甲,直接撞进了前排如林长矛之中。 这群大顺朝的‘御林军’虽然已经改了名字,但是平日里的习惯依旧没有改掉,嘴里喊着杀官兵,却忘了自己如今也成了大顺的官兵了。 原本就出现混乱的步队阵线被冲的歪七扭八,但缺如礁石一般挺立,不惧狂浪海潮。 余彦躲在栅栏后观察着,他在迟疑是否投入预备队,在堤坝后面有千余人,都是些不要命的死囚,但四个步队依旧在坚持在前沿,一点没有崩溃的驱使,正此时,冰面之上,又有两千余精兵列阵而来,显然是李自成发动的第二波攻击,准备两波人马化做一波攻击,彻底击溃防线。 余彦看到这一幕,知道不可再犹豫,转身对躲在堤坝后的死囚兵喊道:“都给老子听好了,立刻整队出战,杀贼一人,免除罪罚,杀贼两人赏银五两,杀贼三人,全家免罪,赐田五十亩!” “杀贼啦!” 已经等了许久的死囚兵听到这极高的赏格,哇哇直叫,抄起手中的武器,疯了似的迎面顶上了冲锋来的老营兵,双方似两股洪流撞在一起,当即倒下了几十人,但更多人窜了上去,抓住机会是一通狠杀,割下首级栓在腰间。 前沿的四个步队顿时减轻了压力,在长矛手阻挡了攻势之后,给了后面的铳手发挥的机会,一些家伙还点燃飞雷扔出去,渐渐的制止了闯军的攻势,并且开始合围,而在死囚兵已经与第二波混战在了一起,余彦暗暗点头,心道这最强的一次攻势算是挡住了。 忽然,霹雳一般的响声传来,呜的一声,一枚炮弹从余彦脑袋上飞过,好像有一匹战马越过似的,他扭头一看,一个铁球砸在后面的沙丘上,正冒着烟,余彦捂着已经嗡嗡耳鸣的脑袋,抓起地上的望远镜向对面看去,闯逆大旗之下,至少十门红夷大炮已经完全展开,一团团的烟雾升腾而起,便是炮声隆隆,炮弹不分你我,撞进前面步阵行里之中,就是一条条的血肉胡同。 “将爷,小心!” 余彦只听到有人喊着什么,忽然就感觉右臂好像被人砸了一锤,扭头一看,整条小臂都是不见了,白森森的骨茬之上,血流如注.......。 居庸关。 这个设置在军都山脉上的关卡,与西山夹住峙,下有巨涧,两边是悬崖峭壁,却是宣府镇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居庸关两侧都是雄起的大山,居庸关便卡在几十里长的‘关沟’之中,如鲠在喉,军不得行! 徐麻子眺望着居庸关北关,虽然瓮城的城门已经大开,但围攻的军卒仍不能进入,瓮城之上的炮台仍旧开火,显然若是进入瓮城,就会遭遇四面伏击,徐麻子看到这一幕,便知对面的主帅刘宗敏,虽然只是个铁匠,却是一个懂得权谋的人。 攻城已经三日,法子用尽了,却只攀上城头两次,次次都被敌军击溃下来,已经有两个步营和一个跳荡营打残了,徐麻子选择了放弃,道:“催促一下攻城炮营,死命令,三日内不赶到,全营皆斩!” 听到这暴虐至极的命令,龙虎微微一愣,提醒道:“大人,攻城炮营可是侯爷的宝贝啊,你这么.......。” 徐麻子大声喝道:“天子和七千万两白银都被困在运河之上,余彦那万把人已经打了两日了,他能撑多久?若不能五日破关,北府军团就没有不死军了!” 龙虎再不敢再求情,说道:“俺这便亲自去催,三日内赶不到,便把俺的脑袋也砍了吧。” 这时,也先拉着七八个人走了过来,这些人衣着与军中的汉人、蒙古人都是不同,穿着白衣,头上也裹着白布条,徐麻子看了一眼,说:“行军打仗,一切从简,缘何披麻戴孝?” 也先看了看身后的人,哈哈一笑,说:“老徐,这些人是朝鲜人,他们就喜欢这般穿,倒是跟家里死了人似的的,哈哈。” 也先有资历又得孙伯纶信重,徐麻子也不好说什么,便问:“带这些人来做什么?” “这厮是朝鲜的一个工匠,他说有法子攻破这居庸关!”也先大咧咧的说道。 “叩见上国将军,小人金成欢。”那朝鲜工匠看起来近五十岁,忙跪下。 徐麻子坐在那里,拄刀而立,便是平常模样,亦然是一股杀气,惹的一群朝鲜人瑟瑟发抖。徐麻子道:“说说你们的法子,若是可行,本官有赏。” 那匠人连忙跪下,恳求道:“小人不敢要赏,只求将爷能给条活路。” 徐麻子淡淡说道:“可以,若是攻破居庸关,本将不仅给你活路,还让人送你回朝鲜与家人团聚。” 那匠人想要叩谢,忽然想到一事儿,小心的问道:“可以留在上国吗?” 见徐麻子怀疑,匠人说:“如今东虏在朝鲜横征暴敛,滥杀无辜,朝鲜已经是人间地狱了。” “可以。”徐麻子有些不耐烦了。 匠人这才放心下来,指着谷中那水道,说:“将军,想要破这居庸关,还得靠这水道,打那水门!” 徐麻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条河水贯穿关城,交叉之处有双孔圆拱水门,水门上有闸楼,内有水闸如今正是枯水季节,北府军团早就知道这水门的重要性,也曾找来原来守卫关城的宣府将官了解,这水闸可以控制水流,夏季泄洪,冬季存水供给关城。 北府兵临居庸关后,为了防止北府兵马攀上不高的水门闸楼,也为了怕水闸破坏洪水冲毁关城内的大营,所以早早进行了泄洪,但也因此,水闸往北的近两里的水面化冻。 “说说,如何利用这水道?”徐麻子问道,夜不收早就查清了,闸楼上闯逆不少,且有小佛郎机、虎蹲炮,火铳这类轻型火器,普通的船、羊皮筏子乃至木排靠近不得。 那匠人见徐麻子询问,当即说道:“用龟甲船!” 第366章 章六一 盛京暗流 “龟甲船,那是什么船?”徐麻子从未听过这类船型,看向身边的工兵营的副将,那副将原先便是船匠。 副将也是摇头,表示不知,朝鲜匠人说:“龟甲船是朝鲜特有的船只,一百年前,与上国一起共抗倭寇的时候,我朝鲜大将便以龟甲船大破倭寇。”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个船的样式,只是这样式与普通的船不一样,最关键的就是船顶部是有东西覆盖的,还有倒刺、锥子一样的东西。 匠人说道:“这便是龟甲船,上面包裹着铁板,弓箭、铅子都是射不穿的,各有十副船桨,士卒保护在里面,可以快速接近那水门,若是里面装载火药,可以炸开水门。” 徐麻子微微点头,若是水门能炸开,便可长驱直入,攻击闯逆大营,此战可大胜。 “这龟甲船,多久可以造好?”徐麻子问道。 “便是只造小的,也需要一个月!”匠人说道,见徐麻子脸色不悦,他又道:“小人听说桑干河上有运货的船,用其改造,五日可成。” “只是改造龟甲船,没有帆,没有桨,只能用橹控制方向,顺流而下!”匠人提醒道。 “本官需要的是能不惧敌人的铅子、火箭、霰弹且能够撞在五石以上火药的船,达到这个要求就够了!”徐麻子如是说。 徐麻子从怀中一枚令符,扔给那朝鲜匠人:“本官给你这令符可调集一个辅兵营和工兵营,你想要什么工匠、器械都可以给你,三日内,本官要四艘龟甲船!” 那朝鲜匠人哪敢违逆,连忙称是,待副将带着他离开后,徐麻子对也先说:“招募敢死队吧,从各营挑选一批能上船的铳手,只要水门一破,立刻进攻!” 三日后的晚上,徐麻子面前站了十二个人,他们全身披挂,袖子上裹着白布,而在他们身后的河道里有四艘改造完毕的龟甲船,火药已经搬运进去了,为了做到不被火器击毁,上面覆盖了厚重的铁板,甚至连部分甲骑的板甲、马铠都钉在了上面,而眼前这十二人便是操控龟甲船的死士,船中的数百斤火药已经宣告了他们的命运,然而,为了子嗣家族,这些人还是选择了执行任务。 十二碗酒摆在了死士面前,徐麻子道:“勇士不负国,国不负勇士,从今日起,汝之子便是我之子,汝之母便是我之母!” 死士们满饮一碗,钻入了龟甲船之中,众人上前,撑着竹筏,把他们顶到了河中央,龟甲船随水流而动,缓缓前进,消失在了夜幕之中,直接冲向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闸楼。 徐麻子站在岸边,静静等待着,很快,闸楼忽然灯火通明,无数人吆喝起来,不一会便传出了火器发射的声音,徐麻子静心听着,有火铳、三眼铳,还有虎蹲炮和佛郎机炮,河中央不时溅起一溜火花。 忽然一道白光从那个方向亮起,刺眼的光芒让众人闭上了眼睛,那个瞬间,所有人都看到高大的闸楼被碾碎,继而消失了,接着震天动地的轰隆声音传来,声音在山谷之中传荡,震耳欲聋,无形的冲击波横扫周围,形成一道泥流土浪,滚滚而来,大地在震颤,便是间隔很远,依旧站立不稳。 许久之后,谷中安静了下来,闸楼方向已经一片火海,借着火光可以看到闸楼完全消失了,就连南北尖锐的水门桥墩都是不见了,徐麻子当即叫道:“进攻进攻,一举拿下居庸关!” 咚咚咚! 盛京城里,天刚放亮,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一个男人从房内走出来,披着棉衣的他看了看身边瑟瑟发抖的妻子,说:“别害怕,别害怕,或许是炮营出了事儿,恭顺王请我去看看,你别出来,我去看看。” “俺.....俺还是怕啊!”那女人吓的瘫软在了地上。 她的男人马子文是个登州人,当年在孙元化学习操练红夷大炮,一开始也是个苦哈哈,叛逃到了大清国,立马成了教官,每月领着两个千总的饷银,日子过的比八旗的牛录额真还要滋润。 但那是以前,自从大军从老哈河败退回来,一切都变了,马子文这月不仅没有领到饷银,便是连战功银子也没有给,而大清国内人人戴孝,家家悲哀不说,最重要的是物价飞涨,从七月出兵老哈河,皇太极搜刮国内一切的物资,物价已经涨到不可承受的地步,盛京尤甚,一石米甚至到了三十两,只要是人吃马嚼的东西,都是贵的令人发指,马子文这几年存下的银钱,被她老婆几个月就花光了。 马子文的妻子如今挺着大肚子,他也不敢怠慢,前两日来了一支商队,拿着左翼阿苏特部台吉的信找上门,马子文与台吉达赤儿有旧,也就收留了那五六个汉蒙商人,安置在偏院里,那商人给了马子文一百两作为感谢,还赠送了二十斤盐和一箱子卷烟,银子倒还罢了,光是这些盐和烟,去换一些吃食,够全家吃用三月,还能给妻子买些补品,这些日子倒是没事,但今日外面有人敲门,马子文如何不怕? “谁啊?”马子文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开门!”外面的人用地道的满语喊了一句,那是军中常用的命令语气,根本不给人犹豫的机会。 马子文也吓的腿肚子打哆嗦,他连滚带爬的跑进屋内,拿起银子,拉着妻子就要去后门,刚走出正堂,偏院里走出一个汉人,冲他打了打招呼,然后去开门,很快,五六个穿着袍服的男人进了院子,都是金钱鼠尾的打扮,马子文直接跪在了地上,却发现那些人根本不管他,向偏院走去。 那汉人行商搬出两个箱子,一大一小,里面有酒有肉排还有一些盐巴、肉桂、花椒之类的调味品,行商咧嘴笑了笑,说:“马大人,嫂夫人,这两箱子东西劳烦嫂夫人给弄些吃食,还有二十两银子,请马大人帮忙叫几个小菜,大箱子里是些布匹,算是送给二位的,麻烦了。” “先生,刚才那些人.......。”女人试探的问道。 “两白旗的贵人,我们的朋友,嫂夫人莫要怕,不会有事儿的。”那汉人说了几句,笑呵呵的离开了。 马子文的妻子进了厨房,点燃了柴灶,却发现马子文还愣在那里,喊道:“当家的,过来帮忙,俺剁不动这肉排。” “哎,来了。”马子文看了一眼守住偏院门的白甲兵,连忙去了。 很快肉便剁好放进锅里,调味品放好,马子文端着锅子,女人端着配菜,走进了偏远的房间,见两个贵人和两个商人都已经坐好,正用蒙古话闲聊着,他也不说话,取来架子,把锅架在上面,点了火,放了木炭,又把配菜放好,才离开了。 出了门,女人扑打了一下他身上的锅底灰,心疼说:“当家的,他们那么多仆役,为啥你做这些事儿,真是的。” 马子文嘿嘿笑了笑,拉着他进了自家里屋,让她坐好,才说:“你立刻收拾一下金银细软,把那些盐巴布匹弄好,一会等我回来,咱们一道从窗户逃走。” “怎么了?” 马子文坐在炕上,道:“那两个两白旗的贵人是旗主多尔衮和多铎,他们与外来人商议事儿,肯定是大事儿,等定好了,你说他们能放过咱两个吗?” 偏院堂内。 多铎神色冷峻的看着正捞肉吃的额吉尔,与多尔衮相视一眼,二人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另一个年轻汉人正是林天奕,他吃了一块肉,摇摇头:“冬日里的鹿肉,终究是酸了些,要是有些酱料,幸亏有酱料蘸着。” 多尔衮抓住他的筷子,说:“额吉尔大人,他是何人?” 额吉尔呵呵一笑,道:“这是我们侯爷的左右手,林天奕,林大人,为侯爷执掌幕府,你应该听说他的名头才是。” “你就‘是隐相’林天奕?”多尔衮诧异的松开手,问道。 他自然听过林天奕的名头,北府有如今的局面,其中民政方面多仰仗林天奕,很多人都说他是隐于孙伯纶身后的丞相,也就给了他这个名字,多尔衮却不曾想林天奕如此年轻。 额吉尔摆摆手,说:“好了,多尔衮,林大人能屈尊到盛京这险地,足以说明我们侯爷的诚意了,接下来看你的了。” 多铎拦住要说话的多尔衮,问:“你们的条件呢?” 额吉尔擦了擦手,道:“封地依旧是浑河以西,盖州以北,依旧是两白旗加一万户,你兄弟三人要有一人带两千兵加入北府军团。只要皇太极的脑袋送到京城,你们会得到大明皇帝的封赏,多尔衮为侯,你与阿济格为伯,会有圣旨、印玺,敕书,但是需要你们出兵辽镇。” 多铎冷冷说道:“你们好像还没打进京城吧。” 林天奕道:“也就这几日了,等你们办好差事,或许中原都在北府手中了。” 这话说的不软不硬,暗藏玄机,若是北府能掌控中原,抽出兵力来,就不需要多尔衮兄弟造反了。 多尔衮知道条件已经定下了,连忙道:“可以,我们答应。” “计划!”额吉尔道。 多尔衮摊开一幅地图,说道:“金山!皇太极要在这里进行春狩,三月初,满蒙贵族齐聚,我们那个时候动手。” 林天奕微微点头,他当然知道所谓春狩只是个幌子罢了,皇太极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弹压蒙古各部,无论是左翼、右翼还是内藩蒙古,清国接连不断的失败已经让蒙古人离心离德,特别是老哈河一战后,若非北府军团要入关勤王,怕是蒙古人连最后一块牧地也是要丢失的,别的不说,仅仅是特穆尔那里就收到了十几份来自蒙古大小部落的请降书,若不是北府坚持扎萨克制度,所有蒙古人都要混杂整编,取消蒙古原有王公的特权,这些家伙早就投降了。 “怎么动手?”林天奕问。 多铎道:“不可说,总之,皇太极和诸多旗主王爷会死在金山脚下,同时我们会控制盛京,辽阳和广宁。” 林天奕也没有追问,只是说:“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军械,物资还是军队。” 多尔衮道:“到春狩之前,你们不能进攻或者其他行动,以免影响春狩计划,到了春狩,我会通知你们一个进兵的日子,我们两白旗要控制诸多城池、弹压其他八旗,而你们则需要控制住左翼和内藩蒙古,并且协助我们。” 林天奕想了想,又看了看额吉尔,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这个时候,一个白甲兵跑了进来,叽哩哇啦说了几句,多铎脸色大变,说:“你们真是愚蠢,为什么选在这里,这家的奴才跑掉了,他们定然是认出了我们的身份。” 林天奕笑了笑:“当然认得出,多尔衮,你不记得这家主人,乌镇哈超的马子文了吗?” “军中汉人如此多,我怎么会记得?”多尔衮冷冷说道。 林天奕道:“啧啧,你还真是健忘,你忘了当初在老哈河畔为你出坑道爆破主意的人了吗,他可是在坑道里钻了好几日,你还答应给他三千两银子和两个前程的赏呢?” 多尔衮忽然想起当初那个给自己献计的汉人炮官,也正是他设计的坑道。 “放心吧,他跑不了,不在将士们坟前活剐了他,那些近千冤魂散不尽啊。”林天奕淡淡说道。 多尔衮听后脸色一寒,既然连献计的人都不放他过,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呢? 这个时候,他也呆不下去了,带上多铎便是走了。 林天奕看了一眼额吉尔,发现他正研究多尔衮的地图,问:“怎么了?” 额吉尔道:“林大人,便是多尔衮一举灭了满蒙贵族,想要弹压各部、各旗,占领城池,至少也得需要三万人马啊。” 林天奕微微点头,算是明白了额吉尔的意思,大队人马已经入关,再征召的预备队也要支援延绥、大同二镇,而负责左翼方向的特穆尔麾下只有一万余,他想了想,笑道:“联络一下车臣部的硕垒,狩猎的时候他不参与,分肉吃的时候能不参与吗?” 百万字了 开单章庆祝 顺便公布重要信息 不知不觉已经百万字了,之所以不知不觉,是因为你们看到的章节一般都是作者君一周前码出来的,所以一般也没有求票票,打赏之后的,早就定好发送的,为庆祝百万字,诸位,给我打赏和票票吧,哈哈。 在此发布一个重要消息,作者君要努力争取下个月的金榜冠军了! 先解释金榜,这是阅文历史的一个活动,阅文旗下的历史文都可以参加,规则比较复杂,大约是这样的,均订200以上的才可以参加,均订掉下200就下榜,参加金榜的人只要均订在五百以上,就有不等的加成,最高是1.8,作者君作为底层扑街,没有加成,一万字就是一万文气值,而大神同样一万字就是一万八的文气值,公平吗?公平! 起点作为一个老牌大网站,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总是给扑街机会,而且是珍贵的、必须努力才可能成功的机会。 金榜前十都有奖励,作者君只介绍冠军的,因为作者君只要冠军,其他得到也是白得。 冠军奖励3000元外加重点推荐资源前者解燃眉之急,后者则有可能改变扑街的命运。 作者君想要夺冠,需要两个条件,第一是在爆更期间,保证均订不能掉到200以下,大家知道,一爆更肯定掉均订,作者君现在只有220个均订,处于很危险的境地,这个主要由作者君解决,要章推,求推荐,誓死也要保住200以上,顺利参加完金榜,各位兄弟帮忙的话,可以帮作者君全订一下,也可以提高均订的。(誓死保住200均哪怕一章8000字12000字) 第二个条件,爆更,爆更!四月份的金榜冠军拥有65万以上的文气值,相当于作者君更新65万字,五月份,金榜冠军暂时是暴君巨的,就是那位《回到明朝当暴君》,书评区里那几个暴君巨的粉丝,就是大佬给章推而来的,在此感谢一下。暴君巨到十五号九点,拥有241400文气值,按照这个标准,作者君下个月更新54万就可以夺冠,但是不能想这么简单。 暴君巨处于金榜首位原因在于他欠读者更新,所以这个月日更一万左右,排行榜上的各位大神,没有一个爆更的,大多是正常更新,而作者君要防止某位大神爆更夺冠,所以做好了六月份更新65万到70万的觉悟。 作者君大约是五月四号均订过200有资格参加金榜的,五月六号就开始筹措参加金榜,那个时候算了一下,需要存稿,就自我定了规矩:五月十五号能存稿五万,作者君就有能力下月更新65万,就有可能夺冠。 现在十五号了,存稿4.5万(写这单章时是中午,还没有码字,五万妥妥的),所以正式宣布,参加金榜。 这本书呢,只能参加一次金榜了,如果六月失败了,这本书也就走到尽头啦,毕竟参加完金榜也得180万了,该完结了,是吧。 实际上,作者君的写作生涯中,六月也可能是距离金榜冠军最近的时候,最近有位大神开新书,上架就要日更一万五到一万八,凭他的加成,作者君得日更三万才可以超越,所以下本书几乎不可能夺冠了。 啰啰嗦嗦这么多,希望大家能明白六月对作者君的意义。 为了尽可能的提升夺冠的几率,首先,从十七号开始,更新量变成每天四千字,一更,只为存稿(谅解一下啊,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真的想抓住啊。)第二,求大家给一下全订,提升一下均订数,给掉均订留下余量。 若是只按照每天两万字的更新,六月每天至少掉2均订,一个月就是60个,我只有20个可以掉。 多的不说,码字去了,另外,如果六月没有争夺冠军的大神,可能也更不了65万,但是作者君肯定会在6月的最后一天码字到65万!但是,六月保证更新55万! 就这样了,百万字了,求打赏啊! 第367章 章六二 光复京城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五。 任谁也没想到,发生在天津丁字沽的围攻战可以从崇祯十一年,打到崇祯十二年,在二十余天的战斗中,闯军展开了至少十次大规模的冲锋,一波波的闯军,无论是新降的大明官军,还是农民军,亦或者追随李自成多年的老营兵,都如潮水一般拍击着丁字沽的不死军防线。 死囚已经全部战死了,两个步营只剩了不到五百人,其中还包括轻伤能动的,骑兵,无论是甲骑还是普通的骑兵,都已经下马步战,毕竟战马已经化做腹中之食物,便是炮队也因为弹药的耗光,官兵也变成了预备队。 如今丁字沽的已经被四面合围,上面能动的也就不到三千人,然而闯军的攻势也变的微弱了,居庸关一破,京师门户大开,各地都需要收缩防御,而围攻丁字沽的主帅已经换人,李自成需要更多兵马顶在通州,抵抗北府军团主力。 可以说,李自成之所以还在京畿左近坚持,为的就是丁字沽那七千万两银子,无论是谁,都知道这些金银是改变天下的力量,轻易放弃不得。 余彦的一只手臂齐根而断,丁字沽的主帅换成了赵琉璃,他把余彦安置在了皇帝的金屋里,塞进他嘴里一只皱巴巴的卷烟,说道:“余将军,我刚才点验过了,还剩两千七百人,看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俺心里悔啊,不死军这么些弟兄,原本是准备在辽东和东虏拼个你死我活的,但是没想到死光在了流贼的人海之中,哎。”余彦叹息一声,说道。 他看了看身边端坐等死的皇帝,道:“皇上,您是汉家天子,今儿俺们这些大明不要的渣滓,也算为您尽忠了。” “余将军........,朕对不住你们。”皇帝淡淡说道。 赵琉璃拍拍余彦的肩膀,指了指外面潮水一般涌来的闯军,递给余彦一筐火药,说:“再见了,余将军。” 走出金屋的赵琉璃却看到闯军似潮水一般退去,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时候,高地之上,有人喊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赵琉璃拿起望远镜,向运河以东看去,数千精骑列阵而来,看旗色正是北府军团,那大旗之上有一散发锐光的黑色矛锋,正是两支甲骑营中,也先的那支,黯锋铁骑。 能够与这支甲骑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库鲁克督领的,由原先的彻辰宫帐军改制而来的流霜铁骑。 京城。 通州通往京城的运河边,一个茶棚里面人来人往,席子围住的茶棚里可以避风,里面提供茶点,近几日又多了西面来的卷烟,倒是人真不少。 茶博士提着壶,给里面的客人续水,听到一个客商喊道:“大茶壶,再来一包烟。” 茶博士屁颠颠的过去了,那客商指着远处的城门,说:“不是说闯逆南逃了吗,怎么还这么多官兵,咋还是鞑子兵?” “唉哟,您可小心说话,那可是云中侯麾下的北府兵啊。”茶博士一边拿来香烟,有点燃了蜡烛,放在桌子上。 “北府兵的名头咱自然都是听过的,这些人站在城门干什么,不是应该在通州大营吗?”那客商问。 那茶博士倒是消息灵通,说:“这些北府兵是负责京城戒严的,只要出来的人,都要仔细盘查的。” “查什么,闯逆吗?” “查什么闯逆,查那些在闯逆占领京城时候叛国失德的人啊,就是投降闯逆,捐输粮饷,甚至在伪顺为官的人,那些家伙,当初闯逆来的时候,一个个奴颜婢膝的,如今闯逆扔下他们走了,北府兵可不会放过他们。”茶博士如是说道。 “哎,那些被捐赃助饷的,下了大狱的人呢?”另一人问道。 “闯逆走的时候,杀了个精光哟,听说刑部大牢里足足杀了上万人。” “你们说,盘查就盘查呗,让鞑子盘查,他们会说汉话吗?”另一个客商问道。 茶博士献宝似的说:“当然不会说,就是因为不会说,才让他们守住城门,防止那些奸贼叛臣逃走啊。” “不过说起来,北府兵倒是真不错,俺带着十几箱子烟来,那些盘查的人也不抢,也不要银子,你们说咱大明这是咋了,闯逆进京,整天收拾那些老爷大户,哎,北府兵来了,又把闯逆不收拾的老爷大户收拾了,这跟过筛子一样过一遍,是不是咱大明就没有老爷和富户了?”那客商笑呵呵的说。 茶博士拍了拍唯一剩下的空位,笑呵呵的说:“老爷的位置就那么些个,你不把这个屁股给掀咯,咋把自己的屁股安上去咧?” “大茶壶,你整日在这里呆着,咱问问你,侯爷他老人家进京了吗?”一个客商神神秘兮兮的问。 “当然了进京了,这还用说,说不定先看看皇宫啥样咧。”当即就有人插嘴。 茶博士摆摆手,说:“还没有呢,你们想,大明那么多兵马,要么降闯,要么逃亡,咱这北府的侯爷,先败东虏,再行勤王,那可是忠臣良将,如今天子行辕尚在天津,当然是等天子来了,才进京啊。”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皇驾终于由天津行辕赶到了京城,崇祯皇帝在天津呆了十天,他甚至以为孙伯纶会谋朝篡位之的时候,北府却传来消息,请皇帝以凯旋之礼回京,而孙伯纶之所以多用了十日时间,就是这段时日,京城内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至少经历了闯逆和北府的清洗之后,京城众臣已经所剩无几,而周士奇正式以礼部尚书的职衔成为了大明首辅。 入城礼办的极为华丽,皇帝一身金色甲衣,戴真武盔,骑着一匹纯黑战马,以天子戎装现身,以示凯旋归来。 皇帝从大明门如,一路行道承天门,便是进入紫禁城,早已准备好的礼乐仪仗排列端正,一路直达皇极殿。 皇宫依旧如故,没有什么改变,然后陪伴在皇帝身边的朝臣,除了兵部尚书陈新甲,其余皇帝多不认识,一路到了皇极门,登上皇极殿御座,皇帝昭告天下,凯旋而归,当接着便是大举封赏。 除了周士奇为内阁首辅之外,云中侯先是御虏有功,接着勤王救驾,被皇帝封为秦王,重开大都府,节制中外军事,天子授予全权,讨伐内贼外虏,便是在凯旋仪式上,大明完成了历史上最后一次的交接,皇帝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当真的把权力交出,变成一个傀儡之后,当场便是泪如雨下。 当皇帝与后宫嫔妃、皇子皇女来到养德斋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早已准备好了饭食,除了御膳房的菜品,还有盛放好的元宵,皇帝终于明白,他只有团圆的家,再无大明的国了。 “我......我就这么成内阁首辅了?”周士奇已经不止这么一次问自己。 孙伯纶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册,拿了一本温体仁亲手书写的札记,看了看,都是些骈俪浮华之文,随手扔到了旁边的火炉里,让其烧的更旺了些,随意说道:“是啊,周大人不仅是内阁首辅,这温府皇上也赐予你了,说起来,您不是早就想住进来了嘛。” 周士奇讪讪一笑,说:“还是多仰仗了秦王的恩德,只是不知道,朝中局面如何掌控,烦请秦王赐下个条陈来。” 虽说周士奇已经成为了内阁首辅,但是他很清楚,国朝大事还是由眼前的孙伯纶来掌控的,之所以自己能当这个首辅除了和北府的关系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孙伯纶麾下没有一个人有这个威望,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人物,毕竟光是理清朝局也是不容易的事儿。 周士奇心里清楚,对付闯贼、东虏和已经逃往江南的太子,这些是孙伯纶的事儿,自己主要是对付内部。 孙伯纶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明白,哦,对了,咱们现在是尊皇攘夷,想起来了,周大人熟读诗书,不会不知道曹操吧,当初曹操怎么对待的汉帝,你便怎么对待今上即可,另外,太子到了江南,东林和江南士绅定然是以他为首另立新朝的,口水战早晚是要打的,咱们天子可不能当李隆基,那位太子也当不成李亨,灵武篡位之事不可避免,但咱们得占据大义先机,先给他定个子篡父位的不伦之罪,对了,让皇帝封太子为忠王,让其择日回京,免得落得忠王不忠的下场。” 周士奇听着,暗道孙伯纶虽然不懂也不屑去懂官场之事,但政治斗争却有着敏锐的知觉和丰富的手段,不仅暗自佩服。 “王爷,说起太子之事,微臣心中有个担心,允曜他还在扬州呢。”周士奇低声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问:“首辅大人还担心允曜的安全?” “允曜手中可是有两万精兵,他不用担心东林害他,但是东林担心他害江南,放心吧,允曜鬼着呢,手中有兵,说什么也是不怕的。”孙伯纶淡淡笑道。 长江。 温体仁站在船头,寒风吹过他的薄弱的身子,让他忍不住裹住衣衫,饶是天气寒冷,他仍然再次感觉到了江南的繁华。 当初皇帝让太子南下监国,由钱谦益和温体仁护从,从大沽口上船,只在登州停歇一天,便一路南下,进入长江之后,风波才缓和了许多,温体仁看到不远处一片灯火,不由的伸长脖子去看。 钱谦益的声音忽然想起,说:“温大人,那不是扬州,是万寿镇,距离扬州不过二十里了。” 温体仁笑了笑,他不曾想今日还能再见钱谦益,看到他脸色不太好看,于是说:“钱大人,并非本官贪功,是太子下的命令,钱大人颇得江南士绅拥戴,自然要去南京主持大局的,扬州之行自然要落到本官头上,惭愧,惭愧。” 钱谦益笑了笑,说道:“好说,好说。” 温体仁说的冠冕堂皇,钱谦益却知他包藏祸心,可以说,早就与东林撕破脸的他,在南京并不好过,为了博政治资本,他前往扬州,目的就是卢象升手中的那支兵马,要知道,在江南,除了侯询手里还有左良玉的万把人,便只有卢象升手中这五万兵了。 钱谦益道:“温大人,风急浪高的,您可得注意安全,我们东林士子对您可是翘首以盼呢。” 温体仁不知道这话如何来由,到了扬州码头,下了大船,换上小船向码头驶去,温体仁心中想着掌兵之后可以与东林并立的权力宏图,却忽然感觉双脚有什么东西在动,低头一看,船夫正把一根绳子系在自己脚上。 “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有人愿意花十两银子拿你喂鱼,走好吧。”船夫说完,一脚把船锚踢下去,温体仁对着走远的大船大喊大叫,忽然咣当一声,被船锚带入水中,只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 水面的漩涡消失了,但江南的政治漩涡却正在慢慢扩大,把一切向从里面捞取利益的人卷进去.......。 第368章 章六三 诗与刀 崇祯十二年,二月末。 正值春日,空气中满是桃花暗幽,虽然说如今中原打成了热窑,京城历经斩获,但江南之地的人们仍旧享受着这片土地的富庶安宁,原本曾经威胁这片文明的献贼已经跑到了四川,人们又可以在春日时节,呼朋引伴,共享繁华。 扬州码头左近,酒肆茶馆已经是客满了,来往的商人极多,其中有几条大船都是从福建新购得的,用以远海贸易,以往带来的是日本的太刀、大员的鹿皮等物,但从去年开始,满载粮食、松江布北上的大船却总是可以带回来自辽东的毛皮、参茸,谁都知道这是犯了国朝忌讳的,但那又如何,几条船的海主都是江浙有头有脸的大缙绅,许多留都官员参股其中。 忽然几条大船让开了水道,一条华彩的游舫靠上了码头,里面莺声燕语,诺大的穿上有着三五客人,其中多是瘦马和清客儿,脂粉香气,满船春情,尽是富贵奢靡之景色。 码头通往岸边的路已经被清理了出来,不多时,三五十骑兵纵马而至,为首是一年轻将军,一身银甲,白色披风,胯下一批雪白神驹,此白袍小将自然便是江南一带执掌军权的平贼将军郝允曜,周围的百姓见了,纷纷喝彩起来,毕竟当初若非这平贼将军,献贼便要祸乱扬州了。 郝允曜下了马,并未直接去码头,而是等了一会,不多时曹文诏神色疲惫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曹文诏见到郝允曜,问:“允曜,不知总督大人让我等来这游舫作甚?听闻还有几个贵客。” 如今这局势,天子在京城凯旋,命令南京的太子回京,并封其为忠王,民间更有忠王不忠,效法灵武篡位之故事,北府在京城大叫太子回京,东林则叫嚣秦王还政天子,口水仗已经打了两个月了。 其实明眼人都清楚,之所以有这般局面,便是东林代言的江浙利益集团在试图与北府暗中媾和,瓜分大明的利益,反正国朝三百年来,京城里苦哈哈的天子也不过是江浙士绅的木偶,如今不过是北府加入进来,若双方合作,灭流贼,平东虏,不过是等闲事,只要利益分配得当,倒也无需大动干戈,东林要的是朝堂中的权力格局和对江南之地的保护,而出让的则是塞外边贸,乃至中原各省的利益,在钱谦益等人看来,北府获边贸之大财,东林得海贸之厚利,双方各得其利,应当皆大欢喜才是,他们却不知道北府对江南士绅的痛恨远远超过东虏和流贼。 这不是孙伯纶一人的意志,而是整个北府的利益诉求,北府的大商人需要江南的茶、丝等高利润产品,而名下的铁、盐、卷烟也需要江南这个大市场,而军功利益集团和军火集团巴不得多找几个敌人,好扩张自己的利益。 实际上,已经没得谈,所谓的谈不过是拖延。 郝允曜似乎不在乎今日的宴请,拍拍胸膛,说:“曹将军,你我握有江南军力过半,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便是有什么想法,还是得看谁的刀把子硬!” 见曹文诏并未接话,似有他意,郝允曜提醒道:“有个消息好让曹将军知道,变蛟将军已经脱困了,如今在山西总兵任上。” “如何脱困?”曹文诏诧异问道,曹变蛟是他子侄中最有出息的,曹文诏如何不担心呢。 郝允曜道:“交换呗,居庸关一战,北府俘虏了刘宗敏,用刘宗敏换变蛟将军,李自成如何不同意?” 二人一道从码头上了船,进去之后,一眼便认出了卢象升,却发现他并未着官袍,只是一身儒生打扮,却没有坐在主位上,二人刚要行礼,卢象升道:“二位将军,今日并非军议,只做亲朋游春,莫要多礼了。” 曹文诏敏锐的发现卢象升并未坐在楼梯口的主位上,而是让给了一身员外打扮的人。 “钱谦益,钱大人,南京留都户部尚书。”卢象升颔首说道。 二人连忙见礼,郝允曜行完礼,却发现钱谦益身边坐了一个年轻士子,唇红齿白,颇为俊美,他一眼便认出是女扮男装的柳如是,微微颔首:“柳先生,又见面了,原来如此,难怪今日是这般饮宴,原来是有柳先生张罗。” 船内还有几个官员,要么来自留都衙门,要么是苏北一带的,俱是东林中人,颇具文名,但郝允曜并不喜爱这些,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官员身边多坐了一两个瘦马姬女,倒酒、剥桔,好不奢靡,这些官员要么正气凌然,要么学究君子,但进了游舫,却也是曲院消遣的调调,倒也应景。 一群人在席间谈话,所说俱是园林、曲艺之事,借着又是作诗行酒,倒也不谈其他,只是轮到曹文诏与郝允曜时,二人却是露怯,曹文诏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郝允曜倒是脸皮厚,说了几句半荤不素的笑话,让了过去。 钱谦益问:“早些时日,听人谈及,秦王在归化城筑有胡玉楼,其中八阁欲求秦淮八艳,却也只传出柳先生的大名,今日郝将军在此,不知可为我等解疑答惑?” 一十五岁虽的女子也凑趣说:“席间诸多姐妹,在江南秦淮也是艳名彰著,也是曲艺女郎,不知可否称得上秦淮八艳之名啊。” “不知姑娘芳名?”郝允曜笑问。 那女子凑过来,道:“贱妾陈圆圆。” 郝允曜呵呵一笑:“可作其一。” “寇家妹妹呢?”陈圆圆指了指郝允曜身边一纤细女子。 “贱妾寇白门。”那女子道。 郝允曜呵呵一笑:“也无不可啊。” 席间几个女子也凑了上来,纷纷报上名来,多是秦淮一带的颇具艳名的清倌人、花魁,但郝允曜却是摇摇头,关于秦淮八艳的名字,他也是从堂兄郝允辙那里听说的,郝允辙也是趁着孙伯纶喝醉的时候打探的,本就不全,他郝允曜又如何做主啊。 钱谦益微微点头,对郝允曜道:“郝将军,寇、陈二位姑娘也是仰慕秦王许久了,待局势安靖了,自当北上拜访秦王殿下。” 郝允曜这才有些明白了,此宴说是宴请自己,实则是示好远在京城的姐夫,其实郝允曜不太在乎往秦王府中塞女人,他与柳如是认识,便是当初柳如是从塞外回来,他听闻孙伯纶似乎对她颇有意思,所以才去南楼询问的,甚至因此与陈子龙起了冲突,陈子龙动了嘴,郝允曜却是拔了刀子。 在郝允曜眼里,郝琳琅正室的地位早已确立,其子也被孙伯纶请封了世子,如论谁进了王府也是威胁不到了,倒是秦王子嗣不盛,也未曾纳妾,倒是显得郝琳琅这个正室善妒了。 “江南士绅只盛情,只恐受之有愧啊。”郝允曜微笑说道。 见钱谦益不解,郝允曜道:“史可法史大人不曾回来了?” 钱谦益道:“其......其在南京整备军饷。” 郝允曜呵呵一笑,说:“既然不在,末将便说了吧,史大人这个文采斐然,能言善辩,就是见不得风浪,此次北上面见秦王,未曾谈妥便拂袖而去,实非明智之举。” 钱谦益也是叹息一声,史可法代表东林北上与北府谈判,但马士英实在沉不住气,诉求得不到满足就离开了,连北府的条件都没有带回来,再遣人去谈,却连孙伯纶面都没有见上,只说平贼将军可代表北府与东林士绅商谈。 说着,郝允曜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钱谦益,说:“钱大人,这是秦王的条件,一条不谈,一字不改,成与不成,全凭大人做主了。” 钱谦益微笑接过信,当众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哐当一声,钱谦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喝道:“他孙伯纶这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郝允曜不置可否,作为北府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知道孙伯纶的决心,说与天下读书人为敌都是轻的,在郝允曜看来,孙伯纶是要杀光天下士子,再塑一方乾坤。 柳如是捡起飘落船舱地板上的信,弹了弹上面的灰尘,借着这个光景看到了几个条件,却也是脸色大变,其中孙伯纶要求严查缙绅优免的土地和历史欠税,凡是有超额、投献、欠税等问题的,一律剥夺功名,没收足额财产以偿还,财产不够偿还则下狱治罪,最为关键的是,日后士子再得功名,再无任何特权。 可以说,这一招便把国朝三百年来形成的缙绅阶层一举消灭,而这还是放在前面的条件,后面的肯定更为严酷,只是她却没有看到。 柳如是主持这次私下饮宴,既是政治投机,又想借着自己的影响力撮合东林与北府的和平,只要两家和平,在柳如是看来,天下太平也就不远了,却不曾想北府条件如此严苛,她忽然想起了孙伯纶在归化城说的话,那个时候,她还觉得只是一个野心家在表示决心,现在看来,孙伯纶正在做,而且不容妥协。 想到北府之中那流水一般的钢铁和无数持刀执矛的精悍士卒,柳如是不禁慌了神,她想劝钱谦益的话还未曾说出口,钱谦益端起一杯酒,抚平心中愤怒,冷冷的问:“郝将军,你可知道朝廷对你另有重用?” 郝允曜微微摇头,从怀中拿出一包卷烟,点燃一支,又端起酒杯,笑问:“不会是要杀我吧?” “将军有大功于江淮百姓,钱大人又是东林之........。”柳如是连忙说道,生怕二人关系再恶化下去。 郝允曜却松开了手,那杯酒摔在地上,只听脚踏船板的声音响起,底舱原本供仆妇、船工休息的地方,涌上来十几名精悍的士卒,接着外面驶来七八艘小船,船板搭上,又跳上了数十人,把郝允曜的亲兵押了进来。 看了一眼,其中并无曹文诏的亲兵,郝允曜微笑说:“曹将军,两面下注呀,哎,你却是被这些大头巾给骗了。” 曹文诏起身,对卢象升道:“卢大人,您可以答应末将,绝不伤害允曜性命的。” 卢象升叹息一声未曾言语,钱谦益却道:“他能不能活,就看秦王的态度了。” 柳如是脸色大变,在刀兵之间走来,指着钱谦益,怒道:“钱大人,你.......你利用我!” 郝允曜呵呵一笑,道:“柳先生,你穿着男衣,也比大多数男人英豪,但是终究是个女人啊。” “郝将军,交出将印!”钱谦益说道。 郝允曜从怀中取来一物,扔给钱谦益:“这东西留在本官这里也是落灰。” “本官岂会不知,你营中士卒只认北府印符!印符呢?”钱谦益问。 郝允曜摆摆手:“给你又如何,本官已经知会副将巴罗,本官一日不归,他便解散大军,就地为贼,说起来,本官这平贼军平贼多年了,做贼应该比闯、献二贼还要专业一些吧。” 说着,郝允曜解开了衣袍,露出了捆在身上的火药,那火药用纸卷包了,捆扎在腰上,怕是有二十余斤,若是引线就在郝允曜的手上,那根烟就围着缭绕.......。 “卢大人整日说要勤王、剿贼,这几日忽然不说了,本官便知有事儿,不得不防一手,看来,本官这点直觉并非无中生有,这火药要是炸了,船中之人能活几个呢,各位设局害我,死不足惜,倒是可怜了这些姐儿,啧啧。”郝允曜打趣说道。 局面瞬间转圜,被挟持进来的亲卫也是脱掉外袍,露出了满身的火药,更添了几倍危险,郝允曜走到钱谦益面前,道:“钱大人,护送本官一趟吧。” 钱谦益哪里面对过如此局面,身体颤抖,已经是站立不稳了,两个亲卫两侧架起,郝允曜微微一笑,忽然拔刀在手,对柳如是道:“方才唱诗作对,本官胡乱搪塞,今日便作一首应景儿的予你,与河东君共勉。” 说着,他用刀挑起柳如是方才所作诗篇,道:“诗与刀。”又点了点身边的陈圆圆和寇白门,笑道:“媚与妖,妆容配纤腰,瘦马伴美娇,若论江南富才情,且见南楼雅与骚,秦淮才子俏佳人,不过随波逐流飘,细数天下风流子,北府可令日月昭!”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金色符印,挑起柳如是的下巴,在她脸上轻轻一按,白皙的脸上便有了北府字样,殷红如血,郝允曜开怀大笑,大踏步离开,高声说:“河东君,你终究要为北府彰显汉家繁华!” 柳如是怔怔的站在那里,喃喃自语道: 诗与刀,媚与妖。 妆容配纤腰,瘦马伴美娇。 若论江南富才情,且见南楼雅与骚。 秦淮才子俏佳人,不过随波逐流飘。 细数天下风流子,北府可令日月昭! (文青了一把,感觉很爽,哈哈,算是作者君放松一下。这首诗的来源是那日与《诗与刀》的作者老祝在作者群闲聊,作者君开玩笑说:老祝的诗与刀写的不错,我准备借鉴一下,写一本闷与骚或者肉与膘,引来作者群一阵笑谈,当晚怎么也睡不着,想起这个设定好的章节,便作诗一首。大家可去看看老祝的《诗与刀》,把这首诗送给他。) 第369章 章六四 军机处 京城。 盛大的朝会已经结束了,皇帝从殿内出来,神情有些疲惫,虽然从他登基开始,朝会一直都是礼仪性的仪式,并不真正的议论国家大事,但是皇帝从未像今年这般珍视过朝会,原因很简单,他的权力已经被架空,越来越和朝会类似,变成了一个礼仪性的存在,只有在朝会上,皇帝菜感觉自己是皇帝,天下还是大明的。 下了朝,就看到朝臣分为两班大部分向宫外走去,内阁的几个大臣,包括周士奇和陈新甲都是不顾礼仪,一路小跑向一侧的小门跑去。 在闯逆破城之前,下了朝的崇祯皇帝便要和内阁讨论国家大事了,但是如今,执掌大明的小圈子已经不是皇帝与内阁,而是变成了秦王与军机处,那个位于乾清宫西侧不过三百步的院落里,聚集着大明如今真正的掌权者,内阁的几个阁臣只是其中部分,而六部和各衙门的权力都被军机处集中了过去,沦为了这个权力部门的执行机构,无论内阁还是六部,只需要做好军机处交给的事情即可。 皇帝有权进入军机处的,这是他与孙伯纶斗争的结果,双方各有妥协,皇帝进去之后,只能听,不能参与讨论,但他也有权向内阁成员询问了解军机处的战略,一般由陈新甲或者周士奇向皇帝讲解,但只负责讲解,不负责讲通,皇帝之所以如此坚持听政军机处,其中一个动力便是想知道,从闯逆那里抢来的七千万两,孙伯纶准备如何花,在皇帝的心中,若当初他有七千万,便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皇帝对取代他的军机处的观感自然不好,但是去了几次之后,却发现了军机处优点,其中最大的优点就是效率高涨,从军机处出的政令、军令很简单,不似奏折那般追求辞藻华丽,秦王在上面的批示很多时候都只是,知道了、如此办理等简单批复。 皇帝从侧门进了军机处,那里早已摆好了茶点,而帷幔前的人早就开始了工作,中间的圆形会议桌,坐满了人,而两侧则是有近五十人排列好,负责文书、记录等工作,为了保密等工作,这里没有太监、宫女,包括秦王在内,所有人都需要自己倒水,而在两侧的厢房里,一侧是饭堂,一侧是茶点室,供军机处的吏员休息所用,军机处永远有人值守,无论是大员还是吏员,一旦有事,便即可处置,绝不拖沓,皇帝甚至心中有一个想法,哪日自己重新掌权,军机处却是要保留下来的。 “东虏、辽镇、闯、献二贼和南京,我们面对这么多对手,即便是守势,却也需要十二万精兵,如果进攻某一方,便要十五万,而我们只有八万精兵,北府请练新军,团练总兵雷鸣东言,共需要银圆六百八十万两,三年编练十万兵马,如何批复?” “马步比例,是否含炮兵?”孙伯纶坐在主位,问道。 “马四步六,包含舟桥营三,工兵营四,重炮营五,攻城炮营二,且有十个野战炮队。” 孙伯纶考虑了一下,说:“告知,舟桥营需五,工兵营需六,重炮营二,攻城炮营三,攻城炮营为先,舟桥、工兵在后!让其重新拟定练兵计划,记着,提高部队的机动性高于数量,另,编练新军不得超过一千万圆,今年要完成十二个营伍和五个炮营。” “练兵地点,如何了?”孙伯纶问陈新甲。 陈新甲道:“通州与天津主要练步兵,就食漕粮,归化、大同练骑兵,所以技术类、支援类兵种,于京城丰台大营组建。” “团练总兵问,可否以闯逆降兵为新军士卒?”陈新甲又问。 孙伯纶当即说:“不可,闯逆降兵俱是叛国、行乱之罪,其中杀人过多者当斩首,其余待刑部查清罪名,则编为劳改营,入漠南农庄、矿场改造,未来光复辽东,或开辟新土,其劳改营及附逆家人当发配边疆,戍土保边,附逆闯贼的叛官、降将及犯官、罪吏也照此例办理。” 无论是开疆拓土还是收复故地,都需要人,迁徙百姓可是大事,靡费颇大,使人背井离乡,又为暴政,孙伯纶好不容易抓到这些人的小辫子,未来都是要发配的,如何能入军为兵? 孙伯纶又提醒道:“注意骑兵的族裔成分,甲骑多用宣大精卒,军纪与战力一样重要,特别是蒙古人,更要严苛对待。另外,水师如何了?” “暂定天津,那里有现成的木料和工匠,待山东全境光复,登莱亦是重点,另外,已经派使臣前往福建联络五虎游击郑芝龙了,让其协助。”陈新甲说道。 孙伯纶摆摆手,道:“郑芝龙首鼠两端,却也万万不可用强,封其为伯,让其为朝廷效力,若不从,可以变个法子,许商人与之交易。” 很快,一侧的吏员已经拟定好了政令,陈新甲确立无误之后,交由孙伯纶用印,水师和练兵的事便这般确立下来。 皇帝在帷幔后听着,便是一阵心悸,心道这下可好,七千万变六千万了。 “辽镇上书,请今年之辽饷。”首辅周士奇说道。 皇帝听了之后,啪嗒一声,手中的点心掉落,脸色顿时黑了,心道,又是一千万两没了。 孙伯纶当即道:“让吴三桂与祖大寿二位伯爵亲来京城请饷!” 周士奇微微摇头:“恐难成行啊。” 孙伯纶道:“那让蓟辽总督洪承畴来。” 周士奇无奈说:“周大人如今在宁远,怕是......怕是已经为人所制了。” “辽饷之事,一个字,拖。”孙伯纶道。 陈新甲看了看周士奇,皆是满脸苦涩,实际上,他们已经拖延了一个月了,陈新甲道:“殿下,迁延时日,实在不妥,据微臣所知,近日坊间传言,关宁军与东虏来往密切,有暗中媾和迹象,还请殿下早作打算。” 孙伯纶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这件事他知道的比坊间传言更清楚,甚至能拿到关宁军叛国的证据,但他只能拖下去,等待多尔衮的消息,若是多尔衮成功夺权上位,辽镇也就走到了末日了,若多尔衮失败了,他便会逼着辽镇造反,一举灭了辽镇,至于辽饷,他是一分银子也不会给的。 见孙伯纶没有回应,周士奇道:“便是拖,也得有个期限,户部和兵部也好有说辞应付。” “三月中旬,便有定论。”孙伯纶直接说道。 周士奇二人皆是不问,心道自然是有大事儿发生。 孙伯纶道:“现有兵马如下分配,予龙虎一万人,舟桥营一,炮营二,让其南下,与平贼军南北夹击,先光复山东,打通漕运,另,予赵琉璃参赞新军之权,编练之新军,予其七成,编为延绥军,为南下讨贼之主力,经略中原、湖广军务,山西总兵曹变蛟为副帅。北府军团驻屯玉田,保卫京畿,为讨伐辽东之主力。” 周士奇诧异的看了孙伯纶一眼,说:“殿下,漕运之事是否再行商榷?” 军机处中的大员皆是如此,在他们看来,如今太子已经在南京称帝,东林逆党循本朝代宗例,遥尊天子为太上皇,郝允曜更是挟持了南京小朝廷的户部尚书,双方势成水火,只差冰祸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天奕笑了笑:“江南士绅,官商一体,却又是政争归政争,生意归生意,东虏那边每石三两的白米,他们都能送达辽东,咱们出价二两一石,还不能运抵临清吗?再者,江南的茶叶、丝绸和咱们手中的卷烟、酒品、皮毛参茸药材,也是各得厚利的嘛。” 见众人脸色不悦,孙伯纶正色道:“诸位,闯逆逃窜,只要大军南下,中原便可光复,如今中原秩序已毁,天灾不断,朝廷岂能不恤,若无南方漕粮,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吗?”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说起来,河套所产粮食,多供应四周贫瘠之地,亦供给军需,便是全调集到中原,也养不活中原数千万的百姓。 “今日所议之政务军机,速速办理,三日内拿出章程来,切勿迁延。”孙伯纶站起身说了一句,走出了军机处。 皇帝在帷幔之后,看了一会,发现军机处的官员各自办理自己的事务了,旁边的吏员忙碌不断,再无讨论之言,只有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 走出军机处的皇帝刚要回寝宫,一个小黄门走了过来,此乃王承恩名下的,是派遣到孙伯纶那边侍奉,为秦王府和皇家传递消息的,小黄门跪在地上:“皇爷,秦王殿下在偏殿等着呢。” 皇帝只在王承恩的陪伴下进了偏殿,孙伯纶见了,微笑示意,在朝臣面前,秦王谦恭有礼,循规蹈矩,便是礼部官员也挑不出什么瑕疵来,但无旁人的时候,孙伯纶对待皇帝却只以常礼,却只似朋友间谦逊有礼。 “陛下上朝,可是累了?”孙伯纶见他一脸疲态,问道。 皇帝微微摇头,却未曾回答,孙伯纶却丝毫不在意,问:“皇上不是一直想知道本王对皇家之态度,特别是太子于南京登基后,更是夜不能寐,生怕本王害了皇室。” 被孙伯纶提及此事,皇帝脸色微变,孙伯纶却笑道:“太祖皇帝有大功于华夏,国朝三百年,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虽无汉朝之武功,大唐之盛世,却也让汉家摆脱为人奴隶的日子,而陛下您呢,登基以来,不以素食,宵旰靡宁,只愿大明太平,虽然未建功勋,却也无失德之处,便是只为这一点,本王也绝不加害陛下一家的。” “既如此,秦王为何借勤王之名,行篡位之实?”皇帝正声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盘腿而坐:“因为大明毁在你的手中!事实上,本王不在乎这方天地属于朱明还是北府,但汉儿不可为奴,神州不能沦丧!” “说白了吧,朱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从根上便是错了,天下是天下人的,为何你朱家敢于某个阶层私相授受?大明自诩节烈,不割地,但是濠镜呢,大员呢,辽东呢,安南呢,或许许多地名陛下都没有听说过吧,代宗之后,大明便开始走下坡路了,到了崇祯一朝,早就是烂到骨子里了,刮骨疗毒的法子已经是不行了,非得乾坤逆转,再塑天地才可,但是陛下,您依旧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皇帝,做不到这一点,既然你做不到,就要有人做,这个人就是本王!”孙伯纶微笑说道。 “说到底,你仍旧是谋朝篡位!”皇帝咬牙道。 孙伯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也不是,本王不过是一介武夫,刀劈天地不过是等闲事,但治大国若烹小鲜,这精细活是做不好的,但是细细一想,只要法子对了,做的再不好,也当比陛下做的好,现在只好两筐烂柿子里,先挑一筐不那么烂的咯。” “要不要谋朝篡位,看十年后吧,若大明气象一新,万民请命,本王倒不介意当皇帝,若大明依旧糜烂,百姓困顿,那便是朱明气数未尽,还可再掌乾坤。”孙伯纶看着皇帝,一脸认真说道。 皇帝冷冷一笑:“朕便等你十年,看你十年之后又是何嘴脸!” 孙伯纶微微摇头,说:“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军机处陛下日后还是少去吧,莫要总是在帷幔之后发出声音,如今朝会已经改为五日一朝,陛下若是有兴致,可出宫游春,也可知民生疾苦,顺便监督本王执政。” “你允朕出宫?”皇帝万万没想到。 孙伯纶笑笑,拍了拍手,进来八个妇人,俱是腰粗背后,佩刀带刃,想见是有功夫在身的,这原本是郝琳琅的护从队,毕竟孙伯纶以前不得用太监,用女护从,可免闲话,如今却派到了皇帝身边。 “这些人策应天家安全,陛下与皇后、张老娘娘,及诸位嫔妃皆可出宫游玩,只是不得用皇驾,微服私访便是,只是一应花销要天家自己掏了。”孙伯纶最后打趣道。 皇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孙伯纶对王承恩道:“王老公是厚道人,此事便予你办理,只需向东厂提督方正化报备便是,京畿已经是安全了。” 说罢,孙伯纶微笑离开,留下诧异万分,却不知道该如何表示的皇帝。 许久之后,皇帝站立不语,王承恩未免皇帝多想,小心劝慰:“皇爷,其实秦王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却也.......。” 皇帝一抬手,道:“朕还记得在潜邸的时候,与皇后一道去前门,吃豆花,不过一文钱一碗,不知现在是否摊位还在呀?” 王承恩见皇帝舒缓了心肠,连忙说:“老奴不知道,皇爷与皇后一道去看看便知道,老奴这便准备一下。” 第370章 章六五 五年‘高考’ 三年模拟 失去权力的皇帝左右无事,当即成行,却也只带了皇后,二人只着寻常百姓服饰,皇帝更是一身儒生打扮,恰如春日出游的富家子,除了扮作管家的王承恩,身边也只跟了四个仆妇。 皇帝与周后去了前门大街,见市面繁华,小贩吆喝之声络绎不绝,只是豆花却是涨价到了二文一碗,问过之后才知,原来是漕运受阻,京中存粮不丰。 “两遭兵祸,却未曾有难民,许是被挡在了城外。”皇帝看了看周围,与皇后说道。 那买卖人却插嘴说:“客观这话便是错了,但凡兵祸哪里没有难民,但朝廷改了性了,城中严禁赈济灾民!” 皇帝脸色一变:“朕......真是不恤......。” 旁边茶摊的老板喊道:“大麻子你又在这里胡咧咧,小心抓你进大牢,朝廷只是不施粥,不发粮了,如何不恤了?” 大麻子嘿嘿一笑:“那些遭了灾的河南灾民,和被闯逆祸害的难民都在城外干活呢,朝廷要建丰台大营,天津在扩建船厂,蓟镇在修补长城,运河在清理淤积,到处都是活计,除了没有人要的孤寡进养济院,其他都得干活儿赚钱粮,朝廷说这是以工代赈!” 那茶铺老板磕了磕烟袋,说:“要说朝廷定然是来了明白人,这以工代赈就是好,以往灾民进京,咱连摊位都不敢摆,街道上乱糟糟的,有人抢有人偷,带来各种病,现如今,都在城外干活,等灾民散尽,咱京城大营也建好了,船厂也完工了,蓟镇城墙完善,漕运也疏通了,这就是一两银子办三两的事儿。” “只是百姓已经遭了灾,家财受损,妻离子散,却还要受苦役,实在可怜。”皇后说道。 大麻子说:“夫人说的这话差了,人啊,都是贱骨头,有人给吃给喝,懒惰下来,就彻底废了,除了偷、便是做贼,咱京城从己巳年,遭了多少灾,朝廷赈济,许多人懒惰惯了,把朝廷给的籽牛吃了,也不去种地。那些灾民呀,可怜起来恨不得把东西都给他,但是坏起来,咱也是恨的牙根痒痒的。” 茶铺老板又点了一袋烟,不咸不淡的说:“人饿极了,连人都吃,这么些年,多少人变成了畜生,现在又得把多少畜生再变成人呢。” “说起来,昨儿在十王府街摆摊,一个先生说的好,朝廷的本事不在于赈济灾民,而在于不让灾民产生。这话倒是说的透彻。”大麻子最后说道。 皇帝最终还是在与升斗小民的辩论中败阵下来,这些不懂之乎者也的百姓衡量朝廷从不在乎礼义廉耻,只在乎碗里能不能多块肉,身上能否多两文银钱。 最终,王承恩递给大麻子四文钱,大麻子接过来,哈哈一笑:“呵,这是新钱,啧啧,今儿赚到了!” “这新钱与旧钱有什么区别吗?”王承恩见皇帝诧异,问道。 “你这都不知道,拿着新铜钱能去换银圆,那银圆一个一两,里面却只有九成半的银子,最得富商大贾喜欢,如今一个银圆能换一两一钱的银子呢,白的一钱半的银子,如何不喜欢?”大麻子献宝似的说道。 皇帝更是不明白,为什么精明的商人愿意用一两一钱就换九钱半的银子,如何想,也是不明白,心道这才几个月,世道难道真的变了? “皇爷,咱去哪里?”王承恩低声说。 如今临近天黑,已经是华灯初放了,皇帝想了想:“方才听那人说起十王府街,许久未回潜邸了,今日得空,去看看吧!” 王承恩听后,脸色微变,说:“皇爷,潜邸如今已经是不是潜邸了,您看.......。” 皇帝知道在这之前,王承恩便可以随意出入宫门,他自然知晓外面的情况,皇帝问:“难道是哪个逆贼,敢占朕的潜邸!” 在皇帝的眼里,北府这些骄兵悍将比当初的闯逆还要跋扈几分,虽然皇帝也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但是一想到那大把的异族名字,脑海里就是五胡乱华的景象。 王承恩连忙说:“并非如此,北府官将,除了皇爷钦点为京营提督的余彦将军和他麾下两个营伍,其余都是驻扎通州、丰台的大营,老奴的意思是,潜邸已经被秦王挪作他用了。” 皇帝脸色微变,道:“朕倒是要看看他拿自己的潜邸做了什么!” 说罢,皇帝上了马车,迅速赶到了十王街的信王府邸,那由温体仁书写的匾额已经消失了,代之以大明图书馆的字样,只有那特有的红墙砖瓦昭示着,这里曾经是皇家宅院。 大门前的空地上是几排棚子,有各种吃食,却无其他街市上的吆喝声,其中客人多捧着书边读边吃,而各茶点、夜宵的铺子,谁家的灯亮些,谁家的生意就好些。 原先的端礼门前有几个书吏,见到皇帝要进去,问:“这位兄台,可有证件?” “何为证件?”皇帝不悦的问道。 那人见皇帝衣着华丽,道:“出入大明图书馆,需图书馆的证件,只有顺天府认证过的良家子才可出入,如今馆内藏书多是圣人之言,岂是谁人都能看的?” 皇帝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仆妇,那仆妇却微微摇头,她们只负责安全和监视,并非皇家的奴才,还是王承恩从怀中掏出一合页小册,递了过去:“这是顺天府为我家少爷开具的文书,上面有秦王府的印鉴,说是京畿内外,除了皇城,皆可去得。” “恩,有秦王印鉴,自然去得。”那人不再阻拦。 王承恩笑了笑,收回册子后,从怀中拿了两个银圆递给那吏员:“烦请先生为我家少爷解说一二,一些茶点钱,请收下。” 那吏员连忙推脱,拒不受之,引着皇帝进了王府,低声说:“学生本是天津的生员,穷困潦倒,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个差使,如何敢私受老先生的好处。” “予你多少银两?” 吏员忙道:“每月八钱银子,米七斗。” “你也是读圣贤书的,竟为几斗米折腰?”皇帝走在中轴线上,看着远处的承运殿灯火通明,不屑的说道。 “图书馆馆藏诸多典籍,学生所好如此,便是什么不给,也乐意在此效劳。”那吏员也是有骨气,淡淡说道。 进了承运殿,皇帝吓了一跳,里面的一切陈列都是没了,密密麻麻全是书架,藏有各种典籍,中央区域,环着摆着数以百计的书桌,至少有三四百人,在烛火之下阅读,春日的天气,里面却是有些燥热。 皇帝再往前走,便是原来的寝宫,如今里面却是热闹非凡,一群秀才正讨论着什么,面前除了笔墨纸砚,还有算盘,有些人噼里啪啦的算着什么,皇帝问:“这些人不读圣贤书,这是做什么?” 吏员道:“天子诏令,因为闯逆之故,春闱于三月底举办,由首辅大人担任主考,举人们都是在准备考试。” 见皇帝不解,吏员又道:“,今年春闱于往年不同,除了八股之外,还有卷试,其中题目不限,四书五经几乎没有,多是演算、逻辑之数。” 说着,吏员走到一边,向一位打算盘的举人告了一声,借了一张纸卷来,递给皇帝:“您看,此乃模拟试题。” 皇帝看了看,其中试题他大部分答不上来。 那吏员见皇帝入神,说:“其实还有更好的模拟试题,若先生喜欢,一个银圆便可买到,便是那位先生所拿。” 皇帝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人拿着一大本书册,正看的入神,吏员解释道:“今天春闱卷试,乃是参考北府幕府招募幕吏的章程,那册子上有北府近五年的卷试试题和近三年的模拟试题,称之为《五年卷试三年模拟》,据说若是上面的试题都是会了,此次卷试也就七七八八了,会元不好说,出贡却是等闲啊。” 王承恩拿出一枚银圆:“劳烦先生了。” 皇帝没有答话,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回了宫,定然把那卷试搞清楚。 一群人走出寝宫,走到后面的御苑,却发现御苑已经是一片工地,地上挖了大坑,周围也被围起来,皇帝问:“这是怎么了?” 吏员道:“听闻这里要建一楼阁,称之为博物馆。” “何为博物馆?”皇帝问。 那吏员压低声音,小心的说:“此次闯逆攻占北京,捐赃助饷,从勋戚、高官家宅之中弄来的可不止金银,还有古玩字画,闯逆粗鄙,把其中金银器皿熔为金块银饼,字画古玩损失不少,但仍旧很多,秦王道,古玩字画乃是汉家文明之所属,彰显大明之底蕴,才建造博物馆,安置其中,供天下万民和藩邦瞻仰。” “为何都安置在潜.....信王府?”皇帝倒是满意孙伯纶的举措,仍旧有不解之处。 吏员拱拱手,道:“这便是天子的德政了,这信王府乃是当年先帝为天子大婚时修葺,占地一百八十余亩,周围十座王府,信王府独占五分之一强,除了紫禁城,还有哪里有这面积,况且,信王府的大气才配得上,博物、藏书之文明举措啊。天子不忍再靡费修建,便御赐王府呀。” “这个孙伯纶,用朕的名义,倒也不完全干坏事。”皇帝心中说道。 最终,皇帝怀揣一本《五年卷试三年模拟》离开了信王府,一路上,皇后端着油灯为其掌灯,皇帝看了几个题目,发现多数得需算筹、算盘之类的辅助工具,只好放弃,催促马夫速速回宫。 “这灯倒是不错,比普通蜡烛亮一些。”皇帝看了看灯火,淡淡说道。 “听王大伴说,这是鲸油灯,是海中一种比房子大的鱼才有的,因为价格贵,只有宫中、军机处和六部衙门才用的。”皇后凑趣说道。 “比房子还要大的鱼他孙伯纶都能抓来做灯,还有什么不能做吗?”皇帝靠在厢板上,淡淡说道。 皇帝自然不知这是与佛郎机人贸易的结果,却也无人愿意告诉他。 宁远。 “长伯,你总算到了,快点进去吧,都等着你呢。”一个祖家将领看到吴三桂打马而来,忙牵住他的马匹,有些焦急的说道。 “老九,你.....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盛京吗?”吴三桂看清了那张年轻的脸,有些诧异,这祖家将领是祖大寿的养子,名叫祖可法,在祖家也是数得着的将领,但是七年前在大凌河一战中,祖大寿被攻破锦州,却诈降逃脱,祖可法却是被留在了东虏军中。 祖可法说:“全赖义父和姑老爷,咱辽镇与东虏关系缓和了不少,这次姑老爷去盛京密谈,第一个便是把俺要回来了。” 吴三桂诧异道:“家父去了盛京?” “莫要多问了,你刚才滦州回来,快快去军议吧。”祖可法说道。 吴三桂连忙进了堂内见一众将官已经是到齐了,祖大寿道:“洪大人身体依旧是不见好,今日不能列席军议了。” 众人略略点头,年轻一些的心性不足,却也笑出声,洪承畴被软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堂内多是吴、祖两家的家将,祖大寿仍然如此,只为掩人耳目罢了。 祖大寿见吴三桂到了,便说:“既然平西伯到了,军议便由伯爷主持吧。” 吴三桂呵呵一笑,道:“大舅,你又消遣我,有您在,哪有我说话的份,咱关宁军可不管朝廷咋给咱定班排位,一切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啊!” 他自然知道祖大寿因自己没有封伯心中有芥蒂,几句笑话,惹的众将哈哈大笑。 祖大寿道:“罢了,长伯远道而来,先坐下吧,祖宽,守住门口。” 等众人坐定,祖大寿说道:“咱辽镇向朝廷请降,折子递上去七八次了,这次终于给了回话,按照五万实额,每年三百八十万饷银,诸位,以为如何!” “妈的,孙伯纶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一个年轻将领站出来,大骂道。 第371章 章六六 三方媾和 关宁军的议事堂内瞬间变成了一锅粥,年轻将官已经破口大骂,几个老成的也是脸色不悦,吴三桂若有所思的低下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许久之后,吵闹声暂时停下,吴三桂站起身:“大舅,秦王便只有这条件吗?” 吴三桂虽然一直驻防滦州,先与闯逆对峙,后又据史北府,虽说未曾代表辽镇与朝廷谈判,但探马信使整日从滦州经过,又有父亲吴襄的书信来往,吴三桂自然知道一些,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在场诸将虽然个个义愤填膺,但都没有一个敢提和北府撕破脸的,刚才的做派,不过是想获得更好的条件罢了。 吴三桂更是如此想法,进入崇祯十二年,北府大军已经进驻蓟镇镇城和乐亭,已经是南北两面夹击,而日日从滦州城门前经过的北府炮队、甲骑和雄壮的步卒,都让吴三桂心有余悸,越是对北府军团了解,越是不愿意和其对阵。 祖大寿微微一笑,说:“朝廷在辽饷上小气的很,在军功上却是大方的紧呢,从今日起,砍一个东虏真夷的脑袋,赏银一百两,牛录额真五倍,甲喇额真再五倍之,朝廷派遣专人勘验,首级过两千一结赏银,虽说东虏如今成了破落户,但真夷夷丁少说也有七八万,啧啧,砍杀完了,也能有个一千万两,各位兄弟子侄,觉得如何?”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说起来这赏格不可为不高,国朝三百年,从未有过如此赏格,但是那又如何,东虏的脑袋不是白菜萝卜,岂是想砍就能砍来的?话说关宁军自打成立以来,砍了有两千个东虏真夷的脑袋吗? “这......这是逼着咱们关宁军和东虏拼命啊!”吴三桂呐呐说道,神色颇为的失望。 堂内众将皆是戚戚然,能混到如今这个地位的,哪个不是明白人,大家都清楚,北府可不是大明朝廷,北府自己就能把东虏打的七零八碎的,若不是有流贼,或许连这个条件也不出了,待剿灭了东虏,顺带连自己也收拾了,即便现在有闯逆牵制,但北府如今不缺银子,不缺人口,不缺地盘,还据有大义名分,也就两三年就能获得足够的实力。 祖大寿冷冷一笑:“或许在他孙伯纶眼中,咱们关宁军也就只剩下和东虏拼命这点价值了吧。” 吴三桂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大舅,无奈的摇头,吴、祖两家已经在朝廷无条件的恩养和东虏有意的放纵下迷失了自我,关宁军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平虏吗?但吴三桂又能说什么呢,他早就不是那个只带几十骑就敢冲东虏大营救出父亲的血性男儿,在吴襄和祖大寿的言传身教之下,那个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忠义将军已经变成了事事皆为自己考虑的军阀。 “大舅,那如今该如何做?”吴三桂出言询问。 祖大寿道:“再谈!辽饷定额每年六百八十万,赏格如旧。” 吴三桂淡淡说道:“朝廷还当封大舅为侯,世袭罔替,循沐国公例,世镇辽地。” 祖大寿未曾回应,只对众将说道:“如今关宁军上下需万众一心,才可保全诸位的富贵,从即日起,各家都断了和朝廷私下联系吧,也省的生出嫌隙来。” 众将纷纷称是,随着祖大寿宣告军议结束,吴三桂却也忽然明白,找自己回来,绝对不光参加军议这般简单,虽说刚才祖大寿未曾言明,但关宁军上下明白,以往朝廷尽恩养,辽饷保富贵的好日子过去了。 “长伯,咱们与北府,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了,如今没有撕破脸,只因孙伯纶手中兵力不足,有所忌惮,但是也不可妄为,滦州的事儿交代好了吗?”祖大寿坐在那里,问道。 吴三桂道:“已经和二舅商定好了,大军驻扎滦州,不出城,绝不与北府军起冲突。” “大舅,既然和北府谈判破裂了,咱们不得不再寻条后路了,南京方面可有消息?”吴三桂端过去一杯茶水,试探的问道。 祖大寿微微点头:“稍等片刻,你就知道了。” 吴三桂微微点头,坐在椅子上,虽说北府不妥协,辽镇局势恶化,但关宁军却成了香饽饽,朝廷不愿意撕破脸,而东虏和南京都在拉拢,吴三桂最看好的就是南京,如今太子已经登基,与朝廷分庭抗礼,投效南京既可得钱粮,又有大义名分,而且据他所知,湖广的左良玉今年都得饷银一百六十万,辽镇若是投效,当有更多吧。 但是光有粮饷就能独挡北府军团吗?吴三桂以为不能,北府的兵力和战力都在那里放着,若是放开手打,关宁军等抵挡多久尚未可知,更何况还有东虏在侧,他思索着,忽然自语:“若是三家联合起来,再好不过了。” 堂内只有吴三桂与祖大寿二人,祖大寿自然听到了吴三桂的话,他欣喜的看了看吴三桂,说道:“长伯啊,你......你真是长大了,在咱们两家的兄弟子侄中,也只有你能接手关宁军了。” “大舅.......真的要联合?”吴三桂从祖大寿褒奖的话语中寻得一点信息,诧异问道。 祖大寿略略点头:“南朝和清国的使者已经是到了。” 不多时,几个人从侧门进来,一个人看似中年书生,另外一人则是胡商打扮。 祖大寿介绍道:“大明兵部侍郎,督察院右都御史,庐凤总督史可法,史大人。” “大清皇帝使者,索尼。”祖大寿又介绍道。 索尼站在那里,看了一眼史可法,询问道:“异国番邦,见天朝大员,是否要下跪啊?” 史可法脸色微变,知道索尼这是在讥讽,却也不曾发作,只是说:“祖将军,吴将军,索尼大人,今日我等相聚,所为剿灭窃国叛贼,如今势如累卵,生嫌隙的话就莫要多说了。” 祖大寿与索尼相互看看,皆是诧异,在他们眼里,史可法这类大头巾最讲究的正统,如今见了索尼,不仅没有以势压人,宣扬礼法,还如此谦和通融,实乃罕见,祖大寿微微一笑,越发感觉今日会谈有门,而索尼更是微微躬身:“史大人,是在下唐突了。” 四人分别坐定,祖大寿轻咳一声:“恰如史大人所说,孙贼窃国,神京遭戮,形势危急,你我三方皆与北府仇怨,既尽为北府之地,三方自然友好,愿齐心协力,共抗北府!” 史可法微微点头,接口道:“圣人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三方合作,只为剿灭国贼,因之,事可为便为,不可为便莫要为之。” 祖大寿与索尼都是呵呵一笑,自然明白史可法的意思,就是别有非分之想,别提过分条件。 说白了,三家合作的基础就是为了对付北府,即便是合作也不可能随意,许多事是做不得的,就比如,南朝、辽镇与清国的合作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 汉家讲究奉天法祖,既然南京自诩大明正统,就要严格遵循祖训,何为祖训?其中一条就有不割地,如今清国所占之辽地,可是地地道道的大明故土,在大明看来,那是窃据,而清国本不过是建州一部,努尔哈赤更是李成梁的家奴,大明可认可其番邦地位,但是绝对不会承认其自成一国。 辽镇也是如此,说白了,东虏是整个大明的死敌,所有的合作都必须暗中进行。 “自当如此,史大人放心便是,既然是祖将军牵头,您又为地主,便由您主持吧。”索尼笑道。 祖大寿微微颔首,道:“本官综合了三方的条件,拟定如下。” 祖大寿拿出一个册子,开始发言,首先便是辽镇与清国实现事实上的和平,以把所有兵力抽调出来对付北府。 清国出让义州以南,大凌河以西的所有土地,只在大凌河以西保存三个堡子,驻屯三个牛录,双方只有敌对之名,并无敌对之实。 第二便是清国要在大宁卫筑城,以威胁大明蓟镇,分薄北府兵力,一旦北府出兵,左翼蒙古、大宁卫和山海关方向同时应对。 可以说,皇太极把大凌河之役以来吞下的土地都出让了出去,唯一没有满足辽镇的是迁回当初强行迁走的辽民。 而南京要做的便是为辽镇和清国提供粮饷、物资支持。南京封祖大寿为蓟国公,每年给饷银四百八十万两,军粮二十万石,辽镇与清国各半,运抵辽镇后由祖大寿再给清国,除此之外所需粮食、布匹和铁器,皆由辽镇、清国出资购买,筹措、海运等一应事务,南京承担。 考虑到掩人耳目,所有的军粮、物资都只运抵觉华岛。 双方就一些细节问题进行了商讨,其中辽镇所提条件最多,锦州附近的土地出让、饷银和军粮要的很急,索尼只能保证迁移边民需要到四月,而南京的饷银和军粮可在三月中旬到达第一批,为一百二十万饷,军粮八万石。 这份协议照顾了三方诉求,虽然未曾尽善尽美,却也得到了三方的认可,也算是各取所需,辽镇得到粮饷支持,清国获得强力外援,分担北府压力,而南京损失最大,却能让辽镇和东虏牵扯住北府,给南京编练新军,稳固江淮防线的时间,在商定完成,索尼和史可法皆是告退,约定五月初重聚,解决执行中的问题,只是地点放在了更不容易被北府渗透的辽阳。 “大舅智计无双,思虑深远.......。”谈判中,吴三桂一言不发,却见祖大寿纵横捭阖,便取得广袤的田地和大量的粮饷,如何不佩服。 祖大寿摆摆手,道:“长伯啊,并非我有本事,实在是那两家离不开咱们,辽镇所得最多,但是压力也最大!” 吴三桂微微点头,却也是明白其中道理,辽镇本就据有山海关到锦州的辽西之地,距离京畿不过几百里,如今又进占永平、滦州,可谓强兵雄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哪日与北府撕破脸,首当其冲的便是辽镇。 “大舅,我明白,这便回滦州,部署防守之事,一旦局势有变,凭借坚城雄关,咱们关宁军总能挡住北府大军,只要让其受不住伤亡,北府也拿我们没有办法!”吴三桂如此说道。 祖大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有如此决心,大舅自然信你,却也万万不可操切了,关宁军数万士卒是你我两家的安身立命的本钱,万万消耗不得的,能少折损一些,便少折损一些吧。” “我省的。”吴三桂朗声说道。 盛京,永福宫。 皇太极刚从大殿里把宁远和议,与辽镇、南朝秘盟的事情告知八旗王公,回到寝宫看着索尼递上的折子,依旧忍不住心中激动的拍着折子,道:“索尼,好奴才,好奴才,你做的很好,很好!” 索尼跪在那里,连称不敢,见皇太极兴奋过度,索尼道:“主子,奴才此次去宁远和议,虽有所成,却也考虑不周,大凌河左近尽是两白旗的田庄良土,奴才没有得到主子和两白旗两位王爷的许可,便擅自许出去了,实乃死罪呀。” 皇太极听了这话,说:“你也是为大清,为八旗考量,虽说多铎在朝堂上骂了你,但也是顾大局的,我已经想好了,其他六旗各自拿出八个盛京、辽阳、海州一带的庄子,赐给两白旗,算是补偿。” 索尼听后,连连叩首,道:“主子深谋远虑,奴才佩服,奴才佩服。” 对于皇太极的政治才能,索尼一向感佩,便只论今日之事,表面上,因为出让土地,两白旗损失了三十五个庄子,但是却得到了四十八个,看起来是赚了,实际上,皇太极也借着这件事,把两白旗的牛录分割在了辽阳、盛京和海州,不声不响之间就削弱了多尔衮兄弟对于牛录的掌控,这在大清新败,八旗离心离德的时候,尤为重要。 “对了,大宁卫筑城,你认为谁更合适?”皇太极问道。 皇太极如此问,便是想问多尔衮是否合适,若是多尔衮去了大宁卫,便是调离中枢,不会妨碍皇太极对于清国国内的力量整合,但是皇太极也清楚,如今北府的力量被分薄,三方合作的计划至少在短时间内可以遏制住北府,这意味着前往大宁卫的主帅又会获得一场胜利,而多尔衮在归化城和皇太极登基的事上已经是威望很高,即便是老哈河大败,多尔衮也是功勋卓著,皇太极实在不想再提高他的威望了。 “奴才以为,七爷最合适。”索尼说道。 皇太极想到阿巴泰,无奈的点点头:“便是他了吧,你可以替我暗示他,做的好了,他老七也能做旗主了。” 第372章 章六七 血脉里的肮脏 五日后,金山脚下。 三月的天气,草地已经开始泛青,山中穷苦了一个冬季的野猪、狍子、野鹿纷纷出了密林,啃食着鲜嫩多汁的草芽,皇太极亲率葛布什贤哈超,领八旗诸王、贝勒以及乌镇哈超一部,来到了金山脚下,大行春狩。 从努尔哈赤时代起,女真人便是养成了大规模狩猎的习惯,努尔哈赤及继承者皇太极坚定的认为,大规模的围猎既能锻炼士卒血性,习练阵列,还能囤积猎物,以为军粮,这个习惯一直坚持了下来,只是随着火器的兴起,围猎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事实上,围猎的习俗确实有一定的作用,崇祯二年,皇太极亲征林丹汗,却被林丹汗逃脱了,大军深入之后,百里无人烟,没有军粮,只能射猎黄羊为食。 而在真实的历史上,清国皇帝对于狩猎已经到了疯魔的程度,而且遵循古老习俗,越是身体不适,越是心情烦闷,越是要行射猎,皇太极、多尔衮都是因此而亡。 除了八旗诸王,蒙古左右翼、内藩的台吉、头人都是赶来,在皇太极的引领下,开始了大规模的围猎,老弱的包衣奴才和蒙古人进入山林,用木棍和火把驱赶山中猎物出来,一队队葛布什贤哈超上前,列阵围困,这时满蒙贵人出列,张弓驰射,却只射黄羊、袍子,如野鹿和野猪这类大型猎物都是留下来,用来较射,博得彩头。 大量的黄羊被射杀,当有骑兵上前,用绳索套住,拉扯到河边,一些女人孩子剥皮腌肉,制作军粮,而毛皮则被规整的放在一起,这些东西最受江南的汉人喜爱,可以用它们换取珍贵的盐铁和粮食。 围猎进行到了尾声,忽然两个蒙古包衣大喊大叫着跑进了狩猎圈子,其中一个被飞去的箭矢射中左腿,另外一个跑到皇太极面前,跪在地上,大声叫嚷,皇太极却是听了个七七八八,还未待说话,一声虎啸,山林震撼,一只猛虎冲出山林,看到周围数百人类,怒吼不断。 猛虎忽然一跃,把那受伤的包衣扑倒在地,一口咬断了脖子,大快朵颐起来,皇太极脸色大变,高声叫道:“可有勇士上前,斩杀此虎,赏银千两,庄子一个!”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左翼蒙古的猎手驱马向前,却被一声虎吼,马匹受惊,坠落两个,另外两人吃刀上前,靠近了老虎却是心慌了神,猛虎扑来的时候,一人发明狂奔,另一人愣在原地,正当猛虎又要行凶的时候,一团黑色的东西砸在了猛虎脑袋上,老虎吃痛,翻滚一旁。 众人看去,原来是皇太极身边的巴图鲁鳌拜,刚才便是他用铁盔把猛虎砸翻在地,鳌拜下了马,伸手解掉身上的衣甲,从身边的白甲兵手中拿起一把虎枪,那虎枪八尺有余,前锐后锋,中起脊,血槽甚多,以白蜡杆为主体,极为可怖。 鳌拜独自出阵,大叫道:“畜生来吧,我家主子正需要虎皮座椅!” 老虎见一人类挑衅,血盆大口张开,猛然发力,扑了上来,咬向鳌拜,鳌拜不退反进,双手持枪,踏步而上,在老虎跃起,虎口大张的一刻,枪出如龙,刺入老虎的嘴里,插入六尺有余,鳌拜身子一侧,那老虎扑在地上,已经是咽气了,再看那全身虎皮,没有丝毫损伤,正是上品的虎皮。 “不愧是我大清第一巴图鲁!”皇太极抚掌大赞,他跃下马,抓着鳌拜的满是虎血的手高高举起。 众人纷纷称赞,尤其以科尔沁亲王吴克善跳的最高,他大声的为鳌拜请赏。 皇太极环视一周,发现只有满珠习礼心不在焉的样子,皇太极问:“满珠习礼,你为何不语,莫非你以为鳌拜之勇,不值厚赏?” 满珠习礼听了之后,连忙跪在地上,大声说:“不是不是,臣是.......臣是因为在想一会较射之事,才分了心。” 皇太极看了他一眼,道:“既如此,一会较射野鹿,你要好好射猎,若不能得前三,便是欺瞒于我!” 满珠习礼连称不敢,皇太极在满蒙王公的簇拥下为鳌拜封赏去了,多尔衮走到满珠习礼身边,低声道:“满珠习礼,你若再如此,便不要怪本王不客气了。” “不敢不敢,睿亲王万万不要生气。”满珠习礼连忙说。 “好,那就好好去准备,一定要较射进入前三,若不然,让皇太极发现什么,你和你全家都是死定了!”多铎在一旁冷言威胁道。 “哼,真是个蠢货,难怪斗不过吴克善!”见满珠习礼离开了,多尔衮道。 满珠习礼是吴克善的兄弟,同样也是皇太极的大舅哥,但是却在科尔沁部内部斗争中完全输给了吴克善,不仅当初在清水河营地被北府军团俘虏过,而且日后表现不佳,老哈河一战的时候,甚至率部西去,想要投降,被多尔衮发现料理了,从那以后,满珠习礼被多尔衮抓住了把柄,此次狩猎,八旗王公都只带了侍从,护卫多不过百人,而左翼则是大部到来,满珠习礼自然成了多尔衮造反的一把刀。 多铎对满珠习礼也不满意低声问:“十四哥,要不还是再调一批咱两白旗的甲兵来吧,把宝压在满珠习礼这个怂包身上,我还是担心啊。” 多尔衮呵呵一笑:“无妨,满珠习礼是个草包不假,但是阿苏特部不是草包。” 多铎自然信任阿苏特部,他们三兄弟都有来自阿苏特的福晋,而且阿苏特部是左翼之中少有敢战能战的部落,当初在山西也是一起并肩作战过。 “十四哥,阿苏特部可还在铁岭一带呢,而且也不参与这次春狩啊。”多铎道。 多尔衮呵呵一笑:“我已经暗命阿苏特的巴彦率领精兵三千,伪装成了科尔沁人,现在已经进了科尔沁的营地了,只要一声令下,突袭大帐,哼哼!” “今晚便动手吧!”多铎有些等不及了。 多尔衮摆摆手:“不,济尔哈朗和代善都没有到,等人全了再动手。” 多铎低声问:“十四哥,到底都是骨肉兄弟,当真......当真全杀了?” 多尔衮叹息一声说:“我何曾想杀他们,是孙伯纶逼的,多铎,我们只能如此,无论是代善还是济尔哈朗,都有旗权,他们只要在,就能与我们分庭抗礼,既然选择做了,就要做到底,让孙伯纶没得选,只能把辽东交由我们!” 见多铎还是犹豫,多尔衮问:“多铎,你不觉得,年迈的代善比我们更适合投降孙伯纶吗,岳托可还在孙伯纶手中呢。” 多铎咬咬牙,低着头说:“好,好!杀光,杀光!” 较射野鹿很快便在皇太极的主持下展开,因为附近山峦、猎场的其他野兽多被猎杀了,林中只剩下野鹿,满蒙年轻贵族纷纷准备猎装,准备猎杀,却被皇太极叫住,皇太极一摆手,身边的葛布什贤哈超把一个个箭囊分发给了参加较射的贵族。 满珠习礼拿出一根箭矢,却发现箭头只是一根削尖的骨头,众人看过之后,纷纷看向了皇太极。 “此乃老汗年轻行猎的时候所用的骲箭,先汗以十三副盔甲起兵,可以大败明国,雄踞辽东,我等后人,如今拥兵十万,火器精良、甲械齐备,如何不能击败敌人呢?但是有人却因暂时的失败而怯懦,今日行猎,诸位皆用骲箭,便是忆苦思甜,怀念先汗之武功。今日一人十支,猎得最多野鹿者,封为郡王!”皇太极大声说道。 这些年轻的贵族听了,纷纷激动起来,连忙冲入了猎场之中,到了傍晚,众人纷纷钻出山林,身边的仆人抬着野鹿,有的抬了三五只,好的则有七八只,细细数来,扎鲁特的哈奇台吉最多,正当众人簇拥,去向皇太极请赏的时候,只听啾啾鹿鸣之声,满珠习礼从林中走出,身边的仆人竟然牵了二十余只野鹿,大多是活的。 皇太极看的惊奇,招了过去,满珠习礼下马,解下箭囊放在地上,里面洒落了七八根箭矢,众人讶然,吴克善更是问道:“满珠习礼,莫不是敢欺瞒皇上,你只用了三支箭,便猎杀野鹿七头,抓到十八头吗?” “满珠习礼,你如何做到的?”皇太极问。 满珠习礼跪在地上,说:“皇上,满珠习礼小时候也是跟随过老汗射猎的,老汗围猎为练兵,射猎为修武,但老汗也说过,狩猎不能光靠蛮力,还要动脑子,我便是用老汗教的木兰之法,才猎获这么多野鹿。” 皇太极恍然大悟,说起这木兰之法还是女真人一种传统的狩猎手段,传承了无数代了,便是让人穿上鹿皮,戴上有鹿角的面具,卧在灌木之中,以鹿哨和口技发出鹿鸣之声,引来鹿群猎杀抓捕。 “哎呀呀,多年以来,学习汉人打仗、治政的法子,却忘了我女真传统,满珠习礼,你做的很好,从今日起,便封你多罗郡王!”皇太极神色喜悦的说道。 满珠习礼连忙跪谢,神色倨傲的看了吴克善一眼,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了,皇太极当场让人杀掉满珠习礼抓来的野鹿,犒赏今日围猎的英豪,满蒙贵族循着草原习俗,铺上羊皮席地而坐,大快朵颐,虽说吃用的仍然是草原上常食的牛羊鹿肉,但已经与以往大不一样。 皇太极淡淡的看着,那些蒙古台吉头人面前的锅里不仅有肉,还有蘑菇等菌类,以及白菜、萝卜这类菜品,他们可以从怀中掏出小银瓶子,往肉块上撒芝麻、辣椒面和孜然一类的调味品,便是烤制肉品的火源也有木柴变成了木炭。 由此,皇太极也知道如今蒙古各部和北府牵扯之深,以往在奏折上,他只知道蒙古台吉与北府之间的走私买卖和交换人质,赎买贵人,却不知道蒙古各部,一饮一食都是与汉人息息相关了。 盛宴一直到了半夜,第二日一早,索尼作为大清使者,前往满珠习礼的营地颁赏,随行的还有西宫苏泰贵妃,她骑在马上,怀中抱着一个已经长成的孩子,正是察哈尔亲王额哲。 苏泰到了盛京后,被皇太极纳入贵妃,但是额哲作为林丹汗的儿子,是不能进入后宫的,若是女儿还好说,可以养女的身份进入。额哲受封察哈尔亲王,但清国的察哈尔部不过五千帐罢了,一直都在金山脚下牧养,唯一的恩赏便是不用参与和北府的战争。 在苏泰看来,皇太极对额哲还是不错的,一应用度与贝勒无异,还在金山脚下为其建了一个小城,而此次春狩,目的是震慑蒙古各部,作为成吉思汗嫡系子孙的额哲自然要出面,除了彰显恩养,便是以蒙古正统的身份宣誓效忠。 苏泰抱着额哲,亲了又亲,难解相思之苦,索尼看在眼里,却不曾说什么,进了满珠习礼的营地,酩酊大醉的满珠习礼被仆人搀扶出来,迷迷瞪瞪的向身为使者的索尼叩谢,然后向成吉思汗的子孙下跪后,索尼放下皇太极赏赐的东西,并告知满珠习礼于下午准时去金山营地校阅,便离开了。 离开了营地,苏泰自然回大营,而索尼则要把额哲送去参加校阅,苏泰交代道:“额哲,我的可怜的儿子,索尼大人是好人,你都听他的就可以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索尼微微一笑,施礼说道:“额哲殿下还小,皇上命微臣照顾殿下,娘娘放心便是。” 苏泰感谢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额哲已经会骑马了,他骑在一匹皇太极赏赐的小白马上,默默跟随在索尼身边,看了看身边这个被称为巴克什的男人,额哲问:“索尼大人,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你吗?” “是这样的殿下。”索尼随口说道,他可不认为额哲能问出什么有意义的问题,实际上他不想回答额哲,昨日他还问自己为什么不能住到盛京去。 额哲想了想,问:“索尼大人,左翼蒙古出了什么事儿了吗,为什么科尔沁的部落里会有阿苏特人?” 第373章 章六八 虚虚实实 “殿下......您,您刚才问什么?”索尼微微一愣,问道。 额哲想了想,问:“阿苏特部并入科尔沁了吗?” 他这么问也不是没缘由的,老哈河一战后,左翼只剩下三万多帐,很多小部落已经活不下去,只能并入其他部落过活,很多古老的部落连族名都消失了,额哲的疑惑的是阿苏特部在左翼之中也是数得上前五的大部落,怎么会并入科尔沁部? “为什么这么说?”索尼又问。 额哲仰着脑袋,认真的看着他道:“您没有发现刚才营地之中有许多阿苏特人吗?” 索尼微微摇头,额哲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望远镜,说:“这是扎鲁特的内奇送我的礼物,我是用它看到的。” “当真有阿苏特人,是什么样阿苏特人?”索尼有些不敢相信,问。 额哲道:“我只看到阿苏特的男人,没有看到其他人,你不知道吗,阿苏特是伟大的成吉思汗在遥远的西方收服的波斯胡人,以前叫阿速军,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是他们的很多习惯还有胡人的影子,比如爱包头巾,眼睛也是蓝色的!哦,对了科尔沁的阿苏特人都是穿着科尔沁的衣服呢,看来已经并入科尔沁部了。” 索尼愣住了,沉默了许久,挤出一点笑容,说:“殿下观察的真是仔细,确实如此,阿苏特部打了败仗,部落遗失了,所以寄居在科尔沁那边,满珠习礼郡王需要战士,皇上便让其赡养,就是这样的。只是殿下,这事儿不要和旁人说,若是要旁人知道了,他们就会把这个望远镜抢走的,现在很多王爷还没有呢。” 额哲连忙放进怀里,说:“我不说就是了,也不会再拿出来了。” 索尼微微点头:“这便是了。” 额哲没有再问什么,索尼招来几个正黄旗的白甲兵,用满语吩咐了几句,那几个白甲兵从同僚手中接过几匹备马,分成两拨快速向南离开了。 索尼护送着额哲来到了校场,刚要安置额哲,却看到了多尔衮打马而来,作为此次校阅的典礼官,多尔衮铁盔上插着彩色的翎羽,索尼下马,道:“睿亲王,礼亲王受皇上差遣,今日不参加校阅了,郑亲王不知何故,未曾赶来。” 多尔衮脸色微变,握了握手中的鞭子,道:“烦请告知皇上。” 索尼尚未离去,多铎在一旁问:“索尼,郑亲王何时能赶到?” 索尼道:“奴才已经派人去联络了,想来明日也就能到了。” 多铎微微点头,见索尼离开了后,问:“十四哥,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多尔衮当即说道,这话说的急促,似是在安慰,多铎没有再追问,造反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的。 不多时,校阅开始,皇太极坐于高台之上,蒙古与八旗诸王分两班列开,首先接受校阅的是葛布什贤哈超,虽然只带来了五百人,但精良的铠甲和高大的马匹仍然震撼了许多蒙古王公,只是在场之人多在战阵上见识过北府军团黯锋、流霜两支甲骑,葛布什贤哈超似乎也有所不及,至少胯下战马远远不如甲骑雄壮。 接着便是乌镇哈超的步营,手持精良的火绳枪,行至校场,还对着七十步之外的土墙打了三轮,打的土屑横飞,烟雾缭绕,若不是其中有两个炸膛的,倒也算是完美。 最后是乌镇哈超的炮营,红夷大炮连连轰击,在二里之外便把土墙打碎,继而离去,蒙古王公看在眼里,却没有一点惊讶的神色,这些花样他们早就从北府军团那里领教过了,相当于校场校阅,那用血和生命的领教才更让人震撼。 孔有德从马上跳下,对皇太极道:“请皇上检阅乌真哈超火箭营和攻城炮营!” 这些不光是蒙古王公来了精神,就连多尔衮都是下了一条,大清什么时候有这两种营伍了? 随着皇太极一声令下,乌真哈超的炮手推着七八辆手推车走了过来,而上百包衣则在百丈之外摆开了几百个木架子,上面绑了柴草。 多尔衮无奈的摇摇头,他一眼便认出那所谓的火箭便是明军常用的一窝蜂,和北府军团那动辄可以射五六里,重几十斤,可以爆炸,发毒烟的火箭完全不是一种东西,但是糊弄没见过世面的蒙古王公已经是足够了。 木箱子后面的引信被点燃了,嗖嗖嗖的破风声不断响起,连成一片,这片地域瞬间被浓烟笼罩,数百火箭喷着火飞射向那群木架子,落下的时候,便好似栽了一丛杂草,不多时便有爆炸声传来,许多木架直接被炸飞、炸烂,多尔衮知道这比明军的一窝蜂强了许多,但是和北府军团的火箭仍然无法相提并论。 蒙古的头人见识了如暴风骤雨落下的箭矢,满脸惊恐,那末日般的景象让人印象深刻。 待火箭发射玩,皇太极带上蒙古王公前往了攻城炮营,多尔衮连忙跟上,看到的是三门好似水缸粗细的臼炮,再看那炮弹,比马头还大! “这便是北府在老哈河轰击我们的重炮吗,看炮弹倒是差不多。”几个台吉说道,他们没有见过攻城炮,却是见过未爆炮弹。 “孔将军,此炮可以射多远?”皇太极问。 “可射一里,咱们大清铸炮,用料精良,技艺娴熟,比北府要强一些。”孔有德傲然说道。 皇太极微微点头,指了指远处一片林子:“便射那片林子吧!” 孔有德点点头,对皇太极说:“皇上,这炮威力过大,声震数里,各位王爷在左近,恐伤耳力,请皇上移驾!” 皇太极微微点头,带着两班官将推开了百步。 不多时,孔有德下令发炮,只见炮位之上忙活了一阵子,咚咚咚的闷响传来,声势之大,不少战马都是发了性,炮击之后,皇太极定下的那边树林里忽然发出了几声爆炸,众人远远看去,一棵比腰粗的松树竟然断裂,砸向一边。 多尔衮脸色微变,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他忽然想到,无论在老哈河还是在归化城,北府的攻城臼炮开炮,那硕大的炮弹飞在半空之中,不仅肉眼可见,而且啸音阵阵,怎生大清的便没有呢,他拿出望远镜,向那树林看去,果然看到几个身影钻进了挖好的壕沟之中,又看了看炮位,方才放在那里的炮弹一个没少。 “原来是假的。”多尔衮心道,定然是这边只开炮,树林那边把埋藏的火药引爆。 “哎呀,真是如晴天霹雳啊。” “是啊,大黑天神的天罚也不过如此了吧。” 几个蒙古王公纷纷议论起来,一脸震惊,吴克善道:“皇上,此乃军国神器啊。” 他又拉扯了一下孔有德,指了指半里之外一处巨大的岩石,足有百丈方圆,说:“都说这臼炮可开山裂石,北府之炮,更有开山之名,烦请孔将军演示一番,也好拆穿北府夸大的把戏。” 孔有德脸色难看,看向皇太极,多尔衮轻咳一声,道:“吴克善王爷,这一枚炮弹需花费纹银千两,怎么如此浪费,此等军国利器,还是用在对敌之上吧。” 吴克善悻悻一笑,不再敢说话。 皇太极看了多尔衮一眼,道:“十四弟说的对,再与北府对阵,当让其粉身碎骨!” 校阅完成,蒙古王公的神色仪态恭敬了许多,最终再无那么些怪话,也有很多人上表表忠,皇太极先是趁机安排了牧地的划分、左翼的防守及建大宁卫城的出丁事务,又赏赐诸部,其中银两不多,倒是有不少各部紧缺的粮食、布匹,恩威并施之下,左翼各部都安定了许多。 皇太极回了大帐,索尼走了进来,见帐内尚有几个启心郎及范文程在协助皇太极处理政务,索尼跪在地上,道:“主子,宸妃娘娘来了书信。” “哦,知道了,放在那里即可。”皇太极书写着,连头也没抬,说道。 索尼又道:“还遣了几个丫鬟来,说是有东西献上。” 皇太极抬起头看了一眼索尼,索尼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这算是主仆二人的一点暗号,说明有要紧且机密的事情要说,皇太极道:“范先生,天色晚了,今日便到这里吧,关于粮食的事儿,还是偏劳你分配额度啊。” 范文程笑了笑:“奴才当竭尽全力。” 范文程自然知道宸妃,那位宸妃是皇太极最喜爱的女人,是皇后的侄女,庄妃的姐姐,虽然入宫晚,还曾经嫁过人,但皇太极一见钟情,吴克善正是因为献上了她,才一跃成为科尔沁亲王。 启心郎在范文程的带领下告退,皇太极摒退左右,鳌拜守住大帐门外之后,索尼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主子,礼亲王和郑亲王误期未至,是奴才拦下了。” 皇太极摆摆手:“索尼,站起来,你向来忠诚,今日矫旨行事,定然是有原因的,说说吧。” 索尼咬咬牙,说:“奴才以为,多尔衮与多铎意图趁主子金山春狩,谋朝篡位!” “竟有此事,你为何如此肯定?”皇太极有些感觉不可思议,多尔衮三兄弟虽然一直独立山头,意图与皇权分庭抗礼,但如今大清正处于危急时刻,多尔衮此时造反,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让北府做收渔翁之利吗? 皇太极脑中闪过两个念头,多尔衮如果造反,左不过两种可能,一是与北府达成了协议,第二便是他取而代之后有办法挡住北府的进攻。 现在能抵御北府的法子只有与辽镇、南朝合作,而此事尚处在秘而不宣的状态,多尔衮也是不知的。 索尼不敢欺瞒,把在满珠习礼营中的事说了一遍:“奴才又遣了几个人去看了,科尔沁左翼确实有大量的阿苏特人,满珠习礼台吉的护卫队把所有的牧民控制起来,不许其外出放牧,主子,若是阿苏特人要造反,那么肯定是多尔衮主使的!” 皇太极并不否认这个推论,他想了想,道:“于是你就把代善他们挡在了南面?” “是的,奴才心想,礼亲王和郑亲王绝对不会和逆贼同流合污,而两位王爷握有兵马,逆贼若是造反,就要把所有的旗主王爷都控制起来才是,所以便把矫旨让其暂缓来金山大营。”索尼最后说道。 皇太极拍拍桌子,沉声说:“索尼,你做的很好,没有人能做的比这更好了,起来吧,起来吧!” 索尼小心的起身,却发现皇太极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帐中的牛油蜡烛都燃到了尽头,索尼小心的换了一根新的,这才把皇太极惊醒,索尼见他看着自己,问:“主子,要不要调遣兵力,先灭了科尔沁左翼,在问罪逆贼?” 皇太极微微一笑,说:“索尼,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上好的机会吗?” “什么机会?”索尼诧异问道。 皇太极道:“一个加强皇权,打压旗权的机会,一个清除异己的机会!”说着他笑了笑,说:“后世史书,应当这般评价吧。” 皇太极见索尼依旧不解,笑道:“索尼,自从莽古尔泰和阿敏死后,八旗上下都知道多尔衮三兄弟成了我最大的威胁,从始至终,都有人猜测我会如何对待他们,是寻机解除他们的旗权,还是暗中下手,亦或者逼反他们,可是我都没有做,除了八旗需要团结之外,最重要的是如果我那般做了,八旗的心就再难凝聚在一起了。” “我可以用几箱子火药和样子货的大炮吓唬住蒙古王公,却不能用同样的法子吓唬八旗诸王,大清接连失败,我的威望在下降,多尔衮则在提升,总有一天会有人提出换个皇帝试试的,既然多尔衮这次跳出来了,便就让未来发生的血腥政变,用更为和平的方式解决吧。” 索尼怔怔的呆立在那里,恍然明白了,虽说皇太极登基以来,与两白旗有诸多摩擦,但那是皇权与旗权的斗争,皇太极从未把针对多尔衮三兄弟及两白旗摆在明面上,可以说,皇太极没有做过对不起两白旗的事,而两白旗这次造反却是对不起皇太极,对不住八旗,皇太极占据了大义名分,只要足够的宽容,八旗内部最后一点的不稳定因素也会烟消云散! “奴才......奴才明白了!”索尼躬身说道。 皇太极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便去把吴克善请来吧!” 已经是深夜,吴克善被人从女人的被窝里拉扯出来,满身酒气且睡眼惺忪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索尼的脸,穿上衣服的他刚走进皇太极的大帐,皇太极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差点魂飞魄散。 “吴克善,你为何要造反!”皇太极淡淡说道。 。 第374章 章六九 窃国者诛 吴克善直接趴在了地上,挣扎站起来,他看了看周围,都是葛布什贤哈超的甲兵,连连叩首,叫道:“皇上,小王.......不,奴才,奴才没有造反啊,我们科尔沁部与北府的买卖索尼大人的都是知道的,没有这些买卖掩护,咱大清怎么派遣探子到归化城去,奴才也是听了索尼大人的才这般做的啊,奴才绝对没有造反,肯定是有人陷害呀。” 看着吴克善那样子,皇太极微微摇头,他刚才不过是试探,吴克善就把肚子里那点秘密全掏了出来,吴克善自从执掌了科尔沁部落,一直都是墙头草一般的存在,加深与八旗联姻,增强与北府贸易,是个绝对自私自利的小人。 皇太极淡淡问道:“满珠习礼的营地里出现了许多阿苏特人,你觉得是为什么?” 吴克善支起身子,眼睛转了转,咬牙说:“肯定是多尔衮,他和阿苏特人穿一条裤子,而且满珠习礼因为奴才封了亲王,一直心怀怨恨,所以.......所以附逆了,但这是他满珠习礼私自决定的,科尔沁永远是大清皇帝忠诚的奴才。” “平定科尔沁左翼,需要什么?”黄太直制止了他无意义的解释,只是淡淡的问道。 吴克善想了想,说:“若是出其不意,只需要三千兵马,还有......奴才可以出面,弹压左翼的逆贼,让部落中人不会妄动,只是.....只是.......。” “多尔衮和多铎你不用管,那是爱新觉罗的家事。”皇太极又道。 “三千兵马如何调集?”皇太极又问。 吴克善道:“若是动用葛布什贤哈超和乌镇哈超的兵马,恐被逆贼侦知,据奴才所知,察哈尔亲王身边有一千护军,若皇上信得过奴才,奴才可再从左近调集两千兵马。” 皇太极道:“就如此办理吧,只是你虽然聪慧,却上不得战阵,平叛之事便交由鳌拜吧。” 吴克善自然不敢有意见,皇太极又道:“此事谁也不许告知,济尔哈朗已经率两万人从盛京赶来,三日内可到,若是做不到,也不需要勉强。” 接着,皇太极话音一转,说:“经历了这么些事儿,科尔沁的台吉头人里,我只信你吴克善了,若能平了科尔沁左翼,科尔沁便都予你了,不分左翼右翼了。” 吴克善听了这话,心中激动,跪在地上磕头:“谢皇上信任,奴才肝脑涂地也要为皇上平定叛贼!” 满珠习礼的营地。 一个不起眼的帐篷里,林天奕与额吉尔一道坐在宾客位置上,多尔衮则在另一侧,多尔衮道:“委屈二位了,住在这种地方,不过明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么说,明晚动手?”额吉尔问道,这个土默特的老人虽然在草原上生活久了,但追随孙伯纶的这段时日已经养成了诸多和蒙古人不同的习惯,如今窝在科尔沁左翼,便是不能洗澡这一点,他也是受不住。 多尔衮说道:“正是,明晚代善和济尔哈朗都会到金山营地,祭奠先汗,那个时候便是动手的好时机。” “林先生,额吉尔大人,到了这个时候,两位该告知于我,北府将会如何配合了吧!”多尔衮问道。 林天奕扯开一张地图,指了指上面两个地方:“车臣汗硕垒的一万两千人已经翻越了木塔里山进入了大兴安岭以东,而兀良哈将军的八千人马也正翻越,两支军队会在五日后卜拉罕左近,车臣军于沼泽中隐匿,北府军藏于山林,你可以派遣斥候前往,以三堆篝火为号,大军便南下策应,所以,多尔衮,如果可以,最好再拖延几日,中间空档太多,你控制不住局面。” 多尔衮摇摇头:“不,金山大营的局面不需要控制,只要所有的旗主王爷死了就行,你们大军需要协助我们两白旗控制盛京、辽阳等城池的局面。” 林天奕自然明白多尔衮的想法,反正蒙古人,无论左翼右翼,还是内藩蒙古,在双方协议中,最后都落不到两白旗的手中,他根本不管那些人的何去何从。 “你们不知道,最近我的右眼总是跳,我感觉有些不对劲,还是尽快吧,只是林先生,为何北府的兵马会这般少?”多尔衮有些不解。 额吉尔道:“北府军需要穿越左翼的牧地,兀良哈将军是伪装成扎鲁特人和巴林部赶来的,特穆尔将军的后队在后面。” 多尔衮当然不知道,特穆尔麾下原本不多的兵力又抽调到了宣大数千,协助训练新军去了,如今这八千人已经是仅剩的可以调动的军队,为此,只能要求车臣部协助,为此,车臣部在此次南下出战所收拢的左翼部众俱归其所有。 在商定之后,多尔衮也是离开了,毕竟他的营地在金山大营,只有多铎留在那里。 额吉尔见帐篷里空荡下来,看着晃动的篝火,额吉尔问:“林先生,你说我们会成功吗?” 林天奕摇摇头,道:“希望会成功吧,若是成功,可当五年之功。额吉尔大人,辽东之患在你我手中解决,我们也会青史留名啊。” 额吉尔苦笑一声,实际上二人心中没有把握,这两个人虽然一个汉人一个蒙古人,做事风格也不一样,但有一点,都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但是造反这种事儿又不能代替多尔衮去做,只能尽可能为其谋划,但这种让人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着实让二人坐立难安。 林天奕看了看额吉尔,说:“很煎熬,对吗?” “便如王爷所说,我们要有最好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却也做最坏的打算。”林天奕道,见额吉尔疑惑,他说:“我们为多尔衮赞画,也就到此为止了,你我先离开这脏的像羊圈一样的营地,暂避一时,静待结果。” “如此甚好。”额吉尔点头同意,离开了营地,便是失败了,也还有个退路。 额吉尔敲了敲挂在架子上的铁锅,一个光头将军走了进来,正是当初在抄家晋商时候立功的乞列迷人阿蛮,额吉尔道:“寻个偏僻的地方,扎下帐篷,要能看到这营地。” 林天奕叹息一声:“我林天奕总是自诩胜天半子,如今也是要听天由命了。” 第二日一早,多尔衮循例与多铎一道,前往大帐报备,二人骑在马上,多铎睡眼惺忪,显然有些精神不佳,多尔衮含着一根蕨菜根,却是满嘴的苦涩,他的右眼上贴着一根白纸条,正在慢慢跳动。 多铎看到,哈哈大笑起来,问:“十四哥,莫不是你也信了什么喇嘛活佛,从哪里学来的这邪术?” 多尔衮淡淡说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尼堪们都是这么说的。” “那你贴了纸条就不跳了?”多铎问。 “这是尼堪说的,贴上白纸条,跳也是白跳!”多尔衮语气深沉的说道。 多铎哈哈笑着,与多尔衮把马拴在桩子上,一起进了大帐,然而进入帐内,多铎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帐内已经坐满了人,不仅有代善、济尔哈朗、杜度这类旗主王爷,还有先汗的诸多子嗣,老三阿拜,老四汤古代,老九阿巴泰,便是受伤未痊愈的阿济格也躺在一旁的胡床上,都是看着多尔衮兄弟。 多铎诧异的张开嘴,愣了一会:“二哥,你不是今天晚上........。” 多尔衮神色冷峻拦住了多铎,道:“多铎,我们失败了!” 说着,多尔衮的佩刀扔在了地上,他缓缓的拿出怀中的匕首,摘掉铁盔,解开衣甲,一件一件的放在地上.......。 多铎抽出佩刀,看着满屋的兄弟子侄,双手却已经颤抖,距离他向往多年的日子仅仅只剩下几个时辰了,但是却失败了,年轻的多铎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眼前的局面,他呼吸粗重,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忽然多铎感觉后脑一疼,眼前一黑,就晕倒了。 出手的正是多尔衮,他扶助多铎,让他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睡的更舒适一些,然后盘腿坐在了地上,看了看满帐八旗贵族,多尔衮道:“一切都是我多尔衮一手策划的,多铎这个蠢货只是附逆罢了,我该死,但是.......我不后悔!” 说着,多尔衮眼中泪如雨下,他盯着皇太极的眼睛,撕心裂肺的喊道:“八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额娘是怎么死的!永远!不会!忘记!” 帐内无人说话,众人神色不一,有人惋惜,有人扼腕,有人愤怒,只有皇太极的神色如常,他就那么怔怔看着多尔衮,一言不发。 事实已经摆在众人面前了,上一次面对如此局面,还是崇祯三年,阿敏弃城杀降,皇太极召集诸贝勒共议阿敏之罪的时候,那一次,触怒八旗利益的阿敏可谓千夫所指,最终获罪十六,落得幽禁的下场。 但是这次呢,从北府横空出世,大清面对北府节节败退,少有的几次胜绩或者说不败,都是多尔衮打出来的,他是八旗的大功臣啊,而当需要八旗团结的时候,他也是识大体,屡屡规劝幼弟多铎,与皇太极共抗北府,如果不是多尔衮亲口承认,大部分人是不会认为他反叛的,特别是大清处于生死存亡之秋。 许久之后,皇太极终于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已经沙哑,他问:“十四弟,为何反叛?” 多尔衮没有说话,皇太极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斥责:“老十四,你应该知道,眼前的这个光景,大清!八旗!是经不起任何一点的折腾的,哪怕一点点的动乱,北府都有可能趁虚而去,你比谁都清楚,为何,为何在这个时候!” 皇太极不是没有想过多尔衮会反叛,事实上,他一直对两白旗有所防范,从莽古尔泰死后,他就一直提防,但是多尔衮却在最不可能反,最不该反的时候反了。 多尔衮抬起头,看了看皇太极,终于说到:“八哥,我们八旗不是北府的对手,不是孙伯纶的对手,再打下去,八旗都要扔进血肉磨坊里,最后连渣都不会剩下的。” “老哈河一战,我们已经输了,咱们八旗,输了就应该认输,而不是死顶着,八哥,无论你怎么做,无论你与谁结盟,都是输了,现在认输,八旗还有一条生路,纵使为人奴仆,也是生路,若是再坚持下去,或许三五年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多尔衮淡淡的说道。 “你闭嘴,多尔衮,你是八旗的叛徒,爱新觉罗家族的懦夫!”阿济格大声叫道,却怎么起身不得,他脱下靴子,砸了过去,多尔衮也不躲,镶铁的靴子打了个头破血流。 皇太极一挥手,身边的济尔哈朗和德格类上前,挡住了阿济格。 皇太极说:“多尔衮、多铎,密谋造反,废除爵位,褫夺旗权,念其劳苦功高,又是先汗子嗣,幽禁盛京别院,永世不出!” 正在这个时候,一旁担任文书的范文程忽然冲了出来,匍匐在地,大叫:“皇上,皇上切莫如此啊,切莫如此啊!” “你个狗东西,此乃诸王共议,有你说话的份吗?”德格类冲了过去,一脚把范文程踹倒在地,连连踢打,其余几个王爷、贝勒纷纷叫好,作势也要殴打,如今汉人在中枢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八旗诸王早就是看不过了,平日朝会还能忍让,但是此乃八王公议,如何能让一个尼堪插嘴。 范文程被打的头破血流,依旧大叫:“皇上,请三思,我大清乃是早已立国基,存法度,如何能如此处置叛逆,历朝历代,造反叛国都是重罪,如何只是幽禁?” “大清乃是大清百姓的大清,不是爱新觉罗一家的大清,皇上是万民的皇上,不是爱新觉罗一家的家长,焉能以私刑处置国贼,动私情维护公敌!” “住手!谁敢再殴打朝廷重臣,严惩不贷!”皇太极高声喝止,这个时候,德格类才是停下,一口浓痰吐在了范文程的脸上,昂首走向一边。 皇太极坐在那里,道:“索尼,把范先生待下去,让御医治伤.......。” 帐内一片死寂,都是看向皇太极,等待他的表态,多尔衮的声音却是响起:“诸位兄弟,八哥,范文程说的对,说的对,若是连造反之人都可保命,那还有罪是不敢犯的呢?” “多尔衮,你闭嘴!”阿济格嘶哑的骂道。 皇太极看了多尔衮一眼,摆摆手:“都下去吧,我要单独和多尔衮说话,把多铎看管起来,老九你负责,万不可出事儿!” 很快,帐内变的空无一人,便是索尼等近臣都是不在了,皇太极在桌案上摸索一会,扔给多尔衮一个酒壶,多尔衮喝了一口,笑着说:“八哥,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第375章 章七十 多尔衮的结局 皇太极往身后的虎皮座椅上一躺,泪水却不知何时留了下来,他说:“从我坐上汗位开始,我就想着会有一天,某个兄弟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掀翻,阿敏、莽古尔泰,还是你多尔衮,我不知道,我还记得当初老汗死的时候,告诉我,兄弟是敌人,如今看来,老汗说的没错。” “八哥,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多尔衮又说了一遍。 皇太极道:“莽古尔泰死的那天,我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着,在思考要不要趁机把两白旗抢过来,废除八旗制度,如明国天子一般,独掌大权,但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我以为,循序渐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北府,孙伯纶,实在是太可怕了,多尔衮,如果五年前我大权独揽,你说大清还是这般局面吗?” 多尔衮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孙伯纶是我们大清的天敌,我们看不清,猜不透,我甚至认为,无论你怎么做,他都有法子灭掉大清,只是时间和方式的问题。” “我不这么认为。”皇太极如是说。 多尔衮笑了笑:“八哥,其实你一直比我看的远,你并不是不这么认为,是不能这么认为,大清的担子全压在你身上了,只要你一退缩,大清也就没了,你啊,逆水行舟。” 说着,一壶酒都是进了多尔衮的肚子,他甩了甩酒壶,里面已经没了咣当之声,只能扔到一边,多尔衮道:“八哥,事已至此,我不多说了,说罢,如何处置我们,如何处置两白旗。” 皇太极犹豫了,爱新觉罗家族从努尔哈赤时代传承下来的传统和如今的局势让他左右为难,在传统中,无论嫡系血裔做错什么,都不会诛杀,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赤,意图分裂金国,被幽禁。长兄褚英与大臣、兄弟不和,屡屡诅咒,且誓杀诸兄弟,亦被软禁。阿敏,曾经在朝鲜意图自立,也策划谋反兵变,结果也是幽禁。 但这些传统如今解救不了大清的局面,八旗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前夜,皇太极可以恐吓、敲打蒙古人,但是却不能把这些手段施加到八旗身上,杀死造反的多尔衮兄弟却可以名正言顺的告知八旗自己的意志。 “多尔衮,大清如今的局面.......需要.......需要你死!”皇太极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心中想法。 多尔衮微微一笑,道:“是啊,逆贼当诛!八哥,速速安排吧,趁着多铎未醒。” 皇太极虚弱的摆摆手,艰难说道:“不,不,有你就足够了,多铎是老汗最爱的嫡子,也是我的亲弟弟,幽禁吧!有你用命来负责,就是够了,够了........。” 多尔衮站在那里,他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皇太极又说:“你的正白旗交给阿济格吧,镶白旗.......,七哥一直兢兢业业,等大宁卫的事儿一了,便由他亲领,多尔衮,你没有儿子,我会安排阿济格一个儿子过继给你的,待过几年,恢复你的宗籍,入祀太庙,不会让你香火断了的.....。” 说着,皇太极已经泪洒满面,多尔衮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许久之后,他擦干眼泪,说:“八哥,在咱们兄弟子侄中,你最会撒谎,我不知道你这么安排是真的顾念兄弟之情,还只是邀买人心,但是多尔衮谢谢你,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 声音落下,多尔衮捡起多铎仍在地上的佩刀,直接插入腹中,皇太极看到这一幕,跑了过来,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外面诸王听到消息,忙跑了进来,看到多尔衮腹中插着一把刀,皆是悲戚。 代善看多尔衮嘴角微动,连忙贴耳过去,听了一会,一旁的阿济格问:“十四弟说什么?” “他说,敌人四日后,卜拉罕,三火为号......。”代善说道。 阿济格沉思片刻,说:“定然是多尔衮请的外援!” 正说着,多尔衮忽然口中大吐鲜血,闭眼而亡。 众人皆是悲伤大哭,阿济格拄着拐杖,看到范文程也擦泪,一拐棍砸在他的腿上,大骂:“你个下贱尼堪,如何敢惺惺作态!” 范文程被打断了腿,嗷嗷直叫:“奴才,奴才这也是为大清考虑啊,奴才是忠于大清的啊!” “够了!都给我安静下来。”皇太极扶着多尔衮的尸体,忽然大吼道。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皇太极看了看多尔衮的脸,淡淡说道:“索尼,多铎圈禁盛京别院,阿济格,你护送多尔衮的尸体回去,葬在老汗身边吧。” 范文程爬了过来,道:“皇上,多尔衮他是.......。” 皇太极却一脚踹在了范文程的脸上,将他踹到一边,剩下的半句话也堵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皇太极一字一顿,坚定的说道:“多尔衮永远姓爱新觉罗,是老汗的嫡子,无论他做过什么,至少在最后一刻,他的心是向着八旗,向着大清的!” “皇上圣明!” 一群八旗王公躬身齐呼,纷纷跪下。 “济尔哈朗,杜度,你二人向南,接应八旗主力,挑选精兵北上,鳌拜,点验左翼蒙古人马,先随我北上埋伏,有人害死了我们的兄弟,我皇太极要让更多的人殉葬!”皇太极站起身子,高声喝道。 满珠习礼的科尔沁营地。 林天奕与额吉尔伏身在草丛里,看着数千骑兵包围了那个营地,进去之后一阵乱砍乱杀,营地之中已经是一片火海,额吉尔摘下帽子,狠狠的砸在地上,问:“林先生,怎么会这样,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也是不知道。”林天奕如是说道,他沉思一会,无奈的摇头:“或许一开始就暴露了,或许只是一个意外。” 林天奕见额吉尔双眼冒火,显然不甘心,他说道:“额吉尔大人,算了吧,事已至此,此事便是失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减少损失!” 说着林天奕吹了一声鹿哨,阿蛮走了过来,林天奕说道:“阿蛮,你带上十个人,想法子去京城,告诉秦王殿下,多尔衮失败了。” “额吉尔大人,你我带上剩下的人去卜拉罕吧,我们要抢在东虏前面通知兀良哈。”林天奕继而说道。 林天奕安排好人手,带上额吉尔和剩下二十余人,穿过了山林之间的小路,向北面疾驰而去,小队人马行进很快,进了大兴安岭弃了马匹,翻山越岭,穿越丛林,到达了卜拉罕,此地是一片大草甸,北面一带是沼泽地,却因为春季少雨,地面还算坚硬,那里应当是车臣部的藏身地。 额吉尔等人赶到的时候,山谷之中空无一人,林天奕派遣了十数人持火铳进入山林,连开几铳,只见山谷之中奔出许多小兽,天空有野鸟飞窜,额吉尔看了一眼:“兀良哈应当是还未赶到,毕竟后天才是限期。” 林天奕微微点头:“若是如此,再好不过了,你我速速西去,拦住兀良哈的人马。” “硕垒汗那边呢?”额吉尔问。 林天奕从靴子里拔出脚,亮了亮脚底的水泡,又指了指额吉尔已经苍白的头发,苦涩说道:“老友,我不过是个孱弱书生,你也是年逾花甲,还能翻过大兴安岭吗?” 额吉尔无奈的摇摇头,林天奕指了指身边几个汉子道:“这些都是秦王麾下精锐的夜不收,通晓满蒙语言,有他们出马,自当无恙。” 当着额吉尔的面,说:“刘队长,你带两个人,去通知硕垒汗,他应该在沼泽以北的松树林,或者再往东一些,告知硕垒,计划有变,让其退回漠北。” “林大人,硕垒汗怎么着也是贵人,若是不信我们,怎么办?”那夜不收队长问道。 林天奕一拍脑袋,说:“随我来,去行礼那里,我给你一件信物。” 带着夜不收到了行礼那里,林天奕把看管行礼的汉子打发了,一边解开包袱,一边说:“刘队长,一会你带两个最信任的弟兄出发,要都是汉人,向北翻了山,不要去什么大沼泽,直接带这封信去漠北龙城,找到安北大都督雷伟,告诉他是我安排的你们,就可以了。” “大人,不去通知硕垒.......。”那夜不收队长诧异问道。 林天奕道:“当年大王远征漠北,留车臣部,是让其挡住东虏进入漠北的道路,一面滋扰漠北,威胁北府,如今东虏势微,硕垒汗贪婪奸猾,如何能留他?将来大王灭他,亦然要担了滥杀功臣的罪名,不如趁势除了,免除后患。” “可是,若硕垒的大队被东虏剿灭,那车臣部的草原岂不是又落在东虏手中,威胁龙城吗?”刘队长问。 林天奕在信上写写画画,道:“东虏连辽东都守不住了,哪有能力再开辟一方战场?信上已经让大都督出兵,收拢车臣残部,好了,不要多问了,你按本官的吩咐去做就行了,此番任务,幕府这边就当你战死了,到了龙城,大都督会让你从千总做起的,三个月内,我会把你们的家人送达龙城。” 夜不收一听,当即下跪:“小的明白!” 安排完了夜不收,林天奕与额吉尔在山谷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向西而去,顺利找到了在大兴安岭山谷中艰难行进的兀良哈部,林天奕当即命令兀良哈,尽弃辎重和不必要的物资,炸毁火炮,立刻原路返回。 卜拉罕,硕垒等到了约定好的时日,率领百余人赶到沼泽南面,远远见到草甸上燃起三堆篝火,隐隐有十数骑在其中跃动,硕垒赶了过去,见一着甲的汉子迎上来,正是正白旗的打扮。 “小人是正白旗甲喇额真何洛会,敢问哪位是车臣部的硕垒汗?”那汉子高声问道。 硕垒踢了踢马肚子,上前说道:“本汗便是,你家主子可杀了清国皇帝和八旗诸王?” 何洛会哈哈一笑,说:“自然是的,皇太极与诸王祭奠先汗,被我家主子杀了个精光,别说诸王,连几个贝勒都没有跑掉,硕垒大汗,这是主子的证明,只是大汗要还给小人,因为这东西还要送达京城,给北府的秦王殿下的!” 说着,何洛会扔过去一个匣子,硕垒打开一看,是一方印,在手掌按了一下,正是大清皇帝的玉玺,硕垒再不怀疑,说:“你们联系上北府的兵马了吗?” 何洛会心中一颤,当初接了这任务的时候,可没有说北府军和车臣军是分开的啊,他沉默了一会,心道骑虎难下,不再犹豫,说:“尚未联系上,硕垒汗,情况紧急,烦请随小人南下,支援我家主子夺取盛京。” 硕垒微微摇头:“不可,不可,还是再等一等,兀良哈将军自然是翻越大兴安岭的时候出了问题,应该很快赶来的。” 硕垒并非不想南下,实在是当初与林天奕商定出兵细节的时候,他已经提出了许多过分要求了,若是此时北府军尚未赶到自己就动手,惹恼了北府,这次出兵辽东,好处就不是那么好拿了。 何洛会还想再劝说几句,一旁伪装成启心郎的索尼说道:“何洛会大人,勿要催促,主子要的是万无一失,如今金山大营已经控制住,诸王与皇帝都是死了,辽东城池,早一日晚一日倒也无妨,只是可惜了左翼那些部落,听说科尔沁的吴克善裹挟了察哈尔部的额哲,要向西投奔北府军呢。” 这一下可是戳中了硕垒的软肋,此次出兵辽东,只要是能划拉到自己营地的蒙古人都是车臣部的,除此之外,便是可以抚顺一城的财货,抚顺就在那里,怎么也跑不了,但是左翼各部要是主动投靠了北府,那再劫掠便是对北府宣战了。 硕垒想了想,说:“既然如此,本汗先率大军赶往金山大营,与多尔衮一道等待北府的大军!” 何洛会连忙道谢,硕垒则通知率领大队的巴布台吉,趁着天未黑,拔营起寨,出了沼泽地,连夜南下,一路疾行,半夜抵达了一处山谷,待大军进入山谷,何洛会等人把马匹的缰绳栓砸一起翻身下马,窜入了森林之中,接着,两侧密林之中,杀声四起,火光若繁星! 第376章 章七一 最好的结果 山谷之间,硕垒一看受了埋伏,大声喊道:“不要乱,各部结阵自守,构筑驼城,坚守待援!北府大军数万就在左近,定然是会来救援的。” “莫要举火,结阵自守!” 硕垒的喊叫很快控制住了局面,山谷之中各部结阵自守,多者千人,少则数百,结成圆阵,黑夜之中,两侧的山林不断射来铳子和箭矢,不时有火箭夹杂着射来,引发马骡受惊,便是一阵混乱。 天亮的时候,皇太极站在山顶,看着山下的车臣部,双方仍在交火,济尔哈朗和杜度发出的攻击都被圆阵中的火铳打了回去,山势险要,都展开不了兵力,难以发动攻击。 “皇上,鳌拜将军已经堵住山口了,除了后队跑了几百骑兵,其余都闷在谷中了。”一个额真跑到皇太极面前,汇报道。 皇太极微微点头,但心中却有些犹豫,车臣部有一万多人,已经结阵自守,成了难啃的硬骨头,而因为事发仓促,他手中也只有不到八千人马,其中过半还是左翼蒙古的科尔沁人,济尔哈朗和杜度为了赶时间,只带来了三千人。 “派几个使者过去,告诉硕垒,北府军不会来了,让他们投降,我保证硕垒的安全。”皇太极当然清楚硕垒汗能坚守的原因,当即下达了命令。 索尼很快安排了几个使者下了山谷,进了其中最大的圆阵,不多时,几个脑袋被扔了出来,索尼脸色铁青:“皇上,硕垒不过是一个叛逆之贼,如今又这般嚣张,奴才请命,带葛布什贤哈超上,定要取来他的脑袋!” 皇太极摆摆手,说:“至少证明,硕垒确实在这个圆阵之中。” “把吴克善叫来。”皇太极想了想说道。 吴克善红光满面的跑上了山顶了,气喘吁吁的他笑呵呵的,那天晚上平叛虽说有大量的科尔沁人死在战祸之中,但是满珠习礼已经被治罪,他的子嗣在战乱中被吴克善趁乱灭杀,最后科尔沁左右翼合并,吴克善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科尔沁亲王,其麾下部众超过万帐,已经是蒙古实力第一的领主,这让他如何能不满足呢? 皇太极指了指硕垒所在的圆阵,问:“吴克善,硕垒应该是你的老熟人了吧?” 吴克善点头哈腰,急忙说:“是的皇上,去年老哈河一战的时候,便是他出兵滋扰科尔沁的目的,让奴才没法率军驰援老哈河战场。” 皇太极自然不会信这种鬼话,吴克善和硕垒是一丘之貉,一个想要保存实力,一个想让北府和清国分出胜负再上前分食,皇太极道:“这里有一万多人,车臣部的精锐都在这里吧?” 吴克善道:“是的皇上,车臣部原先有三万多帐,漠北一战损折不少,后来巴图鲁鳌拜又横扫车臣部,其丁口损折很多,也就剩两万多帐,这两年虽然有所恢复,但也有限,皇上也知道,蒙古人远征,一般是三帐抽一丁,或者四帐抽一丁,但硕垒这次是两帐抽一丁,显然是倾巢而出了。” “科尔沁人能打开这个圆阵吗?”皇太极话锋一转,指着立着大纛的圆阵,问道。 吴克善立刻傻了眼,他比皇太极更了解车臣部,虽说这几年,车臣部没有多大扩张,但是实力却涨了不少,通过各种手段,硕垒获得了四五千支火铳,还有红夷大炮,方才镶红旗旗主杜度组织的攻击,刚冲下山谷就被火铳和大炮打散了。 “奴才......奴才........。”吴克善没有把握,不想打又不敢说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皇太极坐在石头上,双手拄刀,看着山谷中的战事,淡淡说道:“此战,车臣部精锐尽丧,战后我军发一支偏师北上,不仅科尔沁草原可以收复,便是呼伦贝尔草原,蒙古人的母亲河克鲁伦河也是唾手可得,那是可以比拟漠南的肥美草场,还有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数万车臣部........,吴克善,我说的对吗?” 吴克善哑然一笑,当即点头,吴克善从未断过和北府的买卖,自然知道漠南空虚,漠北虽然刚被大明朝廷设立了安北都护府,雷伟也成了大都督,但是雷伟麾下过半精锐加强到了明国内部,虽然吴克善无法理解,但是据他所知,那位年轻的大都督一直以来都致力于向北向西开拓,热衷于从针叶林子抓野人,与各种部落交易,他宁可把大量的资源消耗在和俄罗斯人在林子里捉迷藏,也没有汇同车臣汗南下科尔沁。 正因如此,漠北没有任何一支力量能阻挡清国北上夺取车臣部的牧地和部众,事实上,吴克善觉得,如果领军北上的是自己,或许不发一矢便可定下大局。 皇太极疑惑的看了看吴克善,他一直感觉吴克善这个人很聪明,虽然是用不到正道上的小聪明,怎么今天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 “吴克善,你不想要车臣部的牧地和部民吗?”皇太极只能直接问。 吴克善恍然大悟,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说:“谢皇上恩典,奴才......奴才这就去安排人,冲杀入谷中,不取来硕垒的人头,自当以死谢罪!” 在得到皇太极的允许后,吴克善立刻去准备了,皇太极看着他急匆匆的离开,问身边的索尼:“索尼,若放在五年前,你能想象一个一辈子不洗澡的骚鞑子变成精明的生意人吗?” 索尼微微摇头,叹息一声:“谁和北府来往密切,谁就会改变!” 在皇太极的眼里,吴克善就是一个生意人,他不想参战是为了保存实力,可是在面对车臣部的诱惑之后,他毅然决然的参战,丝毫不顾惜部下的生命,原因就在于无论在这里死多少人,都能从车臣部身上找补回来。 因为科尔沁部的参与,战斗进入了白热化,吴克善先是把那些混进科尔沁的阿苏特人组织起来,发动了冲锋,接着是原本满珠习礼的人马,最后才是他的本部,最终有上千人倒在山谷之中,却也只是和硕垒的宫帐军混战在了一起,皇太极最终命杜度领兵支援,抓来了硕垒,车臣部群龙无首,在孔有德的炮营好不容易把红夷大炮推进山谷,只开了一炮,车臣部便投降了。 接下来的几日,皇太极指挥大军把车臣部的人收拢好,缓缓向南撤退,在与代善领着的八旗主力汇合之前,皇太极的内心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那支应该与车臣部一道出现的北府精兵会忽然出现偷袭。 待回到金山大营,那支军队也没有出现,派出去的斥候最终在大兴安岭深处找到了北府军团烧毁的物资和一些辎重,他们甚至还找到几门被埋藏的火炮,清国终于如愿以偿接触到了北府军团主力的野战炮。 而违反林天奕炸毁火炮命令的兀良哈也因此受到惩罚。 金山大营。 “这么说,北府军团在尚未开战之前,便是离开了?”皇太极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索尼略略点头:“他们应该是早已得到消息,而且,根据我们的内线送达的消息,北府军团此次东进,兵马不过万人!” 皇太极瞪大眼睛,看着索尼,但是索尼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这个消息非常可靠。 “不过万人,不过万人........,北府的精兵都去了哪里,明朝的内线不是说,他们才刚刚进入山东境内,另一路才拿下宁武关吗?”皇太极问道。 “是的主子,这是一个月前的消息,现在可能更远一些,但是有限,目前为止,他们与闯军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决战。”索尼补充了一句。 皇太极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陷入了沉思之中,最终说道:“看来,孙伯纶的首要目标还是辽镇!” “你立刻通知祖大寿,告知我的判断,让其做好准备。”皇太极吩咐了一句。 “主子,要么动员八旗,准备参战,毕竟北府势大,辽镇恐怕独木难支啊。”索尼小心的问道。 皇太极微微摇头:“索尼,动员八旗是必要的,但是不是支援辽镇,如今镶白旗已经给了阿巴泰,我在从各旗抽调五个牛录的兵力,内藩蒙古出兵五千,左翼再支援五千,全都交由阿巴泰,让其守住大宁卫城就可以了,咱们八旗刚经历了老哈河血战,实在折腾不起啊。” “可是.....辽镇万一支撑不住呢?”索尼问道。 “我倒是希望辽镇支撑不住,那时我便可尽起大军支援,届时,我们与辽镇、南朝的合作便要改一改了,你明白吗?”皇太极笑着问。 索尼愣了愣,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辽镇支撑不住,唯一能救援辽镇的就是大清,毕竟南京朝廷既没有兵力,又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最好的结果便是辽镇投降,成为大清的藩属,那么大清不仅凭空多了数万精兵,更重要的是辽西走廊那近百万的丁口,对于战争潜力挖掘殆尽的大清来说,更是弥足珍贵。 至于南京,实际上也能接受大清吞并辽镇的局面,这样只需要向大清提供粮草和贸易,每年那数百万的辽饷就可以省下了。而拧成一股绳的辽地,才能更好的对抗北府。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便去安排。”索尼大声说道,快步离开了。 不多时,努尔哈赤第九子,巴布泰走了进来,他身材瘦削,却有着精亮的眸子,这个庶出的贝勒和阿巴泰一样不受努尔哈赤重视,皇太极登基之后,巴布泰因为麾下没有几个牛录,个人武力也不足,甚至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一直到去年,已成鸡肋的宁古塔交给巴布泰,他只用了两千人和一门红夷大炮,恩威并济,在大雪封山前解决了海西和野人女真的叛乱。 而在今年,来自野人部落的毛皮和参茸没有减少,对于财税来说单一的大清来说,可谓大功一件,巴布泰抓住了一个机会,向皇太极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皇太极终于发现了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兄弟,他对巴布泰的评价是文武兼施,虽然都不突出,却没有弱点,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老九,先坐下,来人,给九贝勒上些差点来。”皇太极在那里写着文书,对巴布泰说道。 巴布泰连忙谢恩,小心的坐下,皇太极处理着政务,和巴布泰聊着家常,与一般兄弟无异,这让巴布泰受宠若惊,很快,皇太极把几个文吏打发了下去,问:“吴克善那边如何?” 巴布泰说道:“那些车臣部的人吴克善都已经安置妥当了,按照皇上的要求,他从中挑选了三千人马。” 皇太极微微一笑:“这厮没有隐匿、瞒报?” “没有。”巴布泰很肯定的说道。 “倒是少见,这厮向来是多拿少干,这次怎么转了性了。”皇太极摇摇头。 巴布泰想了想说:“这便是吴克善的聪明之处。” 皇太极瞬间来了兴趣,在大清诸王眼里,吴克善就是一个有着小聪明的奸诈小人,靠着和八旗诸王的姻亲关系和擅长钻营,谋取利益,是个地地道道的墙头草,如今从巴布泰嘴里听到了不同的评价,皇太极如何不问呢? 巴布泰解释道:“吴克善这个人,做起事来畏首畏尾,却是有长远目光的,皇上您想,大兴安岭以西,直达克鲁伦河的肥美草场都给了他,车臣部也会给他三分之一,到了呼伦贝尔,他就是事实上的自立为王,那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住他,此时小心谨慎些,便是为了不让人抓住把柄。皇上,吴克善此时怕的就是乐极生悲。” 皇太极点点头,道:“老九,你比我更了解吴克善,更了解科尔沁人,所以我准备让你作为大清使者,驻守呼伦贝尔,你愿意吗?” 巴布泰连忙跪下谢恩,事实上,在这次被派遣到科尔沁部协助吴克善的时候,巴布泰就已经预料到了,便如他所说,天高皇帝远,等吴克善到了呼伦贝尔,这个早就暗中和北府联络的家伙做出什么来,谁也说不准。 “我准备从正蓝旗抽调十个牛录给你,算上你的自管牛录就有十五个了,也算是能有一定的实力了,如何?”皇太极问道。 巴布泰自然不会有意见,他知道皇太极不会给自己太多兵力,毕竟辽东才是大局,皇太极又问:“如果吴克善到了呼伦贝尔,暗中与北府贸易、媾和,你会如何?” 巴布泰想也不想,说道:“臣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第377章 章七二 辽镇攻略 皇太极听了这个答案,并未生气,神情反而舒缓了下来,问:“说说,为什么?” 巴布泰道:“启禀皇上,吴克善到了呼伦贝尔,肯定会和北府私下联络,臣这十几个牛录,也就千把人,如何能管的住他,一个不慎,把吴克善逼反了,他麾下他近两万帐一哄而散,白白便宜了北府,咱大清的重心再辽东,臣不敢在让皇上分心,而且,臣以为,管制吴克善与北府的来往,并非大局。” “何为大局?”皇太极问道。 “皇上,只要科尔沁到了呼伦贝尔,咱大清就能从他那里获得源源不断的牛羊、情报,那边水草地也不会那么快落入北府手中,也就不会给科尔沁部背叛的机会,这对于维持大清的稳定和团结,至关重要!”巴布泰语气肯定的回答道。 皇太极微微点头,巴布泰此言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在蒙古之中,科尔沁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个从万历年间就开始与八旗联姻的部落对于大清的政局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如今八旗诸王家中,都有来自科尔沁的福晋,皇太极本人的后宫科尔沁福晋更是占据了半壁江山,如今大清接连战败,蒙古人离心离德,皇太极最担心的就是来自科尔沁的叛乱,一旦真的发生,平乱成功,大清内部必然生出嫌隙,若是平乱不成,蒙古的局面也就彻底崩坏了。 “老九,你说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那你知道我派你前去呼伦贝尔的用意吗?”皇太极问道。 巴布泰道:“其一便是管控住科尔沁部,只要有臣在,吴克善就不会做的太过火,就要按照约定,每年向大清提供三万匹战马和四十万牛羊,其二,便是通过控制大兴安岭的通道,切断北府输入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的武器通道,解决大清来自东面和北面的威胁,以尽可能的集中力量,对付北府。” 对于巴布泰的回答,皇太极抚掌大悦,实际上,这正是他心中所想,如今的大清早已不复当初的如日中天,面对已经控制京畿、直隶的北府,大清已经处于守势,实在没有多余的兵力投入到漠北中去,正因如此,他才做出了把车臣部牧地和部分部民赐予科尔沁部的决定,虽然这个决定事实上就是让吴克善自立为王。 在所有的蒙古部落中,科尔沁部与大清皇室牵扯最深,一直以来,科尔沁部正是依靠着‘后族’这个特殊的地位,与北府来往密切,但是在所有的部落中,科尔沁部又是最难投靠到北府那边的,所以注意科尔沁部到漠北,才不会导致局面崩坏,皇太极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以科尔沁为屏藩,解决来自漠北方向的威胁,巴布泰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皇太极自然高兴。 皇太极拍拍手,仆人送来两杯酒水,他说:“老九,自从我坐上大汗的位置,你我兄弟少有亲近,咱们原先那些旗主王爷都自恃嫡子身份,对于同样是老汗儿子的你打压,如今形势不同了,在我这里,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七哥能依靠战功获得镶白旗旗主的位置,你若立下功勋,自然也可以成为旗主,豪格死后,正黄旗的位置一直空着,老九你明白吗?” 巴布泰立马欣喜若狂,跪在地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大声叩谢皇太极恩情,又说了许多表忠心的话,才离开了。 皇太极自然明白巴布泰的欣喜,正蓝旗可是正经的上三旗,若成了正蓝旗的旗主,除了自己与年迈的代善,巴布泰也就成为了大清王爷之中的第三人。 回到自己家的巴布泰先洗了个澡,不出他所料,不多久,皇太极的使臣来了,封他一个郡王,赐了几个庄子和一些布匹、粮食,巴布泰连连谢恩,使臣走后,全家仍然欣喜若狂,巴布泰家大业大,又有许多穷亲戚,这段时日过的着实不堪,如今皇太极赐下这么多东西,全家也不用过的那么紧巴了。 把赐下的东西分配好,巴布泰把贴身侍卫哈日勒叫了进来,这哈日勒不过三十余岁,一双鹰眼甚是锐利,哈日勒出身低下,却是巴布泰乳母的儿子,因为母亲出身低贱,巴布泰一向不受努尔哈赤重视,纵然有十几个兄弟,平日多见不到,哈日勒便是他儿时玩伴,最为忠诚。 “哈日勒,两件事你替我去办!”巴布泰掏出自己的令符,扔给哈日勒 哈日勒跪在地上,巴布泰说:“虽说皇上赐下许多东西,但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到不了年底也就吃用光了,你去找科尔沁的吴克善,把皇上派遣我去呼伦湖的事情告诉他,他自然会给你一个礼单,你把上面的数字翻倍,再把金银变成粮食、布匹和盐巴,让其送到我在辽阳的庄子里。” “主子,我知道了。”哈日勒说道,又问:“第二件事儿是什么?” “你还记得年初在义州遇见的那个朝鲜商人吗?”巴布泰问。 哈日勒眼眸之中闪烁出一丝寒光,道:“自然记得,正是那个家伙进谗言,让主子背叛皇上,换取富贵,说是给主子纹银一万,肥田三千亩。主子拒绝后,那厮还折辱主子,既然主子要离开辽东了,奴才这就带人去杀了他。” 巴布泰连忙摆手:“不,我不是让你杀他,待你从科尔沁回来,去义州寻他,问他两个问题,先问问,我封了郡王,若与他们合作是什么价格,再问问,我若成了旗主、封了亲王,与他们合作又是什么价格。尤其问问能否得到官身和部落,若是那人不厌烦,你再问问代善、济尔哈朗是什么态度,当然,从吴克善那里要来的东西,你可以支用一些来让他开口。” “主子......你这是.........。”哈日勒不敢相信的看着巴布泰,他难以理解是,半生难展抱负的巴布泰为什么一受到重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与北府私下联络,意图背叛大清。 巴布泰咧嘴冷笑:“哈日勒,我的兄弟,你要知道,在我们爱新觉罗家族,能力永远比不上血脉,七哥便是最好的例子,他奋斗了大半生,才因为多铎参与叛乱,得到一个半残的镶白旗,而现在,皇上连我这样连庶出都算不上的兄弟都重用了,大清已经是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了,我巴布泰半生不得重用,兄弟子侄腰缠万贯的时候打压我,我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送上性命,为大清殉葬呢?” “可是,孙贼向来对我大清........。”哈日勒有些不解的问,话未曾说完,巴布泰摆摆手说:“我的兄弟,时移世易,如今北府的重心在明国故土,你也知道,他为了分离大清,连辽东故土都愿意割让给多尔衮那等狼子野心之徒,为何不能赏我几个庄子和一生富贵呢,我巴布泰要的不过是富贵和几个能传承给子嗣的扎萨克罢了,比多尔衮野心可小多了。” 哈日勒低下了头,作为巴布泰最信任的人,对于清国内部的动态他多少了解一些,在老哈河一战前,上至旗主下到牛录,无人愿意叛逃北府,因为北府对清国的贵族一直持高压铁血的政策,而老哈河一战后,一切都变了,北府给了清国贵族生存的空间,如今投效过去,更是可以比在清国更高的地位,八旗内部,已起波澜。 人心是最多变的土壤,欲望的种子一旦种下,初心不再。 山海关。 大兴安岭与燕山一道,把大明帝国东北分割成了蒙古高原、东北平原与华北平原三个关山阻隔的地域,而能够穿越燕山进入辽东的道路,只有三条:卢龙道、古北道与傍海道。 明代以前,因为海洋侵蚀,穿过辽西走廊进入辽东的傍海道并不好走,卢龙与古北道一直是进入辽东的主要道路,但随着地形的改变,最方便平坦的傍海道成为了沟通辽地与华北最辩解的通道,崛起于辽左的金国政权,从努尔哈赤起便在傍海道与大明王朝展开了数十年的厮杀,最终形成了从山海关到锦州,这片辽西走廊上遍地城池,堡垒密布的境况。 在辽镇与清国、南京朝廷三方私下媾和之后,对抗北府的所有战略便是围绕这三条古道展开,辽镇自然不用说,堵在了傍海道上,而卢龙道与古北道在滦河一带发生了交叉,那里便是阿巴泰正在修筑的大宁卫城。 因为古北道与卢龙道都在燕山山脉之中,穿行在峡谷与河谷地带,难以展开兵力,更无法发挥出北府军甲骑与火炮的威力,这里自然不是孙伯纶进攻辽东的主要选择,对付辽东的重心便放在了傍海道上,首当其中的便是山海关。 多尔衮给了孙伯纶不费一兵一卒解决大明东北威胁的希望,但随着多尔衮的失败,这个希望也就土崩瓦解了,事实上,孙伯纶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在接到多尔衮失败的消息之后,便命徐麻子率主力大军东进,直扑山海关。 这支主力不过三万余,加上辅兵和运输粮草、弹药的丁壮,加起来也不过六万,却有着超强的火力配置,两个重炮营和攻城炮营、火箭营都编列其中,因为要面对辽西走廊那密布的城池、堡垒,骑兵只有不过五千人,主力则是步营。 孙伯纶走进大帐的之后,十余名将佐肃然而立,他环视一周,指了指徐麻子,说:“徐将军如今已是大明蓟镇总兵,辽西一切事物由徐将军总理,本王此次前来,不参与军务,军议以徐将军为主,开始吧。” 说罢,孙伯纶坐在了下去,众人齐声称是,待诸将落座,徐麻子把一杆指挥棒递给马一鸣,马一鸣此时除了负责炮营的一切事物,也担当着这支军团的总参赞,如今秦王驾临,自然由他而不是某个参赞讲解军情。 “沙盘上便是山海关,自从吴三桂的关宁军从滦州、抚宁、昌黎三城逃窜之后,回了宁远,如今山海关的主帅是祖大寿,副帅是山海关总兵高第,共有精兵两万五,还有三万乡勇,当然,这些并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就在这七城连环的山海关上。”马一鸣沉声说道。 诸将纷纷点头,在心理上,北府诸将对关宁军的态度就是不值一晒,他们连东虏都能打败,那被东虏打的屁滚尿流的关宁军自然不是问题,兵力多寡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山海关。 山海关可不是那种卡在山谷、河谷的关隘小城,而是北起燕山余脉,南达渤海之滨,横亘在傍海道辽西之地上的防御体系,山海关城居中,东西各有一城相连,分别为东罗城、西罗城,而在南北两侧,相隔二里,则有各有一座翼城,称之为南翼城、北翼城,靠近海边,在长城之西有宁海城,长城以东则有威远城,正是因为七城连环,才让山海关被称之为天下第一关。 然而问题是,山海关大部分的防御攻势都是面对辽东方向,只有己巳之变后,崇祯帝怕山海关有失,就修筑西罗城,但随着北府崛起,东虏再难入寇,西罗城的修筑也就停下,后辽镇与北府交恶、闯逆进京,祖大寿命续修西罗城,草草完工,也不是夯土城墙罢了,面对西面真正的阻碍,则是从燕山流出的石河。 讲述完山海关的防御体系,马一鸣继续道:“守卫山海关的兵力,关宁军与高第的边军各占一半,高第麾下有一万精锐和两万乡勇,守卫关城、西罗城和北翼城,其余皆交由祖大寿的关宁军守卫。” 诸将听了马一鸣的话,皆是哈哈大笑起来,一年轻将领道:“这些家伙还是老样子,都是以邻为壑,保存实力的法子,祖大寿把退路握在自己手里,又堵住了高第的去路,把他推到咱的炮口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在里面了。” 徐麻子瞪了那年轻将领一眼,示意他莫要多说话,这将领是他的远亲,虽说有些本事,执掌一营倒也名副其实,但在孙伯纶面前,徐麻子仍然忌讳有人说自己任人唯亲,自然不希望他出风头。 待诸将安静下来,徐麻子淡淡问道:“高第是什么态度?” 马一鸣笑了笑:“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呗。” 徐麻子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先攻北翼城,控制燕山长城,打通关内外联系,震慑高第,若不降,再打西罗城,等西罗城打下来,他便是投降,也没有机会了,这一点,要让高第知道。” 第378章 章七三 边打边谈 “那祖大寿的关宁军呢?”马一鸣问。 诸将都是看了过去,在沙盘上,北府军能攻击到的地方,只有宁海城和南翼城由关宁军守备,而祖大寿更是坐镇修筑于高坡上的宁海城。 徐麻子也看了一眼沙盘,那南翼城位于东石河与长城之间的夹里,从西面进攻要渡过西石河和东石河,若从南面进攻则要受到宁海城上的炮火攻击,绝难攻打,徐麻子道:“老马,我给你三个步营、一个重炮营及火箭营,先渡过石河下游,炮击宁海城,一旦有需要,便用火箭行雷霆一击,让关宁军知道厉害!” 马一鸣从徐麻子的话里听到了一丝不甘,他也明白,眼前这位主帅很想在山海关杀一杀关宁军的威风,消耗一下他们的实力,若是能擒、杀祖大寿便最好了,但是祖大寿选了最险要的宁海城和易守难攻的南翼城,实在难以进攻。 “好,我会尽快展开兵力的。”马一鸣躬身领命。 徐麻子环视一周,对各营做了部署,获得进攻任务的营伍喜笑颜开,被作为后备军的则脸色失落,最终,徐麻子说道:“诸位,此战的目的只是为了打下山海关,把辽镇和东虏挡在关外,其余皆是末节,诸位将军,回去准备吧。” 诸将皆是告退,最后只剩下了徐麻子,孙伯纶问:“高第这边怎么如此僵持?” “这厮贪婪,待价而沽。”徐麻子无奈的说道,见孙伯纶不解,徐麻子道:“殿下许高第爵位与富贵,这厮却蹬鼻子上脸,妄想兵权,密谈便僵持在这里了。” 孙伯纶双手支颌,无奈摇头:“不知好歹的蠢货,罢了,你便全力施展吧,用实力让他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徐麻子颇为不甘,道:“殿下,不如就许他兵权吧,如今九边尽在您手,许个总兵也就是了。” 孙伯纶微微摇头,道:“在我的治下,不会再有军镇了,军队为国之公器,再不可授予私人。” 徐麻子唯有俯首,作为孙伯纶麾下第一大将,他知道孙伯纶对整个大明帝国的战略部署,南下夺取中原仍然是重心,打辽镇除了震慑,便是夺取山海关,让京畿处于安全的环境之中,徐麻子比谁都希望高第投降,原因很简单,如果不战而下山海关,他的军团便能深入辽西走廊,打下宁远城,可是高第不降,如今军团所拥有的物资,特别是重炮和火箭营的炮弹,只够打下山海关的了。 高第站在关城内的钟鼓楼上,用望远镜看着城北的一切,这个出身榆林卫的将官世家的男人是个地地道道的陕西人,半生却在辽东,乡音早就磨没了,虽然成为了山海关总兵中,但面对大明帝国的政治浪潮,他仍然心中仍然是满满的无力感觉。 说白了,高第属于辽镇,却不属于关宁军,随着闯逆崛起于河南,辽镇就成了朝廷、闯逆、清国眼里的香饽饽,谁都想控制辽镇这数万雄兵和辽西走廊这交通要道,然而,谁也没有考虑过他高第的感受,拉拢辽镇的人都去找吴襄,找祖大寿,从未有人过问过他高第的意见,在所有势力眼里,他与关宁军是穿一条裤子的,但是在吴祖两家眼里,他又是一个外来户。 高第感觉辽镇像极了一位没有出阁的大家闺秀,被众人所追逐,而自己就是那个陪嫁丫头,只能跟着吴祖两家奔向那不是由他自己选择的命运。 如今的形势更为险恶了,朝廷宣布了辽镇为叛逆,宣布了辽镇里通东虏、挟持总督、藩镇自重、虚冒军饷、占地扰民等十条罪状后,便举兵来攻,数万北府军团来袭,关宁军在永平三城连战连败,山海关成了唯一能阻挡北府军团的要隘,而在这个时候,祖大寿却把高第推到了风口浪尖,把最容易被攻击的关城、西罗城和北翼城交给了他,还安排了祖宽作为监军。 高第无从选择,要么拉着麾下这数万人为祖大寿火中取栗,要么就投效朝廷,对于一个军头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抉择,但是北府军团的条件却让他无法接受,除了一个伯爵的虚衔、保全妻小家财,便是只有两万两银子,至于他所期望的继续担当山海关总兵,两万兵马的员额,每年一百万的军饷相差甚远,而且连讨论的机会也不给。 “从古至今,凡是两军对垒,哪个不是封官恩赏,以消弭兵戈之灾,怎么到了他孙伯纶这里就不行了,本官堂堂山海关总兵,麾下三万将士,在他孙伯纶眼里,便是连每年一百万两银子都不值吗?”在谈判中被拒绝的高第如此对前来洽谈的使臣咆哮。 高第无法理解,孙伯纶明明从闯逆那里抢了数千万两,为何连一百万都不给自己呢? 那使臣的话却让高第到现在都难以忘怀,使臣只是说:“高大人弄错了一件事,无论是伯位还是那两万两银子,为的是这山海关,至于您麾下那几万人马,若是没这山海关,莫说五十万两,怕是连一万两也不值。” “将主爷,祖帅军令,让您前去威远城军议。”家丁营一个千总走上了钟鼓楼,小心的说道。 高第冷冷一笑,道:“告诉祖宽,让他代本将前往,若他们有异议,便告诉他们,山海关防御向来以关城为重,军议当在关城总兵府,也当由蓟辽总督洪大人主持。” 千总知道高第的倔脾气上来了,自然不敢多言,高第拿出望远镜,远远眺望西罗城城头火光幢幢的地方,发现那正是西罗城的炮位,那里似乎有人聚拢,他问道:“王参将,那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高第心中有些担心,他很清楚能不能守住这山海关,最重要的就是从宁远调来的几门红夷大炮的发挥。那王参将低声说:“是关宁军,他们持祖将军的军令,视察防务的,不过末将却发现,其中有几个人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高第问道。 “他们穿着关宁军的衣甲,说着汉话,但铁盔之下没有头发,末将感觉,他们似乎是东虏那边的人。”王参将如实说道。 “哼!好一个祖大寿,好他妈的关宁军!”高第骂咧咧的叫道。 无人再敢答话,只有家丁营千总出身,随高第从榆林赶来的王参将心里知道高第在骂什么,当初关宁军与朝廷谈辽饷,没有顾及他,后来与南朝谈封赏没有带上他,如今私下与东虏联络,还要瞒着他,简直就是把他当成了二傻子。 “把......把那个商人带上来!”高第握了握拳头,越发感觉关宁军不把自己当人,心道出路还是在北府那边。 不多时,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走了上来,他一口地道的京城官话,原先还是京营的勋戚,因为精研火炮,被马一鸣招致麾下,此次特地来劝降高第的。 “马先生,本将想过了,如今京畿稳固,秦王殿下虎将如云,而本将确实有些老了,近两日又感觉身体不适,心道还是解甲归田的好,只是麾下这三万兄弟跟随本将久了,不能不为他们谋个前程啊。”高第见那姓马的千总上了钟鼓楼,只是打量着楼内的钟鼓,并不言语,无奈先行说道。 马千总笑了笑,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那大铜钟,笑道:“高总兵又打趣小人,大家都知道这辽镇已经成了吴祖两家的私产,您高总兵除了儿子娶了祖大寿的侄女,和吴祖两家关联不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分给您养三万兵的粮饷的,您又何必自抬身价呢,您麾下就万余人,另外两万都是附近征募的乡勇。” 被戳穿真相的高第脸色微变,却也不曾发作,只是说:“好,就按一万人算,把这些兵马安置好,也得需要五十万两吧。” 马千总呵呵一笑,摆摆手:“需要多少银两和您高总兵没什么关系,这是朝廷的事儿,只要是朝廷的兵马,自然由朝廷安置,不会亏待的,您呀,无需操心。” “小人便说清楚吧,秦王派遣小人前来谈判,只谈山海关和您的前程,其余一概不谈。”马千总说道,他又走到钟鼓楼外,指了指北翼城方向错落有致的火光,对高第说:“那应该是北府军团攻城炮营已经就位了,高总兵,我们的条件依旧是不变的,伯爵、妻小家财平安外加两万纹银!但若打起来,这条件也就要变一变了。” 高第一拍桌子,拔然而起,怒道:“你一个小小的千总,也能替朝廷改变条件吗?” 马千总呵呵一笑:“确实可以。” 见高第还要发作,马千总冷着脸说:“高总兵,如今距离子时不过一刻钟了,子时一道,北府军团进攻北翼城,只要一开炮,您的两万两银子可就打没了!” 高第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他最气旁人不把他放在眼里,面对一个千总的威胁,如何心甘,怒道:“本将倒是看看,北府军究竟有什么本事,先打下这北翼城再说吧!” 马千总搬来一个凳子,坐在面北而坐,淡淡说道:“小小的北翼城,不过尔尔。” 正说着,忽然震天动地的隆隆炮声从北面传来,原本攻城炮的炮声极为宏大,又被雄伟的燕山山脉回荡,更有惊天之势,声音传递进了这钟鼓楼,惹的里面的钟鼓齐鸣,更添三分震慑,高第脸色大变,跑到外间,望向北翼城方向,因为北面地处燕山脚下,地势较高,钟鼓楼与北翼城之间又有关城的北城墙阻隔,挡住了大半个北翼城,然而这并不妨碍高第观察北翼城的战况惨烈。 攻城炮的爆破弹每一次爆炸都会产生一朵极为刺眼的橘色火光,至少十二门攻城臼炮的攻击已经让北翼城成了一片火海,子时刚过了两刻钟,关城北门的守门游击来报,北翼城的北面和西面城墙都出现了巨大的缺口,而关城北门两门红夷大炮只开了两炮就遭到了北府军重炮营的齐射,两门火炮被击毁,而炮手死伤过半,已经不能再战,布设在关城北门的其他火炮射程已经无法打到北府军了。 天快亮的时候,北翼城守军来报,西城墙和北城墙各出现一个宽度超过三十丈的大缺口,城墙已经崩塌倾覆,士卒攀登可上,这时炮声渐渐变的稀疏起来,更多的则是一种乱糟糟的爆鸣声,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守卫北翼城的游击浑身是血,在两个家丁的搀扶下上了钟鼓楼。 “北翼城如何了?”高第急迫的问道。 “总兵大人,北翼城失守的。”那游击当即说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北府的贼人火炮犀利,咱山海关面向关内的城墙本就薄弱,根本经不起轰击,贼人轰烂城墙,只以甲兵佯攻,末将和祖吴游击派人去堵缺口,他们就撤退,以火炮和一种小型的震天雷攻击咱弟兄,咱一离开火线,他们又冲上来,逼着咱那些老弟兄站在炮口下,来来回回三五次,末将麾下两千人马已经折损了八百多,连贼人的面都没有见上,就是一身血勇,也是无处施展啊!” “那你就弃守了?吴游击呢?”高第拔刀在手,抵在了那游击的胸口,喝问道。 那游击说:“末将也是没有法子,吴游击被贼人的震天雷炸了个半死,直接降了,西城墙失守,末将若不撤退,便是这三百余人都带不回来啊。” 高第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喃喃说道:“北翼城丢失,关内关外互通,山海关防缺失一角........。”忽然他对身边的亲卫说道:“快,把士兵拉上关城北墙,把家丁营调给西罗城的王参将,西罗城不容有失!” 亲兵领命而去,马千总却从外间走了进来,微笑说:“一战打没两万两,高总兵,接下来便是要谈谈你的爵位了。” 高第虎跃而起,一手抓住马千总的脖子,锐利的刀锋搭在他的脖颈,骂道:“姓马的,莫要欺人太甚,我高第南征北战数十年,东虏西鞑什么没有见过,莫要以为本将是好欺辱的!” 马千总却是不惧,笑道:“我只是想说,等炮弹在西罗城炸响的时候,您的伯爵之位,也就没了!” 第379章 章七四 吴 祖降清 “大清皇帝盖世英豪,雄踞辽东数十载,为天下万民所敬仰,如今贼军势大,窥视辽地,为大清、辽镇之共敌也,山海关一战,关乎双方日后与贼对峙态势,生死攸关,请大清皇帝调八旗之精兵、乌镇哈超之炮营,速援山海关城,与辽镇合兵一处,抵御窃国之贼,他日收复京城,大清皇帝有恩于中国也,自当裂辽地之土以筹!今太上皇受困京师,天子南京监国,事急从权,筹赏之事非大寿可决断,大寿亦愿分润每年辽饷一百二十万,军粮七成予大清皇帝,以修辽镇与大清之友谊,请大清皇帝速速决断,大寿绝不食言。” 威远城,祖大寿听闻北翼城失守之后,再次叫来文吏,修书一封,呈递盛京永福宫,与前一次封官许愿不同,此次已经拿出了南京给的粮饷,可谓割肉了,文吏还在记录他的话,房门被推开,吴三桂一身风尘,走了进来,祖大寿对文吏说:“你且先下去吧,条件便按照我刚才说的拟定,用词一定要慎重,莫要堕了我关宁军的威风,拟定好了,再给我看看。” 文吏微微点头,把原稿留下,退了出去,祖大寿尚未说话,吴三桂直接问:“大舅,你还在筹划向东虏借兵之事吗?” 祖大寿呵呵一笑,拍了拍吴三桂僵直的肩膀,让其坐下:“长伯啊,这并不算什么,当初史可法来的时候,就与我谈过借虏平寇的事情,那时想着是等北府与闯逆拼个两败俱伤之后,如今看来,形势紧急,倒也先要试试了。” “大舅,三桂倒是觉得借兵一事不妥当。”吴三桂坐定之后,毫不客气的说道。 祖大寿脸色微变,吴三桂虽然年轻有为,在关宁军威望很高,但一直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何曾如此说过话。 “长伯是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亦或者是担心底下人有想法?”祖大寿淡淡问道。 他倒是觉得这些担心并非无稽之谈,毕竟关宁军和东虏斗了几十年,两代人之间可谓仇深似海,而且东虏向来强凶霸道,若是进了辽西胡作非为,倒是个大难题,但如今北府军攻破北翼城,山海关城防岌岌可危,祖大寿倒是顾不得这些小节了。 吴三桂道:“大舅,三桂不是担心这些事,三桂是担心大舅借不到兵马!” 祖大寿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不会的,皇太极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如果咱关宁军倒了,下一个便是他,怎么会不出手相助呢?” “出手肯定是出手,但不是帮咱们防守山海关!”吴三桂大声说道。 “长伯,你究竟什么意思,大舅可是被你说糊涂了。”祖大寿问道,他知道吴三桂的能耐,这个时候,吴三桂肯定不会乱说话的。 吴三桂神色焦急,问:“大舅,虽说在对付北府这件事上,咱们与东虏利益一致,但是在对抗的手段上可有许多不同啊!东虏在辽西的利益是堵住北府军进入辽东的通道,是在山海关堵住,还是在宁远堵住根本没有区别,甚至退到锦州也无不可,但是咱们两家呢,能丢山海关吗?” 祖大寿听了这话,如被雷击一般,吴三桂的话可谓切中要害,正如他所说,真正丢不得山海关的是关宁军,而不是清国。 清国如今处于手势,便是要利用关键隘口堵住来自北府的攻势,保护辽东的核心利益,而关宁军不同,吴祖两家的根基在辽西走廊,这片东起锦州西到山海关的的狭窄走廊几乎已经成为两家的私产,土地、房产都在其上,特别是山海关到宁远这部分,当初关宁军主要的敌人是东虏,当大凌河一败后,锦州成为了前线,锦州周围到处都是东虏,已经难以生产,小凌河以西更是没有什么天险,吴祖两家大量内迁,核心利益到了宁远左近,而如果山海关失守,沿途堡垒皆不能阻碍北府军团,宁远成为前线,两家数十年来积攒的家财也就损失殆尽了。 而清国则不同,三百里辽西走廊,哪里堵住北府军团都是胜利。 “他皇太极不会坐山观虎斗,让咱们关宁军消耗北府军团的实力吧!”祖大寿脸色大变,惊骇问道,以往他何曾问过吴三桂的意见,只是此时已经彻底无状,失了主心骨了。 吴三桂暗骂祖大寿糊涂,道:“皇太极不敢有这个心思,也不能有!”见祖大寿投来诧异的目光,吴三桂也不顾颜面了,问:“大舅,就算咱关宁军拼命,又能消耗多少实力,你问问北翼城逃来的溃兵,他们四千人守城,死了一半降了一半,杀了多少北府贼军?” 这个问题祖大寿根本不用问,整个攻城阶段,关宁军和高第的边军都没有和北府军面对面,当北府军进城之后,先是关宁军投降,继而是边军溃逃,北府军死伤断然不过百,这么算上了,便是高第的边军和关宁军全死光了,也杀不了北府军两千人。 吴三桂看祖大寿总是抓不住其中关窍,直接说:“大舅还不明白吗,皇太极这是借助北府军团攻打山海关,在招降我们关宁军啊!” “招.......招降?”祖大寿瞪大了眼睛。 被吴三桂这么一点拨,祖大寿彻底明白了,当初三方私下合议,最得利的便是辽镇,如今看来,那个时候皇太极便只是想借着辽镇搭上南京朝廷,从那里获得国内紧缺的粮食,想来皇太极早有吞并辽镇之心了。 “百万辽民,五万精兵,翻手可得,他皇太极,真是......真是好权谋啊。”祖大寿颓然坐下,脸色茫然。 许久之后,祖大寿问:“长伯,如今这形势,大舅是没了法子,你觉得当如何做,才能保住你我两家基业啊?” 吴三桂道:“北府不给活路,咱们关宁军除了降清,便只有南渡一个法子了。” 祖大寿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南渡,咱们两家有如此权势地位,靠的便是麾下这几万关宁军,如今北府军团在外,如果仓皇南渡,怕是连一万人都带不走啊,去了南京,也是为南朝奴仆罢了。” “若是降清,还能保住手中权柄、大半基业,日后局面有变,也有反正的可能啊。”祖大寿又说道。 吴三桂却沉默的坐在那里,祖大寿见他不说话,急迫的说:“长伯,这个时候了,为何还如此犹豫,有什么话便说了吧。” “大舅,三桂愿意代表关宁军去盛京洽谈此事,只是........。”吴三桂话没有说完,就被祖大寿抢了过去,他说:“长伯啊,你糊涂啊,事急从权,大舅还如何怪的了你呢,你我两家本是一体,你又是年轻一辈最出挑的,日后两家的担子你得一肩挑,还有什么不能决断的呢。” “大舅也是知道,咱两家在清国能得什么地位,还得靠眼前这一仗,你且去吧,山海关交给大舅,另外告诉你父亲,派遣兵马把辽民先往东撤,带不走的都扔掉吧。”祖大寿最后又说道。 广宁。 自从挫败了多尔衮的叛乱,伏击了硕垒之后,皇太极并未返回盛京,而是率领大军前出广宁,皇太极很清楚,多尔衮的失败必然引来北府军团的进攻,只要北府不放弃京师,那么肯定首先要拿下山海关。 只有拿下山海关和蓟镇一线长城,才拥有立足京畿的资本。 如今皇太极麾下有三万人马,俱是清国之精锐,只要前出,未必不能挫北府之锋于山海关城之下,但皇太极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关宁军顶不住,再行招降。 如今祖大寿已经来了三封信,第一封时永平府三城尚在其手,只是要求按三方合议,在大宁卫方向予以配合,而第二封的时候,北府军团兵临山海关,祖大寿扣下了原本属于清国的粮食,并要求大清支援,到了第三封,祖大寿已经卑躬屈膝了,皇太极在等,等关宁军丢了山海关,再行招降。 皇太极刚打发了祖大寿的使者,正于帐中休息,忽然索尼走了进来,道:“主子,吴三桂求见?” “吴三桂?”皇太极微微一愣,心道祖大寿怎生把他派来了,难道山海关已经丢了。 皇太极坐起身子,让身边的仆人拿来衣服,索尼接过衣服,一边服侍穿衣,一边说:“说来也怪,吴三桂只带了几个亲随,通报了姓名便跪在了城外。” “当真?”皇太极忽然抓住了索尼的手,诧异的问道。 索尼点点头:“确实如此,奴才还去看了一眼。” 皇太极哈哈大笑,肩头一抖,袍子落地,他顾不得穿鞋子,跑出帐外,紧跑慢跑来到了城门之外,却见一年轻将官跪在地上,皇太极连忙迎了上去,握住吴三桂的手,激动说道:“吴将军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 吴三桂抬头看了一眼皇太极,不知眼前这个胖子是谁,索尼道:“这是我大清国皇帝陛下。” 吴三桂连连叩首,拜倒痛哭,说道:“三桂蒙受国恩,据守边墙,乃是悯我大明百姓免遭兵祸之苦,全无与大清对抗之意,数十年来,皆是如此,奈何北府孙贼强霸,叛我大明,占我京师,挟我天子,如今兵发山海关,天下万民遭受罹难之苦,三桂实在不忍,万望大清皇帝陛下解我百姓倒悬之苦,三桂愿永为大清之臣,为英主所驱使。” 皇太极扶起吴三桂,说:“过去的事,休要再提了,昔日敌对,你我身不由己,从今日起,吴将军与我为一家人,切勿生分,切勿生分啊!” 说着,皇太极执吴三桂之手,一同走向广宁城内,吴三桂却连道不敢,见皇太极的脚因踩了沙石而流血,当即牵来自己的马匹,跪在地上,以手为凳,侍奉皇太极上马,牵马而行,进入城内。 进得城内,皇太极入帐更衣,不多时,执吴三桂之手赶往大帐,帐内各旗主王爷和蒙古王公已经分两班列好,躬身施礼,吴三桂连忙道:“诸王亲迎外臣,折煞三桂了,真真是.......受之有愧。” 皇太极拉着吴三桂进入帐中,高举吴三桂的手,面朝诸王说道:“诸位,吴将军盖世豪杰,忠于上,有将帅之风,今日喜得吴氏英杰,乃我大清之福!”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诸王皆是跪拜。 皇太极当即道:“诸绅免礼,今日吴将军来投,我大清当以国礼待之,从今日起,吴将军便是我大清的平西王,位同八旗诸王!” “谢皇上厚赐,微臣当竭尽全力,为大清效忠。”吴三桂当即叩谢。 待诸王坐定,皇太极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说:“平西王为辽镇豪杰,却是心神不定,只因孙贼凶狠,寇关山海,济尔哈朗,鳌拜!” 济尔哈朗站起身,皇太极道:“济尔哈朗为主帅,鳌拜为副帅,领八旗前锋两万,速速西进,救援山海关,北府贼军凶狠,以护持关宁友军为上,其余兵马为后继,随我一道兵发宁远!” 诸王纷纷领命而去,吴三桂激动异常,不仅没有想到皇太极会如此礼遇,而且立刻发兵,当即跪下叩谢,说:“皇上,末将愿为先锋,随郑亲王一道西去。” 皇太极微微摇头,说:“兵凶势危,怎敢让平西王犯险,如今祖将军身在山海关,我自当修书一封告知,也请平西王同样如此。” 吴三桂道:“自当如此,烦请皇上赐下纸笔。” 皇太极扶起吴三桂,说:“莫要着急,关宁军精锐数万,辽民数十万,其地位未定,如何心安,平西王,且与我来,我等先商定关宁军与辽民安置一事,再行修书,也好让祖将军放心!” 吴三桂听了这话,心道皇太极做事滴水不漏,如今山海关是难以守住了,宁远左近数十万官军家属如何安置,便是大事,若做不好,关宁军一溃而散也是等闲之事。 “如今吴祖两家率众归附,自当为我大清藩王,世世代代永享富贵,关宁军五万,辽民近百万,也需要裂土安置,今日你我先议一议,如何安置!”皇太极拉着吴三桂走到了一幅地图前,开怀说道。 第380章 章七五 吴三桂剃发 对于吴三桂来说,此时寄人篱下,上下尊卑有别,如何安置关宁军及其亲属辽民他本不应该置喙,但他下定决心,主动投降清国,目的就是保住两家基业,此时自然也不得不出头,只是山海关危如累卵,吴三桂也没有把握攫取多少利益,只想着别让关宁军成了炮灰,两家莫被皇太极夺权也就是了。 皇太极指着地图说道:“如今北府势大,唯有团结一致,握紧成一个拳头,才能抗衡北府,保你我平安,平西王知道我在建立蒙古八旗的事情吗?” 吴三桂微微摇头,这段时日他的脑袋里只有京畿之事,先是闯逆再是北府,期间夹杂着南京朝廷,何曾注意过清国内部的事情。 “来,范先生,把那文书给平西王。”皇太极招招手,说道。 范文程被八旗诸王打断了腿,此时瘸着腿走了过来,手捧着文书,为难说:“皇上,这可是军机要务,便是各旗主都不曾得知啊。” 皇太极接过文书,说:“平西王率众来投,实乃我大清之幸事,若非怕八旗诸王反对,我早已与他结为异姓兄弟,平分辽左之地,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呢?” 说着,文书已经递到了吴三桂的手中,吴三桂知道皇太极刚才的豪言不过是应景之属,却是满脸惶恐应承,连连告罪后打开文书,看了一遍,马上跪在地上,说:“皇上雄才大略,实乃天下英主,三桂以前真是瞎了眼,与大清交往数十年,竟不识真龙,真是愚蠢,愚蠢啊!” 皇太极连连挽起吴三桂,挨着自己坐下,心道这厮倒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是说谎不打草稿,亦不脸红的家伙。 那份文书正是皇太极建立蒙古八旗的计划,以往满洲八旗之中就有许多蒙古佐领,后来努尔哈赤远征蒙古,四分五裂的蒙古部落要么来投靠要么被征服,组成了内藩蒙古,再后来,皇太极远征漠南,得左右翼蒙古近十万帐,这些便是清国国内及附属的蒙古人组成。 而随着北府崛起,右翼蒙古仅剩数千帐,左翼蒙古连年征战,所剩不过三万帐,许多部落甚至已经无法过活,内藩蒙古稍好一些,丁壮却是损折严重,皇太极为了集中力量和权力,决定建立蒙古八旗,以内藩蒙古为骨干,除了左翼蒙古那几个大部落,其余小部落皆充入其中,而满洲八旗之中那些蒙古佐领也抽调出来,形成了蒙古八旗共有六万帐,而这支强横的力量便为皇太极所属。 可以说,皇太极既把分散的蒙古部落整合在了一起,又集中了权力,在多尔衮已经伏诛的情况下,皇太极的权力已经达到了顶峰,对于皇太极的政治手段,吴三桂深感佩服,特别是那在危险之中抓住机会的能力,吴三桂更是自叹弗如。 “皇上的意思是,也建立汉八旗?”吴三桂小心的问道。 皇太极抚掌而笑,说:“不愧是辽地英豪,平西王一语中的!” 皇太极继而说道:“老汗时代,汉人多被屠戮驱逐,余者多做奴隶,后来三顺王来投,乌镇哈超建立,我从各旗阿哈之中抽调了许多男女充入其中,让其组成家庭,这才让乌镇哈超战力冠绝天下,只是乌镇哈超不过万人,难以建立汉八旗,如今平西王来投,自然不同了。” 吴三桂略略点头,光是关宁军还有三万余,加上乡勇凑个五万只是等闲,而辽西之地尚有近百万辽民,几乎与满洲八旗相当,若是利用得当,那清国实力便是翻倍,但是此时皇太极提出建立汉八旗,吴三桂的心不禁揪起来了,在汉八旗之中,吴祖两家能得几旗?又有多少辽民被充作奴隶呢? 见吴三桂的脸色阴沉下来,皇太极道:“平西王莫要担心,我准备将两黄旗和两蓝旗的编制予你吴祖二家,你与吴襄便做两黄旗旗主,祖大寿兄弟为两蓝旗旗主,关宁军及其家属俱归这四旗,再从辽民之中抽调一部分,让四旗各有两万户。其余辽民则加入两白旗和两红旗,从乌镇哈超和三顺王中抽调要员掌管,如何?” 吴三桂听了这话,心中盘算,四旗八万户已经是少了,虽说近半辽民被分割走,却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 “愿听皇上吩咐。”吴三桂当即说道。 皇太极点点头,走到地图旁,说:“此次入援辽西,虽说关城难守,但为保住辽东之安宁,宁远到锦州一线却是不得不守的,但如此算来,辽西已经是四战之地,再难安民,所以我准备把辽河以西,大凌河以东的土地安置你的四个旗,这里的庄子,除了上三旗的之外,其余都迁往辽东,至于其他四旗我再行安置,如何?” “皇上德政,三桂没齿难忘!”吴三桂正色说道。 皇太极的安排倒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依旧是把关宁军顶在辽西走廊与北府鏖战,虽说也会派遣八旗,但也是以关宁军为主力,但皇太极的大方却让吴三桂吃惊,辽河以西到大凌河,数以百万亩的熟田好地就这么交给了自己,虽说仍旧是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的法子,但足以说明皇太极的胸怀了。 “平西王莫要如此说,实在是心中有愧啊。”皇太极叹息说道,他低声说:“如今辽镇为我大清藩属,南朝怕是再不会提供粮饷了,你们的日子,多少也清苦一些啊。” 吴三桂听了这话,心中也是戚戚然,虽说清国也发饷银,而且比大明好的多,至少不欠饷,但那是按照实额发的,比不上南京朝廷许诺的四百八十万银子,更比不上当年朝廷近千万的辽饷。 “皇上切勿自责,此乃北府孙贼之故,我关宁军上下自当要与北府贼军清算的。”吴三桂厉声说道。 皇太极摆摆手,说:“哎呀呀,都怪我,今日之大喜的日子,如何让平西王伤心呢,来人笔墨伺候,平西王,你我一道给令尊和祖将军修书,也好让二位放心啊。” 吴三桂自然明白,接过笔墨,书写起来,信中大赞皇太极的仁德慷慨,而皇太极则声言此次出兵绝不危害辽西之民,也不会掠辽西之财,二人写好书信,连忙差遣人去送。 对于眼前这个接过,吴三桂相信吴襄和祖大寿都会满意的,汉军四旗和数以百万计的良田,已经可以弥补两家在此次兵祸之中的损失了,关宁军与清国打了几十年,对清国还是很了解的,各旗的旗民都相当于旗主的私产和仆从,在旗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比通过饷银和官位控制关宁军还要来的实在,在满八旗诸王被压制的情况下,吴祖两家的四旗可以凭借实力,拥有仅次于皇太极的实力,地位可谓超然。 想到这里,吴三桂不免有些飘飘然了,这比他预想的结局还要好很多,若是日后辽地安定,两家的实力不减反增,而皇太极在两家中明显以吴家为重,特别是封了自己为平西王,这倒是意外之喜。 皇太极命人上来茶点,风尘仆仆的吴三桂极为受用,正在吃用,皇太极微笑问:“平西王,你对我的安排,是否还有什么异议,皆可以提出来,我是不会怪罪的。” 吴三桂忽然一愣,看着皇太极那张真诚的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今自己势穷来投,皇太极高官厚赏,自然不会只因为吴祖两家手中的关宁军,这好比做买卖,有来有往才是买卖。 “皇上对我两家恩重如山,今后定然杀北府贼军以报皇上之恩德。”吴三桂跪在地上,正声说道。 皇太极笑了两声,并无表态,倒是一旁的范文程说道:“平西王真是好口才,你两家危难,皇上不计前嫌,赐予富贵权柄,你却只冠冕堂皇几句便要敷衍过去,满口忠义道德,内心首鼠两端!” 范文程这话一出,吓的吴三桂俯首在地,连连申辩,嘴上大义凌然,心中却是忐忑,心道莫非皇太极已经知道了什么? 投降清国只是吴祖两家的不得已的办法,无论是他还是祖大寿都想着哪一日还有反正的机会呢,也想着还能从南京朝廷那里得到好处,从京城那里留一条后路,可谓是首鼠三端了,这让他如何不担心。 “范先生这是哪里话,三桂既然投了英主,自然为皇上鞠躬尽瘁,如何再敢有二心?”吴三桂哭喊了一阵,最终说道。 范文程拖着一条残腿走到皇太极面前跪下,对吴三桂厉声说道:“平西王如今已经是大清之臣子,为何穿着明国的衣服,留着明国的发髻?” 吴三桂诧异的看着范文程,不知他为何如此说,范文程亮出自己的金钱鼠尾辫,正声说:“平西王若要证明自己的忠诚,剃发!易服!” “剃.......剃发?”吴三桂没曾想会有这么个结局,瞪大眼睛看着范文程。 范文程昂然说道:“大清臣民,自当如此!君为父,民为子,父子一体,自古已然!若平西王不剃发,如何证明对大清的忠诚?” “皇上,末将是汉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辽民与大清本就有嫌隙,若再下剃发令,恐生大变啊!”吴三桂小心的劝说道。 皇太极尚未说话,范文程喝道:“巧言令色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不整齐划一,必有二心也,况且此时天下人看的是你吴祖两家的忠诚,你平西王自然要为关宁军和百万辽民表率,厉行剃发,以证忠诚!” 吴三桂求饶似的看向皇太极,皇太极叹息一声说:“平西王,今日一议,我瞒着八旗诸王和蒙古王公,予你田亩甚多,权柄甚重,若平西王不剃发,如何堵住他们的嘴啊。再者,南朝峨冠博带,终究亡国,我大清金钱鼠尾,乃是上国之雅正啊!”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软硬兼施,就是彻底断绝了我吴祖二家的退路啊!”吴三桂颓然坐在地上,心中却是明白了。 范文程又道:“平西王,皇上知你辽地百姓愚昧已久,许其一年内可不剃发,但你平西王不同,既是辽地之民典范,如今又为大清汉臣之首,如何再行迁延拖沓,当即刻剃发,以示忠诚啊,再者,一年之后,关宁军和辽民也要移风易俗,循大清之礼,剃发易服,届时,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剃发者为大清之民,违逆者则是贼寇之属,早早晚晚,都要剃发,平西王,你还在等什么呢?” 吴三桂的坐在地上,耳边全是范文程的声音,刚才的意气风发早就没了,被范文程这半劝慰半恐吓的话语说的他浑身冷汗直流,吴三桂伸手拉了拉脖颈,许久,周围都是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许久,皇太极都坐在那里等待着,忽然吴三桂动了,他用手蹭了蹭发根,忽然咧嘴一笑,道:“头皮甚痒,留发多不便,便如范先生所说,臣请剃发!” 听了这话,皇太极站起身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平西王,你.......你很好!”说罢,皇太极起身离开了。 过了不多时,当吴三桂走已经只剩下剃的发青的头皮,脑后留了铜钱大小的一圈头发,一虎口长短,末端系了一条线绳,这时范文程用托盘呈递上来几根线绳,道:“按照咱大清的仪制,当以线绳系于末端,请平西王择一绳系之。” 吴三桂对于逼着自己剃发的范文程自然没有好脸色,正当发怒,却看到盘中有三根线绳,一红、一黄、一绿,吴三桂道:“范先生真是皇上身边的一条好狗,可惜了,腿瘸了!” 说罢,吴三桂选了其中绿色色线绳,在他看来这是范文程设立的陷阱,红色可是朱明之色,至于黄色那是皇族所用,自己用是僭越,唯有选择绿色。 范文程见吴三桂系好笑呵呵道:“平西王,这线绳倒是挺适合您的。” 吴三桂脸色大变,咬牙说:“今日之辱,他日必当厚报!” “范先生,这吴三桂怎生如此?”一个蒙古启心郎见吴三桂拂袖而去,笑问。 范文程道:“你不懂,在明国,头上戴绿的,只有妓院中的男人和妓妇亲属。” “哈哈,范先生好手段啊。”那启心郎笑道。 范文程道:“若论对皇上之忠心,谁人及的上我范文程,今日厚待吴三桂,他却三心二意,实乃叛逆之属,我不能为主子分忧,也要打压一下这厮的嚣张气焰!” 第381章 章七六 山海关破 山海关。 北翼城已经在手,山海关与蓟镇长城之间的联络已经截断,而且关内外的道路已经打通,唯一能威胁调派兵马的也就是东罗城头的那几门红夷大炮了,在利用了几个晚上调集兵马之后,下一次进攻便是全面铺开,从北向南,全面进攻东西排列的东罗城、关城和西罗城,不仅想要把山海关一股而下,连退路也是要封死的。 这几日,高第可谓度日如年,原本已经准备投降的他,在祖大寿传来清国援军马上到达的消息之后,再次犹豫了起来,在高第的心中,仍然放不下山海关总兵和麾下几万兵马带来的权势和地位,在他的认知中,东虏外加关宁铁骑,总能打的过北府了吧。 窗外的炮声隆隆,那是关城的炮手正在用红夷大炮轰击渡河的北府军团,山海关赖以生存的除了靡费无数外加数百年建立的城防设施,便是把关城、东西罗城夹在中间的东石河与西石河,处于交汇处夹角的山海关城,光是做到围城就是不简单的,若没有这般地利优势,山海关如何敢自称天下第一关呢? 而在山海关南面的宁海城,战斗持续不断,北府军团已经强渡石河,石河的下游距离宁海城太远,城头的火炮难以封锁,过了石河之后,北府军团在宁海的西北和正西两面立下营寨,而祖大寿也命令大军出城,挖沟筑壕,修筑了纵深超过半里的工事,用以屏护城墙,高第看了之后,发现极为有效,北府军那攻城臼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射程仍然是个问题,也就有样学样,麾下精卒和乡勇顶在了城外,同样筑寨,壕沟、拒马、土墙,纵深达到一里,自此北府军的臼炮再也没有轰击到城墙,但是却日夜遭受那种用火铳抛射的震天雷的轰击工事,损折惨重。 仗打到这个时候,隐隐有陷入僵持的兆头,徐麻子一面命令马一鸣加快在宁海城的布置,一面派遣将领前去逼降一片石等长城上的关隘,原本对山海关一战并不急迫的孙伯纶在接到关宁军降清,吴三桂受封平西王的消息之后,力主快速进军,并且把京畿左近最后一支机动部队调集给了徐麻子。 孙伯纶不在乎吴祖两家,关键是你辽西走廊的辽民,那数十万辽民一旦进入清国境内,东虏的实力自然会跃升,这绝不利于日后与东虏对峙、消耗的战略,而在快速突破山海关,挡住被裹挟的辽民事关大局。 帅帐之中,徐麻子亲自向孙伯纶介绍山海关的局势。 “在我们大军攻破北翼城之后,一片石关的边军已经投降,我军可以绕行一片石关,出其不意的直达辽西走廊腹地,而破山海关的关键还在于劝降高第。”徐麻子如是说道。 说着,他在沙盘上围绕着关城和东西罗城圈了半圈,说:“高第把主力调到了城外,背靠城墙,列阵于河边,阻挡我军渡河,若是强渡硬攻,不仅伤亡巨大,而且迁延时日,若高第死守,末将估计,得需要半个月才可破关,那样,就太慢了。” 孙伯纶微微点头,徐麻子是他麾下宿将,于军略方面自然是有见解的,他问:“你准备如何做?” 徐麻子道:“军情紧急,末将准备亲率一个骑营和三个机动步营,绕行一片石关,顺六州河下,渡河之后,固守于小团山堡一带的交通要道,可保宁远以西之民不被裹挟,此地辽民多为关宁军亲属,一旦得手,北府可占得先机,而山海关城则重点劝降高第,末将以为,还是要杀鸡儆猴,让马一鸣以火箭攻击宁海城,火烧城池,高第必无死守之心,待关城一破,大军东进,与末将偏师汇合,辽西半壁在手,局面也算是打开了一半。” 孙伯纶双手支颌,神色凝重的问道:“老徐,你可知道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如今你为大军主帅如何孤身犯险?” 徐麻子哈哈一笑,说:“北府军团是殿下一手所创,有殿下坐镇,士气更旺,再者,孤军深入敌后,固守待援,此战凶险,若余彦在,自然信得过,余彦却是新伤未愈,不死军也是已经残破,全军上下,末将又能信得过谁呢?” 孙伯纶知道徐麻子说的事实,也不再坚持,他看着沙盘许久,许久之后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便允了你,十天内,我会亲率大军赶到小团山堡的。” 徐麻子哈哈一笑:“不过十天尔,殿下放心便是。” 说罢,徐麻子离开了大帐,孙伯纶看着帐中跃动的烛火,沉默许久,忽然自语说:“吴三桂啊,吴三桂,你终究还是降了东虏。” 高第正在西罗城安排防务,把从关宁军那里要来了两门红夷大炮布设在西罗城的两角,支援城外的军卒,正此时,正西面的石河滩上传来了一阵骚乱,高第远远眺望,发现几个北府的骑兵正在石河边上持旗驰骋,正在大喊什么,高第还在疑惑,不多时城外的一个千总跑上了城墙,说:“总兵大人,京城的天使到了。” “天使?什么天使?”高第诧异出声,打了这么久,不管是谈是打都是北府的人出面,怎么朝廷这个时候出面了? 那千总不知道高第缘何为如此问,想了想,说:“就是太监啊,拿了圣旨来,要总兵大人接旨。” “荒唐!”一旁的祖宽忽然冷笑出声,说:“高大人,如今孙贼窃据京师,挟持太上皇,他想写什么还不就写什么,高大人千万不要上当,孙贼的伪诏接不得啊,不如骗进城内,斩了那几个太监,以示抵抗之心?” 高第看了一眼祖宽,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个家伙是祖大寿的心腹,派过来就是监视自己的,如今关宁军也要仰仗自己,所以一直以来祖宽都是礼敬有加,没有任何嚣张的意思,遇事也多退让,怎么今日这般主动? “让天使进城吧。”高第淡淡的说道。 “总兵大人,你这是何意,莫非是降了孙贼?”祖宽满脸警惕,问道。 高第呵呵一笑,舒展了一下身子,整理着袍服,说:“祖将军,便如你刚才所说哦,那是孙伯纶挟持太上皇下的伪诏,即是太上皇的诏书,你我身为大明臣子,岂能不接?说到底,太上皇还是天子的父皇,是咱大明臣子的太上皇。” 见祖宽仍旧要说话,高第冷冷一笑,正色问道:“难道说,此时你我已经不是大明的臣子了?” 祖宽自然知道关宁军已经投降的事,此时瞒着高第便是想借着他麾下兵马多拖延几日,连忙说:“当然.......当然是!” 高第道:“既如此,便一道下跪接旨吧。” 不多时,高第的家丁护从着传旨太监进了城门上的箭楼,那太监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脸色苍白,长的倒是俊美,华丽的服饰甚是得体,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孤傲在身,显然是自幼在内宫长大的太监,再加上其面白无须,喉部平坦,定然不是普通人假扮的。 高第已经摆开了香案,那太监道:“大明山海关总兵高第,接旨!” “臣接旨!” 高第一个跪下,周围的将佐和家丁纷纷下跪,祖宽也随大众跪下,那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箭楼之中回荡,高第细细听着,祖宽的手则摸向了怀中的短刀。 圣旨首先褒奖了高第守卫山海关,据东虏于关门之外的功劳,封其为安平伯,麾下将佐皆是有封赏。 这本没有什么,完全是北府开出的和谈条件,但也有些不同,按照原本的条件,应当上高第献出关城,各军解甲归营,以待秦王大军安置,但是圣旨上没有,随着话锋一转,圣旨的内容让高第惊骇。 “.......如今已经核实,逆贼吴三桂、祖大寿里通外虏,背负国恩,贪图荣华富贵,屈身侍虏,为汉奸国贼,人人得而诛之,钦命山海关总兵高第,于今夜申时,与王师一道共击宁海之叛贼,荡平叛逆,以报国恩.........。” “兀那阉狗,敢污蔑我家将主!”跪在地上的祖宽眼瞧着秘密保守不住,忽然起身,手持利刃刺向那太监,高第一时愣住不及反应,而一旁的王参将以身撞之,把祖宽撞到了一边。 高第恍然站起,喝道:“祖宽,你疯了吗,这可是天使!” “孙贼之走狗罢了,污蔑我家将主,高总兵,莫要轻信啊。”祖宽大叫,却被王参将带着几个家丁按住。 高第想要说话,却回身看了看麾下这些将佐,那些参将、游击皆是低头不语,却也是如释重负的样子,与北府军打了这么久,他们早就不想打了,如今朝廷不仅不怪罪,还有封赏,更让他们生了自保之心。 “这位公公,关宁军当真降了东虏?”高第询问道。 那太监道:“那是自然,吴三桂如今成了伪清的平西王了,吴祖两家都有爵位和田产,倒是你高总兵,什么都没有呢,估摸着等这仗打完了,也该顺手除掉了吧。” “你胡说.......。”祖宽大叫着。 高第一摆手,家丁把祖宽的嘴捂住,他想了想说:“这事儿倒也骗不了本将,王参将,你即可带人东去,看看沿途各堡寨的百姓是否还在,若是祖将军和吴将军真想死守山海关,定然不会迁徙百姓的,若是百姓被迁徙,天使所言自然真的了,记着,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那太监坐在了椅子上,说:“高总兵不愧是军中老将,做事干练,咱家来的时候,秦王交代了,让咱家就在这里等到子时,那时候高总兵若与王师一道共击叛贼,这圣旨便予了高总兵,若是高总兵到时按兵不动,那边杀了咱家,向祖大寿去表忠心吧。” “公公久居深宫,辽东之事多是听旁人说的,为何如此决然?”高第倒是有些不解。 那太监说:“秦王可是天下英豪,一言九鼎,咱家这几个月在京城早就见识了,定然不会坑害咱家的,连咱家这等畸零人都不会骗,自然也不会骗你高总兵的。” 高第微微点头,感觉这太监倒是有胆色的,手一挥,家丁把祖宽带下去看管起来,又让诸将去休息,这才问道:“为何今日申时动手,莫非北府秦王那边还有安排?” “咱家只知道,宁海城今夜必破!”太监淡淡说道。 高第还未曾问为什么就听到城外炮声隆隆,他连忙跑出去一看,炮声来自于山海关南侧,正是宁海城的方向,高第远远眺望,只看到一团团浓烟升腾,这时那太监递来一个望远镜,说:“高总兵,用这个能看的清楚一些。” 高第接过望远镜,认真看去,发现宁海城西面二里开外,北府军的大炮已经列开阵势,足足有三十余门,正齐射开炮,目标不是城外的工事,而是直接炮击的城墙,高第看向那城墙,发现包砖已经被打的七零八碎,不多时就笼罩在烟尘之中。 “快,把那马先生请来。”高第说道。 作为北府军团代表的马千总来到了箭楼,只看了一眼便说:“这是北府军团的重炮营轰击宁海城墙。” “以红夷大炮炮击城墙,可以轰破城墙吗?”高第难以置信的说道,一直以来,辽镇的红夷大炮都是布设在城头轰击外面的步骑,效果显著,而东虏进攻辽镇,红夷大炮多用来炮击女墙、马面等城墙上部,杀伤人员,而眼前的重炮炮击的可是城墙中央。 马千总笑了笑:“便是普通的红夷大炮可以轰塌城墙,只是需要持久炮轰,耗费炮弹与炮药极多,而北府军的重炮营用的是比红夷大炮还重的火炮,威力数倍之,且不惜炮药。宁海城位于长城之内,南面城墙本就薄弱,以小人估计,也就半日功夫,城墙也就受不住了。” 事实上,重炮营的炮击效果比马千总所说的要显著的多,两个重炮营三十六门二十四磅重炮,在二里的距离上可以直接瞄着城墙的腰部轰击,几轮便能把外面的包砖轰碎,露出里面的夯土,在十八斤(明朝的斤)重的炮弹轰击下,夯土层层剥离,待剩余的夯土无法支持上层城墙的重量之后,自然会崩塌的。 未时还未过,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宽达半里的城墙就此倒塌,接着炮口上扬,一枚枚被炭火烧的通红的炮弹砸进了宁海城中,不多时大火从城中烧起,高第可以看到城中士卒正用沙子、泥土救火,却要顶着炮弹的持续攻击。 高第握着拳头等待着,脑袋不时看向东门,希望王参将快点回来,时间一点点的渡过,终于申时到了。 北府军的大营中忽然被一团浓烟笼罩,紧接着一条条火龙从烟尘之中激射而出,呼啸着飞向宁海城,那火龙越过城外的工事和半截城墙飞入城中,就是想起一阵阵爆鸣之声,有的撞在了尚且耸立的城墙上,便是炸开一朵橘色的火花。 高第张着大嘴,看着那惊天动地的火箭把宁海城变成一片火海,诧异的说不出话来,他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高总兵,高总兵,申时到了。”那太监走了过来,笑吟吟的拿着圣旨在高第面前晃了晃。 高第抓过圣旨,大声说:“快,命令全军集结,先攻东罗城,堵住叛军退路。” “将主爷,王参将还未曾回来呢。”一个家丁说。 “快快去办,来人,给本将披甲,本将要亲自上阵,征讨关宁叛军!”高第大声叫着,冲出了箭楼。 第382章 章七七 阻敌宁远 祖大寿被刺骨的疼痛弄醒,感觉全身都散了架一般,尤其是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他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家丁正把一根木茬从自己大腿里拔出来,而那根左腿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了。 “发生了什么事儿,家丁营堵上缺口了吗,关城那边如何,祖宽为什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祖大寿咬牙问道。 家丁尚未说话,一声爆炸声从不远处响起,宁海城中一座牌坊在轰鸣声中倒塌,巨大的声响震散了祖大寿脑袋里的混乱,他恍然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北府军的重炮轰塌了城墙之后,他立刻率领家丁营堵在缺口,既想让城外的守军继续坚守,又要作为后备,但是家丁营刚刚到达缺口,便有天火降临,两千人的家丁顿时死伤一片,他自己也被炸起的一根木料砸中身子。 “小人也不知道祖宽将军如何了,外面的人已经乱了,都往城里跑,有些人投降了。”那家丁一边用夹板把祖大寿的腿固定,一边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他。 正此时,一个千总跑了过来,说:“义父,义父,高第那狗东西叛了,带着人抢了东罗城,如今向着威远城去了啊。” 祖大寿听到这个消息,不顾伤痛,翻身上马,说:“快快集合兵马,出城迎战,绝对不能让他占了威远城!” 作为辽镇老将祖大寿自然知晓威远城的利害,这城堡虽然小,却孤悬于山海关以东三里之外,堵住了大军东撤的道路,若是被抢下,山海关这些关宁军便是插翅难飞了,那些乡勇也就罢了,这一万多关宁军可是他祖大寿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日后还要靠他们在清国安身立命呢。 那千总却说:“义父,如今已经是三面受敌,清国的援军还在宁远,咱们肯定是支撑不住了,义父,快随孩儿去老龙头,那里还有几艘小船,义父坐上船去宁远吧,那里还有二老爷和姑老爷父子,祖家还能东山再起,您若是陷在了这里,您那十几个子侄,可就都要寄人篱下了。” 话还未曾说完,缺口处已经是响起阵阵喊杀声,祖大寿强行站起身子,站在废墟上往外看去,外面的守军已经四散而逃,几百个身披甲胄,头戴铁盔,手持大刀长矛的跳荡手,正追着数千士卒追砍,一路杀到了宁海城下,军心尽丧,士子全无,这宁海城定然是守不住了。 那千总抓住祖可法的手,说:“可法快带义父去坐船,这里由我守住,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祖可法应了一声,牵起祖大寿的马向南跑去,上了南城墙,入眼所及皆是一片火海,而在火海之中有城墙通往海中,这段深入大海的长城被称作老龙头,家丁已经把船弄了过来,下了长城,祖可法想把祖大寿抱下来,发现他双眼紧闭,脸色发紫,胸膛起伏不定,祖可法失声说:“定然是刚才的火箭有毒,快上船,到了宁远才会有大夫!” 当徐麻子率领大军绕过一片石关的水上长城出现在辽西走廊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大军从山谷丛林之中穿行了三天,已经是人困马乏,特别是宽邦一带渡过六州河的时候,河水湍急加上山路难行,除了骑营的马匹,机动步营纷纷放弃骡马,交由辅兵看管,全都步行前进,一路疾驰到了小团山堡一带。 这里地势起伏不定,是辽西比较常见的丘陵地形,一条弯曲的官道穿行于土丘之间,直达宁远河,隔着宁远河便能看到高耸的宁远城,渡河侦查的夜不收传来的消息,宁远城已经人满为患,城头的旗帜也换成了东虏两黄旗的。 宁远河与宁远城一样,是辽镇抵挡东虏的防线,当初努尔哈赤围困宁远,以后大凌河之战,锦州之战连连发生,虽说还有锦州在前,但已经不敢野地对阵的关宁军只依靠城堡守卫,为保护宁远以西的核心地盘,整条宁远河没有一座浮桥,只靠渡船来往,正因如此,渡口和距离渡口不到半里之地的那段可以涉水过河的石河滩就成了沟通宁远河东西的必经之路。 “夜不收已经回来了,周围的七八个堡子、村庄都是没有人了,他们发现,东虏和关宁军正押送着大量的百姓向东而去,这是要迁徙辽民了。”副将走到徐麻子身边,把情况说了一遍。 “宁远河以西还有多少敌人,东虏到了哪里?”徐麻子问道,虽然没有接到消息,山海关的关宁军多半是败了,没有斗志的关宁军他不放在眼里,关键是东虏。 “夜不收抓了两个东虏的甲兵,济尔哈朗面朝六州河列阵,与关宁军共有四万人,准备把北府军团挡在河西,而皇太极和吴三桂则到了宁远,却只有不到两万人。”那副将继而说道。 徐麻子拄刀而立,忽然摇摇头,说:“如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咱陷在了东虏的包围圈里,济尔哈朗的主力也被咱切断了退路,你知道,这仗该怎么打吗?” “末将不知道。”副将说道,按照计划,这支偏师的目的是拦下要东迁的辽民,如今却堵住了东虏主力退路,东虏必定是要拼命的。 徐麻子哈哈一笑,说:“还能怎么打,自然是死守,看是东虏先把咱灭了,还是殿下先把济尔哈朗击溃。” 副将的脸色微变,没有说话,实际上,己方是处于劣势的,这支偏师一共三个机动步营和一个骑营,加上加强的炮队,也不过八千余人,要面对皇太极和济尔哈朗的两面夹击,而济尔哈朗麾下有四万人,比刚打下山海关的北府军团兵力还要多,又有河流可以利用,完全可以部分兵力据北府于河西,抽调精锐回身夹击己方。 “天津一战,十万闯逆围不死军,余彦将军不过万人即可御敌,你我麾下都是北府精锐,八千余人都是百战老兵,若连区区数万东虏挡不住,如何称之为北府主力呢?我这帅位是不是也交由余彦来做了?”徐麻子正色说道。 “末将明白了,末将自当死战不退,绝不堕了我军威名,请大帅指点方略。”副将躬身说道。 徐麻子招来几个步营的将军,依次分配任务,此次出击,可不是固守待援那么简单,还需要封锁辽民东迁的道路,所以要防守的面很广,如今已经捣毁渡口,烧了部分渡船,但仍然要顾忌石河滩与渡口两大要点。 雄踞于河西的小团山堡和那低矮的小团山把官道夹在中间,也是附近仅有的两个制高点,这也是徐麻子布设兵力可以利用的两个点,徐麻子亲率两个步营和一半的骑营防守小团山堡,而把山丘交给了副将,除了留下三门战防炮和两个步营本就有的炮队,其余全都加强到了山丘之上,副将的主要任务就是用尽可能少的兵力保护作为火力核心的火炮,而火炮则在山顶用火力支援小团山堡的步营。 徐麻子把三门战防炮安置在了堡垒顶部,既可以与山顶的炮队形成交叉火力,也可以封锁可能从石河滩渡河的东虏,除了留下一个铳队警戒石河滩之外,其余的步卒全部在河西的平坦之地展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一半的铳队布设在四角,长矛手在铳队之间,而其余呆在阵列之中作为火力核心,步营的野战炮则加强在了正面方向。 在山丘之上,炮队还在步卒的支援下把炮车推到山顶,第一波攻击已经是到了,一直超过两千人的白甲兵从西面而来,为首正是副帅鳌拜,宁远城上也有一股狼烟腾空而起,显然东虏已经知道有一支军队绕行到了大军后面来了。 鳌拜在官道上眺望着这支忽然就出现在侧后的北府军,在看到其多是步卒少有骑兵之后才确定后方无逾,他最担心的就是主力出征在外,辽东老家被人掏了,如今看来,这支兵马当是绕行山谷穿过来的,认输不过数千之众,虽然人数不多,但鳌拜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他回顾了大清与北府对阵的历史,除了可怕的堑壕战和守城战,少数的几次两军对垒多是骑兵对攻,但凡北府军团有步营参与,大清便是甲兵也难以攻破步营的防守,眼前这个大方阵古怪的很,鳌拜从未见过,却也不会轻视了。 以往轻视北府军战术或者武器的人多是死了。 正在此时,忽然炮声响起,鳌拜本能的低下头,却没有听到呼啸的声音响起,再看河边,那小团山堡上已经硝烟滚滚,但炮击的方向却是东面,这个时候一个汉人千总跑了过来,那千总还穿着辽镇的衣甲,正是关宁军派来协助鳌拜的,他道:“鳌拜将军,那是红夷大炮的声音,应该是皇上发现贼军堵住了渡口,正在河东发炮轰击呢!” “早知道,我们也应该带些大炮来了,对付这种步阵,用大炮轰击效果最好了。”鳌拜身边一个甲喇章京说道,这人与鳌拜与几分相似,正是鳌拜的弟弟穆里马。 鳌拜微微点头,却也是满脸无奈,乌镇哈超倒是有不少红夷大炮随军出征,但是渡宁远河的时候,因为没有浮桥只有渡船,渡船承载不住三千多斤重的红夷大炮,只得作罢。 如今宁远方向虽然发炮支援,却也是乏善可陈,布设在城头的火炮打不了这么远,而拉下城的红夷大炮因为小团山堡和堤坝的阻隔,被挡住了射界,一时半会是支援不到了。 “鳌拜将军,趁贼军立足未稳,我们进攻吧。”那汉人千总建议道。 穆里马随手抽了那千总一鞭子,骂道:“你个狗尼堪,是看我们兄弟死的不够快吗?贼军近万人,我们只有两千,是让我们送死吗?” 鳌拜抓住穆里马还要逞凶的鞭子,扔到一边:“你住嘴!他说的对,我们要展开进攻,如果不进攻,任由北府贼军施展,等萨哈廉郡王和乌镇哈超的援军赶到的时候,这些家伙就已经挖掘好了壕沟,筑造好了胸墙,那个时候就很难打了!” 穆里马低下头,没有再敢说话,年前的老哈河一战他也是参与过的,阵地堑壕战,与北府军对阵就是一个绞肉机,在那种地形下,白甲和阿哈没有任何区别。 鳌拜抓过那千总,说:“穆里马,你和我各率五百骑兵掠阵冲击,记着千万不要靠的太近了,让其不敢解散阵型即可。” 见穆里马去挑选人手了,鳌拜抓过那个关宁军的千总,说:“陈千总,你觉得进攻这种步兵方阵需要什么?” 那千总想了想,说:“没有火炮,乌镇哈超和大清的甲骑都不好发挥,步战是肯定的,贼军却有火炮,咱们得需要盾车掩护才能靠近。” 鳌拜重重点头:“你说的非常对,所以你立刻去通知萨哈廉郡王和孔有德将军,让他们把撤退中辽民手里的板车、独轮车都集中起来,做成盾车一道运来,等大军到了,我们才可以进攻。” 小团山堡四周都是平坦的地形,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的冬小麦被人马踩踏已经毁伤殆尽,鳌拜没有从更容易冲锋的官道进攻,因为他发现官道上有石灰痕迹和小红旗,他知道那是北府军炮手所为,骑队冲过那些标定好的地方,肯定会受到重击,而且并不宽敞的官道不容易展开兵力,而面对火器部队,最重要的就是把队形散开。 两支骑兵出现在原野上的时候,步营的野战炮已经推出了阵地,用实心弹轰击着,硝烟不时腾起,效果却并不明显,东虏的甲兵分的很开,而且路线飘忽不定,很难打中,一直进入到一里之内,野战炮换上了葡萄弹,才开始有了战果,鸡蛋大小的葡萄弹无论打中甲兵还是战马,都是激射起一蓬血肉,海碗大小的伤口出现在身子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在这种伤势下活下来。 而东虏的甲兵散的更开,鳌拜命骑兵以十人为对,四面出击,在百步开外用羽箭抛射,攻击方阵四角的铳手,而铳手肃然而立,并不还击,只有野战炮怒吼不断开始用泼洒霰弹。 徐麻子坐在方阵中央,闭眼假寐,骑营的将军走过来说道:“大帅,东虏嚣张,不如末将率精骑出击,杀杀敌人的威风。” “不需要,只是试探罢了,留着体力对付东虏的援军吧。”徐麻子淡淡说道。 第383章 章七八 畏惧之心 正说着,侧翼方向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夹杂着步营士卒那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是喊着不要开铳,不多时,几个亲兵押着两个甲兵到了徐麻子身边。 “如何擒得?”徐麻子问道。 那亲兵道:“两个东虏真夷的坐骑,一个被迸射的石子打瞎了眼,自己跑到咱们阵中,另外一个战马发了性,冲了过来,人都被擒了。” 徐麻子微微点头,这时身旁一个把总过去,围着两个白甲看了看,还解下了他们的衣甲和铁盔,徐麻子砍了一眼那把总,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李定国,这才想起,当初这个从贼的少年完成了孙伯纶的约定,去了绥德在护厂队待了一段时日,便因为机灵到了京城做事,在赵琉璃麾下立了功勋,如今升了把总在自己身边执掌军法。 “李定国,你在看什么?”徐麻子笑问道。 李定国如今不过十八岁,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坚毅,他躬身施礼,道:“大帅,卑职从这二人身上看到,东虏气数将尽!” 徐麻子微微点头,倒是明白他在说什么,而周围几个将佐则是满脸狐疑,徐麻子示意李定国解说一翻,李定国指了指两个东虏身上的甲胄说:“诸位将军且看这甲胄不是东虏常用的式样,看起来不伦不类,若是卑职没有猜错,当是老奴时代流传下来的甲胄,如今东虏已经开始用老甲了,足以证明其国力空虚了。” 说着,李定国摘下一个东虏的铁盔,指了指那金钱鼠尾,又捏开他的嘴看了看牙口,说:“这东虏不过二十余岁,也能担当白甲兵,东虏是真的无人了!”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都是打了老仗的,知道白甲兵挑选极为严格,能够身披三重甲冲锋的,无一不是百战老兵,在东虏之中,白甲兵最是精锐,一个牛录不过几十个罢了,而眼前这东虏虽然精壮,却远不是那种可以几十个追砍上千明军的精锐白甲兵。 李定国又解下东虏身上的袋子,把东西倒在地上,几块比石头还硬的肉干,黑中发黄的干粮和一把黄豆,李定国拍打了一下手上的残渣,说:“白甲尚且吃这种东西,普通的甲兵和余丁呢,阿哈又该吃什么?” “那你的结论呢?”徐麻子横刀在手,笑问道。 李定国道:“卑职以为,这一仗会很难打,但只要把东虏打狠了,他们就不敢和我们拼命,东虏已经没有多少丁口和我们交换了。” 徐麻子哈哈一笑,说:“这是你第一次与东虏对阵,对东虏的了解已经不亚于我了,难怪秦王殿下对你看重,你说的对,和东虏作战,要么不打,要打就要把他打疼了。”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那骑兵将领,说:“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不要你出击的吗?” 鳌拜和穆里马的骚扰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效果并不显著,反而折损了几十人,到了后来,除非白甲兵靠近到野战炮霰弹瞄准的位置,步营连开炮都免了,骚扰效果不显除了慑于北府精良的火器威胁,便是马力不济。 因为连续丢失了左翼的牧地和大量的蒙古部落,清国的战马来源急剧减少,而从去年六月准备老哈河一战开始,整个大清国就没有停止过战争,战马这种娇贵的畜生可受不住这般驱使,大量的战马死亡或者送到辽东休养生息,缺少战马的鳌拜可不敢把麾下这支大清少有的骑兵部队消耗光了。 到了夜晚,鳌拜又发起了几轮夜袭,一直持续到了半夜,甲兵一度冲入敌阵与铳兵混战,但是人数不占优势的八旗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但是一切的损失都是有回报的,当第二日的太阳升起的时候,萨哈廉率领的援军终于赶到,济尔哈朗从大军中抽调一万精锐,连同祖大乐的麾下过万关宁军一道赶来,而宁远方向,皇太极也亲率三千精锐和吴三桂征召的一道,从上游渡河,赶到了战场,正式接过了战场的指挥权。 到了这个时候,围困徐麻子的敌军超过三万,其中大半是精锐的东虏八旗。 皇太极用望远镜看着列阵于河边的北府步营,心中感慨:“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会相信此军疾行三日,又遭白甲一日夜滋扰,如此雄壮军容,如何可破?” “鳌拜,上次看到如此孤军固守,是何时了?”皇太极叹息问道。 鳌拜想了想,说:“记得还是天命六年,在浑河与川兵、浙兵对阵的时候.......,当时那两军也是都几千人,咱八旗久攻不下,折损数千人,若不是李永芳找来明军红夷炮,重金悬赏炮手,怕是也打不破那军阵啊。” 这话说出口,皇太极身边的将领皆是唏嘘,那个时候八旗劲旅如日中天,尚且惨胜,如今八旗迟暮,又该如何破阵呢? “皇上.......不如,不如就别........。”萨哈廉小声的说道,但看着周围人投射来的异样眼神,终究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萨哈廉,有话说完,我皇太极虽然重武勇,却也不是听不得逆耳忠言的。”皇太极说道。 “微臣的意思是,打还是要打的,但犯不着拼命,若是真打不散这方阵,就别打了。”萨哈廉得到了皇太极的允许,自然也没了顾忌,直接说道。见身边人有些不解,他又说道:“如今局面对大清已经是很有利了,咱们白白得了几十万的丁口,又在宁远、锦州一线堵住了北府进军辽东的路,已经是占了很大的便宜了,就算把眼前这股子北府军灭了,也不过再得二三十万辽民罢了,可灭这股子辽民咱得死多少勇士,三千还是五千!” 孔有德也说:“奴才以为多罗郡王说的极是,用几千甲兵换那些辽民实在不值的,若是咱不打,绕过这个渡口,从上游的长岭山一带渡河,不仅可以把郑亲王的军队护从回去,还能白得许多辽民的财货,不损一兵一卒。” “恭顺王,你可要知道,如今还陷在宁远河以西的辽民多是关宁军的亲属,抢劫自家财货,如何使得,若不把这些辽民带回去,关宁军上下如何心安,如何为大清效力?”吴三桂在一旁听着,越听越对劲,他知道清国与北府对阵多次,输多胜少,但是打不过和不敢打完全是两码事,最重要的是,如今这一仗关乎日后他的实际利益,吴三桂自然要据理力争。 “小王麾下的乌镇哈超士兵,亲属多陷在了山东、直隶,不也一样为大清效力,平西王,将兵之法有许多种,您毕竟年轻啊。”孔有德毫不客气的说道,原来他孔有德是汉将之首,吴三桂一来便抢了他的位置,让孔有德如何不气? 吴三桂冷哼一声,并未说话,关宁军可是有几万人,而当初孔有德从山东渡海来投,带来了不过万人,其中军官的亲属多在其中,隔着大海,士卒有想法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见麾下将官争吵一片,皇太极也是不耐烦了,挥手说道:“勿要再行争执,我八旗诸绅纵横天下,如今又有关宁铁骑相助,未必不能破开这方阵,诸位将军,大清兴兵数万西来,如何能不战便走,有损我大清威名,避战之事万万不可再提,哪位将军可有良策破此方阵,无论满蒙汉,无论旗民阿哈,只要破阵,赏金千两,以旗主赏之,封亲王!” 众人听了这赏格,个个摩拳擦掌,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赏格,旗主向来是爱新觉罗家族子嗣担任,亲王更是如此,今日若得厚赏,那是百世富贵。 萨哈廉环视众人一周,厉声说道:“勿要聒噪,皇上问计尔等,并非挑选死士,若想用八旗诸绅冲阵,以命博赏,那等法子不说也罢。” 这一盆冷水泼下来,众人才是稍稍安静下来,如果带着八旗甲兵拼命冲阵,只要敢玩命,谁都可以,那如何担得起如此厚赏呢。 “平西王,你有何良策?”皇太极看向一旁不说话的吴三桂,问道。 吴三桂微微摇头,许久不言,最终说:“皇上,微臣以为.......不死个三五千人,恐难破此阵!” 这话并非无的放矢,吴三桂虽然不像八旗这般有和北府军交锋的丰富经验,但是在滦州、永平等地也交过手,北府军对阵铳炮无敌,骑战甲骑犀利,除了兵力不足之外,他看不到任何的缺点,对阵一支没有缺点的军队,除了用命去填,几乎没有什么办法。 可是,要死三五千,受伤就要过万,这么一算下来,身旁这支军队折损过半,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在场的将领都是打了老仗的,便是八旗这类久经战阵的军队,也难以坚持到超过三成的伤亡。 “既然平西王知道此战之艰难,也该明白咱们皇上并非不救那些辽民,实在是入不敷出啊。”萨哈廉在一旁提醒道,意思就很明确了,你自己都觉得打不过,那真要是不打,别怪大清见死不救。 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孔有德抱拳说:“皇上,奴才倒是有个计策,虽不敢保证破北府方阵,但足以重创贼军。” 见皇太极犹豫,孔有德又说:“正如平西王所说,亲属陷落敌境,难免军心动摇,我大清若是连打都不打,在关宁诸军眼中就是不恤士卒,为安定人心,这一仗也是要打的。” 皇太极微微点头,心中也是下定了决心,打不打的过这是能力问题,打不打是态度问题,就算不顾那些关宁军,吴祖两家降将的嘴也是要堵住的。 “恭顺王,说说你的计策吧。”皇太极当即说道。 孔有德迟疑片刻,有些为难了,指着正用铁锹挖沟的北府方阵说:“皇上,军情紧急是片刻也不得迟疑的,若是贼人把胸墙修筑起来,奴才的法子也算是废了大半啊。” 说着,他靠近皇太极,低声说:“奴才敢保证,死伤不过两千,如果只算战兵,若死五百,奴才以死谢罪!” 这保证却是戳中了皇太极心中所想,若是真能攻破方阵,死伤一些士卒他并不在乎,他最担心的就是缠战在一起,死伤无算,最后什么都没有捞到。 “好,恭顺王,你持我大令,号令三军,需要什么即可调动便是,只要挫敌锋锐,我便厚赏于你。”皇太极兴奋的对孔有德说道。 孔有德接令而去,不多时便调集过万兵马,其中过半是丁壮,从八旗之中只是抽掉了千余弓箭手,因为乌镇哈超多在济尔哈朗麾下,他又从关宁军调集了两千铳手,而造就制作好的盾车全部被他调到前沿。 宁远河以东的炮兵阵地忽然安静了下来,再次怒吼发炮的时候,炮弹已经从东北射来,直射西南一角,皇太极看到一枚炮弹把方阵西北一角的铳手砸死几人,大声称赞:“恭顺王不愧是我大清的炮术专家,仅仅是调整一个方向,就能增加许多胜算,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吴三桂看在眼里,眉头也是皱起来了,孔有德把红夷大炮调到方阵的东北方向,这样向西南一角,就把方阵的正北和正西两个面都让了出来,可以投入兵力进攻,若是不做这个安排,河东的大炮可能就会打到正西进攻的己方兵马。 进攻很快展开,孔有德亲自率领家丁压阵,把盾车排列在前,由随军阿哈推着向着方阵快速移动,掩护后面背着土袋的辽民丁壮,在丁壮后面则是近四千兵马,其中铳手在前,弓箭手在后,队形稀疏,压阵前进,孔有德在最后,下令阿哈后撤,丁壮斩之,丁壮逃窜,战兵射杀,战兵逃窜,家丁斩杀! 见孔有德动了真格,未免战兵中的甲兵不服军令,皇太极钦命鳌拜率领葛布什贤哈超随孔有德压阵,随时镇压。 徐麻子站在阵中,看着远处密密麻麻足有数百辆盾车快速驶来,知道一场恶战将会来临,他扭转了一下脖子,喊道:“兄弟们,杀鞑子啦!” “杀鞑子!” 北府军团齐呼之声直冲云霄,响彻宁远河两岸。 第384章 章七九 掷弹兵逞英豪 孔有德在使用盾车方面已经非常娴熟,与以往八旗只是驱使抓来的阿哈推动盾车不同,孔有德将盾车按照不同的类型编组,派遣老兵持刀在一旁压阵指挥,在霰弹射程之外,阿哈拉车前进,以保证较快的前进速度,遇到田埂、石块之类也容易越过,而进入霰弹射程之后,阿哈把车转过来,以盾车掩护,推车前进。 在步营的西、北两面,各步队之间,野战炮早已严阵以待,随着盾车进入射程,各炮位自由开炮,坚硬的铁蛋划过半空,拉出一道淡淡的烟痕,狠狠的砸进盾车群中。 盾车实在是太多太密集了,横排而来,为了更精准的打击,各炮组都舍弃了侧击原则,只打击正面盾车,在进入二里范围之后,命中率直线上升。 各炮长全部选择由板车改成的大型盾车,其速度慢,目标大,最容易打击,炮长们瞄准的位置普遍靠下,希望一举击毁盾车的车辙,彻底报废盾车。 在经验丰富的炮手使用下,野战炮的威能发挥的玲离尽致,沉重的实心弹打中盾车就是木屑横飞,激射的木屑、铁钉甚至石子把周围的人打的鸡飞狗跳,每次击中都会惹的盾车中一阵混乱,但葛布什贤哈超和甲兵毫不顾惜的杀人很快可以控制住局面,一路前进,一路狼藉,一路伤亡,尸身根本无人管,只有甲兵的伤员才有人抬下去,其余人只能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然而快速的射击让炮神的温度过高,很快便到了危险的境地,各炮位开始停止射击,炮手用蘸了水的羊毛刷子清膛降温,许多炮手直接脱下身上的衣服,用水、尿液已经一切能找到的液体弄湿,直接披在炮身之上,用以快速降温。 孔有德控制着盾车的速度,在最佳射程之外把北府军的最高的发射频率消耗光,见野战炮偃旗息鼓,喝令迅速前进,正此时,来自小团山上的炮队开始了发威,野战炮和战防炮怒吼不断,侧射过来的火力不仅打击着盾车,还收割着盾车后面的士卒,伤亡开始增加,孔有德此时已经无计可施,能想到的法子他都用过了,终究还是顶着炮火前进。 西侧进攻的兵力因为受到两面炮火的夹击,盾车损失殆尽,孔有德当即命令后撤下来,而北侧的盾车不受小团山上的火炮攻击,还有近百辆,当阿哈奋力把盾车推到距离方阵七十步左右的时候,北面方阵一千名火铳打出了第一轮齐射,有五寸厚的木排、棉被与牛皮钉在一起的大盾挡住了大部分的铅子,立在了原地。 孔有德当即命令,所有背负土袋的阿哈上前,把随身背负的土袋堆在盾车之上,然后解下盾车上的铁锹、鹤嘴锄和麻袋,装填土袋,顶上葡萄弹和铅子,加固盾车防线。 “骑营出击!”徐麻子看到这一幕,知道东虏意图以盾车为防线,在七十步开外与没有工事遮掩的北府步营对射,他自然不会等死,落得那般田地,当即命令阵中骑营出击,阵中千余骑兵整队,方阵西侧打开阵型,疾驰而出,绕了半圈,侧击孔有德的进攻队列。 皇太极当即命令萨哈廉和吴三桂各自率领精骑夹击,东虏人多势众,北府甲骑犀利,双方对撞在一起,杀的难解难分,却也难以再攻筑造防线的乌镇哈超。 徐麻子下令鸣金收兵,伤亡近三分之一的骑营退回本阵,而追杀过近关宁铁骑被布设在西北、西南两角的铳手方阵夹击,伤亡无数,双方在半个时辰内打的有来有回,然而形势却朝着不利于北府的方向发展。 随着盾车后面的土袋越堆越厚,野战炮只能用实心弹才能轰破,而关宁军和乌镇哈超的铳手已经躲在了盾车之后,以火铳攻击密集的方阵。 但是孔有德预料的一边倒的杀戮并没有发生,没有遮拦的北府铳手伤亡很大,但是己方的铳手同样伤亡很大,更精准的说,死亡很多,因为徐麻子麾下这三个步营都是最精锐的机动步营,每个营都有一个大队和所有队官以上都换装了使用米尼弹的新式线膛火铳,这些神射手可以在二百步的距离上用线膛火铳打中一个西瓜,在七十步的位置上打中一个脑袋自然不在话下,所以孔有德麾下的铳手在被割草一般的撂倒,几乎都是脑袋被打碎。 孔有德部伤亡过大,但是一旁观战的皇太极却是看的分外兴奋,他从未见过清国大军可以如此收割北府军团的生命,不要说此时是近乎一比一的交换,就算是二比一,他也愿意。 “这么打下去,此阵可破!”皇太极畅快的大笑道,被北府军压着打了几年,他从未有如此这般畅快过。 “皇上所言极是,不过微臣以为还是要派遣精兵支援,一旦北府狗急跳墙,怕是要反扑盾车防线啊。”祖大乐在一旁小心的说道。 皇太极哈哈一笑说:“此言甚是,不过祖将军莫要当心,短兵相接,白刃格斗,天下无人是葛布什贤哈超的对手!” 祖大乐自然大声称是,然而皇太极的笑声很快弱了下来,身边观战的诸将也是安静下来,众人发现有些不对劲,北府军就那么站在那里挨打,与盾车后的铳手对射,如果要逆袭,早就应该开始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按兵不动呢? 徐麻子站在阵中,身边不断羽箭和铅弹飞过,几个家丁尽可能的挡在他身前,已经有人被流弹击伤了,他依旧岿然不惧,他静静的听着,冷冷的等待着,一直到敌人盾车后的铳声稀疏了许多后,才下令:“李定国,你带掷弹兵上!” 李定国没想到会是自己,他是以孙伯纶亲卫队把总的身份来北府军中担当军法官的,却不曾想获得了作战任务,而且第一次上阵,主帅就把步营之中最精锐的掷弹兵交由自己。 在这个火器方兴未艾的时代,但凡火器部队中,最精锐的无异就是掷弹兵,掷弹兵全部由经验丰富且性格剽悍的老兵组成,他们身材高大强壮,只有这样才能把沉重的手榴弹投掷出足够远的距离,他们经验丰富,勇气过人,正因如此才能在铅子横飞,似是遍地的战场上保持镇定,从容的点燃引信,投掷手榴弹。 正因如此,在历史中,掷弹兵都是战力、功勋、荣誉和资历的代表,常常被冠以近卫等名号。 徐麻子手中有三个整编步营,六千步卒,但是真正可以作为掷弹兵的只有一个大队五百人,他们装备有刺刀的燧发火铳、手铳和震天雷,同时配备双手苗刀,兼有跳荡选锋之意,掷弹兵个个身材高大魁梧,皆是六尺男儿,在步营之中甚是显眼。 “掷弹兵.......,全员,持枪!”接过队旗的李定国高声喊道。 哗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所有高大的掷弹兵使用训练无数次的标准动作把手中的火铳双手握持,闪着寒光的刺刀斜指向上,宛若一片刺刀丛林,掷弹兵排列成两排,齐声踏步,轰隆隆的向前推进。 盾车后被打的抬不起头来的铳手听着轰隆隆的踏步声,小心的探出脑袋看到一丛丛刺刀上下起伏,五百人踏着一样的步调,用一样的动作,在高举大旗的李定国的指挥下,整齐的向前推进,如同巨浪翻滚一般! 两侧的北府军团的火铳接连开火掩护,冒险探出脑袋射击的清国射手面对那相同频率跃动的铁盔和刺刀,心中莫名的发慌,连火铳都端不稳当了,当即呼喊后面的东虏真夷抛射羽箭,射杀前进的掷弹兵。 李定国踩着步调,快速推进,身边的掷弹兵不断被铳子和箭矢射中,有些人倒下了,有些人只是发出闷哼声,李定国手中的大旗已经被打出了几个大窟窿,他身上则插着三根羽箭,若不是穿了两层甲,此时早就倒地了。 掷弹兵队越阵而出,走了三十步,在这个期间,正面的东虏铳手打了一个齐射,至少有三十个人倒下,后面补上了前列,继续前进,然而李定国口中的号子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依旧按照固有的频率喊着,一旁的掷弹兵千总低声说:“三十步,可以停下了!” 那千总见李定国年轻,以为他不会指挥步队齐射,然而李定国依旧坚定的喊着号子,一直前进到二十步的位置,这里已经可以看清楚盾车后面藏着的铳手的脸了,而至少有一百人倒在了前进的道路上,但这坚定的阵列压迫彻底摧毁了东虏铳手的内心,面对外面排列的掷弹兵,他们开始惊慌失措。 火绳掉落、重复装填、通条折断.......甚至有人吓的到处乱跑。 李定国手中的大旗向前斜指,大喊道:“掷弹兵。” “掷弹兵.......!”四百余掷弹兵高声齐呼。 “停步!” “停步!”掷弹兵重复着李定国的号子,嘭!所有人的右脚狠狠的踏在地面上,恍若洪荒巨兽踩踏一般。 齐声的吼叫压倒了战场上的所有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了这片并不宽大的战场上,因为盾车防线歪七扭八,掷弹兵处于盾车之外十五到二十五步左右的位置。 “预备......。”掷弹兵们再次齐呼,手中的燧发火铳枪口已经向上,击锤扳开,处于待激发的状态,刺刀丛林又是增高,火铳顶在了掷弹兵的肩膀上,这一刻,战场一片死寂。 “快,快,派遣葛布什贤哈超顶上去!”皇太极看在眼里,越发感觉这几百人不一般,他的手心出汗,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拉过身边的人喊道。 萨哈廉跑过去,拉住了受惊的战马,说:“皇上,皇上,葛布什贤哈超已经顶上去了,已经顶上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大清必胜,大清必胜!”皇太极死死盯着掷弹兵,嘴里嘟囔着,似乎是在喊口号,更多的却好像在安慰自己。 “瞄准!” 李定国声嘶力竭的吼叫成为了这片战场上唯一的声音,这一次没有掷弹兵随他齐呼,众人安静的把手中斜指的燧发火铳齐齐放平,瞄准盾车上沿露出的脑袋。 “一战而定胜负!”李定国心中说道,战场上寂静了下来。 随着李定国手中的大旗挥舞,命令下达:“射击!” 砰砰砰! 火铳声如爆豆一般响起,黑洞洞的铳口里燃起一团火焰,白烟紧跟着铅子喷薄而出,数百枚铅子疾风骤雨的扫过盾车上沿,在二十步的距离上,受过长久训练的掷弹兵不可能打不中目标,一个个的脑袋被打爆,带起一团团的血肉和脑浆,几乎没有人发出声音,无头的尸体直挺挺的从盾车上倒了下去,至少有两百人直接被爆头。 盾车之下的弓箭手和葛布什贤哈超的甲兵看着齐刷刷倒下的无头尸身,吓的微微一愣,相互看看,眼神之中,满是恐惧,鳌拜见过这种眼神,他心里清楚,下一刻,必将崩溃。 鳌拜大吼道:“诸绅听令,上前御敌,凡事胆怯不前者,一律斩首,妻女予披甲人为奴!” 李定国见一轮狂风暴雨的齐射就压制住了东虏的铳手,心中万分激动,接着命令:“掷弹兵,投掷震天雷!” 掷弹兵扔下手中的火铳,从解下系在腰后的震天雷,吹了吹拴在左臂的火绳,点燃引信,用力投掷过盾车,他们个个人高马大,臂力惊人,可以把震天雷投掷到五十步开外。 震天雷雨点一般的落下,刚刚阻止了一场崩溃的鳌拜看着落在葛布什贤哈超人群中冒着浓烟的东西,心中升腾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那东西滚到了穆里马的脚边,鳌拜恍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大喊:“震天雷!” 然而,一切都是晚了,引信燃尽的震天雷内部的火药被点燃,那圆柱一样的东西正在疯狂的扭曲、膨胀,迸发出一团极为此言的光芒,一声轰鸣声过后,爆炸产生的气浪直接把穆里马掀飞起来,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这些从八旗之中精挑细选的葛布什贤哈超与精锐的弓箭手成片成片的飞起坠落,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此失去了生命。 鳌拜已经被烟尘和气浪所笼罩,他感觉脑袋里全是嗡鸣之声,他感觉全身疼痛,浑身上下像是要散了架一样好似有几十匹战马从身上踩踏而过,鳌拜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抓,满手脑浆他挣扎着站起身子,却看到地狱一般的景象。 第385章 章八十 封伯 盾车之后,入眼所及尽是一片狼藉,残肢断体交织在一起,地面早就被血与脑浆的混合物浸湿,这些被铳子、弹片击中躯干而内脏破碎,或者肠穿肚烂的人在地上翻滚着惨叫着,而在鳌拜的身后,被视作八旗军胆的哥不是现场正狼狈逃窜,为了争夺一匹战马,许多人扭打在一起。 “万岁!” 一阵齐呼从盾车前面响起,鳌拜颤抖的手拔出刀,一只手扒在了盾车上沿,一张年轻而凶狠的脸露出了出来,那人的双眸盯在了自己的身上,站在盾车顶端的人手中的短铳瞄准,但却又放下,他跳下盾车,拔出一柄双手苗刀,一步踏在地上,做出了一个挑衅的动作。 鳌拜咬了咬牙,大声叫到:“某乃大清第一巴图鲁鳌拜,兀那小儿,报上你的名字!” 李定国哈哈一笑,并未回答,踏步而来,鳌拜哪里受过如此的无视,逆势冲了上去,却被一双手抱住了腿,他低头一看,是穆里马,他的下半身被炸没了,拖着流淌出内脏的身子爬行而来,他死死的抱着鳌拜的腿,央求道:“哥,救我......救我......。” 鳌拜那好不容易涌上心头的勇气被穆里马的央求击毁,他看了一眼李定国和一排排跳下盾车的掷弹兵,那群手持挂了刺刀火铳的家伙正把地上一个个未死的家伙挑死,而更多人则列队追杀已经吓破胆的葛布什贤哈超,锋锐的刺刀刺破他们的后背,苗刀斩下一颗颗头颅。 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战胜了心中的荣耀和勇气,被誉为大清第一巴图鲁的鳌拜扔下手中的武器,发命奔逃,全然不顾尊严和身边的战友,李定国没有想到刚才那个还要与自己决一生死的家伙竟然拔腿就跑,诧异之际发现已经再难追上,他再次拔出佩戴在腿侧的短铳,瞄准鳌拜的后背击发。 四十步开外,鳌拜的屁股上绽放出了一朵血花,翻滚到了地里的田埂里,就此消失不见了,李定国收了火铳,准备上前查看,却听到了鸣金收兵,连忙召回追上的掷弹兵。 皇太极坐在胡床上,脸色铁青,他可以接受失败,可以接受伤亡,但是无法接受自己最信赖的,作为大清军胆,八旗脊梁的葛布什贤哈超逃窜,而且是被不到己方一半的人马杀的逃窜。 “不战而逃,全军当斩!”皇太极心中升腾起来从努尔哈赤时代就已经定下的铁血军律,但是却迟迟没有下达这个命令。 孔有德浑身是血,跑了过来,跪在地上请罪:“奴才未竟全功,实在该死!” 孔有德的话把皇太极沉思中惊醒,他忽然扶起孔有德,拔出插在他手臂上的一块弹片,用随身的丝巾裹住,正色道:“恭顺王,你立下大功了,何罪之有!” “皇上,奴才........。”孔有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继而说:“奴才愿意再战一场,请皇上调拨兵马。” 皇太极微微摇头,说:“不用了,这场仗到这一刻,也该结束了。” 作为统帅,皇太极很明白,能打成如此局面,靠的是盾车和阿哈的牺牲,如今盾车已经完全消耗光了,刚才建立的盾车防线已经完全为北府军所有,此时他们正全军列阵前进,将防线推进到了盾车一线,数千人一起进行阵列行进,实在让人看傻了眼,对于悍勇多于纪律的八旗来说,北府军这不经意的动作已经宛若神迹了。 “孔将军,你率领步卒先行一步,在长岭山占据渡口,准备掩护我们大军渡过宁远河,平西王,你我一道率领精骑在此等候郑亲王吧,等他的大军赶到,我们便后撤吧。”皇太极命令道。 吴三桂与祖大乐相互看看,都没有再敢说话,如果再打下去,就是要拿人命填了,皇太极不想用八旗的命去填,他们二人自然也不希望动用手中的关宁军,经过了山海关一战,原先的关宁军老兵不到两万了,他们再也不愿意冒险。 “萨哈廉,你吃我的大令前去,吴祖两家的亲属、财货一定要全部护从到宁远。”皇太极最后命令道,算是尽可能的挽回一点损失。 三日之后,孙伯纶亲率大军稳步推进到了小团山堡一带,在目送八旗兵丢弃大量辎重、财货和战马逃向长岭山方向后,终于和徐麻子在接上了头。 对于皇太极亲率大军而来,打了一仗便不再进攻,徐麻子显然有些愤愤不平,见到孙伯纶便直言:“皇太极也是无胆鼠辈罢了。” 孙伯纶笑着把这老将让进帐中,说:“你随我起于套内,与东虏大战八年,光是东虏的脑袋都砍了两万余,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上百次,东虏赢过几次,便是再勇悍的军队也是胆怯了啊。” “就这么一支军队也能把大明打的七零八碎的.......哎!”徐麻子叹息一声说道。 孙伯纶哈哈一笑,看了看帐中几个太监,说:“慎言,你如今还是大明的蓟镇总兵,而且打完这一仗,皇帝陛下有意封你爵位。” 徐麻子微微一愣,十年之前,他还只是一个造反杀人的流贼,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已经到了封爵的地步了,对于武将来说,除非开朝奠基,伯爵便是武将的功勋的巅峰了,便如李成梁,穷尽一生也不过封为宁远伯罢了。 待徐麻子坐定,孙伯纶道:“我会为你请封,以你的功劳,可以越过伯位,可以直接封侯!” “殿下,末将此生受你天恩,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无论封伯还是封侯,都是殿下忠诚的下属,绝无二心!”徐麻子敏锐的意识到一个问题,封爵之后,他的身份就是大明朝的勋贵,而非北府的将领,在如今孙伯纶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现状下,这个身份的转换无异是不合时宜的。 关键就在于孙伯纶要不要改朝换代! 这个问题北府军团上下,及元老院都是讨论过的,但谁人也摸不准孙伯纶的脾气,相对于随着孙伯纶地位提升而扩充产业的商贾,将领们为了从龙之功,更乐见孙伯纶改朝换代,当然有一件事大家心照不宣,现如今,尊皇攘夷才更合北府的利益。 “好了,起来吧。”孙伯纶摆摆手,端坐在了胡床上。 徐麻子起身,问:“殿下,怎么忽然对末将等封爵?” 他如此一问,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孙伯纶的意思,在皇命不出紫禁城的今日,没有孙伯纶的首肯,谁人敢提这件事呢?而在徐麻子看来,封爵有些过早,毕竟闯、献二贼,东虏加南朝四个大敌尚在,实在不是封官厚赏的时候。 孙伯纶笑了笑,说:“弟兄们跟了我这么久了,平日军功多以财帛、土地厚赏,如今咱进了京,也该为弟兄们某个出身了,如今我已经是秦王了,总不能还让弟兄们脑袋上还顶着‘外邦’‘鞑官’‘前流贼’的帽子吧,再者说,京城一事丫头子立功,山海关一战,高第降了,事前都有封官许愿,这二人都是要封伯的,虽说只是一纸诏书的事儿,但这些新降都封伯了,随我效力的有功之臣岂不是寒心啊。” “再者,此次封爵,北府上下只封你一人,我已经上了折子,便是广宁侯,称平辽将军,专司东虏战事,诏书这两日也该到了。”孙伯纶继而说道。 徐麻子微微点头,躬身谢恩,在北府之中,自己资历最好,权柄最重,功勋卓著,率先封侯倒也没有什么,其他人暂不封爵,便是以自己封侯激励众将,荡平虏寇,另外,高第和丫头子封伯也昭示这孙伯纶对敌政策改变。 以往北府对敌政策铁血严酷,投降顶多能留下性命,起义也不过家小平安,如此政策是建立在北府连战连捷,无需耍弄权谋的基础上,可以尽可能把到手的利益分给有功将士,而不是让原先敌对的贵酋继续作威作福。可是缺点也很显著,便是把敌人逼的只能选择与北府敌对,逼的敌人团结一致,东虏便是最好的例子,若当初孙伯纶能把武力打压和利益拉拢结合在一起,东虏恐怕在就内乱了。 即便是现在,孙伯纶拉拢的对象也不过是掌握兵权和实权的将领、官员和贵族罢了。 孙伯纶想了想:“山海关一战到这里也该告一段落了,等诏书到了,要去京城谢恩,你需要向军机处提交一份御虏方略,好了,辽镇之事交由你了。” 孙伯纶把大军交给了徐麻子,只带了百余卫队回了京师,回到京师的时候,整个京师都处于沸腾之中,山海关一战,王师收复半个辽西走廊,如今虎踞雄关,长城在手,东虏势弱,五年之内,京畿无逾。 皇帝同意了孙伯纶的折子,正是封徐麻子为广宁侯,专司御虏战事,丫头子与高第也都是封了伯爵,在京城赐下了宅院,上缴了兵权,做一个太平伯爵。皇帝的痛快超出了孙伯纶的预料,却也提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条件,那就是封余彦为伯。 显然皇帝对那个护驾有功却痛失手臂的不死军统帅心怀歉疚,而孙伯纶并未完全答应皇帝的条件,按理说护驾有功是天功,但孙伯纶只是答应封余彦为伯,却未曾定下封号,余彦如今处于养伤的状态,只担着一个提督京营的差事,不死军几近全军覆灭,京营更是解散的差不多了,孙伯纶吃不准余彦想做一个太平伯爷还是继续从军出战,他需要等余彦伤好了之后自己决断。 四月中旬,处置好辽西事务的徐麻子回京谢恩,并且以广宁侯的身份参加了朝会,接下来是皇帝在平台召对,从殿内出来的时候,徐麻子看到等候许久的林天奕。 “面见天子,感觉如何?”林天奕打趣道。 徐麻子扭了扭脖子,说:“礼数忒也繁琐,比打一场硬仗还难受。” “侯爷,皇帝问了你什么?”林天奕头前引路前去军机处,随口问道。 “林先生,你也来打趣我。”徐麻子笑了笑,说:“倒也没什么,既没有问我平辽之事,也没有问兵事,问的多是琐碎小事,对了,皇帝还赐名予我。” 林天奕停下脚步,问:“所赐何名?” “皇帝说,我这名字太过于粗鄙,如今已经是大明的侯爵了,便是名字也不能过于孟浪,赐名牧之。”徐麻子有些不情愿的说道。 “牧之,徐牧之,呵呵,陛下期待你建功立业啊。”林天奕打趣说道。 “哎呀,我便是担心这个,就怕王爷心里有什么看法。”徐麻子小心的问道。 林天奕摆摆手,说:“无妨,王爷心胸宽广,自然不在乎这些许小事。” 两人聊着此时,一同进了军机处,军机处正审定广宁侯提出的御虏方略,在山海关一战后,北府军团将六州河与宁远河之间的大片土地划为了战区,所有百姓全部内迁,对于辽西走廊的辽民,划为了三类,吴祖两家的将官亲属全部收押,送到京城看管,土地、房产全部充公,而关宁军千总以下,总旗以上的军官,所有亲属迁居关内,土地、财货被收缴,登记造册,只有其反正之后才会归还,而对普通关宁军士卒的亲属一律编户齐民,重新编列鱼鳞黄册,保护其田产土地,把吴祖两家的土地分给无地、少地的辽民耕种。三管齐下,因为东虏强制迁徙带来的混乱很快平定了下来。 第386章 章八一 洪承畴降清 北府在辽西的安民政策得到了军机处一致认可,在没有消耗一两纹银的情况下把三十万辽民安置妥当,可谓善政,但是御虏方略中,整编三万五千人规模的新军却让诸如周士奇、陈新甲这类内阁大员不满意。 孙伯纶已经给了徐麻子近卫军的编制,与余彦的不死军、赵琉璃的延绥军、郝允曜的平贼军和特穆尔的怯薛军一道并列为北府军团下辖的五军,按理说,直面东虏,又要卫护京畿的近卫军应该以麾下三万余老兵为骨干扩充兵马才是,但是周士奇等人不理解的是,近卫军的提交的御虏方略只有三万五千人的规模。 在御虏方略中,六州河与宁远河之间的地带已经完全划为战区,却仅仅建立四个堡垒守卫,安排六千兵力,以夜不收和四个堡垒固定布置的热气球监控周围区域,步卒守卫堡垒,精骑出击。而一万两千人的重兵集团则安置在六州河以东,随时可以前出支援,也可固守河边阵地,包围河东的核心地带。 至于整条蓟镇长城,仅仅布置两千人马,多为前沿堡垒的哨位,编列四个五百人的骑兵大队,随时迎击东虏寇边的小规模部队,整条蓟镇长城防御上关隘、堡垒几乎全部放弃,而由五千精骑和四个机动步营、炮营组成的主力则由升任玉田总兵的也先率领,屯兵蓟州、玉田一带,随时准备支援大规模的战斗。 陈新甲听完御虏方略,问道:“广宁侯,京师沦陷前,蓟镇、辽镇加上京营,保卫京师的兵马超过了二十万,如今东虏虽然受挫,但关宁军投降,算起来其倾巢而出,可有十万精兵,近卫军三万之众,岂能保边墙安宁?” 徐麻子正要解释,孙伯纶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孙伯纶站起来,打开了地图说:“陈大人,大明与东虏之间的战事不在于辽西一隅之地,而是一条从大兴安岭一直延伸到辽西走廊的防线,如果按照以往边军的战力,莫要说三万,便是三十万也未必守得住。” “两军对垒,比拼的不只是军力,更是军心士气,本王与东虏打了八年,东虏的胆气早就被北府打没了,如今苟且于辽东之地,不过是苟延残喘,便是积蓄力量入寇,也得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广宁侯此方略,是只在前沿布设警戒部队,主力布设在后,东虏一旦入寇,深入京畿腹地,便会遭到近卫军和怯薛军的夹击。要知道东虏入寇乃是抢掠丁口、财货,消耗大明实力,他们自己经不起折损的,以往东虏寇边,吃定的是边军将帅怯懦,朝廷掣肘,不敢野战,如今北府军团麾下诸军个个敢战,个个能战,焉能让东虏全身而退,只要杀其三五千人,东虏得不偿失,再难入寇!”孙伯纶正声说道。 陈新甲问:“殿下这是以京师为饵,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法子?” 孙伯纶微微点头,并未否认,陈新甲却道:“殿下,京畿左近数百万百姓皆仰仗于朝廷庇护,百姓历遭闯逆与东虏劫掠,已是水深火热,如何让其再陷战火?”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事无万全之策,大明京师处于险地,又如何敢放言承平?” 徐麻子这些文臣以大义道德施压,当即说道:“诸位大人,此御虏方略外松内紧,不过是因兵力不足罢了,待新军编练大成,京畿亦无需冒险,再者,有近卫军在,东虏兵力低于两万必然不敢入寇,若是超出了,北府军团自当竭尽全力把东虏大军留下,如今东虏之势,若是再丢两三万人马,辽东收复在望,真正担心的应该是东虏,而不是咱们大明。” 孙伯纶拍了拍桌子,用不可违逆的语气说道:“两军对垒,野地攻防,谁人是北府之对手!诸位大人,这不是九边时代了,东虏肆无忌惮劫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陈新甲看了一眼周士奇,希望他能帮着施压,拿出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案来,周士奇微微一笑,说:“若是东虏不来,辽东的仗兴许还得打了四五年,若是东虏入寇,两年即可平辽,如此看来,这御虏方略可行。” “可行!”其余几个阁臣和军机处的要员皆是点头。 孙伯纶见方略通过,拍了拍陈新甲的肩膀,说:“陈大人放心便是,东虏,不敢来的。” 御虏方略最终被通过,接下来主要议论编练新军细则和此次开科取士,经过考核的官吏任职的问题,一直坐在帷幔后的皇帝听了一会,便铁青着脸离开了。 王承恩偷瞧着自己家族的脸色,问:“皇爷,午膳时间要到了,您在哪里用膳?” “哼,秦王不恤百姓,以孤军列于边墙,予东虏可趁之机,京畿又要遭难,成为腥膻之地,朕哪能吃的下。”皇帝冷言说道。 王承恩低下头,没有答话,他知道自家主子是言不由衷,嘴上说是担心百姓,实际上是军机处议论御虏方略没有给他留下面子,说起来,秦王执政,三万精兵可震慑东虏不敢犯边,而之前的大明朝,九边与京营数十万人,东虏视若无物,进出边墙如入无人之境,前后对比之大,是在讥讽崇祯皇帝是昏君吗? “陛下留步。”孙伯纶不知何时挡在了前面。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问:“秦王有何要事?” 孙伯纶并不在乎皇帝的冷对,只是问:“陛下,请问是否在准备为蓟辽总督洪承畴建立祀庙?” 皇帝昂首说道:“正是,洪先生忠贞不屈,殉难于辽西,朕属意旌表,不仅要建立祀庙还要亲临致祭,赐其哀荣。”说到这里,皇帝瞥了孙伯纶一眼,冷冷问:“莫非朕已经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吗?还是秦王对当年洪先生诘难你之事无法释怀?” 孙伯纶微微摇头,王承恩生怕二人闹僵,失了皇帝仅剩的威仪,连忙说:“皇爷误会了,秦王心胸宽广,洪先生又是忠臣义士,秦王是断然不会拒绝的,是吧,秦王殿下?” “微臣的意思是再等几日,不知陛下是否应允?”孙伯纶微笑问道。 皇帝脸色变了:“为何?” 孙伯纶道:“辽东尚未有准确的消息传来,不过以目前的情况判断,洪承畴可能没有死?” “当.........当真?”皇帝诧异问道,内心已经激动起来。 然而孙伯纶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如坠深渊,孙伯纶说:“微臣以为洪承畴八成受不住东虏的威逼利诱,怕是降了。” “这不可能!”皇帝大声斥责道,差点从轿辇上掉下来。 王承恩连忙命抬轿辇的太监放下,轻抚皇帝的后背,孙伯纶拉开了一点距离,避开了皇帝的唾沫横飞,不等他发作便说:“陛下,您知道的,微臣无需造谣生事,更没有必要进谗言,再等个三五日,也该出结果了。” “秦王殿下,这种事可是乱说不得的,可有确实的消息呢?”王承恩见皇帝怒火中烧,说不出话来,他立刻问道。 孙伯纶道:“昨日在蓟州,抓到了一支东虏奸细伪装的商队,其中有几个操着福建口音的妇人,审问才知那老妇人是洪承畴的母亲,还有两个南京京营的把总护送,是南京与东虏一道护送洪母去沈阳的。” “许是......许是东虏以其母要挟洪先生........。”皇帝大声说道,说着说着,声音却自己就低了下来。 孙伯纶并不与其辩论,躬身施礼,说:“微臣已经命人放行,把几个东虏扣下,其余人送到宁远去了。” 说罢,孙伯纶转身离去。 皇帝的胸膛起伏不定,忽然泪流满面,说:“朕......朕怎生如此德薄,便是洪承畴都叛朕而去了......。” 皇帝心里明白,若只是东虏押送,还有可能是要挟的阴毒法子,但南京那边让人参与了,洪承畴多半是降了。 盛京城。 原本多尔衮的府邸如今被皇太极赐给了洪承畴,千金买马骨,不过如此,洪承畴站在门前,身形瘦削,神情枯槁,当初得知吴三桂降清之后,他写下血书,绝食以示决心,然而被人从宁远抬到了盛京城,绝食五日的他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往自己嘴里灌了参汤,一直也就没有真的死去,后来才知道,那个把从鬼门关徘徊的他拉回来的是大清皇帝的妻子,庄妃。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洪承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节烈,对大明王朝也没有那么忠心,当范文程等历数大明的腐败堕落,当南京朝廷派来的人建议忍辱负重之后,洪承畴也觉的头皮痒了起来,剃发、易服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立刻改头换面,成了清国的秘书院大学士,皇太极眼前的红人。 当接下了安置辽民的任务之后,洪承畴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洪母下了轿子,已经古稀之年的她拄着拐棍佝偻着身子眯眼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她还记得洪承畴小时候帮自己做豆干并且沿街贩卖的往事,继而儿子中式、登科,入朝为官,几十年不曾回来,洪母看了许久,才看清这个头皮发青只留着半截猪尾巴的人是自己的那个孝顺、懂事的儿子。 “承畴吗?”洪母皱眉问道。 洪承畴当即跪下,泣不成声:“儿子不孝........。” 洪母退了两步,没有让洪承畴抱住,淡淡的问:“一应物什准备妥当了吗?” 洪承畴微微一愣,他原本以为自己母亲会训斥自己,为此他早就准备两套说辞,一套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作为南京朝廷的忠臣忍辱负重在清国,另一套便是大明朝廷腐败无能,名存实亡,大清如日中天,皇太极为天下英主的良禽择木而栖的论调。只想着摸准母亲的脾性之后,看哪种可以说服她了,也好在盛京享受天伦之乐。 洪母又问了一遍,洪承畴立马说:“母亲随我来,家中已经是预备妥当了。” 说着,洪承畴引着洪母进了宅院,让进大堂坐定,才行了礼,洪母的眼圈通红,看着地上的脑袋光秃秃的儿子,第三遍问:“一应物什可是准备妥当了,若妥当了,快快安排吧。” 洪承畴抬起头,看了看随母同来的仆人,那老仆摇摇头,也是不知道老夫人说什么。 “母亲说的准备是什么?”洪承畴小心的问。 洪母笑了笑:“还是什么,当然是鞑子嬷嬷和旗人的命妇妆扮,我打扮打扮也好进宫当老妈子,伺候你家女主子去啊。” 洪承畴这才明白过来,如今他已经被皇太极抬入了镶黄旗,按照清国的规矩,类似他这类旗人家的命妇应该入宫伺候的,洪承畴连忙说:“儿子哪敢让母亲进宫.......。” 洪母站起来,大声斥责:“你不敢?你连叛国投降都敢,你连无君无父都敢,你连不忠不孝都敢,天底下还有什么比不敢做的事儿?” 说着抬起手中的拐棍冲着洪承畴光秃秃脑袋砸去,她已经是古稀之年,身上没有力气,但是花梨木的拐棍砸在脑袋上,还是砸的洪承畴血流如注,洪承畴不敢挡也不敢多,只能硬挺着,洪母一直打到没了力气,才扑倒在地,失声痛哭:“我翁山洪氏世代忠烈,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忘了祖宗的狗东西啊,早知如此,我为何生你啊,作孽啊,作孽啊!” 洪母性子刚烈,旁人都是不敢劝,一直等她哭的没了力气,才有人搀扶进了房间休息,洪承畴拉过跟随来的仆人问:“洪安,老太爷与三老爷怎么没有一同来?” 那老仆擦了擦眼泪,说:“大老爷,老太爷听说你的事儿一病不起,没过三日便去了,三老爷......三老爷说你降清侍虏,便造了一艘乌篷船,泛水而去,说.......说有愧于天地,有愧于百姓,此生不敢戴天履地......。” “竟然.......竟如此.......。”洪承畴听了父亲和胞弟的讯息,再次泣不成声。 过了半个时辰,侍女说老夫人醒了,要见洪承畴,洪承畴连忙去了,却见母亲躺在床上,洪母问道:“听人说你曾绝食拒降,是真的假的?” 洪承畴微微点头,洪母厉声问道:“既已绝食保节,为何不践行到底?” 洪承畴满脸愁苦,道:“母亲,儿子心中之苦楚,绝食之艰辛,旁人又如何知晓呢?” 洪母微微点头,闭上眼睛,道:“子不教父之过,今日我便为你垂范,看看我这个妇人能不能饿死也不失节!莫要让旁人以为我洪氏一门没有为国死忠的.......。” 第387章 章八二 朝鲜生变 孙伯纶从通州大营校场走出,就在刚才他教导营的教导官授予军旗和佩剑,这支由北府军中精挑细选的老兵组成的教导营由雷鸣东督导,专司编练新军之事,而今天正式组成了大明第一个军事学院,皇明讲武堂。 讲武堂分了步兵、炮兵、工兵、舟桥后勤、参谋、指挥及侦查科,其中很多教导官是战场上受伤的老兵或军官,讲武堂培训的是军队中的军官,第一批入校学员包括将官子弟、勋臣之后及在战争中立下功劳的士卒,而第一个标准便是识字和术算。 第一批学员只有不到四百人,都是年龄十五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而讲武堂的第二批学员招募已经进行中,按照三七分成面前北府五军和大明百姓,除了硬性的身体素质考核之外,还需要文化知识和术算的考核,特别是术算,只有优秀者才能进入指挥、炮兵、参谋这三科。 因为讲武堂学员入校就是军官待遇,退役则拥有充任地方官吏的机会,表面上套用了大明武举的规则,并且由朝廷宣布,文武平等,让参军彻底摆脱下九流的行列。 唯一令孙伯纶有些意外的是,雷鸣东却不想担任讲武堂第一任祭酒,这个战阵出身的将领无论如何也不想成为官僚,然而他上战场的理想最终被孙伯纶彻底打破,最终妥协的结果是,讲武堂的祭酒由孙伯纶担任,日常事务由雷鸣东负责。 有了教导营和讲武堂,北府军团扩军正是走上了正规化和体系化的道路,孙伯纶非常满意这个结果从通州大营出来后,一直到登上四轮马车都是飘飘然的。 北府的第一种四轮车用于炮车之上,后来随着后勤和商业的发展,由元老院出面,设计制造了四轮货车,大大增强了军队和商队的运输能力,当然专门用于富贵人家的四轮马车也是应运而生,如今在整个京城已经成为时尚,除了一些大豪商,只有军机处、内阁和六部才有机会使用。 小房子似的的车厢有着明显的圆拱线条,颇有先秦之风,分为两个部分,前后尊卑有别,前排的主位可以并排坐两人,而后部分则是供仆人坐的,两两相对共四人,牧锋和两个仆人坐在了后面,而在前面方正化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 车厢之中,方正化不好见礼,好在孙伯纶也不在乎这些虚礼,上了车,方正化为孙伯纶打开了小桌板,放了两份需要孙伯纶阅定的奏折在上面,拉开侧面的小帘子,两块玻璃透光而入,倒也看的清楚。 这便是孙伯纶认可方正化的地方,做事细心周到,上一次一起乘坐孙伯纶只是说了一句采光不好,这一次便是已经改观了,正因此,孙伯纶让方正化提督东厂,在幕府彻底转化为军机处之后,其中的密谍工作便由东厂负责。 孙伯纶看着奏折,方正化拉了拉身旁的拉绳,外面挂的铜铃响起,马车缓缓前进,稳定而舒适。 “三十万两,你们东厂要的可不少。”孙伯纶看完了奏折,淡淡的说道,但还是在上面打了一个勾表示同意。 方正化笑了笑,说:“魏阉逞凶数年,当真圣上又受到东林逆党蒙蔽,铲除魏阉不算,连带着东厂都废了大半,又遭了闯逆祸端,实在是艰难。” “万事开头难,好在还有许多老人在,听说你把刘若愚请了回来?”孙伯纶笑问。 方正化微微点头,他也不瞒着,毕竟刘若愚在大明的太监之中也是少有的忠正耿直的,当即,方正化说道:“不仅是刘若愚,王之心也请了回来,这厮捐赃助饷拿了几十万出来,堪称内廷首富,后来闯逆逃窜的时候,他也逃了出来,是个机警的人,虽然有前科,但经验丰富,人脉关系也在,奴婢给了他一个协办的名分,未曾有正式的职衔,算是赏口饭吃。” 见孙伯纶并未表态,方正化又道:“用着这些人,也能少靡费一些,若是都不用,怕是就要用银子去填。” 孙伯纶摆摆手:“尺度你自己把握,莫要旁人说出不是来便好。” 多尔衮造反失败的事情让孙伯纶敏锐意识到单靠原先幕府那简陋的情报能力不足以胜任日后复杂的形势,这才把谍报一事交给了方正化,当然东厂已经不负责监督百官,主要对外行事,东虏就在近前,自然便是重点。 孙伯纶拿起第二本奏折,看了一眼,问:“洪家老夫人当真活活饿死了?” 方正化自然知道皇帝和秦王对洪承畴都很看重,自然对这件事上心,于是说:“确实是活活饿死的,老夫人饿死后,洪承畴求皇太极赐予哀荣,东虏贵酋却以其不服王化,抗拒大清名义反对,也就僵在了那里。” “你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孙伯纶问。 方正化想了想,说:“洪承畴虽然不忠,老夫人却是一等一的节烈,奴婢以为若有机会,还是让老夫人魂归故里的好。” 孙伯纶笑了笑:“我也是这般想的,此事你且告知陛下,陛下定然会积极主动的,他有了事儿做,也省的总想着找我麻烦。” “王爷,您的意思是,咱私下与东虏........。”方正化诧异问道,但说了一半又闭上嘴,他认定无论皇帝如何表态,以大明与东虏的敌对,这事可没有商榷的可能。 孙伯纶微微摇头:“老夫人节烈刚直,大明百姓无不敬仰,便是男儿也是自愧不如,如何能暗箱操作,不仅不能暗箱操作,还用轰轰烈烈的去做,祭奠、供奉一样也不能少,至于老夫人的尸体,我们要不回来,便让南京的人去头疼去,虽说我们与南京势成水火,但到底还都自认大明正统,这件事上也该合作一把吧。” “奴婢明白了,也顺便敲打敲打南京,如今辽镇没了,与东虏别再走那么近。”方正化笑着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将打了勾的奏折放在匣子里,端起茶杯给方正化倒了一杯茶,方正化忙笑着接过。得益于通州到京城这条道路已经修葺完善加上四轮马车的减震作用,在车厢内喝茶也不会泼洒,孙伯纶正享受着这个时代少有的奢侈,马车却是一阵晃动,忽然停了下来,孙伯纶手中的茶泼洒了出去,洒满了车厢板。 方正化紧张的扔了茶杯,竟然是从袖中划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半个身子挡住了孙伯纶,由不得他不紧张,如今他提督了东厂,虽说不用监察百官了,但若秦王遭到了刺杀,而且在天子脚下被刺杀,他这个东厂提督的责任是跑不掉的。 孙伯纶久经战阵,自然知晓若是刺杀,弩箭或铅子早就打了进来,外面只是混乱了一会便停止了,孙伯纶打开车门,见牧锋翼护在马车一侧,而一个卫兵把一个衣衫褴褛的家伙按在地上,孙伯纶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牧锋微微躬身,说:“是这个醉汉冲撞了王驾。” 孙伯纶环视一周,此地正处于通州到京城的官道上,两侧多是小贩和行商,许多人围在一起看,其中一个卖烧饼的老汉想靠过来,却是被卫兵挡住了,孙伯纶挥挥手,刚想吩咐不要多事,却听到那醉汉边哭边喊:“父国不恤,孝子难当,东国将亡,东虏嚣张........。” “把他带过来。”孙伯纶道。 两个卫兵架起醉汉过来,却发现他已经耷拉着脑袋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了,孙伯纶看了一眼,发现这醉汉的穿着一身儒生常穿的长衫,披头散发,着实狼狈,不过听他说话的口音和刚才嘴里念的那些诗不诗词不词的句子,倒是感觉有些像朝鲜人。 “谁认识此人?”孙伯纶高声问道。 周围的小贩和行人纷纷后撤,这些京畿的百姓个个都是有眼力的,能乘坐这种四轮马车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惹不起的,最关键是马车上悬挂的官牌,大部分人认不得上面的字却也知道是官府的马车,少数认字的知道那是大都督府的官车。 孙伯纶摸了摸全身,却无奈摇头,他身上许久不带银两了,还是方正化从怀中取出几个铜圆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说:“谁认识这人,为我家老爷解说,可得铜圆三枚。” 几个人跃跃欲试,但终究还是慑于孙伯纶官家的身份不敢出头,最终还是那买哨兵的老汉走了过来,打了个千,说:“给老爷请安了,小人不敢要老爷的钱,只想为这儒生分辨一句,这儒生冲撞官老爷是他不对,但儒生人却是极好的,敢请老爷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孙伯纶下了马车对牧锋点点头,牧锋连忙把人群驱赶走了,孙伯纶让车夫把车停在路边,与方正化进了烧饼铺子,看那焦黄油酥的烧饼,肚子倒是饿了,说:“老丈,劳烦你现做几个,也好让我这些弟兄垫垫肚子,老方,你请客吧。” 方正化难得与孙伯纶如此亲近,自然乐得,把铜圆放在老汉手里,又去旁边的茶铺端来茶水,那老汉把地上的朝鲜儒生扶到铺子里,让老伴喂了他几口水,才一边干活一边说:“官老爷这般看得起老汉,老汉哪敢收您的钱。” “这儒生在这里流浪得有一个多月了,身上的银子用光了,又好面子不讨饭,我们几家做吃食的心善,给他烧饼、包子吃,他呢也帮我们写几个字,您看,左近这十几个铺子的招牌都是他写的。”老汉也是打开了话匣子,介绍道。 孙伯纶自然看见了那些字,从书房角度讲倒是极好的,孙伯纶道:“字写的不错,不过听他说话,像是朝鲜人。” “官老爷慧眼,这儒生当真是朝鲜人咧。”老汉把刚出炉的烧饼放在孙伯纶面前,说道。 “这儒生姓宋,听说是朝鲜的使者,但早些年咱大明和朝鲜断了往来,衙门里的老爷自然不承认啦,他去了四夷馆、会同馆和鸿胪寺,说是求见秦王或者内阁的大人,您想想,秦王那可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岂是他能见的着的,花光了钱,就流落在外啦。”老汉笑呵呵的说道。 孙伯纶咬了一口烧饼,赞了几句,问:“这儒生可说来做什么?” 那老汉想了想,摇摇头:“只是听他说,他们朝鲜的王被东虏害死了,要立新王了什么的,小人没读过书,不知道朝鲜王和咱大明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太清楚。” 孙伯纶听到这里,已然陷入了沉思,若是朝鲜王李倧死了,继任者应该是在盛京为人质的昭显世子,那是嫡子,虽说当初丙子虏乱时,那昭显世子在南汉山城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但到了盛京,日日与东虏厮混,几与蛮夷无异,更与东虏贵酋交好,与多尔衮、多铎更是挚友,虽说多尔衮倒台了,但是昭显世子凭借嫡子以及和对东虏的认同,成为继承朝鲜王位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但如今有儒生来京城控诉,显然也不是那么简单了。 “东厂之中,可有人了解朝鲜?”吃完烧饼的孙伯纶让牧锋把那朝鲜儒生带回去,上了马车问方正化。 方正化想了想,最后摇摇头:“王爷,您也知道咱们与朝鲜往来不多,闯逆又杀了诸多官员,东厂的老人跑的跑,死的死,一时间奴婢也想不起什么人来。” 看了看孙伯纶,方正化察觉到朝鲜一事的重要性,他暗中记下,待回去之后定然是要寻访几个的,方正化又道:“王爷,官员里奴婢也吃不准,而且奴婢觉得,那些先生们满脑袋都是大义礼法,于这种事上无益,不过奴婢倒是听说,京中豪商白家如今有京城最大的参茸行,想来和朝鲜来往不少,要不奴婢去问问白家掌柜?” 孙伯纶想了想,如今只能如此了,小心的吩咐道:“莫要说是我让寻的,你去打听一二,觅得之后再带来见我。” “这般机密?”方正化诧异问道。 “正如你所说,朝中大臣满脑子仁义道德,让他们知道了,定然是要再续大明父国和中华孝子的缘分的,若是那般,又有何益?”孙伯纶淡淡说道。 方正化恍然大悟,虽然他还算不上孙伯纶的心腹,却对眼前这位秦王了解极深,据他所知,孙伯纶对土地极为的渴求,连漠北那不毛之地都揽入怀中,朝鲜虽然多山,到底比漠北好了百倍,想取之土地倒也说的过去,而大明的朝臣显然更 第388章 章八三 拨乱反正 方正化下了车,从牧锋那里要了一匹好马,飞奔去了京城,而孙伯纶的座驾则转而向南,直奔南苑。 孙伯纶执掌京畿之后,尊皇攘夷,以秦王身份执掌大都督府控制军权,通过首辅周士奇架空内阁,亲掌军机处大权独揽,但在表面上孙伯纶还是谦恭忠诚的大明臣子,孙伯纶入京,并未新建王府,甚至没有住进十王府街的王府,而只挑选了嘉定侯的府邸改了王府,却也极少入住。 究其原因,孙伯纶自穿越以来,生涯多在军旅又常年在塞外,实在受不住王府的束缚还有诸多规矩的束缚,因此搬进了距离京城不过二十里的南苑,南苑又称作南海子,是燕京十景的南囿秋风,其中水草丰美,可以打猎,最为孙伯纶喜爱,成祖时,南海子砌墙一百二十里内有衙署设立二十园,虽说有所荒废,但对于物质要求不高的孙伯纶来说,此地更适合。 从大红门进了南苑,直奔王府所在的饮鹿池,在池水旁的柳荫之下,郝琳琅挺着大肚子正看着一本书,不远处,刚过了三岁生日的世子孙东符趴在草丛上,用放大镜烫蚂蚁玩,而在远处的草甸上,乌日娜骑着一匹白色小马,肆意驰骋,倒也是安详自在。 “乌日娜太淘气了,你也惯着她。”孙伯纶坐到了郝琳琅身边,微笑说道。 “乌日娜可爱的很,府里人都是喜欢,淑济妹妹不在,我自然不能亏待了她的。”郝琳琅起身施礼,微笑说道,她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若说最溺爱乌日娜的,还是孙伯纶,可谓是有求必应。 “淑济还是不来吗?”孙伯纶有些遗憾的问。 “归化城的事情太多,淑济妹妹脱不开身,她呀,也是不放心阿布鼐。”郝琳琅道。 孙伯纶无奈的摇摇头,如今到底还是大明的天下,就连朱家自己的藩王就藩之后都不能离开当地城市,更不要说阿布鼐这个外族藩王了。 下午时分,方正化便派人捎来了消息,已经寻得合适的人,孙伯纶便定下在饮鹿池接待,说白了南苑是皇家苑囿,孙伯纶搬进来已经有僭越之嫌,好在成祖设立南苑也是皇家与大臣同乐的,因此孙伯纶住在这里算是半公开的。 饮鹿池旁的亭子里已经摆好了酒水,出乎孙伯纶预料的是,与方正化一道来的除了一个朝鲜商人,还有郝允辙。 众人分主宾坐下,孙伯纶看向那朝鲜商人,朝鲜商人也在打量着他,在商人眼里,能在京畿之地占有如此大规模园林的人定然是地位非凡,又见孙伯纶气度不凡,更觉得神秘。 “在下朝鲜松都郑尚在,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郑尚在小心的作了个团揖,问道。 郝允辙与方正化都是未曾说话,二人来之前都未曾与孙伯纶商议此事,孙伯纶笑了笑,道:“在下姓林,如今在大都督府打打杂。” 孙伯纶开了场,自然有人圆场,郝允辙道:“郑东主,你我之间的买卖可是不小,有官面上的朋友帮衬自然更方便,这位林先生你或许未曾见过,他胞兄的名讳定然是听说过的。” “哦?”郑尚在惊疑出声,心里咂摸着,把林姓和大都督府一连起来,忽然想起来那有隐相之称的林天奕。 郑尚在并未说出口,只是说:“如此,小人便是明白了,明白了。” 孙伯纶道:“如今朝鲜局面大乱,买卖不好做了,你们之间的生意林某人也想参一股,才请了郑东主来,倒是冒昧了。” 说了几句客套话,孙伯纶直入主题,道:“朝鲜的事儿林某尚未弄清楚,烦请郑东主帮忙解说一二。” “与泱泱华夏相比,我东国不过是蕞尔小国,但是也是与大明同休,小人实在是不知从哪里开始啊。”郑尚在有些为难了。 孙伯纶笑了笑:“咱们之间的买卖却也是越不过东虏的,便从老奴的时候讲吧。” 郑尚在只得听命,把朝鲜最近几十年的历史讲了个透彻,壬辰倭乱的时候,李朝宣祖怯懦,弃国而逃,封了光海君为世子,后打败日本,宣祖逝世,光海君的世子身份未曾得到大明承认便仓促继位,先后杀了胞兄、幼弟,幽禁继母,可以说,其悖逆之事为大明所不容,但努尔哈赤起于建州,萨尔浒之战,光海君便派遣万余人助战,结果是全军覆灭。 自此,光海君实行中立外交,即在大明与东虏之间保持等距离,不背明,不怒金,按理说,对于朝鲜来说,这是非常合理的,但朝鲜自认中华之孝子,自命小中华,国内士大夫阶层秉承‘事大思想’,绝不同意,最终光海君的侄子李倧发动政变,流放光海君,继续奉大明为宗主国,加入对付东虏的行列,虽说李倧全心全意帮助大明,但其篡位的行径不得礼法为重的大明所认可,一直不予册封,若不是毛文龙的帮助,大明联朝制奴,李倧甚至无法成为朝鲜王。 但李倧的政策引发了‘丁卯胡乱’和‘丙子虏乱’,朝鲜最终成为了清国的属国,李倧更是对黄埃及行三跪九叩之礼,向东虏称臣纳贡,断绝与大明的关系,并把大明册封的昭显世子和凤林大君当成人质带到了盛京,但东虏可不让朝鲜君臣屈服,却不能改变朝鲜千余年来对华夏文明的向往,事大思想仍旧是朝鲜君臣的主流,在原本的历史中,朝鲜经常偷偷给大明送上财货以来抗清。 然而孙伯纶的穿越改变了历史进程,东虏的生存空间被北府压迫,蒙古成了敌对,也无法入关抢劫,朝鲜就成了皇太极手中唯一可宰杀的小猪仔,东虏为应对北府的进攻,毫无限度的索取朝鲜的财货、粮食,后来甚至是士卒、丁壮,在皇太极准备在老哈河与孙伯纶决死一战的时候,更是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根本不管朝鲜是否能够承受。 原本因为李倧顺从东虏,朝鲜国中就对此不满,朝臣隐退之风成潮,李倧在士林中的形象一落千丈,而东虏对朝鲜肆无忌惮的剥削更是惹来众多叛逆和起义事件,原本就腐朽的证据加上来自东虏的剥削,朝鲜国内早已是民不聊生,因为朝鲜内乱频频,已经无法满足东虏在粮食、马匹和筋角等战争物资的索取,为此李倧遭到了皇太极的斥责,而驻扎在汉城的东虏贵酋扬古力和扎鲁特部肆意妄为也惹来更多反抗,最终,李倧死在了战乱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就到了新君即位的时候,昭显世子作为嫡子又与东虏交好,合理合法,包括郑尚在在内的朝鲜人也这般认为。 孙伯纶听到这里,感觉朝鲜之事实在复杂,但从战略角度上来讲,在内有掣肘,外敌未曾肃清的情况下吞并朝鲜非常困难,但如果能使得朝鲜内乱,便可以削弱东虏的实力,此举算是当务之急。 “今日会同馆的同僚告知,朝鲜一个叫宋时烈的儒生想要觐见陛下,郑东主可听过这人?”孙伯纶淡淡的问道。 “右庵先生到了京城?”郑尚在听了宋时烈的名字,激动的站了起来。 孙伯纶万万没想到那个年轻的邋遢儒生这般有名,问:“郑东主识得那人?” “哎呀呀,右庵先生是已故朝鲜巨儒金长生大人的弟子,乃是理学大家呀,在我们东国是鼎鼎有名的,哦,对了,右庵先生乃是凤林大君的老师呀。”郑尚在激动的说道。 孙伯纶瞬间认真了起来,什么巨儒先生他不在乎,不过是耍嘴皮子的,终究闹不过握刀把子的,但既然那宋时烈是凤林大君的老师,其中的政治意味就不能无视了,想起今日在官道上他说的那几句醉话,孙伯纶倒是明白了一些。 凤林大君是李倧的儿子李淏,昭显世子的弟弟,在原本的历史中,李倧毒死了心向东虏的昭显世子,由凤林大君继任朝鲜王位。而在东虏败相显露的时候,李淏派遣宋时烈来,自然是有‘拨乱反正’的意思了,对于一心搞乱朝鲜的孙伯纶来说,李淏倒是一张不错的牌。 孙伯纶还在沉思,郑尚在问:“林先生,方大人,大明是不是有意出兵朝鲜,拨乱反正,让朝鲜再归王化?” “这........。”孙伯纶诧异的看着郑尚在,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长的有些尖嘴猴腮的家伙,竟然还有如此敏锐的政治眼光。 方正化哪里见过有人如此逼问孙伯纶,便说:“郑东主,切勿孟浪,内阁与天子尚未知晓此事,林先生又该如何回答呀。” “哎呀呀,是小人太过于急躁了,不过林先生,方大人,若是大明真有如此意图,请万万告知小人,小人也好尽绵薄之力。”郑尚在仍然难掩激动,见二人不表态,郑尚在道:“小人愿意拿出一半家财捐饷王师,以为军资,亦可为王师探报、传信啊。” 孙伯纶见郑尚在如此积极主动,自然答应下来,日后无论是出兵朝鲜还是暗中谋夺,都需要郑尚在这类‘带路党’,相对于宋时烈这种满口礼法道德的大儒,不知廉耻的商贾更容易打交道一些。 送走了郑尚在,孙伯纶问方正化:“这厮如此积极,倒是少见。你不是去白家寻人吗,怎生找到大哥那里去了。” 郝允辙笑呵呵的解释:“怪不得方公公,与白家做买卖的朝鲜人多是京商和松商,如今东虏严禁与大明贸易,国内严格管控封锁,朝鲜的商人多过不来了,这郑尚在表面上是松商,买卖却在济州岛,手中有不少船,因此敢逗留在咱这边。” 孙伯纶听了这话,算是明白了一些。朝鲜的体制与大明几乎一样,国内官商勾结、士绅专权、党争政争很频繁,而商人阶层只能依附官绅、大家,也就形成了主做汉城上层奢侈品贸易的京商,独占明朝贸易的松商和做朝日贸易的湾商,三大商帮与官绅一道垄断了朝鲜的商贸利润,松商出身的郑尚在插手不得,见缝插针在济州岛做起来马匹买卖,同时插手朝日、明日之间的贸易,其更希望利用大明把朝鲜的三大商帮铲除,才好分润最得利的海贸。 郝允辙何尝不是这种想法呢,白涵宇与松商合作,垄断了朝鲜与京城海贸中利润最高的参茸贸易,在大明厉行封锁辽东的时候,参茸行的暴利再次加码,作为商人的郝允辙如何会不动心呢。 “朝鲜的事情要徐徐图之,过几日会在军机处提出这件事的,联朝灭虏的策略八成可以定下来的,只是我们要掌握主动权和节奏,我们要走在内阁前面。”孙伯纶道。 郝允辙道:“在这件事上,内阁与我们有什么冲突吗?” 这是他难以理解的地方,军权在孙伯纶手中,又有大商家钱粮支持,联朝灭虏有利大明,内阁又有什么异议呢? “我要的结局是吞并朝鲜,废藩立省,重归汉四郡,在这一点上,皇帝和朝廷都不会认可我的,甚至我们的盟友也会如此。”孙伯纶坚定的说道。 郝允辙恍然大悟,不再提出异议,中华数千年的历史上,以碾压的姿态把周围所有适合人类文明的优良土地都收入囊中,在大明太祖灭蒙元建立大明基础上,华夷隔阂已经无限放大,盲目的排外和排斥外族是大明思想的主流,太祖朱元璋乃至在皇明祖训之中立下了不征之国的训诫,由此,若是让士大夫们知道孙伯纶想要吞并朝鲜,那是要吵翻天的。 即便是北府体系内此思想影响的官僚观点也是类似,当初在漠北设立大都护府,就演变成了内部矛盾,便是林天奕、王庸这类跟随孙伯纶打天下的老资格都提出异议,那等无主之地都如此,吞并朝鲜这类延续国祚数百年,且向往中华文明的国家,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第389章 章八四 东国定计 “大哥,你会支持我吗?”孙伯纶看着郝允辙,微笑问道。 郝允辙毫不迟疑的说:“当然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土地如此看重,但我会无条件的支持你的。” 对于郝允辙来说,朝鲜作为藩国还是进入大明版图,问题都不是很大,只要让朝鲜脱离东虏也就是了,若是真要细算起来,作为藩国的朝鲜对郝允辙更有利,在藩国和域外做生意,郝允辙可以无所顾忌,用实力和身份压人,而在大明版图内做买卖,受诸多限制不说,还要与官僚、地方豪族分润,但这些利益差距不会改变郝允辙的决断,在大明,最与孙伯纶分离不开的就是郝家,郝允辙没有第二个选择。 紫禁城。 皇帝已经越来越厌烦每日的早朝,一整套流程走下来一个多时辰,而所谓的答奏更在于走形式,皇帝从武英殿出来,并未立刻上轿辇,而是进了偏殿换了一身儒生常穿的长袍才进了军机处,皇帝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这段时日出宫微服的他进了一个文社,而午后还要出宫参加文社的辩论,来不及换衣服。 军机处还是不起眼的老样子,然而窗户上的木格子却是换上了宝和店出产的透明玻璃,宝和店作为皇店,是朱家的私产,之所以把玻璃和镜子这类东西归了宝和店,让皇家参与分润,就是增加皇帝的内帑,这算是孙伯纶对皇帝尽输内帑用以剿贼平虏的补偿,也让皇帝落得不动国库的贤名,着实算是办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因为大块玻璃的使用,军机处的采光和通风好了很多,其实军机处内无论是高管要员还是普通的书记、吏员都是知道皇帝在听,时间长了也是习惯了,那密不透风的帷幔也换成了典雅的屏风,正是看到了屏风后多了个黑影,周士奇才开始主持会议。 这段时日,皇帝对秦王的态度有所和缓,首先在于和南京朝廷合作谋划厚葬洪母一事,既然全了皇家颜面,又让皇帝看清了南北斗而不破的局面,而对洪母的礼遇则更符合皇帝的长久以来的忠孝思想,而随着秦王主政的展开,皇帝发现孙伯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穷兵黩武,损公肥私,相反,当初从闯逆那里夺回的七千万两银两已经是开始取用,用于新军的不过百万两,一开始皇帝对只拿出七十万赈济京畿灾民不解,后来才知道,疏通运河、修筑官道等工程都是兼具以工代赈的效果,而今日所议,正是平贼军与南下军团进入山东,山东闯逆溃散的情况下,治理改道黄河的事情,而拿出的银钱便有四百万两之多。 能够参与军机处政务的官员也在扩展,当吴甡以刑部尚书身份入阁并参赞军机处事务的时候,皇帝还以为孙伯纶这是给自己难堪,毕竟吴甡是因为周延儒一案被逮捕的,但倪元璐成为户部尚书则大出皇帝预料,毕竟他与倪元璐算是惺惺相惜,当年更是打破祖训,让浙籍的倪元璐执掌户部的,皇帝不理解的是,孙伯纶在铁血对付士绅阶层的时候,为何还重用出身东南浙江的倪元璐,而最近有传言,孙伯纶已经写信请在高阳老家的帝师孙承宗出仕,任礼部尚书,表示可以让周士奇出让首辅之位。 一切为证举措和用人任事已经让皇帝看不透了,他摸不准孙伯纶究竟是顾及自己还是针对自己,皇帝却不知道,孙伯纶在用人这方面从未考虑过皇帝的感受,他只是需要一批能够勇于任事且有丰富经验的官僚,什么皇帝感受、派系、党争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皇帝坐在屏风之后,听着军机处要员的议政,户部尚书倪元璐和刑部的人争论不休,皇帝静静的听着,在以往,这种坐着争论的议政方式在皇帝眼里是不合礼法的,既与朝礼不符,也与以往内阁的不同,但如今皇帝越发认可这种有效率的方式了,甚至感觉颇有秦汉古风,更有坐而论道的意味。 最终治理黄河由户部和工部共同协作,倪元璐负责,出银四百八十万,且以工代赈。 这是皇帝近几日关注的大事,既然尘埃落定,皇帝便要起身,赶去文社,却忽然听吴甡说道:“朝鲜凤林大君李淏秘派使臣来京,请求大明出兵汉城,平定东虏,拨乱反正一事,如何决断?” “出兵之事,大都督府负责,兵部只管钱粮,林先生以为如何?”陈新甲问道。 今日孙伯纶不在,大都督府自然由长史林天奕总责,林天奕自然从孙伯纶那里得了部分方略,也是支持呼应凤林大君在朝鲜起义作乱,以分东虏之势,他笑了笑,说:“此事还未定调,番邦之事都是鸿胪寺管的,吴大人,您得说话。” 吴甡轻咳一声,道:“凤林大君不过是朝鲜王的次子,李倧嫡子尚在,又是陛下亲封的昭显世子,便是拨乱反正,也该与他合作才是,与凤林大君合作,名不正言不顺,出师无名。” 林天奕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显然早就有所预料了。 陈新甲尴尬的说:“昭显世子在东虏境内已久,一切皆听东虏所为,出入田猎、戎马之间,亲近者俱是武夫、厮卒,讲学已废,惟事货利,专爱土木、狗马之事,朝鲜百姓皆是大失所望,其被东虏贵酋唤作知己,已无当年慷慨赴死之气节,早已和东虏沆瀣一气,如何为大明所用?” “竟有如此之事?”吴甡大惊失色,问道,他上次听到昭显世子的时候,还是丙子虏乱,昭显世子替父为质,且忠且孝。 林天奕轻咳一声,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抵如是。另外,去年秦王率军在塞外与东虏决战,东虏营中朝鲜士卒、丁壮数万,其之所以甘为鹰犬,便是这昭显世子惑乱人心。” “首辅大人,你认为如何?”陈新甲把问题抛给了周士奇。 周士奇冷冷一笑:“朝鲜自命中华之孝子,却不曾把大明的忠勇刚烈学到,徒有其表罢了,朝鲜宣祖怯懦,面对倭寇,弃国抛民,继任者光海君,弑兄杀弟,囚禁继母,不忠大明,与东虏狼狈为奸,继而是李倧,谋朝篡位,以侄代叔,如今昭显世子又是这般,本官看朝鲜李朝真是无耻之尤,如何为大明藩篱,不如出兵剿灭,以正伦常!” 众人听了这话,对于周士奇的激进都是诧异,林天奕最甚,若非早就知道周士奇不曾与孙伯纶定论此事,他必定以为这是孙伯纶让周士奇说的这般话了。 “万万不可,朝鲜立国以来,最为忠诚,如今这般也是白玉微瑕呀,不如便废了昭显世子,立凤林大君为朝鲜王,如何?”吴甡建议说道。 林天奕道:“如此最好,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确实如此,如今大明水师凋敝,又兵力不足,难以越海支援,凤林大君虽然心向大明,但拨乱反正需要起事动兵,他一无钱粮,二无兵马,若是朝廷妄动,东虏侦知,此事便难了,东虏如今在朝鲜驻军数千,其朝中官员又多慑服于东虏淫威,凤林大君也必定无把握,更何况此事他尚在沈阳为质,还是好好筹划一番为好。”陈新甲出言说道。 军机处要员都是点点头,周士奇道:“陈大人以为当如何处置?” “首先要帮助凤林大君逃出虎穴,由大明支持,前往朝鲜国内,联络忠义之士,成立义军,把忠于大明的官员、士绅团结起来,待时机一到,王师渡海而去,便高举义旗,一举荡平朝鲜内贼和外虏。”陈新甲对于里应外合用的甚是纯熟,不用多想,便提出建议。 “那此事当由谁牵头呢?”吴甡问道。 说起来,朝鲜这类外邦应该是礼部的鸿胪寺管,但是出兵得需要兵部、户部和大都督府配合,前期又以情报为重,近卫军和东厂也需要参与进来,最终还是周士奇道:“还是由大都督府牵头,前期东厂和近卫军辅助,待王师出征,再由礼部出面总责,如何?” 林天奕微微点头,说:“没有意见。” 吴甡自然也没意见,毕竟无论是兵马、情报这类事务他都是不了解的,若是到了王师出征,就是局面大定的时候,那时候无论给叛贼定罪还是册封功臣,还都是躲不过礼部的。 “如此便定下来了,林先生尽快出一个方案,若需要六部配合,尽请言明便是。”周士奇最后说道。 盛京。 一辆简陋的马车从南门进了盛京城,一个汉子掀开布帘看了看,眼前的街道又熟悉又陌生,三年以前这里还是欣欣向荣,来自蒙古、朝鲜、倭国乃至明国的商人齐聚,商业与贸易让这个城池欣欣向荣,而如今,街道脏乱,无见多少商贾,路旁还有不少乞丐,看他们的发饰,分明就是旗人。 此人正是岳托,看着盛京城民生凋敝,不胜以往繁华,他心中苦涩,问车夫:“老哈河一战后,盛京便是这般模样了吗?” 那车夫是正红旗的包衣奴才,他小心的说道:“主子,并非如此,前些时日盛京闹了一阵瘟疫,旗人传言说是关宁军带来的,咱旗人和汉军旗人起了冲突,杀了千把人呢,盛京着实乱了一阵子,现在还是好了许多呢。” 岳托没想到真实情况比自己见到的好恶劣,更是悲伤,钻入车中不愿意再看,他能够从明国回来便是明清私下达成的协议,皇太极允许洪承畴的母亲归葬大明,而北府则释放岳托,条件则是岳托不能再行掌军,当然这种私下的协议摆在高层的桌面上,桌底下的暗箱操作是代善与明国的私下媾和。 “主子,咱去老主子家吗,还是去皇宫?”包衣小心的问道。 “先回家,换过衣衫入宫。”岳托吩咐道。 马车驶过崎岖不平的街道,忽然停在街角,包衣说道:“主子,老主子在门口等着呢。” 岳托探出头去,发现代善和几个兄弟、子侄在王府门前的树荫下等待,都是代善一系的子孙,细细看去,似乎只有兄弟萨哈廉不在。 “我被俘的这段时日,阿玛过的如何?”岳托不太想见代善,问道。 包衣感慨说道:“以往老主子与主子不太亲近,可是主子陷在明国那边后,老主子哭的厉害,得了大病,以至于不能视事。说起来老主子如今也转了性子了,这段时日对府里的几个福晋和小主子都照顾的细致,上一次皇上想把王府赏给三老爷,老主子拖着病躯去了永福宫,差点和皇上动了手,老主子说就算把他的礼亲王府给三老爷,也不能动主子您的成亲王府邸。” 岳托愣了愣,道:“汉人说,人老多情,大抵如是,父子终究是父子啊。” 说起来,岳托兄弟三人与代善的关系都不好,三兄弟都是支持皇太极,当初代善觊觎岳托府邸修的好,想占为己有,还曾想杀次子硕托,最后导致努尔哈赤主持代善与诸子分家,没曾想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代善竟有如此大的改变。 岳托也不再躲藏,直接下了马车,走到代善面前,跪在地上,说:“阿玛,孩儿回来了。” 代善看到岳托,激动的抱住他,泪水盈眶的双眼终于泪如雨下,一生征战的代善尴尬的笑了笑,说:“人老了,眼窝子就浅了,哎,也罢,也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岳托又与诸兄弟和子侄见过,才说:“阿玛,儿子想去先去觐见皇上,过两日再去您府上拜见,可好?” 代善自然不会有意见,说:“好好,因为你的事我和老八闹的不愉快,你也帮阿玛说两句好话,阿玛以为你回不来了,不想让人欺负了你家孤儿寡母呀。” 岳托应承了之后,自然也就进了府邸,换了衣服便去了永福宫,代善却留在成亲王府没有离开,到了中午两辆马车停在了后门之外,代善领了孙子辈的贝勒走了过去,一辆马车里钻出一个面色苍白,无须儒雅的男人,正是方正化,代善热络笑道:“方掌柜的,好久不见。” 方正化哈哈一笑,连忙施礼,说:“王爷,小的可担待不起,劳您记挂,您要的东西都是送来了。” 代善笑了笑把几个贝勒和包衣叫来,从马车上卸下东西,当东西卸下来,几个贝勒也是惊呼出声,车上都是成袋子的白面、精米,成捆的布匹、丝绸,还有盐巴和几坛子好酒,几个贝勒都是眼红起来,代善说:“猴崽子们别眼红,先把东西抬到后厨,今晚去我那里吃了饭,临走这些东西随你们拿。” 几个贝勒都是兴奋的大叫,如今大清国内物资紧缺,粮食不足,这些东西都是紧俏货色,特别是好酒、烟草更是想买都买不到。 一群人忙着搬东西,方正化把代善拉到一边,问:“怎么样,王爷,今日岳托回来了,你也该信了在下了吧,凤林大君的事儿,您看?” 代善微微一笑:“秦王果然豪爽信义,我代善虽已经年迈,上不得阵了,但说话还是算数的。” 第390章 章八五 逃出虎口 代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蜡丸递给方正化,说:“里面这个地址在永福宫外不过三条街,是多尔衮留下的密宅,你可以把你的人安置在那里,今天岳托回来了,皇太极会邀请满、蒙、汉及蒙古使臣入宫饮宴,昭显世子和凤林大君也会在其中,他们出来的时间和路线我会遣人提前送达,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方正化接过蜡丸,手中小心的掂量着,心中却是考虑,心道总比直接进凤林大君的府邸抢人好,于是问:“如何撤退?” 代善道:“得手之后,你们直接去礼亲王府,自然不会有人搜查,过上三五日,我会送你们出城,出了盛京,我可管不着了。” “王爷安排得当,小的佩服,佩服。”方正化微笑说道。 代善道:“方掌柜的切勿如此自轻身份,日后我还需要您在秦王那里多多美言呢。” 凤林大君李淏还是一个只有二十岁的青年,然而在盛京为质的这段时日和老师宋时烈的谆谆教导还是让他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虽然内心深处视东虏为犬羊夷狄,但李淏在永福宫表现的谦卑有礼。 皇太极坐在大殿之上,待礼乐毕,朗声说道:“岳托归国,朕心甚安,又逢吉日,今日便封昭显世子为朝鲜国王继承大统。” 这个消息在预料之中,殿内诸臣皆是道贺,皇太极走下御座,与昭显世子行了抱见礼,而昭显世子脱帽致意,露出了青色头皮和金钱鼠尾辫,竟然已经剃发,李淏看在眼里,说不出的恶心。 皇太极执昭显世子之手,说:“以往明国作梗,朝鲜与大清颇有嫌隙,今日局面大定,两国当以诚信相孚,今日世子为朝鲜国君,不可再居于此,明日宜还本国。” 昭显世子直接跪谢,问:“大清皇帝陛下,敢问二幼弟如何?” 随昭显世子在盛京为质子的除了凤林大君,还有麟坪大君,皇太极早有腹稿,说:“凤林大君与麟坪大君相替往来便是。” 凤林大君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涟漪,若是能回朝鲜,大事可期。 昭显世子却道:“谢过大清皇帝陛下,李淏年长,便由麟坪大君随我一道回汉城吧。” 李淏听了这话,如坠深渊,神色也不免失望起来,当为昭显世子祝贺的时候,李淏喝了许多酒,待赐宴结束,原本应当一道回去的昭显世子却被皇太极留下,李淏进了轿子,回了寓所。 代善看着朝鲜人的行驾只走了一半,也不再迟疑,派人前去传信。 方正化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招来随行专办军务的李定国,李定国问了传信的包衣几句,问清楚了路线和护卫人数,才道:“昭显世子不在,方大人,是否还行动?” 方正化道:“行动,秦王只是要我们把凤林大君这张牌握在手中,顺手除掉昭显世子,如今看来顺手是不能了,就只救出凤林大君吧,只是.......,李将军,护卫比预计的多了一倍,你可有把握。” 李定国笑了笑:“不过是三十个东虏罢了,不值一提。” 方正化提醒道:“杀人不是根本,关键是救出李淏,还要不留下手尾,另外,疑兵之计........。” 李定国见方正化啰嗦,笑道:“方大人以为广宁侯把我派遣来是因为我在小团山堡立下军功了,是吗,以为我是个只会冲锋陷阵的猛将,做不了这般细活儿?” 被李定国说破心事儿,方正化干笑了两声,李定国调了调手中那把有些小的高丽桦皮弓,微笑说道:“卑职虽然是流贼出身,却是先在北府护厂队供职许久........,方大人,该放心了吧。” 方正化听了这般履历,认真的点点头,作为宫里的老人,他自然清楚,当初皇帝对北府有了戒心之后,几次派遣东厂、锦衣卫去陕西打探、安插暗桩,但都是失败了,多是栽倒在那挂名护厂队的秘密机构手中。 沈阳原本只有四个城门,街道呈现十字形,然后努尔哈赤占领之后,扩建宫殿,改变城市,变成了井字形街道,又开了几个门,成了八门,除了让八旗各守一门之外,便是为了气派而已。 半夜,盛京的钟鼓楼附近响起了铳声,当值守的正黄旗赶到的时候满地尸身,鳌拜发现受到袭击的是凤林大君的行驾,包括护卫、侍从在内,四十余人全部死在了街道上,凤林大君却是不见了踪影,立刻进宫回报。 第二日一早,皇太极来到了事发地点,看了看已经废弃的明国钟鼓楼,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鳌拜拿来一杆三眼铳,那三眼铳样式倒是与常用的无异,但握持的木杆却是极短,鳌拜说:“主子,奴才以为应该是贼人伪装成旗人持三眼铳偷袭,而藏在钟鼓楼里的人以弓箭射杀,才短时间杀了诸绅,贼人当有二十人左右。” “你觉得是什么人?”皇太极问。 “凤林大君不见了,应该是被劫走了,除了明国人便是朝鲜那些叛逆了。”鳌拜说道,他停顿了一下,低声说:“朝鲜王也不能排除在外。” 鳌拜一挥手,一个甲兵递上一柄长刀,那长刀的形制与倭刀几无区别,却也有几点不同,一是刀鞘有两个环,可以悬挂在腰间,而刀柄还能穿手绳,皇太极早年亲征朝鲜,知道这是朝鲜的‘云剑’。 皇太极拔出云剑挥舞了几下,扔给鳌拜,说:“把这把云剑给朝鲜王送去,另外,严查盛京,凤林大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鳌拜打了个千,也就去办了。 礼亲王府。 李淏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发蒙,他只记得自己喝的醉醺醺的,隐约看到有一队正黄旗的兵马靠近,拦住自己,继而便是铳声大作,要逃走的时候,被人敲了脑袋,如今醒来,不是想象的牢狱,忽然门被打开,李淏瞪大眼睛,看清那人。 “老师......,老师!”李淏哭喊出声,那人正是宋时烈。 李淏自幼与宋时烈相识,情义极深,此次宋时烈潜去京城,他心中甚是担心,如今看到宋时烈回来,如何能不欢心呢,宋时烈安慰了许久,李淏心情才平复下来。 “这位是大明天使方正化方大人,这位是秦王麾下爱将李定国将军,大君快来见过。”宋时烈见方正化二人出现在房间内,当即介绍道。 李淏连忙施礼,方正化早就见过了昏迷中的李淏,虽说宋时烈一路上总是说李淏贤德知礼,但昨晚酒气熏熏,临危大乱,不似宋时烈所说是一名贤王。方正化问:“凤林大君真有复国之志?” 李淏当即道:“东虏犬羊夷狄,日日剥削欺压我东国之民,东国百姓水深火热,李淏虽手无缚鸡之力,亦有提剑三尺荡平东虏之志,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 “大明若助你复国,凤林大君可敢与东虏决裂之胆量?”方正化又问。 ”我朝三百年来,服事大明,其情其义,固不暇言,神宗皇帝(万历)有再造之恩,自开辟以来,亦未闻于载籍者,可谓义则君臣,恩犹父子!东虏残暴,两次入侵东国,让大明与朝鲜父子分离,若我李淏复国,自然与东虏不死不休,以全对大明恩孝之义。”李淏直接跪在了地上,毫不犹豫的说道。 “好,很好。”方正化扶起李淏,一拍手,郑尚在走了进来,方正化对李淏说道:“这是郑尚在郑东主,乃是济州豪商,亦是忠义之辈,此次大君复国,郑东主愿输一半家资助饷,此次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在大君身边辅佐,日后双方书信往来、大明输入朝鲜的粮饷器械皆由郑东主负责。” 李淏点点头,算是见过,他说:“外臣此次得大明支持,感恩万分,除钱粮器械之外,还希望得大明一项恩赏。” 方正化微微点头,从下属手中拿来一份文书递给李淏,说:“这是大明礼部签署的特赦文书,凡是拥有这特赦文书的俱为我大明忠臣,日后大军联络朝鲜国内忠臣良将,可自行颁发,文书俱在郑东主手中。” 李淏兴奋的点点头,他想要复国,主要还是靠朝鲜国内的力量,那些大臣和手握兵权的将军更是重中之重,仅凭收买难成大事,若有大明特赦,免除附逆之罪,方可成大事,而特赦状在郑尚在手中,便是不要滥发之意。 方正化有交代了几句,便让凤林大君一行安顿下来,这里是代善家的后院,看守的都是代善家的老包衣,最为妥当。 待明朝使臣走后,郑尚在与宋时烈分别为李淏剖析,原来明国已经委任宋时烈为左议政,日后复国可为领议政,而此次复国,正七品以下的参下官可以由三人自行委任,正三品以下到正七品的堂下官,需要三人共同拟定委任,而正三品以上则需要大明朝廷首肯,所有官员名单、爱国士绅和商贾都要向东厂报备。 而凤林大君在朝鲜立下根基之后,便会由李定国入朝,编练义军,掌复国之军。 这些条件都是宋时烈与大明讨价还价来的,其中细则甚多,李淏虽然对大明控制有些抗拒,但此时也只能忍辱负重。 而在礼亲王府一个偏房里,代善早让仆人做好了酒菜,与以往相比,菜品精致了许多。 在老哈河一战前,大清连战连败,在皇太极不放弃入主中原的梦想,与日渐崛起的北府死磕的嘶吼,代善就有了找退路的想法,阻隔此事的便是北府的对待爱新觉罗家族的铁血政策和老哈河一战被俘的岳托,多尔衮叛逆失败,却也让诸王明白,北府的政策已经变了,既然孙伯纶能裂土封王换取大清覆灭,自然也有其他的合作方式,而此次被放归的岳托也是一个利好信号,凤林大君的事情上,双方的合作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堂内只有代善、方正化与李定国三人,代善亲自倒了酒,再次感谢了放归岳托之事,方正化满饮一杯,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铁牌,放在了代善的面前,说道:“老王爷,这是解救凤林大君的报酬。” 代善看了一眼桌上的铁牌,没有拿起,问:“这是何物?” “盖州的连云岛,五日内会来一支船队,其中会有一艘乌艚船,甚是显眼,凭这铁牌去取便是。”方正化说道,见代善有兴趣,又解说道:“船上有四十箱卷烟,二十石盐和五石糖,另外还有十箱子茶叶。” 啪嗒! 代善手中的筷子掉落,李定国也诧异的看向了方正化,想要说话,却被方正化阻止了。 代善问:“无需银钱?” 方正化道:“这次自然不需要,小的方才说了,这是凤林大君的报酬。” 代善认真的盯着方正化,想要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一点门道来,但方正化的眼睛古井无波,苍白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代善无奈的摇摇头,直接问道:“方大人的意思,与我还能做买卖?” 方正化笑的更加欢畅了:“只要价格公道。” “这你的买卖,还是秦王的买卖?”代善敏锐的抓到一个关键点,当即问道。李定国也是看了过去,事实上,他也想知道。 方正化笑了笑,从怀中又掏出一封硬纸打造的折页,说:“当然是秦王的买卖,您看,这价格都是秦王定下的呢。” 第391章 章八六 腐蚀策略 代善看了一眼,立刻叫了一个包衣进来,交代了几句,不多时,代善的福晋亲自送来一块绿色的绢布,代善把绢布铺在桌子上,和方正化递给他的折页对比着看。 方正化自然知道那绢布是什么,上面也是一个价目表,是南京的海商为清国的贵族开具的。 关宁军降清之后,当初辽镇、清国与南朝定下的三方条款也是作废了,南京朝廷与北京如何不对付,也不能给已经成汉奸的关宁军发粮发饷,虽然一开始信息不畅的时候,钱谦益等人还认为那是吴三桂的借虏平寇之策。 如今一切都是摆在了明面上,只要南京还自认大明正统,就不能为东虏张目,原定的辽饷是不能发了,但是南京也不会坐视东虏失败,所以双方展开数额更大的私下海贸,南京到辽东海运艰辛,而东虏也急需南方的粮食、布匹,所以贸易自然由南京的海商作为主导,在宁远已经沦为前线的时候,贸易的港口被设立在了松山、娘娘宫和盖州,其中松山方便补给锦州前线,而娘娘宫卸货之后,可以用小船通过辽河、浑河送达沈阳,盖州则可以补给辽阳等清国腹地。 这还是南京与东虏之间的官方贸易,因为政治、价格等因素,贸易主要集中在粮食、铁等军用物资上,随之而来的则是大量有着官绅背景的海商进行的走私贸易,在清国这边,能插手其中的除了八旗的旗主王爷,便只有吴三桂了,而当初出让给关宁军土地,两红旗多被安置在盖州一带,对于此地的走私,代善控制了大半。 “竟然便宜了两成有余!”代善对比完了价目表,惊叫出声。 说起来,方正化送他的那一船货卖到盛京、辽阳,也不过赚三五千两银子,但若有了这条贸易线,利润又多了两成,一年可有二十万的利润,若在以前代善不曾放在眼里,可是如今不能进大明抢劫,辽西走廊又被北府占据,这二十万可谓弥足珍贵,更重要的是,可以用这些商货去控制、收买更多的人。 方正化并未表示什么,两成利润的出让足以保证比南方的东西拥有更高的竞争力了,实际上利润比南方的更高,毕竟从山东、天津起运,走平稳的渤海,比在东海的大浪里前行可是方便的多,更不要说己方在烟草、烈酒等货品上更具价格优势了。 “方大人,怎么没有粮食铁器呢,这两样才是高利润呢。”代善也发现美中不足,问道。 方正化见代善喜昏了头,敲了敲桌子:“老王爷,如今你的清国和我们大明还在打仗呢,那些可用于军资的商品怎么会在其中,今天若是把粮食、铁器加进去,明天就该要军械、硫磺了,呵呵,有些口子,是不能开的。” “那是,那是,是我多嘴了。”代善小心的把价目表和铁牌贴身收好,笑呵呵的给方正化二人满上酒。 三人喝了几轮,代善试探性的问道:“如今我有弃暗投明之意,秦王殿下诸多恩赏,真是感激不尽,不知道秦王殿下准备如何安置我一家,又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说到了正题,方正化放下酒杯,说:“若是此时王爷投过去,不过赐你一个扎萨克和一些财帛罢了,封为伯爵。” “伯爵?”代善诧异问道,继而说:“方大人定然是酒水喝多了,在和我开玩笑呢。” 在代善看来,自己尚未反正,孙伯纶就如此大方了,日后自然不会吝啬封赏,唯一需要讨价还价的是兵权问题,汉人雄主常行千金买马骨之事,自己好赖是努尔哈赤的子嗣,大清亲王之首,又是旗主,在大清影响力深远,不封王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方正化摆摆手,说:“小的哪敢在王爷面前开玩笑,方才所说便是目前的价码。” “价码?”代善疑声问道。 方正化道:“确实是价码,秦王的意思是,王爷一家日后前途如何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由您去争取,为大明做的贡献越大,自然封赏越厚,若是有天功在身,便是裂土封王也不过等闲罢了,如今王爷的功劳,便只够封伯的。” 代善略略有些明白了,如果自己此时投过去,既带不走两红旗,也给清国惹不了多少麻烦,自然没有什么功劳,孙伯纶是想把自己当内线安插在大清,为其做事,凭功劳得封赏,倒是一个好法子,既让马儿跑,也不给马吃草。 “那秦王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代善问道。 方正化微微摇头:“这个小人也不知道,秦王可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需要您做些什么的时候,自然会告知您的,当然,秦王何等豪杰,自然不会让您做些为难的事的。” 见代善有些忐忑,方正化说:“既然王爷问到了,小人也想为您参详一二。” 代善忙说:“请方大人说说。” 方正化呵呵一笑,神色轻松,说:“老王爷以往半隐退,不多视事,如今情况不同了,四大贝勒没了,两白旗易主,若是老王爷再不出面,估计八旗制度也就名存实亡了,您手中若没了旗权、兵权,日后在清国说话也就不好使了,真要到那个时候,秦王需要您做些什么的时候,您也是力不从心,如何再为代善一家谋前程呢?” 代善恍然大悟,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权力,不论是保住眼前的利益还是作为将来和秦王谈判的筹码,都是至关重要的。 三人饮宴着,外面的包衣忽然来报,说宫里来人,李定国立刻紧张起来,代善却呵呵一笑,说:“二位大人莫要慌张,是皇太极召我去议事罢了。” 担心二人多想,代善道:“二位或许不是,老八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这几年,阿敏、莽古尔泰和多尔衮纷纷幽禁、赐死,他也怕旁人说闲话,而如今朝中重臣,济尔哈朗在宁远,阿巴泰在大宁卫,杜度和阿济格在左翼蒙古,能与他议政的不多了,所以近些时日多召我入宫。” “如此,恭喜老王爷了。”方正化拱手祝贺。 代善离开之后,方正化却不想放弃桌上这一桌子好菜,没有代善,他尽可肆意吃喝,见李定国心不在焉,方正化笑着说道:“到底是护厂队出来的人,知道不该问的不问。” 方正化放下酒杯,说:“李将军是想知道,与代善之间的生意到底是不是秦王首肯的,对吗?” 李定国很老实的点点头,他一直怀疑这是方正化借鸡生蛋,靠着秦王的信任,专司辽东的情报和内线事务,借机发财,之所以有如此的想法,也因为对太监的了解,李定国知道自从东虏在辽东作乱,太监与文官一道分润输入辽东的军饷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且太监利用监军身份行走私之事更是常事,有时甚至直接把朝廷给边镇的粮食卖给东虏。 “咱家本是个畸零人,当初投靠秦王,不过是为我们这群没人疼的家伙找条出路罢了,如今秦王给了活路,我们如何能不感恩戴德,前些时日,秦王还给没人要的老太监办了养济院,在职的给定了品阶和俸禄,说起来,古往今来,秦王怕是第一个把我们当人看的.......。”方正化喝了酒,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眼睛却是通红的。 对这些事儿,李定国也有少许耳闻,传言秦王最信两种人,一种是和他打生打死的武将,另外就是新近得宠的宦官阶层。 “咱家是太监,常人总是说,太监贪财,秦王何曾不知道,但秦王更知道,我们这些没有亲族没有背景的家伙,能贪的只有钱财,我们是私奴,一切都掌握在主子手中,还有什么人比我们更适合驱使呢?” “方大人,卑职从未怀疑过你的忠诚,但与东虏交易,恐有资敌之嫌!”李定国正声说道。 方正化拍了拍手掌:“确实如此,正因为那些大头巾都有你这种想法,所以秦王才把原本光明正大的贸易变成了走私。” 说着,方正化又掏出一份价目表给李定国,指着上面一排排的类目,说:“李将军看看,上等的烧酒、珍品茗茶、湖丝与绫罗绸缎,卷烟、瓷器及各种香料、调味料,甚至还有江南的舞女、戏班,你说说哪一种可以用作军需,烧酒吗?东虏会把五两银子一坛的好酒赏赐士卒,还是让他们喝雨前龙井?这些是供给贵人享用的奢侈品,它们可以把这盛京城变成温柔乡,变成销金窟,把勇士变成懦夫,把英雄变成狗熊,当那群虎狼一般的东虏贵族享受纸醉金迷的安逸生活后,他们还能再上战场吗?” “骄奢淫逸,腐化人心,温柔之乡,英雄坟冢。”李定国叹息一声,把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在内心深处,他是不喜欢这种结局的,作为武人,他希望堂堂正正的击败对手,然而想起麾下那些弟兄,李定国又觉得,少死一些人更合天道。 过了半个月,盛京城解除了戒严,李淏与凤林大君一道伪装成朝鲜商队出城,原本以为是遭受城门守卒的盘查,郑尚在准备了贿赂的银钱,若是不成便会拿出代善给的令符,然而出城非常的顺利,八旗的守卒没有盘查这支商队,郑尚在何等敏锐,发现朝鲜的商人都很少被盘查。 在盛京左近,郑尚在不敢妄为,过了辽阳,郑尚在找了几个商人,许他们上车随行,这些来自朝鲜的商人便把知道的和盘托出。 这些行脚商人是朝鲜的包袱商,他们没有本钱,只能用包袱包一些朝鲜的参茸前往辽东换贵重金属,能上车随豪商一道行进,他们如何不感恩呢。 包袱商为郑尚在剖析之后,郑尚在明白,因为昭显世子继任朝鲜王,为彰显两国和睦友好,清国皇帝下令对朝鲜商人实行宽松友好的政策,并且鼓励双方的经贸往来,郑尚在把情况告知了宋时烈和凤林大君,三人皆是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但也不明白为什么,只得加快速度返回朝鲜,筹备复国大业。 六月初,永福宫。 皇太极称帝之后,也学着大明皇帝每日一朝,今日百官列班于永福宫外,等着赞礼官的声音,然而时辰过了许久,已经越过了早朝时间,索尼走了出来,说:“各位大人,陛下口谕,今日早朝免了。” 索尼扔下这话,急匆匆的离开了,百官相互看看,窃窃私语起来,交头接耳一阵,一个蒙古八旗的旗主对一旁吴襄笑了笑,问:“吴大人,您可知道皇上为何取消早朝?” 如今汉八旗已经处于筹建中,真正成型的便是吴祖两家的四旗,在吴三桂、祖大乐于宁远督战,祖大寿受烟毒所困,身体虚弱的当口,吴襄便是关宁军一脉在清国的代表,平日皇太极甚为尊重,出入宫门也是等闲,因此才有人一问。 吴襄看了看远处拴马桩处十几匹雕鞍华彩的战马,微微摇头,说:“皇帝的事情岂是我们这些臣子能猜测的,便是猜,诸位大人也该问问洪大人啊。” 洪承畴低着头,忽然听到吴襄这么讥讽自己,咬牙暗恨,却也未曾表态,若是在大明,他是文臣之首,是督师,对吴襄这类武将也可以生杀予夺,但这里是清国,虽然他仍然是汉臣之首,但吴襄手握实权,已不是他能轻动的了。 既然早朝取消,众臣也就离开了,吴襄笑呵呵的坐进了轿子,在他的指示下,轿夫赶上了洪承畴的轿辇,吴襄拉开帘布,笑问:“洪大人,听说八珍楼来了几个东瀛的女子,最为惹男人爱怜,洪大人不与本官去看看嘛?” 洪承畴坐在轿子里,冷冷说道:“本官公务繁忙,抽身不开。” 吴襄笑了笑:“啧啧啧,真是可惜了,听说那东瀛姬女最善侍奉,常以壶承其唇,酒水下肚是唇齿留香,本官也只尝试过酒水,就是不知以此法灌饮参汤,能否让人神魂颠倒?哈哈哈......。” 吴襄肆意畅快的笑着,加快速度离开,留下了脸色发紫的洪承畴,洪承畴自然知道吴襄这是嘲笑当初庄妃劝降自己的细节,更觉得后悔,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喃喃说道:“当初若是饿死......也就是了.....。” 皇太极高居大位之上,面前坐满了八旗的旗主和贝勒以上的贵族,此次军议事关重大,只有满洲八旗的旗主才能参加。 “好了,人既然弃了,便开始吧。”皇太极说道,然后对索尼使了个颜色。 索尼朗声说:“通报两个消息,第一,已经确认,凤林大君李淏为朝鲜逆党救走,如今已在朝鲜国内。第二,逆党已公推李淏为首,展开叛逆活动,私下联络朝鲜官员、将领,意图不轨。” 第392章 章八七 抢劫-最赚钱的行业 “反了,真他娘的是反了,这个狗日的奴才,该死!” “灭了他们!让这群尼堪知道知道厉害。” 几个年轻的贝勒纷纷叫嚷起来,一时局面有些失控,几个旗主都是面面相觑,相互看看,颇为尴尬,阿巴泰与阿济格苦着脸,没有说话,若是以前,他们两个声音最大,早就破口大骂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无数次的失败已经让阿巴泰和阿济格认识到,八旗已经不是这片大陆上最强横的力量,现在也不是老汗那个可以用刀剑解决一切的时代了。 “都闭嘴!”代善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响起,震慑了殿内冲动的年轻人。 “一群蠢货,你们脑子里面都是浆糊吗,就知道打打杀杀,就知道莽撞暴力,难怪连朝鲜人也敢骑到我们头上。”代善环视一周,凌厉的眸子扫过众人,几声怒斥让众人都低下了头。 几个旗主相互看看,都是满脸疑惑,他们有些不适应眼前这一幕,从莽古尔泰死后,代善都处于半隐退状态,军议的时候能不表态就不表态,甚至能不参加就不参加,何曾有过由此威仪,几个年长的旗主看到代善如此,甚至想起了褚英之后,那个被努尔哈赤立为继承人的意气风发男人。 “二哥切勿动怒,孩儿们也只是忧心国事罢了。”皇太极出言宽慰道。 代善坐回了座位上,没有再怒发,皇太极正色说道:“礼亲王方才的教训你们要放在心上,我大清虽说以武立国,却也不是不懂权谋的,如今北府虎视眈眈,我们更要审时度势,八旗诸绅连年征战,损耗颇重,这个时候更不可妄动杀伐。” 有皇太极这话,众人皆是俯首,皇太极又道:“如今我大清为朝鲜宗主国,朝鲜王又与我朝友善,而朝鲜的米粮、财货乃至丁口又对我大清极为重要,因此,朝鲜之事万万不可视若无睹。” 代善轻咳一声,接口说道:“皇上说的极是,如今还是一个李淏在作乱,明国有没有参与其中咱不知道,但是若李淏成了势,明国自然会参与进来,腹背受敌,我大清危矣,所以今日皇上召集大家,就是想拿出一个章程来。” 济尔哈朗率先起身说道:“皇上,虽说南朝与我大清有粮食贸易,但价格极高,如今辽西前线开支的粮草大半还需要朝鲜贡奉。因此,维持朝鲜的稳定至关重要,若是妄动兵戈,一旦朝鲜乱了,咱们的米粮、布匹从何而来呢?” 皇太极微微点头,正如济尔哈朗所说,朝鲜提供的军粮至关重要,若是朝鲜乱了,于大局无异,可是关键是如果擅自出兵,朝鲜必乱,如果不出兵,任由逆党横行,朝鲜怕是也不得安生。 有济尔哈朗开了个头,其他旗主自然不会干看着,阿济格说道:“皇上,臣觉得也不能妄动兵戈,辽西、大宁卫和左翼,我大清要稳固三条战线,兵力已经是捉襟见肘,连盛京也只有两千兵马守卫,若再入朝鲜,兵马从何而来,三条战线上的精兵是不能动的,再征召余丁、阿哈,咱八旗什么时候才能休养生息,诸绅早已疲惫,已有怨言,厉行征召,恐生内乱啊。” “两位叔王说的有理,可是......也不能看着朝鲜人犯上作乱啊。”萨哈廉出声说道。 “是啊,若是朝鲜生乱我们不出兵,怕是其他阿哈也有异心呀。依臣看,不仅要出兵,还得多杀一些,好好整治整治,才能震慑那群蠢货。”很快便有人出言支持,此人虽说衣着发式与众人无异,但却长着一张汉人那般温和儒雅的面容,正因此才有了尼堪的名字。 尼堪看了看诸王,见众人眉头紧皱,连忙解释:“臣的意思是,要么不出兵,出兵就要雷霆万钧,绝不能示弱。” 阿巴泰拍了拍桌子,问:“皇上,是否有可能招降李淏?若是可行,最为妥当,也省了兵戈之灾。” “我已经派遣希福去了,许李淏朝鲜辅政王之位。”皇太极淡淡说道。 阿巴泰无奈的摇摇头,皇太极已经派遣使臣去招降,扔把诸王从前线密诏回来,那招降之法多半不成。 殿内安静了一会,皇太极扭头看了看代善,微笑问:“二哥老成谋国,有什么主意吗?” 诸王也是看向代善,刚才他可是发了威风的,不应该到了正事上就不说话的。 代善起身施礼,说:“依着我,便把希福、内奇和扬古利都召回来,让那些跳梁小丑上蹿下跳,待都露出头,再重兵出击,一举荡平逆党,一劳永逸!” 此言一出,诸王哗然,刚才代善还怒斥年轻人莽撞暴力,一转眼他的法子最铁血。 皇太极呵呵一笑,挤出一点笑容,说:“二哥这是气昏了头,说胡话呢。” 这话就是给代善一个台阶下,众人纷纷笑了起来,阿巴泰也出来打圆场,说:“就是,就是,二哥是不减当年血勇,老当益壮啊。” 但代善站在那里,神色严峻,也不坐回去,正色的看过众人,说:“你们以为我在开玩笑吗?错了,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 代善如此说话,众人皆是一惊,阿济格问:“二哥,你来真的啊?” 代善重重点头,说:“我这法子虽然粗暴,却是有我的道理,不知皇上可愿意给老臣剖析的机会?” 皇太极见代善坚持,呵呵一笑:“二哥德高望重,这殿内永远都有二哥说话的机会,我又怎会不许呢。” “好,既然如此,我便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说完之后,你们再行评说吧。”代善站在了殿中央,他问道:“皇上,诸王,北府虽强,不过窃居漠南一隅,比我大清实力稍强,如何占领京城之后,先攻辽镇,再南征闯军,兵马随运河而下,直抵苏北,而且还有实力修整黄河,疏通运河,他们哪来的那么多钱粮啊。” 尼堪哈哈一笑说:“二叔您这问题问的,大家谁不知道,李自成那个蠢货当了冤大头呗,从京城官员权贵手里抢了几千万两,最后被北府抢了过去,听说光银子就有七千万呢,七千万两银子,能干多少大事啊。” 代善看着尼堪那张年轻的脸,问:“李自成抢了明国权贵,孙伯纶抢了李自成,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孙伯纶从明国权贵手里抢了七千万!” 尼堪愣了愣,说:“二叔要是这么想,也是可以这么说的。” 代善大赞一声:“好!尼堪,我问你,明国权贵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七千万能抵得上明国二十年税赋吧。” “嘿嘿,二叔这是考我呀,那些权贵要么是缙绅官宦,要么是明国开朝时候的权贵,都有特权,又能上下插手分润,挖了明国墙角几百年,有个七千万不算啥吧。”尼堪乐呵呵的说道,最后又道:“其实大家都是这样,那个国家不是京城最有钱,把咱在场的王爷贝勒抢一遍,估计也能.......。” “咳咳,尼堪,喝多了吧你!”济尔哈朗呵斥道。 尼堪拍了拍脑袋,连忙告罪,皇太极道:“无妨,尼堪说的倒也不是虚言,咱大清朝廷不是道貌岸然的明廷,有钱就是有钱,在场又没有外人,说说也无妨。” 阿巴泰扯过尼堪,低声骂道:“蠢货,瞎说什么大实话,坐回去。” 代善脸色严正说:“尼堪说的没错,哪个国家不是都城最有钱,哪个国家又不是权贵最有钱,明国是这样,咱大清也是,他朝鲜自然也不例外了。” “二哥这话说的有玄机,我听不懂。”阿济格摇摇头,说。 代善道:“朝鲜自称小中华,国内执掌权柄的也多是一些酸儒,这些人整日读汉人那些四书五经,虽然表面臣服我大清,实际上心里还是向着明国呢,视我大清为鞑虏,此次李淏逆党造反,附逆寥寥,皆因我大清两征朝鲜之战功,朝鲜权贵、官吏心生怯懦,若是我大清放纵不管,其士绅、商贾和官宦必然附逆者众,若行反叛,便是以子抗父,以下犯上,我大清尽可兴正义之师,出兵平叛,凡叛逆之属,一概抄家,以其家财为军资,妻子亲族打入奴籍。” 说到这里,代善停顿了片刻,笑呵呵的看着众人,说:“朝鲜大半官宦权贵的家财,你们说会有多少,两千万还是三千万,加上他们家族积存的粮食、财货,若运回辽东,我大清可以支用数年,而且各旗也可以补充一批阿哈了,在座的各位兄弟子侄有多久没有补充阿哈了?” 代善就站在殿内说着,众人都是听的入了神,眼睛放出了精光,就连皇太极也沉醉其中,若是真的能打劫朝鲜一国之财富,大清目前所面临的钱粮物资困境可解,而没为奴籍的朝鲜人也可以充实各旗的田庄。 要知道,八旗补充丁口的方式就是抓捕周围势力中的丁口,一开始是海西诸部,后来是野人女真,再后来则是蒙古人,毕竟当初努尔哈赤把辽东数百万人杀了个精光,而从己巳年开始,八旗发现,从关内抢夺丁口最为方便。 当然,这种抢夺百姓为奴的法子随着北府的崛起变的不可能了,左翼部落日渐衰落,深入林子泥沼抓捕野人女真入不敷出,而连年战争消耗了大量的丁壮人口,如今八旗田庄许多好地撂荒,当初关宁军投降,八旗诸王以为可以把辽西百姓变成阿哈,却被皇太极编成了汉八旗,如今看来代善这铁血的法子确实可以解决一切大清面临的问题。 “你们觉得二哥说的如何?”皇太极环视一周问道。 诸王相互看看,最终还是济尔哈朗站出来,如今大清,代善之下,济尔哈朗为尊,他是躲不开的,济尔哈朗道:“礼亲王的法子是好法子,若是中途生变,或者明朝加入进来,便不好处置了,这法子还是作为备用的好。” “郑亲王说的没错,这事儿反正也不急,还是等希福回来,再做议论,最重要是明国,若是其参与其中,就不可再行犯险。”阿济格也说道。 皇太极微微点头,他也是这般担心,若是放纵李淏叛变,而明国支援,尾大不掉了怎么办,不仅无法增强大清实力,反而是把大清推入火海。 “既然如此,便先这样吧,等等希福的消息。”皇太极最后说道,宣布会议结束。 待众人走出了大殿,皇太极靠在椅背上,说:“索尼,你看到了吗,一个个都是持重的模样,心里却巴不得按照代善的法子办呢。” 索尼低着头:“礼亲王话说到了诸王的心坎里,此举于公于私都是有利,自然无人出面反对啊。” “这是拿着大清的国运在赌啊。”皇太极忧心叹息。 索尼端来一杯茶,放在皇太极面前,小心的说:“这也是迫不得已啊,主子,局势如此,四平八稳的法子可改变不了局面啊。” 皇太极无奈的摇摇头,他心里知道,最后还是得按照代善的法子来。 出了永福宫,尼堪跑到代善面前,打了个千:“二叔,你知道侄子是个直肠子,今儿拂了您面子,您可不能往心里去啊。” 刚要上马的代善听完尼堪的话,骂道:“你个猴崽子,你二叔什么时候气量这般小过,倒是你啊,当着皇上的面,什么都敢说,真是大胆子。” 尼堪笑了笑,说:“二叔不往心里去,我就放心了,要不我请二叔吃酒,算是赔不是吧。” 代善摆摆手:“吃酒就不必了,你看你,身上还穿着去年的马褂,这几年年成不好,你也别浪费了,哪日去带着兄弟儿子,去我那里,咱再一道吃喝吧。” “二哥豪阔的紧呀,光顾着照顾侄子,连咱这几个兄弟也是不顾了哈。”阿巴泰走了来,打趣道。 代善笑了笑:“你们如今都成了旗主了,手下那么些牛录,还用的着我照顾嘛,罢了罢了,今儿好不容易回来,一道跟我去家里吃一顿,我那里还有些好酒。” 其实诸王与代善平日也不甚亲近,但代善今日提出的朝鲜议案若真的实行后,大家都是占了便宜,自然感激代善。 礼亲王府的偏院里,油灯之下,方正化正像一个真正的掌柜一样清理着账目,一旁无所事事的李定国刚擦完了佩戴的短铳,又用油石打磨雁翎刀,听着外面传来爱新觉罗一家推杯换盏的声音,李定国淡淡的说:“我手里还有两个震天雷,不如伪装成厨子扔进去,把这群孽畜一窝端了。” 第393章 章八八 犹疑不定 方正化手中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作响,连看李定国都没看,淡淡说:“你往外看看拱门那里,你觉得代善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李定国打开窗户,在缝隙往外看去,原先守在拱门附近的包衣奴已经是不见了,换成了四个穿着兽皮,挂着短弓的士卒,这四个士卒身材不高,极为敦实,发式、衣着与东虏颇为不同,李定国虽然年轻,却也是经历了战阵,知道这是东虏从海西、北山抓来的野人女真,性格剽悍,最关键的是,他们听不懂清国常用的汉语、蒙古语。 “方大人,你让代善提的方法,皇太极能同意吗,听探子说,那些旗主没有一个正面支持的。”李定国低声问道。 方正化放下毛笔,说:“也没有一个提出反对的,不是吗?” “其实,东虏已进入彀中。”方正化整理着有些乱的笔尖,轻声说道。 “大人为何如此肯定?”李定国惊讶问道。 “今天中午,在天佑门外,凤林大君一家老小都被斩首示众了,如果东虏真的想和平的处理朝鲜叛乱,就不会这么做了。”方正化淡淡说道。 李定国道:“那岂不是说,卑职马上就要去朝鲜了?” 方正化略略点头,说:“从登州起运的一批武器已经前往了济州岛,秦王的意思是再挑选部分老兵和军官给你,这样可以让朝鲜的新军快速成军,估摸着半月之内,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李定国愣了愣神,他早就在盛京呆的全身麻木了,忽然他看向正专心处置张目的方正化,认真的问:“方大人,教官的事.......是你向秦王提议的吧。” “你怎么着也是大明的将军,手下没几个堪用的人怎么行。”方正化继续打着算盘,淡淡的说道。 “多谢方大人为卑职谋划,卑职感激不尽。”李定国躬身施礼,说道。 方正化笑了笑,说:“你也不用感激我,是秦王器重你,朝鲜虽不是大明军略之核心,但你去了也算是执掌方面了,秦王麾下猛将如云,谋士无数,你能获得这么一个机会,也是难得,你我同在东虏险地许久,也算是有些情分,怎生不为你打算呢。” 说着,方正化认真的说:“你记着一点,秦王要的是汉四郡,而不是朝鲜藩国,这点很重要,千万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福州,福建巡抚熊文灿府。 已经是傍晚,身材欣长的郑芝龙从府中走出,对送客的熊文灿连连弯腰,说:“恩主切勿再送了,飞黄真是担待不起啊。” 熊文灿身材肥硕,站在郑芝龙身边略显滑稽,他热络的握着郑芝龙的手,拍了拍,说:“哎呀呀,伯爷,今时不同往日呀,这句恩主是叫不得了。” 郑芝龙当初是一海盗,是熊文灿招抚了他,因此郑芝龙以恩主相称,可是如今不同了,当初那个杀光福建左近海盗的五虎游击将军如今已经成了福建副总兵,而且还受封伯爵,南京朝廷封了南安伯,京城封了靖海伯,无论怎么算,一句伯爷是撑得起的。 郑芝龙听了熊文灿的话,连连躬身:“恩主哪里话,当初若非您,飞黄还要在海上不知漂泊多少年,您对飞黄一家都是大恩,如何敢忘,如何敢忘!” 熊文灿笑了笑,拉着郑芝龙走了两步,低声说:“既然飞黄这般说,本官也多说一句,那北府孙贼视我缙绅士人为仇寇,连我等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恩重于你呢,辽镇吴祖两家便是前车之鉴啊,如今江南士绅对飞黄殷切期盼,望你出兵平贼,这关键一步,飞黄可不能走岔了呀。” 郑芝龙微微躬身,正色道:“飞黄省得,绝不会让恩主失望,只是......,恩主也知道,我郑家兄弟多,十八芝都是位高权重,如今大家都得了官身更是有了各自的想法,飞黄还得回去把弟兄们拧成一股绳,才好做事啊。” “此话说的有理,南京那边本官自然分说,飞黄啊,只要提兵北上,封侯不过是等闲,若得江南士绅之喜爱,将来郑家未必比南京那些勋戚差了。”熊文灿又勉励了几句。 郑芝龙点头称是,进了轿子,微微直起腰身,自语道:“这天真是变了,以前手握雄兵不过是多个官身,谋点富贵罢了如今我手中不过三尺龙泉,却得南北借重,孙伯纶啊,孙伯纶,你可真是为咱们武人谋了一个好出身啊。” “郑福,去鼓东都司巷,好不容易来福州一次,不去拜会一下总兵大人说不过去。”郑芝龙对外面的管家说道。 那管家低声说:“老爷这两日都在巡抚那里,老奴不敢声张,少爷让人从南京捎来了口信。” “口信?”郑芝龙打开帘布,有些不敢信的问道。 去年郑芝龙的儿子郑森(即郑成功)从秀才成为了南岸县的廪膳生,原本郑芝龙打算待其成年娶亲再行游历,只是大明变乱丛生,年初的时候南京新皇登基,便屡屡示好于己,郑芝龙便让儿子娶了江浙游历,既可以增长见识,又能与江南名宦交往。 这半年来,郑森在南京过的不错,可谓交游广阔,从江南名儒的态度来看,郑芝龙就感觉南京对自己很看重,只是没曾想,儿子捎回来的是口信,显然已经不敢传阅书信了。 “是口信,老爷。”郑福回应道,他又说:“少爷说,因为南京天子登基,加选恩贡,少爷在此次恩贡之中居首,成了国子监的监生了,少爷还说,首辅钱谦益大人甚是喜爱他,不仅收其为徒,还为他起了大木之表字!” 郑芝龙知晓这其中含义,国子监的监生一般是岁贡选取,即在州府县选择资质优异的人,而且需要二十岁以上,但恩贡属于‘特招’,只有新皇登基或者重大庆典才会有,如此态度说明了江南士绅自己的拉拢,而且是势在必得的拉拢了。 “少爷还说,他在南京求学,交游甚广,心中欢欣,却也发现时常有人跟随,已是身不由己,请老爷万万不可前往离开福建,日后若有书信,请派妥当之人送往松江南楼。”郑福最后说道。 “南楼?河东君柳如是?”郑芝龙忽然想起一个女人的名字,淡淡问道。 郑福却不知道什么是河东君,也就没有回应,忽然,轿子停下来,说:“老爷,王总兵的府邸到了。” 郑芝龙下了轿子,吩咐了郑福几句,走到门前,守门的把总操着一口陕北口音说道:“伯爷自行进去便是,俺家将主正烤鹿肉,倒也不用俺们通报了。” “你家将主知道本官要来?”郑芝龙惊声问道。 那把总说:“知道知道,今儿一早还去镇东卫行猎,说是让伯爷尝尝塞外的口味。” 郑芝龙进了府门,进了两进,便看到王承恩在院中梧桐树下架火烤制,王承恩已近五十岁,身材干瘦,此时穿着短衫在烤架前大汗淋漓,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不断往肉串上刷着佐料,看起来与老仆无异,但是郑芝龙不会小视眼前这个干瘦的男人。 这个出身行伍世家的男人娴于弓马,年轻时便在陕西与套虏纷争不断,后来积功成为延绥镇总兵,若非秦王孙伯纶在延绥异军突起,这个男人也到不了福建这个地方来。 除了曾经的功绩让人钦佩之外,王承恩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当初被委任为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福建总兵,他到来的时候,福建各卫所早就荒废,但王承恩愣住靠着少数的粮饷,编练了一支规模在三千人的精兵,成为福建第二大军事力量,至少郑芝龙在陆地上没有把握赢他,因为郑芝龙麾下没有千人规模的骑兵队,更没有甲骑。 郑芝龙与王承恩素有来往,以往多是官面上的,后来王承恩插手海贸,利用卫所的船只做些买卖,郑芝龙也没少照拂了他,至少每年免费给十面令旗,便是三万两的好处。 “总兵大人,这福建的鹿肉与塞外的鹿肉味道有何不同?”郑芝龙拣了一串烤好的鹿肉,尝了尝,笑声问道。 王承恩哈哈一笑,扔给郑芝龙一瓶好酒,说:“福建的鹿肉比塞外的肥了许多,就是少了筋骨,没嚼劲。” “总兵大人怎么知道我会来呢?”郑芝龙听了王承恩的话,眉头微皱。 王承恩把刷子交给旁边的厨子,坐定下来,说:“其实很简单,熊文灿代表南京给你开了价,你郑芝龙也该问问北京那边什么价格吧,整个福建,能联系上秦王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呢?” “哼,熊巡抚出手,把鹿鸣馆给取缔了,我也是措手不及啊。”郑芝龙有些不悦的说道。 当初通过林天奕的关系,郑芝龙与北府早就有往来,从第一次的红夷大炮买卖,到后来的硫磺、硝石买卖,各种匠人的雇佣买放,郑家与北府来往密切,为此孙伯纶派了心腹到安平城,还修筑了一座鹿鸣馆,专办福建事务,但是熊文灿却不经由郑芝龙把鹿鸣馆查封,幸好里面的人都提前离开了。 查封了鹿鸣馆,郑芝龙便和北府断了联系,北京朝廷封他为靖海伯还是商人传来的消息。 “总兵大人,这么说来,北府的人是被您保护起来了,若是如此,烦请成人之美。”郑芝龙道。 王承恩哈哈一笑:“几个小吏也能与你堂堂大明伯爵谈判,实话告诉你,如今在福建,本官负责北府的全部事务。” “你?”郑芝龙吓了一跳,他可以肯定的是,王承恩还没有公开效忠北京,他与自己一样,在南北两边都是不表态,维持现状,今日王承恩如此说,便是告知自己他的态度,那就是他已经是北府一员,只是不公开撕破脸罢了。 除了南北对立的大局,让郑芝龙有些不愿意相信的是,王承恩当初从延绥总兵的实权任上调集到福建来,完全是因为孙伯纶的挤兑,当初二人在延绥也是争权夺势,颇有嫌隙,王承恩正是争斗不过孙伯纶才到了福建的,新仇旧恨算一起,怎么着王承恩也该为孙伯纶张目。 王承恩微微点头,并未过多解释,示意郑芝龙坐下来,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递给了他,郑芝龙看了一眼,正是秦王孙伯纶亲手所书,其中列明了孙伯纶的条件。 孙伯纶要求郑芝龙宣布效忠崇祯皇帝,昭告天下南京朝廷为叛逆,并与王师一道出兵,兴师北伐,直扑江浙,令派遣郑家一半的水师带上朝廷需要的匠人、水手北上登莱,供朝廷调遣,而给郑芝龙的除了靖海公的爵位,还有管理福建市舶司,执掌福建水师,如果郑芝龙有能力收复大员的话,朝廷会把大员设为一府,让郑家出一人为知府。 “只有这些吗?”郑芝龙直接把信扔进炉子内,有些失望的问道。 “只有这些。”王承恩喝着酒吃着肉,大汗淋漓,随口应道。 “不讨价还价?”郑芝龙不甘心的又问。 王承恩回答的直接了当:“不讨价还价!” 郑芝龙沉默了下来,他的胸膛起起伏伏,脸上的表情在愤怒与不甘之间转换着,最终郑芝龙大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种苛刻的条件!” 王承恩擦了擦满嘴的油,咧嘴笑道:“因为秦王知道,这条件你不会答应,而你的条件他给不了。” “他既然清楚我不会答应,为什么还开出这种条件,是羞辱我不成?”郑芝龙难以置信的砸院中走来走去,大声问道。 王承恩哈哈一笑,说:“因为这些条件便是最好的条件了,开出来让你知道他的底线,日后你后悔的时候,也好有个念想不是?” 郑芝龙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说:“你知道南京的条件吗,仅仅是让我派遣两百艘战船北上,就可以封我为侯,巡抚熊文灿甚至暗示,若是我能全力助战,便是裂土封王也是等闲,我........。” 王承恩摆摆手,丝毫不在乎这些条件,他说:“你不了解秦王,他出条件从来不看对手,只看你值不值,在他的眼里,你只值这个条件,日后局势改变,你的价值还会下降,或许当北府的大军进入福建那一刻,你连靖海伯也做不得了。” 说着,王承恩扔掉了手中的铁签子,说:“几年前,如果我能答应秦王的条件,或许也不会只在福建当一个只有三千兵马的总兵了。飞黄将军,以你我之间交情,我还是劝你,接受这个条件,要不然,将来你肯定会和我一样后悔。” 第394章 章八九 自由贸易 天已经漆黑,厨子把烤好的肉放在桌子上躬身告退了,炉子里的火渐渐熄灭,只有烛火照耀在王承恩的脸上,把他落寞的表情掩映在灯影之中。 王承恩叹息一声,说:“五年前,孙伯纶刚当上延绥镇副总兵,便与我谈判,想要我手中的正兵营,当然,我的兵马还是我的,粮饷依旧,只是借个名罢了,当时他提出可以与我结为异姓兄弟,并把名下的产业分给我两成,那时的我笑他狂妄,将他赶了出去,今日之事便如当年一样,飞黄将军,你说再过五年,你会坐在我这个位置,扼腕叹息吗?” 郑芝龙听了这话,满肚子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如果当初王承恩答应了孙伯纶的要求,或许已经是北府元老之一,应该顶着国公的头衔在京城享受权力的甘美吧。 吃着盘中之肉,郑芝龙却是食不知味,王承恩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说:“飞黄将军,莫要失落,秦王的条件你不会答应的,而且他也从未想过你会答应,所以还提了一些其他条件,马上就可以兑现的,对双方都有利的条件。” “什么?”郑芝龙诧异问道。 王承恩道:“当然是做买卖啊,怎么,如今还有飞黄将军不愿意做的买卖吗?” 郑芝龙微微一笑,如今在沿海,只有他不知道的买卖,没有他不敢做的买卖,若是以前他还得虚应一番,可是如今南京的权贵缙绅都开始大规模的与辽东海贸了,还有什么是郑芝龙需要忌惮的呢。 “不知道是什么方面的买卖?”郑芝龙问。 王承恩笑了笑,说:“自然都是海贸,秦王胃口极大,安南的粮食、福建的茶叶、日本的硫磺、江南的丝绸和陶瓷,都是飞黄将军能做的大宗贸易,当然,秦王手里有好东西,参茸、毛皮、筋角、烟酒和钢铁制品,秦王在天津设立的市舶司,只要按规矩来,在秦王眼里,没有什么是不能买卖的。不光是飞黄将军,秦王的通海令已经发到了四海诸国,便是南京的商人只要按照规矩来,也可以上陆贸易,朝鲜、日本、琉球,荷兰人、佛郎机人、西班牙人甚至英格兰人,都会陆陆续续的接到通海令的。” 郑芝龙听了这话,满脸欢喜,如果论海贸,谁人能比的上他,如今东海南海,哪艘商船不需要郑家的令旗,而对日本贸易几乎是郑家单独垄断的,秦王通海,光是每年多卖的令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忽然,郑芝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认真的问:“秦王要的可不光是货吧,应该还需要人吧。” 一直以来,北府的人都在福建、广州一带招募工匠,一开始只是炮匠人,后来火器匠人、玻璃、纺织等各行各业的匠人都需要,而最近半年来,招募的水手、导航、船匠等与海贸海船有关的越来越多,甚至大员、濠镜、菲律宾的外国人也被招募去了,从这一点上看,孙伯纶可是拥有强烈的海洋雄心的,作为现如今大明沿海的海洋霸主,郑芝龙如何不警惕呢。 王承恩却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重重的点头:“当然,秦王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才,他在天津建设了一个规模巨大的船厂,把直沽、临清很多工匠都迁移了过去,当初平贼将军郝允曜率军北上山东,还把清江船厂的匠人一扫而空,每支前往北方的船队都会受到大明朝廷的招募,秦王需要经验丰富的船长和水手,也需要能造大海船的船匠,当然,飞黄将军可以不提供,但是会有很多人愿意以此交好秦王。” “如果飞黄将军刚才仔细看了那封信的话,在末尾,秦王还盛情邀请您北上担任水师学堂的祭酒,而我在北府的朋友告诉我,秦王愿意为水师投入一千万两银子。”王承恩感叹着孙伯纶的大手笔,却没有注意到郑芝龙已经陷入了沉思。 郑芝龙从王承恩破沫横飞的解说中清醒了过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与孙伯纶的差别,孙伯纶绝不是偏安一隅的人,能把一千万两投入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领域,足以说明孙伯纶心怀四海天下。 二人一直谈到半夜,郑芝龙已经微醺,却要求仆人送他立刻回安平城,王承恩看着满院的狼藉,对一侧的回廊里喊了一声:“范先生,请出来吧。” 范兴从回廊里走出来,他一身小厮的打扮,连忙道谢说:“王大人,此次鹿鸣馆的事,还多谢王大人提前告知,若非如此,卑职真是愧对秦王重托了。” 王承恩摆摆手,示意范兴坐下,他知道眼前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是孙伯纶信重的大臣,于是问道:“你说郑芝龙会怎么做?” “还能怎做?当然是秦王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他呀,就是一个贪婪的守财奴,只要价格合适,什么都肯卖,不过这类人也有个优点,就是识时务,如今秦王大开国门,厉行通海,给天下商人一个自由贸易的机会,谁敢阻拦,就是天下商人的敌人,他郑芝龙不敢,南京朝廷也不敢,说起来商人要是耍起狠来,用银子也能把人砸死吧。”范兴轻松的说道。 “我还以为郑芝龙是一代枭雄,可与秦王并论........。”王承恩有些失望的说。 范兴笑了笑,说:“卑职倒是想起了一个故事。” “愿闻其详。”王承恩轻声说道。 范兴道:“这是卑职从一个佛郎机人嘴里听来的,说是在大海的另一边,有一只猛兽喜爱抢夺金银,把抢来的金银财货放在山洞里,并且强迫周围的部落喂养他,结果猛兽越吃越肥,卡住了洞口,所有的金银也都堵在了山洞里。” “那结果呢?”王承恩问道。 范兴笑了笑,说:“在佛郎机人嘴里,这个故事没有结果,但是我想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大明,或许会有一个猛士降服那只猛兽,占有它的财富。” 王承恩当然知道范兴的话意有所指,也不接话,他想了想,问:“不知范先生此次南下所为何事啊?若有王某人可以效劳的,尽管吩咐。” 范兴微微一笑,说:“秦王的船厂需要匠人,水师需要水手和船长,而秦王对于泰西人造船操舟之术甚是向往,所以派遣卑职南下,遍寻泰西匠人,所以卑职要去大员、濠镜、马尼拉甚至巴达维亚,在福建呆不了多久,郑家的事,秦王还是委托于您的。” 王承恩自然不信范兴这类孙伯纶的心腹南下只是寻访泰西匠人那般简单,却也不会继续追问,如今的王承恩早已不是那个在陕西追随杨鹤剿灭流贼的虎将,在远离政治风波的福建,王承恩只想着早早的站在北府这边,为整个家族谋个好前程。 “五年前我选择错了,五年后的今天总不会再错吧。”王承恩心中如是想到。 南京,秦淮河畔。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秦淮河两岸的酒肆之上亮起了灯盏,河水反射,让整条秦淮都如一条波光粼粼的彩带,沿街十六楼的官妓,新妆彩服,招展艳丽,手帕飘荡之间,香气扑鼻,若论纸醉金迷,秦淮河畔,最为恰当。 波光水花之间,一艘画舫从金粉楼台中驶出,里面丝竹声不断,最终停在媚香楼边的小码头上,镂花的窗子上,湘帘打开,一个着紫罗烟衫的女子欢心的走下楼,从船上下来十几个士子,进了媚香楼。 众士子坐在了媚香楼外面的小厅里畅谈,而在里间,李香君与柳如是一人弹琴,一人琵琶,琴瑟和鸣,更让媚香楼多了一些雅韵。 “哎呀呀,以小弟观气之术,侯公子如今真是日月同辉之相,那日得香君姑娘垂青,如今杨龙友以右都御史巡抚湖广,侯公子出力甚大,复社兄弟日后都要仰仗于侯公子呀。”一个胖胖的士子站在侯方域身边,一脸谄媚的说道,惹来厅中士子齐声附和。 “是呀是呀,侯公子不愧是我复社四公子之首。” “日后还是要公子多多提携啊。” ....... 陈子龙坐在一边,手持一只酒杯,轻轻摇晃着,他厌恶眼前这些士子脸上的对权势的艳羡和对钱财的渴望,然而,他却已经抽身不得,无论是复社还是他创立的几社,都随着南京朝廷的设立而变了味道,曾经以诗词文章闻名的社中青年,如今个个攀龙附会,追逐权力,各显肮脏丑恶之能事。 便如刚才那人所说杨龙友,乃是马士英的女婿,而侯方域的父亲侯询为了笼络马士英,也为了尽快从督师地方到入阁拜相,便许其湖光巡抚,日后好接替侯询督师左镇,国朝大位已经到了私相授受的地步,可谓是腐朽至极了。 “说起来,自从太子南下监国起,大明已经是衣冠南渡,听京城来的人说,孙贼以太上皇名义开科取士,抛弃祖宗规矩,竟然用什么卷试之法,里面考成的都是术算、逻辑之类的末学,对儒学道德置之不理,真是可恶,许多商贾之家也能入朝为官,真真是斯文扫地呀。” “是啊,原本孙贼用番官,用武人,今日连商贾贩夫都可登堂入室,莫要说国朝三百年,就是历朝历代也没有这般,必将是要遗臭万年的。” 侯方域呵呵一笑,道:“诸位所言是正理,国朝选贤任能,就该遵循祖制,靠功名科举,当初陈新甲以举人身份入阁,便是杨嗣昌开了不好的先例,如今咱们南京内阁,都是鸿儒博学之士,万万不会出现那等事情,诸位都有功名在身,日后也必当受重用啊。” 陈子龙听到这话,无奈的摇摇头,若是放在一年前,他也如侯方域这般想,只是这一年来国朝变乱,陈子龙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恰如孙伯纶所说,所谓的科举不过是士大夫垄断权力的一个手段罢了,眼前这些士子只会夸夸其谈,不懂经世致用,入朝为官对朝廷对百姓有何益处呢。 刚要站出来争辩几句的陈子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喧嚣之声,李香君和柳如是都是从内间出来,柳如是握住陈子龙的手,示意万万不可争执,只见一个婢女走了上来,见到李香君道:“小姐.......,郑公子来了,要上来,婢子们拦不住他呀.......。” “郑公子乃是诸位公子的朋友,如何能拦阻呢。”李香君俏脸一寒,说道。 那婢女紧张的说道:“郑公子是.......是提着......。” 话未曾说完,年方不过十六岁的郑森跃上二楼,手中提着一把倭刀,他正值青春年华,器宇不凡,只是此时怒气冲冲,见到侯方域,提刀上前,斥责问道:“侯方域,你欺我年幼,诓骗于我,你以为我是无知小儿吗?” 第395章 章九十 决裂 “郑公子,如何孟浪,快快放下刀来。”柳如是第一个冲上去,拦在了郑森面前。 郑森本是将门之子,自幼习练剑道,又岂是区区弱女子可以阻拦,跳跃之间已经躲开了柳如是的阻拦,横刀于侯方域的脖颈,吓的侯方域汗毛倒竖。 柳如是忙跑过去,拉住郑森的手,劝说道:“郑公子,有什么话好好说,也许其中有所误会也说不准。” 周围的士子也是连连劝说,生怕二人出了什么差池,侯方域的地位不用多说,郑森如今是南京朝廷首辅钱谦益的学生,父亲郑芝龙也是一方枭雄,都是能左右政坛的人物。 郑森却是倔强的性子,对身边的柳如是说道:“柳先生向钱先生举荐,我才入得国子监,此番恩德,郑森没齿难忘,若是其他事儿,怎么也得给先生一个面子,可侯方域欺辱于我,实乃切齿之恨,今日他若不给我一个交代,定然是走不出这媚香楼的。” 说着,郑森手中的倭刀微微用力,锋锐的刀锋切开了侯方域的皮肤,渗出血来。 陈子龙拉住柳如是,问:“郑公子如此说,定然也不是无中生有,今日就当着大家面说个清楚,大家一道评评理,如何?” 郑森重重点头,厉声问道:“侯方域,当日我问你南京码头的粮食、布匹运往哪里,你是如何答复的?” 刀架在侯方域的脖子上,侯方域自然不敢说谎,道:“那日骤然逼问,方域不敢不应,自然据实相告,那些船舶是湖广来的漕船,运往江浙、苏北一带的粮食呀。” 听了侯方域这话,众人也算是明白了过来,当初郑森来南京游历,南京为了拉拢郑芝龙,厚待于他,侯方域等复社公子牵头,屡屡与其酒宴,郑森为人豪爽,仗义疏财,又心向南京,颇有忠义之心,为众士子称道,只有一点,其对东虏深恶痛绝,那时辽镇还在,尚可以周济辽镇,以抗孙贼搪塞于他,后来吴祖降清,这话自然说不得了。 其实与东虏的粮食、布匹的海贸,实乃资敌,除了各家及海商得厚利,还是希望东虏可分北府之势,以免其沿着运河南下,打南京一个措手不及,这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各家多有海船,或者参股海商,心里也明白,与东虏的贸易,做得说不得,却不曾想今日被郑森撕烂了这块遮羞布,把这个秘密摆在了桌面上。 郑森听了侯方域的辩解,呵斥道:“我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信了你的鬼话,进了国子监,还写信劝父亲北上,你个奸邪小人,戏弄于我!” 说着,郑森喊了一声,几个兵士押了三个人上来,士卒摘了他们的帽子,露出了青色的头皮和那根猪尾巴的辫子,郑森说道:“为何你送往苏北的漕粮船上还有东虏?这些家伙是给你们到辽东的商队做通译吧!”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没有说话,去往辽东买卖,不过一个多月就能打了来回,各家都是做了几次买卖了,既然做买卖就得交流,江南之地,谁人懂满语,便是蒙古话也找不到几个会的,只能从辽东雇佣,因此才带回了这么些个金钱鼠尾辫子的家伙,既然郑森把他们拉上来,那已经是证据确凿了,再想蒙骗怕是不行了。 侯方域看到这几个人,冷冷一笑,正了正衣冠,道:“如今孙贼窃国,神京遭戮,乃是国朝三百年未有之大难,国难之时,自然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东虏虽窃据辽东,然孙贼有灭我士绅之心,才是大敌,驱虎吞狼,如何不可?” 郑森听了这强词夺理的言论,更是气愤,喝骂道:“东虏作乱辽东数十载,数百万百姓为其屠戮,皇太极更是狼子野心,觊觎大明国祚,你们与东虏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与石敬瑭有何区别?” 侯方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若是旁人这般说,侯某尚且一辩,你郑森有何资格?” “你郑家本就是海寇起家,叛逆之辈也,若是通虏,你郑家一直做着通番的买卖,东瀛、佛郎机、红毛夷、西班牙人,有你们不敢交往的外邦吗?东虏杀辽民三百万,倭寇之患呢,那些泰西人如何没有杀我大明百姓,也不见你郑家与他们断绝往来呀,你有什么资格指摘于我?”侯方域大声喝道。 郑森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如何是侯方域这类人的对手,被侯方域气势所压,更是羞愤难耐,他忽然大喝一声,挥刀便斩,侯方域吓的连连后退,直接坐在了地上,然而郑森却斩到了自己的袍子上,半截袍子落地,郑森大声喝道:“今日我郑森便与尔等割袍断义,日后不相往来,一刀两断!” 说罢,郑森一刀插在木地板上,便要起身离开,柳如是却拉住了他的臂膀,柳如是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侯方域,问:“侯公子,如是想知道,江南士绅与东虏私下合作,究竟是为了国朝百姓,还是为了自身利益,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利益驱使呢?” “士绅与天下一体,士绅便是天下!”侯方域看了柳如是一眼,淡淡的说道。 柳如是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还是秦王说的对,你们才是大明的敌人,天下人的敌人。是如是错看了........。” 说罢,柳如是与郑森一道下了媚香楼,陈子龙看了看柳如是的背影,又看了看厅中士子,终于还是跟了下去。 侯方域坐在地上,脸色极为难看,他摸了摸脖颈,看到满手鲜血,大骂道:“区区竖子也敢妄议国事,又是愚不可及,若不是郑芝龙统兵在外,今日非得让他好看!” 众人皆是不答话,侯方域看了看众人,问:“难道你们以为侯某是虚言不是?” 士子们齐齐摇头,侯方域心情好了一些,问:“那为何掩嘴不言!” 一个平日与侯方域交好的士子蹲下去,趴在侯方域耳边说了一句,侯方域低头一看,胯下已经是湿了一片,他连忙跑进了里间,换洗衣服,却听到外面笑声不断,心中更是恼怒。 待厅中士子散尽之后,侯方域才慌慌张张的离开,刚上了轿子,就被媚香楼的婢女拦下了,那婢女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侯方域,道:“我家小姐让婢子把这东西还给侯公子,还让婢子告知您,媚香楼从此闭门谢客,公子也莫要再来了。” 侯方域诧异之际,打开锦盒,却发现是一枚琥珀扇坠,正是当日他与李香君的定情之物,乃是侯家祖传,侯方域握住那扇坠,双眸之中尽是愤恨之火.......。 “大木随我去松江吧,想来国子监也不会拦你。”柳如是坐在游舫之中,看着神情失落的郑森,劝慰说道。 如今郑森已经在事实上是郑芝龙委质于南京,身不由己,可若是在江浙一带,自然也是无恙的,见郑森不说话,柳如是看了一眼陈子龙,陈子龙道:“郑公子,陈某与几个志向高洁的同伴在松江府为忠烈夫人筑了衣冠冢,郑公子不与我一道前往拜祭吗?” 郑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略略点头:“忠烈夫人气节,我素来仰望,自当前往拜祭。” 二人所说的忠烈夫人便是洪承畴的母亲,在与清国完成交换之后,洪母被崇祯皇帝礼葬于京城,在追赠之上,南北达成一致,以忠烈追赠。 “陈公子,柳先生,家父真如侯方域说的那般不堪吗?”许久,郑森问道。 陈子龙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说,倒是柳如是道:“令尊以前做过什么,已经难以改变,关键是今时今日做什么,只是令尊远在福建,大木又如何劝说呢,堪与不堪,他日史书工笔,自然会有一个公正的评价。” “江南士绅,满口道德文章,实乃衣冠禽兽,让我大失所望,日后我断然不会再劝父亲效忠南京,只是秦王虽然声名远播,却也不解其根本,柳先生是去过归化城的,可否为我剖析?”郑森问道。 柳如是微微摇头:“如是生于斯长于斯,日日闻的是道德文章,见的是衣冠禽兽,与秦王却只有一面之缘,又岂是能为你剖析的,再者,便是如是敢言,大木难道不觉得如是此身有失公正吗?” “柳先生的品格,我还是信得过的。”郑森正色说道。 柳如是无奈摇摇头,说:“竟然如此,如是便说一些所见所闻,其中对错还是大木自行判断才是。” 陈子龙也道:“如此甚好,以往我等视秦王为仇敌,如今看来,确有不实之处,今日三人把酒言欢,谈论当朝豪杰,也是一件快事!” 说罢,陈子龙让艄公往秦淮河边靠了靠,问河边酒肆要来许多酒菜,三人一道顺流而下,纵情畅谈,到了长江也不停止,直奔下游松江而去。 自出了秦淮河,便有三五小船在后面跟上,这些南京锦衣卫派来的番子知道三人去松江,也不跟的太紧,一直过了常熟境,见郑森的船还不靠岸,几个小船连忙围了上去,一个锦衣卫千户上得船去,看到郑森,微微放下心来,对陈子龙道:“陈公子,朝廷命我等保护郑公子,不知道陈公子要带郑公子出海吗?” “我们自然去松江。”陈子龙淡淡说道。 那千户微微一笑:“卑职也是去过松江的,这船的方向可不对。” 郑森知道眼前这些人就是监视自己的,朗声说:“陈公子是带我去拜访崇明五梅公,与他一到再去松江而已。” “那郑公子更是去不得了,崇明素来多海寇,卑职恐不能交差,不知可否由卑职护送您去松江,静待陈公子与沈大人汇合,如何?”那千户认真的问道。 郑森脸色微变,柳如是却道:“这位千户大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郑公子千金之躯,如何犯险,不如先与我婢女一道先去我那南楼,享用一下江南美食,我与子龙三五日便来相会。” 柳如是自然知道南京不可能让郑森去崇明,原因便在这五梅公沈廷扬身上,沈廷扬家可是拥有江南最大的沙船帮,主要做海外的买卖,辽东和朝鲜为重,而因为南京通虏之事,沈廷扬气愤不已,辞官而去,如此人物,若是带了郑森去北京,凭几个锦衣卫是拦不住的。 正是明白这一点,柳如是才出言相劝,不然郑森就要与南京朝廷撕破脸了,日后怕是连出门的自由都没了。 “既然如此,便听柳先生的,只是无缘登门拜访五梅公,真乃人生一大憾事,柳先生,我的礼物您切勿忘了,一定要亲自送到五梅公手中,郑森虽年齿不高,却是敬仰忠臣贤臣的。”郑森不无遗憾的说道。 郑森最重豪杰忠直之士,沈廷扬本与洪承畴有私交,得知其降清,第一时间与其划清界限,可谓爱憎分明,郑森如何不心向往呢? 三人分开之后,锦衣卫千户把最大的船让郑森乘坐后,立刻吩咐下属道:“你立刻赶回南京,面见侯方域侯公子,告知陈子龙与柳如是前往崇明,应如何行事?” 陈子龙与柳如是又行了一个时辰的水路,终于抵达崇明,天色近暗,陈子龙搀扶着舟车劳顿的柳如是上了码头,却发现爱侣停住了,柳如是的眼睛怔怔的看着远处大码头上的停船。 陈子龙也眯眼望去,发现那里停着一艘大沙船,还有几艘小船拱卫,沙船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倒是那小船上挂着南京守备的牌子,陈子龙心中奇怪,道:“怎么南京守备太监的船到了崇明了?” 柳如是微微一愣,道:“子龙看船上那抱刀汉子!” 陈子龙看了一眼,看到船头舱门处站着一个着衣普通的汉子,身材甚是魁梧,手中抱有一把长刀,顾盼之间颇有豪气,陈子龙道:“看上去倒是个豪杰之士,却不曾见过。” 柳如是道:“我却是见过的,当初在归化城,这汉子便是孙伯纶身边亲将,唤作牧锋的!” 第396章 章九一 五梅公归心 “牧锋?那不是秦王心腹吗,怎么在崇明?”陈子龙满脸诧异,两人相视一眼,尽是明白了其中关窍。 这崇明岛不过是长江口的几处沙岛,还未形成后世那等大岛,崇明县产出不丰,人丁也不甚兴旺,若说其中关键,除了堵住长江的地利便是崇明县的五梅公了。 如今天下皆知秦王大兴通海,船厂、水师学堂都开始大规模的兴建,特别是秦王那投入千万的豪迈,无论真假,世人皆知秦王的海洋雄心,然而其麾下多是熊虎之士,以往在河套,虽然也有舟船营伍,也不过是控制河道、协助渡河、转运罢了,大海与河道可是完全不同,秦王水师无可用之人,若得五梅公,便可解除此等困局。 “子龙,你说,五梅公会北上吗?”柳如是停下脚步,小心的问道。 沈廷扬本就豪富,在江南是数得着的,人又仗义疏财,与江南几个文社关系都不错,本就和陈子龙有私交,在忠烈夫人一事上更是引为知己,但陈子龙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沈家有江南最大的沙船帮,产业遍布江浙各地,家大业大,沈廷扬身为一族之长,抛家舍业北上投效孙伯纶,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但以陈子龙对沈廷扬的了解,此人实在是太过刚烈,以往沈家便是做的朝鲜、辽东和北方的买卖,当初辽镇、清国与南京三方谈判的时候,护从史可法北上的就是沈廷扬,第一批送去的饷银和粮食也是沈家的沙船帮负责的。 然而在觉华岛,看到辽镇把到手的粮食分给了东虏,还与东虏沆瀣一气,沈廷扬彻底明白,南京的驱虎吞狼之策实际上靠的是东虏,面对如此国敌,沈廷扬选择辞官,后来辽镇降清,沈廷扬连与辽东、朝鲜的买卖也是停了,其忠烈气节和不贪图钱财的品格与南京那些衣冠禽兽形成了鲜明对比,可这个时候已经对南京完全失望的沈廷扬会不会投靠孙伯纶,陈子龙也拿不准。 “关键在于秦王,究竟其是窃国篡位之大盗,还是扶大厦将倾的功臣。”陈子龙最终无奈的说道。 柳如是叹息一声,说:“这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呢,可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将会在秦王手中终结,靠写写文章,夸夸其谈就位极人臣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那大明还是.......。”身为读书人的陈子龙脱口而出,就想问一句,大明还是大明吗,然而话说了一半再也没有说出口,虽然他厌恶侯方域那等丑恶嘴脸,却仍旧习惯了士大夫掌权的现状。 柳如是握住爱侣的手,微笑说:“你我虽是这大潮之中一叶扁舟,却也不可以置身事外。” 陈子龙皱眉问:“如是,我们该如何?” 柳如是表情严正的说:“便如对待郑公子一样,如实相告,日后我柳如是不再为东林、复社之流张目,只以天下为己任,把自己知道的告知天下,谁对谁错,还是交由天下人自行判断吧。” “好!”陈子龙握紧柳如是的手,阔步走上了码头,直奔沈廷扬的府邸。 而此时的沈廷扬正与孙伯纶面对而坐,沈廷扬久闻孙伯纶大名,若是三个月前见到孙伯纶,定然以国贼待之,挺刀直上了,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让沈廷扬明白,江南士绅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伟大高尚,北府秦王也非暴虐邪淫的窃国大盗。 沈廷扬看到不过三十出头的孙伯纶,心中颇为震撼,很难想象正是眼前这人,屡挫流贼,力克东虏,平定漠南,正迟疑之际,孙伯纶道:“五梅公似乎有些紧张。” 沈廷扬脸色微变,说到底,孙伯纶还是天子亲封的秦王,此刻亲临险地,还纡尊降贵前来拜访,又是一方大豪杰,如何让沈廷扬不紧张呢。 “殿下虎威,微臣岂敢不惧?”沈廷扬叹息一声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随意的说道:“本王虽是山中之虎,你五梅公何尝不是东海蛟龙呢?” “殿下折煞微臣了。”沈廷扬连连说道。 孙伯纶一抬手,身边的侍从递上了一个锦盒,他亲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奏折来,沈廷扬定睛一看,正是当初他的上书天子重开海运的奏疏《请倡先小试海运疏》,孙伯纶把奏疏往沈廷扬面前一送,说:“五梅公,如今北方大开海运,海贸自由,五梅公当日上书,已成事实了。” 沈廷扬手握了握,已经是眼含热泪,接着,孙伯纶又从锦盒之中拿出几卷书册和一张地图,沈廷扬震惊的站了起来,手捧因火烧而只留一半的地图还有那半残的书册,猛的抱在怀里,大声痛哭起来。 两物正是沈廷扬毕生之积累,当初进献天子的《海运书》和《海运图》,自年轻时候执掌沙船帮时,沈廷扬就把家族毕生积累的知识和他的见解放入其中,方成五卷《海运书》还有这张《海运图》。 孙伯纶叹息一声:“闯逆扰乱京畿,这书册却是毁了大半,真真是对不住五梅公半生心血了。” “饶是残卷,殿下也是细细品读了许久呀,若说何人是沈大人知己,非殿下莫属。”身边的侍从小心的说道。 沈廷扬翻开《海运书》,果然里面早已写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还用小字写了许多自己的见解,沈廷扬已过不惑之年,海运一道,从未有人愿意与之探讨,不由的看的入迷,发现孙伯纶虽然对一些技术类不甚了解,但对海贸的重视已经是前无古人,最重要的是他摒弃了大明水师的战略战术,认同泰西诸国大舰巨炮的理论,这与沈廷扬的思想可谓一致。 沈廷扬连忙起身,跑了出去,不多时带了全新的书册到来,《海运书》竟然再开一卷,其中所写都是泰西水师之事,孙伯纶挑灯细看,发现沈廷扬对水师对海贸的重视虽然还在朦胧的起步阶段,但其中大体思想多少有了海权论的论调,其中更是认为,大明已经把四面疆土推进到了人类可以聚集生存的极限,当厉行海贸拓展。 孙伯纶边看边问,也提出自己的观点,孙伯纶道:“五梅公此论甚合本王心意,本王虽起于草原腹地,却对大海早已向往,五梅公尚且不知,天下寰宇,若有十分,陆地不过占据三分,大明连半分不到,海洋却足足有七成之多,大明屡遭内乱天灾,究其原因不过在于人多地少,而海外有的是无主之地,可让大好男儿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无穷尽也!” 说着,孙伯纶招呼了几句,不多时牧锋走了进来,捧着一圆球,正是一个简陋的地球仪,孙伯纶道:“此乃西班牙商人所献,可窥寰宇呀,其中多有不详不实之处,然仍可概论天下,我中华常以为天圆地方,却不知天地乃是一大球,泰西百余年前佛郎机人就已经乘船绕行寰宇了,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国,万万是不可困局一隅之地,要大兴海贸水师,于公海大洋与泰西蛮夷争雄!” 沈廷扬从未听过如此高论,更是把孙伯纶引为知己,二人深入交谈,烛火熄灭也是不止,沈廷扬半生都在‘期以忠义酬英主’,如今更是遇到伯乐的千里马,感觉半生所学终有用武之地。 孙伯纶当即委任其为皇明水师学堂的祭酒,并提督登莱水师,北上效力。 第二日中午,沈廷扬醒来的时候,下人回报华亭陈子龙与河东君柳如是拜访,安顿在了府中,沈廷扬收拾了一下,才得想见。 “二位,莫要再行劝我,沈某半生沉醉于海运,今日终可践行,心意已定了。”沈廷扬以为柳如是与陈子龙是来当说客的,当即笃定的说道,然后把昨晚与孙伯纶交谈,且授命水师学堂祭酒和提督水师的事情说了出来。 “秦王已经到了崇明?”陈子龙诧异问道。 沈廷扬微微点头:“已然下榻府中,陈公子切勿多事,这里是崇明,便是南京早先得知,也是作乱不得了。” 沈廷扬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直言崇明是沈家的地盘,谁人也动不得孙伯纶。 柳如是拉住陈子龙,道:“五梅公多虑了,我与子龙并非为南京当说客而来,事实上,我二人与南京士林已然决裂了。” 陈子龙二人一起把媚香楼的事情说了出来,沈廷扬脸色大怒:“侯方域真是恬不知耻,圣贤书都是读到了狗肚子去了,气煞我也。” “二位,何不随我北上,为朝廷效力?”沈廷扬想了想,出言劝说。 陈子龙微微摇头,说:“我二人乃是大明百姓,忠心不悔,如今秦王地位未定,一日不还政于天子,我二人一日不北上。” “人各有志,也是勉强不得了,陈公子,此次沈某北上,除了拜见天子,定要是到忠烈夫人墓前祭奠的,若陈公子有祭文,沈某也可代为祭奠。”沈廷扬当即说。 陈子龙与柳如是满脸欢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烦请五梅公赠予纸笔,我二人定要是聊表寸心的。” 沈廷扬派人去取纸笔来,问:“二位是否见一见秦王,沈某可代为通报。” 柳如是道:“秦王向来不喜江南士子,子龙怕是求见不得,至于如是.......。”柳如是握住爱侣的手,说:“如是心有所属,将为新妇,面见秦王,多有不便。” 沈廷扬道了一声恭喜,没有再坚持,孙伯纶这个时候应该知道二人来了,若是想见自然是会召见的。 沈廷扬忽然想起一事,说:“沈某还有一事,希望子龙相助。” 陈子龙道:“五梅公切勿客气,你我选择不同,乃是政见不一,皆是为国为民之大道,切勿因北上之事坏了你我之间情义,若有事相托,子龙定然全力以赴。” 沈廷扬道:“崇明乃是江南腹地,想来南京不日也会知我北上之事,因此我与秦王商定,五日内启程,子龙也知我沈家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如何妥当,族人、附属还能随船北上,可产业是带不走的,若留着,终为南京所趁,不如卖予子龙,也好不让这些产业用作资敌助虏,如何?” 陈子龙自然愿意,他脸色为难,说:“只是子龙此次前来,并未曾携带银两,而且子龙家资微薄,也难照顾周全啊。” 沈廷扬哈哈一笑,说:“家财产业什么的,沈某不放在心上,只要莫让其被那些贪财腐朽之人夺取便是,银两什么的,更是不用提,只要子龙与我立下字据便是,遗留产业便是你的了。” 陈子龙道:“如此便为五梅公代为掌管,他日有机会,自然归还。” 不多时,沈廷扬拿来诸多地契文书,从中挑拣了近三分之一出来,多是沈家的房产、田亩,想来这些都要要被抄家充公的,若给了陈子龙反而是害了他,其余多是沈廷扬私产,或者与其他商贾、势家合办,沈廷扬立刻转让给了陈子龙,柳如是在一旁算着,心道这些产业价值已过五百万,沈家沙船帮果然名不虚传,而沈廷被说服,丢弃这么多产业北上,也可见孙伯纶的能耐了。 四日之后,二百余艘大沙船载着沈家直系族人还有搜罗来的水手、船匠共计三千余人北上,还有沈家诸多财货,陈子龙与柳如是目送船队离开,柳如是道:“秦王果非凡人,惹的天下豪杰效力,真不知是大明之福,还是大明之祸啊!” 陈子龙道:“罢了,罢了,你我还是速去松江吧,莫让郑公子等急了。” 二人手挽手,走过河堤便的柳林,看着堤坝两岸野花丛生,心中欢畅,几个婢女和仆人稍稍拉开了距离,而在柳林之中,当初在长江上拦船的锦衣卫千户头戴斗笠,着渔夫打扮,看了一眼花丛中笑谈的二人,吹了一声唿哨。 二十余人跑了出来,那千户说:“陈子龙里通北府孙贼,与沈廷扬一道反叛,我等今日定要杀得此人?” “那个女人呢?” “大人,不应该是抓了,交由衙门审讯吗?” 几个手下问道,那千户瞪了二人一眼,说:“放屁,此乃侯大人的命令,岂是我等可以理解的,杀死陈子龙,至于那个女人,定要毫发无损才是,听说,首辅钱大人对她仰慕已久,若得此女,想来不会亏待我等啊。” 第397章 章九二 海洋雄心 “千户大人,那边有几个钓鱼的。”一个总旗指了指江边,说道。 千户冷冷一笑:“干完活儿,一并收拾了,此间之事,是不能泄露出去的。” 众人齐声应和,拿出随身携带的弓弩,朝着陈子龙二人包围而去,堤坝上烹茶的仆人率先发现了不对,喊了一句,却被一支弩箭射中当胸,陈子龙听到餐呼声,见几人手持兵刃追砍婢女和仆人,拉起柳如是便向一旁跑去。 一百户弯弓搭箭,却被千户阻止,千户喝道:“切勿放箭,不要伤了那女人,追上去。” 那百户反应倒是极快,扔掉弓箭,拔出佩刀直冲入柳林,忽然一声尖啸,只见那百户怔怔停住,脖子上像是喷泉一样,激射出了大股鲜血,千户定睛一看,一根箭矢插在百户一侧的树干上,尾羽嗡嗡作响。 百户咣当一声倒在地上,千户连忙躲在树后,但见身边跑过的番子接连中箭,多是被射中胸腹和脑袋等要害部位,一总旗趴在了千户身旁,他定睛一看透胸而过的箭矢,那鸭嘴形的箭头极为罕见,但杀伤力巨大,锦衣卫往往中者立毙。 千户悄悄看去,发现射箭的正是江边钓鱼的渔夫,而他们已经接到了陈子龙与柳如是,千户连忙大喊:“放箭,放箭,杀光他们!” 存活的锦衣卫纷纷以弓弩还击,这些番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射术着实不错,射了几轮便射中三人,然而他们却上了一旁的小舟,进了江中。 千户看到,连忙吩咐道:“快去寻找舟船,今日若让这些人跑了,你我性命难保,快去。” 小舟之上,牧锋从胸口拔出一根箭矢,扔到一边,对柳如是道:“是殿下让我等来保护你们的。” 柳如是看了一眼牧锋,问:“秦王殿下保护我?” 牧锋微微摇头:“是保护陈公子,他接了沈家的产业,又拂了侯方域的面子,被人污为逆党,未免朝中大臣插手护持,才准备擒了陈公子,打入诏狱,屈打成招。” 牧锋这些消息是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传来的。 陈子龙在江南也算是势家,朝中亦有势力,便真是逆党,保他一命也是不难,这个中道理,柳如是也是明白的。 然而,牧锋的实话实说,却让柳如是感觉有些小失望,忽然一声闷响,柳如是回头发现陈子龙躺在了船上,口吐鲜血。 牧锋掀开他的外袍,看到一枚短杆弩箭插在他的右肺,深入三寸,如此伤情,伤及肺腑,已经是活不成了。 柳如是抱着陈子龙,却发现他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不住的吐血,口中发出嗬嗬之声,胸腔空鸣,大哭起来,牧锋站在旁边,眼瞧着陈子龙缓缓咽气,他淡淡吩咐道:“靠岸吧。” “将爷,贼人还在岸边搜寻我等呢。”一个亲卫回答道。 牧锋道:“我有负殿下所托,未能护得陈公子周全,若再不为其复仇,如何向殿下复命!” 那亲卫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命令艄公靠岸,牧锋上了岸边,柳如是也跟了下来,手持一把匕首,眼中满含恨意,牧锋对船上那个被射中大腿的亲卫吩咐道:“把陈公子的尸身送达松江南楼。” 说罢,牧锋带了两个侍卫和柳如是进了柳林,锦衣卫见牧锋等人上岸,十几个人扑了过来,牧锋等人从鹿皮袋子里拿出了线膛火铳,从容的装填子药,三人以柳树为掩护,在二百步即开始射击,精良的火铳配合米涅弹拥有极高的精准度,待锦衣卫冲到近前,已经射了四轮,打死一半的人。 三人反冲而上,一手持刀,一手持短铳,靠的近了,当胸一铳,打在锦衣卫的身上,继而上前拼杀,这些锦衣卫算得上南京少有能打的,但是能进孙伯纶护卫队的又岂是普通人,三人不过三五个回合就把所有人砍翻在地。 牧锋一脚把那千户踹翻在地,一刀斩下他的右手,问:“是谁让你杀陈公子?” 千户咬牙死挺,牧锋又是一刀,斩去左臂,又问了一遍,见他仍旧不说,牧锋道:“你若不说,我会一刀斩一寸,把你的双腿切成一段段的。” 那千户受不住刑罚,说:“是督师侯询家的公子侯方域找了南京守备太监韩公公,借了我等,想杀了陈子龙,让其逆党之名死无对证,再绑了柳姑娘,送钱首辅那里去。” 原本以为是南京朝廷命令,却不曾想是侯方域私自下令,想来是侯方域骗了韩赞周,牧锋又问:“这么说是侯方域所为了。” 锦衣卫千户连忙应是,牧锋微微点头,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见柳如是脸色茫然,万念俱灰,牧锋道:“柳先生,侯方域的人头会一并送到南楼的。” 说罢,牧锋安排人去崇明找来了船和仆役,送柳如是回松江,见她失神不语,牧锋又道:“柳先生,我只是一个武人,不懂什么才情诗文,日后柳先生若想安生,还是莫要多言的好,更不要卷入士绅之中,纵然大家以先生相称,您也是个女人罢了。” 沈家的船队一路北上,因为大明导航技术的落后,必须靠着海岸线行驶才能辨明方向,如今更是夏末台风季节,更难航行,待牧锋乘快船赶到的时候,船队刚刚过了苏北,到了日照一带。 “这么说,是侯方域私派番子,杀了陈子龙?”孙伯纶听完牧锋的回报,有些诧异。 牧锋微微点头,说:“卑职让人在擒了侯方域,让其书写罪状,昭告天下,然后斩其首,送达南楼。” 孙伯纶微微摇头,这也只是让江南士林出点丑罢了,只要众口一词说侯方域是被逼供,什么真相假相,自然不重要。 “殿下,柳先生.......。”牧锋刚要说柳如是,孙伯纶抬手制止,说:“这个女人的性格,不是暗中保护能护持的住的,罢了,休要再管了。” 牧锋点点头,说:“卑职有负殿下重托,未曾护持陈子龙安全,这便去向沈大人赔罪,此事也由卑职一人承担。” 孙伯纶摆摆手,说:“也怪不得你,韩赞周不过说南京要暗中迫害陈子龙,谁人想到是侯方域的阴谋,不过此事暂时压下来,你这几日切勿露面,待五梅公到了天津,安顿下来,再告知于他。” 牧锋恍然大悟,孙伯纶此次秘密南下,亲临险地,为的就是沈廷扬,可若是沈廷扬知道陈子龙死讯,要回江南,孙伯纶近一个月的谋划就要落空了。 五日之后,天津。 沈廷扬原本计划先到京城面见天子的计划,在下了船之后立刻就发生了改变,天津港码头的景象让他目不暇接,十几个码头深入大海,而在远处,还有八个巨型码头在建设,据说可以让最大的福船直接靠港。 每个码头都有至少四个巨大的铁门,一头在码头上,一头深入海中,船舶驶入铁门之间,便可以用门上悬挂的铁钩挂起船上成包成箱的货物,一直吊到码头上,然后放在一辆八个轮子的大车上,沈廷扬难以想象那种大车可以承载一百石安南来的粮食,然后只用八匹马就能在铁轨上拉着跑动,仅仅是轨道车和吊机,一天完成的工作就相当于五百个苦力。 而在铁轨的尽头是一片片高大的仓房,分为官仓和商仓,到了这里,才有扛活的苦力满脸笑容的喊着号子,把大车上的货物运进仓房,或者把仓房里的东西运到厢车,然后再运往各地。 这些苦力在几个月前还是运河上的纤夫,倍受漕头和官绅欺压,如今可过上吃肉穿衣的日子,沈廷扬难以置信,如此规模的精壮,为何不编列军中? 而在新建的船厂,位于海河深处,孙伯纶直接在海河岸边划了近两千亩的土地给天津造船厂,规模一跃超过了大明第一的船厂,南京宝船厂,在原本的船厂基础上,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扩建,破败的房屋、棚户直接被推平,船厂的工匠有些是本地人,大多却是从临清船厂和清江船厂迁徙来的,甚至有些是从江南船厂来的,而在工匠之中,不乏金发碧眼的泰西洋人。 因为船厂几乎是推倒重来,所以进行了整体规划,除了提举司等衙署,最重要的便是包括细木作坊、油漆作坊、捻作坊、铁作坊、篷作坊、绳缆作坊等等七大作坊,而占了最大面积的不是各类工匠的宿舍,而是那些堆积如山的木料仓库。 沈廷扬亲眼看到宽阔的仓房里摆着堆积如山的木材,有些几人都抱不过来,怕是有千年树龄,其中耐腐蚀的樟木居多,还有许多橡木等硬木,从这些木料上,沈廷扬就可以看出孙伯纶的海洋野心。 摸了摸其中的木材,沈廷扬发现许多已经干透了,看木茬也不是近期采伐的,沈廷扬问:“殿下,这些合抱巨木是哪里来的?” 孙伯纶笑了笑:“这些船材都是晾干了数年的,拿来就能用,当然是购买来的,多是江浙、福建和广州来的。” 沈廷扬微微点头,心道孙伯纶虽然没有明说,多半是江浙购买居多,毕竟那里才是大明造船业的集中地,他心中不免感叹,那些江南士绅、商人,或许只要价格合适,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 沈廷扬又到了作塘(船坞),四条笔直的河道直通海河,其中一个作塘正在扩大改建,其余作塘里,数百工匠正围绕着三艘大号福船热火朝天的劳作着。 孙伯纶解释道:“日后但凡水师所用的战船,皆需朝廷船厂建造,民船则由民船厂制作,几艘福船原本是民船,或者是登莱水师中状况较好的,在此改造,主要是加装火炮,本王可不希望五梅公执掌登莱水师,麾下没有舰船可用啊。” 孙伯纶又指了指那正在扩大的作塘说:“这些福船不过是过渡之用,日后水师舰船主力还是要造泰西人的夹板船,本王已经委任宋应星为工部郎中,主管造船事务。还聘请泰西工匠,尽快为水师打造出远洋作战的夹板船。” 说着,已经有人送上船厂的名册,位于位居五品公布郎中的宋应星之外,诸如员外郎、主事、提举等人员,及各作坊、作塘配备的班头都已经配置妥当了,沈廷扬看了之后,甚是欢喜。 孙伯纶道:“如今只有包括四艘大福船在内的十八艘舰船改造完毕,水手船长已经配备完毕,待五梅公收拾妥当,即可去登州赴任,登莱水师的军港和水师学堂也在建设之中,到时五梅公也可一展才华呀。” “殿下,若是舰船不足,微臣愿意从族中沙船里挑选一些,为朝廷所用。”沈廷扬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无需如此,如今水师扩张受制于人才不足和火炮数量不够,船到还是小事儿,希望五梅公到任之后,尽快把水师学堂办起来,训练好水师士卒,为大明荡平海贼,重夺大洋海权呀。” 沈廷扬听完孙伯纶的话,眼睛迷离的看着海河中的波光粼粼,心中憧憬日后率领水师远渡重洋,扬威四海的景象,连忙说:“微臣这便前往登州。”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还是见过了天子再说吧。” 沈廷扬一拍脑袋,笑道:“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罪过罪过。” 二人从船厂出来,上了马车,直奔京城而去.....。 第398章 章九三 贱民阶层 朝鲜,咸镜北道,镜城都护府。 朝鲜三千里河山,共有八道,咸镜道是最大的一个,同样也是最贫瘠的一个,这位于图们江南,日本海以西的大片土地丘陵、山地密布,农产不丰,而千百年来,一直受到图们江两岸女真人的侵袭,因此才设立都护府防备。 咸镜道本就人丁稀少,如果不是人参等药材贸易,或许进入这片土地的只有那些被汉城流放的人,自从李淏回到朝鲜之后,整个朝鲜都开始热闹起来,不光政治经济中心的京畿道,北面与东虏接壤的平安道一直南到济州岛,到处都是复国党的星星之火。 除了昭显世子和亲重东虏的洛党,李淏联络了几乎所有反抗东虏和中立的力量,封官许愿,收买强逼,各种手段都是用尽了,也没有几个人响应,各地官僚、宗室、商贾对于李淏复国的伟业表达了同情,对东虏剥削压榨朝鲜的事实深恶痛绝,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支持,虽然朝鲜兵马进半抽调到了辽东当炮灰,虽然东虏在朝鲜驻军不过五千,其中东虏真夷不过千余,但这些人仍然不敢动,东虏两次入侵已经击破了他们的胆略。 昭显世子既是大明册封,也是先王嫡子,继承大统,再合适不过,这便是这些墙头草嘴里的理由。 而最终改变墙头草心中那杆天平的是来自大明京城,由大明礼部尚书亲手所书,大明皇帝钦定的《讨朝鲜逆檄文》,这檄文之中除了痛斥了朝鲜支持东虏的行径,便是对亲顺东虏的洛党进行了批驳,而包括伪朝鲜王、麟坪大军等宗室,洛党党魁,领议政金自点及洛党控制的主要官员、将领都被列为了朝鲜逆党,人人得而诛之。 如此,大明表明了讨伐逆党的态度,彻底改变了朝鲜的政治生态,与洛党作对的原党率先倒戈,而朝鲜八道的官绅、商贾或明或暗的给予支持,而清国对此反应迟钝,除了申斥朝鲜王派兵搜捕包括凤林大君在内的叛逆,再无其他动作,就连驻扎在汉城的扬古利和平安道的扎鲁特部都没有动作,甚至当汉城几个儒生在街上集会,痛斥清国暴虐,扬古利也只是让金自点派人驱散人群。 清国的有意放纵让朝鲜的局势越发变的诡异起来,朝鲜八道的官员、将领多收到了李淏送达的,盖有大明礼部和朝鲜王印玺的特赦令,而拥有特赦令的人,只需复国讨逆大军抵达的时候献城起义,就能保住原有的官位权力,并得到大明朝廷的封赏和认可。 到了九月末的时候,李淏便已经确定,只要大明王师赶到,除了洛党的大本营京畿道、扎鲁特部弹压的平安道,朝鲜六道,传檄可定。 镜城都护府北侧的一处河谷地带,正是秋季水流湍急的时候,两岸的高山之上不时想起卡拉拉的声音,不多时,由十几匹马骡拉扯的合抱粗的巨木从林子中钻出来,与河边的木材捆扎在了一起,顺流而下,而在下游的入海口,已经有了一个码头,这些巨木会被装上船运到大明天津,用于造船。 这个伐木场是今年开春建立起来的,是由大明、朝鲜两地的商人牵头,出资贿赂了咸镜北道的官员和贵族后,彻底控制了周围近三十里的无主之地,那些咸镜北道的官员和贵族不仅每个季度都能收到伐木场一份孝敬,还可以通过贩卖人口得利。 伐木场需要大量的人力,而咸镜北道缺的就是人,官员们把境内的贱民送达这里,甚至协助商人从南方购入贱民、犯人。 朝鲜自从太宗开始就实行四大阶级的等级制度,由两班贵族、中人、平民和贱民组成,贱民作为没有户籍的奴隶,根本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因此伐木场很快就有了过千劳动力,而从五月份开始,伐木场又提出了人口要求,随着银两、丝绸等贵重物品塞入咸镜北道官员的腰包,这个要求再次被满足,仅仅是经由他们的手输入的就超过五千人,这些家伙却不知道,这个伐木场的周围已经开辟了一个练兵场,李定国率领的教官已经在此操练了近四个月了。 图们江边的帐篷里,李定国正用坚定的语气向宋时烈解释为什么大明王师为何立刻入朝,显然,朝鲜如今的局势让李昊和宋时烈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而在李定国的解释中,大明数量不足的舟船和捉襟见肘的兵力都是说服力十足的理由,宋时烈虽然被李定国说服,却是倍感失望,因为他到今日才明白,朝鲜并非大明朝鲜的优先方向,虽然只需要一万王师就能帮助凤林大君复国,但大明却拿不出来。 “宋大人,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万王师,而是一万可以乘十天船,到了朝鲜可以投入战斗,而不是瘫软在地的王师,而且至少还有五千头马骡可以达到这个水准,登莱水师一直在训练,但需要时间。”李定国认真的说道。 为了增加说服力,李定国又说道:“宋大人,秦王仰仗的虎狼之士多是来自漠南的胡虏或者中原的勇士,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海,欲速则不达呀。” “李将军,那上国什么时候可以出兵?”宋时烈问道。 李定国笑了笑,说:“明年即可,那个时候,朝鲜不仅拥有一万英勇善战的北府军团,大君麾下还会再填至少三千精锐。” 说着,李定国指了指帐篷外面。宋时烈叹息一声,他自然知道李定国在此编练部队已久,但这支由商贾供给粮秣,大明发饷的军队会属于未来的朝鲜国王吗? “将军,第三批贱民已经到了。”一个亲卫走了进来,说道。 李定国笑了笑,说:“宋大人,看来卑职要失陪了。” 图们江边的空地上,一排排士卒拿着长矛,模仿着前排教官的动作,用力的刺杀着面前埋在土中的原木,他们手中的长矛有八尺长,没有矛锋,前后却都有灌了铅的金属坨,这种长矛比战场上所用的重一半,用惯了训练长矛后,再上战场就会觉得轻松,可以更持久的战斗。 宋时烈跟着李定国一道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人数达到三百的长矛手,他们赤着上身,露出精悍的臂膀,已经是进退有度,喊杀之间,气势如虹,比宋时烈见过的军队强了许多,便是盛京精锐的东虏八旗,在阵列和纪律上也是不如。 李定国已经跨步而出,宋时烈拉过一个亲卫,问:“这支军队是上国派遣来的吗?” 亲卫回答道:“大人,只是教官是大明来的,其余都是朝鲜的贱民,您眼前的这些是第一批,已经训练三个月了。” “这些是朝鲜人?还是贱民?”宋时烈难以相信,他既不相信三个月就可以把军队训练成这样,更不相信贱民也可以成为士兵。 在朝鲜国内,只有平民及以上才可以从军,而贱民在宋时烈的认知中,就是粗糙、肮脏和羸弱的,和眼前这些精壮且杀气十足的精卒根本扯不上关系。 图们江一带刚下了雨,或许是秋季的最后一场雨,两侧的高山都被笼罩在潮湿阴冷的雾气之中,河谷地带的风撕扯烂了浓雾,李定国走上了码头,远远便看到十几艘平底船驶了过来。 李定国裹了裹袍子,静静的等待着,一艘最大的船靠了过来,跳过来一个穿着蓑衣的矮个男人,他看起来有四十岁,看到李定国,满脸谄媚的笑着,这个叫做金德欢的男人便是为军营输入人口的商人。 李定国本能的不喜欢他,除了他浑身的铜臭味,如果论血统,金德欢是如今朝鲜领议政金自点的儿子,但却是妓生子,在朝鲜“从母法”和‘一贱即贱’的原则下,因为金德欢的母亲是贱民,那么即便他是当朝领议政的儿子,也一样是贱民,只能为家中的嫡子当奴仆,而自幼就不安分的金德欢受不住家中人的欺压,索性逃跑从商,在前些时日与李淏搭上了线,为复国大业服务。 对于敌人的儿子,李定国很不放心,但是包括李淏、宋时烈在内的朝鲜人却无比放心,金德欢这类人是绝对不会背叛的,哪怕是死。 “李将爷,小的金德欢,有礼了,有礼了。”金德欢摘下斗笠,弯腰施礼,小心的请安。 李定国摆摆手,直接问:“人呢?” “嘿,一共一千多。”金德欢笑呵呵的说。 “一千多多少?”李定国声音严厉起来,问道。 金德欢挠挠头,说:“上船的时候有一千三,小的也不知道路上死了多少,嘿嘿嘿。” 说着,金德欢的手下搬来凳子,金德欢用袖子擦擦,放在了李定国后面,李定国踢了踢脚边的箱子,里面发出了银圆与铜币碰撞的哗啦声,李定国道:“丁壮过半,这些钱就是你的。” 金德欢贪婪的看了看银箱子,连忙命令手下把穿上的人弄上岸,他做认可贩卖的买卖,可是不赚钱,李淏给的钱连保本都做不到,金德欢之所以如此上心,便是因为李淏答应他,待复国成功,给他一个中人的身份,摆脱贱民,所以金德欢才贴钱做,但是李定国讨厌他的低效率和敷衍了事,按照人头给他赏钱,因此第三批的数量才会超过一千三百人。 船一艘艘的靠到岸边,一群人从跳板上跳到了岸边,他们的脸色枯黄,神情萎靡,显然长久没有吃饭,面对微弱的光线也遮住眼睛,手脚和脖子上都拴着镣铐,大部分是丁壮,剩下的女人和年纪稍大的,也是工匠,这些几乎全是贱民。 李定国一摆手,十几个亲卫上前,像是检查牲口一样,检查着他们肮脏发臭的身体,把残疾、病弱、年老的挑出来,与女人放在一起,又把其他人点验了一边,尚有九百多。 “这些钱是你的了。”李定国踹了一脚银箱,银箱踹翻在地,滚出许多银块和银圆,金德欢拿起一个银圆,捏住中间一吹,发出嗡嗡之声,他咧嘴一笑,对这至少三百两银子非常满意,手下人趴在地上寻找滚落到缝隙里的银圆的时候,金德欢敏锐的发现银箱里还有一封信。 他擦了擦手,打开信,发现上面是一串名字和地址,其中多是狗屎之类贱民常用的名字,足足有一百多个,但都是某地某某一家,算起来至少八九百人,金德欢问:“将爷,这是........。” 李定国道:“上面有地址和人名,又都是贱民,买他们不难吧。” 金德欢露出满口黄牙,说:“不难不难。” 虽说上面很多都是一家子,但贱民就是贱民,在那些中人和两班贵族眼里,就是商品,在朝鲜一家贱民可能连五两银子都不值,若是用刚茶叶、丝绸去换,或许还能再便宜一些。 李定国点点头,说:“一个人二两银子,年前带到这里。” 金德欢心中一盘算,可以多赚五百两,他连忙说:“明白,肯定随下一船货到。” 李定国随手拔出佩刀,搭在他的肩头,说道:“时间可以,但是这些人中死一个,就扣五两,若是死超过十个,我会切了你的耳朵,若是死超过二十个.......。”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金德欢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待金德欢离开,李定国大声呵斥道:“都干站着干什么,老规矩,把这些家伙身上的衣服全部扒光,头发剪掉,扔到炉子里烧掉,丁壮送军营,其余送到工坊去。” 说着,李定国一招手,一个中人打扮的年轻译官走了过来,他的鼻梁上裹着白布,那伤正是出自李定国之手,李定国抓住他的衣服提到了自己面前,说:“一天时间,给这些人登记造册,如果没有名字,就给他们取一个名字,如果再让我看到花名册上有介屎、牛粪这类名字,我会切了你的手,明白吗?” 第399章 章九四 复国野望 马沙洲穿着一身棉甲,提着长矛背着一口大锅,奔跑在图们江畔的沙地上,一侧是荒草另外一侧是黑森森的丛林,随便窜进哪一边,都有可能逃走,但是马沙洲丝毫没有这种想法,他认为这里就是天堂。 他看着前面的奔跑的人,掰扯着手指头数了数,发现没有超过一手之数,心中稍稍放心下来,因为只要前面的人数不超过两只手的手指头,他就能获得奖励,安心下来的他奔跑着,心中却是回忆着这半个月来的一切。 马沙洲只是个咸镜北道的屠夫,不仅是贱民,而且是贱民中的贱民,因为他的母亲是从图们江北面跑来的女真人,像这类人不仅没有名字,一辈子只能从事屠夫这个行业,然而在一个月前,他被人敲了闷棍,抓到了这里,一切就改变了。 先是被一位中人老爷取了这个名字,他不知道,自己之所以姓马,是因为那个朝鲜中人看到了一匹马,而名字则是看到了图们江中的一个沙丘,事实上,这里所有没有名字或者想改名字的贱民都被赋予牛马羊骡等姓氏,然后搭配周围景物、东西,凑成一个名字。 马沙洲的脸上有一道尚未消退的疤痕,是当初被扒衣服的时候,反抗留下的,那身衣服是他唯一的财产,他选择反抗,被抽了几鞭子,然后给了一身棉布制成的袍子,比自己原先那件宽大、御寒而且贵重,当然他不是打的最厉害的,跑在他前面的一个家伙被吊打了一天。 原因很简单,那个姓朴的家伙是一位中人的私生子,当教官要求他洗干净的时候,这个蠢货以为那位上国将军对肤白的他有什么想法,并且喊了出来,于是被吊了一天,事实上,教官要求每天都要洗干净,能够每天洗澡,也是马沙洲认定这里是天堂的原因。 马沙洲与新来的一批干了三天活儿,仅仅是砍伐树木,清理杂草,修建房屋,挖掘茅厕,当最后告知这些都是为自己生活所需而准备的时候,马沙洲有些自责没有全力工作,但是即便没有全心全意,他吃的饭食也是杂粮米,和干菜、鱼和羊杂的乱炖,不管好吃不好吃,那都是肉,当活儿干完的时候,马沙洲觉得自己和以往一样强壮了。 接着,他被编入了新兵队,开始了枯燥的训练,但他全心全力的投入其中,因为第一批第二批的人已经用亲身经历证明,只要认真训练,就能每天吃上精米和肉汤,而且每月还能有一两银子的军饷,最关键的是,从军就有机会脱离贱民,不仅自己脱离,全家都可以脱离。 马沙洲跑过了靶场,他的一个在运奴船上认识的朋友正教授其他人使用火铳,那个家伙本身是个火器匠人,也是贱民,因为在船上自己给了他一点吃的,因此结缘,当初刚进新兵队的时候,这家伙就连续三铳击中五十步开外的靶子,直接脱离了贱民,中人老爷给他办了户籍,而昨晚,那个家伙说,只要他再攒四个银圆,就可以把家人接来,而且家人也可以成为平民。 正是因为这件事,马沙洲才主动参加今天的比赛,只要他在前十,就可以有机会进入跳荡队,进了跳荡队他就是平民了,再攒三个月的军饷,他也能把一家都接到这里来,如果有机会在战场上杀敌,那么家人也可以脱离贱民。 这是弥足珍贵的机会,要知道,朝鲜的男性贱民还可以通过考杂科,脱离贱民,但是女人一丁点机会都没有,如今机会摆在面前了,所有人都在拼命。 “马沙洲,你在干什么,要逃跑吗?”马沙洲忽然听到一声喊,他晃过神来,发现已经跑过了头,教官正在怒骂。 马沙洲不禁骂自己分神,连忙问:“教官大人,小人还是前十个吗?” 几个教官听了译官的翻译,哈哈大笑起来,那译官指了指后面,马沙洲回头一看,所有人都还在至少三百步远的地方。 接着马沙洲被带到了一个小房子里,换上一身黑色的粗布短衫,出来的时候,教官扔给他一根裹了草包的长矛,草包上沾了石灰,而在他面前便是一个同样装束的教官,马沙洲见过这类考核,只要自己能把石灰点在教官的躯干上,就算赢了,然后成为跳荡手,成为平民。 仅仅片刻之后,马沙洲胸部一片白,倒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汗如雨下,不出意外,他挑战教官失败,但这不是结果,因为每隔十天都可以挑战一次,一共五次机会。 三个新兵队,前十名都挑战了教官,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他们三十人被带到林子里,一人找一棵树,然后用长矛刺包了干草的树,简单的刺杀动作要做一千次,很多人根本数不了这么多数,马沙洲也是一样,他只能数到一百,然后把一根草根含在嘴里,当十根的时候,他结束了训练,晚饭的时候,失败者锅里是炖的松软的马肉,有盐和辣椒作为调味,算是奖励。 原本应该在十月初潜入松都,联络松商的宋时烈在图们江畔住了下来,原本只把李定国当成与大明之间传声筒的宋时烈发现这个年轻将军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他手中已经有超过两千人的精卒,宋时烈知道,这是北府军团一个标准步营的配置,最关键的是,这支军队里也有火炮,而且不止一门,每一门都强过朝鲜的火炮,他甚至看到一个汉人教官用一枚炮弹打中四百步外的门板,还把门板后面的巨石打的石屑飞溅。 宋时烈可以肯定,朝鲜没有什么城池可以经受住这种火炮的攻击。 他暗中观察着,亲眼看到那个叫做马沙洲的屠夫贱民成为跳荡手,接着被编列了户籍,也亲眼看到军需官把两枚银圆放在他的手中,而马沙洲发誓以性命报效,而这只是这支营伍的一个缩影,他暗中计算了一下已经确定投效凤林大君的各地兵马节度使、水军统御使等将佐麾下的兵力,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把军事指挥全权交由这位年轻的李将军,那有没有可能不需要大明王师出马,就先一步占领汉城,与东虏分庭抗礼,视情况再由大明王师支援、协助。 若是真的可以做到,那么就不是大明帮助朝鲜复国,而是回到仁祖时代,大明开东江镇平虏,朝鲜为其后方,岂不美哉? 事实上,郑尚在提出过这种提议,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未来的朝鲜国继续保持独立的地位,确保拥有从龙之功的官绅、商贾的利益,而不是由大明主导和分润,只是那个时候,凤林大君和宋时烈都认为郑尚在痴心妄想,现在看来,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十月中旬,当第一场雪弥漫在这片大地的时候,一直在朝鲜南部诸道和济州岛往返奔波的凤林大君李淏来到了图们江,此时李淏已经被大明委任,以大君身份监国,他秘密来此,除了筹赏此地训练的军卒,便是为李定国而来的。 “李将军,如今朝鲜不堪东虏欺压,忠臣义士皆有起义之心,形势对我等有利,我与宋先生实在不愿看着朝鲜人民水深火热,尽快复国乃是朝鲜千万百姓的心声,不知李将军可否助一臂之力。”李淏满脸希冀的看着李定国,诚恳的问道。 李定国微微一笑,抱拳说:“卑职此次来朝,便是受命于天子,助大君复国的,如何敢不襄助,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王师要到来年开春才会出兵的,尚且五月有余。” 李淏叹息一声,擦了擦眼角,说:“李将军在这偏远之地练兵,为的是不为东虏所知,却也对外界不了解,东虏今年又是大规模征粮征兵,朝鲜已经是不堪重负了,平安、黄海、京畿三道最为严重,已经有百姓为贼,士卒起义了,可恨伪国王不恤百姓,一心讨好东虏,不顾朝鲜人民死活,大兴牢狱,朝鲜一日不复,百姓一日受苦........。” 说着,李淏竟然痛哭起来了,宋时烈连连劝说,才缓了过来。 李定国轻咳一声,道:“大君爱民如子,卑职感佩,如何能不出力呢,说起来,春季出兵,尚不如冬季呢。” 听到李定国话语有松动之意,似有偏向自己,李淏问:“为何这般说?” 李定国一摆手,几个亲卫走了出来,李淏会意,知道李定国接下来所言不为大明朝廷所喜,便只留下宋时烈,其余人赶了出去,李定国打开一副朝鲜八道的地图,指着京畿道说:“朝鲜核心便在京畿道,便在汉城,得汉城而得朝鲜。大君请看,东虏入朝,翻山越岭,丙子虏乱,皇太极十万兵马攻掠朝鲜,其中多为汉人、鲜人转运粮草,步骑不过三万余,朝鲜虽不胜,但东虏亦受转运之苦,死伤惨重。” 李淏微微点头,正是那一战,他被迫前往沈阳做人质,而东虏因为出战朝鲜,损失了无数的阿哈奴隶,便掳掠了超过五十万朝鲜人做奴隶以为补充,东虏攻掠朝鲜不仅要翻越辽东半岛的山地、长白山,进入朝鲜境内,也是多山地形,崎岖难走,冬日转运更是不便。 “若我军进攻汉城,可商贾大船,直冲汉城,登陆之后,三五日便可抵达汉城,各地兵马节度使与我军水陆并进,汉城城池本就低矮,不能抗衡火炮攻击,仅凭洛党手中那些人马和千余东虏,是守不住的,我们大可在北面的扎鲁特部反应过来前打下汉城,此时大军已定,若东虏出兵,可请王师助战,若东虏不出兵,我军大可北上,驱逐扎鲁特人,朝鲜全境可复。”李定国指着地图说道。 最后李定国问:“如今尚有两个问题。” “将军请说。”李淏和宋时烈已经被这快速激进的进军方案惹的热血沸腾,当即说道。 “大君,不知有多少军队效忠大君?”李定国问。 李淏想了想:“只要将军的军队登录京畿道,便至少有两万人响应,若能攻破汉城,我与宋先生出面安抚劝降,可再得两万。” “四万人,多是各地兵马节度使的兵马,兵力尚且不足,主要是可战之兵不足。”李定国想了想说道。 朝鲜兵马本就不善战,而精锐多在汉城的五军营、内三厅,地方上兵马节度使麾下士卒不堪驱使,难成大事,这点三人都是心中清楚。 宋时烈微微一笑,问:“若论能战,将军麾下这两千人,倒是可敌五千东虏。” 李定国摆摆手:“即便定在明年一月出兵,卑职麾下也不过四千人马呀。” 李淏说:“此次出战汉城,还需将军营伍担当主力,自然是多多益善,可有快速扩充之法?” 帐中沉默了一会,李定国说:“倒也不是没有,只是颇为困难。” 李定国的方法很简单,第一便是继续训练士卒,如今制约兵力扩充的主要是适合从军的丁壮不够,而李淏听完立刻保证可以在一个月内,再送至少三千丁壮来。 第二法子更加简单,就是以炮为兵,如今李定国的步营之中不过三门野战炮,李定国准备向朝廷请调大炮,希望李淏与宋时烈协助,这个二人自然没有意见。 “募兵?”说到第三个法子,宋时烈差点叫出声。 李淏也说道:“李将军,如今你的营伍还在保密之中,便是吃食用度都是几个信得过的商旅在运送,若在朝鲜大行募兵,为东虏或逆党侦知,恐怕我们奇袭汉城的计策要落空了。” 李定国摆摆手,说:“大君误会了,卑职说的募兵不是在朝鲜,而是海西女真。大君莫不是忘了藩地六胡了吗?” 宋时烈和李淏都是诧异的看向李定国,二人万万没想到这个刚来朝鲜不久,而且绝大部分时间呆在图们江军营的年轻将军竟然知道藩地六胡这类在朝鲜已经消失的兵种。 第400章 章九五 起兵计划 李定国所指的藩地六胡其实就是图们江两岸的女真六部,其中多为海西女真,在高丽时代,朝鲜便在图们江一带与这些女真人龌龊不断,强盛的时候屡屡出兵屠杀女真部落,占领辽东土地,其关系类似于大明与蒙古的关系,处于渔猎社会的女真人当遇到灾荒也会南下劫掠朝鲜,甚至远渡日本海去日本抢一把。 恰如大明边军中有许多蒙古士卒一样,朝鲜也开始用低廉的价格招募女真人当兵,马沙洲的女真血统便是这么来的,而有六个女真部落向朝鲜纳贡,就是藩地六胡,这些女真人当年还参与壬辰倭乱,当然,随着努尔哈赤的崛起,这些女真部落要么被努尔哈赤吞并,要么逃往更东面的野林子里。 在李定国看来,既然东虏可以抓捕野人蛮子做甲兵死士,自己也可以啊,只是方式不同,东虏用武力征服,自己则是武力配合经济手段,就像漠北那样。 “大君,宋大人,趁着天尚未完全冰封,可以坐船向北,征服收买那些部落,招募其勇士为跳荡,既能实战练兵,又能增强实力,有何不可呢。”李定国问道。 “涉及女真人,是不是应该请示一下上国朝廷?”李淏却是犹豫了起来,谁知道那些野林子里的蛮子和东虏处于什么状态,一个不慎,大明扔下一双‘擅开边衅’的小鞋来,是他穿还是由眼前的李定国穿呢? 李定国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冷冷说:“大君,这就涉及到卑职所说的第二个问题了,我们是不是要把出兵汉城的计策先告知朝廷,这般先斩后奏,挟制中枢,真的好吗?” 宋时烈呵呵一笑:“将军多虑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机稍纵即逝,若不抓住,大丈夫何时才能立功于绝域呢。” 李淏则皱眉说:“此事不可孟浪,还需谨慎再谨慎。” 李定国起身,道:“那便能大君下定决心再说吧。” 说罢,李定国起身告辞,除了大帐,几个亲兵跟了上来,李定国停顿了片刻,一个全身蒙在披风里的男人加入进来,一直跟着李定国进了他的帐篷,立刻围到火炉旁,搓手抱怨:“这梁上君子真真是做不得的。” 李定国掀开那人罩帽,露出了方正化那张冻的有些发红的脸,李定国问:“方大人,方才卑职表现如何?” 方正化捧着一杯热茶,连连摇头:“你既要让他们上当,将来又不会暴露,就得表现的像是一个拥兵自重的将军,刚才你表现的可是差劲的很。” 听得这毫不客气的评价,李定国冷哼一声:“真不知为何如此?” 方正化道:“该你知道就会告诉你的,不该你知道也不要多问。” 李定国甩甩脑袋,索性不去想,问:“方大人,我该如何表现的像一个拥兵自重的将军呢?” 方正化呵呵一笑,说:“简单,就是要用自立的野心,把你麾下那支精兵当成家丁来恩养,比如,编列家丁营,特别是将来招募的女真人,一律编为家丁,让他们跟你姓,比如自行发饷、筹饷,别忘了吃空饷,不在于做的好不好,要去做,最重要的是,向李淏要驻兵权,甚至让他上书朝廷,请开朝鲜镇之类的。” 说着,方正化笑了:“你不还没婚配呢,要女人,多要几个,最好要李氏的宗室女,问问他李淏有没有妹妹什么的。” “那卑职岂不是无自立之心,却有自立之实?”李定国警惕说道。 方正化脸色严正,道:“你是李定国,是从护厂队进亲卫队的人,莫要说我们这些后来者,便是大都督府各军统帅眼里,你也与他们不同,你和牧锋、龙虎和也先一样,是秦王的家将。你做事不用考虑朝廷,不用考虑大明,只需考虑秦王一人的意志便可。” “秦王做过危害百姓,危害大明的事情吗?”方正化问道。 李定国微微摇头,至少目前看来,秦王治下的百姓都活的比以前好,比别的地方好。 “这就够了!”方正化说道,他站起身,说:“我知道你的性格,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个中条件,我会让郑尚在替你说的。” 五日之后,郑尚在赶到了图们江营地,涉及朝鲜事务的四位大人都已经齐聚,四个人共同定下了崇祯十三年正月末出兵汉城的事宜,其中之关键就是瞒着大明朝廷,李定国狮子大开口,除了明廷原定的粮饷,又从李淏手中要了二十万的粮饷,而李淏还答应他,复国之后,奏请明国在朝鲜开镇,并且协助李定国独镇一方,成为第二个毛文龙。 当天,李定国留下副手和教官,只带了三百余人和八艘船,北上奴儿干都司,去招募女真人,船队由郑尚在与郝允辙提供,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这支船队曾经去过奴儿干都司,原本的目的是那森林中的硬木船材以及毛皮、参茸,还在黑龙江入海口建立了一个收购毛皮贩卖盐巴、铁器的商栈。 船队在恤品河(海参崴)北上,想要找到海西女真,向导和斥候却只发现了被焚毁的部落村社,这与东虏国内传出的,东虏再次深入奴儿干都司抓捕吞并女真部落得到了印证,在海西女真那里失望而归后,继续向北而去,终于在更北面的地方找到了乞列迷人的部落,这种野人女真中的部落分部在广袤的林子里,却因为商栈里面的盐巴和铁器与外界取得了联系,李定国只带人展示了野战炮和火铳的威力,然后拿出压船的粮食、盐巴和铁器,便开始了大规模的雇佣,仅仅第一趟就把五百人女真人雇佣回来,而付出的只是商品,带去的银圆除了从商栈购买了部分补给,丝毫无用。 当崇祯十二年走到尽头,东亚地区的中华文明圈开始张灯结彩,准备欢度新春的时候,以凤林大君为首主导的复国之战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图们江的营地里,李定国的朝鲜军团经历了编练、扩充,已经有七千余人,因为麾下没有足够的将官,李定国每千人为大队,编列了六个大队和一个家丁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拥有九门野战炮和三门红夷大炮的混编炮营,在朝鲜的土地上,这是决定大势的一股力量。 而凤林大君以监国名义,向各地效忠的兵马节度使等实权将领和各地官绅、商贾发出了上元节起兵的密令,各方约定在崇祯十三年的上元节,也就是正月十五起兵,反抗东虏,诛杀叛逆。 盛京,凤凰楼。 自从努尔哈赤时代起,建州女真在大明那里学了筑城之术,这便成了他们与其他女真部落的不同之处,并引以为傲,导致东虏国中但凡宫殿都要建在超过一丈高的高台之上,高台周围还要环绕以围墙和巡逻道,俨然堡垒一般,把中华样式的飞檐建筑弄的不伦不类。 代善走进了凤凰楼,一身亲王华服,见到皇太极,施礼后,说:“皇上,新春佳节,宫内为何不点灯?” 皇太极笑了笑,说:“自家兄弟子侄聚一聚,就不用那般花哨了,省下来银子,供给前线将士吧。” 代善微微一笑,说:“皇上说的是正理,索性咱诸王府都节俭过节吧。” 开了这么个头,诸王哪敢说不,皆是点头,代善又热切的对皇太极说:“皇上,诸王都是骨血亲戚,倒是不在乎,但正旦大朝,万万不可马虎了,不能因为节俭而失了礼数,咱大清如今不比他明国差了,如今汉臣汉将越来越多,更是要小心。” “二哥说的有理,索尼,你要按照礼亲王说的办,多问问洪大人,范先生。”皇太极笑着说。 二人一唱一和,诸王皆是诧异,尼堪咧咧嘴,对身边的博洛说:“啥时候,二叔跟八叔穿一条裤子了,嘿嘿。” 博洛只剩下了一只手,已经不能掌兵,如今在六部供职,连忙低声喝止:“尼堪,你灌了碗马尿,又不知道该说啥了,闭嘴。” “闭嘴,尼堪!”坐在前面的阿巴泰也是喝道。 这时,皇太极站起来,说了几句吉祥话,众人满饮一杯,便让周边侍奉的仆人退下了,皇太极高声说:“诸王,朝鲜的事有定论了,叛逆会在明年春天反叛,围攻汉城。” “哈哈,早就等这一天了。”尼堪当即就跳了起来,大声说道。 “是啊,该咱们好好抢一把了,这些朝鲜蛮子,为啥不年前反,咱抢了也好过个肥年!” 尼堪道:“什么叫肥年,这年月,有酒有肉,就叫过年!” 皇太极敲了敲桌子,说:“当初朝鲜的事是由礼亲王定下的章程,不能让旁人摘桃子,还是由礼亲王主理此事,二哥,还是你来说吧。” “什么你我,都是咱爱新觉罗家的,也是咱大清的。”代善笑了笑,喝了一杯,站起来。 代善说道:“本王安插在李淏身边的内线,送来一张名单,上面都是附逆的官宦、士绅、宗室和商贾,人数着实不少,估计占了朝鲜权贵的一半有余。” “那好办了,击败了叛军,就按照这名单抓人抄家呗。”尼堪叫嚣道。 代善哈哈一笑:“那得看情况,朝鲜的事,这一次就得盖棺定论,不能反反复复,便如皇上所说,得恩威并济,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抄家来的赃银财货得拿出来一部分安抚人心,诸位都是打过猎的,朝鲜王就是咱的猎狗,喂不饱,朝鲜又得生乱,下次再平乱,可是光打仗没得抢咯。” “本来东西就不多,你分点,我分点,也没多少啊。”尼堪嘟囔道。 代善瞪了他一眼,说:“就你贪心,我和皇上商议了,还是看情况,若是东西够,就按照名单来,若是不够,就按照另一张名单来。” “还有一张?”几个旗主诧异了,他们倒是没有看过,难道代善和皇太极私下有什么交易不成。 代善从怀里扯出来一张文书,阿济格拿过来瞅了一眼,说:“二哥又在开玩笑,这就是明国发的檄文嘛。” 尼堪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二叔的意思是,要是逆党的吃不饱,就按照这檄文来,上面列的都是明国的敌人,就是咱大清的朋友,既然上面是咱大清的朋友,那剩下的不就都是敌人啦!” “尼堪,你也不像蛮子那么傻嘛。”代善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惹的众人开怀。 这个笑话倒是一般,关键是第二个方案,若是只放过明国讨逆檄文上的人,那朝鲜超过八成的权贵都要被抄家了。 皇太极拍拍手,笑着看着代善,说:“明国人有话,老将出马,一个顶两,二哥久经战阵,区区朝鲜不过尔尔,不过也得有人帮衬不是,二哥,点将吧。” 此话一出,各旗的王爷贝勒纷纷挺胸抬头,个个跃跃欲试,特别是那些贝勒、郡王,他们都知道,各旗主都要顶在前线防备明国,代善总理此事,调派不得他们。 “朝鲜国内的扬古利和内奇能有一万人,再凑一万也便是了,这次是去朝鲜,还是别动用汉八旗和朝鲜人了,从蒙古八旗抽五千人,咱八旗再凑五千,正红旗不在前线,抽两千,其余三千从其他旗抽。”代善说道。 众人自然不会有意见,代善看向皇太极问:“皇上,怎么抽?” “二哥,还是您定吧。”皇太极道。 “鳌拜领一千两黄旗,博洛带一千两白旗的,正蓝旗出一千人,就尼堪吧。”代善说道。 除了鳌拜,其余二人都是诧异,博洛不曾想自己还能领兵,尼堪得偿所愿,以至于大喊大叫起来。 代善敲了敲桌子,说:“抽到的人别笑,若是从征无功,定要受罚,没有抽到的也别恼,此次出征朝鲜,我已经和皇上定好了,除了赏功的财货,其余所有东西都充入公中和国库,好处少不了大家的。” 这些众人心定,也明白为什么皇太极把这么肥的差使全权交由了代善。 第401章 章九六 海战之威 京城,秦王府。 入冬以后,孙伯纶就带领一家搬进了王府之中,虽然这里的空间不大,但亲王府一切仪仗、侍从从简,护卫又是轮流驻扎,倒也不需要安置多少人,让孙伯纶下定决心搬回来的原因是隐藏在帷幔后面的铅管和铸铁暖气片,让屋内变的温暖如春。 在如今的京城,只有寥寥几个地方用上这类取暖设备,第一个自然给了皇帝。 也许是过于的惬意,孙伯纶卧在榻上渐渐睡着了,两个侍女小心的走过去,想要盖上毛毯,忽然一声轰隆巨响,震的梁柱上灰尘直落,孙伯纶清醒过来,拔刀在手,看着跪在面前的侍女,恍然清醒,如此规模的爆炸,不是刺客之流可以制造出来的。 孙伯纶喝道:“快去查查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是来自西南方向!” 孙伯纶很担心一件事,就是王恭厂附近的火药库,要知道在十几年前发生的那次爆炸可是夺走了几万人的性命,不多时,牧锋走了进来,道:“是王恭厂发生了爆炸!” “死了多少人?”孙伯纶跳了起来,问道。 牧锋道:“没死人,震晕了几个,烫伤了十数人。”见孙伯纶眉头紧皱,他又说道:“是工部郎中王徵主持的蒸汽机项目发生的爆炸,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没有什么伤亡。” 孙伯纶忽然想起了那个矮瘦的老人,这个出身书香门第的老人有着家传的机械渊源,其舅父便是善制器械,而其不仅喜爱机械,还对水力、风力等机械感兴趣,特别是对西方力学之类特别专精,与已故徐光启可以并列。 老先生已经近七十高龄,当初与吴甡等人一道,在秦王主政之后入朝为官,孙伯纶只是向他提了提蒸汽机的设想,这老先生一开始不信有那种机械,孙伯纶画了草图,老先生多番构想、论证感觉有理,便开始试制,没想到再次听到消息,竟然是爆炸了。 孙伯纶想了想:“先找几个御医去看看,特别是王徵,都七十了,万万不可出事,另外,把蒸汽机的试验场地搬到城外去,对了,王之心不是在城外有个庄子,极为僻静,就在那里吧。” 处理完这件事,孙伯纶还是准备选个合适的时候去看一看,刚要定下日程,就见大都督府长史林天奕走了进来,孙伯纶摒退左右,林天奕才道:“朝鲜的事有着落了。” 孙伯纶请他坐下,林天奕继续说:“东虏是由代善领军,加上朝鲜的诸军,约么两万余,而李定国率领的朝鲜军已经坐船南下,约定上元节起事。”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不是很好嘛?”孙伯纶淡淡问道。 林天奕道:“是李定国的事。” 孙伯纶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温好的酒,给林天奕倒了一杯,对于林天奕,他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家伙拥有将领和阁臣都不具备的知识和见解,但是人终究是有局面性的,在这个时代,拥兵自重的将军仍然是朝廷中枢的心腹大患。 孙伯纶坐在榻上,认真的说道:“李定国的忠诚还是值得信赖的,当初我便让方正化提醒过他,此次朝鲜之事,无论如何操作,注定有过而无功,但是他仍然接下了这个担子,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希望日后朝廷剿灭献贼的时候,放他义父张献忠一条生路。” “李定国的拥兵自重是故作做给李淏看的,目的就是赢的信任,这本就在计划之中,你对他的不信任是因为他做的实在是太像了,实际上,这是方正化的运作,所以无需担心。”孙伯纶继续说道,他对于李定国存有极大的新任,更不要提就算李定国有异心,也无碍大局。 林天奕见孙伯纶没有给他机会陈述理由,就知道自己的说辞是改变不了孙伯纶的决断的,他便说道:“既然如此,下官便告辞了。” 孙伯纶抬手示意他停下,说:“经由你这么一提,我忽然想起来,如今内阁之中充斥着诸如吴甡、陈新甲等不稳定的因素,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或许朝鲜的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李定国可能论罪当诛,显然我是不会允许这样做的。” 林天奕微微点头,孙伯纶绝对不会乱杀忠臣的,这是他的原则,林天奕想了想,说:“此事倒也好办,还是用大明功过相抵的老把戏吧,湖广的左良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便这般操作吧,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看李定国自己的了。” 大明崇祯十三年正月十五日清晨。 一支由十八艘武装商船,二十五艘福船、沙船组成的船队出现在了京畿道的外海方向,因这支船队在十二日前,便从图们江出发,一路顺风南下,越过对马海峡之后,在济州岛补给了大批军械、物资及部分军队之后,转而向北,终于如期抵达京畿道。 强烈的北风掠过岸边的礁石,发出呜呜的嘶鸣之声,海面上波涛汹涌,浊浪滔天,京畿道左近是朝鲜水师最密集的地方,船队又是靠着岸边行驶,在经过德积群岛进入江华湾的时候,还与朝鲜的几艘小船发生了交火,所以当朝鲜水师三十余艘舰船驶来的顺风驶来的时候,李定国一点也不惊讶。 应战的朝鲜水师是水军节度使的舰船,其中龟甲船占了大部分,还有八艘较大的福船。 李定国坐在一艘佛郎机人的夹板船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朝鲜水师,身边则是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华丽的佛郎机船长,船长名为佛罗雷斯,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船长了,他的夹板船也是属于濠镜佛郎机人的军用船,而武装商船中的六艘则是雇佣而来的。 看着朝鲜水师的龟甲船在波涛汹涌中起伏着,佛罗雷斯张开大嘴,用不熟练的汉语说道:“将军阁下,即便我不出手,这些朝鲜乌龟船也会在这么恶劣的海面上自行沉没。” 李定国是个不喜欢开玩笑的人,特别是在战场上,他认真的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它就不符合我们击沉一条船作价三百两的约定了,您也得不到茶叶和生丝。” “嘿嘿,阁下,既然如此,那还是由我击沉吧。”佛罗雷斯笑道,他看了看李定国年轻而刚毅的脸,说:“如果不是尼古拉阁下担保,我真的不敢相信您会出如此高价。” 李定国笑了笑:“当你拿着我出具的文书抵达天津的时候,你就知道,来自秦王的友谊,远胜这些银两。” 二人正说着,忽然炮击声音响起,佛罗雷斯笑哈哈的看着前面,李定国取出望远镜看去,竟然是朝鲜水师在开火,要知道双方最近的距离还超过一里,以朝鲜水师的舰炮能力,几乎不可能击中。 “冲上去,迎敌!”佛罗雷斯的命令让李定国大吃一惊。 说起来,现在己方可是逆风而行,虽然泰西人操帆可以走之字形前进,但是直接逆袭反冲,却是有些太过于鲁莽了。 李定国看着夹板船上肤色各异的炮手正在快速的给舰船上的长炮装填弹药,这艘夹板船用三层夹板,越往下,火炮越强,而在夹板船后面跟着的是佛郎机人的六艘武装商船,而商队运兵和辎重的船则远远坠在后面。 “火枪手,右舷列队,右舷炮手射击,左舷装填霰弹!”佛罗雷斯的大嗓门透过凌冽的寒风响彻整条夹板船,在船舱里回荡着,火枪手飞快的向右侧集中,而夹板船右侧已经有超过十艘舰船了。 砰砰砰! 夹板船上布设的二十四门火炮接连开火,双方距离不过三十五丈,李定国清楚的看到一艘龟甲船被至少三枚炮弹击中,炮弹撕裂龟甲船那单薄的船板,将里面的一切,无论是甲板还是士兵都撕的粉碎,双方的舰船交错而过,在佛罗雷斯的指挥下,保持这至少三十丈的距离,这个距离上,夹板船的柚木板可以挡住朝鲜人绝大部分的铅弹和轻型火炮的炮弹,而佛郎机的炮手则拥有极为精准的发挥。 夹板船上的炮手已经射了超过五轮,至少把三艘龟甲船送到海底,击伤的数量数倍于此,而朝鲜人的福船马上就迎了上来,佛罗雷斯下令调转船头。 夹板船迅速停下,在横帆的带动下飞快的转动着,坚固的船身发出嘎嘎的响声,极为刺耳,刚掉过头,还未利用顺风加速两艘福船已经靠了过来,双方距离只有不到十丈,李定国甚至看清了对面朝鲜弓手黑黄的牙根。 “左舷炮位,霰弹发射!” 轰轰轰! 三层甲板上的火炮接连射击,铅弹如雨一般横扫最近的一艘福船,福船与夹板船相对的一侧直接被打了个千疮百孔,里面的水手和士兵在满地碎肉之间惨呼着,奔跑着,第二轮霰弹在一分钟内发射,彻底把福船送入海底。 而另外一艘福船靠了过来,当双方船头船尾贴在一起,福船那高大的船首楼便发挥了优势,居高临下的朝鲜弓手和士卒不停的用箭矢和掷矛攒射夹板船上的水手和炮手,一时间死伤十数人,若不是佛罗雷斯指挥着铳手打了一轮齐射,压制住了对方火力,或许伤亡更大。 福船上朝鲜人不断抛射箭矢,十几人趁着佛郎机铳手在装填子药,发动了接舷战,手持顺刀长矛跳跃而来,佛罗雷斯掏出短铳,还未射击,只见李定国身边三个亲卫逆袭而上。 三人靠在一起,一人一根长矛,接连刺杀,收枪,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片刻只见,便把跳过来的十数人斩杀殆尽,这个时候,一艘武装商船到了侧面,正用舰炮霰弹轰击靠在一起的福船,夹板船借助风力,快速移动,拉开了距离,继而平行于福船,连续射击。 半个时辰后,这片海域到处都是船舶的残片,各类尸体、旗帜和木板交错在一起,偶尔有活命的人趴在船板上高举双手,而几艘朝鲜船带伤南下,若是沉没在半途,以目前海水的水温,没有人能活下来。 烟雾与火光映照在了李定国的脸上,虽然在接舷战中,他麾下百战亲卫可以以一敌十,但是仍然掩盖不住佛郎机人夹板船的强悍,仅仅七艘船,好像狼如杨润一般,冲破朝鲜水师阵型,把一切撕成碎片,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将军阁下,您交给的任务完成了,您看.......。”佛罗雷斯笑嘻嘻的看着李定国。 李定国微微一笑:“您可以派遣使者去最大的福船,领该有的赏金的,不会短少你的。” 说罢,李定国掏出一封文书和一枚令符,递给佛罗雷斯,说:“如果你去天津或者登州,可以把这些东西交给当地官员,如果有机会见到秦王,并且得到他的赏识,或许会改变你的一生,我听郑尚在说,你毕生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贵族,有自己的封地。” “秦王可以完成我的梦想?”佛罗雷斯珍而重之的收好那些东西,问道。 李定国说:“前提是你献上你的忠诚和知识,并为秦王效力,相信我,他比你们佛郎机的国王、总督都要慷慨。” “看来我真的要去天津或者登州看一看了。”佛罗雷斯如此自语道。 李定国换上小船,赶到运兵的福船上,郑尚在已经走了过来,指着前面一片宽阔的水道说道:“将军,这是汉江,从入海口到汉城附近,宽度至少都在一里以上,水流也平稳,大军可以直接沿河而上,到了汉江再下船。” 李定国微微摇头:“我们不知道汉城处于什么状态,若是登陆时候受袭,前功尽弃,这样,阿蛮将军,你率领家丁营下船上岸,从陆路前往汉城,夜不收要先于大军赶到,本将率领本队顺流而上,若有叛军,由你策应步队和炮队上岸,明白吗?” 阿蛮本就是乞列迷人,此次被调派过来作为李定国的副将,早就想要立功了,立刻应下来,李定国提醒道:“朝廷提供一千五百匹可以坐船的马匹不容易,你万万不可浪战,若有损伤,本将定斩不饶!” 第402章 章九七 朝鲜贵女 朝鲜,汉城,昌德宫。 在朝鲜成宗时代,这里是成宗兄长月山大君的住所,在丙子虏乱之后,皇太极派遣正黄旗梅勒章京,额驸扬古利驻扎汉城,后来为压制朝鲜反抗势力,又把扎鲁特部迁入朝鲜,内奇的扎鲁特左翼兵马驻扎在平安道,保证清国与朝鲜的交通,而扬古利则进驻汉城,弹压朝鲜官员,事实上成为了朝鲜的太上皇。 扬古利本就是嚣张跋扈的主儿,进了汉城之后,大兴满城,因为朝鲜王的王宫景福宫位于汉城以北,称之为北阙,扬古利觊觎不得,也就把汉城最繁华的东部区域划分了出来,并将昌德宫占据,推平周围建筑,建立了一个小号的满城,扬古利麾下千余正黄旗兵马中,大部分军官和白甲驻扎其中。 昨日刚刚下了一场雪,昌德宫的朝鲜阿哈正在扫雪,但是无论是阿哈还是经过宫门前的朝鲜人,皆不敢靠近宫门前的槐树,那里绑着一个袄短裙长的妙龄女子,寒冷的天气里,女子冻的瑟瑟发抖,嘴唇乌青。 “呼哈!” 扬古利赤着上身从殿内走出,看到满地大雪,哈哈一笑,捧起雪花在身上揉搓起来,直到满身通红才止,他披上一件熊皮披风,走到槐树下,挑起那女子的下巴,说道:“你还不去屈服吗?” “犬羊夷狄,番胡野人,我就是死,也不会屈服于你。”那女子睁开眼睛,看到扬古利,沙哑嘶叫着。 扬古利哈哈一笑:“你会屈服的,来人,给我的百灵鸟穿上一件厚衣服,莫让她冻坏了,这是我见过最美丽最高傲的朝鲜女人,我一定让她主动服饰我。” “你这杀人如麻的屠夫,杀了我的兄长、夫婿和姐妹,便是化做厉鬼,也要朝你索命。”女子高声叫道。 扬古利摩擦着女人娇嫩的脸蛋,笑道:“这只怪你的父亲,那个蠢货竟然敢劫夺朝鲜对大清的贡品,你放心,你们的朝鲜王已经派人抓他去了,啧啧,只要你主动一点,做我的女人,我可以让朝鲜王放你父亲一条性命,如何?” “吾与吾父,宁死不侍鞑虏。”女子说道。 扬古利脸色一寒:“再冻饿你两日,看你还嘴硬。” 这女人名叫金良仁,是朝鲜全罗道全州府尹金育大的嫡女,金育大作为洛党敌对党原党中人,率先响应李淏复国反正的起兵号令,于崇祯十二年末起兵,割据一方,扬古利与朝鲜王原本商议等开春天暖之后进军,但是金育大忽然抢夺了来自济州岛的贡品,这是朝鲜王绝对不能接受的。 其他还好说,朝鲜的战马只有济州出产,若是有失,再难凑齐,对于刚刚成为朝鲜王的李溰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因此在年前,李溰派遣五军营督提调李继隆出兵征讨,加上扬古利手下的额真德安将军的二百兵马,共有一万三千余,金育大虽然率军向南退却,但一家却被李继隆抓到,送到了汉城,除了美貌的金良仁,其余尽数被斩杀,金育大的姻亲,金良仁未婚夫一家也被族诛。 扬古利正想着怎么才能让金良仁屈服的时候,朝鲜领议政金自点走了过来,见到扬古利,急迫的说道:“梅勒章京大人,出大事了,叛军向京城而来了。” “你个胆怯的蠢货,如何这般慌张,李继隆和德安把金育大的叛军打败了近半月,怎么会打到汉城来?”扬古利抓过鞭子就要抽打。 金自点连忙跪在地上,他知道,扬古利若是发起狠来,别说他,连朝鲜王都会挨打,已故的李倧便是最好的例子,若非扬古利屡次殴打辱骂,还淫辱其后宫嫔妾,李倧或许不会这么早就离世了。 “主子,不是金育大的叛军,是海上来的叛军,京畿道的水师已经在今早被打败了,死伤惨重,叛军打出了凤林大君李淏的旗号,已经登陆,还有战船逆流而上,直奔汉城,想来很快就要到了。”金自点抱住扬古利的腿,大声说道。 扬古利颓然坐在地上,忽然一鞭子抽打在金自点的脸上,骂道:“你个蠢货,该死的狗,你中了李淏的调虎离山计了。” 汉城守军有三万余,京畿道加起来能有五万,但可战精兵都被李继隆带去南下平叛去了,如今就剩下了两万饭桶,还有自己麾下这一千正黄旗。 扬古利立刻招来白甲兵:“快去,把城外的人都召集到满城,立刻向扎鲁特的内奇求援,向朝廷求援,金自点,把五军营、内三厅的将官亲属控制到城中来,亲属不在城中的,一律解除兵权。” “额海,你带着精兵,四散侦查,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来路的叛军!”扬古利招来自己亲信,吩咐道,虽然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但是能打败京畿道水师,而且敢进军汉城的,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主子,会不会是叛贼李淏和那些原党的疑兵之计,奴才虽然没有完全控制各道的兵马节度使,但其动向还是清楚的,除了济州岛上的人,没有大规模调动啊。”金自点小心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是明国军队?”扬古利问。 金自点道:“奴才以为肯定和明国有关系,只是还不确定.......。” 扬古利抬起手,说:“不,就这么向朝廷报告,只有这样,援军才能来的快一些。” “犬羊夷狄,叛逆鼠辈,待王师赶到,定要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金良仁的喊声忽然响起。 扬古利抽了她一巴掌,喝道:“等着吧,臭女人,我会用叛贼的脑袋把你埋起来!” 五日后,汉城。 李定国的兵马上岸之后并没有立刻展开进攻,而是在汉城以南的南山脚下扎营,原因很简单,虽然他麾下的士卒都进行过舟船训练,但是连续坐了半个月的海船,又是在冬季,已经是疲惫不堪,而汉城城墙不高,却占地极大,李定国即便兵精粮足,且有火炮优势,但也无法全面围城,更没法攻城。 五日的时间,京畿道、忠清道、江原道、黄海道的起义军陆续赶到,多是各地兵马节度使的军卒,本不善战,加上运粮丁壮,却也有十万之多,围困了整个汉城。 李定国看着烟波浩渺的汉江,拄刀而坐,静静等待方正化和李淏、宋时烈争吵完,他不太喜欢参与这类权谋,实际上,当方正化赶到军营的时候,李定国就知道朝鲜的局势已经由不得自己了,虽然结果他早已知晓,但仍旧心中不快。 方正化穿着皮袍,看穿着很像一个蒙古贵人,实际上他正是以天使的身份出现的这里,进入军营就对李淏和宋时烈一阵斥责,按照方正化的说法,他是受命于秦王,前往平安道招降扎鲁特的内奇汗,想要在原定的王师进军计划中,扫平最后一个阻碍,而且招降几乎成功了。 接着,方正化怒斥李淏阳奉阴违,蒙蔽上国,私自出兵汉城,破坏了大明讨逆方略,吓的李淏二人瑟瑟发抖,他们万万没想到方正化这位东厂提督,秦王眼前的红人,竟然在冰天雪地的时节出现在朝鲜,而且还在围攻汉城的时候出现。 李淏和宋时烈硬着头皮把诸如战机稍纵即逝,朝鲜人不堪苦难等上次说给李定国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依旧不能平息方正化的愤怒,方正化把怒不可遏的戏份做的很足,然后换了一副贪财的嘴脸,拿了李淏的银子才安定下来。 “李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双方都是骑虎难下,就看汉城在谁手中了,咱家告诉你们,扎鲁特的援军会在三日内赶到,李将军能否在三日内打下汉城呢?”方正化问道。 李定国自然得配合他演戏,说道:“此次本将是私自出兵,罪该万死,如今天使赶到,如何再敢置喙军略,全凭方大人做主。” 李淏和宋时烈面面相觑,若是李定国不肯出力,这仗就不好打了。 方正化见李淏满脸恳求的看着自己,于是说道:“李将军啊,事已至此,这些气话便不要说了,说白了吧,诸位大人都是犯了错的,若是打下汉城,稳住朝鲜局面,咱家还能在秦王那里为你们解释一番,若是打不下汉城,局面大坏,谁也救不了你们了。” 李定国微微点头,也不想演的过火,露出破绽,便微微躬身,道:“如此,卑职便领军攻城,必定要在蒙古人赶到之前,把这汉城打下来才是。” 扬古利站在汉城南门的城楼,身边是如今统帅朝鲜军队的大将,兼司仆将李金凤,夜幕已经降临,但是城外一里外的军营里人马调动不断,然而扬古利却没有任何办法,朝鲜本就火炮稀少,能打到城外敌营的只有两门千斤佛郎机,而且还严重缺乏子药。 忽然,几排火把向南门靠近,一直到了三百步之外才停下,李金凤伸长脖子看着,却也不知道敌人在干什么。 扬古利只是猜测敌军在布设攻城器械,他一挥手,身边的几个白甲兵跃上箭楼,拿出弓箭,缠上浸满油脂的布,点燃之后射了出去,嗖的一声,火箭飞出近七十步,射在了城外一根粗大的木桩上,那木桩上早已刷了沥青,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然后一道火苗快速向南而去,不断点燃一根根的木桩,最后把城外一丛篝火点燃。 火光照亮了城外大片的土地,扬古利看到三辆巨大的楼车正在缓缓驶来,而在其附近还有几辆小车,扬古利的眼睛瞪大,叫道:“大炮,红夷大炮!” 正说着,十几个火花在对面绽放开来,扬古利本能的扑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先是听到隆隆的炮声,继而就感觉尖啸声不断,在感觉全身没有受伤的时候,却听见了哭嚎之声,扬古利扭头一看,城门楼已经坍塌了大半,里面火光窜出,刚才进入其中的几个白甲兵只有一个拖着半条残腿爬了出来,其余已经凶多吉少了。 而城内驻扎的朝鲜兵马则被乱飞的石头、木屑砸的乱作一团,当第二轮炮击开始后,南城门已经被砸开了两个大洞,扬古利远远看到几门炮车在快速靠近,他恍然意识到什么,对李金凤大喊道:“把军队撤到城墙下,只留下几个观察手,快点,快点!” 说罢,扬古利用满语喊了喊身边的白甲兵,不管不顾的跑下了城墙,两个身姿矫健的甚至抓着墙边,直接从不过丈许高的城墙上跳到了下面的草垛上。 扬古利站在城墙下,忽然炸裂的炮声响起,抬头一看,各类断指残体一股脑的飞向城内,他长出一口气,幸亏在漠南见识过北府炮兵的厉害,知道敌人会用霰弹清扫城墙。 顶在城墙上的五军营不过已经是陷入地狱,横飞的铅弹撕扯烂了太多人的身体,李金凤甚至直接从城墙跳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好在保住了性命。 整个夜晚,炮声不断,扬古利知道那是北府炮兵正在用实心弹敲打女墙和城墙上的防御工事,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扬古利发现整个南门,包括城门楼在内已经完全不见了,遍地都是变形的红夷大炮的炮弹,而两侧的城墙则比削低了三尺,女墙之类的附属工事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外面响起了厚重的号角声。 随着中军大旗落下,两侧的各有两个步队持铳上前,踏过脚下的土地,而在中间,直冲南门缺口的是从各队集中起来的跳荡手,马沙洲站在第一排,身边全是营中最精锐的跳荡或者不要命的死士,他们全身披着铁甲,脸上扣着铁铸的护面,锁帷子护住了颈部,而在铁甲里面还有两层锁甲,马沙洲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则是一把半旧的长矛,只是矛锋换成了破甲三棱矛锋,而且还有至少三尺长的套筒防止被斩断,就是这么一群数量超过五百人的覆铁怪兽,越众而出,顶着刚刚登上半塌城墙的弓箭手,冲上了缺口! “杀贼一人,赏银五两,杀虏一人重赏二十两,全家脱离贱民,全家富贵,一生荣华,俱在今日了,冲上去,杀虏建功!” 第403章 章九八 动向 跳荡们踏着满地的黑泥和瓦砾,呐喊着,咆哮这冲了上去,扬古利站在缺口后面的空地上,静静的等待着,在他身后是正黄旗的精锐,扬古利知道,只要自己率军顶上,凭借这些跳荡手是冲不破的,但那又如何,自己麾下精兵只能顶住一个缺口,叛军其他地方猛攻谁顶上呢? 正黄旗又能顶几次了,两次还是三次,若是麾下精锐打光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汉城的局面全都崩坏。 扬古利抬起手,对身边跃跃欲试的额真说道:“你带一百人上前压阵,把所有的朝鲜兵驱赶过去,南门这里有三千人,就算是三千头猪,叛逆也得杀一个时辰。” 在东虏真夷的驱赶和李金凤等将军的弹压下,被打的七荤八素的朝鲜人列阵在了缺口处,不断用铅弹和箭矢攻击缺口处冒出的跳荡,马沙洲依然冲锋在前,他身上至少插了十根箭矢,如同刺猬一般,他用左臂当着眼睛,奋勇冲杀着,当胸刺向一个吓的哇哇大叫的朝鲜士卒,他身边尚有七八人,一道挺矛刺杀,而几个矮壮的乞列迷人则弯腰在了长矛下面,用砍刀和短斧收割着生命。 马沙洲的手无比的稳定,刺杀、收枪,一切已经成了本能,那八尺长的长矛每次此处都是毒蛇吐信一般,刺中眼前敌人的腹部,虽然这不能导致贼人立刻死去,但是却不会有任何闪失,至少不会像他身边那个家伙一样,刺杀第一次,长矛卡在了敌人肋骨里,只得放弃。 一直刺中了七八人,马沙洲的长矛被刺中的敌人死死抓住,接着被人当中斩断,这个浑身覆铁的家伙拔出插在腿上的牛耳尖刀,狠狠扔出去,把一个想简陋的家伙劈死,抢过他的腰刀发命狠杀.......。 南门的缺口并不大,不过十余丈,前排的朝鲜士兵几乎是在用命在争取时间,给了李金凤组织弓箭手的机会,李金凤也是知道,如今他的名字已经在大明讨逆檄文上,又为了向清国表达忠诚,杀了许多原党,在镇压各地抗税平民上,也是杀戮无数,既然叛军进城自己死路一条,索性拼死一击。 李金凤组织了数百名弓箭手,快速向缺口处抛射箭矢,飞矢如蝗,密集落下,不分敌我的覆盖,给了跳荡手巨大的杀伤,特别是第一波冲上去的,几乎损失殆尽。 李定国拄刀而立,静静的看着缺口处僵持不下的战斗,周围朝鲜官将也是忐忑不已,缺口处厮杀了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道:“李将军,让跳荡退一退吧,这么打下去,怕是顶不住了。” “如果你愿意带兵顶上,本将便命选锋下来。”李定国淡淡说道,瞥了那官将一眼。 那人再也不敢说话,那般九死一生的地方,他麾下那些兵油子肯定是不上的。 李定国静静等待着,并不是他不珍惜这些朝鲜跳荡手的性命,实在是骑虎难下,如今己方兵力虽广,能打硬仗的却只有自己这一支营伍,若是一战不胜,便是士气低迷。 李定国很想让火炮和铳队配合,但这支军队尚未有北府精锐那般能耐,只能硬顶。 “让掷弹兵上吧。”李定国等了一会,依旧未曾打开局面,反而敌人的箭矢越来越密集,于是命令道。 上百命身高体壮的掷弹兵从家丁营中出列,与北府军团的掷弹兵不同,他们没有火铳,只有三枚震天雷,这些人尽可能靠的近些,便点燃震天雷,远远的扔进了人群里。 爆炸声此起彼伏,缺口处瞬间倒了上百人,误伤在所难免,掷弹兵又跃前几步,再次掷出震天雷,待三枚震天雷扔光,掷弹兵们拔出腰刀,冲杀上前,参加最艰难的攻坚战,只有这般,战后才不会有人查验他们误伤的罪过。 缺口处被浓烟和烈火覆盖,后面的朝鲜人吓的连连后窜,当厚重的号角声响起的时候,几百人从浓烟中窜出,有些人身上还燃烧着大火,他们顶着铅弹和箭矢,不要命的冲锋,堵在缺口处的朝鲜士卒终于崩溃,或四散而逃,或跪地求饶,后排的弓箭手则被暴露出来,被砍杀了一片。 扬古利看着整齐的铳队出现在缺口,已经开始齐射四散的朝鲜士卒,他知道汉城再难守住,硬生生止住上前拼命的想法,率领正黄旗的精锐骑马后撤,直奔满城而去。 更多人跟随逃跑,有些进了满城,有些则逃进了朝鲜王宫,与内三厅的人一道准备死守。 “咱们死了那么多人,才打下这汉城,倒是可好,让那些朝鲜蛮子吃了肥肉。”阿蛮骂咧咧的喊着。 让这个家伙如此愤慨的是,自己率领的新营兵进城干包围满城这类硬骨头的活儿,而李淏和宋时烈的呢,一个去景福宫劝降朝鲜王李溰,一个去接管朝鲜最大的官仓,龙山大仓。 “嘿,阿蛮将军,那里有个娘们儿,嘿嘿,漂亮的娘们!”一个千总跑了过来,屁颠颠的对阿蛮说着,指了指昌德宫前绑着的金良仁。 阿蛮看了看,不明白为什么把一个漂亮女人拴在树上,他一把扯过来被俘的李金凤,问道:“那是什么人?” 李金凤连忙说了金良仁的身份和他父亲的事情,阿蛮想了想,挠挠头,问:“全州府尹,听着官挺大的,相当于我们什么官儿?” 李金凤看了看阿蛮的发饰,想了想说:“大约相当于乞列迷部的.........。” “你个蠢货,本官现在是大明的游击将军,本官是大明臣子了!”阿蛮怒不可遏,骂道。 “是是是,阿蛮将军,金育大是全州府尹,相当于上国的知府,但是金育大曾经位列右议政大臣,大约相当于上国的内阁次辅。”李金凤连忙说道。 阿蛮咂摸着金育大的身份,想了想,问:“那这小娘子应该能配得上咱家将军了吧。” 这时李定国率人赶到,远远看到树下的金良仁,问:“那是何人?” 阿蛮脸色一正,说:“启禀将军,是金大人的嫡女,就是那个在南面牵制叛贼军队的朝鲜知府。” 李定国微微点头:“忠良之后,理当善待。” 说着打马而上,趁着昌德宫里的人未曾反应,已经冲了过去,一道劈斩断了绳索,把金良仁拉上战马,纵马而回,李定国把金良仁抱下战马,发现这个女人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让人铺开毯子,放在上面,李定国对亲卫道:“给她喂点水,再弄些吃食来。” 说罢,李定国招呼传令兵,布置围攻满城的兵力去了,那亲卫拿出水囊,刚摘下塞子,就被一鞭子抽在手上,阿蛮瞪了他一眼:“将军的女人也是你碰的,去找个妇人来。” 一个白天,整个汉城都处于混乱之中,李淏率领的军队迅速平定了城中乱军,包围了景福宫,并且展开了两次进攻,都是无功而返,虽然五军营败了,但守卫景福宫的内三厅还拥有完整的战力,甚至收拢了不少溃兵和丁壮协守,不得已,李淏与宋时烈到了李定国那里求援。 但身为天使的方正化态度极为强硬,必须先打下满城,剿灭东虏之后,再进攻景福宫,李淏几番请求都被驳回,甚至拒绝了他退而求其次的方案,连一门火炮都不会支援。 确定下了攻击目标,李定国主持军议,商定围攻计划,连李金凤都绑来,审讯满城里面的兵力和工事,军议进行大半,外面起了一阵喧嚣。 “启禀将军,今日在宫门前救下的女人来了,吵闹不止要见将军。”亲卫被抓的满脸花,如实说道。 “请她进来。”不等李定国说话,方正化当即说道。 金良仁进到堂中,向朝鲜君臣和大明官将行礼,礼数周全。神色镇定,方正化笑了笑:“你的事情,本官和李将军是知道的,是个有气节的,今日一看,礼数也是周全,金大人养了一个好女儿呀。” “求天使恩典,出兵讨伐东虏,为朝鲜死难百姓报仇,为良仁被冤杀的夫婿、兄弟报仇!”金良仁跪在地上,请求道。 “若天使恩准,良仁愿手刃扬古利!”金良仁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咬牙说道。 方正化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看诸将,问:“你们看呢?” 阿蛮咧嘴笑了笑,说:“按照我们乞列迷人的规矩,哪个勇士擒、杀了这个女人的敌人,替她的男人报仇,那这个女人就应该嫁给那个勇士。” “良仁愿意,请天使恩准。”金良仁的回应却是让众人大吃一惊。 “胡闹!”李定国出言说道。 阿蛮拍了拍脑袋,不敢再说话,李定国道:“你下去吧,战阵之事,与女人何干,莫要再插手了,你是功臣之后,日后自当可以再择良婿。” 金良仁用力的摇摇头:“求将军成全!” 堂内一时安静下来,许久之后,李定国走到了金良仁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李定国问:“纵然有人抓来扬古利放在你面前,你有胆量杀了他吗?” 金良仁忽然拔出佩戴在李定国身上的短刀,抵在自己的胸口,厉声说:“若良仁食言,自当以死谢罪。” 李定国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缓步走出了正堂。 京畿道、龙马山。 龙马山距离汉城不过十五里,地形崎岖不平,山高林密,又有诸多草地,一向是朝鲜王室和两班贵族的射猎之所,如今正是冬季,积雪覆盖,汉城又乱作一团,除了一些衣食无着,冒着杀头危险获取食物的猎人,没有人会在这个世界进入龙马山之中。 山谷之中,扎鲁特部的三千骑兵隐藏其中,扎鲁特汗内奇从地窝子里钻出来脑袋,赶忙缩了回去,三年前,内奇还是那个被誉为左翼之鹰的勇悍男人,饮冰卧雪不过是寻常事,但在朝鲜呆了几年,他已经越发讨厌冬日的寒冷了。 内奇喝了一口银碗里的汤汁,舔了舔嘴,问道:“你个蠢货,为什么没有放红糖、姜片?”忽然他看见了餐盘里蘸肉的调味料,更是火气添了三分:“老子的胡椒粉和香料呢,没有它们,这些粗肉我该如何下咽?” “大汗,咱们打仗,什么时候带过那些玩意,能有点盐巴已经是长生天保佑了。”仆人跟了他几十年来了,虽然挨骂,却也敢反驳两军。 内奇把银碗放下,怒道:“老子是扎鲁特的大汗内奇,不是左翼那些满身马粪的蛮子。” 正说着,内奇的儿子哈奇走了进来,他脱掉披风,靠在蜂窝煤炉子前烤手,内奇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一个朝鲜猎人,说:“今日就抓到一个吗,为什么带这里来?” 哈奇一直负责营地的警戒,所有进入附近,可能暴露潜伏大军行踪的人都会被杀被擒,哈奇倒了一碗奶茶,递给那个猎人,说:“父汗,这是方大人派来的使者,锦衣卫的陈百户。” 内奇咧嘴一笑,说:“陈大人,该我们出马了吧,我的勇士已经受够了山谷里的寒风,想要去汉城享受女人的被窝了。” 陈百户微微摇头:“方大人让我传信于您,计划有变,您需要继续潜伏。” 陈百户根本不解释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什么计划,只是递给内奇一张简易的地图,说:“若时机到了,便会在地图标注位置燃起三柱狼烟,届时大汗再出兵。” 一想到在这个潮湿的地窝子里再待几日,内奇不禁有些失望,那百户却从北上的篓子里拿出一个箱子,放在了内奇面前,说:“这是方大人送给您的。” 内奇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是换洗的羊绒衣服还有几壶好酒,内奇道:“方大人真是我的知己呀,这比一箱子银子还要重要。” 陈百户还没有见过这般讲究的蒙古人,啧啧称奇。 哈奇却知道自己父亲有些喜昏头了,问道:“此次出兵,方大人可有方略指示我们扎鲁特部。” 陈百户微微摇头:“方大人命令,只要出兵,一切听从东虏吩咐即可。” 第404章 章九九 局势危矣 汉城中满城的正门就是昌德宫的正门,李定国在这里摆开了三千兵马,所有的火炮用一个早上把所有阻碍清扫一空,李定国投入的第一波兵力就是最精锐的家丁营,围绕着正门的缺口,正黄旗的甲兵与出身海西、野人女真各部的精锐厮杀在了一起。 扬古利率领百余白甲顶在最前面,老汗的时代,他曾经无数次面对过女真部落,海西诸部、鱼皮鞑子、苦兀人、乞列迷人,年轻的时代,除了与明国发生的几次大战,扬古利都在密林里寻找女真部落,用武力征服他们,把丁壮变成善战的炮灰,夺走他们的女人,杀掉无用的老人。 耳畔依旧是那些女真人腔调不同的怪叫声,他甚至可以嗅到沼泽地的腐烂臭气,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然而眼前的敌人依旧是女真人,却已经不是针叶林中那些穿着兽皮使用骨箭的女真人了,他们如今个个身披厚甲,手中是精铁锻造的破甲箭矢,他们还是那么的矮,却更为强壮,明国精良的武器把猛兽武装成了勇士。 围绕着正门,进攻一波接着一波,扬古利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李定国占尽兵力优势,快速消耗着扬古利手中捉襟见肘的兵力,包衣奴、丁壮很快消耗光了,继而是五军营逃进来的朝鲜溃兵,然后是正黄旗的甲兵。 战斗持续了两日,终于分开了胜负,四面围攻的步队用板车把盛满火药的棺材运到城墙下,在各个方向炸开了几个巨大的缺口,六千兵马全部冲了进去,杀了一个片甲不留,杀了一个尸山血海。 李定国走进昌德宫仁政殿的时候,扬古利被人绑在殿内的梁柱之上,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周围的士卒来来往往,却好似无人看到他,见到李定国,扬古利怒不可遏,眼睛瞪的血红,若非被绑住,或许早已上前拼命了。 “将军,有狼烟!”一个士卒指着昌德宫以东的位置,大声说道。 李定国看到三股狼烟,微微点头,说:“传令下去,让阿蛮将军率领两个步队守住南门和江边码头,另外,马上去找方大人,带到我面前来,其余人马,抛弃一切缴获、辎重和不必要的装备,列阵景福宫外!” 命令刚刚下达,就看到金良仁提着那日从李定国手中抢走的短刀,快步跑进了仁政殿,见到扬古利,便刺了过去,却被李定国抓住了手腕。 “将军,请不要阻我,让我诛杀此獠,上国若有怪罪,良仁愿以命谢罪。”金良仁用力的挣扎着,仇人就在眼前,却不得报仇,她如何不恨。 李定国的手坚硬有力,一只手便制住了金良仁,从她手中夺过短刀扔到一边,李定国道:“你是两班贵女,心地良善,如何被一时之恨,毁了半生幸福?” “不杀此獠,良仁一生都会活在悔恨之中的。”金良仁痛哭起来。 李定国叹息一声,道:“何必呢,又是何必呢?” 李定国走到金良仁身后,环住她的身子,拔出手铳,调整到待激发的状态,放在了金良仁的手中,把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扬古利的青皮脑袋,微微颤抖着,在这个距离上,少许的误差不会有什么区别。 咔哒! 金良仁扣动了扳机,铳口喷出烟火的那一刻,李定国的手挡在了金良仁的眼前,许久之后,只剩下身子的扬古利被人解下,拖到了一边用布盖上,地上只有一滩血和碎肉。 方正化进了仁政殿,见李定国依旧环着金良仁,他轻咳一声,待二人分开,方正化道:“蒙古人出现在了城东,而夜不收报,东虏援军的前锋由尼堪率领,已经进了黄海道,三日便可抵达城下。” 李定国应了一声,招呼了亲卫,翻身上马,直趋景福宫。 方正化走出了仁政殿,对身边的锦衣卫说道:“你们二人把金家贵女送到码头,安置在本官的座船上,若她不愿,便说是定国将军的意思,若仍不许,一切从权。” 景福宫外,满地尸体,来自地方兵马节度使军队正在围攻,主攻的是正南的光华门和正东的建春门,但是效果非常不好,各地兵马疾行而来,都没有攻城器械,而且还严重缺乏战斗意志,而景福宫内的内三厅则是朝鲜最精锐的禁军部队,李溰更知道破城即死,而又闻援军将要赶到,更是亲临光华门督战。 “立刻派出使者劝降,告诉李溰,东虏真夷尽没,扬古利身死,速速投降,我还可以只流放他,若是等破城,鸡犬不留。”李淏已经有些失去了理智,完全不顾当初与方正化、宋时烈商定的方案,胡乱下着命令。 “殿下,扎鲁特人已经的骑兵已经攻破了我们北面大营,正攻击汉城北门,如何是好?”一个节度使跪在地上,问道。 “快快告知李将军,让其派兵支援,定要守住汉城。”李淏大声说道。 “殿下,李将军的新营先破汉城又灭满城,已经是疲惫不堪,士卒死伤过两千,不堪再战,如今正猛攻建春门,如何还有兵马调往汉城北门?”宋时烈说道。 “老师,那该如何是好?”李淏已经没了主意,问。 “这景福宫是打不的了,不如收拾兵马、米粮,与李将军一道退往南汉山城,那城池位于南汉山上,易守难攻,凭借新营之精锐,诸军之兵力,又有龙山大仓的米粮支援,坚守半年亦是不难,大明王师旬月可至,蔽海而来,届时东虏、叛逆皆可破,殿下仍为朝鲜之主呀。”宋时烈说道。 “老师,你我与李将军大半年的谋划,费尽心血,便这般放弃吗?”李淏仍是不甘,解决朝鲜乱局,靠不靠大明王师,对于李淏的权柄来说完全是两种状态。 “殿下,如今先王子嗣中,成年子嗣只有您为大明朝廷认可,若有不测,我等忠臣当辅佐何人?朝鲜三千里江山又如何托付呢?”宋时烈跪在地上,哀求道。 李淏身子一软,道:“祖宗把江山社稷传给我们,如今却是这般局面,李淏愧对列祖列宗啊。” 不多时,扎鲁特人攻进了汉城,直奔景福宫而来,李定国亲自殿后,将李淏等人护送到了龙山大仓,而内奇率军进入了景福宫,亦然不出击,李定国找到了李淏,说:“殿下,如今形势恶化,扎鲁特精兵进入景福宫,汉城恐怕是拿不下了,如今东虏前锋距离汉城不过两三日路程,如今码头尚在我手,殿下速速上船,前往大明避难去吧。” 一些朝鲜大臣也是出言劝慰,要求李淏上船,李淏坚定的说道:“如今我们尚有数万兵马,全罗、忠清等南方四道已经传檄而定,局面尚可稳住,我意退往南汉山城,固守待援,待大明王师赶到,亦可平灭东虏。” “将军,请随我一道去南汉山城吧。”李淏主意已定,众人皆是不敢违逆,李淏抓住李定国的手,认真的说道。 李定国微微摇头:“殿下明鉴,定国此番入朝,蒙殿下厚爱,定国无以为报,此次进军汉城,未得朝廷允许,已是大罪,如今局势如此,定国此身难逃,若再失了殿下,更是万死赎了.......,定国愿率军殿后,掩护殿下及大军南渡汉江。” 三日功夫,李淏带人把龙山大仓里的粮食搬运一空,把洛党官员的家财一并带走,从渡口渡过了汉江,向广州府内的南汉山城而去,李溰几次要求内奇出兵,内奇都以兵力不足拒绝了,然而躲在景福宫的洛党官员不可能接受被抄家、灭族的命运,鼓动之下,内三厅精锐出战,却被埋伏在御街两侧的火铳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御街是汉城之中唯一一条用石板铺就的道路,如今却被血染红了。 三日后,清国援军终于赶到了汉城,尼堪骑在马上,对身边的代善说:“二叔年纪大了,又是大军主帅,如何能随前锋一道劳累呀。” 代善道:“尼堪,你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却是冲动易怒的,咱此次来朝鲜,是为丰财立功,你可不能由着脾气来。” “我又咋了?”尼堪不服气的说。 代善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要是没我在,进了汉城,少不得会给内奇一双小鞋穿吧。” 尼堪被人说中了心事,嘿嘿笑了两声,尼堪与内奇颇有嫌隙,当初内奇搞到不少北府的望远镜,这等军国利器,年轻的尼堪怎么不喜欢,便去索要,谁知内奇早就把望远镜送了出去,除了几个相熟的,就送给了八旗的几个旗主和皇帝身边的红人,尼堪不过是个贝勒,自然每份,二人因此有了冲突。 “好了尼堪,等见到了内奇,我会让他把一些新奇玩意都送你一些,你也莫要再追究以往的事儿了。”代善说道。 尼堪道:“二叔放心吧,如今咱大清仰仗蒙古人,我自然不会自找不自在的。” 进了汉城,代善对朝鲜王李溰和朝鲜众臣并不热情,只是吩咐其列出讨逆名单,忽然他发现殿内少了什么,问:“扬古利呢,他已经自认为连大清亲王都不需要拜见了吗?” “满城被叛军攻破,将军战死了。”金自点小心的说道。 代善嘴巴张的老大,诧异许久,自语道:“这.....这不可能啊。” 在当初与方正化商定的计划里,扬古利可是不用死的,内奇小心说道:“王爷,还是追击叛军要紧呀。” 代善反应过来,点点头:“速速集合兵力,追击叛军。” 很快,满蒙先锋五千余人赶到了汉江边的码头,远远看去,通往码头的官道已经被截断,挖了很深的壕沟,还有不少拒马之类的东西,而在壕沟后面是两道低矮的胸墙,后面人头攒动,黑洞洞的铳口指向己方。 “这便是李溰所说的那支明军了吧?”代善问道。 内奇说:“如今已经证明,此军多是朝鲜人和乞列迷人,只有将佐是明国人,掌军的是李定国,听闻当初在宁远河一战对阵过鳌拜将军。” 尼堪脸色微变,当初鳌拜可是不战而逃,回到盛京被连降三等,连带着葛布什贤哈超都备受诘难。 “二叔,码头不过三千兵马,立足未稳,看贼人阵列,亦不如北府精兵,我愿意领兵破阵。”尼堪咬牙说道。 代善摆摆手:“又是这硬碰硬的法子,尼堪你看,敌人虽然阵列普通,但河堤上布设了红夷大炮,胸墙与壕沟的缺口处尚有小炮,若是你进攻,便是打下来了,也得死伤两千,你再看后面,帆影重重,想来敌人可以用船舶补给器械、粮食,自然也可以补充兵马,以我看,这仗若是打起来,八成要和当初在老哈河一样。” 尼堪的神情一下萎靡了,老哈河一战是大清八旗永远的痛,己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都打输了,最关键的是,在那些烂壕沟里,许多八旗勇士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炸死炸伤,那种仗,谁也不会愿意打第二次。 “二叔,那你说该怎么办?”尼堪问道。 代善笑了笑,说:“还怎么办,既然不好打,索性不打,等后队的鳌拜和博洛赶上来,我会给博洛两千人,再把朝鲜兵马调派给他,让他拖住码头上的敌人便是了。” “那我呢?”尼堪急切的问道。 “你速速去上游,看看能不能找到渡船、浮桥,咱们渡河去打南汉山城,多带些老兵,他们很多人在丙子年的时候打过南汉山城,知道怎么渡河。”代善笑呵呵的吩咐道。 “另外,催促一下孔有德,他的红夷大炮可是破城的关键。” 内奇笑了笑,说:“王爷,孔有德的炮营还在平安道呢,朝鲜多山,赶来怕是得十天半个月的,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说着,内奇道:“这几日抓了不少附逆的叛军,他们说,李淏把不少朝鲜水师的船沉到了汉江水底,水师船上还是有不少火炮的,虽说没有红夷大炮,但千斤佛郎机还是不少的,估计也能轰开那石头城吧。” 第405章 章一零九 南下保障 (对不起各位上传定时章节不小心点成立刻上传的了vip又不能删除只能改了内容了再次致歉) 代善笑着看了看内奇,称赞说:“内奇汗,人人都说你不胜当年之剽勇,却不知你已经似狐狸一般聪明了。” 虽然历次的战斗已经证明,大明的城墙也是经不起红夷大炮这类火炮长时间的轰击的,但这已经是整个东北亚地区最强的筑城技术了,而朝鲜的城墙与大明相比,更矮更薄,壬辰倭乱中平壤之战,甚至有过日本火铳击穿城墙伤人的记录,而南汉山城更是就地取材,以石块筑城,更是无法面对火炮的袭击。 原因很简单,石块与炮弹就是硬碰硬,根本没有土的缓冲作用,而激射的碎石、石子还会给士卒造成更大的损伤,事实上,清国在宁远、大宁卫筑城之中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前线所筑城堡,皆是夯土城墙,除了望楼之外,不设易损的敌楼和城门楼,就连女墙等附属工事,也多采用土袋堆砌。 南汉山城在李倧继位的第二年,为了防备东虏就把城池改造成了石城,并且加固加高,整个南汉山城位于南汉山的山顶,城郭圈山顶而筑,分为内外城,城墙高不过两丈,大多数都一丈余高,只有四个城门和几个暗门,李淏率领近两万军队退入其中,广积粮草,以备坚守,南汉山城那周长超过十八里的规模却是驻扎的开这么多人,但也分薄了守军的兵力。 除此之外,南汉山城城墙在丙子年皇太极亲征的时候损坏极大,而日后朝鲜成为了清国的附属国,也不敢进行维修,整个城防漏洞百出。 代善赶到南汉山城之后,便展开了围城,他麾下满蒙精兵加上朝鲜仆从军,也不过万余人,代善也没有玩什么劝降的把戏,扎营的第二天便展开了攻城。 只佯攻了一次,代善就发现李淏麾下的士卒战力极差,朝鲜人引以为傲的弓手在这支军队手中也是不多,很快,佯攻转变成了正是进攻,尼堪甚至率领甲兵一度突入城中混战,只是遭遇了一群铳手的袭击,也就退了回来。 经过试探,代善发现,李淏手里真正能战、敢战的也不过李定国转交给他的两千朝鲜新营兵,其余多是乌合之众,在城墙上射射箭,扔扔石头还行,一旦近身血战,便是一哄而散,代善马上派人劝降,数落了李淏背负国恩,反叛大清的罪状,宣布除了李淏及麾下一干两班、中人,其余朝鲜人,只要投降,绝不滥杀,若反戈一击,还有奖赏。 很快,内奇把打捞来的火炮送达了南汉山城,光是千斤佛郎机就有九门,其余各类小佛郎机、将军炮之类的火炮更是有数十门,南汉山城没有什么火炮,代善索性把所有火炮对准东城门,布设在二百步之外,连续猛击。 这个距离上,炮手根本不需要什么水平,就能击中城墙,而代善的命令是瞄准墙基,只要火炮不炸膛,就一直轰击下去。 轰击不过一日,南汉山城就有超过五十丈的城墙垮塌,而到了围攻的第三日,孔有德赶到了,代善诧异之际才发现,孔有德带来了他汉军旗正红旗的两千火铳手和三门火炮,正是当初被遗弃在大兴安岭的野战炮。 有了孔有德支援,一切就变的简单了,火铳手与野战炮压制住城墙上的火力,尼堪率领八旗甲兵展开阵列,随时准备战斗。 李淏站在守御将台上,远远眺望着新近赶到的汉军旗和炮队,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完了,实际上当初李定国的新营主力被蒙古人牵制在了码头,无法南渡的时候,他就感觉南汉山城可能守不住,想不到一切都来的都是这么快。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主,望殿下早定大计。”宋时烈跪在地上,满脸热泪,提醒道。 李淏身子一震,知道宋时烈这是在让自己交代后事,他心中不免感伤,他虽有二子,却都死在了盛京,逃离清国之后,李淏纳妾四人,却无所出,只有侍婢姜氏怀孕生子,不过月余,此时尚在济州,虽然姜氏乃是贱民,其子却是李淏独子了,李淏坐在了地上,强行忍住泪水,道:“老师,稚子年幼,恐为他人所质,为我朝鲜计,老师还是想方设法出城去,辅佐幼主去吧。” 宋时烈知道李淏有托孤之意,当下言道:“微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再往明国,为幼主请封世子之位,他日幼主亲征,自当追随殿下去也......。” 说罢,宋时烈下了守御将台,快步离去了。 一个时辰后,代善见守御将台高坐一年轻男人,披头散发,胸前插了一把钢刀,已经是断了气了,尼堪走到代善面前,道:“问了几个朝鲜人,是凤林大君李淏。” “葬了吧。”代善淡淡说道。 “刚才叛贼突围,逃入山中不少人,奴愿率军去追!”没有捞到硬仗打的鳌拜躬身说道。 代善没有抬头,展开一张朝鲜的地图,说:“鳌拜,你进山搜寻十日,也就抓回几百个阿哈罢了,但是若给你一千兵马,南下全罗道,十日便可横扫全境,擒杀乱党无数,缴获财货万巨,何去何从,你心中还没有计较吗?” 鳌拜连忙认罪,代善道:“全罗道就交给你了,李继隆的兵马尚未覆灭,你先解围,再行攻掠。” “王爷,济州岛如何处置,听闻那里已经是叛党作乱的大本营,明国支援的东西也多在那里。”鳌拜小心的问道。 代善道:“若你有本事,就想法子冲上岛去,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都烧杀了,你个岛屿孤悬海外,大清不可能为它分薄军力,若是你做不到,也只能放弃了。” 代善又对身边的内奇、尼堪说道:“内奇汗你去江原道,尼堪去庆尚道,本王还会安排博洛到忠清道,本王坐镇京畿、黄海二道,一起动手,剿灭叛党,抄家灭族!” 尼堪搓了搓手,兴奋的问道:“二叔,咱按照哪个方案来?” 代善道:“本王会让李溰和金自点安排给你们朝鲜的官员和书吏,作乱的六道之中,起兵反抗叛党的,俱要善待,其余都是乱党,绝不轻饶。” 尼堪听了这话,兴奋的大叫起来,这么一拉的话,六道中的权贵多半是要被抄家的,而他负责的庆尚道还有许多和倭国买卖的商人,除了京畿道,无出其富庶者。 众人领命而去,代善却拉住尼堪,说:“尼堪,你从我的白甲兵挑选三百人随你一道去庆尚道。” “二叔,你还不放心我?”尼堪有些恼怒的说。 代善说:“你这次跟我来朝鲜,又担当前锋,多少人盯着你呢,一个不慎,便又要受责了,我那些甲兵嘴巴严的很,你做些什么,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尼堪这才明白了代善的意思,虽说此次朝鲜之事,所获俱要充公,但八旗私藏战利品是普遍的,尼堪也想着趁机好好捞一把,可是他本是正黄旗的人,也就几个牛录,而领的都是两蓝旗的兵马,若是做的过火,肯定瞒不住的。 “侄子这就谢过二叔了。”尼堪笑呵呵的说道。 古人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清国此次出兵朝鲜,大兴杀戮之事,除了洛党和部分当初反对李淏的官员、商贾,在崇祯十三年的二月,满蒙大军所过之处,屠杀不断,与丁卯年和丙子年不同,此次屠刀所向,俱是朝鲜权贵,无论官绅、商贾还是士子,但凡参与、支持李淏作乱的,都是抄家灭族,而选择作壁上观的人全家为奴,一个月的时间,整个朝鲜的权贵阶层,包括部分李氏宗室多被清扫一空,权贵们的土地、房产被拍卖,有罪之人被绳索绑缚,赶往辽东修筑堡垒。 因为朝鲜的阶级制度,两班贵族和中人阶层拥有大量的贱民作为奴隶,这些贱民作为财产,也被迁往辽东,事实上,他们比曾经的主人生存率要高,毕竟贱民多从事农业和手工业,会种地和技术,多被充入农庄做包衣奴,而他们那高高在上的主人们除了一身力气,毫无作用,只能累死在繁重的筑城劳作之中。 大明水师赶到的时候,局面已经无法控制,所有的朝鲜港口都被封锁,也只是救援了部分乘船逃出的人,在这个季节,海上的寒冷和狂风巨浪超出了朝鲜人的想象,大部分逃难者坐上的都是不适合远航的小船,多冻饿在了前往大明的路上,或者索性翻覆。 沈廷扬并未让士兵上岸进击,而是涉险进入了汉江水道,与坚守的李定国部取得联系,最终将其接应了出来,整个朝鲜的乱局算是告一段落了。 代善坐在火炉旁,小心的打量着一个元青花的瓷器,金自点已经看过了,这是真品,若是以往,这类瓷器绝对没有金银那般入得代善的双眼,但是上次他用一只瓷碗就从方正化那里换了五石食盐,让代善明白明国人对古董的喜爱,所以严令众军抄家的时候不要乱烧乱砸,对于瓷器、字画一类要好好保管,为此甚至改变了八旗的传统。 以往八旗发现金银器皿都是熔化成金银饼,用来赏赐,此次出击朝鲜,代善严令不再如此,要保持原有的样式,一点也不能擦伤。 代善正盘算着这个青花瓶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收益,忽然一个将军走了进来,说:“玛法。” “小声一点!”代善喝道。 这将军叫洛洛欢,是岳托的儿子,也是他的长孙,洛洛欢道:“玛法,鳌拜登上了济州岛,把李淏的一家子都抓住了,包括他唯一的儿子,叛党宋时烈也被抓了,只是宋时烈的两个妾室和一个小儿子不见了。” 代善毫不在乎的说:“李淏的儿子抓住就行了,和以前一样,让鳌拜把人护送回来,送到希福那里去。” 洛洛欢脸色不快,说:“玛法,你是此次大军主帅,为什么定罪平叛这等大事都交给希福那个老东西,这个老东西没少弄了好处,光是漂亮的贵女就留下了几十个,真不知道他受得了受不了。” “他那是留着送人的,你若喜欢,就向他要几个便是。”代善毫不在乎的说道。 “孙子只是觉得,平白让他分薄了您的功劳。”洛洛欢说道。 代善叹息一声,说:“你呀,还是那么不长进,咱们大清以战功为重,如今能打的仗都被我打了,我自然居首功,给人定罪、监斩这类有损阴德的事儿,还是少做的好,你去问问朝鲜人,他们是恨我,还是很希福啊。” 洛洛欢微微点头,算是明白了一些,现如今人人都说希福是刽子手,却无人这般评价代善。 见孙子走了出去,代善叹息一声:“这个时候了,还是少杀人的好,日后这天下还不知道是谁的呢,杀了太多的人,等到有人秋后算账,后悔也晚了。” 京城,大都督府。 孙伯纶刚刚送到了金育大,把这个哭哭啼啼的男人安抚下来着实让孙伯纶感觉很累,但是却没有办法,一个国破家亡的男人,如何失态孙伯纶也不会追究他的。 “伟大的大明摄政王,大明皇帝的左手,东方最强大军团的主人,请允许我代表葡萄牙国王以及澳门议事会的议员绅士,澳门总督佛朗西斯科,向您表达最崇高的敬意,并且祝贺您再得一位王子。”佛罗雷斯见到孙伯纶之后,当即躬身行礼,郑重的说道。 在孙伯纶报以微笑之后,林天奕上前纠正佛罗雷斯的在孙伯纶身份上的错误,然后才让人给他赐予了座位。 “佛罗雷斯,李定国将军在给我的文书中高度称赞了你功绩,并且赞赏你的能力,你做的非常好,请问你得到了足够的赏赐了吗?”孙伯纶问道。 佛罗雷斯连忙说:“尊贵的大人,确实如此,我得到了最好的生丝、最好的香烟,还有吹气就嗡嗡作响的银圆,并且得到了您部下的招待,有上好的美酒和温暖的床榻,我甚至还见到了世界上最大帝国的君主,我的天,这将是我一声最辉煌的时刻,当然,我也见到了伟大的您,我要把这一些都写到航海日志里去,让我的子孙后代都知道佛罗雷斯是一个伟大的船长!” 第406章 章一零一 西方盟友 佛罗雷斯的汉语带有明显的福建口音,他手舞足蹈,腔调夸张,惹的孙伯纶哈哈大笑起来,孙伯纶道:“这是你功绩的褒奖,也是你应得的。” “佛罗雷斯船长,你与我国水师一道出入日本海,救回了我们士卒的家人,还与他们并肩作战,登上了济州岛,你对我的水师怎么看?”孙伯纶笑着问道。 佛罗雷斯兴奋的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钱的海军,你们的每个水手都穿着衣服,而且还有精良的火炮、火枪可以使用,吃着最好的饭,甚至酒水供应也是充足的,而且你们海军船上的水手根本不用陆战队弹压,这在我们西方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接着,佛罗雷斯的话音一转,说:“但是您的将军和船长却没有称职的能力,他们根本不懂海战,甚至连简单的舰队航行都做的不好,舰船依旧是老式的,跑的很慢,导航方式至少和三百年的一样,实在是落后,您那位尊贵的舰队指挥官甚至连星座都不懂,而且他麾下的商务专员竟然说星星只用来算命,如果我是这支舰队的主人,肯定要把这些无能之人枪毙,实在是.......实在是暴殄天物!” 说到最后,佛罗雷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册子,看了看,才说出那个成语。 一旁的牧锋皱起眉头,喝道:“兀那外邦,安敢在此饶舌!” 见牧锋拔刀,佛罗雷斯吓了一跳,孙伯纶哈哈一笑,示意牧锋不用紧张,说:“佛罗雷斯,你说的是实话,虽然实话不好听,但是我喜欢你的真诚。” “你考虑过接下来如何做吗?”孙伯纶又问。 佛罗雷斯兴奋的跳起来,手舞足蹈的说道:“我要去天津,对就是那个叫做天津的地方,我完全不敢相信那个港口只建设了一年,那是世界上最大,最好的港口,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和商货,那里的毛皮、参茸、香烟、烈酒,这些畅销品的价格低的让我无法忘怀,我要把我那些船上所有垃圾都扔掉,特别是那些没用的日本扇子和高丽纸,我要换成天津的商品,运到果阿,运到欧洲去,我会大赚一笔,狠狠的赚一笔!” 说到最后,佛罗雷斯还骂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钱都带来,而是留在濠镜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孙伯纶没想到这个葡萄牙的舰长还有这么大的商业雄心,只能微微一笑,说:“佛罗雷斯,你想过为我服务吗?” “为您?”佛罗雷斯诧异的看了看孙伯纶,说:“尊贵的大人,您拥有世界上最多的土地和最多的战士,还需要我为您服务吗,您知道,佛罗雷斯只是一个海军上尉,除了航海和海战,我什么也不会。” “你可以的,佛罗雷斯船长,我听一个叫保罗的人说,你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船长,听说十岁的时候就上了军舰,成为一个火药猴,而且很快当上船长,先是海盗船,继而是武装商船,然后是军舰,一直成为澳门地区主力舰的舰长,保罗说,世界上所有的大海你都去过,足迹遍布整个星球。” “保罗,这个该死的混蛋,肯定是有人请他喝酒了。”佛罗雷斯骂咧咧的说道,那个保罗是一个苏格兰人,跟随他二十多年了,一直是军舰上的大副,二人亲如兄弟,但佛罗雷斯不知道的是,在他前往京城的这段时日,东厂的人不仅用几杯酒就从保罗讲出了佛罗雷斯的大半生,还只用了一袋金沙就让保罗把佛罗雷斯的航海日志拿下来,抄录了一遍。 孙伯纶笑了笑:“佛罗雷斯船长,您放心,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用武力强征你的船,也不会找个由头坑害你,昨晚你的几个随从在京城喝酒打伤了人,我不也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强迫你吗?” “多谢您的大度,尊贵的大人,那您想要让我做什么呢?”佛罗雷斯问道。 “我想要雇佣你和你的军舰,我可以出双倍于你军饷的价码,而且给你贸易的特权,当然,如果你需要我出面与濠镜的那个议事会沟通,我会派人去的。”孙伯纶直言不讳的说道。 “雇佣?尊贵的大人,您想要让我做些什么呢?”佛罗雷斯自然不想放过发财的机会,双倍的军饷先不算,如果能从眼前这位掌权者手里获得贸易的特权,对于他的家族、澳门的议事会甚至整个葡萄牙都是有利的,要知道,如今葡萄牙还在哈布斯堡的统治之下,因为失去了来自欧洲的支援,荷兰人把葡萄牙的势力赶出了日本,夺去了非洲到印度的所有领地,如今在东印度地区,葡萄牙已经只有澳门这一个据点了。 佛罗雷斯敏锐的发现,今日的谈话可能改变葡萄牙的命运,如果真的如此,他佛罗雷斯或许也可以成为葡萄牙帝国的一位贵族。 孙伯纶一拍手,一侧的卷轴打开了,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地图以山东半岛为中心,囊括了辽东、京畿、朝鲜和日本的部分区域,孙伯纶拔出牧锋的刀,指在了辽东,孙伯纶说:“你知道这里吗?” 佛罗雷斯道:“自然知道,这是大明的土地,但是却被野蛮人占据了,而您强大的军队正在这里与野蛮人鏖战,那是参与人数在十万以上的大战,动用火炮数百。” 孙伯纶听出了佛罗雷斯嘴里的玄机,他既想表达善意,又通过描绘战争的规模提醒自己,在那场战争中,他佛罗雷斯的舰船不过是水滴滴入大海罢了,显然他不愿意参与其中。 “你很聪明,佛罗雷斯,当然,我也没有让你登陆参战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里,济州岛!”孙伯纶笑着说道,继而解释:“在帝国的南方,一群野心家裹挟了皇帝的儿子发动了反叛,为了与我作对,他们甚至资助我们国家的仇敌,也就是你嘴里的野蛮人,这群叛乱者为野蛮人提供粮食、铁器等用于战争的物资,从中谋取利润。恰如你所说,我的水师年轻而缺乏经验,不适合远海作战,而你可以,我希望雇用你,驻扎在济州岛,与我的水师一起,截断叛乱者运送军用物资的海上补给线,而我将会给你丰厚的报酬,如何?” “尊贵的大人,我手中只有七艘船,其中只有我的船是正经的军舰,其余都是武装商船!”佛罗雷斯说道。 孙伯纶自然明白他独木难支,说:“我说了我的水师会配合你,如果你觉得他们没有这个能力的话,可以培训他们,当然一切费用我来出,这方面,也会给你报酬。” 佛罗雷斯疑声问道:“借鸡下蛋?”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这个词并不适合你我之间的谈话,但却很准确,我确实有借你之手,训练水师的意思。” 佛罗雷斯想了想,最终说道:“尊贵的大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雇佣了,当初尼古拉阁下说服我接受朝鲜人的雇佣,并未谈及今日的事,我想,这是葡萄牙与大明帝国之间的合作,是战略层次的,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海军上尉可以决定的,我想.......至少需要澳门议事会的议员前来谈判。” 孙伯纶点点头:“确实如此,既然你希望在天津买货贩卖到濠镜,就可以借着回去的机会替我传达我的意思,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会贷款给你五千两,用于购买货物。” “真的吗?”佛罗雷斯跳了起来,如果是真的话,他此次还能多赚至少三分之一。 孙伯纶笑了笑,说:“自然是真的,我还让人拟订了一个条陈,你可以拿回去,用来说服你的议员,这所有的条陈都可以以条约的方式确定下来,我们两个国家可以结盟,这对你们非常有利,我听闻,你们国内的一个贵族准备同哈布斯堡的统治下独立出来。” 说着,林天奕送上条陈,佛罗雷斯认真的看了起来,还叫来了翻译,研究上面他不明白的句子,而另外两个翻译,一个把条陈翻译成葡萄牙文,另一个则再翻译回来,以防出现翻译上的错误,正工作者,佛罗雷斯瞪大了眼睛,对孙伯纶说道:“尊贵的大人,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 孙伯纶微微一笑:“正如那句话所说,葡萄牙方面要在合适的时候,退出濠镜,把这块土地完全归还给大明,只有通商的权力,没有驻军权。” “这......这怎么可能?您知道的,这已经是我们在东印度上最后一个据点了,议事会不会同意的。”佛罗雷斯当即说道。 孙伯纶微微摇头,说:“佛罗雷斯,请你注意,我说的是合适的时候!” “什么时候合适呢?”佛罗雷斯直接问。 孙伯纶想了想,说:“你也知道,大明刚大开海贸,日后,从好望角到日本国,我都不会允许任何一个泰西国家的海军进入,我会用一生来做这件事,我的儿子、孙子都会践行此事,当然,现在看来是妄想,但我要你知道我的决心。” “我所说的合适时候,就是大明拥有纵横四海的海军的时候,葡萄牙既然要成为大明的友邦,那么自然要有特权,这样吧,如果哪日巴达维亚的西班牙人投降献城的时候,你们也归还濠镜好吗,这样我们都可以体面的解决这点争端,不是吗?”孙伯纶微笑说道。 这个对佛罗雷斯来说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西班牙人都输了,那么实力弱小的葡萄牙肯定也会输,与其战败投降,体面的撤退不仅可以保证利益,还能继续和大明朝的关系,再者说,还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情呢。 “我可以把您的保证写进条约里吗?”佛罗雷斯问道。 孙伯纶道:“自然可以,但是佛罗雷斯,这可是密约,你不要变成第二个保罗。” “您放心,佛罗雷斯绝不泄露秘密的。”佛罗雷斯拍着胸脯保证道。 孙伯纶拿出一块牌子,让人递给佛罗雷斯,说:“拿着这牌子,他们会给你五千两的贷款,你知道我们东方人喜欢讨价还价,你可以试试用这块牌子给商人看看,他们或许给你降价的,秦王的朋友,这个身份足够尊贵。” 佛罗雷斯满心欢喜的接过牌子,笑哈哈的走了。 “将主爷,何必对这个不知礼数的外邦这么恩赏?”牧锋见佛罗雷斯亲吻着牌子,兴高采烈的走出大殿,不断发出大叫声,嘟囔道。 孙伯纶笑道:“大明作为天朝上国,国朝三百年,这海贸禁了又通,通了又禁的,着实伤害了大明对海洋的探索,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我们尚且是海洋霸主,如今已经落后了一个时代了,麦哲伦一百年前就坐船环游世界了,而如今国朝一万万人,又有几个人相信我们住在一个大球上呢?” 林天奕笑了笑:“微臣倒是信,只是葡萄牙是内忧外患,实力弱小,为什么不与荷兰或者西班牙人合作呢?” 孙伯纶叹息一声:“荷兰人占着大员,独霸对日贸易,年入千万巨,自然不会答应我们归还领土的要求,至于西班牙人,菲律宾被屠杀的几十万华人的魂魄还未曾散尽呢。” “林先生,葡萄牙人在大明眼里,应该算是‘友好外邦’吧?”孙伯纶最后笑着问道。 林天奕恍然一笑,道:“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虽然正德朝、嘉靖朝都有龌龊和冲突,但目前来说,在泰西来的洋夷之中,葡萄牙的表现应该是最好的吧。”林天奕说道。 “那岂不是矬子里面拔将军?”牧锋忽然插嘴说道。 孙伯纶道:“是又如何,泰西诸国,远在万里,若是我们独霸东方贸易,就会引起公愤,大明虽强,却也不能成为泰西公敌,并非大明无对抗之实力,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果逼的泰西诸国联合起来,对大明来说是祸非福!” 林天奕忽然笑道:“最关键的是,能堵住那些大头巾的嘴!” 第407章 章一零二 舌战群儒 孙伯纶哈哈大笑起来,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在国朝三百年的历史中,与西方的交往就从未中断过,西班牙、荷兰与葡萄牙这三个走在大航海前沿的国家更是重中之重,与西班牙、荷兰劣迹斑斑的历史相比,葡萄牙与中国的交往虽然偶有龌龊,但总体仍是向好的。 嘉靖元年的时候,大明曾敕令佛郎机归还马六甲的领土,却被佛郎机人无视,两大帝国就此展开了碰撞,第一个占领中国领土兵宣示占领权的佛郎机人在大明朝廷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命丧中国海盗之手。 正德年间,佛郎机人占据东莞外的屯门岛,筑城掠民,买通太监觐见皇帝,以至于正德皇帝死前曾说:“进贡夷人,俱给赏,令还国。”然而,继任的嘉靖皇帝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不但囚禁了那个嘲笑中国人用筷子吃饭,认定中国软弱,十艘船就能征服整个海疆的皮列士,还在屯门与葡萄牙人大战一场,并且取得胜利,继而是西草湾海战,然后在双屿、金门两次,大明消灭了佛郎机和帝国海盗的势力,两国龌龊终于结束,而大明也从对手那里接触了佛郎机炮。 自此以后,佛郎机人终于改变了以往骄纵的态度,协助大明抓捕海盗,两国找到了共同利益,以至于时人称赞佛郎机人‘未尝为盗,且为我御盗,未尝害民,且利于吾民’,正因此,佛郎机借口晾晒货物,进入濠镜。 与日后中国人认为澳门成为了葡萄牙人的殖民地不同,在大明一朝,未曾放弃在澳门的权力,仍有官员管理,收取赋税,葡萄牙人也会每年支付五百两的地租,在天启年的时候,广东尚能年入两万税金。 至少在这个时代,佛郎机人在大明眼中仍然是友好外邦,在大明对抗东虏之中,佛郎机人帮忙训练炮兵,并且派遣雇佣兵参战,在许多明军投降的时候,佛郎机人的雇佣却有很多为帝国战死,也有不少被孔有德掳到辽东,在乌镇哈超之中供职。 如此林林总总,足以说服最顽固的大臣,与佛郎机人合作,而不是与西班牙、荷兰人合作,当然或许有人会提出海禁,但这种人多半会被踢出官员队伍。 “王爷,今天下午的军机处会议,由您主持,时间快要到了。林天奕提醒道。 孙伯纶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说:“今日这关怕是难过咯,到底是我能舌战群儒,还是被唾沫星子淹死,我也是不知道呢。” 牧锋却道:“若是没有将主爷,那些阁臣还不知道死在哪个流贼的刀下,若是他们敢造次,末将斩了他!” 孙伯纶笑了笑,走出了大都督府,一路进了皇宫之中。 军机处里的气氛凝重,两侧的书吏都是闷头工作,偶有起身的,也是小步快跑,生怕发出声音,惹了中间坐着的几位阁臣的不满,如今内阁之中,分为三派,周士奇这类秦王铁杆,陈新甲居中不言,吴甡却总是站在与秦王的对立面,常常吵的天翻地覆。 孙伯纶踏步走了进来,众人皆是起身以示尊重,孙伯纶看了一眼屏风,发现一脚的灯亮着,知道皇帝坐在后面,躬身一礼,便坐在了首位。 会议依旧从常务开始,仅仅一个时辰,就把最近的大事定了下来,一如既往的高效率,把各类的命令、文书交给了两侧的书吏,军机处一时安静下来,许久的死寂终于被吴甡轻咳一声打破,吴甡道:“秦王殿下,朝鲜的事情也该给众臣一个交代了吧。” 孙伯纶拿着碗盖,在茶碗上滑动着,淡淡的问:“朝鲜?朝鲜有什么事情吗?” 吴甡见孙伯纶这个时候还在和稀泥,忽然提高了声音,问:“东厂与大都督府到底在朝鲜密谋了什么,如今朝鲜士绅、官宦与商贾多被屠杀,成了人间地狱,朝鲜三千里河山,数百年文明,一朝沦丧,难道秦王殿下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孙伯纶道:“朝鲜的事,与我大明何干?” “朝鲜乃是大明孝子,与国朝三百年交往,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吴甡气的胡子跃起,咬牙说道。 “嗯哼!”低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是皇帝在用这种手段制止两位重臣的争吵。 陈新甲道:“兵部收到的消息,朝鲜的宗室遭到东虏屠杀,李倧直系子嗣,只剩李溰与麟坪大君二人了,此二人尚在前些时日朝廷发布的讨逆檄文之中,日后平定东虏,二人定要明正典刑,如此.......李氏一族,再无人继承朝鲜王位,此事,秦王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众臣都是看向了孙伯纶,周围书吏、机要的耳朵也是竖起来了,却听到孙伯纶高声说道:“无关人等退下!” 军机处众人皆是诧异,孙伯纶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命令。 书吏都起身,放下手中的工作,缓缓退出了大殿,只有几个记录会议的机要员犹豫不决,林天奕起身走了过来,合上他们的会议纪要,说:“接下来所议,不得记录,诸位都退下吧。” 很快,军机处只剩下了一干重臣和屏风后的皇帝,孙伯纶道:“陈大人刚才所说,是我干的!” “什么........秦王你.......。”吴甡气的眉头都是竖起来了,他的手颤巍巍的指着孙伯纶,吐出胸中一股浊气,喝道:“你这是窃夺朝鲜社稷,此乃......此乃........。” 吴甡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罪名定罪于孙伯纶,而众臣却没有丝毫诧异,孙伯纶连大明朝廷都能抢夺,区区一个藩国算的上什么。 “朝鲜本就是我大明之土,李氏一族不过是为国朝代为执掌罢了,如何称之为窃夺?”孙伯纶淡淡的说道。 吴甡道:“朝鲜与国同休,你一蛮夫,如何妄言?” 孙伯纶抱胸而立,问:“吴大人,我问你,谁修了元史?” 吴甡不知孙伯纶为何这般问,当即回答:“自然是宋濂、王炜二公。” 孙伯纶微微点头:“既然是国朝修的元史,那就是承认了元朝的法统,既然我大明承继蒙元法统,那蒙元退走,国土理所当然由大明继承,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朝鲜为元朝征东行省,自然便是我大明土地了,说起来,还是朝鲜窃了我国土地呢。” “朝鲜之名为太祖所赐,其国王亦由大明册封,不过是个郡王爵,享受亲王待遇罢了,既能赐予,自然也能收回。”孙伯纶又道。 “既要收回,也应该堂堂正正,而非如此下作的手段。”吴甡大叫道。 “上兵伐谋罢了,何为下作?”孙伯纶淡淡说道,神色却是冷了下来。 “你......朝鲜为中华之孝子啊,国朝三百年,从来恭顺,怎么能如此对待?”吴甡声音越来越大,说。 “恭顺?朝鲜什么时候恭顺过,李氏是怎么得朝鲜,先后处死两位高丽王,流放幼主,得国本就不正,万历朝以来,朝鲜宣祖怯懦,弃国逃往,光海君杀兄弑弟,清除异己,李倧以侄废伯,谋朝篡位,昭显太子为东虏所惑,沆瀣一气,对付国朝,朝鲜最近四代君主,无一仁德,朝鲜国内,四分阶级,贱民为奴,与东虏包衣无异,既然李氏不恤,自有天朝恩养!”孙伯纶认真回应。 “那些被杀的朝鲜官员何辜,被掳走的百姓何辜?”吴甡喘着粗气,拍打着桌子。 孙伯纶道:“那些朝鲜官员与我大明士绅一般,挖朝廷墙角,吸百姓骨髓,名为仁人君子,实为衣冠禽兽,至于百姓........。” “强词夺理,强词夺理!”吴甡再也受不住孙伯纶的辩解,剧烈咳嗽起来,满脸通红。 孙伯纶无奈的靠在了椅背上,不再与其争辩,周士奇上前,又是喂水,又是抚胸,好久之后,吴甡才安静下来。 陈新甲问:“秦王,朝鲜乃是太祖祖训之中的不征之国,秦王如此,已经是有违祖制。” 孙伯纶道:“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复我中华,我是非常敬仰的,但太祖非圣者完人,你我也不循规蹈矩,我听说,太祖立铁牌于宫中,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若历代天子遵循祖训的话,也不会有魏阉之患了,我也听说,太祖当政时候,御下极严,官员因贪腐、懒惰遭刑不过是寻常事,若历代皇帝坚持下来的话,国朝也不会沦落至此,被一蛮夫当政吧?” 陈新甲听完孙伯纶的话,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他知道,从成祖开始,所谓皇明祖训,对己有利则用,不利则废,历代皇帝如此,臣子何尝不是,若一直保持着开朝之时,皇帝对群臣的控制,国朝当真不会到如此地步。 吴甡此时好了许多,问:“秦王,微臣想问一句,你如此对待朝鲜,到底为何?” 孙伯纶道:“燕京处于四战之地,本就不该定都于此,二百余年来,鞑靼、瓦剌接连入侵,一直到东虏犯边,京畿成了四战之地,如今蒙古跪服,东虏势弱,但京畿的威胁解除了吗?没有!帝国另一大威胁来自海上,泰西诸国,地不过一府,丁口不过百万,便可驾船扬帆,纵横四海,此间已经占据海路要道,便是大员、濠镜已为他人之土,日后泰西若有大国兴起,便可通过东海、黄海直插天津,唯有占据朝鲜,才可屏蔽京畿。” 林天奕接口道:“武功有七,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秦王谋取朝鲜,屏藩京畿不过是定功(巩固基业)罢了,朝鲜如今与东虏狼狈为奸,扰乱朝鲜,可减少东虏的战争潜力,有利于平定东虏叛乱,此乃禁暴、戢兵尔,朝鲜不过三千里河山,便有千万丁口,其米粮亦有丰余,以海船输入京畿,可促京畿繁荣安定,其境内山林密布,多上等船材,而处大明与日本之间,设立市舶司,年可税收百万,因此拥有朝鲜亦是丰财之道。” “罢了,事已至此,只好如此了,日后废藩建省,多多恩养其民也就是了。”吴甡最终说道,如今已经是尘埃落定,以孙伯纶的今日的表现,颇有盖棺定论的意思,他吴甡又能做些什么呢? 既然连吴甡都不反对了,其余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众人纷纷告退,不多时,连书吏、机要也是回到了军机处。 军议完,除了当值的周士奇,其余见天色已经晚了,便是离开了。 “吴阁老,秦王殿下在清风楼等您去赴宴呢。”吴甡走出了皇宫,就有一仆人上前,说道。 吴甡微微点头,便去了清风楼,这楼位于十王府附近,因为这里已经有了皇明图书馆和博物馆,人来人往,清风楼正是读书人爱去的地方,虽然热闹,却也是文雅之所。 吴甡进了包厢,见到了孙伯纶,叹息一声说:“秦王啊,秦王,此事若传出去,史书工笔,你的名声怕是不好看啊。” 孙伯纶道:“若是为了史书上的名声,就不会有现在的孙伯纶了。” 说着,他给吴甡倒了一杯茶,说:“吴先生,今日所议,机要都未曾记录,一般也不会传出去,此事也做了些准备,倒也无妨。” 吴甡自然知道孙伯纶做的那些准备是什么,如今大明、朝鲜都是认定此次李淏出兵朝鲜,是急功近利,还对李定国威逼利诱,才有如此祸患,而大兴杀戮的臭名也是被东虏担了,反倒是大明,出水师支援朝鲜,救了许多忠臣百姓,为人所称道,吴甡想想,也不禁赞叹孙伯纶考虑之细致。 “可是有一件事,你却不知道,或许让你功亏一篑!”吴甡提醒道。 孙伯纶知道眼前这个老人不会无的放矢,问:“何事?” 吴甡道:“当日鳌拜渡海兵临济州岛,朝鲜领议政宋时烈先一步逃回,安排李淏一家与官员家族出逃的时候,把自己的幼子与李淏儿子调换了一下,那日在汉城所戮非李淏之子,李氏一族尚有香火在呀。” “此子在何处?”孙伯纶连忙问道。 “去了南京了。”吴甡淡淡说道。 第408章 章一零三 缙绅的活路 “宋时烈这厮,竟然跟我玩赵氏孤儿的把戏!”孙伯纶拍案而起。 确实如吴甡所说,待李淏的儿子到了南京,只要证实身份便是如今朝鲜唯一的继承人,若是孙伯纶再出手刺杀,日后再得朝鲜,难免遭人非议。 “吴先生如何得知此事,又可知李淏幼子到了哪里?”孙伯纶问道。 吴甡微微摇头,说:“乃是年前册封李淏监国的礼部郎中所说,其本就是朝鲜人,又与宋时烈相交甚好,济州事,他收到宋时烈遗书,说明了此事,只是被臣暂时压了下来,至于李淏幼子到了哪里,臣也是不知,不过应当尚未到南京。” “如何这般说?”孙伯纶问。 “送走那孩子的是一个湾商,寒冬腊月出远海,恐有祸事,又毫无准备,若由臣猜测,可能去了日本。”吴甡淡淡说道。 孙伯纶略略点头,心道宋时烈被抓之前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送到南京去。 “多谢阁老告知此事。”孙伯纶说话的时候,言语恭敬了许多。 吴甡道:“臣不过是为大明着想,此事臣为不支持,但事已至此,又该如何呢,只能陪着殿下一条道走到黑了。” 孙伯纶笑了笑,道:“阁老放心便是,我定然不会让此事传扬出去。”见吴甡神色紧张,孙伯纶道:“我虽杀人无数,却也不会一幼子出手的,放心便是。” 吴甡点点头,却也不知道孙伯纶将会如何做,也不愿意过问,孙伯纶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放在了桌上,推给了吴甡,道:“阁老,您的心病,今日有着落了。” “什么事情?”吴甡按住那奏折,问道。 孙伯纶笑道:“您忘了当初我如何请您入朝为官的吗,您可是差点就去了南京呀。” 听了这话,吴甡的神色一时复杂了起来,闯逆进京的时候,吴甡因为党争被贬谪到了山东做巡抚,督促刘泽清勤王失败的他,率领家仆孤身前往京城,誓要为大明殉葬,赶到的时候,京城已经被北府军团收复,但孙伯纶执掌权柄,京城众臣又多附逆李闯,多是不用,吴甡在京城奔波,要求孙伯纶还政天子。 孙伯纶知道吴甡是忠义之属,又有曹变蛟求情(当初曹文诏立功,洪承畴扣押功勋,是吴甡上书辩解的),孙伯纶便给了吴甡一个机会,吴甡得以入阁,吴甡也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劝解孙伯纶继续维持国朝三百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传统,却遭到了拒绝,接下来便是南北对立,孙伯纶对士绅阶层口诛笔伐,虽然吴甡也同意一些看法,但仍然不希望秦王与其彻底对立。 久而久之这成为了吴甡的心病,虽然孙伯纶也提拔诸如李邦华、倪元璐等忠正之臣,委以重任,甚至连帝师孙承宗都发出了邀请,但士绅阶层的问题仍然没有盖棺定论,如何给士绅们找一条活路,是内阁所有官员的共同的话题。 孙伯纶不在乎给士绅们一条活路,但是要把士绅阶层的特权消除,把他们兼并的土地分给农民,固化的人口解放出来,这不是孙伯纶个人所想,而是如今整个大明现实需要。 吴甡打开了那张奏折,发现已经是皇帝朱批过的,细细一读,吴甡震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这折子是皇店的提督太监上的,是请求户部对皇店征税的折子,而皇帝同意了。 皇家有六家皇店,所有的收入都归于皇帝的内帑,孙伯纶主政之后,对皇室的开销削减了许多,特别是许多仪仗,在闯逆之后就没有恢复,然而却无人指责孙伯纶苛待天子,原因很简单,孙伯纶人为的把暴利的玻璃、镜子、四轮马车交由了皇店京营,仅仅是崇祯十二年,皇店就有超过六十万两的收入,可以说皇帝赚的盆满钵满。 后来,皇店的经营出现了变革,先是其中收入分润给太监,继而有商贾在其中入股,而这个时候,吴甡才明白,孙伯纶操作这一切为的就是今日,那就是让皇帝给朝廷交税。 既然大明的天子都交税了,天下还有什么人是不用交税的吗,要知道,执掌天下权柄的秦王殿下,名下所有的产业从未拖欠、偷逃过税款,既然如此,士大夫阶层免税、减税的特权没有了。 “原本我是想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出差,如今看来,连皇家也是算上,有皇帝这个招牌在,总不会有人再怀疑了吧。”孙伯纶淡淡说道。 吴甡明白,接下来就是勘测土地,按照土地的数量交税,彻底废除历朝历代的人头税,而占有大量土地的官绅阶层自然成为纳粮的主力,但是他们名下的土地许多是为了避免交税的小地主或者自耕农投献在名下的,那么就很简单了,这些投献者就要把这些年脱逃的税粮交全,而接受投献者要么接受处罚,要么同样以补交税款弥补国朝损失的名义拿出钱粮了,没有足够的钱粮很简单,朝廷会没收部分土地冲抵,而这些土地则会分给无地或者少地的农民,以安定人心,完成了均田的构想。 可以说,官绅阶层是无法接受这种现状的,但是没有办法,如今在中原、陕西、湖广乃至四川,只要是闯贼、献贼二人占据的地方,都是在进行捐赃助饷,比起逆贼暴力的手段,官绅更喜欢朝廷钝刀子割肉,至少能留一条性命,但是也有一点,江南的士绅会更加反对来自朝廷的压力,聚集在南京朝廷那里,与北府对抗到底。 但孙伯纶并不在乎这些,反正江南士绅阶层和利益集团无论如何都是列为敌人的。 当然具体的操作中,孙伯纶还是给了处理的余地,比如没有附逆的官绅,为大明捐躯,立抗闯逆、献贼和东虏的,可免除处罚,日后只需如数纳粮便是,除此之外,如果一时无法补缴税款,可以选择三年缴清,但是要多缴部分作为惩罚。 吴甡终于明白孙伯纶把自己叫来清风楼的原因,如今在朝局中,他与孙伯纶对立严重,早就被视为士大夫阶层的代言人,如今孙伯纶给了活路,若是不应,抗税、抗法,那就是官绅顽固,不解恩义,只能施以雷霆手段了,那个时候,吴甡等人就再也不能为其张目了。 “秦王仁义,臣甚为感佩,有一事,请容禀。”吴甡正色说道。 “吴阁老请说。”孙伯纶微笑回应,他知道吴甡不会提什么强硬的要求的。 吴甡道:“如今许多南人在北方为官,若要行此政,这些官员恐难协同,秦王当如何?” 孙伯纶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当年太祖皇帝朱元璋规定官员不能在家乡为官,而江南又是文风鼎盛之地,因此大部分官员都是出自江南,这些人就算接受了政策,又能如何,田亩家财都在南京朝廷的控制之下,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以光复区域为准,只在光复区实行,他日江南平定,众臣再行补缴便是。”孙伯纶当即说道。 “谢过殿下了。”吴甡躬身施礼,他知道,对于剥削了大明百姓三百年的官绅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再不同意,只有毁灭一途了。 孙伯纶笑了笑,为吴甡添了一杯茶,笑道:“吴阁老无需如此,都是为天下计,为百姓想罢了,只是有一事,烦请吴阁老帮忙。” 吴甡看着孙伯纶脸上略显有些讨好的笑容,端起茶杯,道:“秦王殿下是说的李定国的事情吧。” “呵呵,确实如此。”孙伯纶有些尴尬的说。 吴甡自然明白孙伯纶这是在为李定国求情,虽说朝鲜变乱的真相已经大白,却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李定国在朝鲜所作所为,既有自立之心,又是拥兵自重,不听号令,擅自进军,光是破坏朝廷方略这个罪名,他便担不下来,李淏、宋时烈再有千般不是也是死了,方正化却是暗中操作,谁又知道呢,朝鲜的责任只能李定国来担。 “明日军机处议事,臣为主动提出让大都督府处置此事的。”吴甡自然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想了想说道。 回到王府,孙伯纶见到方正化和林天奕紧张的站在堂内,方正化见到孙伯纶,顾不得施礼,便说:“秦王,出了大事,宋时烈这厮玩了一出赵氏孤儿,李淏的独子被人送到了日本,不日将会送到南京的。” 孙伯纶神色疲惫,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是谁送到日本的?” “宋皖西。”方正化答道。 孙伯纶微微一愣,想不起这是什么人,李淏信重的重臣中没有他的名字,两班贵族和中人也没有,诧异之际,方正化说:“是宋时烈的管家,原本还有宋时烈的妾室,但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没有朝鲜重臣之类的?”孙伯纶认真的问道。 方正化肯定的说:“没有,这点可以肯定。” 孙伯纶哈哈大笑起来,心情畅快了许多,见二人不解,孙伯纶问:“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柔福帝姬的故事吗?” 林天奕与方正化相互一看,皆是大笑起来,那柔福帝姬是南宋的时候,一个女人冒充公主投奔南宋朝廷,宋高宗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因此迎接其入宫,赐了福国长公主的封号,还定了驸马,赏赐了假装,这柔福帝姬享尽了荣华富贵,一直到真正的柔福帝姬生母被放归,才知道是假冒的,假的自然被赐死。 二人也就知道柔福帝姬,却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时空中,南明时期,有人冒充太子朱慈烺,也有人冒充弘光帝的妃子,掀起了几宗大案,但是二人却是知道,这是孙伯纶混淆视听的计策。 若有一个李淏幼子出现,众人还不会怀疑身份,若是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类似的事情出现,那自然会受到怀疑。 方正化道:“殿下放心,卑职这边去朝鲜,找到代善,多弄几个李淏幼子出来,让代善多拿出些李淏遗物,个个能比去南京的那个真。” “那便去办理吧,别忘了找几个托孤大臣,一道送达京城来。”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将主爷,李定国来了。”牧锋忽然进来说道。 孙伯纶道:“让他进来吧。” 方正化和林天奕都是告退了,不多时李定国走了进来,他神情冷漠,形容枯槁,显然这段时日过的并不好。 “你的事情会交给大都督府来做,我会把你降为把总,送到龙城去,雷伟会安排好你的。”孙伯纶诚恳的说道。 李定国跪在地上,说:“殿下,当初末将答应此事,便已经是视死如归了,殿下切勿为了臣,坏了朝廷的大事。” 孙伯纶笑了笑:“倒也没有坏什么大事,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事实上,已经派人去四川招降了,希望你也能写一封信,劝张献忠投降。” 李定国连忙应承,他知道自己那位义父的罪过,且不论杀官造反,仅仅是掘皇陵这件事,就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了,孙伯纶道:“我也只是能保住他一命,解甲归田,隐姓埋名罢了。” “如此也就够了,末将并不奢求太多。”李定国低声说道。 “那个女人你准备怎么办?”孙伯纶又是问道。 李定国抬头看向孙伯纶,孙伯纶笑了笑,说:“就是金育大的女儿金良仁。” “末将.......末将当时.......。”李定国很想解释什么,但却说不出来。 孙伯纶道:“他的父亲金育大已经安置在了朝中,李氏朝鲜不在了,但我们仍需要朝鲜人做官,金育大的能力和品格都尚可,执掌朝鲜也是够了,他的女儿配你也是够了。” 李定国微微摇头,孙伯纶问:“莫不是你嫌弃人家是个寡妇?” “事实上她不是,她与那男人只是定亲,尚未过门,你要知道,秦王妃也是如此。”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秦王妃郝琳琅当年也是与人定亲,那男人死了,嫁不出去,后来才嫁给了孙伯纶。 李定国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孙伯纶道:“原先你我是主仆,如今是君臣,你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但王妃请求,我也是不得不说一嘴,金良仁找到了王妃,让她向我求情,她以为你死定了,想要为你留后,以免断了香火。这种深情的女人很少见了,如果是我,我不会辜负的。” 李定国跪在地上,说:“如果她愿意跟末将去漠北苦寒之地,末将愿娶她。” 孙伯纶道:“好,金育大那边由我去说,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明媒正娶!” 第409章 章一零四 最后的秦军 “殿下,那些随末将撤到大明的朝鲜士卒,该如何处置?”李定国问道。 孙伯纶道:“你此次前去漠北,也该有些班底,若他们自愿随你去,那你可以抽调二百人,其余人,我准备充入重建的不死军之中。” “不死军?”李定国惊声问道。 谁人都知道当初天津一战,余彦率不死军护卫皇帝,血战到了最后,全军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余彦更是痛失一臂,此后,余彦提督京营,但京营本就是勋戚的大本营,经历了这么多事,京畿左近的勋戚都是自身难保,京营也就只剩下了个名头。 孙伯纶点点头:“余彦是个有血性的,虽然失了一臂,却也愿意再上战阵,不死军威名,更是难得,皇帝已经封余彦为伯,督领不死军,原本不死军还有两千余人,这一年来筹划朝鲜之事,各地抽调新训了近万人,加上你从朝鲜带回来的,也能凑一万五了,日后再填充编练的新军,到三万人为止。” “与以往不同的是,新的不死军隶属于水师,暂归登莱水师管辖。”孙伯纶最后说道。 李定国也就放心下来,如今秦王重视水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余彦亦然是英勇善战的,交由他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很快,李定国退出了堂,离开了秦王府。 郝琳琅抱着怀中的婴儿走了出来,孙伯纶虽然疲惫,见到了小儿子也是欢喜,说:“过七八日日就百天了,是不是庆贺一番?” 孙伯纶微微摇头:“南征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五日之后。” 郝琳琅微微点头,再也没有多说话。 自从北府军团于崇祯十二年初进驻京城以来,尊皇攘夷,南征流贼一直都是重中之重,因为受限于兵力不足,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局面已经是大变了。 辽东的局势已经稳定了下来,左翼蒙古的领地,特穆尔的宫帐军与东虏犬牙交错,厮杀不断,漫长的蓟镇长城虽然时常燃起烽火,但大宁卫附近的东虏并不真的敢进入边墙,偶尔的摩擦规模也是不大,而在辽西,双方陷入了平静,宁远河以西的土地上,双方都在大兴土木,修建堡垒、工事,这里反倒是最安静的,因为河西走廊宽不过几十里,双方只能对峙。 北府军团只用了五万余人就彻底压制住了东虏,其余的兵力都投入到了南征之中,其主力便是郝允曜的平贼军和赵琉璃的延绥军,虽然整个崇祯十二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事,但闯逆的大踏步后撤还是让两军快速的向前推进,进展最快的是平贼军,郝允曜与龙虎南北夹击,横扫山东一切抵抗势力,无论是闯逆还是阳奉阴违的军阀刘泽清,快速打通了漕运,平贼军主力屯兵于兖州一带,与苏北的卢象升、河南的闯军形成了三方角力,延绥军则随着闯逆南下,收复了山西大部和整个直隶,如今北府与闯逆、南京大体以黄河及黄河入淮故道为界限,曾经不可一世的伪顺皇朝如今只占领关中、河南、湖广北部地带,除了凭河而守,闯军将只要的力量投入到了四川和湖广的争夺,如今已经占领了四川的龙安、保宁而府,打开了关中通往四川的通道。 而南征就是彻底收复中原,解决闯、献二贼,南征的主力便是以延绥军为主,一年半的时候,雷鸣东共编练了十六个营伍,其中马四步十二,另有四个各类炮营,及舟桥、工兵营,其中大半兵力加入到了延绥军,再加上延绥镇的郝世禄提供的部分兵马,整个延绥军已经拥有近七万兵力,超越了近卫军,成为了北府军团麾下第一军。 兵力的雄厚给朝廷、百姓对南征充满信心,然而军机处中的重臣却知道,南征能不能顺利进行,还需一个人的协助,那就是如今雄踞河西、宁夏的孙传庭,和他麾下那数量超过五万的秦军。 固原城,孙传庭站在一张详细的西北舆图面前,细心查看这,如今他已经是四十有七,连续几年的劳心劳力和大明王朝混乱的局势让这个忠心的督师老的像是六十岁的老人,特别是脸上的皱纹,简直比黄土高原上的沟沟坎坎还要深。 自从崇祯十一年末从中原退回之后,西北地区大仗没有小仗不断,如今李自成把大顺国的都城定在了西安,占据河西走廊的秦军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却毫无办法,出了关中向西,一路上关山阻隔,实在不是能展开、供给大军的阵型,而处于正北的延绥镇也有上万兵马,协同作战。 当然,最重要的是,闯逆的重心实在是太多了,既要防备北府军团渡过黄河,又要经略湖广抢夺产量区,如今更是进军四川,夺取最重要的天府之国,饶是闯军兵力充足,如今也是捉襟见肘,崇祯十三年一到,李自成宣布成都为大顺陪都,显然已经有了放弃中原和关中的意思,更加不会进攻秦军了。 “瓦亭关、首阳关、驿马关.......。” 孙传庭看着西北地区一系列的关口,这些关口都是防备闯军进犯的,如今闯军有退出关中的意思,亦可以凭此进军,直扑西安,夺取关中,继续与北府分庭抗礼。 这一年多来,大明境内的军阀、官员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是选择了站队,无论是偏安一隅的南京朝廷还是如日中天的北府,亦或者附逆李闯,甚至有蠢货投入了东虏的麾下,唯一在其中保持中立的,唯有孙传庭麾下的秦军。 一年多来,无论是天子下诏,还是南京的秘使,亦或者李闯的劝降,接连不断,但是孙传庭从未动摇过对于朱明的忠心,他专心致志的经营西北地区,既不奉召,也不接见秘使,很快就从当初河南兵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不仅扩军到了五万规模,还将甘肃、宁夏、固原、临兆等地区的军事力量整合起来,加上从关中迁来的文物群臣,外加几个关中的藩王,孙传庭甚至可以自立,成为一个独立的小朝廷。 “督师大人,朝廷派人来,想要求见您。”一个中军官走了进来,小心的说道。 孙传庭直起佝偻的腰身,坐在椅子上,疲惫的说道:“照例安置在馆驿,好好招待,不许任何官员、宗室、将领去见,哪日不愿意呆了,就让其回去吧。” “此次来的是延绥巡抚郝世乾。”中军官小心的说道。 孙传庭瞪了他一眼,喝问:“你是不是收了他的好处了,为他说话!” 那中军官跪在了地上,大声求饶:“并非如此,只是当初大军从河南撤回的时候,大军受到延绥镇接济,卑职家人亦受过郝大人照顾,因此卑职才........。” “好了,本官知道了,你出去吧,这次便不罚你了,日后勿要再行多言。”孙传庭心中一软,摆摆手说道。 那中军官却不曾起来,咬牙说道:“郝大人让卑职告知大人一件事,说王师将在六月南征,秦军之前途就在大人一念之间。” 孙传庭手中的笔直接掉落在了地上,他想要站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喃喃说道:“这一天终于是来了,却为什么来的这般快呢。” 半个时辰后,孙传庭在书房见到了郝世乾,郝世乾立刻以行礼:“下官延绥巡抚郝世乾,参见督师大人。” “免礼吧,如今郝大人是秦王信重的人,本官可当不得这般大礼。”孙传庭淡淡说道。 郝世乾却好似没听出这冷嘲热讽,说:“大人言重了,您是大明督师,下官是延绥巡抚,礼节万万不能少了。” “郝大人此次前来,是秦王有何旨意吗?”孙传庭冷冷的问道。 “是皇帝诏令,命秦军与王师一道,于六月初十,一道南下讨贼。”郝世乾小心的摆脱孙传庭的语言陷阱,认真的说道。 孙传庭也不卖关子,盯着郝世乾的眼睛,问:“如今天下都言秦王是窃国大盗,抢夺天子之权,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无中生有,如此矫旨行事,本官盖不受命。” 然而,郝世乾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微微点头,说:“既然如此,那下官告退了,也好把督师大人的意思告知秦王。” 说着,躬身向外退去,倒是让孙传庭有些无所适从,他原本以为郝世乾要么威逼利诱,要么雄辩讥讽,万万没有想到郝世乾竟如此,好像只是做一个送信的使者一般。 孙传庭愣了愣,见郝世乾已经快要退出门外,连忙说:“郝大人请留步,来人,上茶!” 郝世乾自然遵从,这时有仆人送上了茶,郝世乾品尝了一下杯中茶水,赞叹道:“想不到这西北贫瘠之地,还能品尝到这上好的雨前龙井,实在可贵呀。” 孙传庭当然知道他讥讽自己与南京通联,也不在意,单刀直入,问道:“郝大人此番前来,究竟何意?” 郝世乾哈哈一笑,说:“督师大人明鉴,下官不过是个举人,无治国之大才,无平贼之谋略,得秦王信重,巡抚延绥,不过是靠的勤勉二字罢了,此次前来,不过是当个传声筒罢了,把秦王的意思告诉督师大人,再把督师大人的意思告诉秦王,仅此而已。” “那秦王究竟什么意思?”孙传庭问。 “刚才下官已经是说明了,朝廷命秦军与王师一道,南下剿贼,仅此而已。”郝世乾微笑着说道,见孙传庭不解,他放下茶杯,说:“若督师大人奉诏,就按照约定时日,南下关中,剿灭闯贼,若是不奉诏,就罢了。” “罢了?”孙传庭瞪大的眼睛。 郝世乾问:“怎么,督师大人难道还想拿着秦军这等国家公器和秦王讨价还价不成,亦或者有了二心,想投降闯逆或者南京叛逆?” “本官绝无二心!”孙传庭严声说道。 投降闯逆是根本不可能的,至于南京朝廷,虽说其也以正统自居,但鞭长莫及,别的且不论,西北与江南之间隔着朝廷和闯逆,除了没用的诏书南京能送来什么,甚至连银子都运不过来,投效南京,无半点好处。 郝世乾淡淡一笑,说:“这般说吧,秦军虽众,也有平贼功勋,但对于秦王来说,五万之兵,于平定闯逆,可有可无,督师大人奉诏讨贼,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抗命不尊,也无碍大局,如今北府十数万大军顷刻南下,闯逆不过尔尔。” 孙传庭自然不会怀疑北府军团有那等实力,虽有黄河天险,闯逆也不敢守卫,只要守不住潼关,关中也是守不住,孙传庭感觉,北府至少可以收复中原和关中,能不能剿灭闯献二贼,还是要看可否进入四川,毕竟四川周边地势险峻,关隘林立,易守难攻。 但秦军呢,如果秦军一道南下剿贼,会有什么结果,不奉诏剿贼,又会有什么结果,孙传庭只能肯定一点,孙伯纶绝对不会坐视自己割据一方,威胁关中的。 郝世乾笑了笑,说:“督师大人,还是要麾下这五万虎贲的前程考虑啊,如今秦军尚且是朝廷公器,若是迁延时日,说不定哪日也会沦为叛逆之属。” “你敢威胁本官?”孙传庭一拍桌子,拔然而起。 郝世乾微微一笑:“是您让下官说的,下官说了实话,您却如此,真真是让下官无所适从呀。” 孙传庭冷哼一声,不再发怒,郝世乾道:“督师大人,如今这个局面,奉诏不奉诏,都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的,多少也得考虑底下人的意见呀。” 孙传庭却是无言以对,在如何对待朝廷诏令的问题上,秦军内部早就势成水火,固原总兵杜文焕为首,坚持奉诏讨贼,把秦军交由大都督府节制,秦王统御,原因很简单,杜文焕与孙伯纶等延绥出身的将领、官员是旧识,与周士奇还有姻亲关系,他若投效自然会得到后代,像高第那般封伯只是等闲。 与杜文焕对立的是官绅阶层,武将则以却图汗为首,官绅阶层态度稍稍有些软化,毕竟南京鞭长莫及,北府也不似以往那般铁血政策,而却图汗依旧坚定的反对,毕竟他当初背叛过林丹汗,与蒙古人有血海深仇。 而白广恩等诸将则是中立不言,他们既希望北府能开出不错的价码,也希望孙传庭为他们谋个好的出身。 郝世乾道:“若让下官说,督师大人主动一些,结局好一些,虽说秦王感念督师忠义,多次隐忍,但军机处和大都督府的人可不这般认为,若督师大人依旧保持原状,他们有两个法子对待,第一个就是除掉你孙传庭。” 第410章 章一零五 达成协议 “大胆!”孙传庭终于坐不住了,高声怒斥出声。 郝世乾没有接话,静静的等待着,孙传庭虽然怒不可遏,但也知道,这法子可是切中要害,能把秦军那些实权将军和关中官绅捏合在一起的只有自己了,若是自己死了,西北自然大乱,所谓秦军也就不存在了。 “督师大人,说到这里下官还要提醒您一句,有这个想法的可是不光出身北府的官员,那些人秦王还能弹压的住,可是秦晋的商贾秦王可是管不住的,商贾见利忘义,自古已然,所谓忠义,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郝世乾微笑提醒道。 孙传庭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秦军雄踞河西走廊,便是堵住了中原通往西域的商道,在那些通番边商眼里,这比占据关中的闯逆还要可恨,没有关中,他们可以走延绥,但是断了河西走廊,除了走荒漠就是去漠北转道,那成本可就高了去了。 “下官也是说了,秦王感念督师大人忠义,自然不会做这腌臜之事,但却也不会放任秦军,等闯逆被逐出了关中,秦军仅剩的价值也不复存在,那个时候,督师大人与秦王之间的君子协议估计也就到头了。” 孙传庭抬头看了郝世乾一眼,知道这便是朝廷的第二个法子,却也是他更难承受的。 秦军败而不散,仍旧割据一方,除了他孙传庭运筹帷幄,靠的便是从福王那里坑来的几百万两银子,不缺军饷才能稳住军队,继而扩军,但是军队需要的可不只是饷银,更需要大宗的物资,仅仅是粮食就是一个大难题。 在孙传庭治下,真正的产量区只有西套的宁夏,但是这么多年,西套早已纳入了北府的经济体系,为北府的纺织、烟草两大行业提供棉花、烟叶等经济作物,河西走廊也受到影响,这些烟田、棉田的主人要么是当地边镇的将佐、官员,要么是秦军的将领,别的不说,宁夏最大的田主便是却图汗,种植烟草和棉花可是比粮食收益高的多,孙传庭也不敢妄动这种格局。 西北贫困之地,本就缺粮,一下子涌入大量关中来的军队、官员,多了几十万吃饭的嘴,物资更是缺乏,秦军刚撤到固原的时候,固原城中粮食曾高达十两一石,这个价格超过了当年流贼肆虐的时代了。 孙传庭虽然多方筹措,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有四百万巨款,面对高涨的物价也是难以养活数万军队和更多的官僚机构,幸而河套地区的出产的粮食、畜牧产品输入,平抑了物价,而这正是孙传庭与孙伯纶之间的默契,北府协助孙传庭稳固西北局面,孙传庭则不在南京与朝廷选边站,更要对闯逆保持高压态势,分薄闯逆实力。 然而这类君子协议是建立在北府兵力不足,难以迅速控制北方的前提下,如今北府大举南征,荡平闯逆已经是时间问题,莫要说闯逆被平,仅仅是北府军团进驻关中,秦军的价值就下降到无需考虑的机会。 孙伯纶只需要什么都不做,那么孙传庭手中的粮饷就会在两年内消耗殆尽,如果有针对的进行封锁打压,甚至只需要一年,那个时候秦军自然分崩离析,北府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就可以彻底解决西北乱局,将河西、宁夏等地重归王化。 孙传庭明白了这一点,难题就摆在了他的面前。孙传庭一时意识到,西北这百万百姓,数万官兵的命运就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书房里沉默了许久,只有郝世乾那时不时敲打桌面的声音,他端起茶杯,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无奈只能继续等待。 孙传庭用尽了毕生的所学去谋划此事,他发现即便自己全力维持,西北之局面又能维持几年呢,就算没有像郝世乾暗示的那样快速崩溃,但自己又能活几年呢,这么些年剿贼、练兵已经消耗光了他精力,仅仅四十七岁的孙传庭已经有了半白的头发。 “郝大人,如果本官奉召讨贼,不知秦王如何安置秦军?”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孙传庭声音已经沙哑了,他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当初他从中原退兵回西北,便是认定了孙伯纶进入大明之后必将会被大明腐朽的体制和烂到骨髓的现状所吞噬,马上能打天下,却无法治天下,孙伯纶终究还是要退回草原,到时秦军便是维护大明正统的中间力量,然而,一切都已经幻灭,一年多来,直隶、山西、山东三省已经全部为北府所属,与民生息,虽然时不时传来缙绅遭戮,官员被诛的消息,但却无民变、流贼等乱象。 虽然从小读圣贤书,但孙传庭并不是迂腐的卫道士,他知道所谓皇明正统不过是噱头罢了,天下之主便是民心所向,谁能给百姓安定的生活,谁能给百姓一口饭吃,就会民心所向,改朝换代不过等闲。 郝世乾盖上茶杯,问:“听督师大人的意思,是愿意和秦王谈一谈了?” 孙传庭叹息一声:“孙某虽得天子重托,受大明国恩,终究还是替天牧守,若不为西北数百万百姓考虑,安能戴天履地?” 郝世乾呵呵一笑,摆正了姿态说:“既如此,那下官便把朝廷的条件说一说。” “适逢南征,秦军自然是要与王师一道,南下剿灭闯逆、献贼,他日二贼平定,秦军要按照新军的标准进行改编,军中将领若愿继续从军,自然恩养重用,绝对不敢怠慢,若愿意解甲归田,朝廷自会封赏,督师大人于国大功,自当入阁拜相。”郝世乾认真的说道。 孙传庭听着,与他预料的差不多,但也知道,北府与秦军之间有两个越不过去的坎儿,如今既然谈了,他自然也要问出来:“郝大人,陕西缙绅如何对待,却图汗如何安置呢?” “内阁诸位阁老已经和秦王为缙绅商议了一条出路,今年开科,各地士子也未曾因为家族受到影响,已经是天恩浩荡了,督师大人莫不是想借着这件事,为陕西的缙绅谋取一点特殊待遇?”郝世乾笑问道。 孙传庭连连摇头,说:“那倒不是,只是陕西诸位缙绅这几年与北府嫌隙颇深。” 郝世乾哈哈一笑,自然是知道当初孙伯纶在陕北的时候与关中缙绅官僚那些龌龊事,孙传庭主政陕西的时候,这些缙绅还撺掇孙传庭对付孙伯纶,这个时候提起来,是孙传庭担心那个关中缙绅被北府针对。 “秦王心怀天下,些许小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督师大人,常言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有人若是找死,也怪不得秦王兴雷霆之怒。”郝世乾倒也不会把话说满。 “那却图汗呢?”孙传庭又问道。 郝世乾道:“却图汗背弃林丹汗,曾降东虏,如今更是三姓奴才,定然是饶不得的,秦王考虑其曾经剿贼有功,只诛其一人,其亲属、部将俱不侵扰。” 孙传庭眉头皱起来了,要说起来,却图汗的罪过是对蒙古人犯的,跟国朝何干,其在中原剿贼是出了大力的。 郝世乾不得已皆是道:“督师大人,容下官说句不该说的,对却图汗的处置,北府和朝中大臣难得取得了一致,他是没法全身而退的。” “怎么会这样?”孙传庭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对一个不过拥兵五千的蒙古将领这般用心。 郝世乾叹息道:“大明能有如此局面,仰赖北府,北府军力仰赖蒙古人,不除却图汗如何让众多蒙古官将甘心?至于朝中大员,他们完全无法接受却图汗在宁夏的作为,那可是大明故土核心,如何能让外人执掌?督师大人难道没有发现,秦王虽重用蒙古官将,但在南征这类大事上,还是把兵权移交给了汉人将军,南征各军中的蒙古,都是随秦王已久的,知晓军纪利害,亲王乾坤独断都这般谨慎,内阁大臣如何能接受却图汗呢?” “哎,还是本官害了他。”孙传庭有些自责的说道,当初是他把却图汗的部落安置在了宁夏,后又奖励了他诸多土地,在华夷之辩盛行的大明,这显然是无法接受的,毕竟宁夏乃是九边之一,无论如何也不能掌握在外族手中。 “是杨嗣昌害了他。”郝世乾说道。 孙传庭听额这话,无奈的摇摇头,却图汗与正在侯询麾下效力的俄木布一样都是大明当初与北府对抗的牺牲品,杨嗣昌曾寄希望于稳住大明局面之后,以土谢图部和土默特两部,分薄孙伯纶在漠南的势力,达到削弱分化的目的,以期彻底驯服北府这只猛兽,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率先坚持不住的不是北府,而是大明王朝。 “需要本官做些什么吗?”孙传庭问道。 郝世乾笑了笑,以他对孙传庭的了解,如果让他插手过深,孙传庭一定会尽可能的保全却图汗部,但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秦王要的不光是却图汗的脑袋,而是希望他在死之前可以再发挥一些价值。 “督师大人只需要向心腹的几个官员、将领泄露一些今日的谈话便是,让却图汗早一些知晓关于督师要回归朝廷的消息即可。”郝世乾微笑说道。 “却图汗此时正驻扎在临兆,若是提早知道,岂不是要........。”孙传庭诧异说道。 郝世乾微微一笑,说:“要的便是这个结果!” 河南,南阳。 李岩坐在燥热的书房里,书写着给远在西安的大顺皇帝李自成写着奏折,奏折之中除了感念崇祯十一年李自成从湖广兵发河南,拯救中原百姓之时,二人相遇相知的事情,便是弹劾河南的大顺将领横征暴敛,与贼寇无异。 实际上,这已经本月李岩第五次给李自成上书了,但都是石沉大海,不得已他改变了以往在奏折中直陈政事的习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可以改变大顺军如今的军纪涣散的局面,但是事与愿违。 李自成已经不是称帝之前那个‘能纳人善言’、‘凡事皆众共谋之’的闯王了,这几个月递上去的折子,除了前面批复了三个字知道了,其余都是再无回应,大顺军行事依旧,越发的难以制约了。 李岩正书写着,忽然听到了几声炮响,他扔掉毛笔,摘下一旁挂着的长剑,走了出去,刚出书房就见到红娘子一身红色披风,手持火铳,红娘子问:“相公,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岩微微摇头,表示不知,二人一道出了府,前往南阳府衙,如今李岩已经是大顺国的南阳知府,协助攻打湖广的贺锦、高一功赞画粮草后勤,贺锦和高一功虽然善战,但南下到了承天府就再难进占,侯询与左良玉麾下的兵马众多,如今也不缺粮饷,打了个有来有往。 二人到了府衙,点验了南阳府归李岩节制的兵马,正此时,几个大顺士卒跑了过来,对李岩说道:“李大人,是城南那边出的炮声,小的去看了,是咱大顺兵马在征粮。” “哪个营的,竟然跑到这里来征粮?”李岩脸色变了,大声问道。 “是制将军贺锦的兵马!”那士卒说道,接着他又说:“小的只打听清楚了一股,如今河南许多兵马都进了南阳,很多征粮抢富户,小人也不知道是哪个营头的。” 李岩骂道:“真真是该死!” 贺锦、高一功的兵马粮草应当由自己供给,何须他们北上征粮? “这简直是纵兵抢掠!”红娘子叱道,她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光是在南阳,整个河南都是如此,大顺的官将觉得既然河南守不住,索性临走之前抢一把,杀鸡取卵。 “你们,都跟我来!”李岩对身后的士卒喊道,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砰砰砰!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在夜空之中极为刺耳,很快就变成了踹门、砸门,整条街上都是如此,一时间幼儿哭喊,女人尖叫,让原本躁动的南阳城变的更是混乱。 家里的仆人刚披着上衣出来,大门就被人踹开,几个头上裹着红头巾的大顺兵冲了进来,不由分说闯进两厢,把主人一家和仆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不管穿衣服不穿衣服,都拉到了墙角,这家的男人争辩几句,就被人用矛杆砸在了脸上,砸飞了几颗槽牙。 主母见自家男人被打,眼瞧着儿子儿媳衣衫不整的站着,连忙扑了过来,喊道:“兵爷,兵爷,顺民啊,俺们全家都是顺民,当年闯王来的时候,俺们可是带着粮食、酒水就犒劳的,当时的几个老爷还把我们家列到了皇册之中呢。” 第411章 章一零六 南阳城变 啪! 主母直接被扇飞了出去,那兵头恶狠狠的喊道:“他妈的废什么话,大顺征集军粮,按照俺家侯爷定的规矩,一人一石,你家连主子带仆人一共十八口,十八石粮食,快快拿来!” “十八......十八石?谁家会有那么多粮食?”那被打的牙齿掉落的男人大声说道,虽然他家在南阳城也是数得上的富户,但是也不会存有那么多的粮食,十八石,够全家吃半年多了,再者说了,如今兵荒马乱,又有谁卖这么多粮食呢。 这个时候,两个小兵拖着两个袋子出来,那兵头掂量了一下,说:“这些算作一石吧,剩余的十七石呢?” “实在没有啊,实在没有啊。”那女人跪在地上求饶道。 “那就认缴银钱吧,五两一石,拿钱来。”兵头毫不客气的喝道。 “当初闯王不是说,三年不纳粮吗?如今还未到纳粮的时节呢?”这家的儿子问道,那兵头一挥手,三五人上前,把他打到不省人事才停下。 兵头喝道:“这不是纳粮,是捐输知道吗?你们不是大顺的顺民吗,当初闯王救你们命,你们就得报答,你家上了皇册才要这么少,若不在皇册上,一人得三石呢,快快拿银钱来。” 主母跑进房子,拿了一个小盒子来,里面有散碎银子和一些首饰,兵头看了一眼,道:“算作十两,还差七两。” “那金簪就不止十两啊。”主母争辩道,却被一巴掌打在了脑袋上,直接晕了过去。 几个士卒跑进房内,乒乒乓乓的砸了一阵,提着一些布匹、丝绸走了出来,兵头说:“尚差五两!” “真真是没有了,真真是没有了,兵爷别折腾了,若是兵爷肯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小老儿愿意把这房子抵押给大顺啊。”主家抱着兵头的大腿哀求着,却被一脚踹开。 “老子要你这烂房子干什么,又带不走,这三伏天,烧了都嫌热。”兵头骂咧咧的,眼睛扫过墙角站着的婢女和女眷,嘿嘿一笑:“既然没钱了,就拿人抵,两个男的算壮丁,三个女人去营中过活儿!” 主家连忙爬过去,大喊道:“兵爷开恩啊,开恩啊,我家儿媳妇怀孕了,怎能去营中,开恩,开恩。” 说着,咚咚咚在地上磕头不止。主人家脑袋血流如注,兵头却丝毫不在乎,一脚踹翻,栓住两个仆人和三个女人,不顾她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用绳子串起来,拉到了街上。 此时街道两侧已经站满了人,一侧是丁壮,一侧是绑来的女人,抢来的粮食、财货扔到了大车上,看守的士卒腰间鼓鼓囊囊的,正在一个大户小姐身上摸索着。 李岩脸色铁青,拐进街道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大喝一声,拔出佩剑,一步跃上,斩下了那只手,士卒的哇哇大叫惹来了街道上的大顺军。 几个士卒骂咧咧的冲了上来,李岩身后的红娘子手一挥,十余火铳接连开火,把几个顺军士卒吓的趴在地上,这个时候那个兵头跑了从一个院子里跑了出来,大骂道:“谁他妈开铳,谁他妈开铳,不是说好了悄么声的,别让南阳知府知道了。” 李岩冷冷一笑,问:“为什么不要南阳知府知道了?” 那兵头看了看李岩,他正扶着一个女人,在兵头眼里那显然是不怀好意的,看了看地上断手的士卒,兵头冷冷一笑,说:“咱几个营头不是说好了,去湖广之前抢一把,莫要让李岩那个榆木疙瘩抓到把柄,兄弟,为了一个女人,伤我兄弟一臂,你也太霸道了吧。” “李岩怎么了?”李岩淡淡问道。 那兵头哈哈一笑,说:“就是一个读书读愚了的蠢货,咱皇上都说了,这河南放弃,经略湖广、关中和四川,那个蠢货非得保着这些大户不让抢,你说怪不怪,蠢不蠢,还他妈给皇上写信,皇上连理都不理,他不抢,还不让咱抢,哪有这种道理。” “对,咱不仅抢,还得大抢特抢,反正都是大顺军,他知道谁是谁,不过也得抓紧了,刚才不知道那个蠢货点了炮,估摸着李岩也的来了,抢一把赶紧走,回营再说。”另一人附和道。 那兵头微微点头,感觉此人说的有道理,忽然他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红娘子,再看看李岩,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带着女人的男人怎么会为了女人和自家弟兄争执? 正在这个时候,南门守门的将领领兵而来,在街道口就骂道:“谁他妈开铳,不知道城内不许动刀兵吗,你是谁?” 李岩转过身,双眉竖起,喝道:“本官便是大顺南阳知府,李岩!” 那将领下了一条,眼瞧着自己顶头上司,小心的辩解道:“小人眼拙,不知是大人,小人是......是听到铳声来的,还是大人定的规矩,城内不许动用刀兵火器.......。” 李岩冷哼一声,指着那些兵头:“倒许他们纵兵抢掠!” 那将领一咬牙,立刻招呼人上前,把征粮的士卒围了起来,那兵头喝骂:“你他妈干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当初咱们不是......。” 将领上前,用刀鞘连砸了几下,砸的那兵头说不出话来为止。 南阳守军得到李岩命令,出兵弹压,这个当初迎接李自成入河南的书生被人称赞有文武之才,并不是空穴来风,麾下的士卒虽然不多,却很快控制住了局面,把在城中征粮、抢掠的乱兵抓了个精光。 李岩从中挑选了几十个出来,其中包括那兵头,在府衙门前斩首示众,然后又挑选了一批年幼者,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哪个营的畜生,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想抢南阳很简单,把我李岩杀了,南阳就是你们的了,抢劫就是抢劫,别他妈说是征粮,下作!” “李岩,你敢杀老子的人!” 一队骑兵疾驰到了府衙门前,跳下一个高壮的男人,一身山文甲,甚是魁梧,他见到满地尸身,滚在脚下的人头还是自己的妻弟,于是大骂道。 李岩冷冷说道:“贺将军,本官杀的可是抢掠百姓的乱兵贼寇!” “你.....这些可都是大顺军,是皇上的兵马。”贺锦高声说道,继而道:“李岩,今日之事可是皇帝的命令!” 李岩冷冷一笑,道:“皇帝让你们抢掠百姓?皇帝让你们强抢民女?” 贺锦毫不畏惧,说:“皇帝让我们就地征粮就食,就地捐饷以为军资,就地招募丁壮前往汉中、四川,若不是顾着你的面子,何须瞒着你?” “皇上.......这等乱命,皇上不可能发这种乱命的!”李岩完全无法相信。 “哼,若无皇上的命令,如何驱使大顺王师,你信不信我不管,立刻把这些人交给我,这些可都是老营兵。”贺锦看着满地人头,如何不心疼。 李岩却拔出佩剑,挡在了贺锦面前,他看了看围观的百姓,又看了看被刀斧手按在地上的人,大声命令道:“行刑!” 在贺锦面前,刀斧手手起刀落,把一颗颗脑袋斩下,贺锦怒不可遏,冲了过去,却被红娘子挡住,眼瞧着刀斧手身后还有数百人,贺锦骂道:“李岩,你这是造反!造反!” 李岩冷冷说道:“当初李岩迎闯王入河南,甘愿驱使,乃是因为闯王恩德在人,奉天倡义,所作所为俱是为除暴安良,如今闯王初心已变,只为权柄不为百姓死活,如何能让我李岩投效?” “李岩一生,为民请命,反抗暴政,大明不恤,李岩反抗大明,大顺不恤,李岩反抗大顺,不是我李岩背叛了闯王,实在是闯王背叛了百姓!”李岩面朝众多百姓,慷慨说道。 “好,好,好一个巧言令色的迂腐蠢货,你会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的,大顺绝不接受叛徒。”贺锦扔下一句话,带上一群被李岩释放的年轻乱兵,打马离开,而剩余的乱兵无论如何哀求,都被李岩无视,一排排的砍下了脑袋。 “我原本以为,我会为大顺鞠躬尽瘁........。”李岩看着满地首级,其中许多他还认识,悲凉的说道。 红娘子过来挽住了他的手臂,说道:“相公,从今日起,我们又是义军了,替天行道,为民请命,初心不改!” 崇祯十三年六月。 孙伯纶率领近万人马离开京城,加入南征的行列之中,一路经过宣府、大同、山西三镇,收拢了大批兵马,一直进发到了平阳府为止。 平阳府的大堂内,一座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大堂近一半的面积,光是支撑起来的八仙桌子就用了整整二十五张,而沙盘之上描绘的是大明近三分之一的河山,以潼关为核心,周围五百里的河山,包括山西、陕西、湖广、四川、河南都是囊括其中,三个巨大的红色箭头瞄准了关中之地,分别象征秦军、延绥军和平贼军,三军加起来,超过十五兵马。 孙伯纶进入大堂的时候,堂中官将都是起身施礼,孙伯纶见到自己岳父郝世禄,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又见安排在了左手位的孙传庭,忙着走了过去,热络的握住了孙传庭的手,说:“孙督,许久不见了。” 孙传庭见孙伯纶如此热忱,而不是自己想象的冷嘲热讽,心中不免有些自责,眼圈一红,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孙伯纶道:“孙督忠于王事,受天子信重,督师秦军,此次与延绥、平贼二军一道剿贼,本王倍感荣幸,诸将倍感荣幸!” 说着,孙伯纶执起孙传庭的手,众将齐呼万岁,双方再无嫌隙,一道坐下。 众将官员分两班做好,孙伯纶乃是大明王爵,又以大都督府大都督节制一切军机,自然坐在上首,孙传庭与延绥军主帅赵琉璃分坐两边,分领文武两班人马,孙伯纶见人员到齐,轻咳一声,说道:“诸位,闯逆凶残,肆虐中原、畿辅,京城遭戮,如今更是悖逆称帝,建立伪顺,企图与大明分庭抗礼,闯逆、献贼残暴,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天子不忍百姓受难,派本王剿贼,今大明精锐云集,精卒超十万众,定能一举破贼,还山河宁定!” 堂内轰的一声,齐道遵命。 孙伯纶站起身,一指赵琉璃道:“平贼之战,以延绥军为主,赵将军经略闯逆之事数年,大都督府亦与赵将军一道赞画平贼之事,个中方略,由赵将军解说。” 赵琉璃站起身,指着沙盘上说道:“如今闯逆尚且占据河南、关中、汉中等地,一年多来扩军备战,号五十万,其中精兵约二十万,主力由闯逆李自成统御,坐镇关中,另一部由贺锦、高一功统御,约有五万人马,占据襄阳,图谋湖广,而田见秀率领五万进入四川,图谋击败献贼,夺取四川为根基,以抗王师。” 接着,赵琉璃说道:“河南已为四战之地,已经得到可靠情报,闯逆大部裹挟丁壮,向汉中、湖广一带后撤,沿途烧杀掳掠,与流寇无异,河南应该无战事,闯逆意图以潼关和关中隘口为据点,与王师鏖战,为田见秀夺取四川赢的时间,同时杀伤消耗王师,若四川大定,则进入四川顽抗。” “以北府铳兵之强横,足以攻打潼关,进入汉中了吧?”孙传庭忽然说道。 赵琉璃看了看孙伯纶,在得到许可之后,实话实说:“孙大人,此乃下策,延绥军亦无把握!” 第412章 章一零七 南征计划 潼关作为关中大门,历来都是关防要隘,可谓四镇咽喉,雄踞秦、晋、豫三声交界之处的潼关经过历朝历代修筑,成为百二重关。 潼关整体上东西狭长,南北较窄,像极了马鞍整个潼关周长二十余里,直面河南方向的城墙竟然有五丈厚度,有些地方高达十丈,可以说不惜工本,根据攻城炮营以往的测试数据,这类城墙至少得六门炮轰击五日,才能轰开宽不到三十丈的缺口,而对于兵力充足的闯军来说,这几乎是隔靴搔痒。 最为关键的不是潼关的城防设施,而是最近一年来闯逆经营潼关所筑造防御工事,自从闯逆撤出京城,汝侯刘宗敏奉命防守潼关,一年多来,其征集民夫数十万,挖掘壕沟,加固城墙,并将潼关城内不必要的房屋推倒,城内也挖掘壕沟,将整个潼关的防御纵深提高到了十里,而潼关守军除了汝侯麾下三万人,还有投降的陕西官兵、当地的卫所降兵,以及从河南迁移过去的兵马,超过十万人,另有超过二十万的丁壮供其驱使。 如此多的兵力,背靠险峻关隘,北府军团自然不愿意触碰,将攻打潼关视为下策。 “按照大都督府结合前线情报分析,如果攻打潼关,至少需要八个月,损折三万以上兵马,钱粮器械不可计数。”赵琉璃正声提醒道。 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北府诸将都是明白,这是根据老哈河一战的经验总结起来的,在这种如今潼关的防御兵力和工事,注定比老哈河一战还要艰难,将会是长久的堑壕战和城池攻防战,在这种泥沼鏖战中,兵力就是至关重要的因素,无论精锐的甲兵还是抓来的壮丁,都需要大量的火药和炮弹去消耗,进攻便的漫长而惨烈。 如果真的打八个月,闯逆完全可以用这段时间南下四川,然后在四川各个隘口再设置类似的战场,将这场战争变成消耗战,闯逆可不顾惜百姓的生死,但是大明不可以,战争会变成无底洞,谁胜谁败再难分清。 孙传庭不再询问潼关之事,而是静静的听着,在他看来,如果打不开潼关,北府军团的主力就无法发挥作用,那么只能由秦军担当主力,但秦军不过五万人,粮饷、器械都是不足,难当大任。 赵琉璃则是说道:“按照朝廷和秦王制定的战略目标,此战要一举消灭闯逆之主力,彻底荡平闯逆,还山河宁定,因此,绝不能给闯逆苟延残喘的机会,所以奉行歼灭的原则。” 说着,赵琉璃提起指挥杆,先点在了平阳府,然后一路向南,正声说道:“延绥军南渡黄河之后,留下四个主力营和六个新训营及五千骑兵,与西进的平贼军一道,收复河南全境,招募丁壮之后,再向西直逼潼关,而主力则直接往南,收复南阳,顺水而下,破袭襄阳,尔后,顺着汉江而上,直达汉中。” “与此同时,秦军主力于各个关隘向关中施加压力,编组一支精锐,从固原出发,绕行祁山,进入汉中府,一则断闯逆在蜀地兵马退路,二则与延绥一道,合围闯逆主力。”赵琉璃最后说道。 孙传庭根本不用看,就知道赵琉璃所说的路线是逆行诸葛亮北伐之路线,而秦军与延绥军主力形成的战略态势好像两条强壮的手臂把关中箍在中间。 如此便可大破闯逆南进蜀地之策略,只能困在关中,处于王师四面合围之中,以关中之民力、土地,根本无法支持这么多的军队,即便是不打,闯军也难免崩溃的下场。 “孙督,你对这个方案如何看?”孙伯纶率先出口,询问孙传庭的意见。 孙传庭想了想,说:“虽然大胆了一些,但若成功,便可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闯逆,此乃上上策,不过臣尚有一些疑虑。” 孙伯纶笑了笑,请孙传庭畅所欲言,孙传庭道:“秦军南下部队多不过万,凭借人畜运输,尚且能保证补给,可是延绥军为此战主力,南下营伍超过五万,得需要多少丁壮转运粮草的,据本官所知,如今河南赤地千里,已无存粮,而延绥军南下之后,尚有闯逆在潼关虎视眈眈,一旦出关,便是断绝退路,当如何?” “孙督多虑了。”孙伯纶笑了笑,说:“延绥军五万众,虽说千里奔袭,然而无粮之地也就河南境内,闯逆在河南兵马不多,已经是风声鹤唳,倒也耽搁不了多少时日,延绥军畜力充足,战马、驽马和骡子,数量不亚于士卒,可驮负粮草足以支撑渡过河南,另外,本官在平阳为延绥军准备了十万头牛羊,一旦粮草不济,便可驱赶牛羊南下补充,速度数倍于转运粮草。” 赵琉璃接口说道:“大明历来是湖广熟,天下足,过了南阳便进入湖广,闯逆以其为基业,侯询力保其安定,因此,两军虽战斗无数,却也未曾破坏当地农业生产,进入湖广,可就地征粮,而汉中是闯逆进军蜀地的基地,存粮无数,更是无需担忧。” 孙传庭听了二人的答复,心中惊叹北府军之豪富,驱赶牛羊马匹为军粮,其中靡费,可谓万巨,但北府广有漠南之地,牛羊数量极多,且军中近半为蒙古人,驱马赶牛为寻常事,更是可用牛羊马匹奶酪为食,除非闯逆主力出潼关,无人可阻延绥主力进入湖广之地,但若真如此,与闯逆平原野战,潼关防线自然失守,还省了几分力气。 接着自然是安排诸将的任务,秦军与延绥军一道,七月十日渡河南征,渡河之后,秦王驻扎洛阳,总督全国兵马,郝世禄兵出延安,南下施压,大同镇总兵徐白云督领兵马兵发潼关,赵琉璃为延绥军统帅,率军南下,而孙传庭则安排秦军事宜,如此,整个南征计划就简单的确定下来,军议完后,孙传庭与孙伯纶一道饮宴,孙伯纶丝毫不提当年之事,只是祝贺孙传庭将要入阁。 孙传庭离开平阳之后,与郝世禄一道北上,从大宁渡河入陕, 大宁码头,孙传庭与郝世禄停在码头上等待船舶渡河,却忽然听到有人大喊:“让开,让开,都快让开!” 孙传庭一看,是一个马夫高声叫嚷,手里的鞭子啪啪作响,赶着马车快速前进,他后面还有十余辆相同的四轮马车,上面满载着一个巨大箱子,贴着封条,十分沉重,高大的驽马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来平阳的时候,孙传庭见过那种箱子,却是在宁夏的码头,那种大小、重量一样的箱子总是出现在北府的码头上,码头上有一种吊杆,船舶停靠后,上面的箱子挂在吊杆上,直接转动就能吊运到码头上的四轮板车上,那箱子与板车极为契合,三两人就能一盏茶的时间安置好,不仅减少了搬运工的数量,还提高效率,宁夏的烟草、棉花、辣椒等货物都是这般运上船的。 “听到没有,快点让开,这是朝廷的赈灾粮食,耽误了功夫,你们担待的起吗?”马夫叫嚷道,郝世禄一把把孙传庭拉到一边。 “督师大人,您现在可没穿官袍,这些人认不得您。”郝世禄笑呵呵的说道,若是以前,他对孙传庭这类督师得卑躬屈膝,可是现在不用了,武人的地位大大提高,而他郝世禄还是秦王的岳父,莫要说在陕西,就是去了京城,也是可以横着走的,内阁的辅臣都是时常送信讨好的。 孙传庭笑了笑,说:“郝大人可知道这粮食哪里来的吗?” “自然是漠南了,今年漠南大丰收,最上等的麦子也不过四钱银子一石,这还是北府从年初就开始屯粮的结果。”郝世禄消息灵通,笑着说道。 “屯粮做什么?”孙传庭问。 郝世禄道:“刚才那个马夫头儿不是说了嘛,屯粮赈灾啊,孙大人应该知道,河南这七八年就没消停过,闯逆临走又是大兴抢掠,如今河南是遍地枯骨,民不聊生,咱王师南渡黄河,可不得赈灾吗,毕竟咱现在是朝廷了吗,总不能眼瞧着百姓饿死。” 孙传庭微微点头:“秦王心系百姓,本官佩服。” 郝世禄道:“我那女婿,做的多,说的少,所以无论南京还是北京,总有人数落他的不是,这些人也不去看看,但凡秦王治下,有几人饿死呢?别说河套的粮食,为了赈灾安民,秦王可是不远万里,从安南、广东购买米粮,甚至与南京妥协,开通漕运,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北府好。” 孙传庭微微一愣,一脸苦涩,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是不相信的,原本他就是郝世禄嘴里那见不得秦王好的人。 “郝大人,本官能去看看吗?”孙传庭问。 郝世禄哈哈一笑:“您可是折煞卑职了,卑职又不是锦衣卫,哪敢控制您的自由,左右尚未有渡船来,一道去看看便是。” 孙传庭叫来仆人看守行礼,与郝世禄和几个亲卫一道,跟着另一队载重马车去了,那马车走的不快,一路穿过街道,直接进了大宁附近的军营校场,如今大军都已经南下,军营之中没有兵马,却是被大宁的官府衙役使用,许多丁壮出入其中,除了米粮,还是炭石、水桶进入,远远看去,校场之上竟然是砌筑了一排排的炉灶,孙传庭凑过去一看,竟然是一排排的锅和鏊子,正在摊煎饼,还有烙饼。 “大娘,这是给谁做的?”孙传庭见看烙饼的中年女人满头大汗,问道。 那女子擦了擦汗,舀起一勺子面糊给孙传庭看了一眼,说:“俺们这排是给王师做的,他们做的是给难民准备的。” “有什么不同吗?”孙传庭问。 那女子嘿嘿一笑:“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孙传庭掰下一小块硬的像石头一样的烙饼,放进嘴里,却怎么也咬不动,郝世禄递来水囊,孙传庭就着吃下去,发现就是普通的面饼,但往后面走了走,发现这些人的烙饼颜色呈现褐色,与刚才吃的完全不同,他掰下来泡在水里,然后吃下去,咬起来就很粗糙,死命才能咽下去,嗓子火辣辣的,定然不全是粮食。 “这是什么?”孙传庭问。 刚才和他说话的女人扭头说道:“也是烙饼,就是掺杂些东西,不信你去看看。” 说着往一边的棚子里指去,孙传庭走了过去,发现棚子里都是青年丁壮,正把磨好的面粉筛除麦麸和杂质,筛过两次的放在一起,送到刚才说话的那排炉灶旁,和面、烙饼,而大部分则是把剩下的麦麸倒进还未曾筛的面粉里,倒进去了一些杂粮粉和孙传庭不认识的东西,再和面烙饼,这些便是赈济用的粮食。 孙传庭脸色大变,抓了一把杂粮粉旁+边的白色东西,问:“这是什么?” 干活的丁壮看了他一眼,道:“还能是什么,锯末!” “那.....那这是什么?”孙传庭又指向掺杂粮食的人最后抓了一把扔进去的东西。 “你连这也不认得,沙子啊!”那丁壮不无嘲讽。 “锯末!河沙!”孙传庭诧异的看了那丁壮一眼,忽然一脚把掺杂锯末、杂粮、麦麸的木箱子踹翻,大声斥责:“这也是能给人吃的!” “谁在闹事?”十几个衙役跑了过来,领头的是个小吏,看到孙传庭身后的人都是身材高大,又问:“你们是什么人?” 孙传庭并未回答,而是喝问:“你们就是这么为灾民准备赈济粮食的吗?” 那小吏看向掺杂粮食的丁壮,问:“你们没有按照规矩来吗?” 那丁壮连忙磕头:“老爷,小的就是按照规矩来的,比例也是按照官府定的比例,没多也没少,老爷不信可以去点验,出一点差错,杀小的脑袋。” 小吏微微点头,对孙传庭说:“那你为什么扰乱秩序?” 孙传庭一脸愤怒,说:“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贪官污吏,国难之际,竟然发国难财,置中原数百万百姓生死于不顾,往米面之中掺杂锯末、沙子,实在可恨,朝廷若是知晓,让尔等贪官污吏,死无葬身之地。” 孙传庭的怒斥惹的周围一片死寂,就连干活的丁壮、妇女都是停下手来,忽然那小吏发出一声大笑,紧接着周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这可是朝廷定下的章程,我们按照章程办事,还有错了?” “就是,哪里来的老书生,愚不可及。” 第413章 章一零八 如何赈灾 孙传庭见周围聚拢过来的人都是这般说,心中颇有怀疑,却仍旧难以置信,问:“朝廷让你们往米面里掺沙子,掺锯末?” 那小吏笑了笑:“朝廷不仅让我们掺沙子和锯末,连掺沙子和锯末的比例都是朝廷定好的,我这里还是户部和大都督府的移文呢。” 说着,小吏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孙传庭一把抓过来,看了看,发现确实是大都督府和户部一起签发的文书,上面的大印是不可能伪造的。 “是何奸臣,胆敢如此麻木不仁?”孙传庭问。 小吏摸了摸鼻子,笑道:“应该是秦王定的章程,仁不仁的,就不是在下知道的了。” 孙传庭却一甩袍袖,道:“我本以为秦王爱民如子,却不曾想也是这般暴虐残酷的,中原百姓屡遭劫难,民不聊生,其竟然在赈灾粮食上做手脚,贪墨赈灾粮款,实乃........。” “这位先生,莫要在此胡言乱语,惹来了衙役,少不了一场牢狱之灾。”小吏提醒说道。 孙传庭却是倔脾气上来了,摊开手,说:“让他们来吧,秦王无道,自有天诛!” 那小吏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一招手,周围的人接着干活,他擦了擦身上的汗,随意问道:“秦王怎么无道了?” “往赈灾粮里掺沙子,掺锯末,克扣粮款,如何能不称无道?”孙传庭冷冷说道。 “那先生觉得该给中原灾民吃些什么?”小吏问道。 孙传庭道:“中原百姓俱是大明赤子,屡遭劫难,自然好生恩养,自然应以米粮赈灾。” “哟,瞧您说的,朝廷是不是该给灾民弄个猪蹄,倒上米酒啊。” “最好再来碗人参炖鸡,好补补哟。” 几个干活的丁壮嬉皮笑脸的讥讽道,那小吏瞪了他们一眼,这些人继续干着掺杂米粮的活计去了。 小吏拿出扇子,扇了扇,靠在棚子的梁柱上,问:“先生可知道在河南,一石粮食作价几何?” 孙传庭脸色铁青,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小吏说道:“寻常地方五六两,若是开封、洛阳这类大城,会上七八两,河南是遭了兵灾,但不是人人都是灾民,朝廷若是拿着南方的大米和河套的麦子去了河南赈灾,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小吏自顾自的说道:“官员士绅会贪墨,奸猾小人会冒领,大部分的粮食最后都会进到权贵的嘴里,然后流入到黑市上,把河南百姓手中最后一点钱财榨取干净,官绅、豪商、地痞流氓会在赈灾过程中大发横财,要么朝廷拿出数倍粮食赈灾,要么坐等灾民饿死。而朝廷定下这章程,就是防备此类事情发生。” 孙传庭一时愣住,他在直隶、陕西也是赈济过灾民,知道地方官吏贪墨,豪绅强占乃是普遍存在的,这些当权者视灾难为发财机会,只有快要饿死的时候,百姓才会把一辈子积攒的散碎银两拿出来,把几代人耕耘的良田低价销售,灾荒之年,就是豪强的发财之年。 “往里面掺杂了沙子、锯末,就能避免的了吗?”孙传庭满脸不信,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等顽疾岂是一时能解决的。 小吏扇着扇子,随口说道:“彻底解决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不会像以往那般,先生要知道,官员贪墨赈灾粮,是为了卖出高价,但我们在山西就把粮食加工成食物,存放不住的东西是不能坐等价格的,当然,大部分的赈灾粮都是直接运往中原灾区的,但小麦里掺杂了高粱、糜子、沙子,大米里掺杂了粳米、石子,所有可以作高价卖的精米精粮,都变成低品质的杂粮,卖不出高价去,他们贪腐了也是无用,到了中原,所有粮食也会按照现在这个比例掺杂沙子、锯末加工成食物分发给灾民,是难吃了一些,但是能让人饿不死,受了灾的人只要能填进肚子都是吃食,根本不在乎好吃不好吃,只有那些手里有精米精粮,却去冒领赈灾粮食的人也会觉得难吃。” “秦王说了,赈灾是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这才是功德,比道貌岸然的给灾民**米白面要强的多。”小吏看了看孙传庭,最后不屑的说道。 一个高大的亲卫上前,怒斥道:“兀那汉子,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小吏摆摆手,丝毫不在意的说:“说到底就是一个迂腐酸儒,这些日子我是见的多了,这几日来骂架的书生秀才不说,去年,内阁辅臣吴甡吴阁老,入朝为官,经过我们山西,见我们把无地的百姓送往漠南,也是大骂不恤,使的百姓背井离乡。如今成了礼部尚书,也没见其再过问呀。说起来,若不是当初迁徙几十万人到漠南,今年哪里有那么多粮食赈济中原,山西还得再多几十万张吃饭的嘴呢。” “你们走不走,不走的话,别怪俺们不客气了!” 正说着,十几个休息的妇人走了过来,拿着水瓢喝了几口凉水,掐着腰围着孙传庭,盛气凌人的问道,小吏连忙上前,劝说道:“这位先生若是无事便离开吧,我虽然算不得读书人,却也算能与你辩论一番,也算是以理服人,但惹的这些大姨、婶子发了火,那可是要骂娘的。” 说着说着,干活的丁壮也是站起来,个个攥的手嘎嘎作响,不怀好意的看了过来。 “真是.....真是斯文扫地!”孙传庭一甩袖子,扔下一句愤愤不平的话,转身离开了。 十几个妇人相互看看,抄起扁担追了上来:“你个耍嘴皮子的臭书生,说谁骚呢?说谁呢!” 等孙传庭上了船的时候,已经是狼狈不堪,袍子的下半截不见了踪影,脑袋上挨了一扁担的他头晕目眩,然而他就那么怔怔的坐在船舱里,想着刚才小吏说的那几句话,心中五味杂陈。 孙传庭接过郝世禄递来的手帕,捂住了脑袋,叹息一声,问:“国朝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郝世禄微微摇头,无法为孙传庭解答疑惑,只是说道:“也怪秦王,赈灾济民明明是善政,如何搞的这般乌烟瘴气,便是中原灾民,也不会念他的好。” 孙传庭微微摇头:“这也是被贪官污吏和地方官绅给逼的,若地方安靖,吏治清明,秦王也不会行如此举措。” 郝世禄没有接话,若地方安靖,吏治清明,别说什么举措,既不会有如此大灾,也不会有秦王了。 渡过了黄河,二人弃船骑马,一路向延安而去,郝世禄到了延安,亲自安排人把孙传庭一路护送到了固原,孙传庭一进总督衙门,却发现秦军之中诸多将领和西北官员面带焦急的等待着,见到孙传庭,中军官道:“大人.......却图汗叛了!” 孙传庭微微一愣,这原本就在计划之中,却没有表现出来,于是问道:“何时的事情?” 杜文焕站出来,抱拳道:“启禀大人,是五日之前,却图汗不知从何处知道大人去了山西,便无声无息的带上其麾下五千余兵马,裹挟了甘州卫、兆州卫的一些匠户,向西北而去,卑职麾下夜不收跟到青海一带,便失去了其踪迹。” 孙传庭看了一眼身旁的幕僚和中军,一群人尽是低头,想来这小子应该是他们中的人泄露给却图汗的。 “杜将军留下,其余都下去吧。”孙传庭疲惫的下达了命令,众人皆是出去。 孙传庭看了一眼杜文焕,说:“和朝廷的事已经了了,秦军接受大都督府的节制,与北府军团一道剿灭闯逆,此次回来的护卫中有两个大都督的赞画,会像你传授方略,杜将军,能不能为秦军博得好的前程,还要仰仗于你呀。” 杜文焕连忙躬身,说道:“卑职自当尽力。” 在私底下,杜文焕早与北府接触过,甚至几个远房子侄已经被北府方面送入了讲武堂学习,日后出任军官,而北府对杜文焕这为西北宿将还是非常礼遇的,待剿灭闯逆,若是解甲归田,便有封侯之位,若是继续从军,也可为一军副帅,按照杜文焕的理解,延绥军为北府主力,自当在前线鏖战,西北尚欠一军,极有可能以徐白云为帅,以往便颇有交情,倒也可以搭档。 杜文焕靠的近了些,小声说:“据卑职估计,却图汗部应该是越过青海大草滩,向乌斯藏内部去了,以往卑职与却图汗执掌秦军时,却图汗曾说过一些情况,藏地和西域大部分势力与他信仰不一,又多是秦王盟属,所以此獠应该是投效藏巴汗去了。” “这是秦王该头疼的地方,说说却图汗裹挟走的匠人?”孙传庭问。 杜文焕道:“都是一些火器、甲械匠人,约有千余人,其中十余人较为特殊,乃是炮匠,试铸过红夷大炮。” “难怪秦王会暂时放过却图汗。”孙传庭微微摇头。 杜文焕却是不解,孙传庭道:“如今乌斯藏有两大势力,固始汗部和藏巴汗部,双方一直交锋不断,以往有来有往,后来固始汗与秦王结盟后,得火器之利,方占据优势,如今却图汗投入藏南,可消弭这些优势,双方自会再入僵局。” “秦王既已与固始汗结盟,为何私下襄助藏巴汗呢?”杜文焕满脸不解。 孙传庭道:“北府如今重心在中原,抽不出兵力,又不愿意坐视固始汗在乌斯藏一家独大,才出此下策,秦王看上乌斯藏那块土地了。” 杜文焕问:“臣听来往的商贾说,乌斯藏地势极高,人烟稀少,咱中原人上去,会生胸闷、喘息之病,那种地方,真不知秦王看上什么了。” 孙传庭也是不解,说:“这些休要过问,你速速前往宁夏,莫要让那里的土谢图人闹出乱子来,这样吧,宁夏棉田、烟田虽多为土谢图赏功田,但鞑虏野蛮,多为鞑官贵人所占,这些人多随却图汗去了藏地,成为叛逆,一切田土当收缴起来,把这些鞑子贵人和部民,一并送到归化城去,算是投桃报李吧。” 杜文焕连忙领命去了,出了总督衙门,转了几个街口,进了一个小院之中,敲了三声门才得以进入,看到王庸坐在堂内,围着一坨冰块,扇着扇子,杜文焕连忙道:“哎呀呀,王大人,真是苦了你了。” 王庸摆摆手,说:“杜将军哪里话,都是为秦王做事。” 杜文焕坐定,王庸让人从井里捞来一个西瓜,切了放在二人面前,杜文焕吃着瓜,把孙传庭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遍,杜文焕最后问道:“咱是个粗人,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孙大人这是啥意思,总觉得这是在试探于我。” 王庸笑了笑:“杜将军别想那么多,孙督师这位在为入阁做准备呢。” “入阁?”杜文焕诧异道。 王庸笑道:“如今秦军与朝廷和解,以往的事儿都是一笔勾销了,仗打完了,孙大人就得入阁了,可是宁夏的事儿多少有损孙大人清名,宁夏镇,九边之一,在孙大人任上,成了鞑子的了,到了朝廷,这不好交代呀,所以把这苦差事交给你,驱赶一下。” “此次去宁夏,杜将军可要多带些兵马呀。”王庸最后提醒说。 杜文焕脸色一正:“却图汗都跑了,这群鞑子还敢闹事?” 王庸连忙摆手,说:“不是那个意思,灵州的郝家商栈,给将军备下了两千杆火铳和许多子药,另有三千马骡相送,都是秦王安置的,将军此去要带回这么多东西,不带些人手可是不够。” 杜文焕微微点头,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南下关中的事,但也知道要打大仗了,此番立下功勋关乎日后前程,杜文焕哪敢不尽心,如今再添火器、马骡实力大涨,定然是自己营伍有大用的。 “土谢图人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杜将军无需担心,倒是有一事,土谢图部的田主去了漠南,这些棉田、烟田可是不能毁坏了,更不能出售。”王庸说道。 杜文焕一愣,恍然明白,虽说那些烟田、棉田许多属于土谢图部的贵人,但是蒙古人怎么会种植烟草、棉花,租给佃农也是不会管理,因此都是全权委托给商贾经营,从收益中抽取三成利润予商家,而其中最大的商家便是王家的,也是王庸的私产,杜文焕想到这一层,自然不会坏了王庸的利益。 王庸说:“我为将军筹划此事,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大人,如今秦王治下,只有新军,军镇都是淘汰,过三五年,九边都是不复存在了,秦军早晚也会改制,诸如家丁、亲将之类,是不可能再有的。杜将军正在盛年,自然还想再进一步,但原本的家丁亲信如何安置?还不就在宁夏这些田亩上呀。” 杜文焕恍然大悟,说:“这些田亩册子,本官自会保留完好,以待朝廷处置,到时也请王大人多多美言几句,说起来咱们这些丘八比蒙古鞑子强不到哪里去,最后还是得找懂行的打理不是?” “杜将军这般想,我就放心了,日后西北之事,你我合作地方多的是。”王庸达到了目的,心情畅快,说话也是爽快了许多。 第414章 章一零九 南下保障 河南许州,径山。 陈柳子从马上跃下,把缰绳扔给一旁的护卫,在几十个乡勇的注视下,走过拱形的寨门,进入其中,而他和护卫的马匹则被拴在寨外那满是坟头的柳林里。 寨子里一片混乱,人马嘶叫,到处是牛羊粪便,几个女人正在井边洗衣服,警惕的眼睛盯砸陈柳子身上,一个管家打扮的人用地道的乡音斥责了她们几句,才欠着腰,带着陈柳子转进寨中唯一可以称得上院落的建筑,高高的院墙把异味和嘈杂挡在外面,进的堂内,几个丫鬟正张罗着菜品,桌上的菜品虽然粗糙,但灯烛下的青花细瓷碗碟却是发着光,显然主人家身份也是不凡。 “哎呀,陈东主,许久不见,许久不见了。” 内停走出一个中年人,见到陈柳子,热络的打着招呼,见陈柳子眉头带汗,连忙吩咐道:“快去取冰酪来,这大热天,热坏了陈家东主,如何是好?” 吃完了冰酪,陈柳子笑道:“林老爷抬爱了,俺陈柳子不过是个贱军户,哪里能让您这般恩遇呀。” 姓林的老爷是许州有名的缙绅林天可,其父亲曾经做到万历朝的礼部侍郎,还有一兄弟如今在浙江做参政,若是承平年月,即便是河南巡抚,也得对其恭恭敬敬的,更不要说他这个靠着渡口贩卖卷烟,走私盐巴的破落户了。 但同样是做买卖,也得分和谁做,陈柳子祖上积德,早年和陕西大商家郝家就买卖不断,更是见过秦王和郝家东主的人物,这几年发了财,如今也是河南数得着的豪客儿了,只不过闹闯贼的时候,陈柳子去了漠南罢了。 “陈东主哪里的话,咱们合作也有十几个年头了,特别这几年和陕北的买卖来往,咱两家可都是同舟共济的呀。”林天可拉着陈柳子坐下,又是夹菜又是倒酒的,极为热情。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早些年,林家就没少用陈柳子的渡船做盐巴生意,后来陈柳子生意做的大了,两家连续更紧密了,除了林家有实力之外,便是占据到了商路上,许州居于河南中心,去往洛阳、开封都是方便,向东南更是一马平川,直到南直隶,最关键的是,许州是方城路重要节点,是沟通洛阳到南阳乃至湖广的重要上道,若是路面安靖,从南阳到许州不过三日路途。 林天可不仅祖上豪阔,自己也有功名在身,又有一个在浙江做参政的弟弟,在许州可谓一方豪强,与其他地方的缙绅一样,林家一样挖大明朝的墙角,拖欠赋税、欺压良善、土地投献,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李闯进入河南之后,为了保住一方基业,林天可更是主动献上钱粮,在朝廷那里也是挂着附逆之罪的。 林天可这个人虽然有功名,却不是好诗书的,平日结交广泛,有经商多年,最看看清形势,这几日开封一带的闯军撤往湖广,经过许州,个个巧取豪夺,到了后来纵兵抢掠,林天可知道闯逆在河南不长久,索性带上家财妻小,结寨自守,这寨子原本是一山贼的,直接被林天可抢了下来,林家宗族外加乡勇足有千余人住在这里,前几日闯军来打,死了几十个也没打下来,索性去了。 “林老爷接下来还要不要与俺同舟共济呢?”陈柳子知道,这才是林天可请自己来的目的,笑着问道。 “这得看......。”林天可本能的想讨价还价,却被陈柳子摆摆手阻止了。 “啥也不用看,如今朝廷大军已经开始渡河,估摸着很快要打过来了,林老爷是想着能不能从俺嘴里套出点消息来,看看是留下来作威作福,还是裹了钱财银两,去南方投奔令弟去,是不是呀?”陈柳子直接了当的说道。 “陈东主快人快语,我也是不瞒着,正有这个意思啊。烦请陈东主为我谋划一二,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林天可说道。 陈柳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牌,放在了林天可面前,林天可看了一眼,这是一个身份令牌,是北府军团延绥军的侦查营千总。 “俺现在可是在延绥军中挂了职的,要是为你谋划,只能谋划北面,谋划南面可是要杀头的。”陈柳子说道。 “真是眼拙了,恭喜陈东主高升,哦,得叫一声大人了。”林天可连忙起身。 “哎,不用这般,也只是暂时挂职,等闯逆没了,咱还是得做买卖。”陈柳子随口说道,接着他看向林天可,认真说:“倒是真有一事,林老爷可为朝廷出把力,就看林老爷愿意不愿意了。” “哦?烦请说说。”林天可急迫说道。 陈柳子脸色严正,说:“俺得先问好,林老爷能不能接受朝廷的新令,若是不接受,俺说了也是白说。” 林天可自然知道那新令是什么,便是在针对缙绅来的,补交欠税,清查田亩,禁止投献,反正国朝几百年来对功名的优免特权全部取消。 林天可搓了搓手,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连天家都是交税,咱哪敢再胡来,陈大人啊,陈老弟,我是担心,以前的事加上和闯逆的勾当,杀头坐牢啊。这段时日,山西、直隶,杀了太多人了。” “是啊,你还在闯逆皇册名录上呢,杀头也是应该的。”陈柳子说道,继而又笑道:“要是把朝廷的事儿办好了,我可以许你两个条件。” “说说,快说说。”林天可再也不顾形象,急切的问道。 陈柳子说:“第一,在你接受朝廷新政的基础上,绝不杀头治罪,附逆闯贼之事,一笔勾销。第二,你林家以往欠税,一概减免,不再追讨。” “当......当真?”林天可简直要跳起来了。 陈柳子点点头,招呼了一声,一个护卫进来,递上一个书袋,陈柳子拿出一封文书,递给林天可,文书是大都督府出具的,写明了各地官绅、商贾、地主做出的贡献,诸如,筹措粮饷、出丁转运之类的,共计十八条,而名字是空白的,但大都督府的官印却在,陈柳子只需要写上林天可的名字,并且在他做过的几条前面打勾,再盖上自己的官印,就能以此为林家背书,日后官府上门,只需出具这文书,就能让官府按照文书上赦免、减罪。 “哎哎哎,陈老弟,你可是我林家的救命恩人啊。”林天可抱着这文书,兴奋的大喊道。 陈柳子说:“林老爷,你也得把朝廷安排的事儿做好了,俺才能为你盖印具名啊!” 林天可把文书小心的放在一边,说:“老弟请说,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陈柳子微微点头,说:“实话告诉林老爷,大军马上就要南下,这商道就是行军道,你要做的就是为大军筹划粮草之事啊。” “啊?”林天可满脸诧异,哭着脸说:“老弟啊,实不相瞒,如今这寨子里只剩下不到两千石存粮了,你也知道,我林家不做粮食买卖的,再说这河南,谁家还能拿出周济大军的粮食呢。” 陈柳子摆摆手说:“林老爷,你看你,俺跟你提粮草,你跟俺提粮食,咱说的就不是一种东西嘛。” 林天可愣住了:“粮草不就是粮食吗?” “粮草粮草,有人吃的粮食,还有马骡吃的草嘛。”陈柳子说道。 “草?草不是遍地就是嘛,”林天可问道。 陈柳子敲了敲桌子,说:“没错,草是遍地就是,但是营中马骡行军,不能撒出去吃草,而喂养马骡,更是要把青草铡细碎,还得用盐水饮马,这些活计都要有人要做,可是这一次,营中没有民夫和辅兵,就得让旁人做,许州得有一个人做,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其他想朝廷赦免的老爷。” “我做,我做。”林天可当即站起来。 陈柳子说的这些活计琐碎,但也只需费些人力罢了,许州有的是没饭吃的难民,最不缺的就是人力,而且铡草、备料这些活计,根本没有什么技巧难度,那些泥腿子平日除了种地,不就是侍弄这些畜生吗? “却也没有这般简单,要不咱吃了饭再说?”陈柳子拿出一份地图,看着满桌尚未动过的菜品,问道。 林天可招来丫鬟,吩咐道:“把所有东西都撤走了,让厨子重新做,多找几个人来,把桌子弄干净。” 不大一会,一张地图摆在了林天可的面前,正是许州通过方城路商道,地图很详细,林天可年轻的时候多半去过,陈柳子拿出一只笔,在商路两侧划拉一下说:“这里得建造两个长达三里的凉棚,会做饭的丁壮、仆妇要有五百个,薪柴、草料要足够。” 接着,许州城外一大片的土地被化了出来,说:“这里原来是周王的封地,十日之内,圈起五千亩,需要大量的草料,能够喂养十万头牛羊!” “十......十万!”林天可满脸震撼,整个开封府如今也凑不出十万牛羊了吧。 “要这么多牛羊干什么?”林天可当即问道。 陈柳子笑了笑,说:“这是朝廷大事儿,要不我现在就跟你说道说道?” 林天可当即捂住耳朵,退了两步,说:“别了,陈老弟,当我没问,朝廷的大事儿,不是我该问的,罪过罪过。”说着还打了自己嘴巴两巴掌。 陈柳子哈哈一笑,说:“这就是了,不该知道,就别知道,对了,林老爷你寨中的这些乡勇不错,莫让他们干活,到时候需要维持一下秩序,莫要引来太多难民堵塞官道。” “那是自然。”林天可满口答应。 陈柳子又问:“对了,林老爷,三鸦道您熟悉,不知道襄城、叶县、裕州这些地方可有值得托付重任的官绅商贾呢?” 林天可连忙从内厅拿来纸笔,一边写一边说:“襄城和叶县我都有推荐,但是裕州没有,而且还有两家是万万不能选的,其余闯逆里的伪爵过从甚密,怕误了朝廷大事,另外家里还有七八个老人,都是走惯了三鸦道的,如有差遣,随时可以吩咐。” 陈柳子略略点头,心道林天可确实有些能耐,于是把那文书摊开,写上了林天可的名字,十八条赦免条陈中,陈柳子勾选了七个,这一切都是当着林天可的面做的,陈柳子盖上印鉴,仔细收好,说:“等你把事情做好了,这文书会送达你府上,来往军队、官员若有侵犯,可以拿着文书去大都督府告状,恭喜林老爷,如今也是有功之臣了。” “不敢,不敢,还是要多谢陈老弟给了机会。”林天可颇为感动的说道。 陈柳子拍了拍肚皮,说:“林老爷还是赏些饭食吧,哈哈。” 平阳。 孙伯纶眼睛盯在沙盘上,赵琉璃捧着一盏鲸油灯,照亮了孙伯纶想看的区域,正此时,延绥军的一个赞画上前,递上一份文书。 赵琉璃看了一边,兴奋的说道:“王爷,南下事大成了!” 孙伯纶接过来一看,正是陈柳子提交的方城路的文书,孙伯纶看着沙盘,把文书上一个个城池标注出来,自然有军官上前,用红色的线绳把开封、尉氏、许州一直到南阳的方城路标注出来。 而在其西侧,则有一条仅仅相当于其三分之一的三鸦道,从洛阳直接向南一直到南阳。 “多行七百余里。”孙伯纶简单估算了一下,皱眉起来。 赵琉璃道:“王爷,三鸦道虽然顺畅,却有闯逆阻拦,特别是鲁阳关,闯逆尚且驻守近万大军,李来亨虽然年轻,却也是有股子狠劲,肯定是不降的,南阳的李岩、红娘子虽然与闯逆划清界限,却也只是保境安民,拒不奉诏,若是一路南下打过去,顺利的话,也得七天,不顺的话,至少半个月,而走方城路虽然远,但一路安靖,沿途皆有商贾、缙绅备好米粮、粮草,还有歇息之处,士卒无需扎营、炊事,以末将估计,少则五日,多则七日,全军便可到达襄阳城下,闯逆是万万反应不过来的,纵然有人报信,也不过比前锋早到一日,又有何意义呢?” 孙伯纶微微点头,赵琉璃却说:“末将却有个担心,怕贺锦、高一功二人,面对我大军赶到,向南京投降啊。” 第415章 章一百一 疾行千里 “于南京来说,白得十万兵马,于你我来说,却不过十万壮丁罢了,不值一提。”孙伯纶摆摆手,丝毫不把二贼放在眼里。 阻碍北府经略湖广一带的是长江天险,不是兵力,而且下一个目标也不是长江,而是四川。 “先取关中,灭闯逆,复进蜀地,平献贼,二贼灭,则西部安定,待西北、西南大定,即可对江南之地分化,天下便可大定也。”孙伯纶看着沙盘,憧憬着北府军团的军事战略。 七月十日。 按照大都督府制定的战略,延绥军开始大规模渡过黄河,徐白云所率偏师于孟津一带渡河,直扑河南府,很快进入洛阳地带,与其一道渡河的是大量的赈灾物资,很快,洛阳周围百里的百姓齐聚洛阳,找寻吃食。 而赵琉璃亲率主力在河阴渡河南下,搭建浮桥十二座,其中四座为重载浮桥,全军五万人,马步炮齐全,马骡充足,便是辎重营为了速度,也是以马骡驮负粮草,随军前行,曹变蛟所率领的前锋包括四千骑兵、四个机动步营外加两个炮营,一共一万五千人,一日便是渡过黄河,直接南下郑州。 一进郑州境内,面前景象如低于一般,一眼望去,四周都是枯黄之色,路边的树上因为没了树皮而枯死,光秃秃的树干在一旁颤抖,几条河流都是干涸见底,一阵风吹过,卷起沙土飞扬,河床下的裂缝可以陷下马蹄,而所过村镇,十室九空,饿殍遍地,骸骨密布,路边倒毙之人比比皆是,偶有看到活人,眼睛也是发绿。 曹变蛟忽然骂道:“去几个人,把那些割人肉吃的畜生绑了!” “将军,秦王有令,七日内抵达南阳,这是死命令,将军切勿多事啊,坏了朝廷方略,谁也担待不起啊。”副将提醒道。 曹变蛟一甩马鞭,喝骂道:“李自成,老子日你先人,等抓到你,扒了你的皮!” 正骂着,前面忽然拥挤起来,曹变蛟打马而去,发现一辆炮车不慎掉落路旁的沟里,人拉马拽,挡住了官道的大半,曹变蛟说道:“把炮药搬上来,火炮放弃,继续前进!” “将爷,让俺留下看着吧。”炮长抱着炮筒,擦了一把汗水,求道。 “立刻开拔,你留下,过不了今晚就要被那些畜生连骨头拆了炖肉,快点,上马,继续前进,今天晚上,必须赶到许州!”曹变蛟根本不给他央求的机会,直接下达了死命令。 砰砰砰! 一阵乱铳在前方响起,曹变蛟驱赶了周围士卒,让开道路疾驰而去,发信前面经过梅山的时候,被几百人乡民堵住了路,这些衣衫褴褛的家伙正跪在路边,无论士卒如何驱赶大骂,都是不离开,更有胆大的抱住了炮车轮子,就是不撒手。 “发生了什么事儿?”曹变蛟喝问统帅斥候的千总。 那千总回答道:“将军,这些都是附近的难民,请朝廷抚恤的,他们说愿意进营当丁壮,女人也说啥也都干,卑职不敢收留,要不然给他们点吃的,打发了!” “放屁!你忘了秦军当时为什么失败了吗?”曹变蛟喝骂道。 众人皆是俯首,当初秦军失败最重要的原因是粮草不够,虽然准备十足进入了河南,但是无数难民求抚恤,把原本准备的军粮吃了个精光,虽然打败闯军,却无后继之力追击,只能去洛阳就粮,最后导致大败。 正因如此,赵琉璃在渡河之前就召集所有千总以上的军官,三令五申,严禁抚恤百姓,严禁收纳难民,全军要以最快速度南下南阳,特殊场合可用特殊手段。 曹变蛟大喝一声:“军法官!” 一持刀千总赶来,曹变蛟问:“难民堵路,强索军粮,如何处置!” 那千总单膝跪地,拔出军法刀,毫不迟疑的吼道:“杀!” “杀!”数百铳手齐声应和,手中火铳纷纷放平,对准了跪在地上的难民,曹变蛟接过军法刀,高高举起,只要劈斩而下,铳子之间,难有活口,但闭上眼,扭过头,实在不愿意看那惨烈一幕。 “将军,请容卑职一言,万万不可滥杀啊!”一个年轻的千总跑过来,抓住了曹变蛟的手,严正的说道。 众人皆是看去,这千总看起来连二十岁也不到,在北府军团能在这个年纪得此高位的,应该都在质子军或秦王卫队中,此人脸色白皙,身材高大,军容甚是端庄,言谈举止颇有法度,又是这般年纪,定然是讲武堂出来的。 年初讲武堂有一批优秀学员提前毕业,加入延绥军中历练,赵一成也是其中之一,他是参谋科的第一名,讲武堂的探花。 “杀了难民,便是有军法官背书,朝廷文官也会指摘延绥军,于大军威名无益!”赵一成正声说道。 诸将皆是点头,如今北府军团下辖几大军团,各有归属,相互之间也有争锋,延绥军如今军力最强,最受重用,若有滥杀百姓的污点在,可为延绥之耻,要知道,秦王执掌兵马这么些年,也没有如此铁血无情过。 曹变蛟看了一眼赵一成,说:“你若有计策驱赶难民,本将便不枉杀,若无良策,容不得再行耽搁了。” 赵一成连忙说:“可否让卑职一试?” 曹变蛟微微点头,赵一成随手点了几十人,交代了几句,那些人放下火铳,一手提刀,一手拿着马上解下的火铳,直接上前,隔着老远,只见那些士卒绑了几个难民,人群却是一哄而散,就连被抓住的难民也是挣脱逃离,不多时,路面安靖了下来。 “快,整队前进,都他妈戴上斗笠,热病了可没有人管!”副将率先反应过来,催促着士卒,众人列队继续前进。 曹变蛟看了一眼颇为有些得意的赵一成,问:“你刚才对那些难民说了什么,他们怎生跑的这般快?” 赵一成躬身抱拳:“卑职只是告诉他们,大军营中米粮不足,士卒多日未吃肉食,便抓些人做两脚羊。” “两脚羊?”曹变蛟诧异的看向赵一成,他出身将门,自然知道那是五胡乱华的时候,胡人抓捕汉人百姓为军粮,杀人吃肉。 “这不是坏了咱延绥军的名声吗,若是让那些儒生知道,可是要闹翻天了。”一个将领说道。 赵一成笑了笑,说:“赈灾粮一个月内就能铺满整个河南,连难民都有粮食吃,更何况军队了,这种谣言,也是不攻自破的,此时用来解燃眉之急,倒也合适。” 曹变蛟道:“不愧是讲武堂出来的,鬼点子不少,好,从今日起,你便随本将一道行事,命令各营,加快速度。” 前锋大军快速行进,走在最前面的斥候见到路旁的难民,便是凶神恶煞的一拥而上,大喊着绑了去做军粮,周围十余里的难民皆是逃离,延绥军吃人的消息很快在河南腹地传开,而随之而来的另外一个消息,朝廷在开封发粮赈灾,人人可得粥饼、酱菜,若去河堤劳作,还可的布匹、银钱,一时之间,河南振奋,百姓趋之若鹜,数道洪流向开封方向滚滚而去。 延绥军逆流南下,前锋大军一个白天疾行二百余里,夜晚抵达许州林家设立的兵站。 一万余人进入兵站之中,林天可拿着陈柳子留下的印符找到了曹变蛟,曹变蛟勘验之后,让全军进入兵站休整,兵站里已经准备妥当了,长棚之下可以供五千人飨食,烧好的热水可以洗脚解乏,从井中拿出的瓜果清冽爽快,除了粥、饼,还有前锋辎重部队携带的肉干、干菜,吃食完毕可进入附近村庄和长棚下休整,林天可甚至为士卒提供驱蚊的用具,疾行一天的牲畜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切碎的草叶配上足量的精料,还有加了盐的水。 林天可给军官们准备了通透的房子还有冰镇过的西瓜或者冰酪,更让前锋军满意,赵一成把多余的辎重留到兵站,终于在烧水棚子下找到了林天可。 “林老爷,你在做什么?”赵一成问道。 林天可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听将军们说,大军明天一早开拔,小人正让人烧解暑的绿豆汤,加了糖,明天估计是个大热天,下一个兵站尚在襄城,还有一段山路,若是中暑可是不好了。” 赵一成微微点头:“林老爷,像你这般为王师做事的士绅可是很少见的。” 林天可连称不敢,既然他已经打定主意,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一条路走到黑,阳奉阴违反而会给人把柄。赵一成从怀中掏出文书,递给林天可,说:“这是陈大人答应你的文书,你可是要收好了。” “多谢赵大人,多谢赵大人。”林天可拿过文书,借着火光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又多勾选了两项,更让林天可欢心,连忙道谢,如今这文书已经成了林家的护身符,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赵一成让人掌灯,拿出一份许州左近的地图,说:“你让人圈起的草场本官已经去看过了,一应物什倒也齐全,约么五日后,大批牛羊也该到了,林老爷要小心应对,此为我延绥军后备粮草,马虎不得。” 见林天可认真的点头,赵一成说:“林老爷这事若是做好了,朝廷还会有封赏下来,说不定您也能上义民录呢。” “义民录,那是何物,陈大人不曾提过。”林天可说道。 赵一成道:“那是朝廷设立的册子,收录的都是地方良善、爱国商人、义军豪侠,多是在闯逆作乱期间,忠于朝廷,敢于反抗的,或者赈灾济民、造福乡里的。义民录上的人不仅不会追求以往的过失,还有其他奖赏,比如河南各地藩王之中,唯有南阳唐王且贤且忠,其余藩王的都因过失被除藩或者降等,其麾下产业,除了土地之外,都会被拍卖,而义民录上的义民则有优先权,此项德政在直隶、山西、山东都有实行。” “那小人也有资格成为其中之一吗?”林天可心情激动起来,他怀中的那份文书可保家业,但义民录却可以扩充势力,如何不心动呢。 “当然,林老爷不仅此次襄助王师,还有过抗击闯逆的义举,自然是有资格的,只是还是要看功劳大小,义民录上也是分等的,其中甲等,是拥有进京面见天子的殊荣。”赵一成说道。 林天可更是激动不可遏制,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抗击过闯逆,难道在寨子里自保打死那几个也算? “小人自当全力以赴,为王师服务,成为大明义民!”林天可认真的说道。 第二天天刚亮,大军开拔,一路向西南而去直奔襄城,中午便是到达,休息了一个时辰躲避烈日,补充了饮水,吃过了午饭,继续前进,一直到叶县才休整,有过了一日,此时已经进入南阳府境内。 曹变蛟放眼望去,周围形势大变,绿色为多,田野之中多有稻谷,随处可见务农的男女,过了裕州,夜不收回报,他们遇到了义军的阻拦。 “民军?”曹变蛟有些难以理解经验丰富的夜不收队长对敌人使用这样的词语。 “是的,民军,他们原来是闯逆,可却是李岩和红娘子的兵马,控制了南阳全境,已经和闯逆划清界限,但也不与为敌,南阳境内,但凡有人滋扰百姓,抢掠豪夺,义军便会出兵,无论是伪顺军还是山贼盗匪,如今闯逆尚有兵马在鲁阳关阻挡我军,其与湖广之间来往,也是小心过境,不敢侵犯,百姓对李岩极为拥护,其麾下兵马被称之为民军。”夜不收队长解释道。 “敌我难辨啊。”曹变蛟犹豫说道。 “将军,李岩麾下有精锐过万,其中更有红娘子近五千精骑,若是与我军缠斗,恐迁延时日。”赵一成说道。 曹变蛟问:“以你之见,当如何?” 赵一成道:“卑职愿去南阳,与其和谈。” “如何和谈?”曹变蛟问。 赵一成道:“将军,李岩夫妇此番作为,乃是为了保境安民,我军南下入湖广,只需不滋扰乡里,其便无可指摘,我军走裕州、唐县、新野,绕开南阳腹地,与其和平相处,两不侵犯,其若不许,可以米粮、盐巴助其赈灾济民,卑职愿以此身为质。” “李岩乃是闯逆宿将,麾下多有老贼,本将恐你此行危险。”曹变蛟担忧说。 赵一成哈哈一笑,说:“若无北府,卑职早已是路边骸骨了,能有如今待遇,皆赖秦王赏识,卑职有何不能牺牲的呢。” 曹变蛟微微点头,吩咐道:“把所有的军法官、卫队和前锋军赞画安置到各营各队中去,严明纪律,不可踩踏庄稼,不可滋扰乡民,命令骑兵前方开道,全军进入戒备状态。” 第416章 章一一一 两不侵犯 赵一成只带了十骑和一个辎重队,直奔南阳而去,刚过百重山就遭遇了红娘子的骑兵,被挟持到了南阳。 “本官乃是秦王麾下延绥军参谋,赵一成。”赵一成在唐王府见到了李岩,当即表明了身份。 “赵将军,你们的速度好快啊,竟然从许州方向过来了,原本以为入冬以前,你们到不了南阳呢。”李岩淡淡说道。 “我们快一天,闯逆就能少祸害百姓一天。”赵一成当即说道。 李岩听到闯逆二字,手微微颤抖,这时红娘子在他耳边耳语几句,李岩问:“你此行前来,那些商货是什么?难道是一路劫掠抢来的民财,想要贿赂于我不成?” 赵一成哈哈一笑,说:“若是贿赂先生,也应该是银两、珠宝才是,本官带来的驮马之上,可全是盐巴,早就听闻先生执掌南阳,闯逆、山贼皆不敢侵,开仓赈济,在河南灾荒遍地,南阳却是桃源仙境,可纵然先生天纵英才,也难以改变南阳缺盐的现状吧。” “你倒是豪爽的紧,五十匹驮马,近三千多斤盐,好大手笔。”李岩说道。 赵一成笑了笑:“这些都是军需物资,王师平叛讨逆,军需自然充足,若有余丰,也是要赈济灾民的,这些盐巴予你李先生,便是给了南阳百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倒也算不得什么手笔。” “你想要什么?”李岩问道。 “王师五万主力已达许州,前锋万余,已出裕州,将经由唐县、新野,入湖广征讨闯逆,想要借道而行。”赵一成当即说道,见李岩皱眉,赵一成又说:“闯逆贺锦、高一功部肆虐湖广,民不聊生,大军若在南阳耽搁,唯恐湖广不靖,湖广百万百姓俱在先生手中,如何决断,烦请先生明示。” 李岩尚未说话,身边一汉子吼道:“你莫要巧言令色,如今我们民军虽然与大顺分开,但那是因为闯王被奸人蒙蔽,任由将领胡来,他日若闯王严肃军纪,我民军亦是闯王麾下,安能见你去害昔日弟兄,未来同袍!” “若我不许,你该如何?”李岩问道。 赵一成哈哈一笑,说:“若先生不许,不是我该如何,而是你该如何!” “我延绥军自渡河以来,四日疾行至裕州,前锋军一万余,与州县百姓秋毫无犯,乃是讨逆王师,军中精卒曾在塞外鏖战东虏,保得边境安宁,大明百姓无不受吾等恩德,如此忠义之师,王者之师,若是过境,先生当如何?若是阻拦,先生便是百姓之敌,与二贼何异,与东虏何异,安能再称民军?” “住口,你们官军是什么德行,我们岂会不知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那汉子高声叫嚷说道。 赵一成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说的官兵是旧军,我们是北府新军,这位兄弟,请问那些比贼尚且不如的旧军现在哪里?” 那汉子一时语塞,赵一成却上前一步,进逼说道:“那些兵痞军贼多被闯逆收编,正是你说的昔日兄弟,未来同袍!本官倒是觉得,你追随李先生,并未非保境安民,百姓生计,完全就是贪恋手中权势,恋栈不去!” “你!某要杀了你!”那汉子拔刀出手,然而刀尚未出鞘,便被身边的红娘子夺了过去。 红娘子问:“相公,当如何对待?” “我民军是为民请命,保境安民,并无自立之心,若秋毫无犯,无论明军和顺军都可畅通无阻。”李岩淡淡的说道。 赵一成抱拳道:“先生心怀百姓,真乃圣人也。” 李岩看着赵一成,认真的说:“若南阳百姓受到滋扰,无论是谁,民军皆是定斩不饶!” 赵一成毫不畏惧,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说罢,赵一成叫来延绥军之中两个把总,交代了他们去向曹变蛟报告消息,自己却又回到堂中。 “你为何不走?”李岩问道。 赵一成道:“只许先生大仁大义,不许本官言而有信吗?本官就在这里,等大军过境,南阳百姓若有损伤,先生也能找到个出气的不是?” 李岩知道赵一成有当人质的想法,微微点头:“既然如此,便借着这个光景,与我夫妇说说秦王的事情吧,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 崇祯十三年七月十五日,裕州。 从裕州前往唐县的官道上,蹄声如雷,烟尘冲天,无数的骑兵和车辆行进其中,惹来周围乡民阵阵侧目,除了把阻塞道路的板车、羊群赶到一边,这些兵马并不与周围的百姓交流,待大军过去,殿后的把总扔给那个车辙陷入路边沟里的汉子几枚散碎银子,道了声对不住,打马追赶主力去了。 赵琉璃坐在树荫下,静静的看着快速通过的延绥军,计算着行程,他敏锐的发现,离开裕州,没有兵站的支持后,前进速度降低了至少三分之一。 “曹将军可有消息传来?”赵琉璃对早于他们两日进入湖广的前锋颇为记挂,已经问了几次了。 副将正要摇头,一个千总打马而来,说:“曹将军率军越过邓州,进入湖广境内,大军隐匿于马窟山南麓,随时可以抢占谷城。” 曹变蛟打开地图,稍稍查看了一下已经汇总的情报,说:“明日也就过新野,倒也能跟上。” “那支兵马是哪个营伍的,为何立于高处,不随队前进?”赵琉璃远远看到七顶山附近有数千骑兵运动,当即问道。 当有一个将领上前,把曹变蛟派遣赵一成前往南阳和谈,才得大军平安过境的情况说了出来,赵琉璃道:“这个赵一成,倒是有些胆色。” 说着,赵琉璃招过副将说:“你去点验一下辎重和各营,只留下五日口粮,其余全部扔在裕州,派人去一趟南阳,把遗留物资数量报给那个李岩,让他遣人接收,然后把那个赵千总换回来,明白了吗?” 副将连忙领命而去。 赵琉璃率领的主力大军第二日一早进入湖广境内,赵琉璃当即向各营各军传达了新的命令。 “将军有令,各军减速慢行,一日前进五十里,光张旗帜,四派骑队,但凡遭遇闯逆,必用火铳、火炮。” “将军,这是......这是何意?”赵一成从南阳赶来,正好接到如此命令,不解的问道。 对于这个年轻的后辈,赵琉璃也是不吝赐教,说:“延绥军主力此行乃是攻打汉中,并不经略湖广,如今我军占据新野,已经是打开了进入湖广的大门,襄阳在不在我手并无意义,我如此张狂行事,就是让贺锦、高一功二贼变成惊弓之鸟,其若逃往汉中,则为前锋军所伏击,若是投降侯询,则少一阻碍,此行无忧也。” 赵一成微微点头,却也是说道:“最好的结果是歼灭二贼,占据襄城!” “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好事,若无把握还是莫要攻取襄城的好,除非二贼弃城而去。”赵琉璃说道,忽然他说道:“此事倒也不是不可以斟酌,若取襄阳这九省通衢之地,也是一大功劳,看来,得寻求高人指点了。” 轰轰轰! 襄阳城西,炮声不断,两日前,贺锦便收到南阳一带传来的消息,说是有大股官军南下,贺锦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虽说如今李岩与大顺划清了界限,但鲁阳关还在李来亨手中,挡住三鸦路南下的道路,大股官兵如何南下,若是绕道许州,光是开封府的难民就能把他们吃穷了。 但是很快,新野便有更急迫的消息传来,官兵超过十万,南下过了新野,且有数十门火炮,派出去的斥候亲眼所见,贺锦再也不敢耽搁,连忙给南下荆门州的高一功报去了消息。 原本南下夺取巴东,打开进川通道的高一功没想到官兵来的如此快,毕竟按照李自成传来的消息,明军应该在夏日赈济河南灾民,围攻潼关,秋收之后在寻机南下的,但是高一功很快明白过来,入川计划必须改变了,一旦打不开入川的路线,和田见秀接不上头,那自己就会被明军和张献忠的兵马夹在中间,于是他一边命令贺锦坚守襄阳,一面回师北上,准备带上大顺军主力沿着汉水进入汉中,彻底抛弃湖广。 而在这个时候,一个皮肤白皙,满脸含笑的老者进了赵琉璃的延绥军大营,见到赵琉璃,问:“赵将军?” “正是卑职,您就是韩老公吧。”赵琉璃热络的请韩赞周坐下,说道。 “唉哟,咱家可当不起大名鼎鼎的赵将军这般尊称,当不起,当不起呀。”韩赞周摆着扇子,随口说道,见几个士卒端来酸梅汤,韩赞周也顾不得礼仪,连喝了两大碗,才说道:“哎呦,赵将军可把咱家折腾苦了,本来在武昌待的好好的,非得让咱家到这襄阳来,着实废了不少力气。” “这也不是为了秦王嘛,在这湖广,卑职能仰仗的,也只有韩老公了。”赵琉璃微笑说道。 韩赞周扇着扇子,道:“得,秦王的面子,咱家不能不卖呀。” 韩赞周本是南京镇守太监,太子在南京被东林党扶持登基之后,韩赞周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原本东林就憎恨阉党,连带着他这类无党无派的太监都受到连累,要不是南京的勋戚不想让东林一家独大,估计韩赞周早就喝西北风去了,这时候,方正化来信,二人年幼便是相识,有些情义,韩赞周很快投入到了北府的怀抱,暗中传递一些消息。 而真正让韩赞周登堂入室的,还是钱谦益,当初郝允辙挟持钱谦益北上,众人皆是不敢阻拦,一直过了淮河,却被秦王要求放人,毕竟在秦王眼里,钱谦益就是个耍嘴皮的,若是没了他,多半是侯询或史可法这两位在江南士绅中有极大威望又不乏能力的家伙掌权,这二人可是比钱谦益难对付的多。 既然要放人,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让韩赞周‘救’了回去,从此韩赞周成了南京首辅大臣的座上宾,再后来,韩赞周与北府的合作就更深一步了,至少目前方正化利用买卖安插进东虏内部的棋子,多是靠了韩赞周的关系,而条件则是,韩赞周参与辽东走私,所获钱财,日后一律不得追查。 “韩老公这次来湖广是为了什么?”赵琉璃问道。 韩赞周摆摆手,有些不高兴的说:“还不是秦王发了脾气,侯方域伤了河东君,结果北府直接派人杀了侯方域.......。” “额,这个好像是侯方域杀了华亭陈子龙吧。”赵琉璃满脸黑线。 韩赞周诧异说:“江南都说是秦王冲冠一怒为红颜呀,侯方域死了,秦王那边是痛快了,可那侯方域可是侯恂的儿子,这段时日朝廷南征,钱谦益他们担心侯恂做出什么过激举措,坏了南京安定江南的大局。” “南京的老爷们真是多此一举,侯恂倒是真恨不得提兵北上和朝廷拼命,但左良玉不肯呀,左良玉可真是个秒人,手里握着兵权,就守着武昌那一亩三分地儿,谁也不招惹,有趣的紧。” 说着说着,韩赞周也觉的自己啰嗦了,问:“赵将军请咱家来,不会只是为了听故事的吧。” 赵琉璃哈哈一笑:“那倒不是,只是卑职对湖广不熟,想请教韩老公,若取襄阳,当如何?” 韩赞周笑了笑,说:“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如今的湖广可谓是群雄荟萃,朝廷、闯逆、南京三方角力,甚至连四川的献贼都想跳出来沾点便宜,其中里外不是人的就是闯逆,高一功与贺锦二贼,在湖广折腾了一年多,也没有打开局面,究其原因就是左良玉当缩头乌龟,就是不出战。” 赵琉璃轻咳一声,示意韩赞周话太多,韩赞周尴尬的笑了笑,说:“如今朝廷大举南下,贺锦是真的有了二心了。” “贺锦?如何说。”赵琉璃问道,那可是闯逆在湖广的副帅。 韩赞周道:“贺锦这厮原来是个小杆子,李自成在洛阳闹大之后才投靠的,原本就不忠诚,到了湖广阳奉阴违,没少和左良玉勾搭,二人对阵经常是杀声震天,不见人死,前些日子,贺锦偷偷的把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送还了营中,这几日侯恂和左良玉正筹划着招降他呢。” 第417章 章一一二 各奔东西 “左梦庚,他不是死了吗?”赵琉璃有些意外的问道。 韩赞周笑了笑:“当初闯逆抓了他,扔在黑牢里,后来左良玉在湖广扎下根来,闯逆想用左梦庚招降左镇,如今朝廷大军南下,贺锦是要拿左梦庚做个敲门砖,准备投降了。” 赵琉璃听到这里,难掩心中的激动,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你总不会想真的把贺锦推给侯恂吧,你得知道,他手下光是闯逆老兵就有两万。”韩赞周说道。 赵琉璃呵呵一笑:“襄阳城应该比那两万兵痞要重要的多吧。” “可秦王那里你怎么交代?”韩赞周不禁多问了一句,如今自己插手进来了,若是惹的秦王不痛快,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自古以来,襄阳都是荆楚门户,襄阳失,则江陵危,江陵危,则长江之险不足恃。若得襄阳,便可多一个抓手,日后经略湖广,平添三分胜算,秦王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赵琉璃说道。 “那你需要咱家做什么?”韩赞周问道。 赵琉璃靠了过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韩赞周微微点头说:“几个锦衣卫而已,倒是不算什么,只是......。” 赵琉璃连忙正色说道:“此事成了,卑职上报大都督府,若得嘉许,自有韩老公一份功劳,若不为秦王所喜,自然与韩老公无关,只是此事的情分,卑职是一定要记在心中的。” 韩赞周哈哈一笑,心中却知道赵琉璃是个识时务的,连忙应承了几句。 襄王府邸。 贺锦坐在锦榻上,靠在一边,身边有三五个打扮艳丽的女人,个个花枝招展,不断送上酒水、果脯,而在一边,戏班弹奏,舞姬翩跹,香风阵阵。 堂中还有七八个贺锦麾下大将,俱是搂着姿色俏立的女人,不时发出一声声狂笑。 “奶奶的,本来以为咱成了大顺的将军,也能登堂入室,成老爷贵人,没曾想,一年时间,大顺倒了个七七八八,咱呀还是回到当初跟掌盘子打转转的日子了。”一个粗豪的将军骂咧咧的说道。 “咋?你觉得跟着掌盘子的亏待你了?”另一个人问。 那粗豪汉子说:“俺是觉得这日子忒好了,比跟着闯王好多了,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天下还有比这更爽快的吗?” “掌盘子的,你说说,等高一功来了,咱到底是不是跟他回汉中去?”那汉子说完,问道。 贺锦一把把身边的女子搂在怀里,说:“你想去?” 那汉子哈哈一笑:“俺跟着掌盘子的,您去哪里,咱们这些丘八就去哪里,跟着您才有好日子过。” “那你说说,怎么才有好日子过?”贺锦问。 那汉子说:“要俺说,俺觉得还是投了南京那边的好,外面的官兵是要杀咱头的,俺看大顺也是走下坡路了,便是一起去了四川,咱脑袋上不仅皇帝和各种侯爷、制将军,也是要当三孙子的,听人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咱索性投了那侯恂,你看左良玉那厮,当初投上门时不过几千人马的破落户,如今呢,占据武昌,也是一方豪强了,作威作福,掌盘子的有几万人马,至少不比他差吧。” “就是,南京朝廷有钱,实力最强,也就他们能挡住北府军,大树底下好乘凉嘛,总好过跟大顺一起殉葬不是。”另一个人也是附和道。 “说的有几分道理。”贺锦依旧是淡然的模样,说道。 “那掌盘子的还等什么,外面朝廷大军还在轰城墙呢。”那汉子诧异问道。 贺锦说:“不过是吓唬人罢了,他们打不进来。” 众人深以为然,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吃酒,襄阳三面环山,北面是汉江,四周护城河五十余丈宽,想打襄阳,没有水师是不可能的。 “既然打不进来,就要慌,刚才你说我有两万人不假,但既然要投侯恂,两万人和五万人还是不一样的。”贺锦淡淡说道。 “您的意思是.......。”几个将军都是微微一愣,继而明白。 若是想把两万人变成五万人,那就得着落在高一功身上的,而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妻弟,肯定不会投降南京的。 正说着,外面忽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忽然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双眸环视一周,冷冷问道:“贺锦呢?” 咣当一声,贺锦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从女人堆里爬出来,连鞋子顾不得穿,跑了过来,弯腰说道:“高将军,您怎么回来这么快?” 高一功冷冷一笑,看了看那几个吓的乱叫的女人,冰冷的声音从牙缝里钻了出来:“本将若不是回来的快,也不会知道,我们在前面打生打死,你们在后面风流快活。” 贺锦道:“不敢,不敢,这不是......刚刚打退了北府军一次攻击,也就弄了些酒菜庆祝一下。” “哼,官府的兵马连城墙根都没有摸到的吧。”高一功自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驱赶开那些女人,坐在了榻上。 这个时候,外面窜进来几十个披甲执锐的汉子,列在众人身后,几个将军都是站起身来,动也不敢动,贺锦问:“高将军,你这是.......这是何意?” 高一功没有说话,敲了敲桌子,就有三个人被押解了进来,高一功道:“这是我在宜城附近抓到的,从腰牌来看是南京的锦衣卫。” 说着,高一功从怀里掏出了几个腰牌,扔在了地上,贺锦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手握住了刀柄,高一功冲一个老营兵点点头,那老营兵踹了一脚地上的锦衣卫,那锦衣卫说道:“小人是受了上官差遣,前来给贺大人送信的。” 高一功拿出一封信递给贺锦,贺锦拆开一看,上面除了感谢把左梦庚送到了武昌,便是要求贺锦杀了高一功,献襄阳投降,并以伯爵和总兵之位许之。 贺锦看着信,心中却是疑惑,以往这等事都是由侯恂幕中了几个幕僚打理的,怎么忽然变成了锦衣卫差遣,他想了想,决定咬牙死挺,说:“高将军,这是贼人污蔑我啊,贺锦受皇上天恩,如何敢背叛呢?” “左梦庚也不是卑职私下买放,是左良玉遣人袭营,那厮逃走的,这件事,在座的兄弟是清楚的,也是向皇上和高大人汇报过的,皇上也是说不予追究呀,贼人定然是以此离间你我,让咱大顺火并,好渔翁得利。” 高一功坐在那里,双手拄刀,事实上,贺锦说出了他的担心,如果枉杀了贺锦,在如今大顺风雨漂泊的情况下,无异于是一场大地震,贺锦虽说不是闯营嫡系,但比那些投降的朝廷官将可是亲近的多了,若是没有确凿证据,便是杀了,那些朝廷降兵怕是要作乱了。 忽然,高一功拔出了刀,寒锋照亮了贺锦的脸,高一功把刀扔给贺锦,说:“既然你无背叛之心,这三人交由你处置!” 贺锦接过长刀,毫不迟疑,上前把三人都是捅了个透心凉,说:“找几个人,挂到城头上去。” 高一功收回了刀,说:“贺锦,如今左镇虎视眈眈,外有北府强敌,你以为当如何?” 贺锦丝毫不犹豫的说道:“高大人,卑职以为,还是收拢精锐、财货,征募丁壮和粮食,撤往汉中去吧,你我孤悬湖广,若被北府切断了汉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到时就晚了。” 高一功看了一眼贺锦,说:“你说的没错,就如此办理吧,如今我大主力尚在宜城,你且先把城中财货整备好,待主力一道,撤往汉中。” 贺锦连连称是,高一功起身离开,待堂中安静下来,贺锦长出一口气道:“好悬啊。” “掌盘子的,咱们.......。”那粗豪汉子已经是汗湿一身,问。 贺锦没好气的说:“咱们还能咋办,告诉全军,收拾财货,集中到老营来,在城中征粮、抓些壮丁!” “掌盘子的,咱真去汉中啊。”那汉子有些失望说道。 贺锦骂道:“你个蠢货,去狗屁汉中,把值钱的收拾一下,待天黑之后,带上能带的人,向东去枣阳,咱们去投侯恂啊,高一功是跟了李自成七八年的老贼了,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今日若是他有五千人在城里,咱都活不了。” 那粗豪汉子眼睛咕噜一转,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高一功,虽然带不走那些弟兄,但也算个投名状不是?” 贺锦飞起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骂道:“蠢驴,高一功敢进城,肯定控制了城门,咱们营中那许多小杆子,你只要一动手,他肯定接到消息啊,快去收拾钱粮,能带走多少是多少,带不走就全烧了。” 忽然贺锦想起一件事,说:“天黑之后,立刻派人前去延绥军大营,告诉他们襄阳将变的消息,让他们搅和进来,嘿嘿局势越乱越好,等他高一功反应过来,老子早就跑远了。” 当晚,襄阳大乱,街道之上都是喊杀声音,不多时,城中各处都是起了大火,整个城市都好像被点燃了一样,烈火冲天,高一功从衙门冲出来,率领老营兵四处弹压,很快得到贺锦出城,去向不明的消息。 这个时候,高一功麾下大将党守素跑了过来,说:“高大人,城外的北府兵开始渡河了。” 高一功喊着满城大火的襄阳,骂道:“贺锦这厮,定然是他引来了北府兵。” “那咋办?”党守素问。 高一功道:“还能咋办,通知后队和中军,尽弃辎重,向西北前进,绕行南漳、保康,再去谷城。” “那只能走官道了?”党守素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如果是走陆路官道的话,在湖广所获就要全部放弃了,而且要比走水路慢了许多。 高一功无奈说道:“如此混乱局面,能保住实力已经是不错了,你立刻吩咐城中的小杆子,让他们继续征集粮食。” “老兄,如今只能断臂求生了,若是不给北府兵留下一块肥肉,他们肯定咬住我们不放的,如今只能带精兵退往郧阳,只有毫侯合兵一处,才可再战啊。”高一功自然知道党守素心有不甘,只能劝说道。 五日后,谷城。 高一功骑在一匹马上,走在宽阔的官道上,身后是一支长长的队伍,足有五万余人还有两万余马骡驴牛,大队行进的速度很慢,好在官道够宽,这条官道从谷城出发,沿着武当山东麓,一路进入陕西汉中境内。 之所以走陆路,而不是水路,原因很简单,汉水自从谷城以上,水流湍急,如今更是多雨的季节,逆行困难,从襄阳出来的时候,高一功只不过带出来两万多精兵,除了金银细软,其余辎重都是遗弃、毁坏,但是到了谷城,又补充了一批,抓了壮丁和大牲口,前往汉中。 官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水田,满目青翠,今年的第二季稻子已经分蘖了,长势喜人,但是高一功知道,这些都不属于自己了,而在更远处则是墨绿色的山峦,向两道帷幔一样向着正前方夹来,高一功知道,再往前便是进入武当山之中,他已经派遣精卒上前侦查,他自然不知道曹变蛟的大军已经到了,担心的是湖广地带那些土司,那些家伙割据一方,有奶便是娘,若是出来捣乱,说不定就会出事,毕竟北府军就在屁股后面两日的路程,若是进山之前被追上,就要被纠缠住了。 呜呜! 忽然几声尖啸传进高一功的耳朵里,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袋上飞过来了,距离太近,惹的他整个脑袋都是一片嗡鸣,他甩了甩脑袋,忽然意识到,那是炮弹飞过脑袋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周围的骑兵四处乱窜,与被绑着的丁壮混杂在了一起,地上满是碎肉和鲜血,一只被炮弹击中后腿的畜生趴在地上哀嚎着.......。 高一功翻身下马,藏到了官道下的排水沟里,他探出脑袋看去,发现就在官道旁不到一里的村子里,一团团浓烟夹杂着火光,包裹了半个村子,而炮弹正是从那个方向射来的。 第418章 章一一三 高歌猛进 高一功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遭遇官兵的伏击,这里四面视野开阔,除了几个村庄和寥寥几个树林,根本藏不住什么人,就算是那些村庄、树林能藏多少,五千还是八千? “快,快,让所有人下管道,组织老营兵,冲击官军占据的村庄。”高一功高声命令着,如果任凭这些家伙随意炮击,那么自己这些五万余人怕是会四散而逃。 党守素的反应非常快,集合千余骑兵,冲下来官道,向着一里外的村庄冲去,队形非常稀疏,反正有足够的距离集合兵马,整理队形。 但一切事与愿违,刚刚分蘖的稻子正需要大量的水,稻田之中蓄满了水,马蹄直接陷入烂泥之中,寸步难行,反而成了炮兵最好的目标。 丁壮已经开始四散而逃了,高一功顾不得抓捕,招呼着集合步卒,然而随着阵阵鼓声,三个营的铳手从村庄、树林、河沟之中走了出来,排成三排稀疏的阵型,踩着水田中的烂泥,缓缓靠了过来,在距离官道尚余两百步的位置,所有人停了下来,竟然从水田之中拉起一排栅栏,竖在水田中央,然后装填子药。 “他们早有准备!”高一功大声说道。 党守素道:“那有如何,将军,那里距离我们两百步,他们根本打不着我们!” 正说着,铳手已经打出了第一轮齐射,米尼铅弹在火药的冲击下,后部快速扩充,与膛线紧紧的贴在一起,受到膛线的挤压,快速在长长的铳管里旋转起来,与浓烟、火药残渣一道喷薄而出,直接飞向了官道上乱糟糟的闯贼。 官道上拥挤成一团的步卒和牲口被飞射来的铅弹打的血肉横飞,无数人的惨叫和哀嚎充斥了这片天地,高一功亲眼看到一个牵马的马夫半边脑袋被打飞,铅弹撕扯烂了那人的脑袋之后,还把后面的一头骡子上打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高一功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但也不得不承认,北府军的火铳在二百步这个距离上仍然具有很高的精准度。 “下官道,下官道,不要管大车和牲口了,让步卒列队,冲击官军的铳队,他们只有三排,肯定能冲散!”高一功声嘶力竭的命令道,他很清楚,如果不能把眼前这排火铳手冲散,自己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下了官道的步卒快速整队,在将佐们杀敌一人赏银五十两的激励之下,疯狂的冲向了栅栏后的铳手,这些精锐多是老营兵,身披铠甲,手持大刀长矛,悍不畏死,但水田里的烂泥极大的制约了他们的前进速度,水浸湿了衣服,沾染了烂泥,衣甲被充塞,再加上手中武器身上重甲,冲到了一半,速度便是慢了下来。 很快,这群士卒就变成了铳手们活靶子,很多闯贼陷入泥巴之中,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铳手瞄准他们。 “上刺刀,前进!” 指挥铳手的营官大声的命令道,所有步卒都给火铳上了明晃晃的刺刀,列队前进,他们脚下靴子上套着一块木板,虽然走的极慢,但能保证不陷入烂泥之中,一刻钟的功夫,铳手走过那些闯贼身边,把尚未死去的人用刺刀刺死,然后开始靠拢列队。 “飞雷,上!” 铳手之中前出了近五百老兵,离开铳队十步之后,列成一排,熟练给手中火铳安装套筒,插入飞雷,点燃引信之后,稍微瞄准之后,就扣动了扳机,飞雷越过官道,落在了后面的水田里,很多因为落在水力打湿了引信,而没有爆炸,爆炸的则是杀伤了众多闯贼,惹出了不少混乱。 “引信减半!” 指挥老兵的军官当即下达了命令,铳手纷纷用刺刀或者匕首把引信拴着的红绳隔断,引信短了许多,当第二波飞雷落下的时候,大部分都发生了爆炸,有许多甚至在官道上空爆炸,乱飞的钢珠和铁片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 村庄里,曹变蛟看着官道后的稻田里不断有一团团的烟雾升腾起来,拿出了望远镜,远远望去,水田里满是四处乱窜的人,不光有丁壮还是牲畜和披甲的士卒。 曹变蛟此刻心中畅快,他的前锋军一路南下,进入湖广已经近十日了,终于伏击到了闯逆的主力,已经是立下大功了。 “点狼烟,让骑兵进攻,传令步卒,与骑兵一道进攻,夹击贼人,所有闯逆,自高一功以下,跪地免死!”随着曹变蛟的命令下达,率先是村庄里的炮营停火,继而官道两头皆是尘土飞扬,骑兵已经包抄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曹变蛟踏上了官道那坚硬的土地,看到是满地的血肉和残骸,各种毁坏的车辆堵塞了整个官道,如今天已经暗淡下来,曹变蛟借着火把看着靠在车辙上的尸体,尸体胸口插了一把刀,怀中还抱着一物。 曹变蛟扯了出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面大旗,上面还有几个铅弹留下的孔洞,上书一个闯字,另有绣着替天行道四个字。 这尸体自然就是高一功的,曹变蛟看了看被绳索绑缚的党守素,问:“你杀的?” 党守素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说道:“将军乃是自杀。” 曹变蛟微微点头,说:“你不冒功,也不弑主,也算是个汉子了,押解去襄阳,一路上好生对待。” “高一功怎办?”一个营官问道。 曹变蛟道:“我们刚才所在的村庄里有个祠堂,那里停着一副上好的寿材,你去把寿材抬来,连同这面旗帜和高一功一道安置在里面吧。再行送往襄阳,这厮虽说是个叛逆,也没少杀过贪官污吏,既然死了,也就莫要再作贱了。” “将军,这合适吗?”一个亲近的营将小心的问道。 曹变蛟道:“你我都是持弓矢的武人,定罪伏法非你我权柄,于战阵之上,却可施舍恩义,虽只是一时,却也可心安理得。” 几个官将也不再多说,便去办理了,他们将收拢来的俘虏按照被掳丁壮和闯逆士卒分爱,丁壮发口粮和盘缠,返回家乡,而士卒就地按照原先的编制,编制为劳工营,行转运之事。 前锋军在谷城一带驻扎下来,用缴获的银钱购买物资、粮草,等待主力到来,今日一战,闯逆虏获牲畜极多,很多受伤或被杀,自然被分割成肉,不仅全军吃喝不尽,就连离开的丁壮都可分得肉食,为了收购粮食,甚至向谷城百姓开出一斤肉换一斤米的价格,反正天热,吃不了总是要坏的。 水田一战,歼灭高一功麾下大部,前往汉中的道路便是打开了,延绥军南下策略已经是成功大半,接下来便是进军汉中,汉中如今兵力空虚,闯逆安排在汉中的不过是李过的万余人,主要为进入四川的田见秀转运粮草和物资,而按照约定,杜文焕此时已经率领秦军精锐南下了。 正马不停蹄赶来的赵琉璃忽然接到高一功部被歼灭的消息,万分吃惊,他原本以为曹变蛟拦住高一功,然后与主力一道汇同歼敌,却不曾想高一功在官道行军被伏击,一字长蛇阵先是被火炮打成几段,又被铳手分割,继而混乱到难以控制,前锋只阵亡了二百余人就把高一功的全部兵马控制住了,可谓大胜。 谷城县衙。 赵琉璃进了大堂,所有官将都是起身行礼,赵琉璃说道:“我延绥军此次南下,五日穿越河南全境,出其不意,如今和李岩、灭闯逆、夺襄阳,功勋卓著,诸位同袍,诸位兄弟,满饮此杯,为大明贺,为北府贺,为延绥军贺!” 众人皆是端起酒杯,高举起来,齐声应是。 一杯酒下肚,赵琉璃道:“延绥军此次孤军深入,已经改变了南征的态势,如今襄阳在我之手,本官已经命令赵一成执掌襄阳,为大军后继,提供粮草、物资,然,延绥军亦由奇兵变为正兵,闯逆自然知晓我军动向,我军不可妄动,当按照既定策略,与秦军一道,共进汉中才是。” 堂内诸官将纷纷点头,赵琉璃让人支起地图,他手指点在了南阳,说:“延绥军虽然取胜,后路却为人所制,李来亨占据鲁阳关,阻塞要道,我军军械弹药转运困难,李岩更是手握大军,雄踞南阳,敌友难辨。用兵者,不可两面受敌,若不预防,我们要受到汉中、南阳和武昌三个方向的夹击,态势危急呀。” 曹变蛟听着赵琉璃对态势的分析,眼睛盯在了邓州,他能进入湖广而闯逆不知,便是借助了邓州通往谷城的路线,若派遣一军占据邓州,则后路无恙,只不过大军补给得绕行许州。 在曹变蛟看来,这也不算什么,湖广向来是天下粮仓,李自成起于郧阳,又有经略湖广之心,汉水左近除了被抓了几次壮丁,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秩序井然,最关键的是,一个月前,湖广刚收了早稻,粮食是不缺的,仅仅运输军械子药,绕行许州,走方城路,也是可以接受的。 “曹将军,本将予你步营三,骑营一,外加一个炮营,回师邓州!”赵琉璃的命令忽然下达。 曹变蛟站起身,略作犹豫,低头领命,心中却有苦涩,只要李岩不捣乱,邓州是不会有战事的,那么南征一战,自己的功劳便是到头了。 接下来,赵琉璃又将手中兵力重新布置了一下,派遣大量兵力前往襄阳,协助守城,延绥军只剩下三万主力,随赵琉璃北上,攻入汉中。 军议完结后,赵琉璃宣布取消酒禁和宵禁,惹来诸官将一片呼唤,呼朋引伴,前去谷城消遣去了,堂内只剩下了曹变蛟。 “变蛟兄似乎有些失落呀。”赵琉璃把一杯茶放在了曹变蛟面前,说道。 曹变蛟看了一眼赵琉璃,微微摇头,北府之中,除了孙伯纶,他便与赵琉璃接触最多,如今为他副手,曹变蛟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说起来九边旧军中,除了那些北府的嫡系,执掌兵权的也不过是自己了,而且叔父还在南京与北府为敌,曹变蛟更是希望证明自己的忠诚。 “谈不上失落,你我武人,谁不想建功立业,守备邓州却是为了延绥军计,我定然是全力以赴的。”曹变蛟喝了杯中茶水,认真的说道。 赵琉璃摆摆手:“变蛟兄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派你去邓州,确实是为了防备李岩和李来亨,可日后未必只是蹉跎之地啊。” 赵琉璃打开地图,说:“待咱延绥军主力与秦军一道占据汉中,闯逆大部便在关中,到时候便是关门打狗的态势,但关中八百里秦川,四面皆有关山隘口,南征大军虽有十数万,但关中四面关卡若是利用得当,也可抵挡的住,就看各路主将,谁能率先破局了。” 曹变蛟微微点头,待拿下汉中,便是四面围攻的态势,无论是孙传庭还是郝世禄、徐白云亦或者眼前的赵琉璃,都想第一个进入关中,那是击倒闯逆的一记重拳,谁第一个进入关中,谁就是破局之人,谁就立下大功。 “这与我何干?”曹变蛟问。 赵琉璃哈哈一笑,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转身离去了。 曹变蛟了看他手指的地方,正是关中商州,曹变蛟不禁大喜,那商州自古就是秦楚咽喉,沟通南阳与汉中,从邓州越过商洛山便可进入关中,闯献二贼都是曾利用此道,把洪承畴兵马玩弄于鼓掌之中,而当年汉高祖刘邦,也是从此道进入关中,先于项羽夺取关中之地。 从这一点看来,自己防守邓州,待南阳李岩、李来亨解决,便是可得驻扎在洛阳的秦王相助,发兵直驱关中之地,而那时汉中大定,闯逆必定防范各要隘,若筹划得当,自己可后发而先至。 “若真能如此,某先定湖广,再夺关中,自当此次南征之首功,日后可为一军主帅。”曹变蛟心中如是想到。 如今执掌近卫军的徐牧之都已经封了广宁侯,开了武将封侯的先例,北府诸将皆是清楚,但凡执掌一军,皆是封侯之位。 第419章 章一一四 性情大变 西安、秦王府,承运殿。 崇祯十一年,李自成起于河南,派遣侄子李过和大将田见秀攻取关中,因为秦军撤退迅速,田见秀得以进入西安,后来李自成在太原称帝,李过与田见秀曾一道上书,说关中乃是大顺根本,宜为京畿,奏请定都西安,并筹划建造皇宫。 然而李自成当时却认定进入北京是等闲事,也看不上关中之地,便不允,如今占据关中,只能以秦王府邸为皇宫,莫要说扩建,便是连各殿的名字都没改,大顺朝野上下都是知道,关中守不住的,还是退到四川,占据四川、汉中,图谋湖广为上。 此时的承运殿中,不时传来阵阵咆哮之声,高桂英走在廊下,听得李自成嘶吼不断,不时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看到李自成披头散发,手中一把长剑,把殿内一切能斩烂的东西劈斩的稀巴烂,口中呼和不断,殿内的躺着两个太监,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其余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孙伯纶!孙伯纶!你是上天派下来专克俺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李自成大骂着,又重重的在已经死了的太监身上刺了两道。 自从退到西安,李自成便是性情大变,关中的局面一直打不开,北上延绥受阻,西征秦军被几个关口挡住,而中原之地,无险可守,只能抢掠一番便走,虽然田见秀攻入了四川,但张献忠也是死战不退,一时打不开局面,而在湖广,贺锦阳奉阴违,高一功寸功未立,李自成还想着派人取代二人,却不曾想二人一死一叛,湖广之地,数万精锐,尽是沦丧。 而如今,北府军团已经逼近汉中,汉中处于关中与蜀地之间,若是被攻取,便是隔绝两地来往,把整个大顺割裂成两块,那时便是大势已去了。 这一切,都和大顺高层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无论是牛金星还是宋献策,亦或者大顺的百官诸将,都以为潼关才是北府进攻之重心,只要守住潼关,便可拖延时日,打开湖广和四川的局面,与南京、朝廷分庭抗礼,再现当年三分天下的局面,但是北府军根本没有进攻潼关,只是在关外立寨对峙,刘宗敏几次要求出关进攻,但李自成都是不许,如今谁都知道,不能与北府军团野地对阵,当初在天津,十万精锐未曾打下不死军万余人,若是刘宗敏出了关,还能回得来吗? 可以说,延绥军的一次冒险,在短期内确立了优势,把李自成逼入了绝境。 如今这个局面,必须要守住汉中,争取尽快攻掠蜀地,但关中只有这些兵马,除了潼关,各个关口方向都求增兵,求粮草,彻底把李自成逼疯了。 “皇后娘娘,皇上这般模样,恐对圣体无益,娘娘,您得去劝劝呀。” 不知什么时候,牛金星和宋献策两个谋臣出现在了高桂英的身后,宋献策压低声音说道。 高桂英叹息一声:“皇上怒火中烧,不是劝能劝好的,还是得有御敌之策呀,若能解大顺之危局,皇上也不会如此无状的。” 高桂英见二人似有话说,招了招手,二人一道跟着她进了一旁偏殿,牛金星问:“皇后娘娘觉得尽弃关中,先行退往汉中如何?” “丞相,汉中虽可屯粮,但狭小之地,如何能养活数十万兵马?”高桂英皱眉说道。 牛金星道:“退往汉中,便可只守各个隘口,只是单面受敌呀,若死守关中,那可是三面被困,形势不容乐观。” 高桂英摆摆手:“丞相还是莫要再提了,皇上定然不会允许的,若是不战而退,抛弃关中,军心大丧,民心大丧啊!” 牛金星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大顺立国近两年,许多官将都是把基业安置在了关中,而顺军将领多是陕西人,自然也爱用陕西士卒,如今营中士卒大半是陕西人,当初从中原撤退,很多中原士卒逃走。 最重要的是,群雄逐鹿,必据险地,关中算是龙兴之地,四川亦是偏安之所,只要据有其一,还可收拾民心,聚拢军心,可是一个都没了,那可是要离心离德的,如今大顺刚落败相,已经有人生了二心,若是弃了关中,又无四川,那就是败局已定,别说那些投降过来的降官降将,就是原本跟着李自成打天下的人,也会想着给自己留条活路。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自古已然。 “来人,牵马来!” 三人正商议这,李自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三人连忙出去,却见李自成站在承运殿前,手持带血长剑,披头散发,满身大汗,喝道:“来人,给老子牵马来,老子要亲征蜀地,为咱大顺再打下一片安身的基业来。” 宋献策与牛金星连忙跑过去,宋献策扑在地上,抱住李自成的腿,说道:“皇上,万万不可,西安尚需要皇上坐镇啊。” “是啊,皇上,皇上三思啊。”牛金星也是跪在了地上。 李自成踢开宋献策,大声说:“田见秀庸碌,我给了三万兵马,多是新军精锐,还有红夷大炮,他怎么连成都的边都摸不着,唯有我亲征,才能一举定乾坤!” 高桂英忽然跑到了李自成面前,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长剑,剑尖抵在自己的心口,说道:“你若敢去,我便死在你的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李自成问。 高桂英哈哈一笑说:“你是大顺的皇帝,此时此刻不坐镇西安,而是进蜀地,你的官将怎么想,你的百姓怎么想,他们会以为你亲征献贼吗,不!在大家的眼里,你这个胆小鬼就是想跑,跑到一个北府军炮弹打不到的地方去,把忠于你的人仍在关中等死!” 李自成听到这话,颓然坐在地上,人心难测,如今这局势,确实如此啊。 八月初。 赵琉璃率领三万大军拔营从谷城向西北前进,全军以骑兵为先导,步队居中,炮营在后,队伍绵延七八里,极为壮观,赵琉璃没有选择高一功的撤退路线,即沿着官道穿越武当山余脉到洵阳,而是沿着汉水一路前行,让舟桥营和辎重营使用从襄阳搜集来的大小船只,负载大军所需的粮草、军需和重炮,一路向汉中方向而去,沿途经过均州、郧县等州县补充粮草军需,虽然汉水暴涨,而前行困难,但士卒可以轻装上阵,倒也舒坦。 进了陕西境内,汉江变的湍急,河道变窄,全军方才上岸陆行,此时已经明了李过率军在兴安州扎下营盘,因此全军疾行,不日抵达了兴安州。 兴安州位于秦巴腹地,汉水之滨,北靠秦岭,南近巴山,一条湍急汉水横贯东西,除了兴安州左近的河谷盆地,其余多是丘陵山峦。 兴安州原本叫做金州,只是万历年的时候被水淹没州城,后在赵台山下筑了新城,一老一新两座城池和一座赵台山成为李过抗拒王师的阵地。 虽然李自成调拨了不少兵马给李过,让其麾下精锐超过了两万人,但前出到兴安州防备仍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再往前,皆无天险地势可用,兴安州虽然也是如此,但不可再退,此地与南郑一样,是汉中两个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向西直达汉中府,向南可入巴蜀之地,若是在此地拦不住赵琉璃,赵琉璃索性入蜀,大顺仍然是个输。 赵台山不过是一个并不高大的涂山,南接文武峰,北面则是老城,在老城城墙多半倾颓的情况下,赵台山成了李过中军所在。 八月的午后下了一场小雨,让天气变的清爽起来,赵琉璃坐在已经修建好的炮台上,远远看着远处的炮兵阵地上的炮手正在挥汗如雨,把一枚枚五斤余重的实心炮弹塞进炮膛,继而射向二里之外的闯逆阵地,这是上岸之中,唯一能跟随大军行进的火炮。 赵台山上,闯逆的阵地已经是一片狼藉,胸墙、栅栏和大车在实心炮弹的敲打下变的无比脆弱,工事被撕开了几个口子,但士卒并未进攻,远处的赵台山山腰,一团团浓烟升腾起来,那是李过在让人用红夷大炮炮击,这些大炮原本是运到四川支援田见秀的,显然如今汉中更需要它们。 延绥军的步营顶着火炮前进到了距离闯逆不到三百步的位置,李过布设在前沿的各类轻型火炮开始攻击,夹杂着鲁密铳这类重型火绳枪的脆响,火药升腾起来的白色烟雾笼罩了大半前沿,待烟雾被风吹散,就见一排散兵线奔行到了百步的位置,便是延绥军中的掷弹兵,在他们的操控下,飞雷越过栅栏和胸墙,不断在前沿的工事里爆炸,尘土飞扬,烟雾弥漫,闯军的士卒只好趴在壕沟里不敢乱动。 当飞雷的声音消失,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闯军士卒探出脑袋一看,数千人已经到了不到五十步的位置,他们排着严整的队形,手中长矛倾斜向前,铁盔之下是一张张狠辣而不失威严的脸,全身覆铁的士卒好像凶兽一般。 慌乱之间,闯军开始放铳射箭,但是各营前进的速度很快,片刻间已经越过了壕沟,与前沿的闯军鏖战在了一起,长矛手并排而行,长矛如林,隔着栅栏便开始攒刺后面的敌军,而不少跳荡弯腰在长矛之下,用大刀斧头劈斩栅栏,将原木从土地里拔出来,不少人被箭矢射的像是刺猬一般,仍旧不以为意,奋勇刺杀,栅栏很快被推倒一大段,大量的跳荡手冲入栅栏之后,杀的后面的闯逆四处乱窜。 数百老营兵冲杀上来,跳荡们听到鼓声隆隆,或是趴在地上,或是滚入壕沟,只听火铳齐鸣,又有十几个飞雷投了过去,再看老营兵,已经大乱逃窜,跳荡手纷纷起身,再行冲锋,向两翼扩展,扩大这个缺口。 忽然尖啸声传来,十几枚铁球射入人群之中,密集的火铳队受到打击,死伤惨重,原本紧密的阵型开始四散开来。 赵琉璃看着李过麾下的红夷大炮不分敌我的轰击,缺口处已经是人间地狱,无奈下达了命令:“让前军撤下来吧。” 事实上这是两日来赵琉璃发动的第四次攻击,因为准备充分,所以比前几次要强大许多,一度突破闯逆的中央阵地,但是面对赵台山上布设的红夷大炮,仍旧无法拓展。 而此时延绥军的状况并不是很好,连番攻击未曾打开局面,弹药消耗巨大,各营配属的野战炮,炮弹已经是不足了,只有等落在后面的辎重营到来之后,再行计较。 一日之后,后队终于赶到,负责后队的吕天侠来到了赵琉璃面前交卸任务,此次带来的除了大军急需的弹药还是两个炮营,这是赵琉璃打下襄阳之后,秦王亲自派来的。 一个重炮营和一个火箭营,重炮营中全部都是十八磅炮,共有十六门,因为攻城炮太重,无法随军,只能靠重炮营攻打坚城,事实上,很少有什么城墙能挡住十八磅炮的连续轰击,而火箭营没有携带沉重的发射车,只用运载车带来的火箭弹,采用支架发射。 “老吕,江南水网密布,能把这么多宝贝带来,还真有你的。”赵琉璃看到援军中有急需的火炮,甚至还有被全军视为宝贝的火箭营,心中的欢喜溢于言表。 “舟桥营和工兵营协助,光是马骡犍牛就动用了八百余,还有你在谷城抓的那些俘虏,若非如此,卑职也没法这么快赶到啊。”吕天侠认真的说道。 “好,既然到了,今天休息一天,明日再行进攻,如何?”赵琉璃问道。 吕天侠微微摇头:“将军,还是带卑职先行勘察敌情再行休息吧,也好布设阵地。” 赵琉璃点点头,二人一道上了修筑好的炮台,拿着望远镜观察,吕天侠看了一会,皱眉说道:“闯逆之中不乏人才,此等炮位布设,颇有大家风范啊。” 第420章 章一一五 一举拿下 赵琉璃微微点头,若非布设在赵台山的上的炮群,闯逆定然是支撑不到现在的。 那跑群布设在赵台山的腰腹位置,原有一山神庙,早已被推平,炮台在高出地面近二十丈,孤悬在外,三面颇为陡峭,常人难以攀登,断崖之上闯逆还用土袋土筐加固过,若是正面进攻,炮台上那十门红夷大炮可以在四里之外便可以炮击,便是野战炮也不敢靠近,而进攻兴安州老城,贼会受到侧射火力。 显然,闯逆经过了这么些年,对于火器的认知和运用也是逐渐提升的。 吕天侠指了指炮台两侧的工事说:“将军你看,工事之后还有一河滩地,却无水,河水把地面切割的厉害,而如今这季节,河中无水,甚是蹊跷,莫非贼人在上游蓄水,有水淹我军的想法?” 赵琉璃道:“这么个小河沟,便是蓄水,也淹不到什么,顶多可以把河水泛滥,让大军难以进击罢了。” 说着,赵琉璃打开一幅刚刚制成的地图,见面已经精确的绘画出了闯逆军队的态势,赵琉璃手指在上面划拉着,说:“我的意思是,咱们从北面往南打,先站下兴安州老城,等待秦军到来,东西夹击,闯逆安能战?” 吕天侠也是有水准的炮官,自然知道赵琉璃的想法,如今重炮营已经到了,可以充分发挥火力优势,打破城墙,攻入城中,占据此地一角。 仔细考虑了这个想法,吕天侠伸出两个手指,说:“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们弹药不足,若是破城之后,贼人与我军鏖战,消耗不起啊。第二个问题,将军真的觉得,若是秦军进入汉中,会全力东进,与我军夹击李过吗?” 赵琉璃一时愣住,想过之后,无奈的摇摇头,当初约定秦军与延绥军一道进击的时候,因为敌情未明,战场态势更是瞬息万变,所以只是约定的时间,如何作战,由主帅自己决断。 如今汉中精锐尽在兴安州一带,秦军入汉中便是任他驰骋,夹击李过这几万兵马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能打开入关中或蜀地的关口,才是真正的大功劳。 赵琉璃心想,若是他自己,定然不会穿越半个汉中,奔袭夹击李过的。 吕天侠忽然笑了笑:“卑职倒是有个法子能击破正面之敌人,只是需要几分运气,将军是否愿意尝试呢?” 赵琉璃疑惑的看了吕天侠一眼,吕天侠拍了拍他的望远镜,示意赵琉璃看一下。 吕天侠的望远镜比普通的手持式的大了许多,观察距离远,范围也大,赵琉璃凑过去,看了一眼,此时望远镜对准的是赵台山上的闯逆炮群,这炮台高度稍微比贼人跑群矮了一些,仅仅可以看到跑群里来来往往的士卒和几门探出炮管的红夷大炮。 炮群里非常杂乱,到处都是木桶木箱子,赵琉璃更是亲眼看到一个闯军炮手把炮药箱的炮药装了一半,另一半就仍在一旁架子上,架子附近还摞了大量的火药桶和药包,一些炮手正在那里用小秤称量火药,装填药包。 “可以一试!”赵琉璃很快明白了吕天侠的意图,认真的说道。 吕天侠说道:“这三个炮台必须再增高一丈,而在前沿胸墙之后要清理出一块纵深三十丈,长至少二百丈的平整空地来。” 赵琉璃哈哈一笑,说:“本官手中有的是俘虏丁壮,随你差遣。” 第二天一早,延绥军全军吃过早饭,步卒进入攻击阵列,骑兵列阵两翼,进入备战状态,几个营官聚拢在一起,交头接耳讨论着为什么主帅摆出全军出击的阵势,而赵琉璃则从大帐之中出来,上了一处空置不用的炮台,而在南面,十二头公牛正拉扯着沉重的十八磅炮艰难登上炮台的缓坡。 三座炮台都是布设三门十八磅炮,每门炮配备四个炉子,里面的实心炮弹已经在炭火的燃烧下变的通红,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炮台距离闯军的炮群四里有余,尚且在十八磅炮的射程之内,只是准头非常不好说,好在能登上炮台的炮都是状况最好的,九门火炮,应该有把握击中。 砰砰砰! 炮台上的火炮和布设在前沿的十八磅炮、野战炮、战防炮都开始开火,除了攻击一些重要目标,便是在掩护此次行动。 “将爷,要不要调几门战防炮来?”一个炮长问道。 吕天侠微微摇头:“不行,贼人用土袋加固了炮位,这么远,弹道过于平直的战防炮反倒不适合,就用重炮,传令下去,一起开火,校对之后,四发连射,明白吗。” 那炮长微微点头,通知旗手用旗语传达着吕天侠的命令。 时间过的很快,各个炮位都是进入临战状态,吕天侠对身边的炮长微微点头,那把总亲自操炮,转动螺杆,原本高高翘起的炮尾快速下沉,他认真的瞄准着,不断的报告参数,让两边的火炮一样调节角度和俯仰角。 “一发试射!”炮长高声下令。 随后,三个炮台上的中间炮位的重炮接连开火。 吕天侠死死的盯着望远镜,发现三枚炮弹中的两枚击中了闯逆炮群前的胸墙,一枚从顶部越过,砸倒了一个架子,最后重重的撞在了山壁之上。 “四发连射,所有炮位开火!”吕天侠当即下达了命令。 处于前沿的战防炮和九门重炮率先开火,实心炮弹呼啸声飞射向贼人的胸墙,那由土筐、土袋砌筑的胸墙很快就被打的七零八碎,多处坍塌倾颓。 吕天侠知道时间到了,连忙下了炮台重炮发射。 炮手立刻动了起来,把全装药包放入炮膛之中,垫上木板和一块厚重的湿泥饼,推到底部,然后二人用铁质夹子夹住已经烧红的炮弹,放进了炮口微微朝上的炮口之中,借助重力,炮弹缓缓滚落,最终发出沉闷的声音撞到了湿泥饼上。 另外的炮手扎破药包,倒入引药,随着一声令下,引药被点燃,炮药在炮膛内爆炸,把炽热的烧熔炮弹激射而出,烧的通红的炮弹发出尖锐的呼啸,砸向了已经被笼罩在烟尘之中的闯逆炮群,落入一团烟尘之中,不见了踪影。 发射完之后,炮手快速清理着炮膛内的火药残渣、木屑和泥土,然后用蘸了醋水的羊毛刷子,清理了一下炮膛,继而重复刚才的动作,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炮弹再次激射而出。 吕天侠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远处的跑群被越来越多的烟尘笼罩,一个个拉着白烟的黑点落入其中,然而除了引发更多更广的尘土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四轮齐射完成,炮手们忙碌着给火炮散热,但是几位炮长都和吕天侠一样伸长了脖子去看,远处的赵琉璃和诸多将官也是如此,如果没有预料的效果,那么准备一夜的全军进击也会取消,这对士气来说,肯定是巨大的打击。 炮声戛然而止,赵台山下的敌我营地一片死寂,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寂静,左顾右盼,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毫无所获。 闯军的炮群,各炮位一片混乱,刚才炮群至少遭遇了一千枚炮弹的袭击,绝大部分都打在了脚下的崖壁上,但也有很多炮弹落在平台上,炮群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肢断体,一个幸存的炮手把嘴里的泥巴吐出来,踉跄站起,听到不远处的呻吟声,跑了过去,发现一个人被倒塌的架子压在身上,架子上都是火药桶,砸断了那人一条腿,火药撒的遍地都是,他走过去,伸手把哀嚎的同伴拉扯出来。 架子很重,伤员也是个胖子,这炮手废了好大的力气,累的坐在地上,却忽然觉的屁股一阵灼痛,他叫了一声站起身,发现地上一个炮弹,上面的裹着烂泥和草叶,草叶枯黄烂泥干裂,他伸手一碰,热的灼人。 “幸好没有碰到火药,要不然........。”炮手心有余悸,抚胸说道。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一件教授他开炮的红夷教官说的故事,站起身,撒丫子就向一侧的窄道跑去,那伤员抓住了他的下摆,却也无法阻拦,撕扯了下来,棉布落在了那炮弹之上,迅速燃烧起来,烧痛了那伤者的手,他胡乱一甩.......,一道炽热的光亮忽然从炮群里绽放。 红白的光芒闪现,把吕天侠的眼睛弄的刺痛,他本能的闭上了眼睛,但又强迫自己睁开,看向远处的闯军炮群,只见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正在缓缓升空,大地开始剧烈的震颤,冲击波向四周扩张,把炮群所在的崖壁压垮,数千斤铜铁所铸的红夷大炮直接被炸飞了出去,周围的一切都被碾碎,卷起。 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这片天地,压倒了世间的一切,成为了这个世界唯一的声音。 “将军,下命令吧。” 赵琉璃张大嘴巴,愣在了那里,被身边的卫兵推醒,赵琉璃看着周围的官将,站起身,拔出佩刀:“火箭营开火,全军出击!” 嗖嗖嗖! 列在胸前后的火箭接连发射,因为没有发射车,只用木架发射,准确度下降了许多,但却可以一股脑把所有火箭都射出去,火箭激发的烟尘震天蔽日,落下之后,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爆炸,几乎把闯逆所有的阵地覆盖在了其中。 轰轰烈烈的爆炸声持续了一刻钟,掷弹兵营和跳荡营的士卒嗅着火药和烧焦的气息,列阵前进,拆毁了闯逆前沿的第一道栅栏,却发现无人阻拦。 “哈哈,冲上去,收尸,抓羊!” 在延绥军一路穿越河南,进占襄阳,继而沿着汉水进入关中的时候,处于西北地域的秦军也是全军压上,在孙传庭的指挥下,秦军主力从固原出发,南下直扑平凉府,做出进军关中的态势,陇右之地一时风声鹤唳。 在大顺忙着调兵遣将,防守关陇大道的时候,孙传庭却亲率万余兵马出首阳关,包围巩昌府所在地陇西,并不攻打,一路向东,沿着渭河东去,直扑关陇大道的终点秦州,若是打下秦州便是彻底打开了河西进入关中的道路。 秦军与闯军在秦州大战,互有胜负,白广恩却率主力近万人南下,直扑礼县,摆出一副要进军汉中的架势,而杜文焕率领的三千精锐却早就绕道岷州卫,直扑汉中而去。 杜文焕是在孙传庭那里得知秦军将要绕行祁山,进入汉中,但杜文焕却对这个计划嗤之以鼻,甚至感觉这是大都督府对秦军的敷衍,祁山左近是嘉陵江和汉江的发源地,山峦纵横,河谷地带人烟稠密,路是现成的,但一路上关隘林立,要不然当年诸葛亮也不会在此蹉跎了。 杜文焕是沙场老兵,久居西北,对西北的地势极为了解,他反对大军出绕祁山,孙传庭不得不重视,又与白广恩商议之后,三人皆是感觉,绕行祁山进入汉中不妥,且不说沿路关卡难攻,便是关中随意派遣一支兵马,就能截断退路,孙传庭终于明白,大都督府制定的计划并未曾考虑秦军可立下什么功勋,只求分薄闯逆的兵力。 然而,杜文焕却并不这么看,他建议出一支奇兵从临兆南下岷州卫,再寻机进入汉中,不与延绥军配合,而是直接夺取阳平关,控制进入蜀地的隘口。 孙传庭很快就同意了这个建议,因为从宝鸡起,出散关越过秦岭,沿着散水如嘉陵江,通过阳平关进入四川,是关中进入四川的两条主干道之一,也是田见秀大军唯一的补给线,切断了阳平关,就控制了田见秀,此乃大功。 然而绕行岷山卫不算什么,那里尚且归于秦军辖制,但除了岷山卫进入阶州(武都)想要去阳平关,就的翻越雄奇的陇南山,而那里是秦军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但是无论是对于功劳的渴望还是夺取阳平关的战略意义,都让孙传庭觉得可以一试,然后杜文焕便从秦军各营精挑细选了三千士卒,南下了岷山卫。 杜文焕看着山坳里那个由几座泥巴和原木糊起来的低矮窝棚组成的村落,满脸失望,他对身边一个辫发青年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村庄,向导就在这里?” 那青年咧嘴一笑,说:“杜将军,这是藏人聚集的地方,请不要和关中一带相比好吗,附近都是土人和蛮族,他们靠打猎为生,连字都不认识,更不要说建造房子了,但是他们可以穿越陇南山。” 这汉子叫做巴库,是个蒙古人,是北府军团的一个千总,他是一个地道的土默特人,是额吉尔众多儿子中的一个,杜文焕对额吉尔不熟悉,只知道秦王很看重他,让他执掌左翼的民政,但是杜文焕却知道巴库的兄长巴罗,那可是平贼军的副帅,一个地位高于自己的家伙。 杜文焕早就知道青海大草滩有隶属于北府的几个扎萨克,多是土默特人,还与他们打过交道,此次孙传庭派遣杜文焕奇袭阳平关,王庸立刻就把巴库派遣了过来。 “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向导的?”杜文焕仍旧无法理解,也有些不敢相信。 “是盐巴买卖,四川、汉中到青海的盐巴买卖,特别是关中被闯逆占据后,这条道路尤为重要。”巴库笑哈哈的说道。 “你们从汉中、四川买盐?”杜文焕诧异问道。 “是卖,不是买!” 第421章 章一一六 入蜀通道 巴库与杜文焕一路下了山坡,走在狩猎的小路上,越过溪流,两侧的山峦开始陡峭,树木也变的稀疏起来,入眼所及,乱世居多,除了山坳之中的那个小房子,几乎看不到任何人为的痕迹,对于一个习惯生活在文明社会的将领来说,这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一路到了那窝棚,巴库用藏语喊了几句,兽皮和树枝打造的门里探出一个脑袋来,看起来像是个半大孩子,然后便有五个人走了出来,这些人穿着皮袍,露着半个肩膀。 在那个男人的要求下,所有人都把武器放在了外面,才得以进入那个黑漆漆的,带有腐草和粪便味道的屋子,巴库把一口袋东西放在了女人面前,还给了那几个孩子一人一把淡红色的糖,杜文焕知道那是冰糖,最近在固原很流行,听说是海外一种竹子似的植物压榨来的,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一种烈酒,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巴库这个骚鞑子能有这么多新鲜物件。 杜文焕看着巴库正与那男人交谈着,二人的手总是指向女人身边的口袋,然后不断竖起手指,巴库的手指在增加,那个男人的手指在减少,想来他们在讨价还价,杜文焕伸手一摸,里面果然是盐。 两个人的商谈因为那个藏人的执拗而陷入僵局,巴库最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喇嘛常拿的佛宝递给他,那男人才继续,杜文焕听不懂,也插不上嘴,口渴的他拿出酒囊喝了一口,然而却被那男人嗅到了味道,那张粗糙的脸上满是垂涎欲滴。 男人变的热情起来,点燃了火塘,让杜文焕烤因为下雨打湿的衣服,还让一个孩子取来一只活着的兔子,剥皮去了内脏,烤了起来。 “他要你的酒,还说想要他带路至少需要十个酒囊。”巴库无奈的翻译道。 杜文焕把酒囊扔了过去,说:“本官什么都可以答应他,但是明天一早必须出发。” 第二天一早,杜文焕率领三千士卒跟随这个叫做玛多的藏人行进在了崎岖而陡峭的山地里,下过雨的地面非常湿滑,泥水飞溅,全军都是丢弃了马匹,而且把武器、盔甲乃至衣服靴子都捆了起来,背负在身上,用布裹了脚前进。 这是一条古老的道路,偶尔可以看到废弃的石墙,还经过了一条腐坏的栈道,从路旁的石碑上可以看出,三国的时候,魏军曾借此道进攻武都,然而一切都随着岁月而毁坏,因为下雨,溪水暴涨,全军不得已停了两日,但是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只能趁着水位稍降便渡河。 在杜文焕看来,那个玛多是个非常不虔诚的信徒,而且是一个酒鬼,他只用了两天就把交易给他的酒水全部喝光,但是正是这个酒鬼展示了他对这条小路的熟悉,玛多甚至表示可以闭着眼走完。 陡峭的山谷和湍急了溪流都没有阻碍大军的前进,功劳都在玛多身上,当杜文焕告知他如果可以提前一天出山,便赏赐他五十斤好酒的时候,前进的速度果然又快了一些,五日之后,大军终于穿越了陇南山,走出密林的时候,一群人都变成了野人。 出了山之后,大军控制了一个寨子,看着寨门两侧的各类骨头和人们脸上的刺青和色彩,杜文焕敏锐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在找到几个会说汉语的土人问清之后,杜文焕才明白,他们已经进入四川境内。 玛多见杜文焕脸色大变,连忙说:“是你要求提前一天出山的,只能走这条路,这里往南走二十余里就是朝天关。进入广元城,而往北三十五里便是你们所说的阳平关了。” “你最好不要骗我,如果我找到阳平关,我会把你扔进一个酒缸里,让你边喝边洗掉身上的臭味,如果找不到阳平关.......。”杜文焕拔出了佩刀。 “传令下去,把寨中除牛以外所有的牲口都杀了,向寨民征集口粮,准备十日干粮,再去阳平关!”杜文焕威胁过玛多之后,当即下达了命令。 杜文焕的家丁还未曾来得及传令,就被巴库拦阻住了,巴库说道:“你这样会惹来寨中羌族人反抗的,他们会逃离,然后把你到来的消息告诉所有人,你偷袭的计划就完蛋了。” “那你说怎么办?”杜文焕问道。 巴库说:“交给我,我只需要两天时间,就能保证全军获得足够的辎重,直奔阳平关。” 两日的功夫,巴库把秦军随身携带的银两和驮运来的几石盐拿出来,与寨中的羌族人交换粮食和牲畜,而且还拿出一种票据,签发给他们,这群羌族人不仅愿意用粮食换票据,还不怕辛苦的到附近寨子去筹措粮食。 杜文焕拿过来票据一看,发现那类似一种欠条,以北府理藩司的名义开具的,大意就是凭票据得银、盐巴或者茶叶多少,杜文焕不解,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藏区和偏远山区,商队极少,有时候带进去的货物却不够交易,只能作罢,但随着北府加入进来,一些信誉良好的商队可以得到北府的信誉背书,暂时赊欠,而在广袤的乌斯藏、西域乃至四川各土司的地盘,都能接受这类票据。 两日后,秦军获得了足够的食物,甚至得到了几十匹马,一路北上,那个寨子还派遣了几个向导,在山岭之中穿行了一日,便是到了阳平关。 那关口不大,官道横穿而过,南面是鸡公山,北面是嘉陵江,关隘就在山河之间,控制官道,杜文焕站在山头,远远望去,说道:“不愧是蜀地咽喉,汉中门户!” “听闻有汉中最险无如阳平的说法,我们教官曾说,蜀若得知,上可倾覆寇敌,尊将王室,中可蚕食雍、凉,开拓土地,下课固守要害,为持久计!若将军今日得之,便是打开四川门户,将闯逆一分南北,此次平贼,功勋卓著啊!”巴库不无感慨的说道。 杜文焕看了他一眼,颇为诧异,巴库笑了笑,说:“将军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骚鞑子也懂的这么多?” “这个......。”杜文焕被人猜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 巴库却说:“秦王起于秦地、河套,卑职那时不过十二三岁,不能为秦王上马杀敌,后随父亲前往青海,虽居蛮荒之地,却心慕文明,因此一心学习,期建功立业,后蒙父亲与长兄功劳,得以进入讲武堂学习,才知天朝上国,千年文明,虽只学一年,亦是受益匪浅啊。” “你竟然是讲武堂出来的?”杜文焕诧异不已。 巴库微微点头,杜文焕道:“秦王亲传,果然不同凡响!” 巴库笑了笑,没有接话,如今秦王为讲武堂祭酒,外人皆以秦王弟子视之,巴库等人却不敢以秦王亲传自居。 “将军,这关城险峻的很,即便是夜袭,恐怕也难以拿下呀。”巴库指着远处关城,小心的说道。 杜文焕却是哈哈一笑,说:“你我皆是武人,不能畏首畏尾,这关城虽险,你我却是翻山越岭而来,已无退路,拿下要拿,拿不下也要拼一把。” 这个时候,几个羌人走了过来,说了几句什么,巴库翻译道:“将军,方才我派遣他们前去关口侦查,这些人说,守关的士卒不到一千五百人,多是住在鸡公山上的擂鼓台,那是一个村落。” 杜文焕点点头,称赞巴库做事妥帖,当即下令,凌晨突袭。 到凌晨时分,天才蒙蒙亮,蜀地特有的白雾和晨光脚趾在一起,阳平关上一片寂静,关门上的旗帜在冷风中摇动着,杜文焕亲自带领百余精兵悄声到了关门之下。 嗖! 两声箭矢破风声音,射在了关城上的守军脑袋上,但是闯逆却毫无动静,好像已经是死了一般,巴库从腰间解下绳索,栓了一块石头,扔了上去,那石头拴住了守卒的脖子拽了下去,几个家丁伸手接住,杜文焕一看,竟然是稻草人。 “天助我也,看来闯逆没有预料到会有人来抢关。”杜文焕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 巴库嘿嘿一笑:“更没有预料到会在南面来。” 说着,巴库已经把石头解下,栓了一个三爪钩,扔了上去,然后一人拿来竹竿,巴库把绳子拴在腰间,双手抓住竹竿,竹竿后面四个人一起用力,就把巴库推了上去。 接着,巴库把绳子扔下来,拽上去七八个好手,上面传来痛苦的叫声,很快,关门被打开了,杜文焕率军进入关城,悄声占据了城墙。 太阳升起的时候,住在擂鼓台的守军忽然被一阵阵的炮声惊醒,主帅提着裤子跑出来一看,是有几百人在围攻关城,阳平关上的守军正用虎蹲炮和火铳还击。 那闯军将领当即点验了擂鼓台的全部兵马,列阵向南而去,准备夹击猛攻的敌人,就在经过关城北面的一片竹林的时候,响起了一轮铳声,冲锋在前的骑兵当即倒下大半,闯军开始下马,组织步卒进山林,然后一排排的士卒从林中走出,他们穿着棉甲或者锁甲,带着铁盔,腰间或者背后都有刀剑,而手中却是超过一丈长的竹枪,那竹枪不过是把竹子削尖,然后用火烤硬罢了。 后面的弓箭手在抛射羽箭,铳手在往两翼包抄,而长矛手则列阵压了上来,闯军根本不知所措,本能的后退,退下了官道,一直被追杀到了嘉陵江边,在束手就擒和跳入嘉陵江之间选择,没有人会觉得困难。 洛阳府衙。 孙伯纶站在一幅皇明舆图前静静的看着,房间里甚是寂静,除了坛子里的冰块因为融化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没有任何可以打扰孙伯纶思考的地方。 大明两京十三省,如今直隶、山东、山西、河南四省完全归治,如今闯逆已经是末路穷途,陕西平定也在须臾之间,但是大明其他的地方并非完全效忠南京朝廷,除了东南沿海和长江流域的省份,西南半壁仍然处于模棱两可之间,特别是云贵广西三地,一开始南北并列的时候,双方都是不得罪,可是渐渐也开始了站队。 特别是南京朝廷派遣兵马进入西南,迫使各地的巡抚做出选择,然而真正的实权人物是不会被吓倒的,除了福建的郑芝龙,世镇云南的沐家以及四川、广西等地的土司,他们既想借着乱局扩充实力,也不想得罪任何一方,局面就这么僵持着。 只不过,如今一个新的变数出现,那就是北府大军开进四川。 一年多来,四川一直处于献贼的铁蹄之下,原本的四川巡抚被张献忠一刀杀了,其便占据了四川,编练兵马招抚土司,除了秦良玉的白杆兵,整个四川没有他张献忠不敢惹的,当初北府军被东虏牵制在了辽东,一时没有南下,看着早已经登基称帝的李自成在西安作威作福,不甘其后的张献忠自然也要仿效,建立了大西政权。 按照情报,张献忠一年多来在四川扩军了二十万,还有不少土司被其收复,虽说战力不足为虑,但四川河流交错,山峦纵横,深入腹地就那么多道路,多有关山隘口,孙伯纶思虑许久,感觉除非张献忠投降,否则绝难快速打开四川的局面。 “殿下,陕西来的消息,延绥军送来的。”牧锋凑上来小心的说道。 孙伯纶接过书信看了看,除了赵琉璃已经占领汉中全境,并且西出祁山,与杜文焕、孙传庭会师,便是曹变蛟率军突入商南,进入陕西境内,却受困于武关,不得寸进。 然而,最后一封密信却是来自曹变蛟身边的赞画,其言曹变蛟暗中联络闯逆高层,意图不明。 孙伯纶笑了笑,说:“讲武堂出来的这群家伙,当真是过于古板了,变蛟与北府多年来往,如今闯逆又日落西山,变蛟联络闯逆高层,除了想抢功,还能做什么,反叛吗?” 牧锋上前说道:“殿下为讲武堂祭酒,亦为学员之师长,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讲武堂学员拳拳之心,还望殿下明鉴呀。”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牧锋啊,如今你确实长进了,也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了。” 牧锋俯首,不再多言,孙伯纶却道:“若变蛟真的有能耐先入关中,许他一军又如何!” 第422章 章一一七 各奔西东 砰砰砰! 清晨的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大顺文水伯家的门房,看门的门房探出脑袋,见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还有两个短衫汉子,正笑着看着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啊,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就乱敲门。”门房用浓郁的河南口音训斥道。 那汉子却是嘿嘿一笑,道:“知道,怎会不知道,这是文水伯陈永福陈伯爷家的府邸,烦请您通报一声,便说是伯爷故人来访!” 说着,汉子从怀中掏出几枚铜板来,那门房咣当一声,把门关死,在里面说道:“滚滚滚,什么狗屁玩意都来招摇撞骗,也不花点本钱买件衣衫,不过是两个力巴,也敢冒充我家主子朋友,什么玩意。” 门房的话未曾说完,咣当咣当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那门房开门,本想怒斥两句,然而刚打开门缝就见一个沙包大的拳头砸了过来,老汉年纪本就不小了,被砸中脑门,竟然直接晕了过来。 那汉子咧嘴一笑,跨入门中,大声呼救,不多时,一个中年妇人带着婢女赶了过来,那妇人喝问:“你可知这是谁的府邸,竟然敢行凶伤人?” 汉子笑了笑,说:“自然知晓,这是文水伯的府邸,夫人莫不是忘了在下了,当年在下可是与夫人有过几面缘分,还曾在总兵府邸小住过几日呢。” 妇人听了总兵府第四个字,当即明白是陈永福在河南做河南总兵的时候,但却也想不起这人是谁,她忙慌看了看外面,连忙说:“快些进来吧,伯爷上朝去了,许久才回来。” “陈德陈公子呢。”那汉子又问。 “还在前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陈夫人脸色落寞的说道。 汉子笑了笑,说:“陈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劳烦夫人找几个仆人来,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说着,另一人掀开布帘,里面堆满了口袋和木箱子,陈夫人道:“哪里还有什么仆人,如今这年景,养不起都遣散了。” 汉子也丝毫不以为意,与同伴一道,把东西搬进了后院的厨房里,来来回回搬了几趟,累的满头大汗,陈夫人听侍女说里面都是布匹、盐巴等紧俏货,对二人更是热络起来,倒水沏茶,让进了堂内。 几人正喝着茶,聊着凑趣的话,只听到咣当一声踹门,文水伯陈永福踹门而入,甩着大袖袍子,在院中边走边骂:“格老子的,他娘的李自成还真把自己当九五之尊了,老子不过说劝了他几句不要乱征民力,这狗东西竟然让人打老子板子,什么狗屁东西,一个泥腿子,连他妈的官话都会说,大尾巴狼!” 见陈永福跳着脚的骂,陈夫人连忙跑出去,拉扯到:“快些住嘴吧,让旁人听了去,还不知道惹多大祸事呢。” “谁敢乱嚼舌头,牛金星这个贼丞相比老子骂的厉害,出了宫门就骂上了。”陈永福气鼓鼓的冲进大堂,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流的下巴脖子上都是,他坐在那里,才发现堂内竟然坐了两个外人,其中一个他还认识。 “曹......曹将军!”陈永福想要站起,腿一软,却直接坐在了地上。 曹变蛟笑了笑,搀起陈永福,说:“老哥这是做什么,莫非兄弟还是洪水猛兽不是,当年咱俩搭伙的时候,也是亲近的很啊。” 陈永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连忙对夫人说:“快让人把门关上,若有人找上门,就说我巡城去了。” 曹变蛟与陈永福交情不浅,二人搭伙在中原一带剿过流贼,因为曹文诏为人比较古板,陈永福和曹变蛟交情倒是深一些。 “曹将军,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彼时你我同为将佐,并肩作战,时移世易,如今你为官兵我为贼寇,真是想不到啊。”陈永福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叹息说道。 “陈将军哪里的话,咱们秦王可还是记挂着您呢,旧军镇的官将里,能入秦王法眼的寥寥,你陈将军可是其中之一,说到底,你与秦王也有些交情不是!”曹变蛟坐在了那里,温言说道。 “交情?”陈永福仔细回忆,响起当年洪承畴刚任五省总督,中原剿贼,孙伯纶也刚成为游击将军,前往河南议事,两人也不过是几面缘分,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河南总兵了,万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一面之缘而已,如今老哥真的是虎落平阳了,手里没了兵马不说,还从了贼,谁曾想我陈永福剿贼剿了半辈子,最后成了贼呢。”陈永福甩甩脑袋,满脸的惋惜。 “可是秦王想给你一次反正的机会啊。”曹变蛟认真的说道。 陈永福忽然站起身,握住曹变蛟的手,胸膛起起伏伏,最终问:“当真?” “这还有假,若没有秦王下令,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曹变蛟说,继而又道:“有些条件也不是我能决断呀。” “老弟,哥哥手中就几百个瘟兵,都是以前的家丁,跟着我混吃混喝混军饷的兵油子,可当不得大事啊。”陈永福哭着脸说道,故意把自己说的不堪些。 诚然,在大顺王朝大厦将倾的时候,陈永福也想着给自己找条后路,但只有活着才有后路,这西安城可是大顺的京城,腹心之地,如何是想动就能动的,一个不慎被人抓住把柄,那可是要掉脑袋的,现在西安几乎每个城门都有挂着的人头,就是警告那些逃跑的人。 曹变蛟笑了笑,问:“老哥不是还担着西安城防的担子嘛。” “你可别抬举老哥了,这等担子岂能交给我们这些降将,城防是左营制将军担着,那是李自成打天下的老兄弟,从米脂就跟他了。”陈永福苦着脸,又说:“如今他们日子不好过,兴许也是觉得末日将至,刘芳亮整日吃喝玩乐,纵情享受,所以巡防的事交给了我,但兵马城门还是人家控制着,老哥也不过是当个苦力罢了。” “哈哈,老哥也是老行伍了,这城防之事应该看的透彻吧。”曹变蛟问。 陈永福点点头,找来纸笔,一边讲解一边写写画画,把西安的城防和城内设施说了个通透,各城门的火力、兵将,和府库、粮库及秦王府的情况,除此之外还有各关口的守军的兵力和钱粮情况,只是陈永福对此知道的也是不多,可以说,陈永福提供的消息让曹变蛟对西安城了如指掌。 用了半个小时,陈永福交代清楚,然后问:“兄弟可记住了?” 曹变蛟看向身边的那年轻人,年轻人微微点头,陈永福立刻把那张纸一把火烧了,陈永福道:“这位兄弟年纪轻轻,便是好记性啊。” “讲武堂毕业的学员,秦王的弟子,如何能差了。”曹变蛟也不吝赞赏,他拍了拍陈永福的手,说:“老哥提供的这些消息,足以让你家宅平安了。” 说着,曹变蛟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牌和一个文书,递给了陈永福,陈永福接过来一看,文书和铁牌都是大都督府颁发的,文书上还有秦王的印玺,证明持有者是义民,王师上下不得侵犯,而铁牌则是挂在门外,表明身份的。 “老哥把这文书收好,若西安有变,便让夫人把这铁牌挂在门外,保你全家无事。”曹变蛟说道。 “老弟,哥哥若不止如此呢?”陈永福收起文书,盯着曹变蛟的眼睛问道。 曹变蛟嘿嘿一笑,指了指地上的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说:“老哥哥哟,咱都是持矛用弓的武人,若想要富贵,就得用命去搏啊,战阵上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啊。” 陈永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你莫要看我年龄大了,但一腔子血还是热的,你便说吧,该如何做。” 曹变蛟微微摇头,说:“如今闯逆是大厦将倾,估计除了那些个跟着李自成打天下的老兄弟,没几个人愿意跟着他殉葬,可是若真的围城打起来,那就是玉石俱焚呀,人的心呀,会变的呢。” “老弟看的倒是透彻,墙倒众人推,只是大伙儿有些担心,怕保不住性命啊,特别是有些人与北府还有些过节,脑袋上也顶着叛贼、附逆的帽子呢。”陈永福搓搓手说道。 曹变蛟摆摆手:“老哥,秦王说了,你是被迫附逆的,并非主动投降,便是不论这个,高第又如何,不也封了伯了嘛,秦王是个大方的人,钱财土地上向来不吝啬,只是怕有些人得陇望蜀,还想着加官进爵,贪图权柄呢。” 陈永福连连摇头,他很清楚,北府的铁血政策虽然有所放开,但也只给名位和富贵,权柄之上向来慎重,尤其是军权,九边早就名存实亡了,想靠着临阵倒戈抓住兵权,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老弟呀,老哥哪敢再奢望那些呀,就是想着别让妻小家人跟着我吃苦呢。”陈永福放低了姿态,说:“老弟,给老哥哥出出主意,还有没有路子让哥哥走。” 曹变蛟道:“正如我刚才说的,人心会变,只是如今关中尚在手中,大伙都在西安这块肉板上,不敢妄动,所以老哥得替秦王看看,谁真的想找退路,谁是阳奉阴违,谁能得秦王谅解,谁是必死无疑,哪日关中有变,老哥也好收拾人心,助秦王一臂之力呀。” “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家,如今你家公子在竹林关掌军,那也是个紧要位置啊。”曹变蛟又说。 陈永福微微点头,正要回应,曹变蛟又说:“老哥啊,千金买马骨,自古已然,平辽镇,高第封了伯,夺了魁首,打闯逆,反正之人中也该有个典型,老哥啊,抓住机会,你也可以封伯啊,便是一个虚衔,也是几代人的富贵呢。” 这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高第封了伯,虽然被困在京城,但凭借以往的积攒和朝廷的奖励,投入各种产业,收获颇丰,其子也在朝廷为官,一应待遇与官宦子弟无异,羡煞众人。 这话却是引的陈永福血气上涌,不知不觉间脸色也是红了,送走了曹变蛟,其夫人走了出来,问:“相公,如何了?” “以后还是叫伯爷的好。”陈永福整理了一下衣衫,傲然说道。 “相公不是说,在家里不用那般.......。”陈夫人诧异问道。 陈永福哈哈一笑:“夫人呐,今天你家相公是大顺的伯爷,明日便是大明的伯爷了,你这个伯夫人的位置,怕是要坐一辈子了。” 陈夫人满脸欣喜,有些说不出话来,陈永福说:“再取纸来.......不,那些帛卷来,我把信写在帛卷上,你缝在给儿子的衣服里,这事可得慎重呀。” 时间流逝,已经是进入了九月,虽然秋收时节到了,关中的粮食却并不丰盈,不光是灾荒不断,最重要的是缺乏人力,越来越多的丁壮被强征成士卒加入了大顺军队之中,而更多人则转运粮草、军械,修筑堡垒,在丧失了大量劳动力之后,秋粮的收获比崇祯初年大灾年份还要差。 而大顺国的形势越来越差,除了孤悬在蜀地的田见秀和鲁阳关尚未投降的李来亨两支兵马,所有人都被禁锢在关中之地,或者说圈在了西安、凤翔二府,潼关正在鏖战,鄜州、宁州和平凉的秦军、延绥军在试探,秦军主力猛攻秦州,希冀打开关陇大道,而在南面,武关在与曹变蛟血战,延绥军却全力进攻进入汉中的道路,子午道、褒斜道、党骆道、陈仓道、连云道,五条战道上都是烽火连连。 汉中已经被一条钢铁锁链圈了起来,而这条锁链则不断的收缩着,大顺皇宫一日三惊,手中的兵力四处调派,四处救火,谁都知道,一路不慎,满盘皆输。 “或许咱就不该出商洛山,被宋献策、李岩他们迷惑,做什么皇帝梦,或许张献忠那厮说的是,咱祖坟上就没有那根蒿子,或许咱也得找条退路,真不行就去西番地,要么再退入商洛山,反正天下有的是穷哥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第423章 章一一八 夺取西安 陕西、竹林关。 竹林关位于丹水之滨,是一个小城,却是商南有名的水旱码头,号称水舟通荆襄,驼马入汉中,也是汉中的东南门户,是湖广进入汉中的道路上唯一能绕开武关的地方。 孙伯纶站在一片竹林中,手指扰动扰动着竹叶,静静等待着,不多时牧锋提着一把带血的钢刀,带着几十个近卫和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殿下,此子便是陈永福的儿子陈德。”牧锋说道。 “局面控制住了?”孙伯纶淡淡问道。 “控制住了,竹林关的闯逆一个没跑,要么投降要么被杀。”牧锋说道。 陈德连忙说:“殿下容禀,小人可是受父亲差遣,协助大人的,只是......只是北府各位官将没有给小人机会啊.......。” 孙伯纶笑了笑,冲着远处的曹变蛟招了招手,曹变蛟走了过来,见陈德双腿打颤,说:“贤侄莫要担心,秦王并非有害你的意思,只是战阵之事,容不得马虎。” 陈德连忙谢恩,曹变蛟问:“竹林关中,你能挑出多少反正义士?” 陈德想了想,说:“可以挑出两百人来。” 曹变蛟微微点头,说:“那便是够了。” 说罢,曹变蛟传令集结起来四千兵马,所有人丢弃马骡甲械,穿上民夫丁壮的衣服,用绳索栓了,扮作一支强征的丁壮队,向西安而去。 一个时辰后,数千人披头散发,穿着破衣烂衫,向西北方向去了,尚有几百人押送,一路之上,但凡遇到大顺的士卒,不管多少,或杀或擒,既不入村镇,也不进城池,经过州县的时候,都是以绳索捆了,只用四日便是抵达了西安城外,藏匿在山中。 到了夜晚,一行骑兵来到大军藏匿之地,远远的停在山岗上,点燃了两丛篝火,曹变蛟骑马而去,远远听到有人喊道:“是曹将军吗?” 曹变蛟长出一口气,发现领头的正是陈永福家的门房,至少头上那淤青还是前些时日自己留下的呢。曹变蛟问:“你家主子到了哪里?” 那人答道:“正在鹿台!” “鹿台?”曹变蛟脸色大变,他对于关中非常了解,那鹿台处于渭水之畔,尚在西安西北,距离此地有二十余里地,这可是与计划的不一样。 那人说道:“皇帝给了我家伯爷一个差使,把一些军械护从到渭水码头,是送往潼关的,刀矛火铳,都是不少,我家伯爷特地押后了两日。” 曹变蛟哈哈一笑:“陈大人用心了,用心了!” 因为伪装成壮丁,士卒的军械都是去了,只是藏了一些刀剑等冷兵器,虽说都是延绥精兵,但若没了甲械武具,就是没了牙的老虎。 一群人再次聚拢,连夜向鹿台而去,顺利占据了码头,缴获了不少甲械武具,将所有人武装起来,戴上红头巾,与闯军老营无异了。 西安,长乐门。 孙伯纶借着城楼上的火把,看到城楼塌陷,只剩下半截,问:“城门楼怎生如此,是走水了吗?” 陈永福躬身说道:“殿下,当年闯逆进入西安,李贼看不惯长乐门的牌匾,说皇帝长乐,则百姓长苦,就让人一把火烧了城门楼。” “啧啧,这厮还真不讲究,倒是那句话有几分道理。”孙伯纶不无鄙夷的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城墙之上,一人高声喊道。 陈永福当即回应:“我是文水伯陈永福,刚从鹿台回来。” 不多时,城门大开,一个哨官跑了过来,笑呵呵的说:“原来是伯爷,都怪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 陈永福没有理会这哨官,径直骑马进城,一共十几人进了城,转进一街巷,便看到一小院前的路上挤满了马匹,一些士卒和马夫在那里聊着天,其中一人见到陈永福,打了个千,说:“唉哟,文水伯,您可是来了,将爷们等了得有半个时辰了,再不来,小的控制不住局面了。” “什么局面不局面,前头引路。”陈永福说道。 孙伯纶跟着陈永福进了堂内,里面摆着几张八仙桌子,坐满了人,屋内全是烟,缭绕在了半空,和后世一些低劣的麻将馆类似,一群将佐围着桌子,推杯换盏,见了陈永福,哈哈一笑:“唉哟,老陈,你可是来了,咱没见过这般请客的,自己倒是比客人来的晚。” “你就少说几句吧,这个时候,能吃上这么好的席面,便是陈大人不来,俺也是乐意。” 一群人打着哈哈,把孙伯纶一行让了进来,让出几个位置,陈永福道:“诸位弟兄平日都是跟我陈永福走的近便的,今日请大家喝酒,是为了一桩大事儿,事关大家前途,烦请大家静一静。” “什么大事,难道你还想造反不成?”一个汉子笑哈哈的问道。 陈永福冷冷一笑,道:“是又怎样?”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一个个抹了抹脸,酒都是醒了。 “老陈,真.....真反啊。”一个年级稍大的颤抖着声音问道。 陈永福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如今王师已经把关中围的跟铁桶一样,这个时候再不反正,等围城的时候,就晚了,那个时候,连命都保不住啊。” “我倒是觉得有戏,如今西安也就三五千人马,咱这么些人,把家丁兵丁集中一起,也有两三千,骤然发难,倒是有几分胜算啊。”当下就有人支持。 “不行不行,若是失败了,弟兄们的脑袋都是没了,一家子都在西安呢。” “对啊,怎么着也得和朝廷那边联络一下,里应外合才是正理。” 孙伯纶笑了笑,朗声说:“事实上,朝廷的大军已经在城外了。” 一句话,堂内安静下来,年龄最大的家伙笑了笑:“这位兄弟莫要骗咱们.......。” 一群人都是出言讥讽,个个都不相信。 “你是何人,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也是未曾见过这位。” 孙伯纶微微一笑,道:“本王便是秦王,孙伯纶。” 哗啦啦,众人或是起身逃跑,或是手摸向武器,有些甚至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下面,一群人相互交流了一下眼色,却忽然发现门口已经站满了披甲执锐的汉子,而自己的家丁、士卒不知去了哪里。 “有我在这里,这事做不得假。”陈永福站出来,高声说道。 “诸位兄弟,秦王在此,态势便不用我多说了,是顺是逆,全由你们自己掌握。”陈永福环视一周,问道。 “干!咋不干,连秦王都来了,那是必胜的把握了。” “对,咱们反正,跟着秦王,跟着陈大人,反了闯贼这群狗日的。” 正如陈永福所说,连秦王都是到了,还有什么下不了决心的呢,若是再不表态,今日怕是走不出这小院子了。 孙伯纶笑了笑,道:“诸位拳拳之心,本王知道了,阵前起义,乃是大功,诸位的恩赏是万万不会少了的,待西安归制,各位不仅家宅平安,本王还会赏赐田亩、银两,愿意从军的,日后在陈大人麾下做官,若是不愿意从军,本王也会让你衣锦还乡,做个富家翁。” “多谢秦王恩赏。” 众人皆是跪下,孙伯纶一招手,两个亲卫挂起一幅西安的地图,这份城防地图非常的详尽,各要害位置、路口,还有府库衙门都是齐全,除此之外,便是标注了伪顺各级权贵高官的家宅府邸,孙伯纶冲陈永福点点头,陈永福便挨个点名,分配任务,交由这些人的多是武库、粮库、衙门等次要位置,再就是控制城门,而重要的皇宫、银库和各伪爵、高官的府邸则全部由曹文诏麾下的延绥士卒控制。 任务分配的很详细,行动的时间、地点甚至战术都是准备好的,根据各队人马的实力分配。 孙伯纶道:“各位将军,本王知道你们麾下的家丁士卒附逆已久,趁着大乱烧杀抢掠是很常见的事情,但这次不行,西安为闯逆核心之地,闯逆又有十数万大军在外,若发生变乱,你我难逃一死,此次行动,诸位要约束士子,严明军纪,不可滥杀,不可抢掠,若有阳奉阴违、抗命不尊者,本王定会严惩不贷。” 见众人神色紧张,孙伯纶又道:“本王知道诸位反正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若无恩赏,不好驾驭士卒,本王今日可以保证,明日一早,本王会从银库提现银二十万,一半分给士卒,一半分给诸位,待关中大定,依旧会论功行赏!” 听闻此言,众人都有喜色,便各自去准备了,自然会有陈永福的人马跟上,一道行事。 “陈大人,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由你和曹将军了。”孙伯纶淡淡说道。 陈永福激动难以自制,直接跪在了地上,说:“多谢秦王赏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明日一早,西安便是秦王的了。” 大顺皇宫,前寝殿。 熟睡中的李自成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刚才做了一个噩梦,好像有一个人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在常年的流贼生涯中,这种噩梦发生过几次,发生之后,就会有坏事发生,要么被官军打败,要么就人想火并自己,李自成认为噩梦不仅是异样的感觉,更是灾难的前兆。 李自成坐了起来,低着头,任由头发散落下来,他思索了许久,忽然自语:“咱在西安,在皇宫里,还有啥人能害咱呢?” 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噩梦,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李自成感觉口干舌燥,站起身来,想要找点水喝,透过窗户,却发现城东有大火燃烧,他闭上眼,甩甩脑袋,再看去,发现火势依旧。 咣当一声,一个太监撞了进来,大喊道:“皇上,皇上,贼人打进宫来了。” 然后一支箭矢飞了进来,插在了那太监的脑袋上,红白之物流淌出来,甲叶撞击发出的哗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几个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见李自成衣衫不整站在那里,其中一人问:“你就是逆贼李自成?” “咱是皇帝,大顺的皇帝!”李自成高声喝道。 “什么狗屁皇帝,不过是个泥腿子,也敢称帝,跟本官来吧,我家王爷要见你。”牧锋一挥手,就要有人上前,李自成冷冷一笑,道:“别动咱,咱自己会走!” 不多时,李自成光着脚披散着头发来到了承运殿内,殿内已经挤满了人,除了高皇后坐在那里,其余都是狼狈不堪,他们多是穿着小衣,有些甚至光着屁股只能用一块布遮住,显然都是从床上拽下来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面朝皇位。 孙伯纶站在御座旁,拿起李自成的玉玺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御案上摆满了奏折和文书,他打开看了一眼,其中多是要粮要兵的急报,毛笔散落在那里,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显然李自成已经许久没有处理政务了。 看到李自成打着赤脚站在那里,孙伯纶微微一笑,问:“黄来儿?” “你是何人?”李自成怒目而视,厉声问道。 孙伯纶微微一笑:“本王孙伯纶!” 堂内众人都是抬起头,看向孙伯纶,想来他们也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动手变了天。 “你是黄来儿?”孙伯纶看着李自成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李自成略略整理了衣衫,昂首挺胸,傲然说道:“朕乃是大顺天子,奉天倡义大元帅,李自成!” 孙伯纶微微点头,没有理会李自成的傲慢,抬起手,一个士卒捧着一个盖了红绸的盘子到了李自成的面前,李自成诧异的看了孙伯纶一眼,掀开红绸,露出下面的东西,一瓶毒药,一把匕首和一条白凌! “你这是何意?”李自成问道。 孙伯纶轻松说道:“选一种死法吧,黄来儿。杀官谋反、僭越称帝、屠戮百姓、弑杀藩王,哪个罪名都能治你死罪,所以,选一种死法吧。” “你.......你不该如此,你应该.......。”李自成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继而大喊大叫起来:“你为何如此?你不该如此!” 第424章 章一一九 秦王的茶 孙伯纶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李自成,待他安静下来,问:“黄来儿,那我该怎么做,押你回京,三堂会审,给你一个申诉的机会?还是与你面面相对,指出你的得失对错,质问你,怒斥你甚至刑罚于你?”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孙伯纶摆摆手,缓缓走下来,淡淡说道:“你这一生有功有过,有好有坏,但那不重要了,说一千道一万,你该死,这就足够了!” 孙伯纶走到李自成面前,手指点在了他的胸口,认真的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在本王眼里,你根本不值得我浪费时间,黄来儿,选一种死法吧。” 李自成的手停留在了托盘的上空,犹豫片刻,忽然说道:“这些不是帝王的死法!” 孙伯纶笑了:“你不是帝王,你是贼,是寇,是一个该为大明近二十年浩劫负责的人,了结自己吧,走到今天这步,你应该不怕死的。” “朕要帝王的死法!”李自成高声喊道。 孙伯纶摆摆手,好像驱赶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对牧锋说:“带他去找帝王的死法。” 牧锋带着李自成离开了承运殿,殿内的大顺群臣都是戚戚然,孙伯纶命令道:“把所有的官员都控制起来,看管好了,莫要出了问题,黄河掘堤,百万冤魂,冤有头债有主,得有人出来负责。” 一排排的官员被带了下去,只剩下李自成的夫人高皇后,她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甚至连孙伯纶处死李自成的时候也没有有一点的变化。 “高夫人,您觉得本王做的如何?”孙伯纶淡淡的问道。 “殿下,您刚杀了我的丈夫,还要让我赞赏您的仁慈吗?”高夫人语气平静的问道。 孙伯纶微微一笑:“总好过到了皇帝那里,被凌迟处死的好吧,至少本王还能让他回乡安葬,与夫人葬在一起。” 说道这里,高桂英手有些颤抖,孙伯纶道:“听闻您有了身孕,实在难得。” 高桂英忽然跪在地上,求道:“殿下,放这个孩子一条生路吧。”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自然如此,待夫人生下孩子,本王会让人把他送到米脂,找个好人家收养,没有人会知道他是李自成的孩子。” “殿下善心,必有福报。”高桂英喜极而泣,小心说道。 孙伯纶摆摆手,让人送来纸笔,说:“烦请夫人为本王写几封书信给各地的将领,劝他们投降吧,阵前投降,一律免死,负隅顽抗,鸡犬不留。” “殿下仁德,殿下仁德。”高桂英接过纸笔,连忙书写起来。 孙伯纶自然不会相信高桂英拥有多大的影响力,只是想借着她的口吻外加加盖的大顺玉玺让各地关口的将领确定,西安已经被官军占领了,大顺已经不是大厦将倾,而是已经失去了顶梁柱,关中通往中原、汉中、陇西、陕北有二十多个关口,只要用一个投降的,便可以有几千北府兵马在短期内赶到,协助控制关中的局势。 而最重要的信件是写给四川的田见秀的,孙伯纶最期待的便是这支军队的投降。 事实上,一切超乎了孙伯纶的预料,发给各地将领的书信发出之后,混乱遍布了各个关隘,各军反应不一,有些就地向面前的王师投降的,也有带着精卒进山做贼的,还有人杀主帅邀功的,也有闯逆将领就地解散士卒,裹挟财物隐藏起来,关中左近一时大乱。 当秦军、延绥军主力进入关中之后,局面便已经大定了,这个时候,无人看不清形势,就连普通的小卒也不会跟打着勤王旗号的将领去送死,潼关的刘宗敏就是最好的例子,得知西安的消息之后,他率领万余人进军勤王,走到临潼军中便是少了大半人马,北府军团尚未出击,武关的守将贺珍便是主动出击,侧击了刘宗敏,希望杀之以向朝廷邀功,却被刘宗敏亲手格杀。 孙伯纶到了陕西布政司衙门正堂的时候,堂内坐了百十个缙绅,分左右两侧坐好,孙伯纶踏步走了进去,坐在正坐上,众多缙绅纷纷跪下行礼。 “诸位今日到此,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包涵,如今陕西新定,赏功、赈灾,到处都需要银子和粮食,本王实在拿不出什么招待诸位了,只能以茶水待之,茶水不饱是人心,诸位见谅了。”孙伯纶让众人坐下,随意说道。 诸多缙绅皆称不敢,一个年级稍大的放下茶杯说:“秦王心忧天下,我们是知道的,能与王爷坐在一起喝碗茶汤,已经是在下莫大的荣幸了啊。” “确实如此,赵兄说的极是,说的极是呀。” “正是,正是。” 诸多缙绅一众附和,生怕落在了旁人的后面,虽说今天坐在这里没什么好招待,怕是还要割肉掏钱,但能坐在这里已经是祖宗保佑了,众多缙绅没有按照年齿、亲疏排座,而是分列两边,一边是随着孙传庭去了陇右、河西的,另一边是身陷关中,家中却无人附逆、从贼的。 至于其他的缙绅,诸如入伪朝为官,与伪顺高层联姻的那些,早就被下了大狱,抄家定罪去了,连坐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诸位能坐在这里,要么迁往西北,与孙督共赴国难,要么身陷关中却未失德行的,本王答应过孙督,绝不滥用刑罚,大肆抄家,只是陕西缙绅实在是太多了,而孙督不久就要前往京城,入阁辅政了,本王与诸位一道,也得给孙督一个交代,给陕西百姓一个交代。”孙伯纶正声说道。 众人相互看看,面面相觑,他们知道今日被召来布政司衙门,就是进行最后一次清算,如今孙伯纶直接了当的说出来,更让人心中忐忑,若是清算得当,便是盖棺定论,再也不会有秋后算账的事情,可......可要是一个不慎,怕是连衙门都走不出去。 众人相互看看,交流了一下眼神,都是没了主意,最终求情似的看向坐在一边的孙传庭,孙传庭却好似没有看到,如老僧坐定一般,没有理会。 孙伯纶拍了拍桌子,说:“天下之事,不过二字,理与法,今日咱就一道评评理,讲讲法,不论人情、亲疏,如何?”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缙绅们哪敢违拗,连连附和。 孙伯纶微微点头,看向右手边,说:“诸位都是随孙督前往西北避难的,共赴国难,同甘共苦,虽无功劳却有苦劳,本王答应过孙督不以前罪惩罚,不施牢狱、皮肉之苦,但尔等也莫要以为无事,历年来欠税要补齐,投献要消弭,侵占的屯田要返还各卫所,鱼肉乡里、敲诈勒索、欺压良善诸多罪状亦要交代清楚,若有隐瞒不报或者阳奉阴违,俱要从重论罪,若交代清楚,前罪全免,日后不再追究。” “多谢秦王,多谢督师大人。”这些缙绅连忙道谢。 虽说上缴欠税、消弭投献、返还屯田之事都是从他们身上割肉,但整个北方都是如此,他们自然也没有特殊待遇,总好过被投入大狱,抄家流放的好。 孙伯纶又看向左手边,说:“尔等与他们一般,照此办理,只有一样,尔等都是为伪顺纳捐过的,数目颇大,以至于很多人上了伪顺的皇册,得到伪顺的褒奖,这是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这话一出,几十个人跪了一地,为首的缙绅说道:“秦王容禀,我们家业妻小都在关中,闯逆强暴凶戾,我们如此,也是为保一家平安啊,都是被闯逆逼迫的呀,请秦王明鉴,明鉴!” 孙伯纶呵呵一笑说:“本王让人点查了那所谓的皇册,发现你们纳捐的粮饷极多,数十倍于大明税赋,怎生大明法定税赋,你们抗拒、隐瞒、拖欠,怎生闯逆一动刀子便乖乖纳捐,莫非觉得朝廷好欺负不成?还是视大明律为无物?”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啊。” 堂中缙绅已经是哭嚎一片,孙伯纶却是说道:“国事艰难,朝廷无粮饷剿贼,杨鹤为三边总督时,求诸位捐饷保民,诸位敷衍抗拒,为何要留着钱财助贼呢?当年你们把相同数量的粮饷捐于杨鹤,流贼何以如此肆虐,关中又如何备受荼毒呢?” “是小人们糊涂啊。”缙绅们已经是哭成一片,纷纷后悔当年的吝啬。 见一群人追悔莫及的模样,孙伯纶道:“却也不必如此,方才本王也是说了,如今赈灾济民需要粮饷,尔等也莫要吝啬,当初助贼多少粮饷,今日便助朝廷多少粮饷,你们纳捐粮饷的事情便是过去了,如何?” 这话一出,整个堂内都是安静了,众人俯首在地,都是不说话,而右侧那些缙绅则是幸灾乐祸的看着对面的那些家伙,纷纷暗赞自己当初跟着孙传庭去了甘肃,要不然被闯逆抢一遍,再被眼前这位秦王抢一遍,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积攒的家业,也是经不过这么折腾。 “秦王殿下,吾等已遭逢劫难,闯逆强凶霸道,劫夺我等家业,如今各家都是入不敷出,如何还能再拿出这么些粮食呢?”为首的老缙绅试探说道。 他身后一人当即跟上,说:“确实如此,请殿下体恤下情,优免一些,也好彰显殿下仁德,朝廷恩养。” “最好在时日上也宽限则个,便如上缴欠税那般,三年,或者五年缴清,如何?”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越说越带劲,纷纷出起主意来,忽然,一声巨响响起,孙伯纶已然是拍了桌子,他站起身来,骂道:“你们这些家伙,到底还是觉得朝廷好欺负!” 众人当即吓的缩了脖子,连称不敢。 孙伯纶端起茶碗,高高举起,喝问:“这碗茶,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喝,若是不想,便是回去吧,本王会让陕西巡抚派人按照大明律,公允对待诸位的!” “不敢不敢,殿下的茶,小人哪敢不喝,只是......只是,真的是生计艰难啊......。”一个缙绅冲出来,连忙求饶。 一开始打头的那人却连忙说:“殿下勿恼,小人认捐,认捐!” 有人打头,自然有人接上,接下来所有人都是纷纷称是,再无人敢提出其他的意见了。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诸位体恤百姓疾苦,在下替陕西万民谢过诸位了。” 喝过了茶,堂内缙绅都是心中苦涩,纷纷告退,待众人走了,孙伯纶问:“孙督对本王作法,可有指点的。” “殿下举措,有理有据,下官佩服。”孙传庭失落的说道,虽然他也知道刚才跪在堂内的缙绅都是一些横行不法的衣冠禽兽,孙伯纶只取消他们的特权,让其纳捐粮饷,已经是恩赏了,但是他自己也是这个阶层的一员,看着曾经高高在上,享受诸般特权的缙绅士大夫受到如此苛待,也是颇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殿下,不知刚才所提陕西巡抚是哪位大人?”孙传庭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孙督也是知道的,由延绥巡抚郝世乾郝大人升任。” “其实陕西初定,四川乱斗不休,当委任要员为川陕总督,平定四川之事,本王属意孙督,只是孙督要入阁了,不能再在地方耽搁了。”孙伯纶微笑说道。 孙传庭微微点头,对于川陕总督一职,他并不意动,如今这等封疆大吏已经和以往不同了,以往总督、督师皆是军队实际指挥者,如今军队的指挥权在将领手中,用人、粮饷却在大都督府,所谓总督,也不过是处理民政之事。 “孙督是想为李文忠大人说情吧。”孙伯纶笑问。 孙传庭微微点头:“文忠此人,有才干,能任事,精熟钱粮之事,是少有的干吏,殿下想必是知道的。”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李大人与本王之间的那些隔阂,本王并不在乎,只是李大人能为本王所用吗?” 孙传庭没有说话,孙伯纶又问:“那孙督敢为其作保吗?” “本官如何不敢,若秦王用之,必定是百姓之福。”孙传庭抱拳说道。 孙伯纶道:“如此,便让其巡抚河南吧,说起来,河南才是赈灾的重中之重!” 第425章 章一二零 中原宁定 崤山。 嗖的一声锐利啸音,一枚羽箭穿过野鸡的身侧,狠狠的插入地面之中,那野鸡受惊,死命扑打着翅膀,乱飞起来,又是一根箭矢飞过,却是没有击中,孙伯纶的声音响起:“火铳!” 亲卫递给孙伯纶一杆火铳,只是略作瞄准,扳机扣动、燧石激发,铅子在膛线的作用下高速旋转飞出,正中半空中的野鸡。 不多时,一个亲卫牵着一条猎犬跑来,将野鸡放在孙伯纶面前,野鸡的大半身子都是不见了,只剩下了两个翅膀和半截脑袋,看了看手中的火铳,孙伯纶无奈的摇摇头,扔给了旁边的牧锋。 牧锋接过火铳,差点失手掉落,孙伯纶见他意兴阑珊的模样,笑问:“怎么,脑袋里那根筋还转不过来?” “将主爷,末将还是觉得,您这般安排,还是有损咱们北府的利益。”牧锋担当孙伯纶亲卫久了,二人若兄弟一般,平日在一起的时间倒是比与家人还久,说话自然没有那么多忌讳。 牧锋所说的安排便是关陇军和汉中军建立,在西安的时候,大都督府便是确立新建二军,从延绥军名下抽调一万人归于汉中军,由徐白云督领,杜文焕辅之,而在剿灭闯逆中立下大功的曹变蛟则受命改制秦军,称之为关陇军。 如此安排一出,众人大哗,虽说杜文焕和曹变蛟在剿贼之中功勋卓著,徐白云更是孙伯纶故旧,但细细论起来,这三人无一人是北府一系,就这么把军权交给了外人,让很多人心里有了想法,在外将兵的诸将不敢置喙,但尚在陕西的郝世乾等北府官将却是议论纷纷。 “北府北府,你的脑袋里不要总是想着利益集团,如今整个北府军团都成了朝廷公器,那三人有将兵之才又是有功之臣,在外掌军有何不可,若不予兵权给他们,那我又能给谁呢,你,还是也先?”孙伯纶淡淡的问道。 “末将并无争权之心,但外人终究是外人,高官厚禄也就是了,如何能掌握实权呢?”牧锋嘟囔道。 砰! 又是一声铳声,铳子击中了五十步开外的一只兔子,孙伯纶拿着火铳到了牧锋面前,问:“军队就是这支火铳,火铳握在谁手里,它就得听谁的,更何况火铳上还有北府的名字。” 牧锋接过火铳,把装好铅子的那支递给孙伯纶,看了看火铳尾部,北府字样依旧是清晰可见,孙伯纶又道:“军队之要害,不在于将官,而在于军令、军资、军饷和军官,如今这四种都出自大都督府,便是军官,也越来越多的由讲武堂毕业的学员充任,便是将帅有二心,军队也不会造反的。如今这军队是国家公器,国家公器就要有公器的样子,不能总是任用私人,你还好一些,过几年,我会让你执掌方面的,也先和龙虎虽然也是亲将,但蛮勇有余,智谋不足,关陇军和汉中军都是要打仗,打大仗的,我怎么可能交给他们,你们追随我久了,高官厚禄,爵位富贵,都是不会少的,但权柄这类东西,我也是不会乱给的。” 眼瞧着牧锋皱眉,孙伯纶道:“这般说吧,我也不是随便就给人权柄的。杜文焕的根基在陕西,所以要让他掌握汉中军,经略蜀地、西南,而曹变蛟呢,虽然督领整个秦军,但秦军只是表面新军罢了,尚需改制,其士卒、军官自然要进行调换和培训,曹文诏做不来,只能大都督府派人去,等改编完了,关键位置都是北府少壮,他曹变蛟也只能当顺毛驴。” 这个解释倒是让牧锋舒心了很多,这个士卒,猎犬再次叼来猎物,兔子也是被轰击成了两半,孙伯纶无奈的摇摇头,暗道今日出猎不顺,这个时候陈永福打马而来,身边的备马上拴着野鸡、兔子等猎物,而且还有一只肥硕的野狼。 “陈大人,附近可有村镇?”孙伯纶见日头升起,便是问道。 陈永福道:“殿下,这左近远离官道,又是闯逆祸害严重的地方,便是有村落也无人烟,倒是往东有个寨子,倒是可以歇息打尖。” “末将让人去清理一下。”牧锋见孙伯纶有意,俯首说道。 孙伯纶摆摆手,说:“你我同行二十余人,火铳弓矢不缺,还怕了几个豪强不成?” 说罢,由陈永福引路,往东走了七八里山路,烈日当空,天上的云彩也是稀少,山上的因为被灾民撸了叶子,扒了树皮,枯死了不少,白森森的枝杈直冲着天,颇为渗人。 一路前行,到了一个筑于河边的村寨,寨门旁的树下栓了不少牲口和货车,里面人声鼎沸,陈永福说:“这是左近一个势家的产业,收些商税,但凡交了税,附近百里无人敢侵犯。” 孙伯纶笑了笑,想不到河南已经乱成了这样,已经有地方割据了,孙伯纶一行二十余人,三十多匹马,佩戴弓箭火铳,衣服下面隐有锁甲,一来到寨子,便是惹来众人侧目。 “你们是哪里来的,眼生的很。”一个清布包头汉子问道。 牧锋站在那里,环视一周,淡淡说道:“延安!” 汉子打量了一下牧锋,说:“过路税,一人半两,牲口加倍。” 牧锋拔出佩刀,插在了柜台上,问:“这玩意能抵多少?” 二十余人皆是杀意四起,那汉子后退两步,却也有十几个人提着长矛大刀冲了出来,汉子问:“你们想黑吃黑?” 陈永福却走上前,扔给那汉子一个小口袋,里面滚出七八个银圆,陈永福用浓重的河南口音说:“你莫要欺负外乡人,动手起来,你们可不是对手!” 汉子收了银圆,让手下人退开,气氛松快了下来,棚子下面又是推杯换盏起来。 陈永福指了指自己马上的猎物,说:“把那些东西收拾下,弄好了端上来,另外听说你这里还有不少好菜,多上些来,瓜果凉菜多些。” “你们要酒吗?”汉子问。 陈永福扔给那人四五个酒囊:“我们有好酒,沉进井里镇了。” 汉子嗅了嗅,满脸迷醉,却见陈永福马上还有野狼,为难说:“咱这里可没有收拾过那种东西。” “用瓦罐当狗肉炖了便是。”孙伯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淡淡说道。 凉棚本就不大,二十多人涌进去,占了五张桌子,许多客商见了这阵势,纷纷起身离开了,炖肉未曾上,孙伯纶吃着切了来的酱肉,蘸了蒜泥,倒也觉得爽口,问:“陈大人,我虽然在洛阳呆了一个月,却也只是监督赈灾、转运粮草,任免一些官员罢了,想不到河南乱成了这般模样。” 陈永福叹息一声:“自从天启末年,天灾就没断过,这几年来来往往过了几次兵马和流贼,弱者成了路倒尸,强凶之人倒是靠着刀头舔血过上了日子,虽说如今闯逆没了,但他们过惯了这般洒脱日子,拿惯刀的手,却再也拿不起锄头了。” 孙伯纶却忽然转移了话题,说:“朝廷把你的恩赏下来的,给了个伯位,另外便是赏功银子之类的,对了,福王留下的那些田亩,你倒是可以选上一万亩做你的赏赐,只是封号尚未定下来,不过也是快了。” 陈永福压低声音,正色道:“多谢殿下恩赏。” 孙伯纶摆摆手,说:“陈大人也是掌军惯了的,不知还有没有再为朝廷效力的心呢?” 陈永福听了这话,心中五味杂陈,连忙说:“卑职但凭殿下吩咐。” 孙伯纶笑了笑,问:“莫非你也以为,本王吝啬多疑,不愿给外人权柄?”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陈永福脸色大变,就差跪在地上了。 “你若想就此罢手,过安生日子,过段时日随本王一道回京便是,若是还有雄心再进一步,本王想着,你不如再把河南总兵的担子担起来!”孙伯纶淡淡说道。 “河南总兵?”陈永福诧异出声。 从贼之前,他便是河南总兵,只是如今情况不同了,朝廷重开了大都督府,天下兵马都归了秦王节制,虽说如今各军的主帅都担着九边军镇总兵的职衔,但军镇都是名存实亡了,别的不说,如今长城内外都是大明势力范围,再设边镇防御谁呢,而内地的总兵更是直接取消,诸如山东、直隶、山西、陕西都是没有再设立总兵。 “卑职不敢,卑职虽略有微功,但万万不敢破坏殿下将兵方略,万万不敢奢求官复原职啊。”陈永福压低声音,求饶似的说道。 孙伯纶摆摆手,说:“你这总兵不是以前的总兵,是差遣总兵,没有品级和定员,有战事则设,无战则撤。你也是看到了,如今河南是贼寇四起,设立河南总兵就是为了保境安民,迅速把整个河南的局势给稳定下来,如今直隶、山东、山西安定了下来,自然没有总兵,陕西虽然也是如此,但关陇军就在左近,河南位于中原腹地,总不能再牵扯延绥军的精力,回身剿贼吧。” “河南的贼寇,要么是势家豪强,要么是流贼遗毒,或者索性就是逃兵叛将,你在河南将兵多年,自然是知晓情况,由你担任河南总兵,方可快速平定这些啸聚山林的贼寇,西安有功的那些将官,若有合适的,你便取用,讲武堂也会差遣人过来,至于兵马,从山东、湖广调三个营给你,再配合几个新编练的营伍也就是了,你若答应,便先在河南安顿下来,等交卸了差使,再恩赏于你,如何?”孙伯纶淡淡说道。 陈永福连忙说:“谢殿下恩典,卑职敢不尽心,定然尽快平定河南贼寇,还山河宁定。” 这个时候,陈永福想的已经是恩典赏赐,而是日后自家的定位,如今他虽然封伯,却是从贼反正的伯爵,若是等剿贼完,把河南总兵的差遣交卸,再封伯,那就是功勋伯爵,两者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诸如高第那般,只能禁锢在京城,若是成了功勋伯爵,那是正宗的勋戚,这可是百世的恩赏。 不多时,酒肉上来了,空气中弥漫着胡椒、肉桂、烤肉和美酒的香气,惹的周围的人垂涎欲滴,打了一上午猎,腹中无物的孙伯纶自然吃的大汗淋漓,到了下午凉爽之后,一行人才是离去,到了一条溪边,孙伯纶瞧着溪水凉爽,便下去洗澡去了。 “王爷当真是个洒脱的人,没有什么忌讳,牧将军能侍奉这等英主,真让我羡慕啊。”陈永福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颇为艳羡的说道。 “下官不敢。”牧锋抱拳说道。 陈永福哪敢受牧锋的礼,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将军多礼了。” 牧锋却道:“陈大人便在这里干坐着吗?” “这是何意?”陈永福诧异问道,难道自己还下去陪着洗澡不成。 “陈大人如今可是总兵了而且是河南总兵,这地界可也是河南呀。”牧锋说着,指了指刚才来时的山道。 陈永福微微一愣,忽然想起那寨子中的强豪,算是明白了牧锋的意思,说道:“将军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便来。” 陈永福说罢,带上了他所有的亲随、家丁,原路返回,走到了半路,便见七八个秦王亲卫赶来,其中一个千总说道:“是我家将爷,让我等助总兵大人一臂之力的。” 说着,从马上解下一个鹿皮口袋,里面全是震天雷,陈永福哈哈一笑:“得此利器,定无往不利。” 半个时辰后,陈永福押送着几十个强盗回到了溪边,却见秦王等人已经是不见了,只留下二人等待,陈永福问:“两位弟兄,殿下呢?” 那人答道:“殿下已经快马前往了洛阳,是陕西巡抚传来的消息,蜀地的田见秀部出现在了反复,而南阳也出了些问题,殿下回去处置了,让卑职告知大人,无需再去洛阳,前往许州接收兵马,厉行讨贼之事!” 陈永福微微点头,骂道:“田见秀这等反复小人,不过是一贼寇,殿下予他妻小平安,良田美宅,如此厚赏,竟还如此,真真是该死!” 第426章 章一二一 反复小人 四川,阆中。 府衙之内,田见秀披头散发,一个人坐在大堂冰凉的地上,身边放在一个大翁,里面一个巨大的冰块正嘶嘶冒着寒气,田见秀赤着上身,胸毛之中夹杂着道道伤疤。 他面前铺了一张竹席,上面摆了一个青瓷碗和两个色子,那色子温如玉,却是用小孩儿的指骨所制,当初在西安时候,遇到一走方的道士,教给了他这法子。 田见秀坐在那里,双手合十,身子却是以屁股为中轴线,一圈圈的摇晃着,这法式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却是配合蜀地的巫蛊之术,田见秀念念有词了半天,把一张符纸烧了,灰烬倒进了一旁的酒碗了,然后切开手指,点了三滴鲜血进去,方开始用青瓷碗扣住色子,缓缓的摇晃着,九圈之后,方才停止,再次念念有词起来。 能让田见秀如此行事的,便是他个人及全营近五万将士的前程,关中被官军收复之前,从西安传来的书信就让田见秀心凉了半截,他不敢相信高皇后竟然劝自己投降朝廷,一度以为这是假信,但是上面大顺皇帝的玺印却是真的,田见秀连续派了几波人回去打探消息,却是连汉中都回不去,阳平关被官军控制了。 接下来的消息如飞絮一般传来,关中降了,大顺的官将陆续投降、自杀,能统制万人以上的将领,只有还坚守在鲁阳关的李来亨部尚未投降,大顺王朝崩塌的如此之快,让田见秀措手不及。 尚未下定决心的田见秀遇到了朝廷的使者,他本不想接见,但南面的大西军逼的紧迫,而营中粮草越发减少,田见秀不得已和朝廷的使者见了,使者不仅带来秦王的条件,还带来田见秀的老婆。 对于田见秀来说,条件还是很丰厚的,关中的上好水浇地两万亩,免去一切前罪,在西安城,除了秦王府和几个府衙,任选一座宅院,甚至连几个郡王府在挑选名录内,营中将领,凡哨官以上,都有田宅赏赐,其余部曲,若合格,可继续从军,若有意反乡,也有赏赐。 这些条件田见秀还是很满意的,他知道北府的做派,如今这局面,他没法像高第那般起义反正,也不能把功劳建立在献贼之上,兵权和爵位都是不可能有的,田见秀除了要了免死金牌之外,也再没提什么条件。 接下来几日,田见秀一直准备着投诚的事情,甚至与一些忠诚、相熟的弟兄一道置办田宅,那些不愿离开自己的弟兄,也可成为他的佃农,几个脑袋活泛的,甚至想着一起开个买卖,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就等着朝廷大军入蜀,接管保宁、龙安两府,便可就地解散大军了。 就在这个时候,变数出现了,新的选择出现在了田见秀的面前,先是南京派人来,以侯爵之位和四川总兵的实权官位拉拢,继而是张献忠的大西朝廷,直接给了王爵,皇帝张献忠甚至要与田见秀结为兄弟。 这让田见秀的心思直接活泛了起来,对于张献忠,田见秀倒是不甚喜爱,大顺与大西还都是流贼杆子的时候,双方就是龌龊不断,张献忠此人反复无常,田见秀也不敢投身麾下,南京的筹码虽然不小,但与田见秀的营伍并无接触,便是投效南京,也是孤军奋战,没粮没饷,怎么一路从四川打过去呢? 田见秀反正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索性把担心告知南京来的使者,让那些人精动脑子,没曾想侯恂还真的想出了个法子,便是让田见秀先投降张献忠,并且把北府招降他的事情告知张献忠,张献忠自然不可能让不稳定因素的顺军占据汉中入蜀的通道,自然要调遣田见秀挪动防区,五万人马也不会放在成都,只能往重庆一带差遣,那个时候,就可以大张旗鼓的投靠南京,去当四川总兵去了。 在田见秀看来,这个法子是好法子,但却也要冒些风险,除了风险,便是实力的损伤,张献忠肯定要分解自己麾下这五万兵马。 如此,田见秀实在拿不定主意,又不敢和自己麾下那些将官商议,索性求神拜佛,让老天爷决定。 “是富贵还是权柄,老天爷给给答案吧。”田见秀最后正声说了一句,揭开了青瓷碗,看到下面四个点的色子,田见秀哈哈大笑,说道:“老天爷也知我不是平庸之辈,这辈子当兴旺发达啊。” 蜀王府。 如今这是大西王朝的皇宫,张献忠光着脚踩在石板上,骂咧咧的走进大殿,他的脑袋上绑着白布,隐隐有鲜血渗出,一边走一边大骂:“蜀地的女人忒也可恶,忒也可恶,竟然敢打咱老子,反了这些婆子了不成。” 汪兆麟拉过张献忠身边的太监去问,才知道是张献忠强娶的蜀王妃子,假意逢迎,在酒宴上用酒杯砸了张献忠的脑袋,差点出了人命。 “老汪,出了什么事儿,火急火燎的把咱叫来,莫不是北府兵杀成都来了?”张献忠坐在御座上,扣着脚丫子问道。 汪兆麟笑了笑:“皇上,田见秀要降了。” “当真?”张献忠问道。 “当真!这厮送来了降表,请求安置呢。”汪兆麟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光脚跑下来的张献忠。 “看来李自成确实死了,哈哈哈,真的死了。”张献忠举着降表,哈哈大笑起来。 汪兆麟连道恭喜,张献忠说:“老汪啊,当初咱都是贼的时候,人人都道李自成德高望重可为义军之首,都是瞧不起咱,后来咱与李自成都当了皇帝,他们又说李自成是真命天子,如今那真命天子死了,咱却好好在成都享富贵,说到底,他李自成没咱有福气呀。” 汪兆麟自然知道,张献忠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儿就是超越李自成,仅仅是李自成死在他前面,就能让他欢喜许久了。 “皇上,这田见秀咋处理,还真封他为王吗?”汪兆麟问道。 张献忠哈哈一笑:“驴球子!他田见秀算个狗屁,当年三十六营的时候,连一队人马都没有,哪有资格称王,咱大西如今也建国了,封王也是你们这些老弟兄,还有就是俺的几个娃子,田见秀算个粪球!” 汪兆麟问:“那咋办?” 张献忠道:“咱早就让文秀去准备了,先让田见秀交出三万人,让他带上其他的人马前去重庆府打他娘的秦良玉,咱就封他为蜀王,半道上,嘿嘿......。” 汪兆麟连忙说:“皇上圣明,若论打仗,咱几个老弟兄和您的几个义子都是好手,不缺他田见秀一个,咱缺的是兵马,田见秀一下子给了咱五万人,这四川,谁也进不来咯。” 张献忠道:“你这话说的有理,反正入川就那几条道,咱把手住了,谁也进不来,等北府和南边打呗,啧啧,三分天下,有咱张献忠,咱老子祖上可能真有当皇帝的蒿子。” 五日之后,武隆。 田见秀俯身在马背上,他胯下的战马喘着粗气,浑身大汗,饶是难得的好马,此时也已经是精疲力尽,只能缓步前进。 田见秀拢了拢头发,拖下沉重的盔甲一看,竟然插着七八根箭矢,他长出一口气,终于从被追杀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下了马回身一看,身后只跟着千余精骑,都是老营的兵马。 “将军,现在往哪里去啊?”一个家丁问道。 田见秀看了看周围的山林,说:“张献忠设计害咱,杀了咱们弟兄,抢了咱们财货妻小,这仇是不能不报的,咱先往南,到了湖广地界,咱便是官军了,南京得封咱伯,过一两年,聚集了兵马,定要讨灭张献忠!” 正说着,前方的突然跑回来一个骑兵,那人翻身下马,背后还插着两根箭矢,道:“侯爷,侯爷,咱们前锋被袭击了。” “献贼已经追到咱们前面去了吗?”田见秀吓了一大跳,惊声问道。 “不是,是官军,好像是此地的土兵,弟兄们都是死了,他们占据山道,百十个人列阵,都是长矛,咱们冲不开。”那骑兵忍着痛苦,说道。 “前锋可是有五百人,还有火铳,那可是朝廷新军的火铳!”田见秀大声骂道,摇晃着骑兵的身子。 那骑兵却是没了气息,一个人拿着一杆长矛走了过来,说:“侯爷,这是他带回来的兵刃,似乎是敌人的。” 田见秀看了一眼把白色的矛杆,一把抢了过来,再看矛锋,竟然带有后钩,而矛杆尾部还有一个铁环,田见秀叫道:“果然是官兵,是秦良玉的白杆兵!” “莫不是那秦良玉降了张献忠?”一个老营兵问道。 田见秀摆摆手,很肯定的说:“不可能,肯定不会,那个女人不会降张献忠的,当初她差点把张献忠给灭了的。” “那咱怎么办,换条路去湖广?”那人又问。 田见秀摇摇头:“咱不知道是秦良玉的意思还是南京朝廷的意思,不能再带着兄弟冒险了,咱们向西走,想法渡过长江,再去汉中,说到底,还是北府那边讲信誉,你我兄弟还是莫要在贪图权柄地位了,弄得富贵满门也就是了。” “咱们没了兵马,想来北府也会少给很多恩赏。”那人有些落寞的说道。 洛阳。 “这么说起来,田见秀是先降了朝廷,又降了献贼,再降了南京,如今又想降朝廷,对吗?”孙伯纶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徐白云提交的汉中军扩军计划,听着牧锋的汇报,问道。 牧锋站在身边,想了想,说:“确实如此,这田见秀还真是一个反复小人。” 孙伯纶道:“那郝世乾的意思是什么?” 牧锋看了看手中的文书,说:“郝大人的意思是,把原本的恩赏减半,再行安置,如何?” 孙伯纶接过文书,用朱笔大大的画了一个叉,说:“不准!” “虽说千金市骨,但这么一个反复小人连臭狗屎都不算,莫要千金,一钱银子也不给!告知郝世乾,解除兵权,斩首示众。”孙伯纶说道,又考虑一下,孙伯纶又道:“给各军都定个规矩,日后降叛反复者,一律斩杀!” 牧锋领命而去,通知大都府的书吏出具文书去了,这个时候徐白云踏着步子走进堂内,隔着老远便跪在了地上:“卑职徐白云,叩见秦王!” 孙伯纶笑着看了看他,抬手说道:“徐兄多礼了,你我也是老相识了,无需这般。” 徐白云又郑重的磕头,说:“卑职不敢,以往蒙殿下恩赏才有今日,又如何敢以兄长自居。” 孙伯纶一招手,侍从送上座椅,徐白云挨了半边屁股坐下,孙伯纶道:“汉中军的扩军计划我看来,却是不必那么着急,入川剿贼尚且过早,而且......徐兄有些会错意了。” 说着,孙伯纶起身展开了身后的地图说道:“你掌的汉中军,虽然以汉中为名,日后却是要入蜀地作战,今后作战目标亦要以云贵川等西南地区为主,你我虽都未曾到过那里,但也知道,西南乃是荒蛮之地,瘴气甚多,又多山地,偏远地区土司林立,交通不便,所以扩军不能以汉中士卒为主,还是要广泛招募蜀地精壮,还要加入部分土司蛮兵,日后才好行事,咱们北方人入蜀南下,可不一定适应的呀。” “卑职谨遵殿下训示。”徐白云说道。 “徐兄对入蜀可有方略?”孙伯纶又问。 徐白云道:“殿下知道,如今汉中军不过万余,蜀地难行,我军的火炮优势难以发挥,卑职以为,若无机会,便暂缓进军,即便是进军,也要以控制夔州、重庆二府为上,除了夺取长江沿岸,便是阻隔献贼与南京之间的联系。” “此言大善,南京多衣冠禽兽,连东虏都能暗中媾和,更不要提献贼了。”孙伯纶微微点头,心道徐白云还是用了功夫的。 “另外便是请调舟桥营支援,若打开局面,也要设立内陆水师,方便如何顺江南下,荡平江南逆贼!”徐白云见孙伯纶同意自己的见解,又说道。 “我会让大都督府酌情办理的。” 第427章 章一二二 宗藩改制 南阳,唐王府。 还是早上,阳光被榆树遮挡,形成了一片好大的树影,李岩手持一把木剑,在院中舞动起来,这是他自幼养成的习惯,先练剑,再沐浴,继而读书,便是跟随李自成打天下的那段时日,也是从未落下过。 所有的剑招走了一轮,李岩的脸上全是汗水,从红娘子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满身的汗水,说:“今日有多少人离开了?” 红娘子道:“很多人,去许州方向多半有三千多,前往新野的怕是也有近百户。” 李岩微微点头,道:“所谓民心所向,大抵如是!” 如今已经是十月,春日未曾种下粮食的农民了无衣食,只得进城谋生,南阳又有多少机会呢,从九月起,消息从北面传来,陆续有人开始前去谋生,鲁阳关尚在李来亨之手,前往洛阳多半被抓壮丁,因此大部分人不辞辛苦绕行许州,前往开封,已经有去过的人回来了,说是开封正在修筑堤坝,挖掘水渠,开垦荒地,有数不清的工作机会,一家只要用一个壮劳力干活,就给全家饱饭吃,其他人再干活,还有粮食、银子作为薪资,会工匠活的或者表现良好的,甚至会赐给土地。 不仅有人前往开封府,还有人南下新野,那里在拓宽官道,同样需要大量劳力,李岩甚至知道,那些编列成队干活的人曾经是大顺的军队,被要求劳动改造。 “营中弟兄呢?”李岩坐在了石凳上,问。 “也是走了不少,有悄悄走的,也有结伴走的,军官多半没走,许多人想着你什么时候投效朝廷,他们也能跟着一道分些田地。”红娘子轻声说道,手轻轻的拍了拍李岩的肩膀。 李岩苦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如今大顺都没了,原本跟着的弟兄自然不想继续冒险下去,说到底,南阳这支兵马到底是顺军还是流贼,朝廷一直没有给说法,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朝廷不可能允许南阳这样一个小朝廷存在的,早早晚晚是要除去的。 “大人,外面来了几个怪人。”一个士兵走了进来,打了千说道,看他的神色,满是不解。 “什么样的怪人,又怎么怪了,是不是朝廷的人?”红娘子问。 那士卒想了想,挠挠头,说:“小人也不清楚,肯定不是朝廷的人,说什么要进来拿些东西,拿了便走,还说这地方他常来,他那几个手下还说什么鸠占鹊巢的鸟事儿,小人也不明白。” 李岩看向红娘子,两个人都是摇摇头,说:“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七八人进了院子,个个身材高大,顾盼之间颇有豪气,人人持有刀剑,甚是威风,李岩坐在那里,打量着为首的汉子,那汉子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脸庞狭长,肤色甚白,一身衣衫虽然简单,却在细节处见功夫,此人气质自华,不似普通人,李岩问:“先生似乎有些面熟,不知你我何时见过?” 年轻人微微一笑,合上折扇,笑道:“咱们两年前见过,也是在这个院子,只不过这一次你是把我请进来,而上次是把我请出去!” 李岩皱眉,忽然想起一件事,站起身来,微微躬身:“原来是唐王殿下,失敬失敬!” 唐王点点头:“李先生并非我大明臣子,用不着如此客气,本王此次前来南阳,只是想回家拿些东西,不知道李先生能否行个方便?” 李岩尴尬的笑了笑,说到底,这唐王府是人家唐王的,自己鸠占鹊巢,人家回家拿些东西,自然是应该的。 “自当如此,这本就是您的府邸。”李岩吐出腹中一口浊气,问道。 “只是不知道殿下想要取什么物件,殿下也知道,南阳遭过兵灾,闯王也在此居住,有些东西恐怕是不在了。”李岩说道。 唐王道:“只是取本王家的祖宗牌位和一些书籍罢了,当日我答应替闯逆前往洛阳传信福王,闯逆也曾答应不让乱兵扰乱祠堂,不知闯逆可曾履约?” 李岩昂首说道:“自然如约履行,闯王向来言出必践.......,至少在闯王的那个时代是的。” 唐王微微点头,自行带人去了,不多时搬了许多牌位和几箱子书籍出来,放在院中树荫下,说:“李先生可点验一番,银两、财货,本王一丝未动。” “无需如此,王府一切都是殿下的,李岩不过是代为掌管罢了,而且殿下是大明少有的贤王,李岩岂会不信殿下呢。”李岩微笑说道。 见唐王不以为意,李岩又说:“军士们搬运东西还需一些时间,殿下可愿意与李岩品茗论道?” “李先生信得过本王?”唐王问道。 李岩笑了笑,说:“殿下此次前来,不就是当说客的吗,或者说不得已当说客的吧。” 唐王叹息一声,跟着李岩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红娘子也是落座,仆人送上茶点,唐王道:“闯逆陷藩,祖宗受扰,本王很早就想回来的,后来听说李先生弃闯逆而自立,保境安民,虽不受朝廷辖制,却是良善之辈,才请求前来的,秦王殿下也是同意了。” 李岩点点头,这点他早就猜到了,没有孙伯纶的许可,唐王是走不出京城的,那些搬运书籍的卫士,也应该是秦王麾下的虎贲。 “那秦王可有话或者书信给我呢?”李岩问。 唐王摇摇头,说:“没有,秦王只是告知于本王,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据实相告便是。” 这却是李岩没想到的,他与红娘子相视一眼,出言问道:“殿下一路南行,也是微服私访,想来也是见识不少,请殿下据实相告,是秦王治下百姓过的好,还是南阳百姓过的好?” 唐王听了这个问题,微微一愣,长出一口气,问:“李先生,你说什么是过的好呢,若问天下人,何人过的最好,十之八九要说是大明的藩王们,什么都不用做,整日便可享受太平,对吗?” 李岩笑了笑,最后点点头,唐王却说:“若是这般为标准的话,还是李先生治下百姓过的好,特别是那些难民,只需要躺在屋檐之下,定时前往粥棚,就可以每天吃两顿,然后再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躺着就是,无聊的时候猜猜拳,相互抓抓虱子,打打架,看看热闹,一天也就过去了,衣食无忧,像极了一个贫贱的藩王。” 接着,唐王又说:“去了秦王治下便不能如此了,但凡丁壮,皆是需要劳作,若不劳作便无衣食,若是泼皮无赖,还要被官府治扰乱百姓之罪,与降兵叛逆一道,打入劳工营,强制劳动,本王还见开封各地的墙壁上写着标语:不劳作者不得食。也听小吏讲,懒骨头是病,不干活是罪。” 李岩和红娘子的脸色都是变了,他们能从唐王的话里听出一些讥讽和无奈,李岩微微摇头:“看来此事并无明晰的答案了。” 唐王道:“李先生无需问本王,问问南阳百姓便是,百姓虽然不曾读过书,但却是有大智慧的,本王一路行来,只见南阳人往许州跑,不曾见许州人往南阳跑,只见南阳缙绅藏匿粮食,转移财货,却见其他州县缙绅富户施粥济民,修路搭桥。” 红娘子冷冷说道:“唐王何必为朝廷张目,欺瞒我夫妇二人,缙绅是什么德行,咱们都是见识过的,若真如你所说那般,便不会有闯王了,也不会有他孙伯纶了。” 唐王呵呵一笑,说:“缙绅那般行事,并非教化之功,只不过有利可图罢了。” “从自家拿钱,便是割肉,如何有利可图?”红娘子冷着脸问。 唐王道:“朝廷如今清查欠税、投献之事,各地缙绅都受到影响,都是在补交税款、归还侵吞的田亩,但朝廷另有善政,缙绅所欠税赋,都计算明晰,限期缴清,倒也可以用其他代替,修桥铺路等事亦算作其中,例如修桥一座,朝廷核价三万,若某一绅士愿担当起来,待桥梁修筑完毕,朝廷勘验合格,当免三万欠税,试想,缙绅多为当地富户,乡里之间亦为族长家老,只需动员本族之人,便可成功,修桥之事,造福乡里,既能免税又得贤名,缙绅如何不做,而修桥铺路,所以沙土、砖石,也需要人置办,缙绅出资办砖厂、开采石场,都可得厚利,也济养难民,朝廷、百姓、缙绅三方得利,何乐而不为呢?” 李岩见红娘子还要争辩,连忙拉住她的手:“修桥铺路虽然只是一时,但砖厂、采石场却是产业,缙绅多半经商,这些产业借机立起,几十年来都是获利,只出一时之资,便可得几代产业,不仅是有利可图了。” “李先生一眼看破,智计无双!”唐王赞叹道。 “殿下自从去了洛阳,杳无音信,不知这段时日过的如何,秦王又是如何安置您的呢?”李岩淡淡的问道。 唐王报以微笑,说:“先生的意思,本王是明白的,先生是想知道,秦王究竟给了本王什么好处,竟如此为他说话。” “如果殿下这般认为的,倒也没有什么,李岩本不想把话说的这般难听的。”李岩说。 唐王摆摆手,丝毫不以为意:“正如秦王所说,官员是代天巡牧,恩养万民,官员之间无需过于礼貌,太过于礼貌了,就是虚伪!” “好了,既然李先生想知道,本王便实话实说,本王自洛阳去了京城,也受了秦王恩惠,秦王主政之后,藩王改制,日后所有藩王都要住在京城之中,藩王也需要进行考核,辨明贤愚,分清优良,诸如福王这类横行不法的藩王,多被降等甚是除藩,只是因为涉及皇室颜面,未曾公开罢了,而日后藩王都是‘贤者封,平者降,庸者除’,但对藩王管理也有放松,除了宗人府之外,藩王不得为官,却也无需像以往那样,食禄而不治事,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唐王如是说道。 “皇帝和宗藩竟也愿意?”李岩站起身,诧异问道。 唐王指了指李岩的佩剑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若是大明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而且,日后宗藩用度,都由内帑负责,天子也要算细账不是?”唐王又说。 这个时候,一个卫士走了过来,说:“殿下,一切收拾妥当了。” 李岩起身,说:“殿下,以前的事,多有得罪,日后有机会,李岩自当登门谢罪。” 唐王笑了笑,说:“李先生,你与闯逆不同,虽然秦王没有向本王交代什么,倒是新任的河南巡抚说了不少,李文忠李大人希望你能与朝廷和解,河南之地,除了南阳府,先生可任选其一主政!” 这便是知府位置的恩赏了,然而李岩却是微微一笑,并无意动。 “殿下,如今南阳尚未完全安靖,我派遣一些人送您去裕州吧。”李岩微笑说道。 唐王摆摆手,说:“倒也无需如此,本王这两日要在南阳城逗留几日,拜访一下几个老友,倒也不忙着走,而且,本王回京,也不绕行许州,而是走三鸦道,直接去洛阳,秦王尚且在洛阳,本王如今掌着宗人府,宗藩那里有许多事情还需要秦王首肯!” “三鸦道?难道李来亨降了?”李岩诧异问道,又摇摇头,前几日他还让人送了一千石粮食去的,李来亨依旧是拒绝投降,也拒绝看李岩送去的书信。 唐王笑了笑,说:“降与不降,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本王来的时候,在开封听说了一个消息,怕是鲁阳关不得不降了!” “是何消息?”李岩出言问道,继而大惊,问:“莫非有人要谋害李来亨?” 如今鲁阳关与南阳一道,人人都想在失败之前谋个前程,早就是人心涣散了,如今强顶着不降,就是靠了李来亨一人,若是他出什么事的话,鲁阳关怕是也要不战而降了。 唐王却是微微一笑,说:“只是听人说,河南巡抚有不战而屈人之兵良策,李大人本王是见过的,不是口出狂言的人,想来是早有准备。” 第428章 章一二三 最后的坚持 鲁阳关。 年轻的李来亨站在关城之上,一身白衣,头戴毡帽,腰悬宝剑,臂膀上缠着白布,凝视这北方,那片黑暗之后便是三鸦道,那是由中原通往湖广的主要道路,已经是十月,凌晨的寒风似刀刃一样切割着他饱经风霜的脸。 三里之外,是一片整整齐齐的军营,那营地之中不过五千余人,是新任河南总兵陈永福的,而在不久之前,陈永福还是大顺的文水伯。 半年之前,李来亨受大顺皇帝李自成差遣,来到了鲁阳关,原因非常简单,那时候的大顺还想着打下湖广,与关中、蜀地连在一起,以为根基,图谋天下,在这个方略指导下,中原可弃,南阳不可弃,鲁阳关护南阳,南阳护湖广。 可是这才这几个月,湖广没了,大顺也没了,一切都没了,只留下了他李来亨,独守着这鲁阳关,李来亨很想与关北的北府军恶战一场,践行自己对大顺的忠诚,为大顺赢的最后一抹荣光,但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知道,一旦自己出关,那些意志早就松动的家伙,就会就地俯首求饶。 而且,官军没有与他决战的想法,事实上,鲁阳关还能撑多久呢,粮食不过一个月的存量,却也没有冬季的棉服,李来亨想着,如果下了雪,或许就会哗变了吧。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李来亨看到挂在了城墙上的十几个人,那是被抓回来的逃兵,已经在寒风中挂了一整晚。 “把他们放下来吧。”李来亨对身边的人说道。 “将军放心,卑职这就去办,关门之前,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一个长脸汉子说道。 李来亨微微摇头:“先关进大牢吧。” “将军,若是不杀了这些人,会有更多的人逃跑的!”那人坚持着。 李来亨还想说什么,忽然关楼上的哨兵大喊:“将军,有大股敌人靠近!” 哗啦啦,李来亨的手下全都拔出了刀剑,远远看着关前的空地,只见一里之外,便有千余人跑了过来,还喊着什么,秋天的雾气把他们笼罩在里面,只能看到大概。 “不像是官兵。”一个军官说道。 其他人都是点点头,他们与北府军打过交道,当初在天津丁字沽,差点灭了北府军一个军,北府军向来以纪律严明著称,强大的战力不仅来自于步骑炮犀利,更是阵型严整,无论行军还是战阵进击,都是威势隆隆,踏步之声,数里可闻。 对方越来越近,城墙上的士卒都是弯弓搭箭,弓弦之声嘎嘎作响,李来亨眯眼看着,当那些人跑到近前的时候,李来亨连忙下令:“放下弓箭,熄灭火绳,不许开火,不许放箭!” “是老百姓,是老百姓!” “是啊,怎么男女老幼都有?” 城墙上的人终于看清了来者,纷纷不敢相信,流贼时代,驱赶流民攻城、填壕、挡箭的事情他们没少干过,就算没干过也听老营兵讲起过,后来李自成称闯王,号称奉天倡义大元帅,自然就不能再干这种缺德事了,不然是笼络不住民心的。 后来敌人变成了北府军团,在北府军团那种火力之前,这种战术更是没有意义,因此也就放弃了,然而在众人的印象之中,北府军团似乎也从未这般干过。 “朝廷无道,驱赶百姓上阵,你我兄弟,定要抵抗到底!”长脸汉子兴奋的大喊大叫。 然而,他的呼叫却没有任何人附和,大家都不是傻瓜,若是被被驱赶的流民,应该多半是丁壮、健妇,虽说不会给衣甲、武器,但是也得有根木棍吧,若是填壕,也得挑着担子,推着小车,但是眼前这些百姓,就是拖家带口,手里的东西也多是包袱卷,而且也不是衣衫褴褛的可怜样,倒是健康的很。 “他们喊什么,怎么听不清楚?”几个本地的士卒相互看看,问道。 很多人都是摇头,然而李来亨身边的一个老营兵忽然大叫:“二丫,是二丫吗?” “将军,那人是俺的妹妹啊。”那老营兵对李来亨喊道。 李来亨还记得这人的名字,是山西人,当初与他一起打进了太原,立功成了老营兵。 “当真?”李来亨满脸不信。 “做不得假,那女的是俺妹妹,其余两个男的,是俺家叔叔和堂弟,当初还是将军带俺冲进了太原城,从王缙绅家里,把她解救出来的,当时俺家欠了租子,她被人抓取抵债了。”老营兵激动的说道。 李来亨微微点头,他自然还没有忘记这件事,而且越来越城头的士兵从人群之中找到了自家的亲属,能找到亲属的多是老营兵,直隶、山西的居多,还有几个陕西来的将官,李来亨终于明白,这是官军的计策,士卒本就是做困兽之斗,如今亲属在侧,是万万不会动手拼命了。 关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上百人冲了出去,与自家亲人抱头痛哭,而关中营地休整的士卒也是听到消息,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想要找到自己的亲人。 李来亨摇晃着身子,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喃喃说:“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身边的人都是跑光了,城墙上到处都是武器,李来亨抓来一柄长矛,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处,还未曾动手,却被人扑在了怀里,一个女人喊着:“你这是作甚,这是作甚啊!” 李来亨原本坚定的信心却被这个女人一瞬间哭没了,这女人是义父李过在陕西为他操办娶进门的,两人在西安只过了半年的日子,却也是李来亨前半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陈永福站在远处,用望远镜看着关口发生的一切,嘟囔道:“得,李文忠这老家伙还真有几分本事,不动一枪一炮,把鲁阳关给解决了。” “将爷,要不要俺们带人冲过去?”身边一个千总问道。 陈永福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骂道:“说了多少次,以后叫将军,什么将爷?咱早就不是以前的军头了,你也不是咱家丁了!” 千总被打了一巴掌,嘟囔道:“是是是,可是人家北府军团很多人也这般叫呢,小的还听牧锋将军叫秦王将爷呢!” “胡咧咧什么,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你有从陕北跟着秦王打遍天下的交情吗,认清自己的身份,平日别乱琢磨,跟讲武堂出来的人多学学,别自找不自在!”陈永福骂道。 “快,让咱们的人上!”骂完之后,陈永福说道。 “得,将军,卑职立刻带跳荡队上,把敢反抗的杀个片甲不留!”那千总说。 陈永福拉住他,说:“你糊涂了?让炊事兵上,先弄些热汤热菜,把这些人安顿好了,其他的再说,本官就不信了,煮熟的鸭子很能飞了。” 陈永福想了想,说:“李文忠李大人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把功劳让给了咱,咱也得回报点什么,有来有往才是交情不是,对了,让人把那些寨子缴获的牲畜,只留下战马,其余的骡子、驴、牛和驽马,都送到洛阳去,杀了吃肉也是吃肉,让李大人送给农夫耕地去吧。” 一日之后,鲁阳关开通的消息就传到了南阳,李岩听闻了这个消息,看着红娘子,发现她已经泪如雨下,李岩知道她在哭什么,李来亨降了,天下再无与他们夫妇坚持替天行道的人了,虽说如今中原已经不需要人替天行道,但曾经恢宏的目标和崇高的理想在这一夜间崩塌,又岂是一时能接受的呢,更不要提两人为此付出了数年的心血和家人的性命。 李岩轻轻的拍了拍红娘子的手,说道:“夫人,或许我们也应该做出选择了。” 红娘子擦了擦泪水,问:“我们当如何?” 李岩道:“中原嘈杂,南方纷乱,我们还是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吧,人少就少争斗,少是非!” “去塞外,去草原。”红娘子微笑说道。 李岩重重点头:“好,去塞外,去草原。” 鲁阳关降,南阳光复,河南再也没有大的变乱了,秦王行在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凯旋返京。 孙伯纶没有选择从陆路返京,而是顺着黄河南下,一直到了东昌府境内,再乘坐运河上的船,一直北上京城。 运河上帆影重重,各种船舶来往不断,孙伯纶一行不过七八人,本想租船,不曾想遇到一艘北上的商船,主动要求搭在一行,孙伯纶索性上了船。 “老丈,这两年运河上的日子过的怎么样?”孙伯纶与船把式聊了起来,笑问道。 “嘿,年前不太好,今年倒是顺当。”那船把式也是能说会道的,解释起来:“年前的时候,大规模的休整运河,一直到今年四月份,虽说多在冬季,却也影响不小,特别是许多挑工、纤夫都去干官家的买卖了,有些还去了天津,说是那个赚钱多,运货的成本一下子就上来了。” “那怎么今年又顺当了?”孙伯纶又问。 船把式吸了一口烟说:“虽说挑工、纤夫要的钱多了,但那才多少钱,公子爷不知道,运河之上,真正得花钱的是漕运衙门和漕仓,那些老爷们,以陈换新、侵吞库粮这等挖官家墙角的事儿不少干,而且还盘剥我们这些来往的客商,除了官家,就是漕军和漕帮,也得花钱孝敬,如今倒是好了,秦王一来,漕运衙门那些吃粮的多被抓了起来,清查账目,谁贪了谁补回来,补不了就治罪,光是人头就砍了一百多,那可是真正的老爷,不是底下的小吏,而漕军要么南下去了江南,要么就地解散了。” “漕帮呢?”孙伯纶又问。 把把式咧嘴一笑:“人家秦王可是天上的人儿,漕帮就是一群老鼠,除了不小心踩死几个,连入秦王法眼的资格都没有,可就有几个不知死的,劫夺了郝家的船队,公子爷,那可是郝家,秦王妃的本家,平贼将军的宗族,比什么皇亲国戚可是厉害多了,这不,朝廷还没动手,驻扎在徐州一带的平贼军就动了手,把这运河,就像捋鸡肠子似的,捋了一遍,漕帮被灭了个七七八八,大多消失不见了。” “那平贼将军也是官报私仇呗。”孙伯纶笑了笑。 “啥私仇不私仇的,反正得利的是老百姓呗。”船把式笑哈哈的说道,又说:“虽说漕帮没了,靠水吃水的人还是不少咧,俺看着诸位都有火铳弓箭的,所以请诸位上了船,想来贼人也是不敢靠近的。” “你这船家,竟然我们给你当免费的保镖。”牧锋气鼓鼓的说道。 “这位壮士莫要着恼,老汉这里有江南的好酒和鱼脍,请你们飨食。”船家笑呵呵的说道。 “九叔,你也别光说好的,俺看咱这好日子也是过一天是一天,听说直隶和山东都在大修海港,您没瞧见,运河上运粮食的船都少了,俺觉得,早晚有一天得废漕改海,以前有吃运河的老爷和漕军,朝廷还顾忌一些,现在嘛,除了咱们这些跑船的,谁管的了呢。”一个壮汉在一旁说道。 那船把式笑哈哈的说:“狗儿,你放心吧,漕运废不了,咱呀,好日子在后面呢。” “老丈怎么这么肯定,我可是听说,如今朝廷争的厉害呢?”孙伯纶笑问,实际上,来往的邸报上,内阁已经吵翻天了。 船把式说:“运河虽然叫运河,但不光是能运东西,好处大了咧,旁的不说,长江、黄河都指望着运河泄洪呢,两岸的田亩也指望运河浇灌呢,海运有海运的好处,运河有运河的妙用,错不了,就算真的废漕改海,那也是朝廷的漕粮和皇家的贡品,来往的客商也的用海运,如今这朝廷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干啥都看看对官家有没有用,现在得看对百姓有没有用。” “老丈,你看运河看的还真透彻,只是朝廷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孙伯纶笑了笑,说道。 船把式道:“公子这话说的是,官当大了,就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运河这事儿,就得真明白,话说第一个挖这运河的皇帝,不就是死在装糊涂上了吗,运河这么多好处他不说,偏说坐船去江南看花,这就是寻死呀。” “九叔,别胡说,官家都忌讳这种话呢。”那汉子提醒道。 第429章 章一二四 伟迹——蒸汽机 孙伯纶一行沿着运河一路乘船到了临清,原本只是宿一夜继续北上的,却不曾想在临清的驿馆接到了来自京城的邸报,孙伯纶看过了工部的邸报之后,立刻下船换了马,一路疾驰到了京城,却未曾进京,直奔了京外的一套宅院。 这原本是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之心的私人园子,后来王之心被捐赃助饷,拿出来的银两居内廷首富之位,后来侥幸逃脱,被方正化纳入麾下,只是以往的田宅都被充公了,后来这宅院便给了工部的郎中王徵使用。 院落由士卒把守,验明了身份才进去,牧锋是万万想不到秦王殿下如今紧张,不惜连夜赶路,就是为了看一个近两丈高的铁疙瘩! 这铁疙瘩像是一个圆形的小房子,各种铁盖、连杆都是满满的金属质感,比牧锋见过的攻城臼炮还要大很多,孙伯纶绕着这个与印象中长的完全不一样的蒸汽机转了好几圈,发现各种必要的机械构件都是有的,只是样式、安置位置有些不合理,但当这东西实用起来后,会慢慢改进的,孙伯纶用力拍了拍蒸汽机的外壁,厚重而冰凉的感觉传来。 他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尽量让自己的精神稳定下来,不那么的紧张,孙伯纶道:“王大人,点火试机吧。” 王徵微微点头,刚要抬手命令,忽然停下来,说:“殿下,您还是到安全位置去吧,虽说这蒸汽机实验了十几次了,但下官也怕出事啊。” 孙伯纶点点头,招呼王徵一道进了百步之外的壕沟里,牧锋站在壕沟里,伸长了脖子去看,嘟囔道:“咋和当年试验攻城炮的时候差不多咧。” “这可比攻城炮厉害多了,若是成功了,或许......或许可以与盘古开天辟地相提并论。”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王徵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称不敢,若不是孙伯纶扶他,或许王徵都不敢起来,饶是起身,这么一受惊吓,年逾古稀的王徵也是气喘不断。 好家伙,便是皇帝也只能自称天子,要是蒸汽机可与盘古开天辟地相提并论,那自己不就是创世神了嘛。 试验首先从点火开始,炉子里的火焰很快灼热起来,接着匠人把煤粉铲入其中,一股黑烟升腾而起,过了一会,那个巨大的机器开始有了动静,飞轮旋转起来,一个连杆连在一个杵米的大杵之上,咚咚的开始杵动起来。 牧锋的眼睛陡然瞪的老大,失声问:“那铁杵......铁杵是......。” 王徵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是红夷大炮,是原本京营安置在城头的,后来军队看不上,说是太沉了,下官便从兵部要来,用来测试蒸汽机的力量。” “便宜了这么大炮了。”孙伯纶不在乎的说道。 王徵没有接这话茬,而是有些担心的问:“殿下觉得这蒸汽机如何?” 孙伯纶好不吝啬褒奖,说:“此乃开天辟地之神器也,日后天下人都要仰仗大人之恩德,王大人,他日史书工笔,王大人的名讳可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了,大人必将名垂青史,受天下万民之敬仰!” “殿下......是不是有些.....。”刚才一句盘古开天辟地就让王徵差点心肌梗塞,如今孙伯纶这般赞赏,王徵更是难以接受了。 孙伯纶摆摆手,说:“时间多是愚民愚妇,此等神器造福万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便是王大人本人,也是尚未认识到它的伟大,不过无妨,本王自然会奏报天子,为大人请功,以侯爵之位封赏!” 王徵知道,以孙伯纶今时今日之地位,可以说一言九鼎,连忙跪谢,但王徵却说:“殿下容禀,这等机械,尚未完全发挥作用,若骤然封侯,恐怕人心不平,下官请殿下暂缓恩赏,若真如殿下所说,此物造福万民,利在千秋,王徵自然受命!” 孙伯纶哈哈一笑,心道王徵到底是个读书人,太在乎旁人的看法,无奈说道:“也罢,不过恩赏是不能少的,王大人淡泊名利,其他人却要养家糊口,这样吧,大人把设计、制造蒸汽机的有功人员,不论是官吏还是匠人,列出个名单了,本王要筹赏其三倍薪俸,令有良田美宅!” 王徵微微点头,高声叩谢,周围人听了,欣喜万分,孙伯纶搀扶起了王徵,问:“王大人造出蒸汽机,觉得此物应该如何使用?” “殿下,此物乃是由您提出,殿下心中恐怕早有计较吧?”王徵擦了擦泪,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他心里哪里是只有计较那么简单,说:“今日无事,索性一起探讨一下,如何?” 王徵微笑点头,前面引路,进了他在院中的书房,书房里摆满了各种卷轴和书册,许多上面画着各类构件的图案,想来王徵平日便是在此工作的,王徵让人收拾了一张桌子,摊开几张纸,说:“这蒸汽机只用水和煤便可迸发出成百头牛的大力,但身形也是巨大,消耗更是不可计数,非一般人能用,非一般物件能用,几个匠人想把蒸汽机安放在马车上,替代牛马,但是造出实物来,也不敢再提。” 孙伯纶微微点头,王徵道:“下官以为,这蒸汽机最适合用的便是舰船之上!” 说着,他把一张张的摊开,上面画的是船舶的线形图,竟然都是泰西人常用的夹板船,王徵说:“下官前些时日随侍郎大人一起去了天津船厂,视察那里为登莱水师制造的军舰,西人称之为夹板船,觉得甚好,这船用的水手少,帆索虽然复杂,却有一绝技,便是逆风,也可以走之字行进,而且身形巨大,船内空间甚多,下官以为,可以把蒸汽机安置在船中部下面,一来可以压舱,二来可为动力,通过连杆、曲轴与外面的明轮连接,便可驱动明轮转动,让船舶前进,有风时,二力结合跑的更快,无风的时候,也可逆风而行,无需多行路途。” 说着,几张自己画的图放在了孙伯纶面前,孙伯纶看了,强忍住不笑,这些图可谓是脑洞大开,一开始竟然是做了大风扇吹船帆,后来把明轮安置在船后,最后安置在船舶两侧,这个时候才渐渐像后世的轮船了。 王徵又道:“只是这样也有坏处,军舰的炮口都是在两侧,明轮会减少一些火炮数量,但水师的几个将官却不以为然,他们说,若是能保证军舰跑的比敌人的快,少一些火炮也无妨,沈廷扬大人说,把船建的大一些,就能把火炮数量补回来了。” 孙伯纶微微点头,问:“还有其他的吗?” 王徵又拿出一个卷轴,孙伯纶看了一眼,差点以为见到了后世的子弹头列车的车头,却恍然发现,根本没有轨道,而是轮子,王徵说:“这是蒸汽冲车,上面覆盖铁片,当然还能安置火炮,用来攻城拔寨!” 说着,又打开另一幅,这一副倒是像极了后世的多炮塔神教的坦克,不过王徵说道:“下官觉得,也只是看上去可行,毕竟很多地方城池不是建造在平地的,若是翻山越岭,恐怕力所不逮,大都督府的人看了说,辽东倒是还适用,西域也是勉强可以。” 孙伯纶笑了笑,道:“果然科技的第一动力是军用!王大人,为何都是用于军队,不用于民用呢?” 王徵微微一笑,说:“殿下有所不知,您今日看到这蒸汽机,不算人工,光是各种构件成本加起来就近两万两,商人逐什一之利,又岂会购买,下官曾想着用于煤矿等矿石运输,但是想到两万两银子可以购得三千匹马骡,这蒸汽机可抵不了三千马骡之功呀。” 孙伯纶想了想,心道也是,只不过却也不能这么算,如今的蒸汽机尚且不成熟,冶炼、锻造等技术也是如此,用料自然是考究,还要保证余量,所以自然贵了些,可是日后,随着各类技术的发展,蒸汽机的价格必然降低下来,当价格低于畜力的时候,自然可以取代畜力,而真正能与机械比成本的只有水力,但水力的地域限制太大了,蒸汽机的前景还是非常广阔的。 这些道路,孙伯纶细致的给王徵分析了一边,王徵想了又想,感觉很有道理,旁的不说,因为各地兴起的高炉,如今北方的铁价在飞快的降低,已经只是原来的三分之一了,而且还在快速的降低着,前些日子去了天津,码头上的轨道车,铺设的轨道已经由硬木换成了钢铁的,有些部件采用了原本大明最顶级的苏钢。 而蒸汽机的另外一种原料,煤炭,更是越来越不值钱了,如今快要入冬了,京中普通家庭用的蜂窝煤炉,花一两银子买的煤饼就能让一个五口之家烧用一个冬天。 孙伯纶从桌子上取用了一张纸,写下了几行字,又让牧锋拿出一封印鉴,盖在上面,交给了王徵,说:“王大人,本王见你这蒸汽机上的部件多是手工打制的,可是如今兵工厂里已经开始用冲压、车床等技术生产机械用具了,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你持这封文书,可以前往任何一个北府的兵工厂和私人工坊,需要什么,只管调用便是,另外,告知工部和户部,你这里一切用度,从宽从优,万不可因为资金等问题延缓了进度,接下来便是尽量把蒸汽机做小,做强,还要可靠,等做好了这一切,又可以把价格降低道三千两,本王就授权水师采用,王大人,那个时候再行封爵,万万不可推辞了。” 王徵接过文书,欣喜万分,他收好之后,小心的问道:“殿下,下官听说,京城一些豪商,听闻蒸汽机之后,想着加入进来,共同改进,关系都托到侍郎大人那里去了,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孙伯纶坚定的摇摇头,说:“便如王大人给本王看的那些设计,都是军国利器,如何能让商贾参与,商贾逐利,其中秘密多半要被出卖,若敌国得到,便是大明之祸事了。” “下官明白了,回去之后,保密的事情也该提到日程了。”王徵微微躬身,小心的说道。 孙伯纶见王徵出去,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心情舒畅了许多,蒸汽机这粒种子已经发了芽,或许不远的将来,蒸汽火车回行驶在钢铁的轨道,驶往漠北、海西、西域乃至西伯利亚,蒸汽轮船会把士卒带出马六甲,带到澳洲,带到美洲,带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会有蒸汽动力的矿石粉碎机,蒸汽动力的纺织机,工业无需局促在水域之畔,可以在密布着煤炭的神州大地上遍地开花。 经历了几十年的沉沦,中华文明终将会站在世界之巅,只不过这一次,送达四方的不光是让人折服的强盛和教化之功的文明,还有铁与火,还有铳与矛! “牧锋,今天将会被历史所铭记。”孙伯纶微笑对牧锋说道。 牧锋挠挠头,依旧是尚未理解蒸汽机带来的伟大变革,他想了想,咧嘴一笑:“将主爷,你也会被历史铭记的,哈哈!” 京城。 一顶小轿子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一处宅院,这宅院不大,却是难得的清幽,靠近十王府街,偶尔有声音传来,也是图书馆里读书论道的声音,孙传庭下了轿子,走进院落,发现院中的景致极为亮眼,步移景易,平凡之中见得真正品味,端的是大家手笔,世家的底蕴。 “孙大人,我家老爷请您去书房。”仆人小心的说道。 孙传庭进了书房,却见一人在那里品茶,此人虽然年迈,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正是内阁辅臣,礼部尚书吴甡。 “白谷,请坐!”吴甡起身,微笑说道。 “吴大人为何请孙某到你私宅来?”孙传庭看了看周围,发现典雅之中不乏富贵,在秦王主政的时代,便是内阁辅臣,也没有这般身家。 吴甡笑了笑,说:“白谷不要多想,这并非本官私宅,而是周首辅的,本官不过借来用用,要的就是这方安静。” 孙传庭微微点头,坐在了椅子上,说:“吴大人若有事,便请说吧,下官那里还有许多事要做。” 吴甡认真的问道:“南征之事,便是完了。” 孙传庭颇为诧异,道:“自然是完了,秦王行在都从洛阳返回了,如何能不算完。” “可是秦王尚未返京呀,只恐有变!”吴甡说道。 孙传庭呵呵一笑:“秦王自然是微服私访去了,殿下的习惯,您也是见识过的呀。” 吴甡迟疑片刻,又问:“不继续南征了?” 第430章 章一二五 何为正统 孙传庭端起茶杯,微微一笑,反问:“继续南征,征谁呢,献贼?” 吴甡尴尬一笑,继而说道:“白谷莫要与我打哑谜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自然是南京了。” 孙传庭笑了:“吴大人,当初大都督府制定南征计划的时候,我还在固原呢,您却早已入阁,按照如今朝堂的规矩,除了一些战术、战役上的细则,南征的战略规划,内阁可是要与大都督府一起构建,且全程监督的,南征的目标就是平定闯逆,克复中原,相机入蜀,征伐献贼,这十六字的章程,可是秦王与内阁诸位大人一道制定的呢。” 吴甡摸了摸下巴,更是尴尬了几分,孙传庭说的是没错,当初在南征尚未成行的时候,内阁除了周士奇,都是建议暂缓,秦王力排众议,笃定南征之后,辅臣们更是参与其中,生怕漏掉了什么关键环节,其目的就是担心孙伯纶搂草打兔子,把江南之地一道收拾了。 可是自从平定了闯逆,秦王便在西安与洛阳之间徘徊,来往的文书也多与赈灾、安民和派遣官吏有关,一开始内阁还担心各军是大战之后,积蓄力量,有人甚至说,若是不继续南征,秦王留在中原做什么,肯定是在密谋渡江计划。 人只要确立了某种观点,总是可以从细节处找到蛛丝马迹的证据,甚至不由自主的曲解甚是伪造,但是大都督府的公函可以伪造,军队的行为可以掩饰,江南的事情可是摆在明面上的,若是真的继续南征,江南那边应该更早知道,那么通州码头不会每天都有运粮船到了,南京的内阁重臣虽然多不知兵,但粮食是重要军用物资这件事不可能不知道的。 一直到秦王返京的消息传来,仍然有些人不信,包括吴甡,既然是凯旋返京,怎么不献俘,怎么不典礼,平定闯逆多大的功劳,如何不彰显武功,布告天下? “南征,真的结束了!”孙传庭见吴甡有些不依不饶,当即认真的说道。 这个时候,门外有一个仆人走了进来,在吴甡耳边耳语了几句,孙传庭见吴甡脸色变了,还未曾问出口,吴甡回答:“秦王进京了,去了工部在城外的一处庄子,说是蒸汽机试制成功了,让礼部褒奖郎中王徵,并准备封他为侯,做好拟定封号的事情。” 孙传庭微微点头,道:“秦王既已经回京了,那南征之事也该明了了,吴大人心结已解,卑职便告辞了。” 说罢,就要起身,吴甡连忙拦着:“白谷莫慌,还有一事相询!” 孙传庭坐了回去,手指点在桌子上,道:“吴大人是想知道,秦王为何不继续南征,一举下江南,入南京,将大明两京十三省握在手中?” 吴甡道:“白谷说的正是。” 孙传庭微微摇头:“卑职不过是新近入阁,以往与秦王也少来往,对北府,对秦王了解尚不及吴大人,吴大人又何必问卑职呢?” 吴甡满脸严肃,认真说道:“白谷知兵,甚于朝中诸大臣,若不询问白谷,本官难道去找洪承畴不成?” 孙传庭无奈的摇摇头,在大明这个时代,许多人都会被人称赞为知兵,但多是沽名钓誉罢了,朝中重臣之中,真正能称作知兵的,便是首辅周士奇和兵部尚书陈新甲,但周士奇的功绩都是秦王打不出来的,而陈新甲更是精专钱粮、练兵之事,未曾上过战阵。 “请白谷为本官剖析一番。”吴甡放低了姿态,请教道。 孙传庭自知躲不过去,也不想得罪吴甡,日后还要同朝为官,而吴甡也是能规劝秦王的,孙传庭只得答道:“秦王暂缓江南之事,既是不好打,也是不能打,更是不愿打!” “何为不好打?”吴甡坐直了身子,直接问道。 孙传庭道:“中原与江南不同,从天启年开始,中原多番遭流贼、东虏肆虐,秩序沦丧,百姓困苦,又逢天灾,各地乡绅不仅不体恤百姓,反倒是盘剥压榨,百姓对官绅早已是深恶痛绝,所以闯逆得以借百姓之力,纵横中原,侵犯神京,而北府南征,亦是如此,试想,各地缙绅要么是名声不佳,要么附逆从贼,为中原百姓唾弃,秦王既拯救百姓于水火,又行均田之实,百姓如何不支持,所以大军一路南下,百姓箪浆壶饮,以迎王师,南征是民心所向,自然无往而不利!” “但江南又不同了,江南少受流贼屠戮,秩序安定,民生虽有疾苦,却也可以过活,当初闯逆、献贼纵横江北一带,百姓虽然怨怼,但是更恨官军,也有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百姓害怕王师南下扰乱秩序,在苏北、湖广乃至四川,许多村镇、城池,百姓自发结寨自守,抗拒王师,更不要提,江南缙绅不满秦王苛待,为保家业,主动抗击了。因此,王师平地闯逆,是秋风扫落叶,但要是下江南,便是困难重重了,这仗不好打!”孙传庭认真的说道。 “那如何不能打?”吴甡又问。 孙传庭道:“攻伐之事,不过是兵马钱粮,缺少一样都不行,方才说了,征伐江南困难重重,需要舟船、也需要更多兵马,舟船需要时间打造,新军也需要时间训练,如今北府实力,便是渡过了江南,仅凭延绥、平贼二军,也是打不开局面的。再说钱粮,朝廷如今是不缺钱,但是缺粮食!” 吴甡微微点头,此次南征,中原定鼎,关中收复,而北方各地仍旧是处于天灾肆虐之下,山西、山东尚且只能自给自足,但直隶特别是京畿就需要外来输入了,而南征又多了河南和山西,从户部赈灾的粮食消耗来看,至少多了一千万吃饭的嘴,要知道,因为闯逆大肆征发劳力,关中和河南的农业生产基本停滞,春天没有拨下种子,秋天又拿什么收获呢,就算老天开眼,也得等到崇祯十四年的秋粮下来,才能改变缺粮的局面。 朝廷赈灾粮食只有三个地方输入,一是河套,二是江南,三是海运,海运来的多是广东甚至安南、暹罗的粮食,多输入京畿,江南粮食一直有限额,除了漕粮,沿河运河也就消化了,河套出产的粮食还要用于练兵,实在不宜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了,打打献贼尚且有余,若是征伐整个江南,那得所有人勒紧腰带了。 “那秦王为何不愿意打?难道秦王想要割据北方,再行南北朝并立?”吴甡诧异问道,但很快又自己摇头,如今大明的高层都是知道了秦王对于土地的渴望,就是漠北的蛮荒之地,西域的沙漠都是来者不拒,天下最为富庶的江南,他又如何放弃呢,再者说,北府军团能征善战,又不是没有能力渡江南征。 孙传庭叹息一声,声音忽然有些沮丧了,他问:“吴大人,你以为南京与北京,谁是正统?” “当然是北京!”吴甡毫不犹豫的吐口而出。 虽说如今是秦王掌握人主之权,虽是臣服之名,早有不臣之实,但北方仍然是大明正统,大明的天子在北方,大明的京师在北方,皇家的陵寝在北方,就算南京奉天子为太上皇,但是也不能改变父子之实,除非秦王篡位,否则,正统永远在北方。 “那吴大人以为,南京与北京,谁更肖大明呢?”孙传庭又问。 吴甡却是一时语塞了,大明是什么,真正的大明应该是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应该是文贵武贱,应该是天子朱批内阁票拟,应该是皇权不下乡,应该是士农工商,应该是名达于缙绅.......。 但应该的地方多了,一切却已经发生了改变,如今秦王执政,大权独揽,文武相重,各司其职,内阁再无大权,天子已是虚君,缙绅阶层十不存一,而读书也不是富裕之家最优选择,商人逐利已成风气,匠人薪资甚于官宦。 倒是江南,依旧是大明的老样子,可以说,正统的大明已经不是真正的大明了,倒是南京表里如一! 孙传庭说:“吴大人,自从秦王执政以来,他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江南士绅指摘,你我也是不能免俗,然而,很多时候,是我们错了,你我尚且可以承认过失,但是江南缙绅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大明为何会落得今时今日之地步,你我心中都是清楚,但是说出去谁有能信呢,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是如今你我也是旁观者了,可以坐在京城看着整个江南在大明原有的体制下沉沦、堕落,对于秦王来说,这就是一次考试,让时间去证明,到底他是对的,还是大明是对的,当江南民不聊生,动荡不安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认可秦王的理念,那时候再行南征,又是秋风扫落叶,又是民心所向了。” “白谷,这.....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吴甡有些难以置信。 孙传庭正色说:“秦王亲口说过,江南士绅会把自己玩死的!” 说着,孙传庭站起来,说:“江南不光是文风鼎盛之地,更是风花雪夜场所,那里的人生活安逸,纸醉金迷,再舒适不过了,原因很简单,江南物产丰富,没有外在威胁,除了享受繁华,又能做什么呢?但是时移世易,有江北的北府大军在,江南就得加税养兵,就得防范备战,但是权贵们、士绅们不会掏一分银子的,就看辽饷、练饷的摊派就知道,一切压力都会转嫁给江南的农民,而随着登莱水师的强盛,海贸之利北方也会分一杯羹,甚至封禁东南港口,江南再富庶也不会经受的起这般折腾,终有一日,江南百姓会受不住压迫,到时候或许会有第二个李自成把士绅杀一遍,亦或者百姓北望王师,出兵平叛。” 吴甡思索片刻,说:“白谷,或许江南不一定会输,北府不也是穷兵黩武,劳师靡费吗?” 孙传庭道:“北府的压力会有更多的人承担,不光是农户,还有商人、官绅,甚至连皇室都开始交税了,便是北方贫困,丁口较少,但仍旧比南方更能承受。” 吴甡听了这话,一时陷入沉思之中,江南的士绅权贵还在相互斗法,尚有郑芝龙这类人分薄权柄,说是江南对抗北府,实际不过数省之地,秦王可能真的不会在短期内征伐江南,但是肯定会压缩江南的生存空间,或许真的有一日,江南会如孙传庭那样,遍地流贼。 可是到了那一日,大明或许真的就不复存在了。 当吴甡醒过神的时候,发现孙传庭已经是不在了,他问仆人:“孙大人是何时走的?” 仆人诧异的看着自家主子,说:“老爷,孙大人刚走不久,走的时候还辞行来着,是您点头允许的呀。” 吴甡唯有苦笑,心道自己确实想入神了,他一抬手,几个仆人都是出去了,一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身仆役打扮,却是皇帝身边的王承恩。 “王老公,白谷的分析你也是听到了,感觉如何?”吴甡问道。 王承恩微微一笑:“咱家不过是个太监,虽然读过几天书,到底也只是认字罢了,这军国大事非咱家所能领会的,自然回去如实告知天子才是。” “孙白谷并非有不臣之心,他可是咱大明的忠臣呀。”吴甡提醒道。 “这话咱家记下了,也会向皇爷说的。”王承恩微微颔首,也是起身告辞了。 吴甡坐在了椅子上,叹息一声:“如今我也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呀。” 崇祯十三年的大明的主旋律是平灭闯贼,而秦王回京之中,朝堂之中争论的只有中原和关中赈灾之事,而废漕改海也终于定下了章程,五年之类不可再议,继续维持海运、漕运并重的局面,对于运河的拓宽和维护计划也因此通过,至少解决了两难近百万难民的生计,由此也定下了废漕不废河的调子,但各地大规模兴建的港口却昭示着海运终将还会成为日后水运的主要力量。 第431章 章一二六 不甘的私心 汉中,定军山。 定军山位于汉中府所在的南郑西面不过四十里,正是汉中军的主要驻屯地,汉中军集训和演练场地都在这里,如今定军山有两个营伍正在训练,四千人都是征召的汉中和四川的山民,浙两个新营伍的训练和装备都与以往的大方阵为主,铳炮结合的步营不同,所有的战术和装备都朝山地作战靠拢,因此新的营伍被列为山地营这个新的分类。 轰轰轰! 新军营一旁的靶场,一场炮火测试在进行,所有的炮手都没有穿着军服,看身份牌似乎是工厂的匠人,这正式大都督府为汉中军山地营调来的炮官,用于测试山地营的火炮。 在靶场上摆了两种,四门火炮,一种是野战炮的轻量型号,北府军团的野战炮自从装备以来,进行了几次改进,甚至演变出了战防炮这类新炮种,但野战炮的改良方向一直是确定的,更轻便更强大,第一代野战炮的死重超过了八百斤,而如今同样口径的野战炮,已经控制在了四百斤左右,射程也增加了不少,而眼前的野战炮更是轻量化后的产物,使用质量更好的炮钢,降低炮药量,虽然射程和威力有所降低,但是在演示中仍然精准的砸倒了一里半外的石墙。 这种野战炮来自归化城铸炮厂,那是如今朝廷实力最强,规模最大的炮厂,同样的口径之下,已经做到了极致。 砰砰砰! 京城铸炮厂提供的火炮发射的声音更为清脆,采用的也是野战炮一样的九磅炮弹,最大装药量只是野战炮的一半,最大射程堪堪超过一里,这种火炮把轻量化做到了极致,炮管只有二尺余长,只比成年男人的小腿稍微长,显的炮车尤为巨大,那轮子也不是钢铁铸造,而是用硬木包了铜的。 一里距离,京城轻炮只把石墙砸了几个洞,威力不及归化城轻量炮的一般。 “将军,若说铸炮,谁能比的上咱归化城炮厂,这是咱北府的老底子,如今北府诸军用的火炮,十成有八成是咱炮厂铸造的。”归化城炮厂的管事看了两种火炮的炮击效果,不无骄傲的对徐白云说道。 对于归化城炮厂来说,已经不是一家独大的局面,京城炮厂总揽了水师的火炮,一艘军舰的火炮数量就超过了一个主力炮营的,虽说汉中军最多不过百十门的装备,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保住北府各军的火炮装备,才能保住炮厂近万匠人的利益。 徐白云笑了笑,说:“威力只是一方面,事实上,你们的火炮威力过剩了。” 说着,徐白云对着身边的炮兵千总点点头,那千总当即带领炮兵上前,先是用军中的马骡牵引火炮试了试,跑到一个高约十丈的乱石坡下,开始拆解火炮,京城的轻炮很快拆解开,两个轮子搭在骡子身上,炮架栓在另外一匹上,两个人搭了两根绳子,一前一后抬起炮管上了坡顶,另外的炮手则背负弹药箱子和其他物什。 轻炮已经开火,而归化城提供的轻量火炮还未曾上去,主要是炮管太重,超过了二百斤,得四个人抬,但狭窄的小路摆不开四个人,马匹又驮负不过,只能两匹马拉扯上去,却也甚是艰难。 看到这里,徐白云与杜文焕交流了一下眼神,二人微微点头,说:“定下了,就要京城出产的轻炮!” “将军,将军,那轻炮可是只能打一里,效力射程也就半里多.......。”归化城炮厂的管事坐不住了,已经开始诋毁竞争对手了。 炮兵千总拦住了他,说:“我们汉中军日后对付的主要是献贼和西南的土司,献贼的红夷大炮,你野战炮对付不了,只能上重炮或者战防炮,而对付土司的那种石寨甚至竹木寨子,也无需那么大威力,说白了,火炮哪怕只能打半里,也是够的!” 最后,千总看着管事,说:“你们啊,太不舍得花心思了。” 管事听了这话,叹息一声,实际上就算他这个二把刀也是知道四百斤的野战炮对于山地营来说仍然是太重了,但是归化城的高层不愿意为了几十门火炮重新设计制造一种新的,只能修修改改,谁曾想,京城炮厂这般下力气,若是没有这个竞争者,汉中军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自家的火炮。 徐白云前往汉中军的官厅,对京城炮厂的人说道:“本将会把火炮的文书尽快递给大都督府,第一批可能要十八门,装备三个营伍,你们回去可以立刻生产,第二批的话再行改进,射程和威力再下降一些也是无妨,尽可能减重,最好能减到马骡可以单独驮负炮管的地步,明白吗?” 那管事微微点头,用铅笔记录在了小册子上,徐白云进了官厅,问:“第一批火炮预计什么时候到达?” 管事说道:“京城的炮厂采用最先进的铁模铸炮法,成品率上去了,也不拘季节,考虑到运输和铸炮,十八门火炮可以在崇祯十四年二月之前提供。” “能不能再快些?”杜文焕在一旁问道。 管事看了看二人,说:“若是再快些,可以在年底提供八门!” 杜文焕微微一愣,再快也不能这般快吧,杜文焕道:“你这炮是现成的吗,残次品我们汉中军可是不收的。” 管事连称不敢,说:“除了这两门样炮,还有六门形制相同的轻炮,只是炮架略微不同罢了,却是现成的,如今在大同的仓库准备转运,却是四个月前,漠北订购的。” 徐白云倒是了解一些,漠北的大都护府可以说是大明自主权最大的地方,雷伟简直就是土皇帝,拥有地域内一切军政大权,而在今年中旬,深入西伯利亚的军队终于遇上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俄罗斯人。 显然,这已经不是火绳枪可以解决的对手了,所以向炮厂订购火炮,他们要的更少,最多不过二十门,京城炮厂接了归化城不要的单子。而且在北庭都护府火炮使用的环境更为严苛,大明西南好歹还有路,那里确实连路都没有的,所以要求火炮除了炮管,所有部件都能拆开让人背负前进,这也导致了结构强度下降。 解释完之后,那管事说:“两位将军知道,火炮最耗时日的是炮管,如今炮管是现成的,只需要更换炮车就是了,所以能在年内运来。” “北庭都护府不会有意见吧?”杜文焕有些担心的说道,说到底,汉中军是北府军团的小字辈,而北庭都护府则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当初雷伟可是差点和秦王拜把子呢。 那管事说:“应该不会,听人说漠北更北面的林子里,一边倒是有半年大雪封山,出去连鼻子都能冻没了,那是打不了仗的,现在运去了也是无用,当然,大都督府那边还的二位将军出面调解,有了大都督府的移文,炮厂才好安排。” 徐白云微微点头,心道问题不大,当即应下来,让京城炮厂先把炮车做出来。 写好了文书,交给了信使,徐白云看了一眼杜文焕,说:“京城的邸报,你可是看了?” 杜文焕微微点头,说:“看来未来几年,秦王的重心在东虏那边,这次怕是不灭东虏誓不罢休了。” 徐白云微微点头,不光是邸报上的消息,北府如今的资源大规模的向驻扎在北方的各军投入,原本汉中军应该建立六个山地营,如今也仅仅是建了三个。 “不光如此,上个月我去西安,见到了曹将军,他说关陇军被改变了扩军计划,把秦军和套内调来的蒙古骑兵,混编了四个营,其中一个是铁甲骑兵,兵营也改在了凉州卫,这可是要动兵了啊。”杜文焕继续说道。 “确实如此,如今卫拉特人已经奉大明为宗主国,明年开春,包括固始汗等部大汗都是要入京的,藏地的喇嘛也请求册封法王,既然宗藩已经明确,除了恩赏朝贡,便要把一些不合群的人去掉了。”徐白云说道。 杜文焕微微一笑,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都是清楚,如今西域各部各国,不对大明称臣纳贡的只有盘踞在西域腹地的叶尔羌汗国,而那个国家因为信仰、通商等问题,一直与周围的势力不快,难得成为大明和藩属势力之间共同的敌人。 徐白云却是笑不出来了,说:“老杜啊,如此看来的话,只有你我还在蹉跎啊。” 杜文焕叹息一声,说:“你我心中苦楚,又岂是其他人知道的呢?” 汉中军本就是一个新军,尚未齐装满员,自然不能独当一面,而汉中军虽然占据了通往四川的道路,也算是打开了缺口,但面对献贼那数量庞大的军队规模,也只能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更何况,二人还都不是秦王嫡系,在朝中也无大佬照顾,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二人都是清楚,西南将是秦王心中战略的一个押后选项,甚至可能在江南之后,毕竟西南地区的土司势力实在是太复杂了,地形也不利于兵力展开,至少北府各军调集到西南来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既然押后,就得等待,二人心中却是心态不同,徐白云不过长了秦王两岁,三十余岁,正年轻,等十年,仍然是一个武将经验和体能巅峰的时刻,但他杜文焕等不起,他已经当了二十年的总兵了,如今更是年近五十了,若是几年无战事,只能解甲退役,虽说晚年肯定会好过那些旧军镇的官将,但能不能封伯就不能确定了,但若能在退役前立下大功,封伯便是板上钉钉了。 二人相互看看,忽然都是苦笑起来,徐白云说:“老杜啊,你我总是闲不住的人啊!” 杜文焕报以微笑,徐白云展开地图,说:“听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咱要是整日在这里练兵,怕是也没有什么资源给咱们,也罢,你我搏一把,挣一挣前程!” 说着,徐白云指了指四川腹地的遂宁,说道:“献贼兼并了田见秀部,其麾下精锐分了诸将领,其中在伏击田见秀一战中立下大功的刘进忠部得兵两万,麾下扩充到了五万,进驻夔州府和巴州,堵住了汉中入蜀的荔枝道和米仓道,夜不收回报,这厮派遣精兵数千就驻扎在南江,不断让士卒化妆成商贩和农户进入汉中,甚至开始走私盐铁,我已经密令夜不收,只做监视,不要抓捕!” 杜文焕听后,哈哈一笑,说:“徐将军,原来你早有准备。” “这厮颇有进占汉中的意思,只是没有这个胆量,若是给他一个机会,说不定能让他多几个胆子,这厮怕是忍不住。”徐白云说道。 杜文焕重重的点头,他对于歼灭刘进忠没有多大的兴趣,可若是抓住机会,顺势南下,进占夔州府,那可是大功一件,直接隔断了长江,把湖广和四川之间的咽喉握在了手中,彻底断绝南京朝廷利用献贼分薄北府实力的想法。 最关键的是,一旦做到这一点,朝廷就得往汉中军投入更多的资源,别的不说,长江的舟师就得建立起来,而且汉中军多了一府,自然也得多扩军一些,否则无法控制局面,甚至可以把剿灭献贼的优先度提前到平定江南之前来。 杜文焕问:“徐将军,那如何给他机会呢?” 徐白云微微一笑,说:“这就要看老天爷的了,说不定天公不作美!” 巴州州衙。 刘进忠坐在椅子上,把切成块的烤鸭蘸了些酱料,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肥胖的身子大半靠着桌子支撑,才得以让上下牙齿用力,堂外正下着小雨,刘进忠忽然愣住,嘟囔道:“四川就是好啊,若是在陕北,这个天气冻的鸡儿都是软了,啧啧啧,蜀地好,蜀地好呀。” 正说着,一个将军跑了进来,大口喘着粗气,说:“将军,好消息啊,青石关的官军撤走了大半!” 啪嗒! 刘进忠手里的鸭脖子掉在了地上,他诧异的问:“咋撤了,你可弄清楚了。” 那将军说道:“自然是真的,几个弟兄还扮作耍猴的进去看了,只有不到几百人驻守,其余都是撤走了,俺担心官兵有圈套,所以特意去了一趟汉中,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刘进忠问。 “大雪啊,大雪啊,汉中大雪啊!”将军大声的吆喝道。 第432章 章一二七 张献忠的圣旨 刘进忠忽然站起身子,光着脚在堂内走来走去,满手的油抹在了身上,他忽然扭头的问道:“这个时节,汉中都下了雪了,那关中呢,不也得下雪吗?” “当然,那边更冷,这么大的雪,估摸着进关中的路都被封了。”那将军兴奋的说道。 刘进忠狠狠的点点头,说:“看来青石关的官兵撤退是因为吃粮,估摸着应该是撤往了汉阴一带,甚至撤往了湖广。” 这段时日,刘进忠派人进汉中侦查,发现汉中因为闯军胡乱征发民力的缘故,土地撂荒严重,百姓顶多能自给自足,根本没法供养那么多的士卒,而关中与汉中之间,诸如子午谷、斜谷都是转运困难,关中也是缺粮食,汉中军的补给多是从襄阳方向,利用汉水运输,因此若是汉中军后撤就粮,也应该是往东面汉阴乃至郧阳方向去。 “真是老天给老子机会啊,这要是兵发汉中,夺了南郑,哈哈,那老子也能封王了!”刘进忠兴奋的大叫道。 那将军看刘进忠这般没有形状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田见秀被灭了后,张献忠大肆封赏,几个追随他的老弟兄和两个还活着的义子都是封了王,一下就封了六个王,而刘进忠虽然立下功劳,但资历太浅,就封了个侯,一直想着立功封王,也因此不断的试探看看能不能进占汉中,既能为大西王朝多一道屏藩,也能立下大功。 “皇上可是三令五申,万万不能妄动兵马北伐呀。”那将军小心的说道。 刘进忠哈哈一笑,说:“你呀,还是不了解咱们皇上,啥叫妄动兵马,打败了才叫妄动兵马呢,打赢了,那就是大功一件。” “那要是打输了呢?”那将军小心的问道。 刘进忠脸色微变,但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拍拍那将军的胸膛,说:“放心吧,打输了就是死一些人罢了,咱手底下有的是人,死了就死了,能瞒着就瞒着,瞒不住大不了挨皇上一顿骂罢了。” 陕西,青石关。 天色将明,灰色的天幕下不断有雪花落下,落在地上的雪迅速变成了雨水,雪花夹杂着寒风灌进了巴库的脖子,让他觉得一阵透心凉。 巴库裹紧了羊皮披风,缩了缩脖子,走上了城墙,看到守夜的士兵正搂着长矛,站在那里打鼾,他从怀中掏出酒壶,倒了一点在那家伙的脖子上,那把总立刻醒来了,看到巴库,连连告罪,巴库瞪了他一眼,说:“你站在风口睡觉,会冻死的!” 那把总挠挠头,看了看天,说:“大人,是卑职该死!” 巴库对身后的两个士卒说道:“去查一下册子,今天晚上的值夜顺序,这个家伙不应该这个时辰还站在城头上,找到那个没有上城墙的,用蘸盐水的鞭子抽打十鞭子!” 把总庆幸自己刚才无人接班的时候没有直接下城墙,巴库却没有理会把总,在这个小堡子里,把总是能数得着的精干军官,巴库需要他,而不是打了鞭子让他在床上躺十天。 巴库向外面看去,底下的青石关满满都是跃动的火花,有几间房子在燃烧,火焰舔着夜空,照亮了大片的空间,围绕着火焰是肆意狂舞的男人,那是献贼的兵马。 四十天前,巴库在主帅徐白云那里听到了诱敌深入的方案,首先就是放松青石关的防守,待献贼大军进了汉中关门打狗,却又不能做的太过了,青石关上必须有人。 巴库毅然决然的接下了这个任务,在他的心中,兄长巴罗一直是眼前的一座山,想要跨过去并非那么容易,如今他只是汉中军的一个千总,这个官衔若是在其他军,凭借他的背景可以掌管一营兵,但是汉中军营伍太少,又分来了太多讲武堂的军官,他一个千总只能管一个大队人马,而独守青石关则是一个机会,如果成功,就被保举为游击。 计划开始后,巴库带人在青石关坚守了两日,为附近百姓逃往南郑争取了时间,然后就退到了山上的小堡子,这原本是青石关巡司衙门的地盘,是朝廷设立稽查汉中与蜀地之间的私盐买卖的,矗立在半山腰,里面有水井,甚至还有两门许久不用的佛郎机炮,巴库带人退进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不到四百人,但就是这四百人打退了刘进忠的七八次围攻,因为堡子距离官道有半里多,手头也没有什么火力能威胁到官道,索性派遣两千人围困,自顾自的率领兵马北上攻伐南郑去了。 “外面有动静!”巴库忽然说道。 把总静心一听,果然听到了动静,他随手打开女墙后的弹药箱子,取出一枚震天雷,用烟嘴点燃,冲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扔了出去。 轰隆! 一声爆炸,橘色的火光刹那间照亮了一片空地,把十几个大西军的士卒的身形给照了出来,借着这个光景,几个士卒开铳,巴库又扔了个火把,把那些士卒射倒了一半。 巴库一脚踹在把总的屁股上,骂咧咧的说道:“能用火把干的事儿,不要用震天雷,那东西很贵!” 把总揉了揉屁股,嘟囔道:“又不是花你的钱。” “带几个人出去,看看他们干了什么。”巴库命令道,看那把总扭动着肥硕的屁股下了城墙,开门而出,仍然是心有余愤,这个把总是延绥军出身,再往前追溯应该是北府军团几个主力营的老兵,这类家伙向来是大手大脚,把北府军团的豪阔劲头带到了这里来。 不多时,那把总抓了三个俘虏回来,把总说:“这些士卒不是来偷袭的,是想割些死在堡子下的牲口肉回去飨食。” “他们应该不缺粮吧。”巴库诧异问道。 把总咧嘴一笑,说:“大人,这些是闯逆的降卒,在献贼营中,老营兵是亲娘养的,川地的士卒是后娘养的,这些闯逆的降兵啥也不是,估计是许久没有吃肉了。” “外面死了的牲口很多吗?”巴库问道。 把总拍拍身边的士卒的屁股,那人解开鹿皮袋子,掏出一根冻硬的马后座,足有几十斤重,巴库割下一点,塞进嘴里,确定没有腐坏,说:“你多带些人,出去弄一些回来,让弟兄们也开开荤!” “好咧。”把总带人去办了。 巴库心里清楚,他与徐白云、杜文焕约定的是年前打回来,解困青石关,但天公不作美,这般雨雪交加的天气,很难说可以按期行军,如今马上要过年了,堡子里的这些士卒至少得捞些肉吃。 大巴山中,杜文焕踩着泥泞的山路,催促着身边的士卒加快行进的速度,他与徐白云制定的计划一开始非常顺利,献贼中那个叫做刘进忠的蠢货果然派兵扣关,两日破了青石关,围攻南郑去了,这个时候,杜文焕就应该率领一个山地营翻过大巴山,在青石关与巴库一道,堵住敌人的退路,但是又是连着几日的大雪拖延了下来。 可是如今拖延不得了,因为汉中发生了变故,南郑是守下来了,褒城却因为县官的愚蠢,被献贼偷袭沦陷,献贼抢掠了三日,押送着财货和丁口返回四川,杜文焕瞬间有一种玩脱了的感觉,这要是让献贼把丁口带回去,陷城失地的罪名扣下来,估计自己这个汉中军副帅的职位也保不住,更不要提加官进爵的事情了。 “再快些,再快些!”杜文焕大声命令道。 三个时辰后,正式下午,杜文焕率领的两千多人从山中出来,却发现比约定的位置向北了一个山口,把青石关和巴库所在的堡子落在了南面近三里,杜文焕立刻传令:“让巴库去夺青石关,我们挡住路口!” 随着命令传递下去,山地营的士卒开始列开阵型,三个步兵大队前二后一,呈现品字形列阵,直接堵住了整个官道,而在后面则是一支五百人的骑兵策应,肩抗背驮运来的两门轻炮则安排在了靠右侧的山坡上。 “妈的,等老子打败了这些混蛋,倒要看看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千人就敢堵老子退路,该死!”刘进忠骂咧咧的说道,催马上了一个能看清敌方阵型的高处,在他身后是一个纵列七八里的队伍,除了万余兵马,便是抢夺来的粮食、丁壮和财货, 在青石关被巴库挡了两日,刘进忠觉得汉中军获得了足够的时间调集兵马、安排城防,索性只派遣了副将进了汉中抢掠,却不曾想,褒城直接被打下了,刘进忠带上后队进了汉中支援,想要打下最繁华的南郑,但围攻了十几日,未曾成行,汉中军的主力却是从汉阴方向来了,刘进忠只能后撤,却被杜文焕堵住了退路。 “上,先派三千人马,老子倒要看看这是怎么一种乌龟壳!”刘进忠也只是听说过北府步阵犀利,却未曾亲身感受过,当即命令道。 第一波士卒很快列阵上前,黑压压的一片,但是汉中军的阵列仍旧是笔直不懂,盔甲和矛锋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倒是自己家的兵马,很快出现了混乱,好像黑潮之中跃动了浪花一样。 刘进忠敏锐的看到阵列中泥土四溅,出现了两条血肉胡同,他张望着,果然在山坡上出现了两门火炮,刘进忠诧异问道:“他们怎么会有大炮?” 刘进忠对于大炮的理解除了守城的红夷大炮,就是与平贼军对阵的时候见过的野战炮,但无论哪种火炮都需要大量的牛马拖拽,而眼前这这支兵马是翻山越岭出来的,怎么也会有大炮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让老营兵上,一定要把这支兵马打散了!”刘进忠眼瞧着后路被断,不管不顾的催促着,不断差遣人马上前,但官道两侧都是山坡,严重限制了兵力的展开,虽然刘进忠拥有兵力优势,但能驱赶到阵前的不过就是千余人,很多时候,尚未接近方阵,就被火炮打垮了地形。 连续几日的进攻只是让官道上多了两千余尸体罢了,最终徐白云率领的主力从南郑赶来,直接把刘进忠的大军完全包围。 炮击,进攻,血战,继而是劝降,刘进忠的兵马在死亡与寒夜的双重打击下快速的崩溃着,最后他被手下人绑了送到了徐白云的面前,彻底结束了青石关一战。 “杀了他,为褒城的百姓报仇!”杜文焕见到刘进忠跪在地上,怒火冲天的喊道。 徐白云微微摇头,他心里清楚,杜文焕不光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减少罪过,自从北府进入边墙之后,一路攻城拔寨,还未曾被人打下过城池呢。 “你我陷地失民,已经是万死难恕,如今之计,唯有取下夔州,才算戴罪立功!”徐白云冷着脸,压低声音,吼道。 杜文焕咬咬牙,一脚把刘进忠踹翻在地,一把长刀抵在了他的心口,杜文焕问:“想死,还是想活!” 刘进忠哪曾想还有活命的机会,连忙求饶:“求大人给条活路啊,小人想活!” “想活就听老子的话,不仅保你活,还能赏你良田美宅,一生富贵!”杜文焕虎着脸说道,拉扯这刘进忠出去。 半日之后,一直四千人的队伍从青石关南下,这支兵马是杜文焕从汉中军挑选出来的精卒,扮作刘进忠的兵马,一副打了败仗的样子,一路南下,绕过南江城,直奔巴州,到了巴州,杜文焕让刘进忠把军中大小将佐召集到了衙门大堂,还未曾发难,就听闻有天使来。 杜文焕给巴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缓动手,不多时,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是个脸色白皙,身材修长的太监,手中的拂尘一甩,取出一封圣旨,尖细的声音喊道:“新宁侯接旨。” 刘进忠被巴库的短刀抵着后背,动弹不得,小心的说:“是叫小人呢,小人就是新宁侯。” 说罢,刘进忠跪了下去,一群人都是跟着下跪,杜文焕等人也是不例外,太监便开始朗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你强要往汉中去,如今折了许多兵马!驴球子,入你妈妈毛,钦此!” 巴库听着太监一本正经的宣读着这粗鄙不堪的圣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而其他大西官将似乎习惯了一般,连连谢恩,那太监喝问:“兀那汉子,安敢对我大西天子不敬!” 杜文焕跳起来,一脚把太监踹在地上,高声断喝:“就对你不敬了,你能怎么样!什么狗屁东西,什么狗屁圣旨!” 说罢,一道把这太监的脑袋斩下来,杜文焕提起太监的脑袋,喝道:“本官乃是大明固原总兵杜文焕,尔等叛逆,还不束手就擒!” 一声断喝,堂外跑进了近百汉子,手中刀矛如林,气势汹汹,刘进忠跑过去,对着自己属下拳打脚踢,喊道:“都把兵刃放下,衣甲解开,不要反抗,如今王师到了,老子带你们反正,不再当贼了!” 有刘进忠这般劝,众人也就不敢再动,杜文焕道:“你们所有人把剩下的人都杀了,也省的有人存了二心,巴库,把那狗屁圣旨拿过来!” 众人皆是上前,把剩余的太监和礼官斩杀在当场,杜文焕接过圣旨,看了一眼,刚才那太监宣读的内容竟然是一字不差,而且一切格式都煞有其事的和大明的圣旨一般无二,刘进忠凑过来,说:“张献忠这人心思极为乖戾,他的话就是圣旨,一字不能改,改了就要杀头!” 杜文焕反过圣旨,用毛笔蘸了蘸地上的血,写下了几个大字——老子就往汉中去,还要投官军,入你妈妈毛!然后把毛笔给了刘进忠,说:“你们都把名字签上,不会写字的按手印,本官差遣人把这圣旨送回去!” 刘进忠等人都是大惊失色,却也不得不从,心道这下彻底回不去了。 第433章 章一二八 各部朝觐 一石激起千层浪,汉中军的擅自行动并未因为他们进占夔州,截断长江而宣布告终,在尚未确定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大都督府的命令下达,汉中军与延绥军协同并进,占领夔州全境,并且协助延绥军进入荆州府,夺取了归州一带的长江水道。 由此,汉中军和延绥军通过长江把防区连在了一起,却也导致这场并不主动且没有战略计划的战争持续到了崇祯十四年的三月。 大都督府。 孙伯纶站在落地镜前,双手搭在两旁的衣架上一动不动,任凭仆人在自己身上施展,只有仆人要求动一动的时候,他才会稍微动一下,孙伯纶的一旁站着一个干瘦的老人,他至少有六十岁了,举止动作说不出的阴柔,手中一把银制剪刀咔哒咔哒的开开合合,这位裁缝在他一生中为三位皇帝做过龙袍,为孙伯纶剪裁一身袍服并不困难。 秦王的服饰遵循的是大明亲王的仪制,但是却在风格上尽量简约,饶是如此,孙伯纶仍然觉得麻烦,这袍服精致考究,任何一个细节都可以彰显出大明的底蕴,但也快速的消耗着孙伯纶本不多的耐心。 “好了,你去吧,让林大人进来吧。”孙伯纶从镜子中看到林天奕正登上阶梯,制止了那裁缝的挑剔,不可违拗的说道。 林天奕得以进入,孙伯纶依旧是任凭仆人施展的模样,说:“林先生,你可以开始了。” 林天奕微微一笑,打开了一封文书,读了起来,是大都督府准备的对汉中军的军令,其中除了褒奖了汉中军在蜀地的战绩,并且进行了封赏之外,便是改变的扩军计划,汉中军的山地营当有三个扩充到八个,总兵力提升到三万人,扩充一倍,因为已经控制长江水道,所以建立一支舟师,各类舰船近两百艘。 孙伯纶静静的听完,说道:“修改两处,第一,暂缓对徐白云、杜文焕二人的封赏。第二,把舟师与延绥军的舟师合并,直辖于大都督府!” 林天奕微微点头,拿出笔,小心的记录下来,嘴里却说:“徐、杜二位将军也是立了功的,他们占了夔州,蜀地的态势对朝廷更为有利,虽说是擅自行动,但功劳还是很显著的。” 对于孙伯纶把舟师指挥权收缴到大都督府,林天奕还是能理解的,前线的将军都不是安分的,南面又会像这一次一样,擅自开战,延绥军的赵琉璃更是野心勃勃的人,有了舟师说不定直接打到武昌去。 孙伯纶微微摇头:“与擅自开战无关,这是对他们拿汉中百姓冒险的惩罚,我们是朝廷的王师,保境安民是我们的本分,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做一些妥协,比如延绥军过河南,宁杀也不赈灾,但绝对不能主动拿着百姓的生命去冒险,那是旧军镇的军阀作风,新军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一点还需要在文书中提醒他们吗?”林天奕问道。 孙伯纶认真的说:“直接说明即可,如果这二人真的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请罪书早就到了你的手中了,不用客气!” 大青山下,大帐。 巴图尔珲台吉坐在声音嘈杂的汗帐里,虽然屁股上垫着三层羊皮和一层鹿皮,但巴图尔珲台吉仍然感觉屁股被石子铬的生疼,汗帐里还有二十多个酋长、长老,各自推杯换盏着,在他们脚边是吃剩的食物和乱扔的武器,巴图尔珲台吉看着一个家伙把满手的油擦在了袖子上,就倍感恶心,虽然在五年前他也是这样,而且那时还认定这是豪爽的表现。 “台吉,这是汉人用木炭烤的鸡翅,刷了蜂蜜和糖水,非常好吃,我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您尝尝吗?”一个小部落的头人讨好一般的看着巴图尔珲台吉,满脸醉意的靠了过来。 “不吃!”巴图尔珲台吉用刀鞘挡住了他的手,防止这个混蛋把满嘴的酒气、臭气喷在自己的脸上。 巴图尔珲台吉随手抓来自己儿子说道:“你,在这里代表我,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父亲,固始汗早就出去了。”年轻人回答道。 巴图尔珲台吉这个时候才发现,本应该在坐在侧面的固始汗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部落的一个长老。 走出了帐篷,巴图尔珲台吉直接开骂:“这群未开化的蛮子,难怪被人叫做野蛮人,简直是一群牲口,竟然在帐篷里撒尿,祝长生天早日带走他的性命!” 自从五年前,卫拉特联盟与蒙古必闍赤远征了漠北之后,巴图尔珲台吉接触了来自中原的文明,并且越发的喜爱了,他会三天洗澡一次,每天清洗头发,穿丝绸的衣服,食物不再只是烤和煮,而是煎炒烹炸花样翻新,如今他能分辨出陈茶和新茶,也喜欢上了龙井而不是低劣的茶砖,甚至还能与来往的商人讨论几句中原的诗词,当然他最喜爱看的还是西游记和三国演义。 商业给准格尔部带去了文明,而文明改变了巴图尔珲台吉的生活,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和那群蛮子生活在一起了,虽然他们已经比以前进步了许多,但也只是学会用火铳,往汤锅里加上香料、辣椒罢了。 巴图尔珲台吉在营地里愤愤不平里走着,看到远处一顶白帐篷上挑着一杆红色的灯笼,便走了过去。 之所以卫拉特联盟的诸多贵酋出现在大青山脚下,是因为受到固始汗的邀请,前往大明的京城朝觐,并且得到大明的册封,对于各部来说,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好消息,这几年来往的商队带来了很多消息,让贵酋们知道东方的古老帝国是强大和富饶的,而且皇帝非常的慷慨,而如今这个帝国在快速的复兴,就像丝绸之路上的商人说的那般,涅槃重生! 最为关键的是,目前执掌那个帝国的,是他们最强大的盟友,蒙古必闍赤,孙伯纶。 所有的贵酋都相信,他们可以得到一个尊贵的封号,在奉上一些方物和土产之后,得到丰厚的赏赐。 在崇祯十三年计划了一年之后,崇祯十四年雪一化,所有的贵酋启程,汇聚到了大青山脚下,他们的队伍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人,但其中多是随从和仆妇,饶是如此,仍然不允许全部进城,帐篷被安置在了城外。 巴图尔珲台吉见到了守在帐篷外的守卫,直接表明了身份,却被守卫阻止进入其中,正此时,里面传来了王庸的声音:“是巴图尔珲台吉吗,请进来吧。” 巴图尔珲台吉得以进入这个弥漫着香气的干净帐篷,王庸请他坐下,命人送上茶点,歉意说道:“很遗憾,虽然我身为理藩司的官员,受到彻辰夫人差遣招待大家,但仍然不太适应卫拉特人的热情。” “是脏乱差,王大人,我也不适应,很不适应,我再也不会和一群牲口在一个帐篷吃饭了,我和固始汗商议一下,以后卫拉特商议事情的时候,就只商议,不吃饭!”巴图尔珲台吉挥舞着拳头,恨恨的说道。 “他们有没有要求进城去?”王庸笑问。 “当然!”巴图尔珲台吉说道,但是转而哈哈一笑,说:“但是我与固始汗都不允许,我们要求他们必须在理藩司官员的陪同下才能进入,王大人,那是归化城,是大汗的汗庭,更是美丽的彻辰夫人的城池,想来夫人是不会愿意看到一群臭烘烘的家伙进入她的领地的。” 王庸哈哈一笑,当初在热气球的事情上,彻辰夫人与巴图尔珲台吉打赌,最终热气球飞了起来,巴图尔珲台吉输了‘猪会飞’的赌约,赔了不少银钱,但却由此和彻辰夫人结下了友谊,除了乌日娜别吉的婚姻问题,二人还是有很多话题的。 “这几日,我可以安排台吉也上一次热气球,试一下接近长生天的感觉。”王庸笑着说道。 巴图尔珲台吉激动的差点跳起来,问:“真的可以吗?” “可以,大汗和上师都会同意的,哦,我还会请一个西洋画师,把您飞在天上的画面画下来,您肯定会喜欢的,我会让他画的像墙壁那么大!”王庸说道。 “王大人,你真是一个慷慨的人,但你我可没有什么友谊,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吗?”巴图尔珲台吉问道,实际上,在进入漠南之后,他就感觉王庸对自己的热情不比对固始汗的少。 “原因有两个,第一个便是您在商路上的公正和严明的态度,您不知道因为您的努力,我这里少了多少麻烦,如果卫拉特和蒙古每个部落都像您一样,就完美了。”王庸说道。 巴图尔珲台吉笑了起来,原本根据卫拉特-蒙古法典,商路的收税和秩序需要各部落、北府和喇嘛一道制定的,在漠南,自然北府强势一些,在西域就是各部强势一些,一些部落首领为了保护本部落的利益,甚至多占便宜,往往做出强行收税、强买强卖这等事来,但巴图尔珲台吉不同,他与喇嘛、理藩司官员一道,维护着经过准格尔的商路秩序,甚至为此处死了一个抢夺商队的准格尔台吉。 一开始他的作法遭到了反对,但几年下来,经过准格尔的商队越来越多,很多甚至宁远绕路也要过来,准格尔也是赚的盆满钵满,渐渐减少了和固始汗和硕特部的差距,原本的卫拉特四部,几十个部族,准格尔已经和和硕特部双雄并列了,而他也在商人那里博得了好名声。 “那第二个呢,您应该知道,第一个是我们共同的职责,我不过是做到了本分罢了。”巴图尔珲台吉说道。 王庸笑了笑,说:“第二个原因很简单,此次诸位进京朝觐天子,诸位都会得到册封,您,巴图尔珲台吉将会被封为一个真正的汗王,准格尔汗!” “准格尔汗?”巴图尔珲台吉站起身来,瞪大了双眼。 “是的,准格尔汗!”王庸再一次的确认。 巴图尔珲台吉哈哈一笑,扭动着越发肥硕的屁股,在帐篷里舞动起来,若不是地上铺了羊皮,可能已经弄的尘土飞扬了。 “您还有其他好消息要告诉我吗?”巴图尔珲台吉跳过之后,笑着问道。 王庸微微摇头,说:“这个消息已经让我违反了保密的规矩了,希望您在进京之前不要表现出来。” 巴图尔珲台吉拍了拍胸脯,说:“巴图尔珲台吉......,不!准格尔汗的信誉如雪域天山一样坚固!” 说罢,巴图尔珲台吉试探问道:“您可以安排明天我见一次彻辰夫人吗?” 王庸又是摇头:“明天早上,固始汗会与夫人会晤,而以后几日,夫人都会招待来自各扎萨克的贵人,三日后夫人将带上乌日娜别吉与诸位一道前往北京,日程都已经安排好,您没有机会了。”他转念一想,说:“实际上,桑结上师更需要您的友谊,或许他已经等待您的驾临了。” 接下来的三日内,巴图尔珲台吉一直在归化城一带,他见到了桑结上师,在那里二人开诚布公的谈论了准格尔与黄教的问题,令巴图尔珲台吉诧异的是,桑结上师有意借助准格尔的力量,分薄固始汗在藏地的影响力,虽然固始汗一直是黄教坚定的盟友,桑结上师甚至有意让教派封巴图尔珲台吉一个类似于‘国师汗’这样一个称号。 巴图尔珲台吉不知道为什么,但却也敏锐的察觉到,这个不能公开的联盟对自己有利,他只提出一点,这个联盟必须向秦王公开,且得到他的肯定,而桑结上师则表示完全没有问题。 见过了桑结之后,巴图尔珲台吉如愿登上了热气球,攀登到了至少一百丈的高度,俯瞰整片草原,卫拉特各个部落的人都是艳羡不已,固始汗也提出尝试一下,却被拒绝了,巴图尔珲台吉一时威望陡升,虽然固始汗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很快注意力被其他东西吸引走了,那就是归化城的工坊区。 除了巴图尔珲台吉,其他贵酋都是第一次来到归化城,固始汗也是不例外,他们把喷涂浓烟的炼钢炉和烟筒当成了神佛的魔天柱,惊诧于那流淌如河的钢水,看到一排排铸造出来的火炮,看到轰然落下的重锤,而这一切巴图尔珲台吉都可以为他们解说,由此,他也得到了卫拉特智者的称号。 大明的强大在一刻展露无遗,当卫拉特-蒙古所有的贵酋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京城的时候,为了谁能走在最前面,固始汗、巴图尔珲台吉和扎萨克图汗发生了剧烈的争吵,最终妥协的结果是并列前进,但无人注意到他们,随行的人抬头就能看到高耸的苏鲁锭大纛,和大纛之下一头巨大的大象,大象上,阿布鼐大汗和乌日娜别吉坐在彻辰夫人的身边,没心没肺的玩耍着。 “等我见到了大明天子,我一定会求他赐予我一头一模一样的长鼻子怪兽!”巴图尔珲台吉心中暗暗发誓! 第434章 章一二九 共同的敌人 已经是崇祯十四年的春末了,大明的朝堂却是越发的有些热闹,朝中谁都是知道蒙古各部的首领和藏地的喇嘛都在前来朝觐的路上,这意味着蒙古和藏地对于大明的归顺,文官们忽然发现,这完全是秦王主政带来的福利,历朝历代都是中原平定之后,再定边患,可是秦王一主政,边患自然消失了。 亲顺者可送这是秦王一举解决了大明两百多年的蒙古边患,疏远者则认为这不过是秦王借着外藩压制汉人的举措罢了,但无论怎么想,所有人都知道,西、北两个方向的边患至少在五十年内是不会在出现了。 “拆掉无用的长城,以强军为屏藩!”这是讲武堂的少壮学员们的心声,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一方的支持,包括大都督府。 蒙古各部的汗王到了北京之后,由鸿胪寺负责接待,虽然鸿胪寺已经做好了接待工作,但这个朝觐团的规模远超大家的想象,但这也只是银子的问题,蒙古各部汗王的素质就不是银钱能够解决了的,需要鸿胪寺派出礼官一点一点的教。 显然,这必将引起各部贵酋的不满,但大都督府却放出话来,礼仪的好与坏决定这排班定位的前后,而后者决定此次朝觐的恩赏和日后各部族在大明的地位,这个消息传出,京城浴桶的销量提升了许多。 一直到了四月,天子终于在武英殿接见了各个藩王,崇祯皇帝虽然花了些心思,最终也没有记得所有人的名字,但礼部都有预案在,所有贵酋都得到册封,其中几个重要的,恩赏尤重。 “固始汗,准格尔汗,扎萨克图汗,你们从万里之外赶来,实在是辛苦了。”武英殿那边的过场走完,孙伯纶在大都督府接待了其中最为重要的汗王,当然,最尊贵的应该是蒙古大汗阿布鼐,只不过他如今年纪尚幼,已经去了南海子与乌日娜、孙东符等秦王家的孩子去玩了。 “再远的道路也阻挡不住我巴图尔对秦王的敬仰!”准格尔汗巴图尔单膝跪在地上,高声颂扬道。 固始汗和扎萨克图汗分别行礼,孙伯纶笑了笑,让他们坐下,如今他还穿着那一身礼服,着实的难受,自然也是不愿意动弹。 孙伯纶笑问:“诸位对大明的赏赐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但是我们也知道,这不仅是天子的恩赏,更是殿下的慷慨!”扎萨克图汗连忙说道,生怕巴图尔再抢去机会。 实际上,这话说的并不违心,此次赏赐的除了金银财货,和一些少见的奢侈品,便是各类的军械,包括火器和甲胄,而这两种都是西域紧缺的。 “殿下,如果可以,小汗想要再朝您讨个赏赐。”准格尔汗小心的说道。 “你是想要大象对吗?”孙伯纶问。 准格尔汗连连点头,说:“对,正是那种长鼻子的怪物,我听说您的园子和皇帝的园子里都有这种怪物!” 孙伯纶笑了笑:“可以给你,但是没有乌日娜座下那么大的。” “小一些也无妨!”准格尔汗连忙说。 孙伯纶摆摆手,说:“本王不是给你劣等大象的意思,是大象没有成年的了,园子里有几只小的,可以赠送给你一对,得养几年才能变的那么多大,而且自幼养大,才能适应你们那里的环境。” “这个......可不可以......!”准格尔汗想要讨价换件,却忽然感觉有人捅自己的屁股。 固始汗捅了捅过于放肆的巴图尔屁股,说:“巴图尔不要这样,殿下召集我们来,是为了商议大事的,你的那些小心思,还是告诉鸿胪寺的那些小官去吧,殿下是执掌天下的人儿,哪有时间和你说这些小事。” 若是在以前,准格尔汗或许会低眉顺眼,接受固始汗的教训,但是他巴图尔已经不是巴图尔珲台吉了,而是真正的准格尔汗,大明册封的准格尔汗,和固始汗已经是一个槽子吃料的驴,一般齐了,卫拉特各部有了大明天子这位宗主,已经不需要盟主了。 “好了,准格尔汗,今晚有宴会,那个时候再聊这件事吧,固始汗说的对,我们谈正事。”孙伯纶笑了笑,说道。 二人这才坐下来,准格尔汗看了一眼固始汗,虽说从了对方的意思,但他心里依旧是暗爽,因为他身边的这位是和硕特部的固始汗,已经不是那位大国师了,固始二字其实是国师的音译,当初讨论封号的时候,礼部让他在固始汗和和硕特汗之间选择,他却想要回归本源,请封国师汗,但大明是不会同意的,大明没有国师,有也应该是张天师,你这本是蒙古国师,但蒙古都成了大明藩属了,你难道要做藩属的藩属? 最终固始汗不得不妥协,如今蒙古大汗和藏地的宗教领袖都要接受大明的册封,他自然跑不脱,而妥协的结果不仅是国师职位没了,卫拉特盟主的位置也是丢了。 “三位,从今日开始,西到天山,北达大洋都是大明的土地了。”孙伯纶微笑说道。 几个人都是点头,知道这只是明面上,除了向大明天子称臣纳贡,他们的利益并没有减少,实际上,若不是出现孙伯纶这个新选项,那么在几年前,他们就会向控制漠南的金国政权称臣纳贡了。 “可是就在我们的土地上,有一个抗拒大明的地方,今天,我们就要一起议论这个敌人。”孙伯纶微笑说道,旁边的侍从很快展开了一张地图,上面描绘的便是河西走廊到哈萨克汗国之间的大片土地,就连各部的牧场都切割的非常清晰,占据了最大面积的是天山南北的准格尔汗国和青藏高原上的和硕特汗国,而在两个汗国和大明之间,则有一片猩红的色彩,则是刚才孙伯纶定义为敌人的势力,叶尔羌汗国。 “叶尔羌汗国,喀什噶尔汗国,蒙兀儿斯坦国,不管他叫什么名字,现在这是我们的敌人了。”孙伯纶指着那片土地,用不容违拗的声音说道。 “是的,这是我们的敌人!”准格尔汗和固始汗几乎一道说道,只有扎萨克图汗略作犹豫,但是也很快表态。 叶尔羌汗国是一个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国家,同样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建立,与扎萨克图同宗同源,但也仅仅是如此了,扎萨克图汗立刻为自己的犹豫辩解道:“尊贵的殿下,两位大汗,成吉思汗的血脉好似草原上的牛羊一样繁多,而叶尔羌汗国早已与我们不一样了,他们有着和我们不同的信仰,说着和我们不同的语言,甚至连穿着、食物都和我们不一样,实在很难和孛尔只斤扯上什么关系了,这是我们的共同的敌人。” 因为争夺牧场的问题,卫拉特四部也是争斗不断,土尔扈特部甚至向西迁徙,而和硕特部那个时候挡不住准格尔的兵威,避让到了高原之上,可以说,西域的各部都是有矛盾,互为敌人,当初蒙古-卫拉特法典的签订,只是让各部向外扩张,把原有的矛盾搁置起来,可是如今各部都成了大明的藩属,矛盾就不能只是搁置,但利益就是身上的肉,无论如何切割,总有人喊疼,索性去割别人的肉,叶尔羌汗国就是最好的目标。 实际上叶尔羌汗国也有意向大明称臣,但使者连京城都不能踏入,因为礼部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宗教条件,彻底堵死了这条路,相对于来说,哈密卫被叶尔羌汗国占据倒是可以商讨的。 “既然如此,那就出兵!” “对出兵,把这群苛待喇嘛的家伙灭掉!” 卫拉特的两个汗王已经是叫嚣起来,毕竟两人的部落都与叶尔羌汗国有牧场争端,而在宗教上,也是敌对的。 “好,那就出兵!”孙伯纶微笑说道,又看向扎萨克图汗,问:“您准备参与吗?” 扎萨克图汗当即说道:“当然,您的剑锋所指,便是扎萨克图勇士兵锋所向!”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那很好,三位,你们也是清楚,如今本王正在与很多敌人进行全面而广泛的战争,所以没有办法出太多的兵马参与这一场,所以兵力方面还是仰仗于诸位了,大明这边会出兵一万,其中八千骑兵,另外就是向三位提供甲械和火器支援。” 三人都是点点头,叶尔羌汗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而他们国土中间大面积的沙漠把国家隔绝开来,特殊的地形加上本就不善战的特性,灭掉这个国家也就需要三万人即可,当然料敌从宽,准格尔和和硕特都要出两万人。 “扎萨克图汗,请等一下!”孙伯纶见扎萨克图汗要表态,制止了他。 孙伯纶道:“此次出兵便由您的儿子带队吧,他是大汗的岳父,本王想从漠南抽调五千人,也归于他指挥,让他代表喀尔喀不好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扎萨克图汗激动的说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这样我们就有七万军队了,已经远远超出叶尔羌汗国的抵抗能力了,此战必胜,诸位以为如何?” “当然,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固始汗当即说道。 孙伯纶环视一周,说:“兵力确定了,接下来就是分配利益了,对吗,这是蒙古人的传统,不是吗?” “哈哈哈!”三人都是笑了起来。 孙伯纶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丑话说在前头,还有一句话叫先小人后君子,咱们把利益分好,定好规矩,日后大家都好看,对吗?” “您说的是,不知道该如何分呢?”固始汗问道,说这话前,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显然担心大明一家独大了。 孙伯纶摆摆手,说:“本王方才说了,西域的土地都是大明的,所以除了关陇军一万人的军费和赏功银子,大明只要土地,叶尔羌的丁口、财货、牛羊,都是你们的,全部都是!” “这.......真的?”准格尔汗惊呆了,托住下巴,问道。 孙伯纶重重的点头,说:“当然是真的,但是请听清楚,大明只要土地,你们要保证把土地上的人清理干净,无论抓走还是杀掉!所以这场战争会持续很久,主要的仗打完后,你们都要留下一支兵马,做好这件事,明白吗?” “这当然可以,完全没有问题。”三人皆是点头。 “至于土地之外的东西,按照出兵比例和军功贡献分配,核对军功由理藩司的人做,最后一起决断,所以,想要多分好处,就要多出力!”孙伯纶最后说道。 “很公平的分配方式,但是小汗想问一句,可以多出一些兵马吗?”固始汗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可以,但是不会额外的甲械和利益分配。” 固始汗微微有些失望,倒是准格尔汗有些幸灾乐祸了,若是一开始固始汗多出一些兵马,倒是可以占些便宜,毕竟固始汗的主要敌人藏巴汗已经压制住了,而自己的敌人哈萨克人和俄罗斯却是一直很强大。 “哦,对了此次平灭叶尔羌汗国,桑结上师也会参与,他已经被天子封为了大光明法王了与大宝法王平等,当然,日后固始汗也与白教过不去了。”孙伯纶说道。 “殿下,和硕特部落可是黄教的信徒,而且我们与藏巴汗......。”固始汗立刻紧张起来,其余二人也是如此,他们也是黄教的信徒。 孙伯纶道:“大明支持你们信仰黄教,而藏巴汗仍旧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终有一日,本王会把藏巴汗的脑袋送到你的汗帐!。” 固始汗这下明白了,孙伯纶要支持白教,与黄教分庭抗礼,显然在这件事上,与黄教已经达成了一致。 “可是.......。”固始汗仍旧无法接受,毕竟往青藏是他扩充的唯一方向,如果没了这个方向,那打完叶尔羌汗国,要么偏安一隅,要么与准格尔对抗了。 孙伯纶制止了他的争辩说:“固始汗,我们现在要解决的是第一个共同敌人,解决完后,就要解决第二个共同敌人。” “谁?”固始汗问。 孙伯纶笑了笑,说:“金帐汗国和俄罗斯,固始汗,不要执迷于青藏高原的贫瘠土地,七河流域的草场不是更肥美吗?” 固始汗是去过哈萨克的,知道七河流域的肥美,他诧异问:“如果我们打下七河流域,殿下愿意把那里封给我们?” 孙伯纶笑了笑:“不封给你们,我封给谁,难道封给俄罗斯人吗?” 固始汗忽然跪下,说:“和硕特的鹰,愿供您驱使!” 第435章 章一三零 政策 “固始汗的表现很让您失望吧。”三个大汗离开之后,孙伯纶见桑结从后面走出来,他微笑问道。 桑结微微摇头,说:“不,这完全在小僧的预料之中,只是师傅会失望的。” 孙伯纶自然知道桑结的师傅就是黄教宗教领袖,说道:“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平衡也是妥协的一部分,您应该知道,我只能那么做,不然就是对大明王朝的不负责。” 桑结取来一蒲团,坐在了上面,宝相庄严,深邃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说道:“殿下,您说的对,一片猎场若只有一只狼,会懈怠会慵懒,最终会被旁人夺取一切,不是吗?恩师他拥有累世的智慧,却不懂得这一点。” “他不是不懂,只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罢了,所以需要你劝服他了,上师,你已经是大明的大光明法王,如果在大明的兵马进入拉萨的时候他还没有想明白,那么你就是黄教的领袖!”孙伯纶正声说道。 桑结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知道,接受朝廷的册封有利于宗教的发展,但是介入过深,黄教自己就会分崩离析,那不是他所愿看到的,黄教的兴盛比他的个人荣辱重要的多,桑结说道:“烦请殿下为小僧想个主意,劝服师傅。” 孙伯纶道:“我给你一个威胁两个恩典,这是最后一次妥协了。” “请说。”桑结说道。 孙伯纶道:“回去告诉你的师傅,大明没有国教,喇嘛教各派和佛教、道教,都是得到大明许可存在的宗教,地位是平等的,但是如果他不识相的话,大明就会立国教,国教会从道教或佛教里面选一个,明白吗?” 桑结微微点头,如果是那样的话,黄教只能与强盛的中原王朝为敌了,这是喇嘛教各派都拒绝的绝路。 “两个恩典,第一个,在长城之外,度牒数量加倍!第二个,你我可以协力,让黄教成为卫拉特四部的唯一信仰,卫拉特诸部扩张到哪里,哪里就视为黄教的归属。”孙伯纶竖起两个手指,淡淡的说道。 这两个恩典,前一个是提升僧侣数量,后一个是增加信众基数,都是结结实实的好处。 大明的宗教政策是从唐朝延续下来的,度牒相当于朝廷对僧侣的认可,可以获得税赋和徭役上的优免,目的也是为了限制僧侣数目,以免影响丁口。 孙伯纶又道:“只要表现的好,或许有一日本王可以完全放弃度牒制度!” “小僧明白了,这便收拾东西,前往拉萨。”桑结俯首说道。 孙伯纶摆摆手,说:“上师要快去快回,本王已经和各部约定好了,秋季开始征伐叶尔羌汗国,您到时候要在场。” 桑结微微点头,他其实很清楚,大明针对的不是叶尔羌这个势力,而是针对他那与大明格格不入的宗教。 孙伯纶又取出一个长长的锦盒,递给桑结,说:“您受封大光明法王,天子恩赏很多,但你我多年交情,本王与彻辰也想要有所表示,这是赠送您的礼物。” 桑结谢过,走出了大都督府,回到了驿馆,桑结郑重的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卷轴,他缓缓平铺开,上面是白纸一张,等到完全铺开,桑结终于在左侧看到一行竖着的字——布达拉宫设计图。 显然,这是秦王夫妇对黄教的善意,愿意为布达拉宫的重建提供一切支持。 “师傅,为何会这样,秦王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师傅是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为何会如此对待您呢?”桑结的徒弟很不满的问道。 桑结微微一笑,说:“以往我们只能仰仗固始汗,现在我们仰仗大明朝廷,能得到大明朝廷的册封,已经是很大的成果了!” “可是固始汗只支持我们一个,大明是两面下注!”桑结的徒弟说道。 桑结看了这个年轻的徒弟一眼,忽然想到他是和硕特某个贵酋的儿子,桑结微微一笑,说:“固始汗哪有资格和大明朝廷相比,而且固始汗........曾经那个智勇兼备的大国师已经是不在了,和硕特的狼王变成了温顺的大明獒犬,如今只是想着能从主子的猎物那里获得更多的骨头!” “殿下,您确实找了两条好狗,不管忠诚与否,至少咬人的本事是不会差的!”王庸由衷的赞叹道,说着,把两页纸放在了孙伯纶的面前。 孙伯纶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固始汗和准格尔汗写给部落信函,收信任都是他们的副手或者儿子,信中都是命令部落做好准备,向叶尔羌汗国方向运动,挑选精兵良马,待他们回去之后,尽快的投入战斗。 “是两条好狗,但我们也要做一个公正的猎人,此次平灭叶尔羌汗国,由你总理这件事吧,桑结上师会做你的副手,一定要赏罚公正,这个合作模式我们日后还要用在金帐汗国、俄罗斯甚至鄂图曼人身上,第一次做就要做出表率来。”孙伯纶说道。 “除了土地,一切都要给他们吗,实在是太便宜这些家伙了。”王庸有些愤愤不平。 叶尔羌汗国虽然走了下坡路,国内没有什么大规模的牧场了,土地也以沙漠戈壁居多,但却是个盛产宝石的好地方,而且处于丝绸之路上,百余年来积攒了大量的财富,这让王庸倍感可惜。 王庸见孙伯纶没有拒绝他的话,又说:“特别是那里的人口,西域本就缺人,如果把丁口也都给了那些卫拉特蛮子,我们如何开发叶尔羌汗国呢,听说那里绿洲特别适合种植棉花!” 孙伯纶看了一眼,心道这厮肯定是以为自己要在西域设立一个类似于北庭都护府那样的机构,他好像雷伟一样大权独揽,殊不知叶尔羌汗国就在河西走廊外面,一开始就准备要设置州县。 “这份资料绝密,只有寥寥几个人看过,你看一遍,出去就忘了它。”孙伯纶从锦盒里拿出一个册子,摆在了王庸面前。 王庸看了第一眼就吓的把册子掉在了地上,因为这份资料是由彻辰夫人整理的,彻辰夫人就是总负责人,资料是对宗教人士的分析,是淑济在漠南做的两个试验,一是个宗教信仰者转变成浅信者甚至无信者,一个是变成另外一个宗教的信仰者,这个试验持续了三年,最终的结果是,把为教徒换一个信仰比让他没有信仰简单的多。 “你认为可信吗?”孙伯纶问。 王庸想了想这些年在归化城遇到的各种各样的教徒,说:“非常可信,其实宗教好像人的吃饭喜好,换一种食物可能觉得难吃,但总好过没饭吃。” 孙伯纶微微点头,收起了那册子,说:“叶尔羌汗国消灭之后,大明会在那里设置州县和卫所,就像在内地一样。” 王庸的脸上难掩失望,孙伯纶又道:“至于你说的人口问题,从内地迁徙,前期是强制迁徙,朝廷剿灭了闯逆,主动投降的也就罢了,被俘的人要想恢复自由,就要前去开发边疆,等那里开发到一定程度之后,商业的发展会把更多人带去的。” “卑职明白了。”王庸微微点头,说道。 孙伯纶又问:“却图汗逃往之后,理藩司有没有收到青海的进一步消息。” 王庸立刻站直了身子,汇报道:“有的,却图汗投奔了藏地的藏巴汗,与固始汗打了几仗,有却图汗的加入,藏巴汗实力增强了很多,把固始汗往北压缩了不少地盘,但双方互有胜负,只不过开春之后,二人开始骚扰青海驻牧的土默特各扎萨克。” 孙伯纶微微点头,在青海的扎萨克如今有六个,一万帐出头,也就能凑出五千兵马来,确实处于劣势,如今却图汗带走了几门红夷大炮,青海修筑的城堡也不再安全了,孙伯纶想了想问:“额吉尔兼着左翼的担子,抽不开身,而且他已经老了,不想再让他去苦寒之地,你有没有人选推荐?” 王庸毫不迟疑的说:“浑阿普,能握住部落又能掌军且没有重大任务的,只有他了!” “好,就浑阿普吧,他有三个扎萨克,在从调两个,这样青海就有两万帐了,在给些火炮,总可以把局势稳定下来了。”孙伯纶如是说道。 “殿下,藏地很重要吗,卑职听说商人说,汉人去了都可能喘不上来气!”王庸问道。 孙伯纶重重点头:“你也知道蒙古人如今在我们北府中的地位,更知道喇嘛教在蒙古人中的地位,所有的喇嘛教都出自乌斯藏,我们必须握住这个信仰的源头,哎,如今这样,只能暂缓几年了。” 王庸无奈的叹息一声,作为北府之中地位前十的高层,他知道,北府这个战争机器已经运转到了最快最猛,而这次的目标是东虏,眼前这个男人尽可能的把资源集中起来,投入到那个战场,为此甚至不得不减少了其他方向的投入,而在大都督府的计划之中,崇祯十七年之前,不会再有大清了。 两年半的时间,秦王要覆灭大明最强大的敌人! 辽西走廊,曹庄驿堡垒。 进了五月,辽西的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但是曹庄驿堡垒距离海边不到三里,湿润的海风吹拂过来,让原本就清冽的早上变的湿雾蒙蒙。 祖刚摸了摸咕噜噜乱叫的肚子,看了看外面,但是视线却被清晨的雾气挡住了,他叹息一声,心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守在这个鬼地方。 两年前正是这个地方的西北,祖刚打完了辽镇最后一场仗,转而变成了大清汉军正黄旗的人,大清给封了牛录额真,但内部还是按照老传统以千总论。 两年来,围绕着辽西走廊,围绕着六州河到宁远河之间这款长不过百里的土地,双方打的是有来有往,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挖沟修堡,大大小小的棱堡修筑了不下百座,大清最强盛的时候,把对面的北府军压在六州河东岸的四个小堡垒里,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对面的实力越来越强,大清一个个的堡垒开始丢失,两年过去了,阵线往东移了八十多里,曹庄驿堡成了前线,而祖刚就是守卫堡垒的守备副官。 曹庄驿已经被困了四个月了,背后就是宁远河,但是旁边一个制高点被占领了,上面有两门长管炮,运送补给的舟船尚未过来就会被打翻,试了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支援过,而能与曹庄驿配合作战的就是靠近海边的礁石堡垒,地形险要,又是礁石,炮火发挥不出威力,若是拼命,驻守上面的是东虏两黄旗的四百精锐,也是难打,礁石堡上有两门红夷大炮,可以炮击到围攻曹庄驿堡的北府兵,两个堡垒相互支持,一直支撑到了现在。 忽然外面响起了声音,祖刚没有去看也知道北府兵在吃早饭,他靠在女墙边,伸长脖子嗅了嗅,便判断了今日吃什么:“刚蒸出来的大白馒头,煎出来的咸鱼,还有人喝酒,是高粱酒!” “这个蠢货,被上官抓到肯定挨鞭子!”两年来,祖刚已经了解了太多北府军的消息,他紧了紧腰带,说道。 “千总爷,别说了,俺饿的慌!”一旁的家丁嘟囔道,其余几个都附和。 已经被困了四个月,一切都消耗的差不多了,祖刚身为守备副官也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酒肉了,而现在,甚至连干净的水都没有了,他的牙齿已经松动,皮肤变的像是树皮一样,整个人臭烘烘的,像是猪圈的猪。 叮铃! 一声脆响,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是伙夫在往城墙上背饭,所有人都凑了过去,想要知道今天吃什么,祖刚没有,他知道肯定是用霉米、糜子等一切可以找到的谷物扔进去煮出来的稀粥,除此之外,就是一块发臭的干饼,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昨天下了雨,这一顿可能有热水喝,精确的说是脏热水。 饭桶摆在了地上,一个蒙古兵跑过去,伙夫盛了一碗给他,他看了看问:“这他妈是粥?这是潲水!” 说罢,一把抢过木勺子,摇晃了一下,也没有从底部弄出几个米粒,蒙古兵骂道:“米呢?” 伙夫被抓住脖子,挣扎说道:“吴大人说......早上先喝稀粥,晚上才有......。” 话未曾说完,一把雪亮的弯刀亮起,斩向伙夫的脑袋.......。 第436章 章一三一 倾轧 “放下他,不然你会死!”祖刚一根长矛在手,尾部打翻了蒙古人手中的刀,冷冷说道。 蒙古人冷冷一笑,骂道:“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姓吴的躲在屋子里吃肉喝酒,让咱们吃这种潲水都不如.....。” 他正说着,忽然感觉后背一凉,扭头一看,一个白甲兵手中的钢刀插进了自己的后心,正在疯狂拧动着! 蒙古兵颓然倒地,白甲抽出钢刀,在尸体上擦了擦,对他伙夫喝道:“发饭!” “祖大人,这点小事您都处理不好了吗?”白甲走过祖刚面前的时候,冷冷的说了一句。 祖刚冷哼一声,虽然是守备副官,官拜千总,就算也能和祖大寿扯上那么一点血缘关系,但祖刚地位仍然无法可眼前的白甲并论,因为他是守备官吴大成的人。 祖刚一路走下城墙,看到的是双眼无神的士卒,全身浮肿的甲兵,还有逞凶殴打朝鲜包衣的白甲,城墙下的空地上是一片烂泥,臭水和污泥混杂在一起,在一个角落里,衣衫褴褛的朝鲜女人正熔铸铅弹,这些可怜的女人白天干活,晚上还要承担慰藉士卒的作用。 走到了一间屋子前,祖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面对那个暴虐、自私的蠢货,刚要踏出一步,却被一根木头绊了一下,祖刚扑在了地上,正巧看着吴大成从房间里走出,接着门缝还能看到里面有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人,他正剔牙,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肉末,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 “祖将军,你有事儿?”吴大成淡淡的问道。 “吴将军,士卒们快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应该........。”祖刚想要说出他突围的计划,却被吴大成呵斥:“应该?我们应该什么,我们应该固守在这个该死的城堡里,等待王爷的救援!你应该去巡防城墙,清查士卒和军械,而不是在这里大放厥词,惹人烦厌!” “是.......是。”祖刚低头,不再敢挑战他的权威,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已经被他命白甲兵杀掉了,那个人还是祖大寿的义子。 吴大成狠狠的关上了门,溅了祖刚一身泥水,他看了一眼脚下的木棍,被泥水浸染的木棍腐烂了大半,祖刚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或许我会像这根木头一样,烂在臭水沟子里。” 但另外一个念头升腾而起:“老子凭什么烂在这里,每天吃恶心的东西,天不亮就巡防,弹压士卒,忙到很晚,睡觉不敢脱下衣甲,刀要摆在随手拿到的位置,不能流露出一点怯战、投降或者软弱的意思,否则堡垒中的士卒会崩溃,但干完这一切,守住这里,功劳也是吴大成的,那个协助吴三桂侵占祖家产业内的混账东西!” “老子不能烂在这里!”祖刚行尸走肉一般的走上了城墙,靠在一个角落里,忽然他嗅到一股肉香,浓郁到让他感觉有些不真实,他扭头一看,看到的是伙夫那张胆怯、恐惧的脸。 “大人,谢谢你救了小人的命,这是对您的报答,您还没有吃饭。”伙夫小心的说道,递给他一个铁皮盒子。 祖刚可以肯定肉香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他打开一看,是两只烤的焦黑的老鼠。 祖刚站起身,看着城墙外面纵横交错的壕沟和胸墙,他把那东西扔到了伙夫的怀里,咬牙说道:“老子宁可死,也不会吃这种东西的!” 说罢,祖刚忽然拽过一根绳子,挂在了女墙的墙垛上,快速的向着城下坠下。 咣当! 伙夫手里的铁皮盒子落在地上,他大声吼道:“祖大人投敌了,祖大人投敌了。” 敲锣声很快响起,继而是铅弹飞过脑袋的声音,祖刚快速奔跑在双方工事间的空地上,在箭矢或者铅弹打在身上之间,翻滚到了满是竹签子的壕沟里,不顾一切的向前爬去。 逃命耗费了祖刚太多的体力,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身上的盔甲被人摘下,手被反绑,扔在了马背上,他用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用柳条筐加固的壕沟,听到的是陕西和直隶的方言,他满足的闭上眼睛,心道死在朝廷手上还好,好过被东虏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祖刚被扔了下来,灌了几口水,他睁开眼睛,面前铺了一张鹿皮,上面摆着奶糜子和一块面饼,而面前不远处则有一个将官,坐在马扎上,侍弄着面前的一口小锅,不断把椒盐和香料撒进去,而一旁的小烤架上还有几块上好的肉排,文火在保持肉排的热度,他拿起一个精致的瓷碗,倒进去各种调料,盐、麻汁和香菜,轻轻的搅拌着。 “你先吃东西,吃完再回话。”李如龙捞了一块肉,蘸了蘸碗里的调料,美美的吃了一口。 “你是谁?”祖刚看了看眼前的食物,咽了口吐沫,问道。 “这是我们近卫军前锋将军李大人!”一个卫士高声说道。 祖刚恍然想起李如龙这个名字,近卫军的主帅是朝廷的广宁侯,但在前线掌军的一直都是李如龙,正是眼前这个男人用了两年时间,把清国大军从六州河打到了宁远河,坑道爆破、壕沟围困、断水断粮、招降诱降,他的手段层出不穷,一个个堡垒被他攻陷。 祖刚很想问清楚李如龙想怎么处置自己,但他的胃无法抗拒眼前食物的诱惑,剧烈的抽搐痉挛让祖刚的手忍不住拿起了奶糜子一口灌下去,然后把面饼快速掰成小块,放进了碗里,要来水,泡软了吃下。 李如龙看着他,淡淡说道:“我这里接受过很多逃兵,他们像你一样饥饿,但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般从容的吃喝,很多人被面饼卡住喉咙,甚至直接噎死的也有,你是一个老兵。” “大人准备如何处置小人,听人说,即便是东虏逃过来,也不一定死。”祖刚舔了舔碗底的糊糊,说道。 李如龙点点头,说:“是的,逃过来的人都不会死,没有功勋的要去劳改营当五年到二十年的苦力,有功勋的可以免除苦役,甚至还赏钱赏地。” 听李如龙亲口说,祖刚放下心来,他说道:“也许出逃前,我应该把吴大成的脑袋砍下来。” 李如龙摆摆手,说:“你说你叫祖刚,曹庄驿堡的守备副官也叫祖刚,我听几个跑过来的人说,你是曹庄驿堡守军的核心支柱,比那个只会藏在屋子里喝酒的蠢货有用的多。” “可以这么说,但是没有了小人,曹庄驿堡依旧不会投降。”祖刚肯定的说道。 李如龙微微点头,说:“说说,为什么。” 祖刚道:“没了我,士卒们会与吴大成矛盾加深,但铁血的弹压会解决这个问题,或许士卒的战力会不如以前,但是大人应该知道,那并不重要,绝大部分的士卒不会投降,会死战到底,因为他们有家人在辽东。” 祖刚继续解释了起来,围绕着辽西走廊与北府军团鏖战拉锯是清国内部一个共识,事实证明,在狭长的辽西走廊,棱堡确实是一种非常成功的工事,它可以用最少的兵力做最坚固的防守,北府军团除了数量稀少的臼炮和重型火炮,其他火力对其效果不大,但若真的用两种火炮攻击,则是入不敷出的,在六州河畔的第一轮反攻中,战后点验,发现打出的炮弹数量是守堡的敌军的数倍,如果一路打下去,最先坚持不住可能是北府军。 所以李如龙一直用围困和攻心战为主一路推进,但东虏也在变化,特别是人力配备,一开始是东虏八旗为核心,辅之以汉军旗和蒙军旗,配合部分朝鲜杂役守城,但成分过于的复杂导致相互之间仇怨极深,对峙的北府军一挑拨,便有人投降逃跑,甚至杀光主帅和八旗兵献城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经过不断的演进,最后确定,守军以汉军旗或者蒙军旗位置,主帅掌握八旗精兵执掌军法,再辅之以杂役,但所有守军都必须有家人在辽东,以保证其忠诚,每三个月一轮替。 随着围困和封锁,轮替没有那么容易,但军法越发的严酷,只有活着回到宁远和确认死亡的人才能保得家人平安,其余一律没为包衣,投降者直接族诛,由此,前线的堡垒投降的越来越少,已经出现了血战到最后一人的情况。 “祖刚,你逃跑不怕东虏杀你全家吗?”李如龙问道。 祖刚叹息一声,说:“家里原本就老娘和老婆孩子,老娘去年底病死了,老婆是正白旗的鞑子,她有个牛录额真的老爹,或许能活下来。” 李如龙敲了敲桌子,说:“如果能把曹庄驿堡打下来,没有人把消息传回去,你全家都能活!” 祖刚微微点头,问:“是这样的大人,可是.......如果能打下来,你们早就打下来了。” 对于祖刚这毫不客气的话,李如龙没有反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祖刚继续道:“或许你们不知道,宁远河两岸这十八个堡子是由罗刹鬼设计的,他们把人员压榨到了极致,而且利用了地形,工事非常完备,还有听音缸,不怕挖掘地道,礁石堡上的火炮也可以支援,你只能用那种臼炮轰击!” “如果是那样打下来,你就只能去劳改营去干十五年的活儿了。”李如龙吃着东西,说道。 祖刚猛然惊觉起来,说:“大人的意思是,如果小人帮助大人把曹庄驿打下来,就能赎罪?” 李如龙点点头:“如果你的法子奏效,我可以让人免除你的劳役,还可以赏你三十两银子!” 祖刚微微点头,忽然抬起头,问:“大人,若是小人可以把曹庄驿和礁石堡一起打下来,那您如何恩赏?” 李如龙哈哈一笑,他可没想到会有这般意外收获,说:“你想要什么?” “小人想要房子和地,还想把老婆孩子弄来,唔,至少把孩子弄来。”祖刚说道。 “可以,这很简单。”李如龙说道,为了让祖刚相信,他说:“我可以让人说你死了,甚至为东虏尽忠而死,过段时日,就可以把你老婆孩子弄来,在关内给你地和房子。” 祖刚听了这话,确认李如龙很有诚意,立刻说道:“小人确实有个计较,只是得需要王师费心。” 李如龙微微点头,一招手,祖刚凑了过去,把法子给李如龙说了一遍,李如龙听完,问:“礁石堡上的东虏,真如你说的那般不堪?” “是的将军,礁石堡上的主帅是正黄旗的彻尔格,是遏必隆的兄长,是个贪财好色的人,礁石堡上的四百兵马多半是他的自管牛录,最近两个月,他一直用旗语询问撤退的事情,想保存实力。”祖刚认真的说道。 李如龙哈哈一笑,道:“反正不用人命去试,只是费些火药罢了,得让人去试试。” 半个时辰后,礁石堡上,随着一声号角,彻尔格从床上跃起,抄起佩刀跑上了炮台,炮官指着西北方向说道:“主子您看,贼人正布设火箭弹。” 彻尔格眯眼看去,果然北府兵正支起一个个的支架,把火箭弹布设起来,足有七八枚,彻尔格骂道:“快些开炮,驱赶他们。” “等咱把炮口转过来,早就射完了。”炮官嘟囔道。 彻尔格叹息一声:“这狗屁地方是真的待不得了,早晚会被折磨死,咱们已经受了四个月了,援军一个月前就应该来替换咱们了。” “最关键的是,贼人的壕沟掘进太快了,想来再过七八日,臼炮的炮弹就该落下来了。”汉人炮官说道。 “臼炮?他们舍得用那种炮弹吗,听说很贵的。”彻尔格说。 炮官说:“主子,您不懂北府兵,只有对付汉军旗和蒙古人的时候他们才考虑钱,而咱们礁石堡里都是八旗兵,而是四百八旗兵!” 彻尔格靠在石墙上,说:“你说的对,他们想杀光我们,一个不留。” “但愿不是毒烟弹,否则有的难受了。”炮官双手合十,嘟囔道。 彻尔格也是如此,双手格式,跪在地上,嘴里不断蹦出菩萨、萨满及各类满天神佛名字。 忽然,彻尔格被人拉起来,是那炮官,炮官指着外面,大喊道:“贼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炸了!” 第437章 章一三二 真正目标 彻尔格站起身来,透过女墙上的垛口向外看去,壕沟之中,一群北府的炮手正在捂着鼻子四处乱跑,而他们刚刚布设火箭的地方则笼罩在一片黄褐色的浓烟之中,不时有橘红色的火焰从里面绽放开来,彻尔格惊呆了,喃喃问道:“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炮官叫道:“主子,那是贼人操作不慎,火箭弹殉爆了,看样子还都是毒烟弹!” “殉爆,毒烟。”彻尔格愣在原地看着,发现挡在他们与曹庄驿堡的北府兵马都在后撤,士卒不管坑道里的火炮和弹药,不管不顾的向后跑去。 “是北风,吹向贼人那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哈哈,让这群家伙也吃点咱们受过的苦楚!”炮官兴奋的大喊大叫。 彻尔格忽然问道:“咱们应该趁机离开,撤到曹庄驿堡去。” “撤退?”炮官满脸诧异。 彻尔格挥舞着拳头,大声说道:“是的,撤退,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吃长了虫子的烂饼,喝缸里的臭水,然后静等着北府兵把臼炮推上来,把我们轰成碎肉,不能!我们必须撤退,只要撤到曹庄驿堡,和那里的汉军旗合兵一处,我们就可以坚守到援军赶到,或者涉水过河,逃到宁远城去。” “可是......可是火炮怎么办,上面问罪怎么办?”炮官问道。 “我们按照命令坚守了三个月,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应该是那些骚鞑子,而不是我,这个责任应该由他们承担,我是不会在这里等死的!凭什么我们向猪一样缩在这个臭烘烘的猪圈里,而爱新觉罗们却能在盛京享受酒水和女人,我们必须离开了!”彻尔格抓着炮官的衣领,把他扔在一边,跑下了堡垒,大声呼和着让所有人马集合起来。 炮官见彻尔格已经下定了决心,心道:“反正天塌下来有你这个高的顶着,老子怕什么!” “快来人,把炮药都塞进去,炸了火炮,跟着彻尔格主子跑!”炮官大声命令道。 不多时,几声巨响之后,礁石堡城门大开,几百人蜂拥而出,不管不顾的向曹庄驿堡跑去,他们越过壕沟,翻过胸墙,绕开迸射火花和浓烟的地方,甚至把甲械扔掉,面对栅栏和深壕,彻尔格连仅剩的马匹也是扔了,翻过栅栏,踩着甲兵的肩膀,爬上壕沟,冲着曹庄驿堡上的人大喊大叫,要求开门。 几百人稀稀拉拉散落了一路,李如龙派遣了两个大队,一个占领了礁石堡,扑灭里面的大火,另外一队则追击逃跑的东虏,但也只在深壕那里抓到了十几个精疲力竭爬不上去的蠢货,还有几十匹瘦的已经露出肋骨的战马。 祖刚拿着望远镜兴奋的看着彻尔格一行人跑进了曹庄驿堡,他把望远镜还给旁边的千总,对李如龙说道:“大人,这样肯定是成了,曹庄驿的粮食原本只够那里的人吃两个月,但又进去四百人,连十天也吃不了!” 李如龙道:“五百人吃两个月的粮食,九百人至少能吃一个月吧。” 祖刚重重的摇头:“不可能,彻尔格他们可是东虏真夷,不可能吃哪种猪都不吃的东西的,皇太极是彻尔格的舅舅,他是不怕吴大成的,他会直接抢夺吴大成的军需,十天,顶多半个月,曹庄驿就坚持不下去了。” 事实上,曹庄驿的崩溃比祖刚预计的还要快,彻尔格撤进入的第三天,曹庄驿堡就发出了大规模的打斗声,铳声不断,那里的秩序很快溃散,城门被打开,逃出了几十个人,多是做苦力的朝鲜人,他们告知李如龙,彻尔格与吴大成因为食物发生冲突,继而发生了火并,两人都是受了重伤,彻尔格占据了塔楼,吴大成守住了粮库,打的不可开交,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大人,您可以出面收拾局面了。”祖刚小心的说道。 李如龙随手点了两根烟,递给了祖刚一根,说道:“不慌,让他们打,来人,射几封书信进去,持有真夷首级者免罪,杀彻尔格或吴大成者赏银千两。” 接下来的几天,曹庄驿堡的动静一直不停歇,喊杀声和铳声交织在一起,然后动静越来越大,先是浓烟和大火,继而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等天亮了大家去看,曹庄驿堡的一角已经坍塌,而其余也被浓烟烧黑了。 天完全亮了,曹庄驿的城门大开,十几个人抱着脑袋,走在倾盆大雨之中,不断有污垢和血块从身上掉落,染红了他们经过的土地,一直走到了壕沟前,才在北府长矛手的控制下跪在地上,李如龙穿着蓑衣,站在了这些人面前,看到的是一张张凶戾的脏脸,嗅到的是浑身的臭气。 “大人,这是彻尔格和吴大成的脑袋!” 说着,两个人解下身后的口袋,把两个人头摆在了泥水之中,祖刚看了一眼,对李如龙点点头,李如龙问:“堡子是什么情况,怎么成了那样?” 一人答道:“二人都是觉得死路一条,吴大成烧了粮库,彻尔格引爆了火药库。” 李如龙微微点头,说:“来人,进占曹庄驿,传令下去,曹庄驿的守军全死了。” “谢大人恩赏,谢大人恩赏!”十几个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这样一来,他们的家人性命也是保住了。 “将军,舟桥营的人来了。”李如龙刚刚安排了各营的进驻计划,传令官忽然到了,禀告道。 李如龙微微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帅帐,果然看到一支刚刚到达的队伍,不过三十余人,却带了三辆货车,上面运载了许多器材,打头的是一个千总。 “曹庄驿到礁石堡一带尚未肃清,你们现在不能过去。”李如龙说道。 千总眉头微皱,说:“将军,请体谅下情,五日内我们必须赶回山海关向广宁侯汇报,另外,秦王已经到了山海关了。” “好吧,我会派遣五十人的精锐护送你们,万万不可擅自行动。”李如龙无奈的说道。 待安排完舟桥营的人,李如龙坐在了椅子上,心道:“肯定有大事要发生,说不定要打宁远。” 盛京城。 大殿之中用十几个长条桌子拼成了一个方向,一个开口正对着御座,皇太极高居御座之上,而左右两边坐的是满蒙汉八旗的的旗主,而正对面则是洪承畴、范文程这类文官,大殿内极为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静静的听着索尼的演讲。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有人担心,有人害怕,有些人皱眉叹气,因为索尼汇总的各方面的情报表示,局势在迅速的恶化,一场改变辽东格局的战争将要来临。 辽西走廊,宁远河以西的堡垒全部丢失,近卫军在舟桥营的帮助下,渡过了宁远河,并在宁远城南北两侧建立了桥头堡,吴三桂指挥兵马进攻了几次,都碰壁而回,北府兵马已经事实上进入辽西走廊中部,宁远左近已经沦为了战场。 大宁卫,至少有六千已上的骑兵出现在大宁卫附近,四面出击,袭击辽东通往大宁卫的补给线,镶白旗旗主阿巴泰与蒙八旗的骑兵出击了几次,互有胜负,但大规模的补给已经运送不到大宁卫城了。 朝鲜的叛乱愈演愈烈,虽然明国没有再派军队前往朝鲜,但是不断运送军械、火器支援,叛军规模动辄上万,已经占据了不少郡县城市,最为恶化的全罗道,数万叛军围攻道府,而各道的官员出现了观望的态度,朝鲜王李溰抱怨政令不出京畿道。 而在清国的后方,分部在密林中的乞列迷及海西女真各部都起来反抗,抗交皮毛、参茸税款,他们用原本交给大清皇帝的贡赋在明国人开设的商栈换取粮食、盐巴、铁器,甚至还有铁箭头和火铳,而最近,明国人开出一个女真人脑袋换取五十斤盐的悬赏令,迫使那里的八旗兵马放弃几个收税地点,全员撤回了宁古塔,那里不再为大清提供输血,反而在一点一点的放血!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步步紧逼的态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北府实力在快速的扩张,甚至有些人不再愿意用北府称呼自己的敌人,他们认为,北府如今已经控制了大明江北的所有的疆域,与以往明国一样,都是一样的庞然大物。 而北府忽然收紧禁锢大清的锁链,肯定是有所图的,毕竟各方面来的消息都表示,北府的下一个目标是大清,但重点在哪里呢? “宁远和锦州!这是综合了各个方面情报之后,得出的结论!”索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近卫军团已经由三万五千人扩充到了六万,但是骑兵的数量提升并不高,主要是各类步营精卒,还有舟桥和辎重营伍,最重要的是炮营,近卫军麾下至少有六个重炮营,三个攻城炮营和四个火箭营,而且辽西传来的消息,大量的弹药和粮食开始向山海关聚集,至少有三万民夫在协助转运粮草,一切的一切都表明,明国在图谋辽西走廊,打开前往辽东的道路!”索尼如是说道。 皇太极端坐在那里,问:“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看起来不像是障眼法,皇上,微臣认为应该早作准备。”吴三桂抢在众人面前率先出声。 “老臣倒是觉得有些蹊跷,无论怎么看,把资源投入到其他地方,都能取得更大的收益,就是打下宁远和锦州又能怎么样,我们还有大凌河。”代善淡淡的说道。 皇太极微微点头,他最担心的就是被人蒙骗,兵力投入到辽西,而丢失了其他地方,如今的大清,没有什么地方是能丢的了,丢了就是门户大开,皇太极问:“礼亲王觉得,北府有什么阴谋。” 代善道:“老臣觉得,八成是调虎离山之计,逼着咱们增援辽西,并且支用来自其他方向的人马,然后在其他方向取得突破,北府和明国不一样,打仗像是做买卖,不光不赚钱的买卖不做,就连赚的少的买卖都不做,这次动静这么大,所图非小,依老臣看,最后可能是夺取大宁卫或者吞并科尔沁。” 皇太极问:“洪大人,你觉得呢?” 洪承畴知道自己逃脱不掉,当即说道:“臣同意礼亲王的见解,只是......只是臣觉得孙伯纶野心极大,朝鲜的可能性更大。” “为何?”皇太极问。 洪承畴想了想,回答道:“如今明国正大开海贸,投了许多银钱建立登莱水师,虽说他们把水师藏的很严,咱们探查不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但是如此大规模的投入,总应该有所规模,不可能只用来拦截南方来的商船吧。” “这不太可能吧,没个三万人是打不下朝鲜的,已经是入秋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下雪了,朝鲜那边比辽东还冷,船进不了港,怎么打仗呢?”阿济格说道。 代善也是出言支持:“英亲王这话说的极是,动用水师的可能性不大,大雪一来,各地都是封冻,船怎么出海呢,再者说,造船和操船都是不容易,本王听几个罗刹人说,泰西很多国家的水师要几十年才能成型,明国会操船的人多在江南,现在南面和北面不对付,更是封锁的严,登莱水师八成还没战斗力呢。” “辽南呢,他们会不会把人运到辽南?”萨哈廉问道。 代善忽然拍了拍桌子,说:“都别瞎猜了,猜来猜去,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起来就没道理了。” 皇太极也是有些厌倦了没头绪的猜测,问:“礼亲王有何良策?” 代善道:“汉人讲,以不变应万变,还说后发而先至,老臣倒是觉得有道理,咱们提早做些准备就是了,首先,往宁远和大宁卫运些粮食,毕竟这两个地方最危险,很有可能被困,第二嘛,各旗这两年都有些恢复了,因为要秋收,余丁和阿哈不召集,先把甲兵和蒙八旗的人马召集起来,就先安置在盛京,左近,应该有个三万人,配齐马匹和粮草,哪里有事支援哪里便是了。” “礼亲王这话真是老成谋国啊。”几个旗主都是纷纷称赞。 洪承畴道:“可是皇上,明国若以水师出战,不提早防范怕到时来不及啊。” 阿济格冷冷说道:“你个狗尼堪就知道乱放屁,若按你的法子,先把兵马调集到朝鲜去,那要是猜错了,就是满盘皆输了。” 皇太极抬起说:“大清如今面临多个方向的威胁,手中却只有三万能调动的兵马,不能随意调集,就按礼亲王说的办吧,英亲王,洪大人也是为国建言,日后说话要客气一些。” 第438章 章一三三 水师出击 山东莱州,灵山卫。 已经是九月了,海风之中带了丝丝凉意,孙伯纶站在水师舰队衙门的窗口,看着两艘外海训练的夹板船沿着海岸航行,进入胶州湾。而在他身后的大堂内,由定海伯、登莱水师提督沈廷扬和靖虏伯、大都督府都督余彦共同主持的军议正在井然有序的进行。 与东虏高层猜测的一样,此次在辽东、大宁卫的行动只是佯动,目的就是掩护不死军和登莱水师在辽南再开辟一处战场,实际上,自从老哈河一战后,大都督府的参谋班子及高层都放弃了对东虏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至少目前是这样的,在吸收了辽镇的兵力和朝鲜的丁口、资源之后,东虏的实力重新达到了顶点,接下来就是继续进行消耗,等待清国自行崩塌,再上前分尸。 之所以选定辽南,是因为辽南多山地,距离东虏腹心的辽河套很远,仅仅是转运一向就可以消耗东虏众多资源,而不死军却可以得到水师乃至商船的海上补给,最为关键的是,当不死军控制旅顺之后,利用各个岛屿,就可以封锁渤海海峡,彻底控制渤海,而来自南方的走私船只能继续沿着黄海北上,那么从南方走私来的粮食、铁器和布匹等物资就得翻过山峦再进入盛京、辽阳,平白消耗三成资源。 登莱水师的驻地在登州,但事实上,在目前所在的小冰河时代,后世旅顺、大连那种不冻港在深冬也是封冻,登州水营在冬日也要受到浮冰的威胁,而按照泰西标准打造的舰队和奉行登陆战的不死军还需要保密,所以孙伯纶大笔一挥,把灵山卫全部交由了水师和不死军,就算是商船也不能靠近,在登州水营只有巡防舰队和补给、运输的船队。 享受着海风的吹拂,孙伯纶听着水师和不死军的军官讨论着进军辽南的行动,他没有插嘴,毕竟无论在这个时代还是未来,登陆战都是最复杂的战斗,不仅需要水师和不死军良好的配合,气候与运气也是非常重要的,但沈廷扬和余彦仍旧信心十足,两年中,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甚至进行了上岸侦查,旅顺一带的水文和气候条件都很熟悉,在半个月前,在类似的靖海卫一带还进行了大规模的演练。 而今日讨论的是舰队战斗队形的改变,表面上,改变的原因是敌情变化,而实际原因大家心照不宣,便是秦王殿下一定要观摩登莱水师的首战,显然,秦王的安全甚于整个舰队。 “殿下,已经准备妥当了,今天舰队就要出发,您的座舰将是登莱舰队的旗舰,定海号,请殿下登舰!”讨论声停止了之后,沈廷扬走到孙伯纶面前,说道。 孙伯纶透过窗户指了指码头停泊的那艘如同鲸鱼一般的巨舰,问:“就是那艘吗?” 沈廷扬微微点头,走在前面引路,一边介绍这艘水师旗舰,虽然孙伯纶在水师提交的文书中见到过这艘军舰的三视图,但是走到它身边的时候,还未惊叹于它的强大。 定海号是登莱水师旗舰,是以沈廷扬的爵名命名的,它的技术样本来源于百余年前就开始出现的盖伦船,便是大明常说的夹板船,但是进行的改进,得益于大明熟练的工匠和孙伯纶不惜工本的投入,水师舰队的技术水准一开始便站在了与泰西列强一样高的水准。 这类夹板船是水师的主力舰船,一共建造了六艘,定海号是最大最好的一艘,普通的主力舰都是十八丈长,排水量将近七百吨,三层夹板共布设了八十八门火炮,而定海号在标准主力舰的基础上加长了三丈,而且复古似的的把已经取消的船艏楼恢复了,以用来安置舰队指挥官的参谋班子、卫队和仆役,加长的舰身让定海号的排水量达到了惊人的八百八十吨,在泰西这也是少有的巨舰了,而且也让火炮数量提升到了一百门。 除了主力舰,登莱水师还装备两级快船,双桅纵帆船和单桅纵帆船,前者装备了二十八门火炮,后者则只有十八门,快船的吃水浅航速快,在如今的渤海、黄海的海面,任何一种武装商船和走私船都无法逃脱快船的追捕,即便是逃往海澳、港汊也是无济于事,因此快船不仅装备在主力舰队和分舰队,还广泛装备于巡防舰队。 在沈廷扬的引导下,孙伯纶一直登上了船艏楼的二楼,因为高度和宽大的窗户,这里的事业宽阔,而在内间则是沈廷扬原本的卧室和指挥室,孙伯纶参观了一下,发现指挥室里已经空空荡荡了,显然里面的一切用具和人员都调配到了另外一艘主力舰上。 “伯爷,是本王鸠占鹊巢了。”站在卧室里,微笑说道。 “殿下哪里话,您亲临战阵,是水师上下全体官兵的荣幸。”沈廷扬难掩激动的说道。 孙伯纶道:“伯爷,你知道本王为什么一定要掺和这一遭吗?” 沈廷扬微微摇头,看向余彦,余彦同样不知道,实际上,二人私下和水师、不死军的军官讨论过,有人说因为好奇,毕竟秦王是马上夺权柄的豪杰,还未曾上过夹板船,更没见识过水战,有人说是监察,想看看花费了那么多银钱建造的登州水师究竟值不值得。 孙伯纶笑了笑:“本王不习水战,甚至不懂,自然不会插手指挥,本王来这里,只是做一个姿态,让大都督府,让朝廷,让水师官兵知道,本王是重视水师的,在本王的眼里,水师和北府诸军一样重要。” 扶着窗边的栏杆,孙伯纶道:“泰西诸国,丁口多不过五百万,少不过几十万,却能纵横四海,大明自然也可以,在本王眼里,水陆并重,并无亲属远近,伯爷,日后水师也要纵横寰宇呀!” “卑职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沈廷扬听得孙伯纶的话,双眼通红,高声说道。 “帝国实在是太伟大了,不不不,是伟大的秦王实在是太伟大了!”佛罗雷斯乘坐一艘双桅纵帆船停靠在了码头之上,他打量着一边的定海号,看着那整齐的炮窗和高大的舰身,由衷的赞叹道。 如今的佛罗雷斯已经不是葡萄牙的海军上尉,如今大明和葡萄牙的合作还未曾公开,双方更像是加深了贸易关系,佛罗雷斯在得到澳门总督允许之后,便解了军职,以雇佣兵的身份加入到了登莱水师,原本他统御一支由两艘双桅纵帆船和四艘单桅纵帆船组成的巡防舰队,发挥他对于远海航行和快速舰队指挥、炮术上的优势,在济州岛和靖海卫之间抓捕走私船。 不到两年的时间,他捕获了超过一百艘船,按照规矩,这些走私船上的货物将会分五分之一给予舰队所有成员作为奖励,而成为舰队指挥官且兼职舰长的他可以获得其中的一半,两年时间,他已经积累了超过四万两白银的财富,而这比他前半生赚的还要多,佛罗雷斯保证,他的财富已经超越了欧洲的大部分子爵,如果这样一直做下去,佛罗雷斯感觉自己可以获得一个伯爵的财富,从而衣锦还乡。 “胡安你个蠢货,快点把衣服和佩刀拿过来,你的主人要去觐见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军队的主人,我要盛装,盛装!”佛罗雷斯大骂着他的仆人,一刻钟之后,佛罗雷斯走到了定海号的指挥室,如愿见到了孙伯纶。 “伟大的秦王殿下,佛罗雷斯为您服务!”佛罗雷斯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 孙伯纶抬手让他起来,说:“佛罗雷斯,你为本王服务了两年,对于你的功绩,本王很满意,你得到应有的报酬了吗?” “是的,尊贵的殿下,定海伯非常慷慨,而且很公道,只是小人希望以后用帝国的银圆结算,而不是已经堕落的金杜卡特。”佛罗雷斯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但几位将官都是脸色难看,显然他们还有些不适应佛罗雷斯的直率,特别是在秦王面前的时候。 “佛罗雷斯,你是水师之中经验最为丰富的分舰队指挥官,所以定海伯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你。”孙伯纶又说道。 佛罗雷斯站起身,骄傲的说道:“佛罗雷斯会完成任务,把那些蛮子全部干掉,殿下,我们的敌人并不强大,那些烂木头钉在一起做的壳子,在您强大的舰队面前简直就是一群垃圾,您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没有什么能抵抗您的意志!” “本王一直考虑对你的封赏,前些时日本王见到了葡萄牙的特使,我们都很肯定你的功绩,等双方的合作告一段落,你会得到你意想不到的封赏,如今本王却可以透露一些,如果你回到葡萄牙,你们的国王会赐予你男爵的爵位以及相应的领地。”孙伯纶微笑说道。 “真的吗?”佛罗雷斯差点跳起来。 孙伯纶说:“本王怎么会骗你,如今大明和葡萄牙是盟友了,你为大明服务,就是为葡萄牙战斗,你在这里战斗会累积到对葡萄牙做出的贡献,勇敢的去争取吧,说不定日后你也会成为伯爵,像定海伯一样。” 佛罗雷斯明白了过来,自己那个男爵是为大明和葡萄牙牵线搭桥得来的,而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已经获得了对葡萄牙很大的影响力,双方的谈判中,加上一个让佛罗雷斯成为子爵、伯爵这类的条件是再简单不过了。 “佛罗雷斯男爵,为您服务,伟大的殿下!”佛罗雷斯跪在地上。 孙伯纶笑了笑,看了看码头,一队队的水手和士卒已经登上了舰船,孙伯纶道:“定海伯,出征吧,舰船驶离的港口,一切就摆脱诸位了!” 很快,随着一声悠扬的号角声,整个海湾都是活动起来,一条条舰船驶出了港口,一时间,海上帆影如云,桅杆似林,佛罗雷斯的那拥有六艘双桅纵帆船、十二艘单桅纵帆船的先遣分舰队率先起航,以最快的速度出海而去,而在后面则是主力舰队六艘主力舰和十二艘双桅纵帆船,这只是水师的舰队,在舰队出发后的两日,登州水营也会有一支数量过百的舰队出发,其中只有两支规模与先遣舰队一样的分舰队,其余都是福船、沙船,运载的除了不死军的五个营,还有大量的军械和物资。 孙伯纶用了一天的时间从晕船中调整了过来,在喝了姜汤和一点烈酒之后,孙伯纶来到了甲板上,此时舰队已经绕过了山东半岛,沿着海岸行驶,孙伯纶捂着鼻子,在船长的陪同下,视察了三层夹板的炮位,看到那一排排的火炮和兴奋的炮手,孙伯纶倍感欣慰,在赏赐了众人一人一杯烧酒之后,整条船上的人都是兴奋起来。 船上永远是忙碌的状态,无论是船上的不死军士卒还是水手,都在海风中交接勤务和训练,而在甲板之下,炮手则在保养火炮或者进行操炮训练,按照沈廷扬综合了大明和泰西各国的水师情况,提交的训练报告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不能让这群年轻人闲下来,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就会惹出事端,而这一点得到雷鸣东的支持。 “殿下,前面发现了一艘走私船,提督大人请求.......。”船长走了过来,靖海号上的旗语报告道。 “本王不插手指挥!”不等船长说完,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很快,两艘双桅纵帆船的主桅和前桅杆都升起了船帆,而在另外一侧,两艘单桅纵帆船也是冲出了阵列,四艘船劈波斩浪,利用风力,以超出定海号近一倍的速度快速行驶,在白色的浪花中跃动着,速度快的让人惊讶,如果只用目视,甚至感觉它们在风浪中飞,不多时,远方响起了炮声,继而传来消息,走私船被击沉。 “战争开始了........。”孙伯纶站在甲板边缘,看着船外翻涌的海面,淡淡说道。 金州,青泥洼口。 这里就是后世的大连湾,阿蛮窝在一艘沙船的船舱了,透过一条裂缝观察着外面,在远处的海港,墙桅如林,风帆蔽日,几艘船上还有黑洞洞的炮口,各类船舶足有三百余艘,虽然这可能是登莱水师的三倍以上,但阿蛮却丝毫不在乎,在他看来眼前的船和登莱水师就好比朝鲜人和自己对阵一样,给自己一张弓,三十个朝鲜也近身不得。 在阿蛮乘坐的沙船后面还有三艘不同式样不同大小的船,这些船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老旧。 三艘桨帆船驶了过来,阿蛮拔出了短刀,准备搏杀,他们四艘船上一共有四百人,这是奉命潜入海湾上岸,堵截金州援兵的精锐,但现在还在海上,一旦被识破,那就是彻底完蛋,至少阿蛮看到那三艘桨帆船上都有小佛郎机炮,如果打中,将是一场灾难。 虽然四百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识水,但这里距离岸边还有一里,海水很凉,全身披挂了超过四十斤的士卒没人可以活着上岸。 “这是是大清智顺王尚可喜的座船,你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全都举起手来!”一个声音快速的传来。 第439章 章一三四 进击的水师 沙船上的船把式大声骂道:“你他妈的瞎了狗眼,这是谁的船看不到吗?” 说着点燃了船头的灯,照亮了大半的旗帜,接着,十几个人骂咧咧起来,都是用的满语,一个比一个嚣张,而对面的桨帆船也点着了灯,露出大清金州市舶司的官牌,但沙船上的人却更是高声,挑衅起来。 “来啊,你们这些狗尼堪,上来查啊,上来!” “他敢上来,老子一刀捅死一个,什么狗屁智顺王,一个尼堪头子罢了,在我家主子面前,还不是狗一般的玩意。” “不如狗,狗给了骨头还能咬人,那条智顺王连咬人的胆子都没有!” ...... 尚可喜投降东虏七八年了,已经可以听懂满语,污言秽语传入了他的耳朵,尚可喜胸膛起起伏伏,满脸通红,但却没有任何办法,他已经看清了那船的旗帜,是礼亲王的船,而近几年,这几艘老船来往于金州港和三山岛之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来人,上船检查!”尚可喜大吼道。 一旁的一个参将连忙拦住尚可喜,说:“将主爷,万万不可啊,闹大了对咱一点好处没有啊,就算闹到皇上那里,也就是申斥礼亲王几句,咱日后可是得吃挂落啊。” “王爷,市舶司那边今晚还有会议呢,晚了可是耽搁不起,您先行一步,这里让小人来处置吧。”海防游击笑呵呵的说道。 尚可喜知道自己斗不过代善,属下给了台阶下,他自然顺势而为,扔下几句狠话,也就离开了。 “你不该挑衅尚可喜,没有什么男人能忍受住那种谩骂。”待东虏的桨帆船离开之后,阿蛮提醒道。 船把式实际上是锦衣卫的千总,受方正化差遣,接应阿蛮和他的军队上岸的,船把式道:“阿蛮将军,你这便是说差了,尚可喜是东虏的奴才,奴才这种玩意是不分男女的,哈哈。” 船把式下令起航,出人预料的是,他径直跟在桨帆船之后,看着桨帆船登上了港口的码头,一行人举着火把向市舶司官厅去了,这才转身向东北方向航行而去,绕过了几块礁石,船停在了一处布满翻扣渔船的地方,就看到一处废旧的村落,这些船和村落都是老奴时代毁坏的,当初的旅顺和金州都被代善和莽古尔泰屠戮一空,其余的人都迁往了海州,如今因为这个港口,又迁徙来了不少人。 村落空落落的,几个人从里面窜出来,告知周围一切安全之后,阿蛮开始驱使缩在船舱里的士卒上岸,他们乘坐这几艘破船从山东出发,在海上停了几日,虽然大家都是坐过海船的,也是受过训练的,但船舱不通风的条件让一切变糟糕,空气中满是怪味,呕吐物和粪便混杂在一起,当听说目的地到了,众人一片欢呼,踩着踏板下了船,上了栈桥,阿蛮大声的骂道:“都小心一些,不要跳进水里!” 士兵们没有说话背着武器、行礼和沉重的补给上了岸边,阿蛮立刻招来几个小队长,说道:“你们各自带上十个乞列迷人,四面散开,埋伏在树林、草丛里,所有靠近的人一律抓起来或者杀死,只能用弓箭!” “三个时辰我会让人替你们,会给你们留足够的烟和酒,还会有热汤和炖肉等你们回来!”阿蛮又说道。 几个人都是哈哈一笑,带上人出发了。 先遣舰队,虎鲨号 “什么时辰了?”夜幕之下,佛罗雷斯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问道。 “主人,早上四点!”仆人胡安看了看航海钟,说道。 佛罗雷斯斥责道:“用大明的计时方式,我现在是大明登莱水师的海防游击,还不是葡萄牙的男爵。” “是的,主人。”胡安小心的说。 佛罗雷斯重重点头,看了看身后五艘双桅纵帆船和十二艘单桅纵帆船,胸中热血上涌,虽然这些船都不如他原本那艘夹板船大,但是却迅速而火力凶猛,而他的敌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佛罗雷斯大声喝道:“升帆,起航,目标青泥洼口,让这只虎鲨把蛮子们咬碎吧。” “吼!吼!”水手和士卒们齐声吼叫。 虽然他们的座舰不是主力舰,但却是登莱水师的核心,所有的双桅纵帆船都以鲨鱼、鲸鱼这类猛兽命名,而身后那些单桅纵帆船只能以鱼名命名。 虎鲨号的船帆升起,略显狂躁的海风让船帆鼓荡起来,虎鲨号锋利的舰首劈斩海面,顺风而行,为了获得有利的海风,先遣分舰队甚至绕行了一大段海路,然而一切都是值得的,如今十八艘舰船排成两排纵列,朝向那个破烂的海港而去,舰船上所有人都是进入了岗位,他们刚刚吃完饭,显的精力十足,水手们操作着船帆,士兵把挡牌挂在了船舷上,捆扎一切可能移动的杂物,分发火药,往地上倾倒沙土。 当进入海湾之后,一艘飞鱼号冲到了最前面,那是一艘单桅纵帆船,作为引导船,而船长曾经伪装成走私船的水手四次进入过这片海湾。 很快,一艘金州市舶司的桨帆船驶出来了,打着灯号询问身份,飞鱼号靠了过去,在上面的水手尚未看清黑洞洞的炮口的时候,一侧九门火炮在二百步距离上打出了一轮霰弹,船长命令转向,当另一侧的火炮瞄准的时候,那桨帆船已经开始沉没了,又是一轮齐射,彻底终结! 佛罗雷斯站在虎鲨号的船艉楼,看到飞鱼号旗开得胜,立刻下令:“所有舰船,升起大明金龙旗!” 金龙旗很快升起,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十八艘舰船全速冲进了海湾,直奔海港而去。 在此时的金州港,几百条船混杂在一起,破烂邋遢的帆船,高大龟速的福船,十几条平底沙船,更多的是渔船,甚至还有不少朝鲜水师的龟甲船,海港里早就是乱做一团,无论是渔船还是商船,亦或者隶属尚可喜的舰船,都没有想到会有人来袭击,但隆隆的炮声做不假,海滩上、港口里,水手和渔民冲出来,跳上自己的船,收起船锚,解开缆绳,升起船帆,想要尽可能快的离开海岸,但越是混乱效率越低,来自天南海北的走私船和当地船争抢水道,导致船桨、缆绳攀扯、纠结在一起,让人无所适从。 一直到先遣舰队靠近,且按照计划进入射击阵地,大部分船舶仍然是停在原地,十八艘舰船分成两列,排列在港口之外,舰船之间间隔五十丈,除了避免碰撞之外,最重要的是给外围的舰船留下足够的射击角度。 轰轰轰! 在一里之外,舰队便开始使用炮火攻击,侧舷的火炮喷出了一排火光,近两百枚实心炮弹飞了过去,狠狠的砸在船只和栈桥之上,有些落在沙滩上,便是一蓬沙土被溅飞。佛罗雷斯指挥着他的舰队,不断调整角度,发挥两舷的火力,左舷打击舰船,右舷攻击港口的仓库、官厅、民居等一切人为建造的东西。 但是很快,佛罗雷斯发现对手的反击非常微弱,除了零星的佛郎机、碗口铳发出的炮弹,就是一阵阵的铅弹,而这类攻击大部分都无法击穿舰船厚重的橡木板! “放下船锚!” 佛罗雷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下船锚,降下船帆,让船舶变的更加稳定,而单桅纵帆船靠前,用霰弹破坏船体,用链弹搅烂桅杆和船帆,而双桅纵帆船则在后,利用船上更重火炮带来的远射程,使用烧红的实心弹攻击。 金州港的海滩、码头上烟火弥漫,惨叫声和呼和声不断,不会再有人反击了,人人都在逃跑,但是大部分人人霰弹横扫,打的血肉模糊,海水灌进了船舱,更引发了灾难,金州港已经变成了铁与火的炼狱。 天色亮了,佛罗雷斯站在船艉楼,观察着攻击的效果,这个时候,瞭望手大呼:“有敌舰靠近!” 佛罗雷斯顺着瞭望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近五十艘舰船驶来,其中有高大的福船也有龟甲船和桨帆船,福船船艏的火炮已经开始发炮,而上面的人影闪动,显然准备进行接舷战,佛罗雷斯却没有这个想法,虽然他每艘舰船上拥有二十名披甲长矛手和三十名铳手,而且都是不死军中精锐。 “起锚,升帆,我们的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了。”佛罗雷斯看着对方轻松的说道。 “快划,快划,本王一定要把这群汉狗杀光!”尚可喜握紧拳头,大声命令船上的水手,一边怒骂道,然而他身边的八旗副将却毫不客气的说:“你也是个汉狗,哈哈。” “博尔洛,你得知道,如果让他们跑了,金州港的损失谁也承担不起,你我都会受罚!”尚可喜回应道。 博尔洛靠在船舷上,满不在乎的说:“是啊,但区别是,你会死,而姓爱新觉罗的我也就罚几个庄子罢了。” 尚可喜不再管这个说实话的家伙,继续命令水手,博尔洛却道:“算了吧,追不上的,你看,他们跑的太快了。” 尚可喜皱眉看去,那二十艘船都是飞鱼一般,在海面飞掠,速度极快,顺风而行,且没有船桨,速度比自己快了四成,他见过这种怪船,但从未见过这么多! “别追了,赶紧回港口,尽可能减少损失。”博尔洛又说。 “你追上也打不过,不如回去找那些商人商议商议,反正这些快船在外海,他们也跑不掉,只能和咱们一起应对,你应该知道,商人里有几个好手,比你更懂水师!”博尔洛笑呵呵的说道。 尚可喜并未按照博尔洛的做,而是坚持追出海湾,看到那些快船停留在外海,确定了数量之后,他拍了几艘小船向两个方向侦查,这个时候才退回了金州港。 港口是一片狼藉,入眼所及都是火焰和烟雾,海面上满是断了的桅杆、碎裂的帆布和船板,一具具尸体漂浮在冰冷的海水里,十几艘小船和渔船穿行其中,打捞活着的人,但当发现漂浮的货物后,则把泡在冷水里的人置之不理,追逐财货去了。 尚可喜看到这一幕,感觉嘴里苦涩无比,比海水还要苦。 尚可喜走进了市舶司的官厅,见里面人来人往,连忙进了大堂,发现里面已经做了二十多个人,都是各地来的商人、海主,有些甚至本来就是海盗,这些商人为清国的银子、参茸、东珠和毛皮而来,送来的则是粮食、铁器、盐巴等货物,这里坐着的每个人都与满洲八旗的旗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智顺王到!”士兵高声喊道,众人起身,算是施礼过了。 尚可喜微微点头,看了看简陋的官厅,官厅甚至不语港口的客栈和妓院豪华,原因就在于市舶司本身就是可有可无的。 随着秦王在天津开海,市舶司便出现在了大明沿海各地,皇太极也是赶时髦,也在金州、海州等地设立了市舶司,但与大清海贸的船舶都是走私船,除了参茸和毛皮,几乎没有什么有竞争力的货物,还急需大量的粮食、铁器,在贸易中处于弱势地位,而各旗主、权贵又插手其中,除了好欺负的朝鲜商人和一些藩商,几乎没有人交税。 当初成立市舶司的时候,皇太极便把水师也编入其中,一并交给了尚可喜这位亲王,但实际上权力少的可怜,大清如今在和明国进行全面的战争,根本没有什么资源投入到水师,尚可喜麾下那几十艘舰船,也只是在朝鲜水师里挑挑拣拣出来的,市舶司收缴的税款连养水师都不够,尚可喜甚至要从自己的汉军旗中调拨钱粮补充。 “幸好明国水师堵住了海湾,要不然这些家伙早就跑光了。”尚可喜见众人忧伤,心中却是有些释然。 “智顺王,你是否有法子击败外海的明国水师,给在座的诸位找一条活路出来?”一个黄脸男人直接了当的问道。 尚可喜脸色微变,说:“这个.......还需要从长计议,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别废话了,你尚可喜原本不过是东江镇一个小游击,靠的是毛文龙养孙的身份,没打过海战,甚至连外海那种帆船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你呀,没那个本事!”黄脸汉子见尚可喜要和稀泥,不客气的说道,直接揭开了尚可喜的伤疤。 尚可喜脸色难看,却不敢发怒,这个黄脸男人真实身份是南京朝廷派遣来的,他吃罪不起。 黄脸汉子咧嘴一笑,说:“这事儿,还等请郑大人出山,大家伙才有一条生路啊。” 第440章 章一三五 郑芝豹 黄脸汉子这般一说,所有人都看向坐在堂内一角的黑脸汉子,那汉子不过三十岁左右,手大脚大,脸色黝黑,一看就是走惯了海的,他腰间佩戴着一把倭刀和一杆燧发火铳,端的是一副勇武的模样,特别是那对眸子,尤其的锐利。 “怎么,这位郑东主就比尚王爷懂的水战了,等等,你方才叫他大人,莫非是.......”一个商人问道,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问道。 黄脸汉子哈哈一笑,说:“你猜的没错,这位便是郑芝豹郑大人,是咱大明南安伯的胞弟,这真命船王的名头,诸位可都是听说过的吧。” “自然,自然,想不到是郑大人,失敬失敬!”一群人都是点头,如今的郑芝龙还是东海霸王,连荷兰人等泰西人都臣服于他制定的贸易规则,众人如何不知道呢。 黄脸汉子说道:“诸位应该听说过,当初在料罗湾,正是郑一官大人率领大明水师,与泰西红毛夷大战一场,那红毛夷比外海的舰队强大太多了,还有夹板大船,郑大人连红毛夷都能打败,何况外面那些小船呢。” 几个商人都是点头称颂,在他们眼里,外面的登莱水师虽然船快炮利但数量太少了,只要能找到一个明白人,海湾里这几百艘船,当可大胜,甚至都不用逃跑。 “尚王爷,你觉得呢?”博尔洛坐在一旁问道。 尚可喜微微点头,说:“只要郑大人愿意出售,本王自然乐得协助,但有一点,当以消灭明国水师为主,若只是让大清水师冒险,替诸位杀出一条血路,恕本王不能答应了。”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了郑芝豹,郑芝豹解开佩刀,放在了桌子上,道:“对面的明国水师用的是双桅纵帆船和单桅纵帆船,突出的就是一个快字,若是不灭掉他们,咱们海湾里这些船,得折在这里至少七成!” 如此一说,商人们不在只想着逃跑的事情,说:“郑大人是明白人,一眼就看了个真切,不知道郑大人有没有法子?” 郑芝豹说:“法子倒是有,就看诸位愿意不愿意了。” “只要能保住货物,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若是能灭了这支水师,未来两年都不会受威胁,折损些船舶也是应该的。” 众人纷纷出言支持,尚可喜却说:“郑大人说的是火攻吧。” 郑芝豹微微点头,说:“外面的船是泰西样式,泰西船有两个优点,一个是火炮威力大,数量多,另一个则是跑的快,所以在外海大洋,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因此历年来,凡事能打过泰西人的海战,都是两种法子,或者两种法子结合,火船和接舷战!” 说着,郑芝豹拔出佩刀,刀与刀鞘平行放在了桌子上,又拿了一个茶杯放在两物的顶端,说道:“这青泥洼口是个马蹄湾,外面有个三山岛,贼人进入海湾只是为了用火炮摧毁船舶,我们可以船编列为三组,前面是火船,后面是水师的战船,最后是福船,埋伏在北面的海岸边,敌人定然还要进来攻击港口,我们埋伏在南北夹击,火船冲乱他们的阵型,水师拉扯,最后是福船,福船比较高,却很慢,接舷战上,我们有优势。现在问题是,除了外海那支舰队,登莱水师是否还有其他舰队?” 那黄脸汉子说:“应该有,不过嘛,我们只要灭了眼前这支,他们就投鼠忌器,在下雪前离开,这样大家都安全了。” “我也同意郑大人的计策。”博尔洛率先表明了态度,他咧嘴一笑:“关键是火船该由谁指挥?” 说着,他看向尚可喜,说:“智顺王,你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 尚可喜冷冷说道:“本王还要统御一支舰队拦截住敌舰,给火船争取时间呢,如果你能替代本王,本王就去指挥火船!” 博尔洛当即闭嘴,虽然他能压制住尚可喜,但那是狐假虎威,他可压制不住尚可喜麾下那些水手和士卒。 郑芝豹看着这二人内斗不断,说:“好了,谁都知道火船上的人九死一生,但咱们走海的,麾下有的是不怕死的,各位都出些银两,招募一些也就是了,另外,为了防止我们在拼命的时候其他人先跑了,所有商船上的钱财都要与船帆一道,交由本官来掌握,如何?” “好吧......。”商人们相互看看,最终选择了同意。 接下来的两日功夫,佛罗雷斯指挥舰队进了海湾三次,打烂了一些船只,但是里面的船要么藏匿到了海澳里,要么就被清国水师的保护起来,收获并不是很大,佛罗雷斯考虑着该如何办,他的任务不是消灭海湾里的船,但是把敢战的、能战的船都引出这个海湾,交由主力舰队处置,两天前的突袭至少击毁了五十艘以上的船只,其中不少是大船,但是反击却没有出现,那只能说明一点,还没有打疼敌人。 在侦查船确定了大部分敌船的新的泊位之后,佛罗雷斯再次全军压上,冲进了海湾之中。 佛罗雷斯看着海湾入口处的岩壁,好像一只凶残的猛兽一般,他感觉心跳的很快,但是那石山很快被甩在后面,意味着已经通过了最狭窄的区域,前面的飞鱼号已经发现了几艘逃跑的沙船向南而去,单桅纵帆船们追了上去,佛罗雷斯感觉有些不对,如果是跑的话,应该往北跑,这样才能发挥船桨的优势,而抵消舰队的使用风力上的优势,佛罗雷斯当即命令撤回飞鱼号,向外海驶去。 “正北方,发现敌船!” 瞭望手大声的呼和道,佛罗雷斯用望远镜看去,稀薄的晨雾虽然遮挡了一些,但仍然可以看出那是明国人喜欢用的沙船,还有几艘渔船和桨帆船,都是速度较快的船只,而在他们后面,似乎还有帆影晃动。 “他们在逃跑吗?”佛罗雷斯不敢肯定,如果是逃跑的话,应该是那些适合远洋的大船,这些小船跑到外海不是找死吗? “前方有敌船!”瞭望手再次汇报。 “全员备战,敌人要与我们接舷战!”佛罗雷斯传令下去,忽然正北亮起了几朵火花,佛罗雷斯看了一眼,当即下令:“正前方,冲过去,不要与他们缠斗!” “阁下,我只需要五轮齐射就能干掉他!”大副说道。 “你个蠢货,我们面前这支舰队会拼命截住我们,真正的威胁在北面,看,那是火攻船,我可不会像愚蠢的荷兰人一样被人烧成灰烬!”佛罗雷斯说道。 所有的海军都知道火船的强横,那种堆满了油脂和柴火的小船如果撞上来,就会引爆船上的火药,把一切炸的粉碎,烧个精光,相对来说,接舷战还只是考验兵力和勇气罢了。 佛罗雷斯紧盯着海面,他发现前面敌人水师的武装船只正不管不顾的冲撞上来,隔着老远就已经开火了,佛罗雷斯很清楚,如果不能瞬间打开一个缺口,包括虎鲨号在内,十八艘船的身上很快就会有抓钩和跳板,然后是大量的燃烧罐扔过来,继而是身着铠甲的敌。 “左转三十度,等敌船靠近到一百五十步再开火!”佛罗雷斯果断下达了命令。 虎鲨好的下层甲板,炮手们赤裸这上半身,在炮长的嘶吼叫骂声中清理着炮膛,然后装填发射药包,填装堵塞块,继而是大号的霰弹,然后是外层的堵塞块(敌船较矮,距离太近,需要俯射,怕炮弹滚出去),很快,一侧的十四门十二磅火炮纷纷推进了炮窗,所有的炮长都在等待着命令,佛罗雷斯紧张的握着刀柄,以至于手指发白,他观察着敌人与自己的距离,在确定了船身是平衡的时候,佛罗雷斯下令开火。 侧舷喷出了一道道的橘红火光,炮弹呼啸着砸向尚可喜的舰队,那些拼拼凑凑挑挑拣拣出来的船根本无法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挡住大号霰弹的攻击,交错之间,佛罗雷斯的舰队已经完成第二次激射,在火焰与浓烟之间,总是有哀嚎和惨叫夹杂,挡在虎鲨号前面的两艘福船和一艘龟甲船已经在沉默了,甲板上的士卒正用火铳攻击着,虎鲨号的船艏压着海面上的残骸和求救的敌人,驶向外海方向,小心的避开福船的残骸。 大部分的军舰都因此而得救了,但最后的飞鱼号和剑鱼号却被几艘沙船上的士卒用钩子抓住,佛罗雷斯看了一眼,本想回去救援,但是火船已经距离不到百步了,侧舷已经开始用霰弹攻击,以图避免这种致命的威胁。 而在自己的侧面,十几艘桨帆船利用风速和船桨再次挡在了前面,佛罗雷斯内心升腾起一种自身难保的感觉。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瞭望手回报是剑鱼号发生了爆炸,佛罗雷斯当即下令减缓速度,调整角度,攻击火船,暂时放过夹击的福船和桨帆船。 砰砰砰! 虎鲨号协助身后的食人鲨号把一只火船打翻,上面不断有浑身起火的人跳出来,但同时,越来越多的船围了上来,那些船的甲板上全是披挂甲械手持刀枪的士卒,佛罗雷斯拔出佩刀,高呼:“士兵们,战斗吧,杀光这些蛮子!” 而在心底,佛罗雷斯却是祈求道:“但愿主力舰队快点赶到,敌人的舰船多半是出来了。” 沈廷扬率领的主力舰队从更北面的海湾里疾驰而出的时候,孙伯纶所在的定海号处于最东面的纵列的中间,沈廷扬把主力舰队分为三个纵列,每个纵列由两艘主力舰打头,四艘双桅纵帆船在后。 定海号锋利的舰首劈开海面,冲向了战场,金龙大旗在桅杆最高处飘荡着。 “满帆,装填弹药,准备战斗!” 定海号的舰长高声咆哮着,大嗓门甚至压制住了海风撕扯风帆的声音,甲板上的已经洒下了沙土,三层甲板上的炮手都在分发药包、搬运弹药,所有的火炮都已经装填完毕。 孙伯纶站在船艏楼的窗户上,看着海风把风帆鼓荡起来,船艏劈斩开海浪,三个纵列像是三把匕首一样劈斩向那混乱的战场,孙伯纶感觉脚下在震撼,原来是火炮在齐射,一团团火光从侧舷喷出,喷射出的实心弹砸向几艘高大的福船,把福船的船板砸断,定海号拥有一百门火炮,每次齐射就是五十枚炮弹,二十四磅、十八磅,最轻的也是十二磅的炮弹,距离最近的福船在交错间就被打出了一个比人还大的大洞,很快就被海水灌满。 主力舰队自东北方向而来,抢占了上风位置,并且利用之字形航行,发挥两侧的火力,在靠近之后,沈廷扬命令三纵列冲击敌人的右翼行列,技能用侧舷的齐射攻击更广泛的目标,又能堵住敌人后退回海湾的航道。 在孙伯纶的视野之中,到处都是火焰和烟雾,每当炮弹打出,就会有四处乱溅的碎木快,火炮的发射的实心弹甚至直接可以把敌人的船大船,火光交错、炮弹击飞,在主力舰队出现之后,敌人便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混乱,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想脱离开来,有些向外海跑去,有些则想着退回海湾,不知不觉间,连主力舰队都与敌人缠斗在了一起。 沈廷扬率领两个纵列挡在了定海号所在的纵列之前,双方爆发了接舷战,纵使有重重保护,定海号还是遭受各种火力的攻击,但敌人最强大的佛郎机炮在远距离上也无法击穿定海号那坚硬的橡木板,最终三艘桨帆船在遭遇定海号阻拦之后,不得已选择了拼命。 弓箭、火铳和标枪都是投掷了过来,但是定海号高大的船艏楼让他们欲罢不能,当驶到定海号的侧面的时候,立刻就遭遇最底层二十四磅炮的齐射,霰弹打碎了坚硬的船板,人被打成碎肉和骨渣,一直当后面的双桅纵帆船青鲨号赶来,用实心弹击沉了这几艘船、 孙伯纶站在那里,观察着混乱的战场,实际上,不光是他,远处的山顶上,也有几个人观察着,包括郑芝豹和那个黄脸汉子,郑芝豹脸色铁青,看着六艘强大的主力舰,说:“他们输定了,咱们走吧。” 第441章 章一三六 打开局面 “真他妈是烂泥扶不上墙!”黄脸汉子看着四处乱窜的己方船只,跳着脚大骂起来。 他此次前来金州,除了管理来往于南直隶与辽东之间的船只,顺带也跑几趟自家的买卖,海湾尚有他家五条好船,船加上货物,少说也有两万两,此战一败,算是折本了。 汉子跟着郑芝豹下了孤山顶,穿过密林,一路往北去了,到了一个海澳里,那里听着三艘快船还有几十个水手、士卒,更一箱子一箱子的往船上搬运东西。 “郑大人,这是........。”汉子颇为诧异的问道。 郑芝豹笑了笑说:“我郑芝豹岂会做赔本的买卖,胡大人,这些都是各船上的银钱和一些紧俏货,少说也价值二十万两,您也莫要生气了,这一趟,至少不让您赔本!” “哎呀呀,原来大人早就屹于不败之地呀。”黄脸汉子感慨说道。 郑芝豹笑了笑,说:“多年走海,习惯了。” 汉子点点头,问:“郑大人,你有没有为朝廷效力的想法,虽说今日败了,但那是东虏水师实力不济,咱们也未曾想到北府还藏有那么一支舰队,但郑大人的能耐我是看到了,您若有这个想法,我回去便与几位阁老说说,一个副总兵的位置是肯定的。” “当真?”郑芝豹问道,对于郑芝龙和几个封官拜爵,他是艳羡不已,如今郑芝龙已经是伯爵了,同为十八芝的他却还只是个海防游击,这让正值壮年的郑芝豹如何心甘呢。 汉子说:“那是自然,我虽然只是个参将,却是受了史阁老、钱阁老差遣的,此次回去,说不得要面见阁老,也就一句话的事儿,要我说,弄个总兵是等闲,只是朝中有几位大人不太好说话。” 郑芝豹眯着眼问:“那怎么才能好说话呢?” 汉子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方金锭来,掂了掂。 郑芝豹笑了笑,说:“明白,此次南下,我就先与胡大人一道去南京,船上这些东西,分一半让大人打点上下也就是了。” “那感情好!”汉子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可是我也想分一半呢?”树林之中忽然走出二十余人,个个手持火铳、弓箭,围了上来。 郑芝豹看了一眼为首的男人,吓的瞪大了眼睛,诧异道:“博尔洛,你......你怎么在这里?” 博尔洛笑道:“有人让我抓你回去。” “皇太极吗?”郑芝豹问道。 博尔洛微微摇头,说:“是秦王殿下,原本抓到你就有一万两的赏银,却不曾想还有意外收获,二十万两,方大人,我能分多少。” 博尔洛身边一个瘦削的人摘下罩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正是方正化,方正化道:“还是按照水师的规矩来吧,给你们五分之一,其中由你一半!” “两万两!足够了,上,除了这两个,其余全部杀光!”博尔洛咧嘴一笑,一挥手,弓弦阵阵,铳声四起。 金州。 在佛罗雷斯突袭金州港的那天的下午,金州守将,大清怀顺王耿仲明就收到了尚可喜的求援书信,立刻召集兵马,准备支援金州港。 事实上,大清的金州港在金州湾,但金州湾在渤海里,因为登莱水师巡防舰队封锁渤海海峡,原本就没有兴起的金州老港就此作废,在后世的大连湾里修筑了一个新的港口,但是金州前往金州港的官道被拓宽和加固过了。 因为从金州到辽阳就有七百余里,到沈阳更是有近九百里,若是一路陆运过去,粮食也得消耗四成,所以南方运来的粮食从金州港上岸后,通过官道运往金州,再从老港通过小船、渔船之类的运往盖州、娘娘宫一带上岸,在前半段众多岛屿可以掩护,而在后半段,因为河流冲击,沿岸多有沙丘,那些动辄上百吨的巡防舰可不敢追击进入。 虽说当初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人是一道来的大清,也是一起被封为亲王的,但二人与孔有德完全不是一个待遇,孔有德精专火器,麾下又有不少匠人,一跃成为皇太极身边的红人,尚可喜虽然能统御水师,但大清没有什么水师,而他耿仲明更是可怜,他本是辽兵,降了后金,又叛了后金,又降了后金,在清国高层眼里就是反复小人,虽说靠着三顺王的名头领了汉军旗的正红旗,但与尚可喜的镶红旗一样,都是架子,没有足够的牛录,若不是脑袋上还有亲王的名头,连金州这个鸡肋也拿不到手,毕竟不管怎么说,金州都是南四卫中最大的城。 汉军正红旗本就只有六千兵马还抽调了大半到了孔有德手里,防御锦州去了,而金州城里除了汉军旗,就只有蒙古几个佐领,一共也就能凑齐来三千人,此次出援,还得分兵守城和港口,耿仲明拼拼凑凑,拿出了一千二百人,其中三百蒙古骑兵,二百家丁剩下的就是普通的包衣兵了,为了增加胜算,耿仲明索性抽调了八百筑城的朝鲜包衣加入其中,也只是让队伍变的庞大一些。 金州到新港不过七十里,耿仲明走了三日,不断从逃来的商人、逃兵嘴里获得新的消息,尚可喜的水准他知道,若是明军真要登陆,八成守不住,不如索性回金州,而且耿仲明还想等等旅顺的消息,那里也有千余人,不少还是满洲八旗的兵马,看看能不能合兵一处,只是派出的使者一直没有回信,这让耿仲明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或许我应该回去,先保金州无逾,那才是我的本分!”耿仲明看天阴了下来,一幅要下雨的模样,他自顾自的嘟囔道。 但这话也只是说说,已经走了大半路途了,怎么能折返回去呢,再者说,因为连续的战败,清国的高层不再像以往那么慷慨和公平,若是港口丢失了,不光是尚可喜,周边的城守都会被处罚,除了拥有爱新觉罗血脉的人,没有人能在战败之后保证能不死。 前些日子下了雨,路面和泥泞,因为运输粮食和铁锭的牛车碾压,这条路上有很多深深的车辙印记,耿仲明正想着要不要先披上蓑衣,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了拥挤,走上前去,发现许多人在殴斗。 “发生了什么,快点行军!”耿仲明喝道。 一个家丁说道:“前面被几辆丢弃的牛车堵住了道路,走在前面的蒙古人下车推车,就发现了这个,他们因为抢夺而打起来了,咱们的人也想捡一些,与他们发生了冲突。” 说着家丁摊开手,耿仲明从他手心里看到一个银豆,银豆不过黄豆大小,但五个也有一两了,这种银豆在江南地区很常见。 耿仲明在家丁的簇拥下挤到了前面,正当想要驱赶那些抢夺银豆的蒙古人,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路旁的松树林里似乎有动静,耿仲明伸长了脖子,挤出人群看去,发现里面有一簇簇的火花绽放! 趴下! 耿仲明大喊道,率先趴在了泥巴里。 松树林里,阿蛮身边的两百铳手躲在树后,装填的子药,自由射击着,铅弹如暴雨一般喷射向了乱做一团的蒙古骑兵和汉军旗的家丁,人群之中绽放起了一丛丛的火花,铅弹击中的人像破口袋一样倒在地上,而被击伤的马匹撂了蹶子,乱跑乱踢,踢死踢伤了很多人。 原本和烂泥塘没区别的道路湿滑无比,前锋数百人马挤在一起,慌乱奔跑,没有人还击,铳手一直打到道路上再无一个人动为止。 “开始下雨了!”一个铳手如此说道。 秋雨很凉,但下的并不大,却引发了雨幕和雾气,这种雨水几乎不会影响燧发火铳,只需要用蜜蜡挡住铳口就是了。 阿蛮靠在松树上,远远看着路边,不多时十几个骑兵踏着地上的尸体和烂泥从雾气中冲了出来,继而是更多的骑兵,而在他们后面还有来自步卒沉重的脚步声和嘶叫。 “走,后撤到防线。”阿蛮大声吼道。 一群人在稀疏的松林里后撤,后撤了百步之后,地上开始出现斜插的尖木桩,而树木五尺高的位置还有藤蔓绳索相连,这个高度士兵弯腰可以过,但马匹是万万过不去的。 蒙古骑兵冲进树林,想要为死在道路上的同袍报仇,但马匹面对尖木桩不再前进,绕行的时候还需要骑手砍断树藤和绳索,但很快,箭矢破风的声音响起,那是乞列迷的士卒,他们用的特有的长梢弓,发出的箭矢短粗,但射在蒙古人身上,几乎都是一箭毙命! 蒙古人留下几十条人命退了出去,接着便是耿仲明的家丁上前,在雨幕之中,双方隔着尖木桩和木栅栏,厮杀不断,耿仲明的家丁想要拆毁木桩,但要承受来自铳手和弓箭手的攻击,这些不死军的精锐也可以用削尖的木棍刺杀,混战了一刻钟,当几个震天雷投掷到家丁最密集的地方的时候,战局再次被阿蛮掌握住了。 阿蛮带了七八个乞列迷人走出树丛,只追杀到了几个受了伤的汉军旗的家丁,透过雨雾,发现汉军旗的旗帜在缓缓向后退却,但是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登上了附近一个小山。 “将军,卑职问了几个家伙,这伙人是耿仲明的手下,一共两千人,能战的也就是家丁和蒙古骑兵,却被咱们杀了至少一半。”一个队官说道。 阿蛮皱眉,问:“他们的火铳兵呢,不是说有很多火铳兵吗?” 那队官是旧军镇出来的老兵,说:“将军应该是没用过火绳枪和三眼铳吧,他们火铳兵用的就是这种东西,那玩意就算很好的保养,这样有风有雨的天气也就能一半击发,就汉军旗那种包衣兵,能有三分之一击发吗?” 阿蛮微微点头,不光是火铳,弓箭也是一样,打湿的箭矢尾羽会掉,弓弦没有弹性,甚至弓身上的鱼胶也会腐烂融化,这种下雨天下,需要用蜂蜡涂抹弓弦,用鹿皮袋子包起来,涂抹清漆,才能避免弓矢不能用的局面,可是对方没有这种条件。 “咱们要进攻敌人吗?”队官问道。 阿蛮拿出望远镜,打量着耿仲明的兵马,他们上了附近一个小山,那小山一侧密布着灌木丛和树林,另一侧则是乱石,杂草丛生,唯一上下山的是一条并不宽的土坡,如今已经有朝鲜人在树立木栅栏了,阿蛮摇摇头:“他们人多,占了地利,打不进去的。” “那怎么办?”队官问道。 阿蛮笑了笑:“我们已经挡住了金州援军,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是等待我们的援军赶到,如果你非要我该做什么,我只能告诉,赶紧弄些姜汤,把帐篷支起来,我们死在敌人手里不过二十人,但若重视秋雨,明天会有五十个人倒下!” “可惜了,没有杀了耿仲明!”队官说。 阿蛮笑道:“有什么可惜的呢,我听说在赏功名单里,清国中的汉人官将不如东虏官将值钱呢。” 队官说:“哎呀,那是普通官将,将军不知道吗,这耿仲明是秦王殿下钦定的十大汉奸一个,杀一个赏一万呢。” 在登莱水师的巡防舰队出现之后,金州新港便是东虏最大的走私港口,与其他港口不同的是,东虏一开始就把这个港口当成基业来打造,而许多在于东虏贸易中赚了大钱的江南商人也教授东虏如何扩建港口才能提升吞吐量。 在击败了来自清国水师和走私商人的最后一波反扑之后,舰队正是进入登州新港,原本四个码头已经损坏了两个,但剩下两个都是深水码头,就连定海号都可以直接停泊,所以仅仅用了半天功夫,主力舰队携带的两个营共计四千人的士卒上了岸,占领官厅、仓库都重要设施,开始设立防线。 因为入冬之后,走私活动会大大减少,秋天是走私最猖獗的时候,所以仓库里还有大量的粮食、物资,一时间倒是不需要辎重上岸,沈廷扬果断调整了上岸顺序,炮营上岸协助防守,再就是工兵营清理航道和码头,拓展吞吐。 随着各地的情报汇总而来,确认旅顺守将拒降之后,孙伯纶下令尽快夺取金州,在盛京方向的援军赶到之前,获得一块相对优势的地盘以便展开军队! 而收到这个命令之后,余彦比谁都激动,立刻给南关岭一带的前锋将军阿蛮发去了命令,命其不惜一切代价,先拿下金州,至于耿仲明,反正只要金州拿下了,那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第442章 章一三七 先抓耿仲明 在丁字沽一战中,余彦失去了手臂,如此重伤后活下来,本来就是了不起的事情,余彦执掌了一阵京营,协助大都督府把京营分解消化,继而在皇帝和秦王的支持下重新执掌了新建立的不死军。 不死军从不死队开始就与众不同,浴火重生之后,更是如此,虽然不死军仍旧是大都督府下辖的军队,但与其他军不同,不死军隶属于登莱水师,而在训练中接舷战、登陆战也是占了极大的比重,而且不死军的招募向来不拘种族,除了吸收了部分运河纤夫之外,不死军中大量存在朝鲜人、野人女真甚至还有来自日本的武士,而余彦更是明白,不死军日后是要和水师一道,纵横四海去的。 既然要纵横四海,一定要有一个好的起点,辽南便是余彦选择大展拳脚的地方,在确定由水师和不死军重新开辟一处战场之后,余彦进行了充足的准备,他最担心的就是辽南会变成辽西、大宁卫那样的堑壕战和堡垒争夺战,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士卒在烂泥和壕沟里蹉跎,而秦王下令占据金州彻底打消了这个顾虑。 辽东半岛像一个箭头一样深入渤海之中,在金州南面便是整个半岛最为狭窄的地方,如果在东虏主力赶到之前没有拿下金州,必然要在那个宽不过二十里的地方鏖战,或者索性退到港口和旅顺。 而只要拿下金州,不死军就可以接管一个宽度近百里的战场,这个战场上拥有难以逾越的山峦,茂密的丘陵地形和平坦的田地,还有那座两面环山一面靠海的金州城,这样一个复杂的战场环境,只有精兵才能胜任,那么不死军的作战对象不再是廉价的朝鲜阿哈和士气低落的包衣奴才,而是精锐的东虏甲兵,再不济也是蒙古人和汉军旗精锐,这才是真正的消耗。 与夺取金州命令一起到达是来自余彦支持的援军,一个精锐的步队,外加夜不收和两百乞列迷跳荡手和一百名朝鲜弓手,合计不到八百人,这让阿蛮麾下的兵马过千,但对于金州城来说,这个兵力仍然是捉襟见肘的,金州是一个大城,是辽南最大的城市,周长超过五里,高度超过三丈半,这个规模在整个辽地都是数得着的。 阿蛮想不到不出任何主意,把所有情报汇总起来,然后召集了所有人军官来讨论,他先把情况交代了一下,说道:“我们只有一千多人,而金州应该有两千兵,都是汉军旗的,但是我们时间不多了,从登莱水师攻击港口开始,传信到盛京再到敌人的前锋到来,顶多十天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了,剩下五天的时间夺取金州。” 新近赶到步队千总说:“卑职以为,还是不要强攻的好,五天过去,出援的兵马又被困在南关岭上,金州守将再傻也应该戒严了,不过他们兵马少,定要征发丁壮守城,附近都是汉军旗的庄子,那些包衣都是汉人,或许可以利用。” 夜不收的把总摆摆手,说:“大人莫要如此想,耿仲明的汉军旗,田主和庄头都是跟他从山东来投降的汉奸,而庄丁却多是老奴时代留下来的,已经是被奴役了二三十年,甚至有些就是奴二代了,夜不收的几个弟兄便是轻信他们是汉人,死在了辽南的庄子里。” 千总微微点头,说:“将军,那金州只能着落在耿仲明身上了,金州守将耿继茂是他的儿子,老爹受困在外,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阿蛮略略点头,说:“这话有理,南关岭上的工事大家都是看过的,左不过是栅栏、尖桩,壕沟够深却不是不宽,咱们这些人并不难打,这样,后来的弟兄埋伏在南关岭到金州的官道上,我继续带弟兄们攻打南关岭,打上两天,看耿继茂来援不来援,来就打掉他,不来的话,索性直接打下南关岭,抓了耿仲明去逼降,如何!” “也只有这般了,就怕耿继茂当了缩头乌龟,既不出援也不投降,根本不把他爹放眼里。”夜不收把总说道。 “天底下会有这般人吗?”阿蛮诧异问道。 步队千总脸色一正,道:“汉军旗的人哪个与东虏没有血仇,不也乖乖当奴才嘛,他们这群汉奸,没有多少人性了。” 阿蛮叹息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把任务分配了一下,步兵千总带着步队和部分朝鲜弓手前去埋伏去了,他除了原有的兵马,又把乞列迷的跳荡队要来,准备对南关岭的进攻。 这两日,阿蛮从未放弃对南关岭的骚扰袭击,他那些乞列迷人的同族和朝鲜弓手都是林中战的好手,阿蛮精心挑选了百人,编列成几支队伍,日夜袭扰,而铳队也利用线膛火铳和米涅弹的射程和精准度优势,射杀胆敢露出脑袋的人,让南关岭上每时每刻都处于煎熬之中。 而对于南关岭上的耿仲明来说,威胁最大的是物资的紧缺,所有的马匹已经都杀了,但粮食依旧撑不住三日了,如果不是这两日一直下雨,那没有水源的南关岭守军早就崩溃了,饶是如此,因为下雨和缺乏柴火,多半时候只能吃生肉喝冷水,出去砍柴的人很多时候会遭遇埋伏在林中的乞列迷人的袭击,更多时候,朝鲜阿哈和汉军旗士卒离开了工事便四散而逃,反正对面不会杀俘。 “我是黄德,汉军旗的把总,同时也是金州石河驿庄子的庄头,你们都应该知道我,快点跑过来吧,这边是大明秦王殿下的军队,不杀俘虏,也不挨打,跑过来就能喝热汤吃蒸饼和咸鱼,若是能杀军官过来,不仅可以免罪,还赏银子赏地,若是能杀了耿仲明,能赏一万两呢。”一个嗓门大的家伙大声叫着,声音在山峦之间传荡。 他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的功夫,便是一个朝鲜人在喊,内容都是差不多。 阿蛮靠在一棵松树上,问黄德:“你觉得上面还有多少人?” 黄德凑了过来,笑嘻嘻说道:“将军,俺觉得可能也就七八百了,朝鲜人要么死了,要么跑了,剩下的都是庄丁、庄头,很多都跟东虏去过大明,杀过汉人,不敢投降,再喊下去也没用了。” 阿蛮微微点头,对身边的一个把总说:“告诉弟兄们,明天中午进攻。” 黄德蹲在地上,见阿蛮拿出烟,赶忙从篝火里拿出一根柴火,给他点燃了,黄德小心的问:“将军,俺帮你招降,也算是立功了,总能赎罪吧,能饶命了吧。” 阿蛮笑了笑,递给黄德一根烟,说:“千总以下,都没有死罪,就是进劳改营劳改罢了,看杀没杀过人,当了多少年奴才。” “啥是劳改?是不是要阵前填壕,或者推盾车?”黄德问。 阿蛮说:“就是干活,都是力气活,不是上阵,挖石头,修路要么就是挖河渠。” “管饭吗?”黄德问。 “当然,杂粮饼子,咸鱼和骨头汤、羊牛杂饼,没什么好饭食,但随便吃,管饱。”阿蛮说。 “我滴乖乖,都有肉,还不算好饭食,干活就给肉吃,想来东家是善心人。”黄德神往的说。 阿蛮摆摆手:“东家就是朝廷,哪里是什么善心人。” “我听人说,您是参将爷,咋知道劳改营的事儿呢?”黄德问。 阿蛮笑了笑:“我原来是东虏五贝勒,莽古尔泰的白甲兵,输给了殿下,被俘进了劳改营,呆了一年多,后来有差遣就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阿蛮带着四个人来到了黄德等降兵居住的棚子下,黄德连忙推搡身边的人起来,自己则是凑了上去,问:“将爷,我今儿还是劝降?” 阿蛮摇摇头,说:“问问这些人里,谁会做藤牌。” “我就会,小的以前是个篾匠,被耿仲明掳了才当了兵,也在东虏营中见过藤牌。”黄德献宝一样说道。 又问了一遍,找出了七八人,与阿蛮身后的人凑了十几个,阿蛮说:“你带人去林子里砍树枝和藤条,做藤牌用,这件事交给你,中午之前至少做五十,那边正在炖肉,你们做完了,都有肉吃。” 黄德嘿嘿一笑,带着几十个人拿着斧头进了林子,很快就拖出了藤条和树枝,篾匠把藤条树枝编成各种形状,有些是轻便的圆形,有些是则是能护住全身的,还有长度超过一丈,宽四尺的,三人举着就能护住十个人,所有的藤牌上至少覆盖了两层牛皮,以增强防御力。 到了中午,阿蛮把挑选出的两百乞列迷跳荡和一百铳手一百弓箭手编列成队,向着南关岭行军去了。 “黄......黄大哥,他们就四百人,能打过主子他们吗?”一个流着鼻涕的包衣小心的问道。 黄德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什么狗屁主子,那是咱们的敌人,咱们早就不是奴才了,你忘了他们咋欺负咱了吗,要不是老子会打制桌椅板凳,也当不上把总,早就死在他们手里了。” “黄大哥,咱们......咱们跑吧,也没人看着咱们。”另一个篾匠说道。 黄德远远的跳开,说:“你要想死别拉着俺,这林子里都是那种野人鞑子,抓住逃跑的直接杀了,你跑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去给人当奴才?” “俺已经替你们打听好了,等局势稳定下来,就让咱干几年活就不问罪了,家人也不会怪罪,可是跑了抓回来,就得干活干到死。”黄德威胁道,他指了指已经进入南关岭的士卒说道:“看着吧,这些都是天兵天将,厉害的很,上面的人挡不住的。” 阿蛮躲在一个大藤牌后面,控制用大吼控制着前进的速度,自从当上将军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亲临战阵,虽然技艺有些生疏,但经验尚在,已经骚扰了两日,也放了几波信使回金州报信,但金州依然没有出援的意思,他只能猛攻南关岭,抓了耿仲明再说。 “慢速前进!”阿蛮大吼道,在距离敌人栅栏一百步左右的位置大声吩咐道。 “吼吼吼!” 跳荡手们齐声吼叫,虽然速度降下来了,但是踏步的频率没有下降,后面的人还不断用刀剑拍打藤牌以增加声势,阿蛮如此安排,并不是无的放矢,对面的敌人能打的也就那不到二百的家丁和蒙古鞑子,其余的都是胆小鬼,但他们的箭矢和铅子一样有威胁,只要自己控制速度,以声音和阵列施加压力,就能让那些铳手和弓箭手过早的放箭,己方的藤牌在这个距离上拥有绝对防御力。 当敌人拉弓的手臂酸了,铳子打没了,就是冲上去的时候了。 “射击!” 铳队在百步开外打出了一轮齐射,打的栅栏木屑横飞,而朝鲜弓手也开始抛射羽箭,栅栏上满是羽箭,密密麻麻的像是长了一丛杂草一样。 火焰和烟雾严重削弱了敌人对距离的判断,栅栏后面铳声大作,不时有羽箭袭来,跳荡手索性放下藤牌,藏匿在了后面,眼瞧着铳子打不穿藤牌,箭矢落在眼前的土地上,便有人发出了嘲笑声。 不多时,对面消停了,阿蛮再次命令前进,抵抗着敌人的火力,而铳手和弓箭手则散开,利用树林的掩护骚扰射击, 阿蛮指挥着跳荡忽然前进三十步,又退回来,如此反反复复,折腾许久,但效果却非常掀桌,防守的人出现了慌乱,铳手装填火药的顺序出现了错误,弓手的开始失去了准头。 耿仲明俯身在胸墙后面,盯着眼前的敌人,他忽然有种错觉,眼前进攻的是八旗白甲兵,而不是明军,但那种威力十足的火铳和跃动在丛林间使用短梢弓的朝鲜人却打破了这种错觉,耿仲明吃惊于这种源于努尔哈赤时代的古老战术,更吃惊于藤牌后面那群乞列迷人,这群蛮子不是最喜欢乱打乱冲,怎么有如此纪律了? 靠近到了五十步,手持小藤牌的跳荡手上前,掩护其他人拆了斜插的尖木桩,大长牌手则继续前进,到了三十步外,拿出了几个飞雷,点燃之后扔了过去,这一举动彻底点燃了马蜂窝,一轮三眼铳爆射起来,声音如炒豆一般,这原本是耿仲明预留的杀手锏,但三眼铳手根本忍受不住爆炸和敌人近在咫尺的压力。 “冲上去!” 阿蛮拔出佩刀,与跳荡手一起排列成纵队,开始冲杀,最后几枚飞雷扔了过去,大藤牌直接铺在了壕沟上,成了跳板,十几个跳荡手手持圆形藤牌,扔了一群斧子和骨朵过去,借着烟雾就越过了壕沟,劈斩烂了栅栏,冲杀了进去........。 “你就是耿仲明?”半个时辰后,阿蛮的鹿皮靴子踩在耿仲明的胸口,不屑的问道。 第443章 章一三八 辽南局面 一天之后,阿蛮指挥的大军来到了金州城下,原本就有千余人的队伍,加上降兵和抓来的包衣,已经达到两千五百人,因为刚秋收过了,城外的庄园里并不缺乏粮食,但人和牲畜都是跑进了金州城,扫荡了一圈之后,大军驻扎在了金州的西门之外。 金州西门距离四里就是海,小港口也无人烟,另外三面都是山,城池又大,所以并不好大,好在阿蛮也没有准备强攻,他让黄德带人用收缴来的板车做了十几辆盾车,推到西门前不到百步,立下栅栏,把在南关岭上抓到的耿仲明和一众将官吊了起来。 早上,阿蛮走出了帐篷,去了西门的工事,看到盾车前面倒了几十具尸体,阿蛮问道:“昨晚夜袭,战斗很激烈吗?” “也就二百多人,被打了几轮齐射就退了回去。”步队的千总说道。 黄德笑嘻嘻的说:“将爷,俺倒是觉得,那是耿继茂做给旁人看的,也就是派兵意思意思,生怕时候旁人说他不孝。” “耿仲明呢?”阿蛮问道。 黄德连忙前面引路,来到一辆板车前,车上立着一个木架,耿仲明吊在上面,全身的衣服扒光了,裹了一张渔网,身上血肉模糊,黄德说:“按您的吩咐,让庄子里那些翻身的奴才上来切肉,隔一个时辰切一块,让大夫给他治伤,暂时死不了。” 阿蛮点点头,这凌迟的法子虽说听起来挺吓人的,但阿蛮不觉得人能受的了几千刀不死,但是却也能借此甄别那些包衣,阿蛮问:“上来切肉的包衣多吗?” 黄德微微摇头:“不多,愿意报仇的都是前几年从关内抢来的,或者从辽西过来的包衣,大部分的包衣奴都当了一辈子了,既不敢,也不愿意。那些朝鲜人虽然对他们恨之入骨,胆子却小的很呢。” 阿蛮笑了笑:“奴性不改!愿意切肉的人你都记下来,日后建立了劳改营,他们就是你的助手。” “小人都记的呢,记的呢。”黄德嘿嘿笑着。 阿蛮叹息一声说:“看来劝降是不成了,城头上的汉军旗将官都是死罪之身,那耿继茂虽说不是十大汉奸,却也是在不赦名单里的,只有硬攻了。” 黄德凑上来,小心翼翼的说:“对于这金州城,小人心中一直有个计较,一直没敢说。” 阿蛮大手一挥,道:“你有话便说,若是你的法子能行,我虽然不能免除你的罪,但却可以给你赏银。” 黄德指了指几个朝鲜人说:“那几个朝鲜包衣是附近庄子的,小人听他们说,今年夏天暴雨的时候,城东的城墙塌陷了一段,他们被征来修补过城墙,他们说那段城墙就地用的自然土,而且也没有包砖,还改变了城墙的外侧,手脚灵活的人,可以爬上去。” 黄德见阿蛮有兴趣,满脸兴奋的说道,但见阿蛮皱眉,忽然意识到这个女真蛮子根本不懂城墙修筑,索性咬牙说道:“将爷若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意从降兵和包衣中找二十人爬上城墙。” “可以试试。”一旁的夜不收把总说道。 阿蛮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反正如今没有法子,与其强攻,还不如试试,就算败了,死的也不是营中弟兄,阿蛮点点头:“好,你挑人去试,愿意去的人,都有十两银子的赏,死了给二十两安家,你有五十两。” 说着,阿蛮解下腰间钱袋,扔给了黄德,让他挑选人去了。 入夜,因为乌云的缘故,月光柔和,在金州东城,阿蛮带着二百乞列迷人行进在护城河与城墙之间的走道上,他们穿着鹿皮靴子,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而在西门外,步队的千总则把耿仲明和他麾下的将官身上泼上油脂,每隔一段时间点一个,被烈火吞噬的人发出凄厉的嚎叫,引过去越来越多的人观看,城中混乱一片。 很快,一群人到了朝鲜包衣说的那段城墙,黄德小心的给阿蛮解释着,原来自从东虏占据辽东之后,金州城墙无人维护,东面肖金山的山洪裹挟的泥沙堵住了护城河,河水泡塌了城墙,耿仲明让包衣修筑,也只是就近取土夯筑罢了,按规矩,应该有自然土和黄土间隔夯筑,但是包衣们把护城河里的淤泥和沙石挖出来,堆砌起来,原本金州城墙横截面‘亞’字型,但修补部分直接变成了一个斜面。 几个朝鲜人口衔短刀,背着麻绳,快速翻上青石堆砌的墙基,然后利用斜面上的坑坑洼洼往上爬,遇到没有借力的地方,他们就会插进一根削尖烤硬的木棍,用包了鹿皮的锤子敲打进去,踩着木棍向上。 当巡逻人员走过的时候,朝鲜人就会停止行动,阿蛮看着巡逻队走过,他知道,一刻钟内是不会再来了,这个时间足够这几个朝鲜人爬上去了。 “这些人身手不错呀。”阿蛮说道。 黄德说:“将爷,这几个原本是朝鲜大户家里的采药工,人参还好说,许多药材生长在悬崖,没有几手攀登的活计,他们连饭都吃不上。” 正说着,几个人攀登到了女墙后面,不多时扔下五根麻绳,阿蛮拍了拍前面满脸刺青的士卒,这人立刻带了五十个人过去了,阿蛮一招手,其他人跟在他后面,继续向北,埋伏在东门旁,他心里很清楚,刚才过去的五十个人都是乞列迷人中的好手,他们能攀爬上二十丈高的大树去收割蜂蜜,自然能利用绳子攀登上城墙,而五十个人,对于守卫松懈的东门来说,已经是够了。 在城门外呆了半刻钟,阿蛮就听到上面传来沉闷的惨叫声,有人被绳索勒住,发出嗬嗬之声,接着碰撞、摔打、惨叫,刀剑斩开铁甲,劈开血肉,长矛刺入身体,只有极少的金铁交鸣声,而且很快就停止了。 城门被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了出来,到处都是尸体,垂死者拼命哀嚎,黄德伸头看了一眼,就是吐了出来,这个时候,城门后的房子里出来了近百人,正在一个千总的指挥下整队,阿蛮进了城,立刻让铳手列阵,对着正在列队的敌人打了一轮齐射,便有百余跳荡排成紧密的阵型,雪亮的矛锋刺向前面,踏步前进。 “快快,火铳手和弓箭手上房顶,这是最后一波反击了,打赢了就能去抓耿继茂了。”阿蛮兴奋的大喊大叫着,夜色深沉,到处都是呛人的火药味,铳声和喊杀声不断,守在东门的汉军旗并未抵抗太久,就被冲乱了阵型。 阿蛮并未散开兵力,而是集中全部人马,沿着大道笔直的向西,直奔西城门,去抓那个父亲性命都不顾的耿继茂。 两日后,由余彦亲率的六千人马赶到了金州城,城中已经安定下来,特别是原本的金州卫指挥使衙门,已经收拾妥当,连仆役都是准备好了。 “阿蛮,你做的很好,此次你立下大功了,你想要什么赏赐,本伯可以替你向秦王请赏。”余彦拍着阿蛮壮硕的胸膛,难掩兴奋的说道。 如今金州在手,城中守军已达七千余,步卒、骑兵和炮队都是到了,第二波援军也已经在登州登船,赶到也就是三日功夫,如此形势下,金州已经是固若金汤,这一切都归功于阿蛮这个乞列迷将军,除此之外,他还抓到了耿仲明、耿继茂这父子汉奸,在秦王那里这也是大功一件。 阿蛮想了想说:“下官不想要官职和赏金,下官想要扎萨克,像额吉尔、乌鲁思几位大人手中的那种扎萨克。” 余彦哈哈大笑起来,说:“离家多年的鸟儿也要为自己的同族筑巢吗?” 余彦当然明白阿蛮的想法,东起大兴安岭,西到青海大草滩,北达北海,在这片世界上最广阔的草地上,密布着大大小小一百四十多个扎萨克,小的扎萨克千余帐,大的拥有三千帐,北府出身的将领名下都有几个扎萨克,像是余彦麾下就有七个扎萨克,然而余彦对这些扎萨克完全没有管辖权,扎萨克只是余彦的食邑,扎萨克每年的部分税收,其管理都是由理藩司做的,然而,诸如额吉尔、浑阿普、乌鲁思等名下的纯蒙古哈萨克则完全不一样,整个扎萨克都是来自同一个部落,他们就是扎萨克的头领,与理藩司的官员、喇嘛共管扎萨克,这些就是实权扎萨克。 阿蛮就是想要实权扎萨克,而且是由乞列迷人组成的实权扎萨克。 “伯爷,阿蛮永远记得自己是个乞列迷人,乞列迷人想要在大明获得生存的资格和地位,光靠在军队里拼命是不行的,我们要有自己的城池,自己的营伍,只有让大明离不开我们乞列迷人,我们才不会被抛弃,对吗?”阿蛮古拙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余彦哈哈一笑说:“你说的很对,很有道理,但你身边的乞列迷人只有不到五百个,而且都是战士,这是构成不了扎萨克的,但是本伯会向秦王提出这件事,秦王一向公正,谁为他流血拼命,谁就应该获得权柄,你的功劳足够了。” “谢伯爷成全!”阿蛮跪在地上说道。 余彦却说:“你想要成为实权扎萨克的领主,就要有一个领主的样子,现在所有的扎萨克的领主和官员都必须学会汉语,使用汉字,而你麾下的乞列迷人只会使用刀矛,这是不够的,而且你不能让他们整日按照村落和姓氏聚拢在一起,这样会降低的权威。阿蛮你想要成为一个领主,首先要学会做一个领主,至少应该学会写字!” 阿蛮点点头,记下了这件事,忽然他说:“伯爷,在给卑职两千人,卑职愿以及做前锋,打下复州城!” “不不不,不需要,也不可以。”余彦连连摆手,打开了一张地图:“我们占据金州,守住这个城池和几个关口,就可以在这八十里左右宽的正面和东虏对耗,我们不死军虽然有三万五千人,但是每艘船上都需要卫士,还要分兵去占据附近的海岛,还需要留出足够的机动兵力、轮换的营伍,如果你打下来复州城,就得需要五万人才能处理的了,我们没有那么多兵力,最关键的是,我们还不知道东虏如何接招,看看他们的兵力再说!” “旅顺,让卑职去打旅顺吧。”阿蛮又一次请战。 余彦摇摇头,说:“不,阿蛮你不能去,实话告诉你,旅顺已经被殿下赏赐给水师作为军港,水师那群家伙很麻烦,只有讲武堂出来的家伙能应付的了,沈伯爷已经决定要亲手把水师旗插在旅顺城头,他不会喜欢你的。” 未免阿蛮没事找事儿,余彦打开地图,指了指金州东面和北面,说道:“这里有十几个山头,最重要的就是大黑山,那里有一座卑沙城,只是已经毁损,我们要占据那里,才好控制周围的山峦,至少也不能让东虏占据,所以你要亲自走一趟。” 旅顺,又叫狮子口,原本旅顺有南北两座城,天启年的时候莽古尔泰攻伐到了这里,把北城拆毁了,如今只剩下南城,这座筑于永乐年的小城周长一里有余,但是距离海边不过两百步,周边群山环绕,老铁山延伸出来的老虎尾深入大海,形成了狭窄的旅顺口,老虎尾是天然的防波堤,让旅顺口内海面平稳,早在沈廷扬刚刚掌握登莱水师的时候,就相中了这个天然的海港。 而如今,秦王大笔一挥,附近海域、土地尽为水师所有,沈廷扬如何不重视呢。 “旅顺为什么还不投降?”沈廷扬问道。 旁边的参谋官说道:“根据消息,驻守旅顺的是东虏正黄旗固山额真.......。” “不管他是谁,和皇太极什么关系,有多少兵力,有多少存粮,有多大的决心,他都应该投降,不是吗?”沈廷扬打断了手下的话,认真的问道。 参谋官微微点头:“那是因为敌将还不知道我们的实力,也不知道他们的劣势。” 说着,参谋官一挥手,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起,靖海号上的安静被打破,随着一片嘈杂和号子声音过后,对准旅顺的六艘主力舰和十二艘双桅纵帆船的侧舷炮窗全都打开,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推了出来,四百余门火炮同时对准了旅顺通津门。 “要不要再让人劝一劝?”参谋官问道。 沈廷扬微微摇头,他拍了拍侧舷的栏杆,说:“开火吧,反正旅顺也不是水师需要的要塞堡垒,早晚要拆了重建的!” 轰轰轰! 转眼间,旅顺附近就成了烈焰与硝烟的海洋,每次的轰击都会有数百枚炮弹落下,密集如雨点一般敲打在旅顺那并不厚重的城墙上,城墙在颤抖,大地在呻吟。 孙伯纶端着一本书,瞥了一眼在炮弹轰击下,坍塌到底的旅顺城墙,无语的说道:“炮弹不要钱吗?” 第444章 章一三九 一团迷雾 盛京。 皇太极坐在凳子上,相对于几年前的意气风华,如今的皇太极变的无比憔悴,圆润的两腮早就塌陷了下去,他的面前摆着一块铜镜,正洗着脸,而在身后,庄妃布木布泰正为他收拾出征的东西。 佩刀、铠甲、牛皮腰带,爱喝的茶叶和各种药材,她还偷偷的往包袱里塞了一个从喇嘛那里求来的福袋,眼瞧着快准备好了,忽然听到咣当一声,她回身一看,皇太极手里的刀落在了铜盆里。 “皇上,怎么了?”庄妃走过去,挽住皇太极的手,柔声问道。 皇太极托着一丛刮下来的胡渣,失神说道:“玉儿,我已经有白胡子了。” 庄妃揽过自己的长发,说:“臣妾与皇上一样,也有白发了呢。” 皇太极诧异的看了看庄妃的头发,果然里面有了一根白发,他揽住庄妃的腰身说:“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照顾那么些人,哎,若没有你,后宫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了。” 庄妃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自从宸妃的儿子死后,一直郁郁寡欢,而如今苏泰怀孕在身,而皇后又是礼佛的性子,后宫和满蒙汉各部的女眷都交由了庄妃,确实忙碌的很。 庄妃轻柔的把皇太极受伤的胡渣洗掉,说:“皇上已经近五十了,也应该有白胡子了。” 皇太极把手中的刀扔进盆子里,落寞说道:“可是我们的儿子还不到四岁,我们的大清却是风雨飘零。” “会好起来的,孙贼四处用兵穷兵黩武,不过是个暴君罢了,咱大清精兵良将,明国蛮子自然不是对手。”庄妃捡起刀,细细的刮着皇太极下巴的胡子,又说:“其实.....臣妾心想,辽南的事情,让个旗主亲王替皇上去一趟也就是了,何必皇上亲征呢?” 皇太极苦笑着,靠在了椅背上,说:“如今的大清谁又能替我去呢,左翼、大宁卫和辽西走廊,都至少需要一个亲王坐镇,朝中只剩下了二哥和杜度,二哥是宗室老人,年纪大了,自然不行,你知道杜度的,因为大哥的事情,畏首畏尾,没有担当,我怎么放心把辽南交给他呢?” “其实岳托是可以独挡一面的,皇上去请他,他肯定不会拒绝的。”庄妃说道,她非常担心皇太极的身体,金州在千里之外,如今又快下雪了,庄妃担心皇太极吃不消。 皇太极微微摇头:“这算是我与孙贼的君子协定,我是大清皇帝,是不能食言的,否则何以取信万民,再者.......,二哥肯定会拦着的,道理和不能重用萨哈廉是一样的,二哥啊,年纪越大越没有冲劲了。” 庄妃何尝不明白皇太极说的道理,皇太极自从登上大位,一路处置了阿敏、莽古尔泰和两白旗的多尔衮兄弟,但是没曾想,终究还是无法从代善手中夺权,虽然因为汉军旗、蒙军旗的建立,集中于皇太极手中的力量越发强大,但是代善重新握紧了两红旗。 “朝中没有几个能为我分担的兄弟,而我们的孩子还小.......。”皇太极说着说着,越发的失落了,他忽然咬牙说道:“我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鳌拜走了进来,见皇太极尚未穿戴铠甲,叉手说道:“主子,各营已经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皇太极猛然站起身,略微一活动身体,全身的骨骼发出嘎嘎响声,他一下精神起来,豪气干云的说道:“为我披甲!” 走出了宫门,看到列阵的葛布什贤哈超,以及那顶代表大清皇帝的明黄大纛,皇太极跃上战马,挥手率军离开了盛京。 两黄旗的精兵与葛布什贤哈超护从着皇太极从盛京出发一路南下,从辽阳、海州、盖州一带汇入了沿途的各旗各部的兵马,到了盖州已经近五万人,但是真正能战的战兵两万出头,其余都是转运粮食的阿哈和庄丁。 这支兵马多是由上三旗的精兵和蒙八旗的兵马组成,一路浩浩荡荡南下,过了盖州不久,就遭遇了第一波的溃兵,来自于栾谷关、石河驿和红咀堡一带,那都是靠近金州的几个屯堡和庄子,但是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了。 即便是金州失守,溃兵也应该向复州跑,那里更近,也有兵马守卫,但是他们没有,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金州的敌人太强大,强大到大部分人都认定复州也是守不住的。 皇太极立刻命令星夜兼程,继续南下,终于在九月末的时候全军赶到了复州,只见复州城门紧闭,皇太极连忙问复州的情况,但是守将一问三不知,逼问之下才知道,在接到港口受袭的消息之后,守将既没有出击,也没有收拢周围的庄丁,只是把所有城门关上,不许任何人进城,这一切当然不能让皇太极,最终这位拥有努尔哈赤远亲的甲喇额真被砍了脑袋传首三军,以儆效尤。 “萨哈廉,情况如何了?”皇太极无奈只能询问前锋的萨哈廉。 萨哈廉率领百余精骑早皇太极三日来到复州一带,并且向南深入到栾谷关一带,遇到不死军的精骑,打了一仗才回来的。 “卑职找到许多当地的阿哈和庄丁,以及金州、旅顺等地的逃兵,已经得到准确的消息,金州、旅顺和港口都被明军抢占了,耿氏父子全都被抓,押往了京城,尚可喜和博尔洛不知所踪。”萨哈廉认真的说道。 “说说你遇到的北府兵。”皇太极问。 萨哈廉掀开臂甲,露出了被草药染成灰色的伤口,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洞,应该是铅子打的,萨哈廉说:“卑职遇到了三波人,一波是夜不收,七八人,没与我们纠缠,另一波是朝鲜弓手,与我们对射后逃进林子里,被我们杀了十几个,但没有抓住活的,最后一波难缠,他们马很好,装备更好,是夜不收和乞列迷蛮子混编的,人人都有一长一短两支火铳,还有弓箭,甲胄也很好,埋伏在路上,一轮就打死了我属下二十几个,他们人很多,我们只能撤退。” “你们几个呢?”皇太极又问了包括尼堪在内的几个贵酋,他们都领了几十到一百不等的兵马向南、向东侦查。 几个人都是低头不敢说话,尼堪大着胆子说道:“皇上,我这边也是遭遇了伏击,死了几个人,换了两条路条路向东,斥候遇到了藏在林子的朝鲜人,就退了回来。” 皇太极脸色不悦,说:“也就是说,你们都遭遇了北府军的伏路军,对吧?” 萨哈廉说:“是这样的皇上,到目前为止,羊官堡到归服堡一线以南都是模糊一片,咱们的人根本到不了那里,而复州一带还有北府的精骑,规模在五十到二百人不等。” “索尼,你说现在该怎么办?”皇太极捏了捏有些酸胀的脑袋,问道。 索尼说道:“各位大人受到阻拦和伏击,有两个原因,一是走大路,二是人数太多,所以无法潜入敌境,我们还是要派遣精干的小队伍南下,翻山过去,探查清楚敌人的兵力。” 皇太极微微点头,眼睛在萨哈廉和鳌拜之间挪动着,在看到萨哈廉手臂上的伤还在流血虎,他指了指鳌拜:“鳌拜,你去,五到十个人一队,你亲自带一队,十日内回来,我要知道敌人有多少兵马,有多少存粮,指挥官是谁!” 鳌拜躬身领命而去,其余几个人都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些年轻人都是东虏第三代中的豪杰,继承了祖辈和父辈的狡猾、武勇和骄傲,但是吃苦耐劳的本事却在富足的幼年生活中被磨灭殆尽了,而且也不如父辈那般拼命了。 尼堪想了想,建议说道:“接下来就要驱逐复州附近的骑兵,复州附近有近三十个庄子,旁边的长兴岛上也有不少,因为兵灾,都还没有收割,奴才想着,赶紧派出包衣去收粮食,能收多少是多少,减轻大军军需呀!” 皇太极微微点头,说:“尼堪,萨哈廉,这件事就交由你们两个吧,各自带几个骑兵队,把周围的明军驱赶干净。” 众人齐声应和,皆是下去了,堂内一时安静了下来,皇太极见索尼未曾退下,说:“索尼啊,你我主仆已经几十年的情分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索尼直接跪在了地上,说:“皇上,如今马上就十月了,眼见了就要入冬了,如今大军连敌情都未曾搞清楚,速战速决是不可能了,请皇上早作准备,以免明年力所不逮。” “说吧,怎么做?”皇太极直接问。 索尼说:“在盖州和复州屯田,从辽阳、盛京挪些牛录过来,包括咱们满洲牛录,都挪几个过来,另外建立鲜八旗!” 皇太极忽然笑了:“索尼啊,你不会不知道,大清现在缺的不是兵,而是养兵的人啊!” 索尼连忙说:“奴才知道,所以鲜八旗不打仗出征,就是屯田,顶多守城卫堡,把复州、盖州一带汉人荒废的田地都开垦出来,只要有了粮食,咱们也可以在辽南和贼人打仗,若是没个根基,光是从辽阳千里运粮过来,就得把咱大清拖垮啊。” “可是.......那些朝鲜人已经作为包衣分给了各旗了啊,再要回来,怕是会有阻力啊。”皇太极沉吟片刻说。 索尼道:“不要,换,朝鲜那么多人造反,抓了的就送到辽东来,从各旗挑选对大清忠心、能干的,作为庄丁庄头,换给他们朝鲜劳力,其余劳力补进新的鲜八旗牛录里也就是了,甚至可以把牛录直接分给朝鲜那些忠心的官员,让他们迁人过来,反正朝鲜人多地少,白送给他们地,他们肯定乐意!” 皇太极微微点头,心道这是个法子,说:“好,随军的包衣就地垦荒,让朝鲜送人来。” 鳌拜从皇太极那里出来,从葛布什贤哈超里挑选了一些人马,给他们设定了目标,便让他们自行去侦查了,他却没有调用那些精锐,而是从自己的牛录里挑选了两个用惯了的索伦兵,又找了一个对附近地形熟悉的猎人,带上他们离开了复州城,直奔山中,到了山地,便把马匹交给了是为,只带了弓矢、胡禄佩刀,带了三天的粮食,进入山中,一路不生火吃干粮,也不走大路,偶尔走猎人常走的小路,也是让猎人走在前面。 鳌拜一行人沿着海岸线边的山峦一路到了金州,绕开了几道封锁线,甚至看到埋伏在草丛里的朝鲜弓手和乞列迷蛮子,他们站在金州附近的山上数清楚了金州驻军的帐篷和炉灶,又根据官道驶入城中的载重马车估算,城中应该有一万守军,然后继续南下,一路到了旅顺,站在黄金山上,看到了已经变成废墟的旅顺城,当他们看到主力舰侧舷那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之后就明白旅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绕到新港的时候,码头已经被清理出来了,鳌拜至少看到了二十艘福船在装卸货物,其中多半是大号福船,虽然对舰船不甚了解,但是鳌拜也是知道,那种庞然大物可以一次运来至少三千石的粮食。 鳌拜把三个最主要的地方探查了清楚,细细的写在了纸上,然后拉过猎人和一个索伦兵说:“你们两个把这封信送回复州,放好了,不要丢了,如果你们丢了,等主子我回到复州,就把所有的字一个个的刻在你们胸口,明白吗?” 两个人都是吓的连忙点头,其中那个索伦兵问:“主子,那您干什么?” 鳌拜说:“我和安巴留在这里,找个机会混进去,详细查看一下,最好能抓住几个问一问。” “主子,万万不可啊,您要是掉一根汗毛,奴才可是向皇主子交代不起啊。”那个索伦兵连忙跪下,央求道。 鳌拜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头上:“你嚎什么,我又不进城,只是下去看看罢了,快点回去吧,十天内我会回去的。” 第445章 章一四零 劳改营 鳌拜说着,脱掉了全身的衣服和那个猎人换了装束,拿起简陋的猎弓,换了个方向前进,与派回去的索伦兵分开,他准备着先去翻过南关岭去金州,毕竟那里才是北府不死军的大本营,是八旗最主要的敌人,眼前的港口并不是直接的威胁。 就算弄清楚港口的情况又如何,大清又没有水师。 “主子,你看,贼人的骑兵。”二人穿行在密林之中,忽然索伦兵喊起来,山下的小路上出现了一队骑兵约么两百人,后面还坠着几十个被绳索绑缚的丁壮。 “应该是在抓壮丁,我们下去看看,按照那个猎人的说法,骑兵前去的方向有一个庄子,等他们劫掠完,你我也能找些吃食和衣服。”鳌拜想了想,说道。 索伦兵重重点头,如今正是秋末,林中寒冷,又不能生火,着实难受的很。 二人下来山,沿着庄子边上已经割完了的高粱地前进,忽然就听到后面出现了马蹄声,继而是蒙古人咴儿咴儿的叫声,鳌拜回身一看,是两个蒙古骑兵,鳌拜看了看,这里距离树林和山地足有半里地,是决计跑不过的,索伦兵安巴大叫:“主子快跑,奴才拦住他们!” 说着已经解开了胡禄,弓矢在手,鳌拜踏步向着高粱地里跑去。 蒙古人发现了奔跑的鳌拜,一个人打马追去,他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小心的越过田埂,绕开高粱茬子,像是套马一样直接把鳌拜套在了绳索里,而另外一个骑兵疾驰向安巴,安巴手中没有长矛,只得发箭,待骑兵进入五十步之后,安巴射出了第一根箭矢,是杀伤力巨大的鸭嘴箭,直奔骑兵没有防护的脖子,他射的很准,但是那个蒙古骑兵经验很丰富,听到箭矢破风之声,立刻俯低了身子,鸭嘴箭擦着铁盔过去,只溅起了一溜火花,安巴大骂一声,拔出一根锥形箭,拉满弓,直射蒙古人的胸口,一箭命中,那骑兵的身子颤动起来,马匹却忽然加速,疾驰而过的瞬间,手中的马刀挥舞起来,劈斩在了安巴的身上。 安巴不知道为什么敌人没有死,他只是看到眼前天旋地转,好像整个天地都在翻转一般,安巴猛然意识到,不是天地旋转,而是自己的脑袋被斩飞了。 鳌拜被蒙古人从高粱地里拖行了出来,身上的破皮衣早已就被高粱茬子扎烂了,背部全是血,擒的他的蒙古人快速奔到伙伴身边,担心的问,却见那蒙古人解下胸口一整块胸甲,之间锥形箭仅仅刺穿了一点,又被里面的皮甲挡住了仅剩的一点能量,鳌拜是听得懂蒙古语的,听那个杀死安巴的蒙古人向同伴吹嘘胸甲的防御力,还用夸张的语气告诉他,那是用一种超贵二百斤的大锤子和一个模子冲压形成的,鳌拜静静的听着,满脸的不信,他是大清第一巴图鲁,也挥舞不起两百斤的锤子,汉人的工匠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不上阵厮杀呢? 最终,鳌拜还是被带到了他想要去的那个庄子,庄子的主人是汉军旗正红旗的一个额真,是尚可喜军中的一个千总,庄子里只有三十余户,不到一百五十人,还有近百个朝鲜包衣和一些大牲口,种着庄子附近千余亩的土地。 庄中包括包衣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赶到了谷场上,那个庄头是千总的兄弟,他和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及四个庄丁被人绑在木桩上,随着鞭子和棍子落下,这些人大喊大叫,招出了家中存粮的地点,然后粮食就被人从谷仓、地窖里搜出来,还有一些银子和牲口,军中的书记官把银子和贵重的首饰封存在了箱子里,然后把粮食和牲口分给了庄中的庄丁,而当庄丁和朝鲜包衣指证庄头一家和狗腿子殴打、欺辱及强奸的罪行的时候,书记官都会记录下来,庄头则因为杀死逃跑的朝鲜包衣而被当场斩首示众,引来一群人的高声欢呼。 平日参与欺压、压榨庄户和包衣的庄丁、奴才一个个被指证出来,重罪者上了镣铐,轻罪者则被绳子绑缚起来,继而开始对所有的庄户甄别身份,而鳌拜也被拉进了那个队伍之中。 庄户被分为两种,一种是努尔哈赤时代残存下来的辽民,一种是被辽西、直隶、山西等地掳来的百姓,分别列好,问明家中的丁口和存粮后,去领庄头家的粮食、盐巴。 当然最重要的一步是剪掉金钱鼠尾辫子,剪子就放在桌子上,各人自行上前剪辫子,鳌拜却发现,其中一个书记官仔细观察着各人的表情,凡是犹豫的、哭泣的、表情难受的,都会用黑墨水在名册上打勾记录。 “怎么还有女真人,这里不是汉军旗的地盘吗?”书记官看到了鳌拜,问道。 鳌拜连忙低下头,说:“小人是汉军正红旗的猎人,是被凶狠的索伦兵强征去做向导,是这两位军爷杀了索伦兵,解救了小人。” 书记官忽然抓起了鳌拜的手,露出了虎口的茧子和那粗韧的大拇指,书记官笑道:“你也敢骗本官,这明明是一张用惯了长矛、硬弓的手,一个猎人能有这般?” 鳌拜踮了踮脚,说:“小人是跟着主子们打过仗,去过.....去过朝鲜和宁古塔,后来腿残了,就没人要了,才到这里当了猎人。” 说着鳌拜撕开裤子,露出了一道伤疤,书记官看了看,才放松了戒备,问:“你是什么族的?” “族,什么族?”鳌拜诧异的问。 书记官敲了敲桌子上的一个册子,问:“满洲还是女真!” 鳌拜不明白这两种有什么区别,虽然皇太极登基建立大清的时候,把族名定为了满洲,但也只有努尔哈赤吞并的建州部和海西四部可以享用这个部名,但鳌拜知道,爱新觉罗一家根本不是女真人,但此时此刻,鳌拜自然不会说自己是满洲,连忙说:“女真人。” “东海女真还是海西女真?”书记官又问。 鳌拜想了想说:“小人祖上是苏完部的。” 书记官皱眉起来,苏完部属于海西,但又不再海西四部之中,而且苏完部还是主动投靠努尔哈赤的,参与了萨尔浒一战,无奈之下,他只得问:“你家有没有和八旗联姻?” 鳌拜摇摇头:“全家只剩下小人一个了。” 书记官咬着笔头,在海西四部之外单列了一个其他,打了个勾,做完之后,书记官问:“叫什么?” “阿拜!”鳌拜当即说道。 他偷偷看了看之上的族裔分裂,分为满洲、海西和东海三大部分,满洲分为八旗,海西分为四部,东海女真分了乞列迷、苦夷、北山野人三类。 最后,书记官让鳌拜在书册上按了手印,提醒道:“资料中要一切详实,若有欺瞒,被人举报,一律处死!” 最后书记官说道:“阿拜,你作为女真海西人,背负国恩,投降东虏,戕害大明百姓,理应当斩,但皇恩浩荡,按照大明律,只判处你八年劳动改造,改造期间,要听从长官指令,勤劳担当,遵纪守法,争取减刑!” 鳌拜愣愣的听着,其中很多词语他有些不明白,什么是劳动改造,什么是减刑,但是书记官根本不给他询问的机会,就被蒙古兵用绳索栓上,与那群欺辱、压榨过庄户和包衣的庄丁绑在了一起。 一天之后,所有人再次聚集在了谷场,书记官带着三个人站在众人之前,三人都是原先庄子的人,都是剪辫子毫不犹豫的,且大胆控诉庄头的人,两个汉人,一老一少,还有一个朝鲜人,三人被委任共同管理这个庄子,一直到金州州衙派遣的官吏到来。 而三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分发管理粮食,保证这个冬天不许任何一个人饿死,无论是外来的朝鲜人还是庄头、作恶庄丁的亲属。 接着,所有被判处劳改的犯人分为重犯和轻犯两队,一起前进,鳌拜被分为了轻犯,三人绑在一起,跟着骑兵前进,而重犯则被串成一串,戴着镣铐,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被被鞭打。 “他们为什么坐着牛车,不用被绑着?”鳌拜发现了一群特殊的人,问道。 与他绑在一起的是两个庄丁,说道:“看到那个穿白衣的没有,是胡大力,他是三个新庄头的一个,他带这些壮劳力和牛车去港口领粮食、盐巴和衣服,庄里的粮食不够吃,更是缺盐,但是军爷们有命令,不许任何一个人饿死冻死,哎,希望多领一些,这样俺婆姨和儿子就不会挨饿受冻了。” “老六,别胡思乱想,咱只是取劳改,就是干活,听那些主子说,不偷懒不逃跑就没事儿,努力干活还能减刑,咱们都有力气,虽然叛了五年,估摸着三四年就回来了,那个会写字主子说,干活多的,今年过年还能回去呢。”另外一个说。 老六连忙踹了说话人一脚:“二狗,闭上你的臭嘴,什么主子,那是大人,是老爷,要么叫军爷,只有东虏才让人叫主子呢,让大人们听见,多叛你三年,你当奴才还没当够吗!” “闭嘴,都去吃饭,晚上必须赶到港口!”一个蒙古骑兵用生涩的汉语说道。 说着扔来一个口袋,解开了绳子,老六接过口袋,连连弯腰,二狗擦了擦嘴,坐在石头上,看着远处正在飨食的蒙古人说:“老六你看,他们吃的炖肉泡饼还有热粥和酒!真是羡慕啊。” 老六解开口袋,看了看,大叫起来:“咱也有肉啊!” 说着掏出一把泛着盐粒的肉干,鳌拜看了看心道:“这些北府兵真是阔气,连肉都给俘虏吃。” 老六咬了咬那干肉条,死命的咀嚼,却也难以下咽,鳌拜说:“这肉不能这么生吃,会划破嗓子的。” 说着,他求来了一把火,三人捡柴点燃,鳌拜把肉干扔进碗里,待泡好之后,串在树枝上,烤了起来,不多时就有肉香传来,老六尝了尝,说:“真好吃!” 吃了中饭,一群人继续赶路,到了港口,骑兵把他们交给了黄德,黄德看了看众人,说:“本官叫黄德,是劳改营的营头,你们日后都得听我的,现在所有人把衣服脱下来,去洗澡。” 寒风之中,所有人脱了衣服,仍在地上,排着队进了盛满热水的大池子里洗澡,黄德捂着鼻子,说:“快点把这些衣服扔进火里烧了,到处都是虱子。另外,出来的人都把他们头发、胡子都剃了,谁也不能留下!” “嘿,劳改犯,你清点一下,牛皮垫子、羊毛毯子各一条,皮帽子和胖袄,裹脚布两条,一双靴子还有干活用的手套,若是少了什么,再来找我。”一个缺了半条腿的汉子扔给鳌拜一个布包。 鳌拜打开之后,清点了一下,见没有短少,连忙穿上裤子和胖袄,这个时候,几个人为了一条有孔洞的羊毛毯子争执起来,却被人打了一顿,鳌拜穿上衣服,虽然都是半新不旧的,却是轻便暖和,靴子不太合适,鳌拜塞了些呼啦草进去,也就行了。 一群人穿戴好站在了黄德面前,重犯轻犯各自站了一排,鳌拜这个时候知道,重犯都是叛了十年以上的人,要么是庄头的打手,要么上过战阵去过明国,而但凡杀过人的,都至少判三十年,鳌拜感觉有些荒谬,他们能活这么久吗? 黄德招呼一群人到了鳌拜他们身边,看鳌拜等人站好了,黄德大声说道:“所有的轻犯,都褪下裤子,跪在地上,把屁股撅起来!” 鳌拜身边的人都是照做了,鳌拜明显无法接受这种侮辱性的行为,他瓮声瓮气的问道:“为什么?” 黄德毫不客气的一鞭子抽打在了鳌拜的胸口,骂道:“废话干什么,快点照做,你以为老子稀罕看你的腚吗,快点!” 鳌拜摇摇头,当即便有四个人上前,按住了他,哈哈大笑间已经褪下了他的裤子,露出两瓣白花花的屁股来。 “哟,你这屁股白白嫩嫩的吗,啧啧,就先从他开始了,你们几个都过来!”黄德笑了笑,招呼了一声! 第446章 章一四一 逊位求和 鳌拜的脑袋被按在了沙子里,就感觉一阵灼热的感觉传来,屁股上就是一疼,他咬牙没有叫出声,嬉笑之间,已经有人松开了他的双臂,鳌拜站起身,却发现没有要和他不对付的样子,众人都是忙自己的去了。 在旁边的空地上,是一排排白花花的屁股在寒风之中抖动着,那个叫黄德的营头身边跟着七八人,抬着三个小炉子,炉子里放了几个钳子,黄德拿起来,看了看烧红的烙铁,吹了吹,选了个好位置把一个叉型标志烙在了那片屁股上,然后又走向了下一刻。 鳌拜扭头看了看,就看到自己屁股上有一模一样的标志,黄德边烙边说:“你们啊,还别有怨言,自己干过什么缺德事,犯法的事儿,自己心里清楚,按照大明律,光是叛逆这一条就能砍了你们脑袋了,可是朝廷有恩典,不砍你们的脑袋,让你们干活儿赎罪,屁股上这个烙印就是你们的记号,以后都老实点,别想着跑。” “你们要是跑啊,肯定会被抓起来,因为现在朝廷给每个人都定了户口,出门的人都要去衙门拿证,吃饭、住店都得查证,在辽地,没有证先褪下裤子看有没有烙印,肯定能抓回来,抓回来就得再烙一个,第二个就和重犯一样,烙在脸上了,若是再抓回来,就不用烙了,直接砍头!”黄德一边说着,一边干活,短短半顿饭的功夫,所有人屁股上都有了印记。 黄德刚弄完,就看到一个年轻的书记官走了过来,黄德屁颠颠的走上去,问:“徐大人,都是定好了,您看咋分配?” 书记官说:“老规矩,危险的活儿给重犯干,采石头、挖矿,修码头,这些轻犯有多少?” “刚抓来的,一百零三个。”黄德说道。 “好,你带着他们,去砖厂吧。”书记官说道。 黄德叫了一声好,命人排列成队,他骑了一只驴,说:“都听好了,咱们要去砖厂,那是山东来的东家,听说在过年前要给水师提供一百万块砖,人手不够,咱们去帮工,干的好了,完成了任务,今年你们都能回家过年!” “好!”一群人大叫起来。 半个月的时间,鳌拜在窑厂挥洒着汗水,烧出来的砖头都是用来造一种新的砖窑,鳌拜听说那种砖窑是八卦窑,效率是普通砖窑的十几倍,窑厂是山东临清来的商人开的,光是把窑工迁来、买地,运料,囤煤就是花费了近五万两,在烧砖的选土、验坯、焙烧等技术环节,都是山东来的工人,而运土、碎土、制坯、装窑、出窑等力气活却是由劳改营的人干,最终验砖则是又由水师衙门的人管理。 鳌拜坐在棚子下来,喝着茶水,老六捧来一个饭盒,说:“阿拜兄弟,吃饭了,来来来,有米饭团,腌咸鱼和一块肥肉,哈哈,这肉你绝对没吃过,估摸着东虏皇帝也没吃过!” 鳌拜拿起了那肉肥腻的肉,填进了嘴里,感觉很香,问:“这是什么肉?” “是鲸鱼肉,听说是大海里一种比房子还大的鱼,一条鱼,就够一千个汉子吃一个月咧。”老六说道。 “哎呀,虽说干活辛苦了点,但每天吃肉,这日子也是舒坦呀。”老六感叹道。 鳌拜指了指还在忙着运煤炭的人,问:“他们怎么还不吃饭?” 老六说:“他们吃过了,这是趁夜干活,黄营头说叫加班,他那里有个册子,说是积分,多干活就能得积分,今年过年咱能回家,有积分的人不仅能回家,还能从这里拿东西回去,有鱼有肉还有盐和粮食,你还记得二狗子吧,上次他从劳改营里认出一个汉军旗的千总,当即就赏了二十斤盐和五十斤面,黄营头还让他背着这些东西回家去了,说是放五天假,哎呀,俺咋没有遇见这种好事儿呢。” “阿拜兄弟,你去运煤吗,俺吃完就要去了。”老六问道。 “不去,我家里又没人了,过年拿回去东西给谁呢。”鳌拜说道,实际上他已经在这里待犯了,想着快点回复州城复命去,但前两日下了大雨,翻山越岭也不一定抓到吃食,得储存一些粮食,但是劳改营对食物管理很严格,到目前为止他只存了两日的粮食,还不够回复州。 正想着,老六站起来,坐到了一边凳子上,饭食棚里进来了八个人,把桶放在了外面,蹲在地上吃食起来,一股浓郁的臭味传来,鳌拜看到他们身上还沾着粪便,这些都是脸上烙印的重刑犯,只能吃轻犯剩下的东西,也没有肉,为了一块没人吃的咸鱼,打了起来。 “阿拜,离这群收粪的远点。”老六叫道。 鳌拜问:“他们收了做什么,沤肥吗?” 劳改营里居住区和窑厂都有厕所,只能在厕所方便,否则会挨打,所有的屎尿都会被被重刑犯收走,老六说:“听黄营头说,是水师衙门的人让收的,拿起生产硝石,用硝石做火药打鞑子,这些脏活只有重刑犯干。” 鳌拜的眼睛盯着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身上,亲眼看到他抢走了那块咸鱼,塞进了嘴里,而那张脸鳌拜倒是熟悉的很,一群重刑犯吃了饭去干活了,鳌拜看被打的最狠的家伙,走了过去,扔给他一个饭团,那人吃了,鳌拜问:“那个打你的壮汉叫什么?” 那人吃了饭团,说:“尚二,听说是从港口那里抓来的。” 鳌拜又问:“说话是辽东口音吧,后背有没有一条一尺长的刀疤?” 汉子说:“是辽东口音,刀疤我不知道。” 鳌拜微微点头:“你今晚看一看,明天告诉我,我会再给你两个饭团,如何?” 那人点点头,跑去挑粪了。 “阿拜,你和他说什么?”老六问。 鳌拜微微摇头,说:“老六你想不想像二狗那样,立功受赏?” 老六猛烈的点头,鳌拜说:“我发现劳改营有一个大人物,可以让你立功,但是你明天的咸鱼、鲸肉都得给我,还得把你那条毯子给我。” 老六点点头:“好,全给你,但如果你说的大人物不是,你以后得还给我。” 五天后,复州。 鳌拜坐在牛皮垫子上,他的脸上全是树枝划出的伤口,手上的冻伤还在流脓,饶是如此,他仍然坐在那里向皇太极汇报在劳改营的所见所闻,得益于劳改营营头黄德的大嘴巴,鳌拜知道了很多登莱水师和不死军的消息,有些是传闻,有些是猜测,但是对于皇太极来说,这已经是第一手的消息了。 “鳌拜,也就是说,你认为敌人的决心很大?”皇太极问道。 鳌拜想了想,说:“主子,奴才以为不光是决心,北府的信心十足,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们会失败,主子您想,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商人是不会投入人力和银钱去开办窑厂、木材厂,而且登莱水师在扩建港口,用石头、砖,乃至动用了大量的铁件,这是要永久占据的意思,想来他们有充足的实力守住金州以南的土地。” “他们不是在占据这片土地,而是建设和经营,对,就像那个黄德说的那样,是建设和经营,他们在编户齐民,在创建秩序和法律,争取包衣和庄户的支持,甚至把土地分给他们,看来是打定了主意,来了就不会走了。” “你认为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皇太极问道。 鳌拜低下头,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仅凭我们手头上的兵马是肯定做不到的,金州至少一万人,存粮也很多,很难打,而且......奴才感觉打下来反倒是不利。” “怎么说?”皇太极问。 鳌拜说咬牙说道:“金州那个地方正面很宽,双方还能较量一二,但若是金州没了,他们就会后退,那里可是只有二十里的正面,到处都可以占山建堡,和第二个辽西有什么区别,我们有多少资源耗在这里呢?” 皇太极双手支颌,微微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辽西能打成现在这个地步,靠的是汉军旗那几万兵马和几十万辽民,以及填进去的五十万朝鲜包衣,八旗只是安放了万余兵马和济尔哈朗统帅即可,但辽南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即便是屯田也距离金州近五百里。 “你觉得怎么办的好?”皇太极又问。 鳌拜说道:“退兵,既然进取不得,立刻退兵,只留下精悍兵马在此,反正已经到了冬日,他们也不会北上的。” “鳌拜,皇上亲征,怎么可以无功而返?”萨哈廉说道。 “无功而返也总比铩羽而归的好,咱们全力进攻,也就能打下金州,但是他们还有南关岭,或者索性退守旅顺,甚至可以派人乘船上岸,像当年的毛文龙一样骚扰沿海地区,我们只能后退,把所有人迁走,让这里变成无人区,毁路、拆桥、堵塞官道,迁界禁海,同时派遣精干人员破坏他们的屯田和堡垒,把盖州以南当做一个战场,复州只作为一个支撑点,在这片丘陵山地之中和他们耗,让他们占据辽南,却不能利用辽南,这是大清目前能做到的一切,贸然的进军才是中了敌人的圈套。”鳌拜支起身子,把心中想的一切喊了出来。 “那如果敌人接着辽南之地,一路大举北上呢?”萨哈廉问道。 皇太极接口说:“那就只能打了,靠北一点打,对我们还有利,萨哈廉,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吧,我们敌人的实力增强的太快了,他们可以开辟一处又一处的战场,但我们却只能疲于奔命,拒敌于国门之外是不可能的了。” “都退下吧,我还要细细想想。”皇太极见众人还要争执,命令道。 许久之后,堂内只剩下了皇太极和索尼,皇太极靠在椅背上,捏了捏沉重的脑袋,说:“看来孙伯纶是不会再给我公平一战的机会了。” “老哈河一战,终究是还是把他打疼了。”索尼接口说道。 皇太极微微点头,如果此时此刻,北府集中全部力量,在任意一个战场和大清打一仗,皇太极感觉自己还有机会,但是现在这个局面,北府四面出击,钝刀子割肉,大清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皇太极感觉大清就像是被一个绑在木桩子上的囚徒,被人用刀子放血,如今全身上下就布满了刀口,就差一刀子插进心脏了。 忽然,皇太极一拳打在了桌子上,骂道:“其实很可恨的不是不死军而是登莱水师,日后怕是不会再有南面来的粮食了,他们只能运粮到朝鲜或者黄海北面,光是转运到辽阳、盛京就是一大笔的消耗!” 索尼没有答话,事实上比皇太极想象的更为糟糕,明国对付走私船的方式可不只是派遣各种快船拦截检查,所有进入黄海的船只,都必须先到济州岛或者海州这两个北府控制最南端的港口报备,查清上面货物的数量、种类,然后发放行水令牌,到了天津等港口,与记录在案的数量不一样,便会被以走私罪处置,如今所有的船只都需要在市舶司注册,留下画册,船主、船东或者担保人都必须在大明居住且拥有与船舶吨位相应的财产,一旦发现船只参与走私,便是要拘捕船东,抄没家产,如今走私粮食到辽东已经不是江南一家的事情了。 “索尼,如果我逊位求和,会怎么样?”皇太极忽然看向索尼。 索尼连忙跪在地上,说:“主子,孙贼视我八旗为寇仇,那是要不死不休的啊!鳌拜带回来的消息您也看到了,凡是八旗和与八旗有姻亲关系的家族,都要抄家、流放,其中权贵更是要斩首,这可是亡国灭种的政策啊,大清若是败亡在孙贼手中,万万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主子,主子,三思啊。” 皇太极说:“我的意思是向南京朝廷逊位求和。” “南京?”索尼脸色微变,他想了想,说:“还是把范先生和洪大人请来,对这种事情,他们最熟悉了。” 第447章 章一四二 逊位的条件 皇太极很快又摆摆手:“不,辽南的战事尚未有结局,从盛京抽调的不是物资和兵丁,而是两个汉人大臣,太引人耳目了,索尼这件事要保密,在没有商量出一个确切的章程来之前,只能你我君臣二人知道。” “奴才知道了。”索尼连忙说道。 “好了,还是把辽南的事情定下来,如今的大清,我不能离开中枢太久。”皇太极说道。 君臣二人取来地图,把各类情报汇总了一下,定下了屯田和对攻的方案。 盖州左近屯田,作为核心利益区,为复州的前线提供支持,而复州、得利赢城建立几个支撑点,以精锐的骑兵和分遣队与金州的敌人展开对攻,如此皇太极只是委任了萨哈廉和鳌拜为统帅,留下了八千余精兵外加近万包衣在前线,便返回了盛京。 而在金州的卫指挥使衙门,余彦同样在给前线的布置任务,与皇太极一样的是,余彦也把大连新港和旅顺作为核心区域,而把金州和南关岭作为了前线的支撑点,编制了十几个分遣队出击骚扰,分遣队都是各营抽调出来的精锐夜不收、东海招募的野人女真和朝鲜弓手,除了夜不收,其余都只能算是雇佣兵,余彦为每个东虏八旗的脑袋开出了二十两的脑袋,而蒙古鞑子也有十两。 “殿下,臣一直不太明白,不死军有三万多兵马,如果投入朝鲜战场,应该能吸引东虏更多的兵力投入,为什么要投入到辽南这块狭小的地方来呢?”定海号的指挥室,听完不死军提交的方案之后,沈廷扬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伯爷,清国是一个各民族糅合起来的国家,无论其他民族的人口和能量如何强大,满洲仍然清国的核心,在我们面对东虏的三个主要战场,辽西主要消耗的是辽镇,大宁卫耗费的是蒙古人,而在左翼,宽阔的草原和丘陵割裂的地形注定无法形成大规模的战斗,而只有在辽南这种地形中,在双方没有意愿或者没有能力投入大规模的军队的时候,分遣队之间的斗法就成为了主流,我们付出的是从东海雇佣的女真人和一些朝鲜弓手,但是清国国内只有精锐的八旗才有能力升任这一工作,如果有十个敌人死在辽南的山峦密林中,其中至少有六个东虏真夷,这就是消耗的本质,同样的兵力投放在朝鲜,则和辽西走廊一样,东虏很容易调集不值钱的朝鲜人和我们消耗,那将是逐城逐城市的争夺,打烂一个城市,这个城市的难民就会成为我们的负担,拖累我们继续前进。最后会发现,死的是朝鲜,消耗的是大明的资源,这很不值当!” 沈廷扬微微点头,孙伯纶又道:“还有一点很重要,不死军和任何一个军都不一样,不死军是不可替代的,只有他们能与水师配合作战,谁能保证我们会面对另外一场战争呢,大员、日本、琉球乃至你说的朝鲜,无论是哪个出现问题,能指望的只有不死军,如今不死军打开了辽南的局面,但却只用了一半的人,另外近两万人随时可以投入到其他的方向啊。” 皇太极率领的大军回到盛京的时候,已经是十月末,回来比南下多花了二十天的时间,这是不可避免的,他在盖州停留了几日,安排了屯田的事务,主要是分给各旗的田亩,还在海州、辽阳一带进行了大规模的围猎,挑选了一批甲兵成为白甲、进去葛布什贤哈超,将余丁启用为甲兵,给狩猎中表现出色的将佐、士卒赏赐了庄子和包衣,但是劳师远征却一无所获的现状无法改变。 军队中颇有怨言,留在盛京的权贵也出现了许多怪话,皇太极却发现底层士卒却没有任何抱怨,盛京门前依旧有许多的士卒家属迎接,皇太极对此倍感无奈,或许最忠勇的八旗也是厌倦了战争,能把他们的亲人活着带回来,已经是很大的恩赏了。 盛京下了一场雪,朝会之后,天气寒冷,权贵和各班大臣都是回家了,尼堪寻得两个月不见的代善一起喝酒去了,洪承畴和范文程则是被叫了回去。 “索尼,叫二位大人回去做什么?”尼堪问道。 索尼尚未答话,代善瞪了尼堪一眼,说:“就你小子怪话多,军国大事,还有你插嘴的份,快随我去家里,你婶子想你想的紧,说是最近给你相中了一个侧福晋。” 洪承畴和范文程在索尼的带领下去了皇帝的书房,皇太极正抱着新降生的十一子博果尔玩耍,见两位大臣进来,就近交给了苏泰,说:“你们娘俩先去庄妃那里吧,中午和庄妃娘俩一起用午膳。” 苏泰抱着博果尔出去,身边只跟了一个贴身的宫女,她抱着博果尔,看了看满地的大雪,说:“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侧殿拿件袄子,莫要让博果尔着凉。” 苏泰抱着博果尔进了侧殿,却听到书房里君臣几人在商议什么,她本无意去听,毕竟殿内还有两个小太监,但是苏泰听到了额哲的名字,身为母亲的她一下警惕起来。 “这炉子烟太大了,对小阿哥不好,你们端出去,换盆好的木炭来。”苏泰把殿中的太监支了出去,趴在门板上,侧耳去听。 皇太极让索尼三人都是坐下,率先说道:“此间发生的事情,一字也不得对外说,关乎大清的命运,各位慎重。” 三人应过了,皇太极说:“方才索尼说了我的构想,向南京朝廷逊位求和,洪先生,你为在明国位居高位,你且先说说,是否可行?” 洪承畴从索尼口中听到这个设想之后,心中暗自感叹皇太极的政治天赋,如今只有与南京朝廷联合,双方共进退才可抗衡明国,他思前想后,说:“皇上,逊位求和确实是一招妙旗,但是南京与大清直接尚且有三个疙瘩,得看皇上的意思。” “这第一个就是土地,从大明角度来看,辽东乃是大明故土,因为五胡乱华的教训,大明不会允许外族居住大明腹心之地,这辽东在京师右翼,实乃重地呀。”洪承畴在得到皇太极的准许后,率先说道。 “八旗可以归还大明故土,退回赫图阿拉一带。”皇太极说道。 索尼眉头微皱尚且未说话,范文程说:“主子,如今盛京、辽阳等辽中之地,尽是八旗诸绅的田产,如何能放弃啊。” 皇太极淡淡说道:“是有如何,洪先生方才说了,辽东是明国故土,但漠南可不是,如今漠南有数百万亩良田,不亚于辽东,若击败孙贼,漠南自然当为八旗所有,届时把良田置换过去也就是了,再者说,辽东之地也得等到杀灭孙贼之后,才可归还啊。” 洪承畴微微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个法子既可以得到南京的接受,也能让八旗不会抵抗,确实是个好法子,至于战后还不还,那就不是他能决断的了。 “第二个疙瘩在于大清的皇族和皇位,明国未曾承认我大清国号和皇上的皇位,不知皇上逊位能做到哪一步?”洪承畴又问。 皇太极说:“我可以逊位,去国号,奉南京皇帝为主,称臣纳贡,取消六部,使用大明年号,为大明屏藩,但八旗制度不能变。” 洪承畴微微点头,实际上皇太极的让步非常大了。 “第三个疙瘩呢?”皇太极问。 洪承畴从愣神中清醒过来,说:“自然便是人了,明国应该会要求归还一切汉人及其田产、财富,汉八旗自然也不例外,特别原来的关宁军,甚至也包括被明国视为汉奸国贼的人。” 皇太极微微点头,认真的说:“在击败孙贼之后,汉人包衣和汉八旗可以归还,但为我大清服务的官将都是大清的功臣,我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的。” “谢皇上隆恩。”洪承畴和范文程都是跪在了地上。 皇太极当即扶起二人,问:“我准备派遣索尼去南京和谈这件事,虽然南京一定也希望与我们正式联合,对付孙贼,但是定然会提出各种条件,不知两位先生可猜测一番,索尼也好有个准备。” 范文程说:“奴才愿尝试一二。” 皇太极微微点头,范文程说:“南京如今不缺钱粮,缺兵马,又自视正统,当会提出辽镇归治,会遣重臣为督师,既能操控辽东局势,又能分薄大清力量。” “如何应对?”皇太极问。 “洪大人原本就是蓟辽总督,可复起为督师。”范文程指了指身边的洪承畴,这让洪承畴脸色变了,却又不敢反驳。 范文程又说:“中原朝廷素来以羁縻为策,分而治之,如今八旗是铁板一块,自然无逾,想来南京会提出朝鲜和蒙古重为明国藩属,并给额哲、李溰和主子一样的地位,以实现分庭抗礼,这件事倒是可以答应,但蒙八旗和国内的朝鲜人是万万不可放归的,也不能擅动朝鲜如今的掌权两班。” 皇太极听了这话,冲索尼点点头,表示同意,范文程又道:“最后便是中原朝廷常用的安抚策略了,一般是和亲、委质两策,但明国向来主张不和亲的,至于委质,皇上心中要早早计较。” 皇太极说:“我子嗣繁盛,选择倒是不少,除了福临,其余都可以,仔细想想,还是博果尔最适合,他是我的幼子,苏泰又是额哲的生母,如此一来,蒙古和满洲都是照顾到了。” 范文程却道:“此乃中策,奴才还有上下二策,皆可以用来与南京谈判。” “范先生请说。”皇太极说道。 “下策是幽禁的豫亲王多铎,豫亲王是先汗嫡幼子,皇上的兄弟,身份倒是够了。上策则是礼亲王,礼亲王是先汗嫡长子,皇上的兄长和左膀右臂,也是合适的。”范文程微笑说道。 皇太极想了想,明白了范文程的道理,这是把委质当成了弃子了,多铎自然不用说,戴罪之身,死了也是白死,代善是如今八旗中唯一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去委质既可以分权,也可以减少此次逊位求和的压力,一举数得。 皇太极左思右想,说:“还是罢了,多铎也就罢了,二哥年纪大了,莫要在让他提心吊胆了,先提多铎,不行再说博果尔吧。” 咣当! 一声撞门声响起,皇太极站起身,一步跃进了侧殿,却见两个太监抬着火炉进来,而苏泰和博果尔谁在一旁的榻上。 皇太极看了一眼刚刚醒来的苏泰,问:“不是让你去庄妃那里了吗?” “臣妾见外面冷,带了博果尔来拿袄子,博果尔却是要睡觉,臣妾就哄了哄,想着睡着了再抱去庄妃那里,却不曾想臣妾也是睡着了。”苏泰连忙解释道。 皇太极转身看了看,说:“这屋里太冷了,你还是抱着博果尔去庄妃那里吧。” 苏泰微微点头,抱起博果尔走了出去,宫女见到苏泰说:“娘娘去了好久,奴婢等着好生着急。” “方才发生了什么?”苏泰问道。 宫女说:“刚刚索尼大人问您去了哪里,去了多久,奴婢照实说了。” “好,我们去庄妃那里吧,对了,天气冷了,金山那边会更冷,我给额哲做了几件袍子,你让差遣人把塔图克召来,让他带了东西给额哲。”苏泰说道。 宫女打着伞,说:“娘娘,直接送去也就是了。” 苏泰说:“塔图克是额哲的蒙古老师,我要问问额哲的功课有没有偷懒,还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告诉他。” 皇太极回到了书房,说:“只是两个太监不小心罢了,索尼,通知宫里的管事,日后书房议事,就不要让人在近前侍奉了。” 索尼连连点头,皇太极却又改了主意:“算了,这件事还是我亲自交代吧,刚才两位大人的话你也是听到了,准备一下,快些出发,我安排了一条朝鲜人的船,你先坐船去倭国,再去江南,记着,有什么变故,通过文馆安插在南北的探子送回来。” “皇上,是不是再与几位旗主商议一下,若是诸王都支持,谈判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范文程小心提醒道。 皇太极却是摇摇头:“不,这件事只有我四人知道,索尼到了江南也不要声张,拿着阮家的名刺求见他的家的东主,再去找上首辅钱谦益,让那边也要保密,若是此事泄露了消息,以孙贼做事之果决,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第448章 章一四三 要人 福建,同安郑府。 当初郑芝龙受抚成为五虎游击将军,衣锦还乡,大兴宅院,郑府位于安平桥被,直通五港口岸,占据近一百四十亩,主构为歇山式五开间十三架子,三通门双火巷五进院落,两旁则是翼堂、楼阁,亭榭互对,环列为屏障,周边以墙为护,疏以丘壑、亭台、精舍、池沼、小桥、曲径和奇花异木,尤其是其中致远园,惊色尤为幽雅,其中大片梅林,在这冬春之交,更是亿万繁花,风中尽是幽香。 刚过了年,周边的官绅豪族,还有那些通番的商贾都是前来同安拜年,其中几个要紧人物能得郑芝龙接见,其余能得其兄弟接待已经是极为给面子了。 远远听得致远园里传来的丝竹之声,一群官绅游过此地,其中一缙绅说道:“听闻是福建总兵王大人来了,郑伯爷正在园中接待呢。” 另一人说:“其实谁来都没有关系,反正以你我身份也见不到郑伯爷,往年都是五爷郑芝豹接待我等,今年是怎么了,五爷怎么也不露面了呢,我还想着坐他的花船呢。” “五爷怕是有了差遣,出海去了,听闻郑伯爷最近大员那边投入不小呢,还和红毛夷起了冲突。”那缙绅接口说道。 一群人讨论着,渐渐走的远了,而梅林下的亭子里,郑芝龙给王承恩倒了一杯酒水:“总兵大人,这是日本的清酒,您且尝一尝。” 王承恩喝了一口,说:“平淡如水,哪里是男人喝的,本官倒是听说飞黄将军家里珍藏了不少洋人的酒,你倒是应该拿出来让咱尝一尝。” 郑芝龙呵呵一笑,一抬手,贴身侍从的仆人去了,王承恩说:“方才外间人说没有见到五爷,都挺惋惜的,飞黄将军却也没有给个明信,怕是也许久没有见到五爷了吧。” “哦,老五也是咱福建的游击将军,您问一句倒也不算什么,年前南京来的差遣,老五去了大员了。”郑芝龙笑呵呵的说道。 王承恩哈哈一笑,说:“差遣不是南京来的,五爷也不是去的大员。” 郑芝龙脸色微变,问:“总兵大人这是何意?” 王承恩道:“飞黄将军不知道,你家五爷此时还在京城刑部的衙门吃牢饭呢,他呀,放着通番的赚钱买卖不做,偏偏去碰东虏的买卖,您说可笑不可笑吧,可惜啊,被堵在了旅顺,连人带货都被擒了,前两日罪名下来了,通虏叛国,只是秦王那边暂时压下了。” 郑芝龙咬咬牙,说:“这可不是我的差遣,是老五自作主张,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承恩笑了笑,敲了敲桌子,问:“这当口,你是郑家的当家人,老五出了这事,你择不干净的,秦王那边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态度。” “逼我向京城投诚,这点事还不够格!老五.......他还不值得。”郑芝龙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王承恩笑了笑,品尝着桌上的菜品,说:“确实,一个奸猾小人,一鞭子抽下去就尿了裤子的胆小鬼,确实不值得你郑伯爷改换门庭,这一点,秦王比谁都清楚呢。” “那他想干什么?”郑芝龙问。 实际上,郑芝豹是郑芝龙派去的,但不是派去走私的,而是探明天津港和朝廷的开海情况的,对于他来说,走私那点利润根本看不上眼,反正只要有大船过台湾海峡,就得给自己上缴三千两,同样的船,到日本、安南乃至印度,一样能赚大钱。 但是郑芝龙没有想到的是,他看不上眼的东西,却被郑芝豹视为珍宝,当初郑芝龙受抚熊文灿,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利用朝廷的力量把海上能和他争雄的那些十八芝拜把子兄弟们给灭了,独霸中国海,没有什么比朝廷给的大义名分更适合,海盗里论资历,论实力,但朝廷那里只论官职,自己受抚成了游击,把兄弟和亲信成了名下的千总、都司之类的官,上下尊卑都是出来了,那些不服气的也就顺手剿灭了,郑芝龙也就成了中国海的一霸,大权独揽,却也限制了下属扩张,郑芝豹是他亲弟弟,也是十八芝中的一个,自然不愿意看着兄长大肆揽财,自己却只跟着吃下水,索性借着这次北上,大赚一笔,没想到却被闷在了辽南的,成了阶下囚。 通虏的罪名是坐实了,郑芝豹和郑芝龙这一家子,也是分不开的,只要秦王那边一公开,谁都知道他郑芝龙通虏了,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总归是个污点,特别是现在这个当口,辽南海战,谁都知道登莱水师的强大,已经成为了中国海一支改变力量平衡的舰队,而南北同时大开海贸,孙伯纶更是大谈自由贸易,不仅南方的海商,就连西班牙和荷兰人都颇为意动,一个处置不好,就会有人提议干掉自己这个中国海的霸主。 事实上,如今这个潮流已经显现了,以前郑家可以公然买卖行水旗,显然却是通过福建市舶司来做。 除了这个暗流之外,还有尚且在江南求学的儿子的压力,郑森一副与东虏不共戴天的模样,郑芝龙都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反正郑家没有这个门风,他童年所在的日本估计不知道东虏是何物,而郑森的老师钱谦益呢,那可是和东虏眉来眼去的主。 王承恩笑吟吟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说:“还能怎么办,一码算一码呗,郑伯爷花钱免灾,这事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要多少?”郑芝龙咬牙说道。 王承恩哈哈一笑,说:“郑伯爷玩笑了,秦王何等人物,坐拥天下,岂会在乎你的钱财,这是秦王的条件,伯爷烦请看一看,依着本官,倒也不算太过让人难为情!” 郑芝龙接过王承恩手里的书信,拆开一看,上面是孙伯纶写给他的一封信,通篇没有提及郑芝豹的消息,以海商前辈、抗夷英雄称之,倒也算是礼敬有加,但是后面的条件却是一点也不客气,虽然没有提银钱的事情,但要的却是活生生的人。 第一个便是要弟弟郑鸿奎,许以海防参将的位置,而且明确告知,已经通知郑鸿奎了。 除了要了这员海上猛虎,便是要各类航海人才、翻译和各色工匠,其中航海方面都是要求能去远洋,去过马六甲、印度、巴达维亚、马尼拉乃至日本、琉球等地的,而翻译则要会荷兰语、西班牙、葡萄牙语以及英语的,至于工匠则是来者不拒,不仅要了这些人,而且包括郑鸿奎在内,所有的亲属也要一并送到,显然这不是雇佣了。 除了技术性人才,还要通晓各地情况的人,特别是日本、琉球、大员和马尼拉等地的,不拘种族和男女。 “这......这......这是敲诈!”郑芝龙狠狠的把信件拍在了桌子上。 王承恩微微摇头,说:“怎么是敲诈呢,郑伯爷想想,若大家自由往来,面对秦王殿下开出的条件,这些人早就自己去了京城了,其实啊,若不是几次暗中阻拦登莱水师招揽人才,秦王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郑芝龙胸膛起起伏伏,对于这件事他丝毫不否认,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把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打服了,消灭了海盗,独霸中国海,自然不愿意看着一个新的海上力量崛起来威胁自己,如果不是这支力量属于大明朝廷,他早就冲到天津,用火船把天津港口和造船厂一把火烧了。 但此时此刻,郑芝龙还是选择咽下这口气,说:“好,就按照秦王的条件来,这些人招募好了,怎么送去?” 王承恩哈哈一笑,说:“这个自然不用伯爷操心,交给广东巡抚沈犹龙便是。” “沈犹龙?他可是南京朝廷委任的广东巡抚,还总督着两广的军务!”郑芝龙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 王承恩笑了笑,说:“可是您却不知道,他还是定海伯沈廷扬的远房堂兄呢。” “这岂不是说........。”郑芝龙诧异的看着王承恩:“这岂不是说,广东已经是北面的了!” 郑芝龙其实更想变大的是,福州有你王承恩,广东有他沈犹龙,我郑家岂不是被夹在中间了。王承恩却是故弄玄虚,说:“不可说,不可说,其实沈大人与你一样,都是站在等着南北分出胜负呢,只是沈大人两面都不得罪,您郑伯爷却是落得两面不讨好。” 河南汝州,鲁山。 鲁山的山岗上原本有个山神庙,山神庙的东侧和南侧都有一道超过四丈高的陡峭山坡,背靠悬崖,只有北面是缓坡可以通行上下,但也有一处干涸的河床切割了坡度,密布着各种大石头的石河滩挡住了去路。 “总兵大人,贼人在河边挖了一道两丈宽,八尺深的壕沟,还堆砌了一个高达的土墙,至少有五尺高,土墙前面都是竹签子,对了还有栅栏,贼人约么四百人,要么是闯逆的参与要么是落草的官兵,火器不少,头领自称斗天王,河南归置之后,汝州衙门派人招抚,那厮开出了十万银子外加一个知州的官衔。”陈永福骑在马上,行进在官道上,听着身边汝州当地衙门的人解说着。 “这么嚣张,看来和你们见过阵仗,而且打赢了?”陈永福老气横秋的说道。 那书吏尴尬的笑了笑说:“确实如此,当地一个缙绅想灭了他们做投名状,被打死了几十个,后来来往的商队受到劫掠,商家们合伙请来了绿林中人和护卫,也是被打败了,那个斗天王是个不怕死的,听说原来在大同镇做过千总,有些本事。” 陈永福哈哈一笑说:“一些土顽罢了,凭本官身后这八百人还解决不了他们?” 书吏摸了摸鼻子,说:“总兵大人,您这八百人里,六百人是刚抓的土匪和盗贼!” 陈永福笑了笑说:“凭他们是不行,可是本官还有三门红夷大炮!” “是一门,还没有几发炮弹。”书吏心中补充到,却没有说出口。 很快,一群人赶到了鲁山,在河边列开阵势,把三门红夷大炮推到阵前,其中两门极为轻便,其实就是用原木削成炮管,再烧黑了做的假货。 陈永福在河南剿匪近一年,大大小小的匪徒遇到不少,他发现匪徒多是闯逆或者官军,对红夷大炮很惧怕,所以从洛阳城头弄来一门,又造了两门假的,这段时间连哄带骗,打下了不少寨子。 轰! 红夷大炮把矮墙轰倒一段,陈永福命人射进去书信,威胁把斗天王人头交出来,然后投降,否则鸡犬不留。 红夷大炮的轰鸣声和巨大威力让寨子里的人心惊胆战,最终那位首领被几个手下斩杀,束手投降,书吏笑了笑,大赞:“总兵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只是这么多贼人,我们县衙可能管制不了啊。” 陈永福说:“用不了你们管制,你还不知道吗,朝廷大军把哈密卫收复了,那里到处都是绿洲土地,最适合种棉花,秦王要求移民过去,这些贼人你莫要管,过几日会有人来收的,一股脑编进劳改营,扔到西域去!” “为什么从咱这里迁人,那里没有人吗?”书吏见陈永福很好说话,问道。 陈永福说:“这得怪那些骚鞑子了,与王师一道出战,平定叛逆,把东西抢了不说,还把人擒杀了干净,这般狠辣,早晚会遭报应的、” 正说着,一个骑兵打马而来,见到陈永福问道:“请问是河南总兵陈大人吗?” “受巡抚李大人差遣,请大人快快前往洛阳。”骑兵问过了身份,当即说道。 “出了什么大事不成?”陈永福问。 那骑兵做了个长揖,说:“小人恭喜陈大人了,是京城的天使大人到了,说是大人本有功勋在前,又在河南剿匪安民,要给大人封伯呢。” “封伯?这么快。”陈永福喜不自胜,笑出声来。 第449章 章一四四 移民政策 崇祯十五年,正月某日的早晨。 吴甡今日四更就是起床了,家仆侍奉下梳洗,穿上官袍,仆人手忙脚乱的,连扣子都系错了,吴甡斥责道:“你个蠢货,连官袍都不会穿了吗?” 夫人从踏上起身,披着一件裘衣,把那仆人赶到一旁,劝说道:“老爷切勿生气,朝会原来天天有,如今五日一朝,逢节还得延后,家里的几个老仆又不在,这几个也是不熟练了嘛。” “整日浑浑噩噩的,你这主母也该教育一番了。”吴甡怒斥道。 自从秦王主政以后,凡事但求效率,做事讲究真切,朝会这类礼仪性的场合自然是能减就减,但皇帝却非常重视,接连处置了几个失仪的官员,算是保住了朝堂纲纪,待准备妥当,吴甡坐上四轮马车,直奔端门,他的家距离端门也就一刻钟的车程,倒是不远,但是身为次辅,也该为表率。 天色还未全亮,街面上倒是热闹起来,两边的商家忙着下板开张,路旁还有一些赶早卖包子的小贩,来往的行人也是不少,忽然马车的速度降下来了,吴甡拿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连忙催促:“快些快些,莫要耽搁了。” 但速度一直提不起来,前面隐隐有吵闹的声音,吴甡打开侧面的小窗,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家中的仆人说道:“老爷,前面在抓逃契呢。” “抓逃契,什么叫抓逃契?”吴甡眉头微皱,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吴甡打开车门,往外看去,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手持刀盾,把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围在了当中,为首的一个校尉一挥手,便用皮索锁住了,在乞丐大声喊冤的之中,牵引着去了衙门。 “那些人犯了什么王法不成?”吴甡问道。 马车继续前进,仆人却是说:“没有,五城兵马司有命令,城中所有的乞丐都要前去养济院,接受朝廷的安置,城中不能冻死饿死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去,不去就抓去。” “这算是顺天府尹的德政,那些人为何不愿意。”吴甡皱眉不解。 仆人却是答不上来,那驾车马夫说道:“老爷,老奴倒是知道点。” “你且说说。”吴甡待仆人倒是宽厚,直接问道。 “这些乞丐到了养济院,养济院会给他们衣食,但也不是总养着他们,只有十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人和残废才恩养,其余的都是送到各酒馆、工坊去工作,十四岁以下做学徒,青壮年当劳力,说是介绍工作。”马夫说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顺天府尹倒是不错。”吴甡说道。 马夫却是笑了:“老爷,但这事复杂的很,老爷您想,如今街面太平了,没有乱兵和盗匪了,家家户户生活也好了些,乞丐们在街上讨饭,有剩饭的给点,心善的给点银钱,平日啥也不用做,端着碗叫声老爷太太的就能衣食无忧,但是到了工坊,一天得劳作六个时辰,腰酸背痛,虽说有工钱,但对许多懒骨头来说,还是街面上要饭来的爽利,而且还有很多人虽然不要饭,但是小偷小摸的做个地痞流氓,啥也不用干,过的更是快活呢。” “所以呢,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养济院的安排,这些逃脱的人,养济院那里都有记录,他们当初的工作都是签了契约的,虽然不是卖身,但也不能违反,所以就算是犯罪了,和各地抓来的地痞流氓一道,说是先进劳改营强制劳动,待把身上的懒骨头抽没了,再送去西域种棉花。”马夫最后说道。 吴甡听到这里,脸色大变,低声怒道:“这与流放有何区别!” 两个时辰后,吴甡踏步走进了军机处,几个吏员看到他脸色难看,皆是不敢说话,退到了一边,吴甡问:“秦王何在,今日应当是殿下当值才是?” 周士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吴大人,今日是本官与孙大人一起当值,殿下正在大都督府接待葡萄牙的使者。” “周大人,街面上抓逃契的事儿,你可是知道的?”吴甡问道。 周士奇微微点头,说:“当然是知道的,这是户部下面的移民司上缴户部的提案,如今河西外七卫已经全部收复,当地不可无人戍边屯田,商贾愿意出资垦荒,但移民这类大事自然还是朝廷来做,大都督府出具的评估文书,若想永久控制那片土地,至少需百姓五十万户,军机处已经决断过了,两年之内先移民十万户,垦荒屯田,吴大人也是知道的呀。” 说着,周士奇招了招手,一个书吏送上一份文书,上面还是吴甡的亲笔签名。 “那怎么会发展到抓逃契的的份上,这可不是本官许可的。”吴甡说道。 周士奇笑了笑,说:“按照规矩,军国大事,需秦王和军机处诸大臣达成一致,既然往西域移民十万户的政策定下来,剩下的细则自然是户部来定,只需要两位大臣决断即可。” 周士奇翻出来一份以内阁票拟出具的文书,上面正是抓逃契的政策,而签字的则是周士奇和陈新甲。 吴甡走到了周士奇面前,斥责问道:“便是微末小罪,动辄以流放判之,此乃祸国殃民之举,国朝向来宽以养民,严以治吏,如何能对百姓行此酷法?” 周士奇看了吴甡一眼,问:“吴大人以为,那应该迁徙什么人去呢?你家族人愿意去吗?” “周大人,莫要这般!”孙传庭拍拍周士奇的手,示意他不要挑起争端。 周士奇却是站起来,大声说道:“叶尔羌国公然反抗大明,辱我大明威严,杀商贾,掠百姓,有百年之仇,今王师与准格尔、和硕特二藩出兵,以示惩戒,西域之地已经是大明之土,当置州县管理,有土方有民,有民方守土,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为何到你吴大人这里就不成了呢?” “周大人,你知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吴甡心里清楚,灭叶尔羌汗国,移民实土是秦王亲自制定的国策,自然不会反对,他只是反对借此加罪于民,以实现移民的目的。 周士奇见他不再是那副为民请命的卫道士的样子,也就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而是坐了下来,说:“本官也是知道,大明百姓都是故土难离,但所以才不愿意强制迁徙百姓,西域虽然不似内地富庶,但也有绿洲沃土,商贾亦有往来,如今迁徙之民,多是闯逆、献贼余孽,流贼、盗匪之属,皆是有罪之人,一路上却也得衣食招待,到了西域,重罪者垦荒屯田,轻罪者分田、给籽牛,以为永业之田。总好过迁徙某地百姓,背井离乡,一路血泪的好吧。” “为何不告示天下,凡迁入西域者,恩赏天地、籽牛,招募自愿者前往?”吴甡问道。 孙传庭轻咳一声,说:“户部也曾议论过,这是.......民间物议纷纷,各地缙绅、乡老争相抵制,说是此乃祸国殃民之策,但凡无地少地之民,心有意动者,皆以宗法罪之,凭空引来诸多事端。” 吴甡听了这话,叹息一声,道:“这些保守迂腐之辈,才是祸国之贼!” 吴甡哪里能不明白,如今大明是皇权不下乡,县以下,几乎没有什么施政的机构、衙门,各地的缙绅、乡老以宗法、乡俗管理,他们既控制土地又控制百姓,便如一个个的土皇帝一般,平日以宗法、亲族剥削。 “诸位,大明症结多在这里,军机处可有良策?”吴甡问道。 孙传庭道:“倒是有几个政策,但也不是短期内可以实行的,却也可以早作准备,请吴大人参详一二,日后军机处讨论的时候,也好有个计较。” 第一个法子便是切实的在各省各地丈量土地,登记造册,改变历朝历代收人头税的法子,摊丁入亩,按照田亩收取税赋,这样一来限制了大地主的实力,二来减少了各地百姓的压力,可以预估的是,摊丁入亩之后,人口会大规模的上涨,人多了,地方豪族缙绅除非割自己的肉,否则就要放出人口。 第二个法子便是明法度,继续完善改良大明律,不许各地以私法典刑,首先要做的就是《民法》。 第三就是扩大朝廷权力机构,让皇权下放到乡镇一级,特别是税、法两项,连通暴力机关下放到乡镇,以税、法等权力管民,以暴力维护权力。 吴甡思索着这三个法子,脸上的皱纹越发的深了,每个法子都会引起反弹,这几年,光是清理犯罪、失德缙绅的土地,就在各地引起了诸多恶性案件了,若是全面丈量土地,势必会引起大规模的变乱,毕竟自私是人的天性,不分贫富贵贱,谁都想多占便宜少吃亏。 周士奇忽然放在了吴甡面前一杯茶,惊醒了他,周士奇说:“吴大人,既然您来了,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我们先议一议,拿出个章程来。” “哦,何事?”吴甡问道。 周士奇道:“是大明律修改的事情,刑部想要把诸如杖责、鞭笞等肉刑和牢狱等刑罚暂缓实行,轻罪以劳改责罚,重罪则以流放为主,如何?” 吴甡想了想,说“此举是为了移民之事吧。” 孙传庭接口道:“确实如此,百姓视移民为流放,多不愿往,既如此,便将错就错,将移民作为惩恶之法,岂不是两全其美。” 吴甡想了想说:“倒也算是善法,本官可以附议。” 周士奇大赞,拿出一份文书,正是户部与刑部一道提请的折子,这类大略,并非战略决策,无需军机处诸大臣在场,却也需要秦王、首辅、次辅三人都同意,如今秦王和首辅周士奇已经签名了,就等次辅吴甡了。 吴甡犹豫片刻,还是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周士奇抚掌而笑,递给已经升任刑部尚书的孙传庭说:“孙大人,劳烦您了,本官会遣户部的陈侍郎一道参与的。大都督府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了,各地的后备军和正在休整的营伍都会保障。” 吴甡发现自己好像惹出了大事,问:“首辅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儿?” 周士奇说:“还是丈量田亩的事情,您也知道,户部现在山东、河南、直隶、陕西、山西各选了一个府试行了一下,引起了很多反弹,甚至有地方聚众上千,暴力殴打朝廷官吏的事情。” 吴甡自然知晓,周士奇说:“刑部和户部商议之后,发现各地民众都认定法不责众,且认为暴力恶行乃是民心所向,缙绅、豪族也跟着起哄,为了压制这个势头,不如与移民策略一起厉行,凡是暴力抗法的,全族一律迁往西域、漠北等地,如何?” 吴甡听了这话,说:“这不合适吧。” “吴大人,杀官可是造反的重罪啊,造反都不能流放了,那还有什么罪名可以呢,再者说,还是一律按照轻罪发落,到了西域,分发田亩。”周士奇小心的提醒道。 吴甡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是中了周士奇,当然更有可能是秦王的圈套了,这一招以退为进,竟然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盛京,麟趾宫。 自从当初从漠南投靠了清国,因为带来了末代大汗林丹汗的长子,皇太极便遵循草原上的收继婚制度,把苏泰娶进宫中,居住在麟趾宫,成为了仅次于皇后、宸妃的第三位妃子,然而,这只是表面上,所有人都知道,皇后的位置无可撼动,宸妃是皇太极的感情寄托,而庄妃则是皇太极最可心也是最倚重的人。 但是刚过完年,宸妃那孱弱的病躯再也忍受不住寒冬的苦楚,香消玉殒了,整个大清都在为其哀悼,皇太极更是沉痛以致生病,如今更是传谕“贵妃新丧,免朝贺,停止筵宴乐舞。” 麟趾宫西侧的偏殿里,黄色的帷幔之后是各种大大小小的神像,释迦牟尼、观世音、大黑天神甚至还有武圣关羽,屋里点燃了许多蜡烛,发出刺鼻的气味和烟尘,加上神像前大量的香和烧的经卷,让殿内不断往外面吐烟。 皇太极经过此地,见烟雾缭绕,问:“麟趾宫出了什么事儿?” 一个太监说道:“启禀皇上,自从宸妃娘娘去了后,西宫的贵妃娘娘每日诵佛抄经,日日祈祷,已经好几月都是这样了。” 皇太极走了过去,打开一点门缝,看到苏泰跪在神像之前,抄写经书,而在她的身边则是五位喇嘛在口诵佛号。 “这位喇嘛未曾见过。”皇太极说道。 太监说:“是塔图克上师,听说是当年是西宫娘娘为金山的察哈尔王请的老师。” “哎,辛苦她了,让御膳房送些斋饭来,算是朕的供奉。”皇太极说道,缓步离去了。 待皇太极走后,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苏泰放下了笔,扭转身子,对塔图克说:“上师,烦请这几位师傅先去休息吧。” 塔图克笑了笑,说:“娘娘勿要心扰,这些都是藏地来的喇嘛,听不懂你我之间的蒙古话。” 苏泰疑惑的看向四个年轻喇嘛,用蒙古话问了几句,个个都是疑惑之色,她才稍稍放心下来。 第450章 章一四五 唯有功勋 苏泰叹息一声,说:“先汗留下的亲族仆役之中,能追随我与额哲到这里的,也就只有你塔图克了,想不到为此竟让您成了喇嘛。” “当喇嘛没有什么不好的,当年若非您的恩典,塔图克全族早就成了莽古尔泰刀下的冤魂了,塔图克是您和额哲大汗的忠诚仆从,不是先汗的更不是其他人的。”塔图克俯首说道。 苏泰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她可与北府那边的联系,一开始是通过扎鲁特汗,后来内奇去了朝鲜,而科尔沁人又不忠诚,塔图克自愿成为了喇嘛,为她与北府的联络牺牲了很多,这些年,北府和东虏也在拉拢他,但塔图克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边。 “有一件事,关乎我和额哲的命运,您作为额哲的老师,我最信赖的人,我想听一听您的意见。”苏泰说道。 塔图克双手合十,问:“又到了在北府和清国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吗?” 苏泰微微点头,尽可能平淡的把皇太极向南京朝廷逊位求和的事情说了一遍,不夹杂任何一点个人情感,也没有流露任何一丝倾向,只为了让塔图克有所判断。 在苏泰看来,塔图克不仅忠心,而且还是一个睿智的人,在她进宫之后,一直是塔图克在照顾额哲,并且很好的在霸道的东虏与嚣张的蒙古各部之间周旋着,而且处置的一直得心应手,更为重要的是,塔图克身为喇嘛,比自己这个深宫妇人更有条件这个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塔图克认真的听着,在苏泰说完之后,他陷入了沉思,说:“娘娘,皇太极真是一位雄才英主,只是生不逢时,这不是群雄逐鹿的时代,只是秦王一人独霸天下的舞台。” 苏泰不在乎皇太极是什么样的人,即便皇太极如今成了她的男人,她只在乎谁能主导局势,苏泰不想为清国的覆灭而陪葬,但如今形势和几年前不同了,如今她不仅拥有额哲,还拥有博果尔,两个都是她的儿子。 “上师,直说了吧,我不想和博果尔一道去南京当人质,更不想让我们娘仨一起为东虏陪葬。”苏泰说道。 逊位求和的事情,苏泰感觉成功的希望很高,毕竟这符合双方的利益,在草原上,面对猛虎的入侵,不同种群的狼也会联合起来一起应对,大不了打炮猛虎之后再拼个你死我活也就是了,塔图克听了苏泰的话,问:“您心中似有不解之处。” 苏泰微微点头,她咬牙说道:“我不想在博果尔和额哲之间做出选择,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在苏泰看来,如果逊位求和的事情成了,自己和儿子前去南京做人质,但额哲却得到了好处,有可能在南京朝廷的扶持下成为一个真正的蒙古大汗,日后继续成吉思汗的荣光,恢复蒙古时代的伟大,但如果逊位求和失败了,她与博果尔会无恙,但额哲就永远作为皇太极的傀儡,生活在金山脚下的苦寒之地。 塔图克却是微微摇头:“娘娘,有一件事您未曾清楚,如果逊位求和真的让清国和南京联合起来,就一定是明国的对手吗,现在的明国可是秦王执政下的明国了,不是以前那个孱弱却佯装强大的伪装者。” “你的意思是,联合起来也不是秦王的对手?”苏泰诧异问道。 塔图克微微点头,说:“正是如此,秦王如今拥有三十万虎贲,随手可以覆灭清国和南京中的一个,但是却未曾如此,而是不断开辟一个又一个战场,罗刹人、叶尔羌汗国、藏地的反黄教联盟、张献忠乃至海上的泰西人,原因很简单,他从未把清国或者南京朝廷放在眼里,只是想用更合适的办法解决他们,一旦他知道两者在联合,肯定会改变原来的计划,我想清国会首当其冲的。” “未来掌握在秦王手中。”塔图克毫不犹豫的说道,继而又说:“您需要做的是在秦王那里找寻一个位置,其实他一直在给您机会,不然也不会从您这里获得清国内部的消息了。” 苏泰愣在了那里,神情有些恍惚,问道:“那......那我把逊位求和的消息告知秦王如何,这个消息即便清国的旗主都未曾得知,秦王知道后,一定为记录我的功绩的。” 塔图克微微点头:“是一个法子,秦王从您这里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兴兵讨伐清国,如果您和额哲、博果尔有幸在这场战乱之中活下来的话,以您的功绩和秦王的慷慨,三位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仅此而已?”苏泰问道。 塔图克点点头,说:“娘娘,如今已经没有蒙古了,额哲殿下没有任何意义,他还与阿布鼐存在争端,而博果尔是爱新觉罗的后裔,活着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恩典了。” 苏泰一时觉得无力,这个结局是那么的卑微,苏泰甚至感觉,即便自己什么不做,孙伯纶也会放过自己,毕竟有淑济的情分在。 “没有更好的结局了吗?”苏泰问道。 塔图克微微摇头,说:“您尚在畏首畏尾,而且还想两面下注,不会再有更好的结局了。” “那如果......如果我也愿意为此搏一搏呢?”苏泰攥紧拳头,认真的问道。 塔图克微微摇头:“娘娘,您至少得让我知道,您究竟想要什么,有一件事您得清楚,你我都只是这副棋盘上的棋子,有些东西,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得不到的,过度的渴求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苏泰听了塔图克这话,知道自己许多设想更类似于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认真考虑之后说:“我想让额哲拥有不低于阿布鼐的权柄和地位,至于博果尔,我希望他能自由的享受荣华富贵,而不是像多铎那样被幽禁在某个鬼地方,为了他们,我愿意付出一切。” 塔图克听了这话,微笑说道:“您一如既往的强势而富有野心,虽然这两个条件有些苛刻,但并非没有操作空间。” “烦请上师指点!”苏泰有些激动的问道,但是因为有四个外人在场,她不敢有所逾越。 塔图克双手合十,说:“秦王是个慷慨的人,但并不是对任何人都这样,他的慷慨只奖励给一种人,那就是为他建立功勋的人,无论这个人出身是多么的卑微,无论这个人是否曾经与他为敌,功勋都可以消弭他的罪过,带来富贵荣华,娘娘,您也不例外。” “我把消息告知他,这不是功勋吗?”苏泰问道。 塔图克笑道:“是的,但是太小了,这件事就好比山中的一匹优良野马,您告诉秦王这个消息是一种功勋,抓来野马是一种功勋,但最大的功勋是抓住它,驯服它!” “抓住它,驯服它!”苏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边,微微摇头,仍旧不解其意。 “它是谁?”苏泰又问。 塔图克双手合十,淡淡说道:“是某个执掌乾坤的雄主,当然也可以是他手中的帝国。” 苏泰美丽的眸子忽然展开,眼睛看向东面,恍然大悟,她淡淡说道:“我会抓住机会,感谢你,塔图克,我与额哲不会忘记你的。” 塔图克微微一笑,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坐在了那里,嘴里念念有词。 苏泰从殿内出来,看着房梁上和来往的太监宫女身上都系着白布,她问道:“我记得皇后娘娘要带诸妃前往陵寝祭奠,对吗?” 贴身的宫女回答道:“是的,听说不仅诸位娘娘去,就连百官的夫人、福晋都是要去呢。” 苏泰微微点头,继而说道:“我记得去年皇上赏赐给我了一株百年老参,据说有四百多年了,你去库里找来,去赠予尚书洪承畴大人。” “娘娘,那可是.......。”宫女有些不乐意了,苏泰又说:“他定然是不收的,你便说,请他替我为宸妃写一篇祭文。” “娘娘,奴婢听说,范文程大人的文采是极好的,几个王爷家的福晋都是请的他写祭文呢,范先生也乐意帮忙的。”宫女道。 “让你去,便去,休要啰嗦。”苏泰瞪了她一眼,呵斥道。 宫女不再敢于迟疑,连忙去了。 辽南,长生岛。 这个后世被命名为长兴岛的岛屿是长江以北最大的岛屿,整个岛屿像是一个斜着放的花生,东西近六十里,南北宽二十里,岛上地势呈现丘陵,西部最高,中东部低,东部还有一片土地适合种植粮食。 到了崇祯十四年的时候,岛上还有几个庄子和汉军旗的二百多人马,但是随着海边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双桅纵帆船的身影,所有兵马就撤往了复州城中,这个岛一时成了无人地带。 三月,万物复苏,老六含着草根,手里提着鞭子,坐在长生岛最高的塔山山顶,而在他的身后是一百多个正在挖土凿石的汉子。 当初老六用几块咸鱼从鳌拜手里获得了尚可喜的真实身份,并且协助士兵抓住了尚可喜,但几个人出手,功劳被分薄了不少,当被问及是怎么看出尚可喜的时候,老六自然供出阿拜,却发现那个家伙已经逃走了,如此一来,老六没有获得像黄德那样的大功,成为劳改营的营头,但是也得了不少银钱,还分了百亩的土地,成了劳改队的队头,他身后这支劳改队都是重刑犯,有些是复州、金州、旅顺等地抓来的东虏和汉军旗中的老兵和军官,而有些则是从山东调来的死刑犯,老六身材高大,出手又狠,也就震慑住了他们。 五日之前,老六从不死军一个参谋官手里接了活儿,在塔山顶修建一个墩台,用来监视岛屿的东面和北面,事实证明,这里确实能够做到,不然也不会留有毛文龙时代留下的石墙遗迹。 “老六,过来!”一个年轻人招呼了一声,老六连忙赶了过去。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却是一个千总,听人说是一个叫做讲武堂地方出来的,那里的人都是秦王的学生,年轻人叫方天华,据说还和朝中某位大人物有些关系,当然,这些在战场上不作数,让人畏惧的是他麾下有五十兵马,对劳改队所有人都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方天华指了指围墙里面一个天然的浅坑,说:“那里,让人挖深一些,一丈三尺深,两丈见方,用作蓄水池,知道吗?” 老六嘿嘿一笑,说:“方大人放心,这活儿小人在小黑山干过一回,是不是再让人用马骡运些淤泥、沙子、烧些石灰带上来,石头沏好之后,用水泥抹一遍,对吧!” “行啊,这个家伙懂的越来越多了,就是这么办。”方天华笑着拍拍老六的肩膀。 在劳改营中,老六已经算是老把式了,他既明白上司的意图,又能管理好麾下那支队伍,他手中的皮鞭只需要向刚来的不安分的新人挥舞,只要跟着他超过半个月,这些人就会服服帖帖的干活,老六最厉害的本事是让重刑犯们了解劳改营的政策,并且相信,方天华说,老六能给劳改犯们希望。 两个月的时间,一百二十人的劳改犯在黑山之顶建造了一个小型的堡垒,胸前、壕沟、栅栏齐备,还有一个墩台,一个能让三百人饮用两个月的蓄水池,还有储存了罐头、咸肉和粮食的仓库,如今他们又在山下的海边修筑了一个营地,三排原木打造的房子,伙房和浴室,还有一个小码头,在山上堡垒上的蓄水池和仓库可以使用之后,不断有精悍的分遣队来到这里,他们乘坐渔船、沙船或者什么东西,沿着海岸线向北,进入从复州、盖州一线上岸,执行骚扰、破袭、暗杀等任务,每次回来都会在这里休整、补充人员,而带回来的除了金银就是人头,多半是东虏的,还有蒙古人的。 老六最佩服的是被称之为神枪手的小队,他们队伍只有两三个,每个人都有两长一短三杆火铳,这些人可以携带吃食潜入复州一个月甚至更长,用手里火铳,在一百五十步甚至更远的地方打死敌人,唯一可惜的是,他们很少取回来头颅,但他们的目标却都是额真一类的贵人,至少也得是白甲兵。 “六爷你帮俺看看,俺减了多少了?”一个刚吃完饭的家伙坐在了老六面前,问道。 这个矮壮的光头是个彻彻底底的东虏,满洲正红旗的余丁,在港口被抓来的,判了二十五年的劳改,平日里表现不错,连镣铐都是去了,当初听说来长生岛这种危险的地方来干活能减刑,主动来的。 “拔海,你减了四个月的刑了。”老六翻看一个册子,说道。 第451章 章一四六 鳌拜的结局 拔海笑了笑,说:“那感情好,要是这么干下去,俺十几年就出去了,就是不知道在劳改营能不能娶媳妇。” 老六翻开册子,给拔海看了看,说:“看到这几个用红笔写的字了吗?” 拔海翻了翻白眼,说:“俺不认得。” 老六说:“这是都是表现好的重刑犯,用红笔写,就是标记出来,只要他们能说服自己家人迁徙到漠北、西域或者朝廷需要去的地方,就能减刑一半!” 说着,老六还念了几个名字,拔海挠挠头说:“他们是汉人,俺是女真人,不一样,按照俺这边的规矩,打败了的人,会被当做奴隶,超过车轮高的孩子都被杀掉,女人成为别人的老婆。” 老六说:“是不一样,但不是因为你是女真人,而是因为你不会说汉语,不会写汉字,甚至不穿汉人的衣服,去信什么喇嘛、山神一类的鬼东西,所以你才不能和他们一样。” “那俺要是学会了汉语,和你们汉人一样的话,就行了?”拔海问道。 老六想了想,说:“还是不行,你还得改个汉人的名字,以后有了孩子也得当汉人来养,就行了。” 拔海认真的想了想:“六爷,你教俺学汉话吧。” 老六点点头:“可以,因为你不会说汉话,我就一直没有告诉你,如果你能认得两千个汉字,并且学会写其中八百个的话,你就能减刑三年。” “学写字是不是得花钱,俺以前见牛录的额真给教书先生送米和银子。”拔海问。 老六摇摇头,他说:“不用花钱,是朝廷请来的师父教,但是学的慢,学不好要挨打,打屁股和背。” 拔海兴奋的跳起来:“那俺一定要去学,学不好挨打算什么,就应该挨打。” “六爷,你教俺汉话吧,俺这里有个老爷给的半盒烟,可以答谢你。”说着拔海从身上掏出半盒烟来,老六摆摆手:“不用了,我不抽这玩意,你以后帮我看着点队伍里的女真人就行了,谁有其他想法,就告诉我,另外,这事儿跟他们说说,如果想学的话,一并带来。” 拔海重重的点头,老六满脸正色,说:“先教你一句介绍自己的话,跟我念,我是瘪犊子!” “我是瘪犊子!” “我是骚鞑子!” “我是骚鞑子。” 两个人一个人教,一个学,空气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已经是夜里,外面传来了几声鸟叫,拔海忽然一把将老六按在地上,拖着他进了一边的草丛。 “你他妈干什么。”老六挣扎着。 拔海脸色严峻,说:“六爷,有人,有人!” 老六立刻不动了,听了听:“那不是飞龙的叫声嘛。” 拔海说:“不是,是人发出来的,对,肯定是,我们八旗,不,那些东虏就是喜欢用这种鸟叫联络。” 老六见拔海那认真的样子,不再去怀疑,而是抬头看了看黑森森的林子,不多时,鸟叫消失了,老六看到一个黑影窜了出去,那很快消失在灌木丛中,那黑影身材矮壮,有个小辫子在脑后跳跃,罗圈腿,定然是个鞑子,老六低声说:“我们得告诉方大人!” “不行,六爷,咱们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拔海说道。 “那你想怎么办?”老六问。 拔海当即说道:“抓一个,或者找到证据。”见老六明显有退缩的意思,拔海说:“六爷,如果咱能办到,俺能减刑,你能受赏。” 老六听了这话,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咬牙说:“干!” 二人猫着腰钻进了林子里,拔海掰断树枝,拔出老六的匕首削尖了,然后又弄了一根树枝,用树皮搓成绳子,与撕下来的衣服一道,把匕首绑在顶端,递给了老六,二人一前一后,向着林子深处走去,他们提着长矛,左手掩住眼睛防止被树枝刺伤,接着月光在林子里穿行着,在拔海的提示下,二人发现了被蹭断的枝条和踩出的脚印,到了树林和已经撂荒的田地交界的地方,地上有嚼烂的野麦子还有吃剩下的果子核,甚至还有从甲胄上脱落的铜钉泡。 白天的时候,二人带着方天华和几个夜不收来到了这个地方,夜不收中有一个把总,近四十岁了,经验最为丰富,他看过之后对方正化说:“大人,这个鞑子说的没错,确实有人在这里潜伏过,应该是两个人,他们应该是来侦查的。” “侦查?难道他们向攻下这里?”方天华脸色微变,问道。 把总说:“为什么不呢?”他指了指正在强烈拂动的茅草,说:“您看,这么大的海风,估计是台风要来了,台风来了,就不会有分遣队在这里上岸,我们也得不到任何支援,至少有五天来攻击我们,而我们呢,除了大人麾下五十人和逗留在此的十几个夜不收,就只有一百多个重刑犯了,如果偷袭的话,我们很容易被杀死在下面的营地里,就算是强攻,山上的堡垒也不是六十多人能守住的。” “那你觉得他们上岸了吗?”方天华问、 “没有,岛上应该只有一些斥候,如果他们上来超过五十人,就会进攻营地了,但很快会来,在台风来之前上岸。”把总说道。 方天华问:“真的会来台风吗?” “大人,我从崇祯十二年就在这里了,不会有错的。”把总说道。 “大人您看,狼烟!”老六指着塔山上的堡垒,大声说道。 方天华微微点头,说:“快,老六让所有人出动,把营地毁了,烧了房子和仓库,所有撤到山上去!” 鳌拜站在岸边的,看着从渔船上下来的甲兵骂骂咧咧的下来,然后像死猪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或者吐的昏天黑地,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两个月前他就收到消息,说是长生岛上有明军活动的迹象,他还亲自上来侦查过两次,后来山顶的那个堡垒渐渐成型,而在山下营地进进出出的小船越来越多,接着复州和盖州乃至更北的地方都是出现了敌人分遣队骚扰的痕迹,庄子被袭扰,庄头和大牲口被杀,庄子被点燃,那群人会在水井里下毒,或者扔进去一些死羊死猪之类的东西,或者狙杀城头的士卒、军官。 他们的行为无所不用其极,来无影去无踪,发生过的几次交火只打死了一些,却没有抓住一个活口,有些人的身上绑着火药,会和追捕的人同归于尽,如果不是有养狗的习惯,或许损失会更大。 但是又一个问题迫在眉睫,去年盖州播下种子冬小麦和开春种植的高粱都要到了收获的季节,已经有迹象表明,他们会趁着粮食成熟干燥的时候放火焚烧粮田,这可是完全无法接受的,长生岛这个钉子必须拔除,而台风的到来给了鳌拜机会。 他带了一百个葛布什贤哈超和三百甲兵及一些朝鲜包衣上来,准备快进快出,灭掉岛上这些守军,毁掉堡垒和营寨,然后离开,却不曾想被提早发现了。 明军逃离前烧毁了营寨,这意味着全军要面临台风带来的暴雨,鳌拜想到暴雨,连忙驱赶地上的甲兵和朝鲜包衣去搭建帐篷,他可不想一场暴雨之后,三分之一的人爬不起来。 两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狂风暴雨过去了,岛上一片狼藉,鳌拜虽然意识到了台风的厉害,却终究不懂如何防范,帐篷在大雨到来之前就被席卷一空,如果不是找到了一个山洞,或许会全军覆灭,但是当早上所有甲兵出来的时候,留在岸边的渔船大半被吹到了岸上,有些已经损毁,至于船上的物资,几乎没有剩下什么,好在发现了几匹明军遗失的骡子,众人杀了吃,鳌拜命令先把完好的渔船送水里,以备后撤之用,准备妥当之后,再行进攻。 进攻持续了一个早上,但是堡垒依旧耸立在那里,原因很简单,堡垒里储存了足够多的武器,飞雷、火铳都是不少,而方天华大胆的将武器分发给了部分劳改犯,而最终证明这是正确的,在老六的指挥下,劳改犯表现的非常英勇,甚至战死了七八个,特别是拔海,他手里的长矛刺死了三个人。 “你看,他们在整备船只,还造了一些木筏,我想他们要撤了!”方天华用望远镜眺望着港口,说道。 夜不收的把总想了想:“确实如此,我们早就发了狼烟,晚上也点燃了烽火,金州那边不可能不知道,台风一走,就应该派出支援,我想敌人会明天一早发起攻击,如果还打不下的话,就会撤退,防止被咱们援军堵在岛上。” 方天华微微点头,说:“我们应该想法子拦住他们!” 把总说:“大人也看到了,那群人全是白甲兵和葛布什贤哈超,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咱们能守住靠的是地利和火器,实际上如果再给他们五天,我们也守不住的,如果我们离开堡垒,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方天华说:“不用全部出去,我们可以趁着夜色去海滩,把船锚砍断,一个晚上,肯定会有涨潮或者落潮,无论是带走他们的船只,还是带到岸上,我们就赢了。” “好,晚上我带几个夜不收去。”把总说。 方天华微微摇头,说:“不用,我们从劳改犯里挑选几个也就是了,他们曾经是战士,有技艺在身,如果完成了任务,只用减刑、赏银就行了。” 把总愣住了,微微点头,毕竟即便失败了,也就死几个劳改犯,总好过让他手下人去拼,毕竟他麾下那些能说满语和蒙古语的弟兄都是夜不收的精华,损折一个都够心疼的。 方天华召集了所有参战的劳改犯,挑选自愿者,最终老六和拔海主动要求去,其实说起来,只有拔海是主动去的,老六则是报恩,如果白天不是拔海眼疾手快,刺死那个白甲兵,或许他的脑袋就被骨朵给敲碎了。 到了夜晚,二人去了没有的装具,带了弓矢和顺刀,从后面的悬崖下去,一路穿行过了树林,从灌木丛中爬了过去,很快便抵达了海滩,二人在污泥里匍匐前进,发现停船的海滩,守卫都在远处的林子里烤火,二人全身被淤泥覆盖,爬到了停泊区,割断锚链,绑缚木筏的绳索,甚至用匕首把船慢慢抠出洞来,忙活了许久,才爬上岸,原路返回。 然而林子里出现了东虏的斥候,二人被逼了回来,索性不再跑,钻进了灌木丛中,想着等明日天亮了再说,老六趴在地上,感觉肋骨被石头咯的生疼,嘟囔着去摸,眼角瞥到了篝火旁的一个正吃饭的汉子,那汉子摘了铁盔,脑后的辫子只有两指长,几乎就是个光头,脸上无须,老六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劳改营的时候的同伴阿拜。 “拔海,你能帮我一起抓那个人吗?”老六问道。 拔海看了一眼,发现那篝火离的其他远的很,倒也不难,问:“他是这支兵马的统帅吗?” “不是,那个人叫阿拜,是一个女真猎人,当初和我一起在劳改营的,却逃脱了,若不是他,我也能像黄德那样成为劳改营的营头。”老六说道,接着他眼睛一转,说:“我们要是抓到他,我就能成为营头,那样我就有权力增加你减刑的时间了,而且还可以放假让你去旅顺那边的庄子里看你的家人。” “好,咱们去抓他。”拔海听到后面的话,连忙说道。 二人等着,待篝火旁的人都睡着了,悄么声的走了过去,鳌拜听到脚步声,睁开眼一看,面前的脸很熟悉,他喊道:“老六!” 鳌拜坐起来,却忽然感觉脑后一疼,便是不省人事了,接着老六和拔海一道,用鳌拜身下的牛皮裹了他,拽着进了林子! 进了林子,老六一把拽下鳌拜的裤子,看了看屁股上的印记,哈哈大笑:“果然是这孙子,有印记在,没跑!” 第452章 章一四七 恶化的局面 阿蛮率领四艘单桅纵帆船和三艘运兵沙船来到长生岛的时候,看到的是被分成两队绑在一起的俘虏,其中一队一看便是羸弱病态的朝鲜包衣,而另一队尚有一百余人,却是魁梧有力,堆积在一起的虎枪、顺刀以及那些白色铠甲,昭示着他们东虏精锐的身份。 “什么,你们还抓了鳌拜?”阿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来袭长生岛的人是葛布什贤哈超和白甲兵,领军的竟然是第一巴图鲁鳌拜,而且还被打败了,就连主帅都被抓了。 方天华重重的点头,显然非常兴奋,他带着阿蛮见过了鳌拜之后说:“大人,鳌拜被我们抓来,绑在木杆上,这些缺衣少粮的又被断了退路的家伙过半投降了,但是有一个近百人逃进了密林之中,您率领的大军到了,我们可以把岛清缴一遍,还能抓到至少八十个甲兵。” 阿蛮说:“我带来了八百人,其中三个步队,两百乞列迷人,还有一百个朝鲜弓手,三门火炮外加炮手、杂役一百人。” 方天华微微点头,感觉清缴应该会很成功,至少那些乞列迷人和朝鲜弓手都是丛林战的好手。 阿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方千总,这么些精锐来到岛上,不是为了抓几个逃进野林子的东虏的,而是为了打仗,既然这里的敌人被击溃了,我要带走这些兵马。” 方天华忽然来了精神:“大人要去攻打复州?” 阿蛮哈哈一笑说:“正是,你要不要随本官一道去?” “可是.....下官没有收到调令,而且大人您.......。”方天华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话说了一半。毕竟按照大都督府的规矩,除非事态紧急,前线官将不得随意差遣各地兵马,方天华此次的差遣是经营长生岛,支援分遣队在前线的作战,阿蛮调遣他参与攻打复州,打下来也就罢了,若是打不下来,可是连个功过相抵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你也是立下大功了,有长生岛的功绩在,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再者,你家二叔祖如今还在金州呢,有这位佛爷在,还震慑不住几个军法官?”阿蛮笑呵呵的说道。 方天华点点头,阿蛮口中的二叔祖就是方正化,那可是秦王身边的红人,又管着东虏这边的情报,怯薛、近卫、不死三个与东虏对阵的军都仰仗他,就连水师也是如此,更是有人传言,以方正化的功绩也可以封爵了。 “好,就这么干了!”方天华咬牙说道。 阿蛮根本就没让他带来的士兵下船,他命令方天华的部下和劳改营的犯人全部上船,把山上堡垒的蓄水池毁坏,粮食和武器带走,房子烧掉,然后在沿海系留一艘单桅纵帆船,用来招降岛上藏匿的甲兵。 一群人坐上舰船,绕过了整个长生岛,在第二日早上涨潮的时候上岸,阿蛮可谓是全军出动,命令六艘船上只留下最少数量的水手操船,其余的水手和舰船护卫,与战兵、劳改营一道登陆,这样上了岸,队伍一下到了一千四百多人。 萨哈廉万万没想到在鳌拜还未曾传回消息之前,就有一支兵马攻打上岸,而且还是来自长生岛方向,萨哈廉感觉鳌拜可能被困在了长生岛,但是很快,就有消息传来,鳌拜已经被俘虏了,明军正横扫复州周围屯田的庄子,抢收粮食。 这却是一个十足的坏消息,鳌拜带走的四百战兵虽然只是复州兵力的六分之一,但却是战力的三分之一,考虑到这支兵马的大败和鳌拜被俘对士气的打击,萨哈廉对于守住复州城并没有多大的信心,而上岸的敌人正在滚雪球一般的扩大。 每到一个庄子,庄头及其附庸都会被当众斩首,庄子中的庄丁则被充入劳改队,这些人的财产和粮食会被分发给包衣和底层的庄户,然后让他们去收割庄稼,收多少都是自己的,还会挑选一部分丁壮进入辅兵队,继续前进。 萨哈廉敏锐的抓住了明军缺乏骑兵的弱点,派出了精锐骑兵,想要借助骑兵的优势消灭一部分敌人,但是出城的骑兵却遭遇了伏击,不得已大败而归,只确定了一个消息,这伙数量不明的敌人拥有火炮。 半个月后,萨哈廉看到四千余兵马来到了复州城前,其中还有三门火炮,在确定了盖州的杜度不会派遣大规模的兵马支援后,萨哈廉选择了撤退,他心里很清楚,这四千由包衣占据了大多数的兵马难以攻下复州城,但金州的敌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事实上,萨哈廉撤退半日之后,金州的援军已经是到了,复州彻底被彻底解放。 失去了复州的粮食、军械和兵力的支援,得利赢城和一些山间堡垒、墩台也是支撑不住,仓皇撤退,辽南的局势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不死军获得了足够大的活动空间,其前锋分遣队已经出没到了盖州这一东虏的核心区域,比近卫军和怯薛军的行动还要快。 盛京,清宁宫。 皇太极躺在床上,形容枯槁,整个人都是瘦了一圈,年前生病就是病根没有去,又强压着病去了一趟辽南,回来后,宸妃又是去了,病痛的折磨和伤心痛苦让这个男人彻底垮塌了下来。 “辽南的局面已经稳住!复州丢了,敌人的斥候到了盖州城下,烧了大量的良田,这叫稳住了局面,杜度该死,萨哈廉当诛!”皇太极看了一眼辽南来的奏折,一把扔到了地上,大声骂道。 范文程立刻跪在了地上,小心的把撕成碎片的奏折捡起来,索尼走了之后,他成了皇太极处理政务的左膀右臂,可与以前向往这个位置不同,范文程越发觉得伴君如伴虎了。 其实范文程和皇太极都知道,复州丢失之后,明国大军没有继续进取盖州,只是因为兵力不足罢了,萨哈廉和杜度的那些举措可有可无,但可怕的是,辽南的明军在积蓄力量,他们把盖州以南能迁走的百姓都是迁到了复州地区,复州丢失不到一个月,复州、金州两城的州衙门相继建立,明国朝廷派遣来的知州等牧民官从不死军手中接手了当地的百姓,两地正是废卫所,建州县,进入与明国内部一样的发展轨道。 庄妃轻抚着皇帝的后背,让他呼吸更为舒畅一些,稍稍有了好转之后,皇太极问:“范先生,文馆有再收到索尼的消息吗?” 范文程微微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铅封的文书,悄悄看了看庄妃,皇太极说:“你先下去吧,无事就别进来了!” “皇上,奴才觉得这份文书,多半还是........。”范文程跪在皇太极的身边,小心说道,但是文书已经被皇太极一把抢去,皇太极拆开只是看了一眼,脸色瞬间苍白,忽然鼻子大量出血,老病又是犯了。 庄妃听到范文程的声音,跑了进来,发现皇太极胸前都是鲜血,连忙叫大夫去了。 “索尼误我,索尼误我.......。”半昏迷状态的皇太极喃喃说道。 范文程收起那沾血的文书,退到了一边。 其实不用打开,仅仅看包裹文书的印度棉布范文程就知道里面的内容。 当初讨论逊位求和的四个人都是忽视了索尼南下南京的艰辛,在明国水师事实上封锁了黄海和渤海之后,为了保证索尼可以安全抵达南京,他要先进入朝鲜,扮作商贾穿越遍地都是叛军的咸镜北道,然后坐船前往日本,再换乘明国船只抵达南京,而护送他的只是一个朝鲜小商人。 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冬季,一直到开春,索尼才坐上前往日本的船,却又因为日本的闭关锁国政策,在日本耽搁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坐上日本前往大员的船只,而正是在日本的几个月还朝鲜商人那里的见闻,索尼在日本传回来的第一封书信。 信很长,通篇都是介绍了日本这个国度的情况,索尼惊讶于日本的人口众多和财富,据说有两千万人,几乎相当于北府目前控制的人口,而日本又有几座银山,更让索尼惊叹的是日本的内部的分裂和军备的落后,在索尼的书信中,大篇幅的介绍了,日本一国一城,大部分城池只是宫城,大部分的百姓没有坚城保护,而日本由奸贼把持朝政,各地都有藩镇。 最关键的是日本军备松弛,军力不盛而且处于分裂状态,索尼甚至非常肯定的告诉皇太极,只需要两年时间,两万兵马就可以征服这个国家。 索尼甚至为皇太极提出了两种方案,一种是把日本当成一个新的奶牛,既然无法通过抢明国获得财富和丁口,朝鲜又被榨干了,那就去抢东边的日本,以获得和明国抗衡的实力,索尼认为日本比明国更适合抢夺,这里军力不盛,百姓尤为服从,身材矮小,除了少数的武士和一些火器部队,几乎没有成建制的兵马。 第二种方案则是将日本作为大清的避风港,建议皇太极派出兵马占据日本的一个或者两个大岛,一旦与明国的斗争出现失败的迹象,可以通过朝鲜和船只把八旗的核心力量撤往日本,以获得东山再起的机会。 为了保证书信能到皇太极的手中,索尼派遣了几波人马,利用水路、陆路等各种手段传回书信,所以皇太极先后接到了四封书信,但是内容都是完全一样的,当一开始接到书信的时候,皇太极大为兴奋,找来几个对日本了解的朝鲜商人,准备攻取日本的计划,但是随着局势的渐渐恶化,这个计划不得不搁置。 皇太极的态度也由兴奋变成了厌恶,如今大清处于风雨飘零的局面,大宁卫事实上处于被围困的状态,宁远也已经成为了孤城,大凌河以西的土地都被战火弥漫,而辽南的敌人到了盖州,就连朝鲜也传来城池陷落的消息。 在皇太极的眼里,唯有索尼快速与南京朝廷达成一致,在江南对明国发起进攻,才能减缓辽东所面临的压力,但是传来的书信都是那一封,至少在崇祯十五年六月的时候,索尼尚未抵达南京。 逊位求和在皇太极的眼里已经成了大清国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如今这救命稻草却是越发缥缈了。 台湾,大员港。 范兴和一个福建口音的中年水手坐在小船上,趁着月色来到了港口之外,水手名叫刘成业,是一个地道的福建人。 刘成业和很多福建人的幺儿一样,父辈没有给他留下一亩田地,家里的牛和田都是分给了两个兄长,如果分给三个人的话,三家都会饿死的,刘成业从兄长那里弄来了一点钱,十四岁就拜了一个家乡的海主为义父,出来讨生活,他的义父拥有十几条船和近千人马,算是海商中比较不错的,但当郑芝龙受抚之后,这类小海主要么死,要么受抚,刘成业的义父选择了对抗到底,最后死在广东的海岸上,而他则因为会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语在大员、马尼拉等地讨生活。 范兴从大员港雇佣了他,五十枚银圆足够刘成业在福建有一个安稳的小家了。 “范老爷,沙洲之后就是荷兰人的港口了,您看到那亮灯的地方了吗,那是荷兰人的堡垒,上面也就几十个人。”刘成业仔细的介绍道,大员港他来过几十次了,非常熟悉。 范兴坐在船边,微微点头,看到的是沙洲后面的海湾,沙洲不止一个,荷兰人在沙洲上修筑了堡垒,范兴问道:“堡垒有炮吗?” “有,都是红夷大炮,至少四门,他们经常发炮,荷兰人把那对着海山的木筏发炮叫做演习,意思就是怕炮手生疏了手艺。”刘成业说道。 “现在是涨潮了吗?”范兴看了看海面,问道。 刘成业说:“对,现在开始涨潮了,但是距离最高的时候还得有半个时辰呢,涨潮之后鹿耳门可以走大船了,那种西班牙大帆船也可以过。” “去鹿耳门探航道。”范兴说道。 第453章 章一四八 热兰遮城 刘成业微微点头,他知道,若是能完成这个任务,五十个银圆就会变成八十个,足以让他下定决心了,刘成业说:“范老爷,探航道可以,咱也熟悉这个手艺,但是......。” “放心,银钱不会短少你的。”范兴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刘成业脸色凝重起来,范兴的大方他是见识过的,一个当他向导逛一逛下城区的小孩儿都能得一个银币的赏,而且他还付了一半的薪资,对此刘成业一点不担心,刘成业说:“范老爷,小人不是说钱的事儿,您也知道,航道和堡垒是荷兰人的命,抓住可是要吊死或者烧死的,您得依着小人,若是被发现,一切听小人的。” “好!”范兴认真的说道。 刘成业的经验很丰富,降下船帆,小心的划着,沿着海岸线走,有时甚至用竹竿撑着岸边,以防搁浅,夜幕之下,小船躲过哨兵,进入了鹿耳门,刘成业放下测深锤和探杆,不时向范兴汇报着数据,而范兴则依靠着一盏油灯在纸上写写画画,各类曲线、直线和数字跃然纸上。 砰! 在测量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声炮响从沙洲上的堡垒里发出,炮弹射在了距离小船不到三十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柱,刘成业立刻说道:“范老爷,荷兰人发现我们了!” 正说着,炮声不断,而在身后,一艘小船正在风帆和船桨的带动下快速驶来,距离不到一里了。 刘成业夺过范兴手里的册子,包进口袋里,塞进了他的怀里,脱掉了大部分的衣服,升起船帆,收起探杆和测深锤,大体测量了一下方向,然后用绳索和木杆固定了船帆,二人各自持一个竹筒,小心的沉入水中。 小船在风力的鼓荡下向着外海去了,荷兰人的两艘小船快速的追去,其中一艘船上,马格尔少尉压下了身边士卒的火铳,说:“不要开火,他们的的船速降低下来了,我们抓住他,交给楚尼斯总督,总督大人会热情的招待他们的!” 几个荷兰火枪手都是笑了起来,楚尼斯总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在大员的最高代表,他是无冕之王,拥有一切生杀予夺的大权,而对付敢于窥视大员的人,楚尼斯总是给予最残酷的刑罚,无论是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还是郑一官的人,毕竟荷兰这这片海洋上最强大的海上力量。 “用火烧死还是让狗咬死呢,我赌一个金杜卡特,是火刑,总督大人喜欢火焰的颜色和烧熟的味道!”一个士卒打赌说道。 “我赌是绞刑!”另一个人轻松的说道。 马格尔少尉的脸色却是变了,因为他发现对面那个船上根本没有人,那几件衣服是木架支撑起来的,也无人操帆! “回去,搜索这里的沙滩,让切之丹和那些土人猴子都起来,搜寻这里每一片土地,总督大人雇佣他们不是让他们在妓女的肚皮上睡大觉的!”马格尔愤怒的吼叫起来。 热兰遮城,总督府。 楚尼斯总督从里间的房子里走出来,马格尔借着他开关门的机会,还能看到两个日本女人丰腴的白躯,看来楚尼斯的兴致还不错,没有受到昨晚开炮的影响。 楚尼斯是个三百斤的大胖子,袒露的肚腩上满是毛发,他从酒架上取下酒瓶,倒了一杯威士忌,看了看马格尔,又给他倒了一杯,在楚尼斯的眼里,马格尔虽然迂腐、古板,却是热兰遮城城防最倚重的男人,他坐在椅子上,说:“也就是说,你没有抓到那个窥视我们港口的蟊贼!” 马格尔喝了酒,说:“很抱歉,总督大人。” 楚尼斯哈哈一笑,说:“没有关系,我的朋友,虽然没有抓到他,但我猜测到是谁了,事实上,德扬已经去抓了。” 不多时,一个高瘦的男人推门而入,他有着一张白皙的脸,恰如他的名字德扬一样,这个男人很年轻,不乏魅力,德扬是巴达维亚地区某个大人物的情夫,马格尔本能上不喜欢这个靠着卖屁股上位的商务专员。 “抱歉,楚尼斯总督,我们没有抓到人,只取来这些。”德扬有些担忧的拿出一个公文包,拿出了一些烧毁的信件。 德扬拿起其中一块,指了指上面的印鉴,说:“这是明国大都督府的印鉴,在明国是高于皇帝的存在,而据那个酒馆的活计说,那个男人说的汉语有浓郁的北方味道,说是陕西方言,那里喜欢用驴的粪便骂人,叫驴球子!” “很显然,是明国人干的,他们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海军,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这片大海上攫取利益了!”楚尼斯挥舞着肥大的拳头,大声吼叫道。 德扬用力的点点头,他转动楚尼斯桌子上的地球仪,食指指在了奴儿干都司和苦夷岛,说:“他们已经垄断了这个位置的贸易,我们合作的捕鲸船受到袭击,而在这个岛上,他们获得了进入日本的一条走私道路,那几个明国北方的商人拥有垄断性的贸易特权,他们从这块寒冷的大陆获得上好的毛皮,从日本得到白银和硫磺!” “这是对荷兰的挑衅,对东印度公司的挑衅!”楚尼斯吼道。 马格尔眉头皱起来,他知道这是楚尼斯完全无法接受的,在远东地区,荷兰的利润点就是靠着台湾岛进行贸易,而垄断和日本的贸易则是最大的利润,而如今有人挑战了荷兰人的地位。 德扬适时的拿出一封书信说:“事实上,我们该考虑一下南京明国摄政大臣钱大人的提案了,和南京明国、鞑靼人甚至郑一官合作,灭掉这个北京明国这个秩序的挑战者!” 楚尼斯把一杯威士忌直接倒进了嘴里,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狠狠的说道:“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热兰遮城是建立在沙丘上的,那里不方便的交通和较小的面积不足以供应更多人的生存,而荷兰人不会让外人接近他们的堡垒,所以热兰遮下城区就建立在热兰遮城内港的土地上,这样热兰遮城不仅可以作为最后的防线,还能保护港口、仓库等这些商贸带来的财富。 荷兰人在热兰遮城经营了十几年了,下城区已经有很大的规模,与热兰遮城这个军事堡垒不同,下城区已经形成了规模巨大的商业区和居民区,甚至有商贾在这里定居,荷兰人与其他殖民者一样,对下城区疏于管理,这里混乱不堪,充斥着各色人种,往来的商贾都带着护卫,以备不测。 范兴坐在一处以闽南菜为主的客店的二楼,看着一队士兵把他在酒馆里的一切东西带走,与昨晚不同,如今的范兴换了一副装束,一身肩衣和一条肥大的裤子,加上月代头,以及时不时的点头哈腰,十足的日本人的打扮。 “范老爷,您......您真是千面郎君呀。”刘成业登上二楼,看到范兴,笑哈哈的说道。 范兴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鹿皮口袋,放在了刘成业的面前,说:“这是尾款,你的服务很让我满意。” 刘成业本不欲点查,他相信范兴的诚信,但是收起来的时候一掂量,刘成业就感觉不对,打开之后发现多了不少,而是里面还有两枚上好的缅甸宝石。 “范老爷,多了。”刘成业说道。 范兴微微摇头:“多了算赏你的,毕竟你救了我的命。” 刘成业连连道谢,要了几个好菜,要请客,看他熟络的模样,显然认识这家的老板,待菜上来,刘成业问:“范老爷,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马尼拉、巴达维亚、升龙城、马六甲,只要是海上的这些港口,小人多半去过,可以为您服务,小人也认识许多人呀。” 范兴摆摆手,说:“热兰遮城是我的最后一站!” 刘成业难掩心中的失望,说:“像您这样大方的雇主可不多见,小人听您是北方口音,应该是北面来的,听闻秦王在大兴海贸,只要是海狗都可以发财,您可以帮小人引荐一下吗?” 范兴微微点头,说:“像你这样经验丰富的水手,在天津可以成为船长,一年领至少三百两的薪资,若是进入水师,薪资少一些,却也能有官身。” “您有门路引荐一下吗,这些都可以作为中介费或者其他什么的。”刘成业又把那口袋推向范兴。 范兴微微摇头,说:“我不能带你走,我还有其他的活计,怕是爱莫能助了。” 见刘成业失望,范兴又说:“成业,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当然!”刘成业说道。 范兴说:“成业,我这里有个活计,可以让你发财,甚至弄个官身也不难,但是要大胆、心细还要忠诚,你能做到吗?” 刘成业听到发财、官身瞬间脸色涨红了,但又听到忠诚两个字,就有些犹豫了,忠诚!怎么才叫忠诚刘成业不知道,但不忠诚的结果他知道,那个时候,死都成了妄想。 “范老爷,您也知道,小人就是个老海狗,没多大本事,您能不能先把这活计说一说,让小人先了解一番。不过您放心,干和不干,小人都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刘成业拍着胸脯说道。 范兴说:“大员的形势你比我更清楚,这上面有几股势力,除了荷兰人,还有土人生番,除此之外就是各地汉人头家,对吧?” 刘成业点点头,生番是本地的土人,而头家是从福建迁徙过来的汉人,有些是当初颜思奇、李旦那些在日本密谋推翻幕府的海盗团伙迁徙来的,有些则是商贾在这里定居的,其中不乏郑芝龙安插进来的,他们与荷兰人的关系还算和睦,接受荷兰人的统治,提供税粮、各色服务,在面对土人的时候,他们也会联合在一起。 “我需要有个人在岛上生活下来,侦知情报、消息,了解这些头家的底细,谁是荷兰人的走狗,谁是郑芝龙的暗桩,谁和荷兰人冲突最大,谁又有野心,那些可以收买,哪些可以震慑!”范兴说道。 刘成业说:“如果不拼命不动刀子的话,小人倒是能干的了,就是怕干不好,毕竟小人就是个海狗,那些头家都是大人物。” “你若应了我,我也可以帮你变成大人物!”范兴笑道。 “咋变?”刘成业问。 范兴道:“在这里,有钱有人就是大人物,我在港口那条船你应该看到的,上面都是卷烟、毛皮、参茸,上等的好货,至少值万两,都可以给你,而且福建总兵王大人是我的朋友,你也可以借着他弄到福建的移民、军械、商货,甚至你可以认他为干爹,方便来往!” “总兵!干爹!”刘成业跳了起来。 “我干,我干!范老爷我干!”刘成业再也不犹豫,拍着胸脯说道。 范兴问:“那你知道如何证明自己的忠诚吗?” 刘成业一时语塞,他的脑袋正在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运转着,他思前想后说道:“我有一个儿子,唯一的儿子,十三岁了,您可以带走,或者送到总兵大人的府上,我还需要一个副手,对一个副手,您得给我安排一个,恩.......账房,对,账房,我手里的银子从未超过二十两过,也不会用算盘,您一下给了一万两的货物让我经营,一个熟练的账房是不能少的。” “我还可以写一封信,把我曾经与郑芝龙为敌,还有昨晚的事情写上,按手印,这样的话,荷兰人和郑芝龙知道我与您的合作,会杀了我,我.......我只知道这些了。”刘成业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案,一直到脑袋混沌之后,才有些不满足的说道。 范兴笑了笑:“够了,已经够了,这足以证明你的忠诚了。” 刘成业咬咬牙,俯低身子,问:“范老爷,不不不,范大人,卑职想知道,您的上官是.......。” “秦王!” “秦王?”刘成业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把那两个字咽回去,他脸色变幻了几次,正色说:“范大人,您放心吧,卑职这腔子血,就卖给您这识货的人了,便是死了,这辈子也是值得了。” 范兴笑了笑,说:“成业,你有野心,也有本事,我如果能做到两点,你肯定能做好这件事。” “大人赐教!”刘成业抱拳问。 范兴指了指桌上的鹿皮口袋,说:“第一,别怕花钱,第二,别怕赔钱!” 刘成业挠挠头,说:“小人出身贫贱,难免有些........。” 范兴哈哈一笑,说:“如果遇到要花钱的时候,你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反正不是你的钱!” 第454章 章一四九 各怀鬼胎 南京。 索尼从榻上醒来,喝了一口水,洗脸的时候,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他诧异的瞪大了眼珠,他发现自己脸色红润,而且胖了,看了一眼墙壁上用匕首留下来的记号,索尼踏步走向门口,在门外站着两个体壮持兵的守卫。 “告诉钱谦益,我要见他!”索尼大吼道。 “不可能,只有当钱大人想要见你的时候,你才能见他,等着吧,饭菜一刻钟后就会来的!”守卫四个守卫中的一个堵在门口,毫不客气的说道。 索尼指了指外面正在飘落叶子的榆树,大声叫到:“看到没有,已经是秋天了,我离开盛京已经足足九个月了,我必须见到钱谦益!” 咣当!房门被关上了,守卫一句话也不再说。 索尼一拳砸在了房门上,大叫:“我是大清皇帝的使者,你们不能这么软禁我!” 事实上,两个月之前,在到了南京的第三天,他便见到了南京朝廷的首辅钱谦益,二人密谈了一个下午,秉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谈判原则,索尼提出了一些比较苛刻的条件,准备用自己睿智的头脑和能言善辩的口舌为大清尽量争取利益和尊严,但是他高估了两件事。 一是南京朝廷对辽东的了解,事实上,自从登莱水师封锁之后,出入的商船极少能抵达辽东的,过于稀少的情报让南京朝廷认为清国与北府还在僵持之中,虽然北府占据优势,但这个拉锯战还要持续许久,至少不会像索尼说的那样,在崇祯十六年就要分出胜负。 第二个则是高估了钱谦益对于权力的控制,钱谦益是首辅没错,但他的地位不像是孙伯纶在北府或者皇太极在清国,钱谦益只是站在权力的顶峰,却无法做到大权独揽,湖广的侯恂、苏北的史可法这类握有兵权的督师都可以参与到军国大事的决断之中,而且拥有很大的话语权。 东林内部也是倾轧、党争不断,而清流的势力也在上升,虽然东林党人和复社都是自诩清流,而且平日的做派也能迷惑世人,但那是在尚未尝到权力滋味的前提下,如今他们已经大权在握,就与平日标榜的样子完全不同了,贪腐、受贿、党争,丑闻不断传来,然而东林党或者士大夫之中不乏德行高洁且富有名望的人,其中便以刘宗周和黄道周为首,联合学子、士大夫,抨击南京朝廷的丑恶嘴脸,当然,清流之后也不乏女人,柳如是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要么占据这道德的制高点,要么在督察院之中拥有官职,渐渐掌握了舆论的主导,南京朝廷加派剿饷、练饷、与献贼眉来眼去,与东虏藕断丝连都成为了他们批驳的对象,当初和辽镇、东虏媾和,参与走私,这些黑账也被翻出来。 这些都是限制了钱谦益的权柄,让这件事拖延下来,而在钱谦益看来,拖延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索尼在一步步降低条件,钱谦益晾着他,就是要这个家伙把底牌亮出来,彻底把东虏这条恶狼变成一只听话的猛犬。 咚咚咚!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索尼坐在地上,骂道:“滚,我不吃,除非见到钱谦益,否则不吃饭!” “哟,索尼大人还耍小孩儿性子,不吃就罢了,反正是钱大人邀请您去吃早餐!”外面传来一个仆人尖细的声音。 索尼一下子跃起,拍打了一下屁股上的灰尘,却发现自己未曾梳洗穿衣,连忙收拾了一下,跟着那个嚣张的仆人去了,二人坐上马车,去了城外钱谦益的私宅,那宅子据说是某位豪客营造的,钱谦益坐稳首辅之后,便献给了他。 进了府门,朱漆大门甚是敞亮,进了二进院落便是一个西洋式样的高楼,索尼随着仆人进去,见堂内,钱谦益正在与一个戴着礼帽,穿着马裤的西洋男人相谈正欢,而那个年轻男人身边还有一个点头哈腰的通事。 “钱大人,这位是?”索尼问道。 钱谦益微笑说道:“索尼大人,这位是荷兰在台湾的总督楚尼斯的使者,德扬先生。” 德扬微微躬身,眉眼之间确实倨傲的神色,他看到了索尼的辫子,笑着说了句什么,通事连忙翻译:“索尼大人,德扬先生说,有的秀发非常美丽,好像一条精致的.....精致的尾巴。” 索尼脸色微变,钱谦益却说:“好了,索尼大人,有什么话一会再说吧,德扬先生代表着这片海域最强大的海上力量,即便是明国的那支水师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因为你的傲慢和失礼让我们失去了这么一个强大盟友的话,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索尼咬咬牙,坐在那里,心中的怒火没有发出,他很清楚,此次逊位求和,大清与南京朝廷联合,绝对只是让南京派遣兵马北上那么简单,大清需要粮食、军械和兵力的支持,而不打倒明国的那支登莱水师,一切都是送不到辽东的。 “为什么不找郑芝龙,而是和这个郑芝龙的手下败将合作?”索尼问道。 索尼对海上的情况不太了解,但是也知道,除了登莱水师之外,明国最强大的舰队在郑芝龙手中,听说有数千条船和几万兵马,荷兰人万里之外来到,又有多少力量呢。 “郑一官不过是借助了沿海的地利,他的胜利只建立在防守之上,如果进攻,能对付夹板船的只有夹板船!”通事把德扬的话翻译过来,显然非常的强硬。 钱谦益轻咳一声:“郑芝龙阳奉阴违,与之合作,万里远征,实乃不智,内阁已有决断,此次海上借助荷兰盟友!” 实际上,钱谦益并未说实话,南京朝廷已经几次试探郑芝龙的态度,发现这个家伙就是个墙头草,两边都不下注,逼的急了,郑芝龙索性把自己的条件和盘托出,要福建、广东和浙江三省封王,听调不听宣,世镇东南!其他也就罢了,浙江可是江浙利益集团的核心利益区,是无法割舍的,福建和广东倒是考虑,至于第三省,钱谦益提出广西或者贵州,都是被拒绝了。 而荷兰的要求除了在崇明、舟山要一小岛筑城开港,其余都是商贸之利,说白了就是两点,贸易特许状和货物专营权,荷兰要垄断前往日本、朝鲜的贸易,还有丝绸、瓷器和茶叶的专营权,这对江浙利益集团来说也是损失,但一切兑现都要等灭掉孙伯纶之后,到时候兑现不兑现就要看双方力量对比了。 “好了,索尼大人,我们与你们清国、荷兰的条件谈妥了,最后就是你们与荷兰的条件了,这是本官帮你拟定的条件,你且先看一下,若是没有问题,就表态吧。”钱谦益说道。 索尼拿起那文书看了起来,也都是贸易特许状和货物专营,把大清利润最高的毛皮、参茸、东珠这几样垄断在手里,唯一比南京苛刻的是定价权,荷兰人要自己为那些货物定价。 短短一页纸,索尼看了很久,他心里盘算着,实际上这些条件皇太极不可能答应,但索尼也知道,大不了事成之后不认账就是,索尼盘算了一下,自己不能答应的太快,否则就会引起双方的怀疑,毕竟不认账可不止针对红毛夷,对南京同样如此。 “这份合约什么时候开始实施呢?”索尼煞有其事的问道。 钱谦益微笑说:“击败孙贼之后。” 德扬也跟着点点头,索尼追问:“如何算击败孙贼,杀了孙贼还是把孙贼赶出边墙亦或者绝灭整个北府?” “当然是击败登莱水师之后!”德扬率先说道,这样对荷兰更有利,只要击败了登莱水师,荷兰独霸海上,就可以立刻获得利润。 钱谦益微微摇头:“不妥不妥,德扬先生,我们不是已经达成一致了吗,荷兰不仅派遣水师,还要派遣一支一万人的火器营伍参战陆地上的战斗。” “这个......自然是的。”德扬的脸色变换了一下,实际上这是他的自作主张,为了让钱谦益答应贸易特许状和货物专卖的事情,实际上,整个大员只有不到两千人的派遣军,加上巴达维亚及帝国在远东的所有陆战力量,也不会超过两万人,但要知道,荷兰在各地的堡垒、港口都与当地的土人、势力处于战争状态,能抽调的士卒顶多不过五千,而且这还需要整个东印度公司的支持,不是德扬或者楚尼斯可以决断的。 “本官的意思,至少把孙贼驱逐出边墙之外!”钱谦益说道。 德扬听了通事的翻译,站了起来,对钱谦益说道:“不可以,尊敬的首相先生,这不可以,您的国度鞑靼人、野蛮人的战斗可能会持续几十年,难道让伟大的荷兰在这几十年内都看不到收益吗?” 索尼坐在那里喝着茶,看着由他挑起的这番内斗,他早就看出来,钱谦益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在玩漫天要价的把戏,而那个德扬明显上当了。 两人争吵了一会,索尼微笑说道:“既然是三方结盟,那么由我做一个中间人,我们都各自退一步,这样吧,以攻下京城为准,可以吗?” 钱谦益微微点头,如果能攻打下京城,北府的力量十去七八,倒也不算什么了,德扬也表现能接受,毕竟明国的京城距离海边也就两百里,这个距离并不是特别远。 索尼见双方同意了,便说道:“好了,首辅大人,德扬先生,既然我们达成一致了,那么讨论一下出兵的问题吧,两位要知道,我们大清正在与孙贼进行着艰苦的战斗,他们距离我们的盛京越来越近了,而粮食、军械乃至士兵都是不足了,我们需要支援,来稳住局面!” “第一步是先击败登莱水师!”索尼非常肯定的说道。 钱谦益和德扬都是没有意见,索尼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说道:“这是我们大清费尽心血搜集的关于登莱水师的情报,愿意与两位分享。” 钱谦益一招手,仆人递来一个盒子,同样是关于登莱水师的情报,二人就在桌子上摊开,相互对照,相互印证,德扬也加入了进来,相对来说他更为规范。 半个时辰之后,索尼神色忧伤的说道:“如今登莱水师拥有六艘到八艘的夹板大船,大快船三十艘左右,小快船超过了七十艘,德扬先生,荷兰是否具备一支与之匹敌的水师?” 德扬的脸色大变,东印度公司虽然很强大,但是也只不过拥有一百多艘武装商船和四十艘左右的战舰,这些战舰分布在各个港口之中,德扬简单考量了一下可以投入这场战争的舰船,说道:“两位大人,海战并不是像两位想象的那么简单,并不是他们拥有多少舰船就可以出动多少舰船,舰船需要修补轮替,水手需要休息,航道需要巡逻,港口需要保护,当然敌人还需要封锁你们的海岸,我认为,他们能抽调出来的力量不是很多,盖伦船或许有四艘,双桅纵帆船也有十到十二艘,单桅纵帆船不会超过三十!” “好吧,即便按照你说的规模,荷兰舰队可以消灭他们吗?”索尼问道,钱谦益也是疑惑的看着德扬,如果不能击败登莱水师,一切都没有意义。 德扬挥舞着拳头,说:“当然可以,不,一定可以,我们必须做到!” 在了解了登莱水师的实力之后,德扬越发庆幸荷兰与鞑靼人、南京朝廷联合在一起了,这才三年时间,登莱水师的实力就膨胀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给他们十年,不,五年的时间,那个庞然大物就不是远东的力量可以遏制的了。 一个拥有强大海上力量的势力,必将对荷兰人建立的海商秩序发动挑战,而应对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他们消灭在萌芽状态! 这是德扬写给楚尼斯信件中的一句话,同样的话,楚尼斯也抄写给了巴达维亚的总督,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说服了两个大人物,并且确定了出兵计划! 对于德扬的保证,钱谦益和索尼只能选择相信,钱谦益问:“那么,德扬先生,荷兰舰队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呢?你要知道,现在已经八月了,再过两三个月,北面就要下雪,海面也会结冰的!” “明年五月就可以出兵了!”德扬说道。 “明年?不可以,必须今年出兵,北府正在全力猛攻,我们或许支撑不到明年的五月!”索尼被这个时间吓了一条,大声咆哮道,虽然他自己知道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但索尼很清楚,如今大清在倾尽所有在抵抗,晚一个月,八旗的实力就会损折一分! 第455章 章一五零 苏泰的野望 德扬丝毫不在乎索尼的咆哮,他坐在那里等着索尼平静下来才说道:“鞑靼人,着急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荷兰舰队需要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而不是拿我们的士卒去送命,如今大员的舰船根本不是那支海军的对手,我们需要巴达维亚总部甚至荷兰本土的支持!” “明年五月份是最快的出兵日期,我需要时间去说服巴达维亚的总部,而总督大人需要时间集合在日本、安南、马六甲、锡兰等地的舰船,除了军舰,我们需要武装商船的协助,这也需要时间,明年五月份,如果提前,我们不保证击败那支海军!”德扬毫不客气的说道,毕竟在这个三方合作中,荷兰舰队的地位不可替代。 “好吧,明年五月份!”索尼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崇祯十五年九月,盛京。 皇太极看着跪在地上的范文程,说:“范先生,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范文程抬头,看着皇太极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问:“皇上,索尼大人信中说了什么?” “成功了,索尼他成功了,他不仅成功的完成了与南京朝廷的谈判,还拉上了荷兰人这样一个重要的盟友,索尼他立下大功了,范先生,你也有功,现在我们是该调整一下部署了,决不能在支援到来之前让局势发生崩塌.......。”皇太极站起身,赤着脚在冰凉的地上走来走去,忽然他停下开,看向一边的帷幔,喝问:“谁,谁在那里?” “是奴婢,奴婢该死,打扰到皇上了。”一个宫女跪在了地上。 皇太极认得这人,知道她是皇后身边的人,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宫女说:“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拿东西。” “滚出去!”皇太极骂道,接着叫来侍卫,吩咐道:“日后凡是范先生和洪大人来议事,都要把周围看好了,不许任何人进来,哪怕是皇后!” 范文程连忙扶助因为生气而头晕的皇太极,说:“皇上切勿动气,保重龙体,您的病还需要将养着呢。” 皇太极坐在了榻上,问:“范先生,我有几日没上朝了?” “三日。”范文程说道。 皇太极微微点头:“还好,不算太久,对了,我有几日未曾出城了!” 范文程想了想说:“自从上个月去祭奠宸妃娘娘,已经四十余天了。” 皇太极连忙起身说:“快快让人牵马来,我要去城外狩猎,把尼堪、博洛这些城内的亲贵大臣叫上,对了,还有祖大寿,一起去。” “皇上,皇上,您就听奴才一言,生病就应该看大夫,吃药,好好将养,万万不可再去射猎奔驰,与龙体无益呀,您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大清国的担子可都在您的肩上呢,万万不能听那些萨满胡说八道呀。”范文程抱着皇太极的腿,哭求道。 皇太极扶起他,说:“范先生,我怎么不会知道生了病就该吃药将养呢,但我是大清的皇帝,绝对不能让旁人知道我病了,范先生啊,大清的皇帝和中原的皇帝不同,中原的皇帝要时时呆在皇宫里,神秘起来,但是大清皇帝的子民有蒙古人和女真人,这些草原部落渔猎民族,只崇拜强者,如果发现你弱小了,就会毫不犹豫的背叛,越是在这个危急的时候,我越不能示弱,来人,快快召集葛布什贤哈超!” 麟趾宫里,庄妃和苏泰两人正围着一个纺机看着,纺机前面,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正熟练的操作它,随着嘎达嘎达的声音响起,苏泰兴奋的说:“庄妃妹妹,汉人的东西当真是神奇,就这么个木头东西,竟然把线纺成布,实在是太神奇了。” “其实还是苏茉儿能干,寻常人可能不及她的一半。”庄妃笑容满面的拍着苏茉儿的肩膀。 苏茉儿便是后世极为著名的苏麻喇姑,实际上她叫苏麻喇,后面加姑是对这个女人的尊敬,苏茉儿听到庄妃的称赞,连忙说:“主子切莫这般,折煞奴婢了。” “哎呀,苏茉儿也莫要谦虚,人人都知道你会说汉话,懂汉人的礼节,是咱们蒙古女人中的翘楚,日后我还得向你多学一些呢,如今战事紧急,咱们自己纺织,也好节约些开支不是。”苏泰说道。 庄妃点点头,说:“苏泰姐姐说的是,听人说,明国的皇宫里,皇后与妃子也是自己织布的,咱大清自然不能比他们差了。” 庄妃见一个宫女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在苏泰耳边说了几句,连忙起身:“姐姐既然有事,那妹妹先告辞了。” “哦,是下午去实胜寺还愿的事情。”苏泰笑着说道。 庄妃带着苏茉儿离开之后,苏泰的贴身宫女带来了那个皇后身边的宫女,宫女把皇太极与范文程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竟然是一字不差,苏泰听后,愣在了原地,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对那传信的宫女说:“你做的很好,一会去账房领十两银子的赏银,另外,额哲亲王传来消息,你的家人已经接到金山了,但是很遗憾,你的父亲终究没有撑过去。”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能保兄弟和母亲安宁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宫女跪地磕头。 待打发了这个宫女,苏泰坐上轿子出了宫门去了实胜寺,待到了寺庙门口,身边的宫女说:“娘娘,跟着咱们的那个太监离开了。” 苏泰看了看天,说:“不慌,先进寺庙看看。” 清宁宫,皇后正与庄妃喝茶,二人虽然都是皇太极的妃子,但却是姑侄关系,皇后没有儿子,她甚是喜爱福临,正抱在怀里逗弄。 “娘娘,西宫那边真的去了实胜寺。”苏茉儿进来,小心的说道。 “大玉儿,不要这样,如果让皇上知道你监视嫔妃,会受责骂的,你要知道,吴克善现在对大清很不恭顺,很多人的眼睛在盯着我们科尔沁的女人呢。”皇后提醒道。 “姑姑,并非是我多事,实在是苏泰这段时日太过于反常,在宫里拉拢人心不说,还在外面结交大臣。”庄妃皱眉说道。 皇后叹息一声,说:“福临是皇上的最爱,无论她怎么做,都是无用的,而我永远会支持你的。” 内宫众人都知道皇太极生病了,已经五十岁的皇太极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算是高龄了,因为宸妃的事情伤心过度,而越发恶化的局势更是摧残着他的身体,皇帝之位的继任者已经提上日程了,原本皇太极钟情于和宸妃生的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已经夭折了。 “但愿她能认识到这一点。”庄妃说道。 下午,苏泰从实胜寺出来,进了城门,感觉到轿夫的脚步,苏泰提醒道:“慢一点。” “再慢一点。”苏泰又忍不住发声。 “娘娘,洪大人从宫里出来了。”一个宫女从宫城方向赶来,说道。 苏泰微微点头,看了看外面说:“就这里了,本宫要去买一些福临和博果尔爱吃的果脯,你们先回去吧。” 进了甜品店,苏泰在里面品尝了起来,不多时从后门出来,进了旁边的一间茶馆,进了一间屋子,洪承畴已经在里面了。 他坐在座位上,有些局促不安,手里拿着一方湖丝手帕,上面绣着一个玉字,在太监手里接过这东西赶来赴约,洪承畴一直很担心,见到苏泰进来,他藏起手帕,诧异问道:“是......是你,娘娘,怎么是你?” “那应该是谁,孛尔只斤布木布泰吗,那个用嘴喂你参汤的科尔沁女人?”苏泰坐到了他的对面,笑问道。 “您.....您说笑了。”洪承畴脸色极为难堪,那天的事情,已经成了盛京的传言,好在皇太极心胸宽广,从未提过。 苏泰却不想继续和他打马虎眼,直接问道:“大厦将倾,洪大人,你没有想过为洪家找一条退路吗?” “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大清虽然暂时处于下风,然而........。”洪承畴刚要用场面话搪塞一下,苏泰却道:“骗别人也就罢了,若是骗着骗着连自己都骗了,那就可怜了,洪大人,切勿自欺欺人!” 接着,苏泰语气坚定的说:“大清已经风雨飘摇,随时可能崩塌,皇帝虽然想着逊位求和,但是若是被秦王知道,这.......。”见洪承畴脸色诧异,苏泰又说:“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知道的不比你知道的杀,而且至少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秦王立刻就会知道这件事儿。” 洪承畴彻底被苏泰强大的气势压服,只能静静的听着,苏泰继续说道:“你们汉人有两句话,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认为哪一个对你洪承畴更有利呢?” 洪承畴却是没有回答,无论哪个结局,对他来说都是死局,如今大都督府已经列出了十大汉奸和十大战犯,那些战犯都是旗主和权贵,尚且可以通过投诚、起义等方式赎罪免死,但是十大汉奸,无论做什么,都是必死无疑了。 这个时候,最不希望大清倒下的就是汉军旗了,要不然吴三桂也不会拼了命的死守宁远的孤城,拿自己的家丁的命去填,洪承畴自然也是如此,大清倒了,一切就都完了。 苏泰见洪承畴脸色难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鹿皮口袋,放在了洪承畴的面前,说:“这是朝鲜济州岛上一个商贾的户口、文牒,你且看一下!” 洪承畴对所谓的户口还是有了解的,现在北府控制下的省份都在弄这个,经营海贸的沿海省份更是严格,不仅性命、年龄、地址,家庭成员都有,而且还有画像在文牒上,那种用铅笔素描出来的画像据说是泰西人的绘画方式,寥寥几笔,没有色彩却是非常传神,如今北府治下,海商和在外的百姓都必须持有这类文牒。 而眼前这个文牒上,是一个原籍福建的陈姓海商,而素描画上则是自己的面容,而在文书里还有这个海商的财产状况,在济州岛拥有一个马场和四百亩土地,还入股了一个朝鲜商人的船队,这三样便是过万两白银的资产了,仅仅是土地马场产出和船队分润,就足以让一个小家族过上富庶的日子了。 “娘娘,这是........。”洪承畴手有些颤抖,问道。 苏泰说道:“这是我花了大价钱,请了人为你办理的,除非你遇到认识你的人,否则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退路!” “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呢?”洪承畴自然知道这份文牒的价值,当即问道,他感觉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苏泰说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需要你协助的时候,希望你能听从我的指令,你放心,不会危及你一家的性命!” 洪承畴犹豫着,苏泰又拿出一枚钥匙和一个纸条,把纸条递给洪承畴,提着钥匙说道:“这把钥匙开的箱子,里面有一些证据,证明纸条上的事情是由我苏泰主导的,而这个箱子现在济州岛你的府上,当我需要你做事的时候,这把钥匙会交到你的手中。” 看了一眼纸条,洪承畴瞪大了眼睛:“娘娘,这件事如果被秦王知道的话,你、额哲和博果尔都会死的!” 苏泰微微点头:“我就是希望这种结果,你看,我知道你的下落,而你握住了我们娘仨的把柄,我们相互握住对方的性命,都会有忌惮,谁也不会出卖谁,对吗?” “你.......你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洪承畴感叹道。 苏泰好不迟疑的说道:“洪大人,每一个女人都是温和的绵羊,但是为了孩子,她也会变成暴虐的雌虎,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肯做,而你,只需要配合我,就不用为大清陪葬,去过你的逍遥日子,不好吗?” 洪承畴咬咬牙,说:“好,很好,我听你的!” 说着,洪承畴把那纸条点燃了,苏泰则把文牒和钥匙都收了回去,苏泰站起身,忽然问:“洪大人,你说我和大玉儿谁更有魅力?” 洪承畴满脸愕然,不知道苏泰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苏泰见洪承畴那般神色,哈哈一笑,敲了敲桌子,让他清醒过来,说:“忘了告诉您了,我让人偷了你的香囊,约了大玉儿出来,一刻钟后,她就会出现在这个房间!” “你.......你这是做什么!”洪承畴站起身来,神色已经紧张起来。 苏泰毫不在意的说:“我希望你告诉她,我找了你,希望你能支持博果尔做皇帝,而你则坚定的站在她那边,支持福临那个臭小子,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借此再让她陪你上次床,如果她不答应,你就说我的条件里包含这一项。” “我......我们没有!”洪承畴老脸一红,辩解道。 “哈哈哈,有没有过你心里清楚,哈哈哈。”苏泰笑着离去了。 第456章 章一五一 建交葡萄牙 京城。 佛罗雷斯赶回了京城,他没有立刻前往应该去的大都督府,而是找了京城最豪华的客栈,用热水和香皂洗掉身上的风尘还一股的苦盐味道,然后穿上自己最得体的衣服,坐上一辆大都督府的车,直奔衙门而去。 如此兴师动众的原因很简单,葡萄牙国王诺奥四世的使者已经赶到了大明的京城,举行两个国家建交、结盟的仪式,而大明帝国最伟大的秦王殿下要求他的朋友佛罗雷斯在场,而葡萄牙国王的特使费雷拉也想见见这位促成葡萄牙与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结盟的前任海军军官,现任的葡萄牙子爵。 “佛罗雷斯,你今天打扮的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佛罗雷斯跃下马车,看到的是秦王世子孙东符正拉扯着他的弟弟走了过来,因为受到冒犯而脸色涨红的佛罗雷斯立刻换上一个笑脸,走过去,躬身一礼,兴奋的说道:“尊贵的世子殿下,我非常高兴,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孙东符小脸一正,说:“因为父王经常提起你,说你非常重要,所以我记住了。” 佛罗雷斯兴奋的难以名状,大叫道:“真的吗,真的吗,秦王殿下真的这么说过吗?” 孙东符说:“我不会骗你的,如果你还想知道父王对你的评价的话......。” “殿下,我会送您一个最精致、最庞大的盖伦大帆船的模型,保证上面的每一门火炮都可以发射!”佛罗雷斯想起了孙东符的爱好,说道。 “还有那种能唱歌的钟表,我的弟弟喜欢。”孙东符道。 “当然,佛罗雷斯已经记在脑子里了,绝对不会食言。”佛罗雷斯昂首挺胸,大步而去。 孙东符笑了笑,捏了捏弟弟含着芝麻糖而鼓起的小脸,说:“看到没有这叫计策,不要总是跟着乌日娜学,她只会抢!” 然而,他的弟弟刚学会走路,根本不懂孙东符说什么,屁颠屁颠的跟着玩去了。 费雷拉见到了佛罗雷斯,在行礼过后,他热络的说道:“佛罗雷斯,我的朋友,很遗憾,您没有在澳门与我们一道庆祝葡萄牙的光复典礼,但是总督施罗宝为你留下了国王赐予的酒水和银杯,我已经见过了,上面写着:赠予智慧的佛罗雷斯子爵!” 佛罗雷斯道:“大人,这是我的荣幸,我永远会铭记,现在我们静等秦王殿下来吧。” 孙伯纶很快走了进来,他的屁股后面跟着孙东符,正在向佛罗雷斯眨眼,孙伯纶一拍手,让人展开了一幅设计图,上面是一座西洋风味十足的建筑,占地规模很大,设计的气势恢宏,孙伯纶说道:“费雷拉,这是本王为你们葡萄牙准备的使馆,占地四英亩,已经开始修建了,施罗宝总督为此出资十万白银,本王也私人出资了两万两,而您身后站着的这位子爵,也赞助了一万两,还有几个来自葡萄牙的商人,希望他们的名字也可以镌刻在奠基石上!” 费雷达听完佛罗雷斯的翻译,新欢怒放了起来,接着孙伯纶说道:“等使馆建成之后,那片土地将属于你们葡萄牙,你可以驻扎不超过一百名的士兵,装备火炮之外的火器,任何人不允许入侵。” “感谢您,慷慨的殿下,请问这是对我们失去澳门的补偿吗?”费雷达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说:“不,不是补偿,澳门是大明的领土,我们收回来是理所应当的,这是你们的使馆,在里斯本,大明也需要一块同样的土地和同样的权力。” “那澳门........。”费雷拉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那是我们建交、结盟的基础,概不商谈,如果您坚持的话,我想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费雷拉无奈的摇摇头,说:“好吧,实际上国王陛下已经同意了您的条件,您知道,我作为葡萄牙人,还是希望为我的母国争取一下。” “本王尊重你,但是,这一点没得谈。”孙伯纶微笑说道。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关于澳门........。”费雷拉鼓起勇气,试探着再沟通一下。 孙东符却是不耐烦的说道:“父王说没得谈就是没得谈,你怎么叽叽歪歪没完没了,快一点吧,谈完还有蛋糕吃!” 佛罗雷斯没有翻译孙东符的话,而是说道:“大人,实在没有坚持的必要,我们在远东的利益并不是很多,您知道帝国目前需要来自东方帝国的支持!” “好吧,我的朋友。”费雷拉还是选择了妥协。 接下来他与孙伯纶商讨了自由贸易细则,虽然葡萄牙很想获得贸易特许和货物专营,但是显然这也是没得谈的,但是孙伯纶放宽了对葡萄牙商人贸易限制,并且提供支持,特别是结算方面,能够保证葡萄牙商人的商品所售卖的银钱可以当年带回去,而不是等待第二年来结账! 双方的商谈很有成效,很快就把合约书写出来,在确认无误之后,立刻进行了签署。 由此,孙伯纶在大明帝国朝贡体系之外,拥有了一个平等的建交国,而当他把这一点向费雷拉说明之后,费雷拉尤为骄傲,因为他认为这是秦王对葡萄牙实力和未来的肯定。 在建交完毕之后,费雷拉拿出了一个礼单,是葡萄牙新国王诺奥四世献给大明皇帝的礼物,算是国礼,其中多是座钟、西洋蛋彩画之类的艺术品,但是其中一种孙伯纶主动要求的货物被作为礼物送来,让他非常的满意。 这让孙伯纶惦记的礼物就是美利奴羊。 “父王,为什么你会向那个佛郎机人要羊,咱们草原上有的是羊,如果你需要的话,淑济额赫会给你抓来一万只。”孙辰符舔着一块蛋糕,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你觉得为什么?” 孙辰符认真的想了想说:“儿子觉得父王肯定是有原因的,羊嘛,也就几种用处,羊奶,羊肉,羊皮,羊毛,那种羊要么肉特别好吃,要么奶特别好喝,要么皮毛特别值钱,左不过是这几种啦。” “聪明!”孙伯纶拍了拍他的脑袋,解释道:“是因为羊毛,那种羊的羊毛特别柔软细长,远远超过草原上的普通羊,草原上的羊,通过毛纺织业,多半作为毛毡毛毯,做衣服很不舒服或者需要的工序很多,而这种羊毛可以作衣服。” 孙东符问:“这是送给淑济额赫的礼物吗” 孙伯纶微微点头,把儿子揽在了怀里。 佛罗雷斯走了过来,对孙伯纶躬身一礼,说道:“殿下,我看过了您给诺奥国王的礼单,实在是太慷慨了。” 孙伯纶摆摆手,说:“佛罗雷斯,其实那不算什么,如果不是怕他误会是我们朝贡政策中的薄来厚往的话,我会给予他更多,你知道吗,澳门总督施罗宝以澳门的名义赠送了两百门大炮和二十万两白银,这才是大手笔。” “其实本王有一个更好的礼物,而且这个礼物可以让你的名字再次进入诺奥国王的眼中,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孙伯纶笑问道。 见佛罗雷斯激动的脸色涨红,孙伯纶道:“鸡笼!西班牙占据的鸡笼!” “您的意思是,把鸡笼岛送给诺奥国王,殿下您不是说,远东不允许有其他的海军势力吗?”佛罗雷斯问,他忽然闭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已经开始站在大明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而不是像费雷拉那样,一切为了葡萄牙的利益。 孙伯纶点头说道:“本王的意志从未有所松动,本王的意思是,通过攻占鸡笼,与西班牙宣战,在战略上支持你们葡萄牙国。”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费雷拉和施罗宝总督一定会同意的!”佛罗雷斯说道。 孙伯纶却说:“当然,但是本王的目标不止在于一个鸡笼港,你要知道,那只是一个小破岛屿,上面的棱堡里也不过驻扎着两百名士兵罢了,鸡笼只能算是小试牛刀,我们甚至可以攻占马尼拉,当然西班牙也只是一个开始,荷兰、英国人、法国人,他们都可以成为我们的敌人,当这些国家的船只在远东、印度洋消失的时候,你认为这条航线之上,谁会获得前往欧洲的贸易主导权呢?” “葡萄牙!”佛罗雷斯大声说道。 佛罗雷斯又问:“殿下,那您的意思是?” 孙伯纶笑了笑说:“佛罗雷斯,大明的舰队可以自己行动,也可以和葡萄牙组成联合舰队,共同行动,如果需要一个人担当葡萄牙舰队的舰长的话,佛罗雷斯,你知道,我们大明人是重感情的,你是不二人选,除非你不想干!” “不,这是我的荣幸,率领葡萄牙海军与殿下的海军协同作战,就像在朝鲜在旅顺那样!”佛罗雷斯兴奋的差点跳起来,如果能在联合舰队中掌握住葡萄牙舰队,等打下鸡笼、马尼拉,打败荷兰、英国之后,自己的会成为什么呢,公爵还是大公爵? 佛罗雷斯也知道,孙伯纶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绝对不是重感情,而是有利可图,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击败这些海上对手对葡萄牙对自己都是有利的。 孙伯纶笑道:“好了,佛罗雷斯,大都督府已经拟定了一个计划,郑鸿奎将军你也是见过了,他将是大明海军特遣舰队的指挥官以及联合舰队的指挥官,而你作为他的副手,目前这个计划还未曾向费雷拉提及,你可以主动提出来,这也是可以作为你的功绩的!” “殿下,您......您实在是太贴心了,您对我简直就是.........。”佛罗雷斯很想用一个词语表达一下,但是却想不出来,他掏出贴身的小本本,翻了翻之后,正色说道:“恩同再造啊!” “好了,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按照计划,联合舰队会在明年的四月份出发,还有不死军的两个营,你要提早做好准备,功劳是自己争取来的,不是旁人赐予的。”孙伯纶微笑说道。 佛罗雷斯深深鞠了一躬,就要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孙伯纶却是叫道:“佛罗雷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不要忘了!” “是什么,殿下?”佛罗雷斯跑了回来,恭敬的问道。 “你答应给世子的盖伦帆船模型,这很重要!”孙伯纶笑了笑,说道。 佛罗雷斯正经的点点头:“是的,非常重要。” “殿下,方正化回来了。”牧锋走了进来,拍拍孙东符的脑袋,小声对孙伯纶说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安排在书房见我。” 进了书房,孙伯纶看到商贾打扮的方正化,孙伯纶笑道:“老方,听说上次你和不死军的几个军官闹的不愉快,处置好了吗?” 方正化连忙说:“殿下,都怪奴婢那侄孙,拿着奴婢的名头去吓唬人,军法无情,活该他挨板子,奴婢可是万万没有插手啊。” “行了,年轻气盛而已,倒是阿蛮那个家伙,跟着李定国的时候,受了你不少恩惠,没少撺掇了吧。”孙伯纶笑着坐在了椅子上,示意方正化也是坐下。 方正化脸色更是难看起来,孙伯纶道:“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方正化脸色严正,说:“王爷,东虏怕是撑不住了?” “怎么说?”孙伯纶端起的杯子放了下去。 方正化拿出几份文书,放在了孙伯纶面前,说:“王爷,东虏为了增强前线的力量,在国内是横征暴敛,几乎是杀鸡取卵了,左翼好多蒙八旗的小部落逃了过来,大宁卫的蒙古人还发动了一次兵变,差点杀了阿巴泰。” “我以为那是你组织的呢?”孙伯纶诧异说。 方正化道:“奴婢是参与其中,联络了几个蒙八旗的将领,但时机未到,不知道怎么的走漏了消息,最终功亏一篑。” “王爷,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连满洲八旗都是按不住了,旗主杜度想要献上萨哈廉人头和盖州、海州,换取一家平安,巴布泰想用科尔沁吴克善的脑袋做投名状,吴克善也有这个想法,还有盛京,有许多汉臣开始逃亡了,光是奴婢抓的就不下二十个了。”方正化急迫的说道。 “你的分析!”孙伯纶问。 “皇太极正在用铁血手段镇压、屠杀,但是也只是一时的效果,奴婢以为,东虏撑不到明年这个时候,就要分崩离析!”方正化说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大都督府也是类似分析,既然如此,我马上让特穆尔、徐牧之、余彦都回来,与大都督府一起,制定一个进军计划,就定在崇祯十六年的九月吧,那个时候辽东的粮食收割完了,省的再让朝廷赈灾,辽东现在各族也有近两百五十万呢,这些嘴,本王可不想养!” 第457章 章一五二 荷兰舰队 崇祯十五年的中秋节之后,大都督府与军机处的大臣就收复辽东、平定东虏召开了一次规模不大,但是规格很高的会议,与会者要么是内阁的辅臣,要么是手握实权的将军,而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在崇祯十六年的九月,或者更晚一点的月份,当东虏内部开始土崩瓦解的时候,出动重兵压境,取得对辽东局势的控制,最基本的目标就是控制辽东所有城市,控制至少八成以上的人口和不低于这个比例的可耕种土地,彻底瓦解东虏的抵抗能力。 这个计划被命名为囚笼,而概括囚笼计划的主题就是对伪清进行一次灭国之战,解决大明帝国来自东北三十余年的威胁。 针对的这个计划,大都督府制定了更为详细的方案,动员、存粮、弹药储备及进占辽东之后先进行军管继而移交给朝廷派遣的官吏。而其中重中之重的就是军事进攻计划。 虽然大都督府和东厂都有足够的证据显示,东虏可能会在崇祯十六年发生崩解,但这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绝对问题,大都督府的意志在于无论其是否崩解,都不会让东虏再吃上崇祯十七年的新粮,新年之前控制局势!。 在战略上,北府军团采取的是‘释坚攻脆’的战略,即绕开辽西这个重兵集结的堡垒区,在大宁卫方向和辽南方向分别组织一支五万和三万人规模的野战兵团,分进合击,直取东虏在辽东盛京、辽阳一带的核心区域。 大宁卫方向的主力由近卫军和怯薛军组成,计划规模在五万到六万之间,首先由二线部队和预备兵继续围困大宁卫,主力军团则绕过大宁卫,走卢龙道,再经由大凌河沿岸,直插义州和广宁,继而北上,夺取盛京,而不死军则组织一支三万人规模的主力军团,沿海北上,进取盖州和海州,双方在辽阳合兵一处。 大宁卫方向的主力军团面临的最严峻的局势是粮草补给,五万人的军队及不下于人数的马骡,每日的粮草消耗就是大量的,为了保证速度,还不能携带大量的粮草,而解决的方式就是就粮于敌,最理想的局面是,由已经投靠的代善取得广宁或者义州的控制权,这两个城市中,广宁为辽西屯粮,义州则是大宁卫的补给核心,会有大量的粮食,事实上,义州目前在代善的控制之下,但如果局面生变,没有控制两个城市或者其中之一,那么主力军团则以抢掠为主,继续向盛京进发。 不死军的主力同样如此,首要目标是劝降盖州那个已经意志动摇的镶红旗旗主杜度,打开北上的大门,如果没有,则围困盖州,抢掠村镇庄园,继续北上。 两大主力军团如此‘嚣张’的深入敌人腹地,得益于两点,强横的战力和充裕的兵力 在东虏的主力困于辽西走廊、大宁卫和盖州三地之后,剩下的军队联合起来也不可能是两万规模的主力军团的对手,而只要北府军团规模超过万人,除非弹尽粮绝,否则绝无可能覆灭,而经过了四年的扩军之后,在征召了后备兵和预备兵之后,北方三大军团的兵力规模几乎到了二十万,抽调两支主力之后,其余仍然可以在各个方向与敌形成对峙,显然,这次囚笼行动是绝对的实力压制,而非冒险的投机取巧。 囚笼行动的核心在于快速有效的控制局面,在确定了余彦亲自指挥不死军主力北上之后,东进的主力军团的指挥位置则被竞争到了白热化,覆灭东虏这个大明王朝最主要的敌人是天功,局面又是手拿把攥的胜利趋势,每个将领都想在这次战争中扬名立万。 近卫军的广宁侯、也先,怯薛军的特穆尔和兀良哈四个人的呼声最高,然而,最终却被孙伯纶亲征给压倒,而随征的诸将中包含了牧锋、也先和兀良哈,毕竟辽西、大宁卫和左翼的战场都需要有人看护。 囚笼计划自然不是两大主力军团进击这么简单,登莱水师要封锁海岸,朝鲜也要投入一支兵马与潜伏在朝鲜的扎鲁特部控制局面,孙伯纶甚至准备第二年开春后,把阿蛮和部分兵力投入到奴儿干都司去,积攒实力,招募乞列迷人和苦夷人,从东方发动攻击,至少封锁住东虏向东的退路,宁古塔。 而更重要的则是粮食储备和弹药生产,还要把退出现役的预备兵招募回来,训练后备兵,以充实前线军力,而一切的准备都要在崇祯十六年的八月之前完成。 崇祯十六年的正旦大朝,盛大而恢宏,各藩国的使节前来朝贺,而在孙伯纶那里,繁琐的礼节让他感觉到心累,回到秦王府,秦王妃正招待一些将领的夫人,实际上,很多将领的夫人在绥德的时候就相互来往了,至少孙东符的童年不会缺少玩伴。 孙伯纶见众多夫人离开,却留下了孩子在王府与孙东符玩耍,问:“出了什么事情,怎么都来了?” 郝琳琅笑了笑,说:“还不是东符上蒙学的事情,到了二月,蒙学就要开馆了,几家都是等着东符的动静呢。” 孙伯纶笑了笑,无奈的摇摇头,大明的蒙学都是私塾,有权有势的办个私塾,甚至兴了族学,培养的都是自家的孩子,孙伯纶自然不会如此,由朝廷出资,在各地兴办公学已经提上了日程,而在京城开始了试验,当然最重要的两个蒙学还是由讲武堂和水师学堂出资办的,而服务的对象则是将佐家的子嗣。 孙东符进哪个蒙学,便成了一个政治的风向标,说起来,北府是靠陆军起家的,但是秦王一直灌输海洋才是未来,大力兴办水师,未来还要成立海军和陆军两大并列的兵种,而秦王世子入哪个蒙学几乎就可以定论世子未来的发展方向,各家都想让下一代跟上秦王家的脚步,不管怎么说,孩子和秦王嫡子走的近一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不是说哈了,让他自己选择吗?”孙伯纶皱眉说道。 秦王妃却说:“东符还是个孩子,知道些什么呀,他的脑袋里只有战舰模型和蛋糕!” “喜欢战舰就进水师学堂的蒙学啊。”孙伯纶笑道。 事实上,孙伯纶还是倾向于孙东符选择海军,在他看来,顶多十五年,大陆的局势基本就可以确定下来,广阔的亚欧大陆上,俄罗斯对西伯利亚的开拓才刚刚开始,哈萨克的三个玉兹实力也不强,更远处的奥斯曼帝国也开始衰落,而海洋不同,无论是东南亚还是富庶的印度,尚未开发的非洲、大洋洲和美洲,都是一块块的肥肉,那里才是未来! 唯一可惜的是,北府的老班底多是陆军将领,算是有些保守了。 “去什么蒙学其实不重要,反正十六岁才能有机会入讲武堂或者水师学堂,那个时候才是定型的时候,就这么先跟将帅夫人们说吧,不要眼巴巴的盯着我儿子,他还只是个孩子。”孙伯纶想了想,说道。 “女学办的如何,听说很多人反对呢。”孙伯纶问。 “蒙学还好说,会一起开馆,年龄稍大些的就是不行了,反对的人很多。”郝琳琅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先教女训、女德,慢慢来呗,有了蒙学就好,至少乌日娜不用整天疯跑了。” 崇祯十六年的四月,灵山卫。 砰砰砰! 随着三声炮响,一支由一大一小两艘盖伦帆船和四艘武装商船组成的小规模舰队了进入青岛湾中,这上面悬挂的旗帜说明他们来自葡萄牙,虽然规模不大,而且多为武装商船,但却是葡萄牙在远东能调集的最大规模的机动舰队了,规模之所以没有继续扩大,除了没有这个必要之外,就是很难雇佣到其他武装商船了,毕竟远东的贸易实在是太赚钱了。 在葡萄牙舰队进港休整了两天之后,联合舰队拔锚起航,联合舰队的指挥官郑鸿奎率领由靖海号、平海号两艘主力舰外加六艘双桅纵帆船为核心的主力舰队,而再为佛罗雷斯补充了三艘双桅纵帆船之后,分舰队的实力也得到了扩充。 葡萄牙的武装商船和部分双桅纵帆船则被编列成了护航舰队,护卫装载了补给、弹药和多达五千士兵的运输船队一道南下,在此次远征鸡笼的不死军中,有一个加强步营计三千人规模,还有工兵、舟桥、炮队和骑兵,显然不光是收复鸡笼、消灭西班牙人那么简单,水师要在台湾建造一个据点,扩张势力,准备对付在台湾南部的荷兰人,或许还有那些不服王化的土人生番。 联合舰队从青岛港出发之后,一路向东北方向行驶,一来为朝鲜的反抗军送去一些补给,二来沿着朝鲜海、日本、琉球海岸线行驶,还能减缓被发现的时间,当然,舰队要在朝鲜附近的海岸进行几次联合训练,以形成配合,之后要在济州岛进行补给,才会继续南下。 四月末,济州港的灯塔。 朴德昌气喘吁吁的趴着高高的直梯,登上高达十二丈高的塔楼,当他推门进去准备守卫在那里的家伙换班的时候,看到的是那个蠢货趴在椅子上,浑身酒气,身边摆了两个酒罐,朴德昌捡起一个酒馆,狠狠的砸在地上。 “我的天,我的酒撒了,我的酒。”椅子上的家伙跳了起来,大声嚷嚷着,却看到朴德昌站在自己面前,咧嘴一笑:“头儿,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喝了一点,这种烧酒实在是太美味了.......。” “你个蠢货,郑大人给了你自由,每个月八钱银子的薪俸,让你脱离贱籍,是让你好好工作的,而不是在这里睡懒觉,你就该再回去当你的贱民,没有名字的猪!”朴德昌骂道。 “这.......那.......。”那家伙结结巴巴起来,满脸惊骇。 朴德昌骂道:“这什么,那什么!” “头儿,有船,有船!” 朴德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在散去的晨雾之中涌出一艘巨大的帆船,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朴德昌抬起灯塔上硕大的望远镜,认真的看去,可以看到那是一艘巨大的盖伦式大帆船,通过望远镜,朴德昌可以清晰的看清船艏的斜桅、前桅和主桅杆,后桅杆上的巨大三角帆正鼓荡着。 忽然,朴德昌看到了正在升起的三色条纹旗还有越来越多涌入视线的大帆船。 “天呐,是荷兰船,不!是荷兰舰队!”朴德昌喃喃说道。 “快,点燃烽火,敲钟警示港口!”朴德昌大声命令道,开始数舰船的数量,然而为首的舰船已经打开了炮门,随着一朵朵橘红色的炮口火焰绽放,朴德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荷兰舰队之中,三十六磅重的实心球已经被火炉燃烧的通红,两个炮手小心的用圆形铁环,把炮弹取出,在塞入炮口的时候,炮窗外随风而入的湿气让炮弹滋滋作响,滚烫的铁球顺着光滑的炮管滚到底部的泥饼上,随着绳索在滑轮的作用下牵扯,这门由巴达维亚炮厂铸造的三十六磅巨炮被推出了炮门之外,对准了远处的港口里的船只。 “开火!” 发号施令的是德扬,这位年轻的男人已经成为了巴达维亚总督的座上宾,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商务专员,舰队指挥官把第一次开炮的殊荣赠予了他,以图获取他的友谊。 三层甲板上,一个个的炮手用缠了火绳的矛枪点燃了引信之后,一声巨响,火焰、浓烟、各类残渣推动着炮弹飞出了炮口,足足有三千多斤的火炮猛然后退,撞上了滑木才停了下来,虽然三层甲板避免了齐射,但是船身的木质甲板和龙骨仍然被巨大的冲击力弄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德扬感觉有些牙酸。 “很美妙的声音,很美妙的景色,是吗,德扬先生?”指挥官舒博尔笑呵呵的问道。 德扬看着济州港的各类舰船、商船正在燃烧爆炸,烈火舔舐着薄薄的晨雾,让一切毁灭,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后这支由七艘盖伦大帆船,二十二艘多桅快船和十几艘武装商船组成的舰队,开怀笑道:“美妙的舰队!” 济州港已经变成了屠宰场,在火炮的轰击下,整个港口都弥漫在浓烟与火焰之中,到处都是哭喊嚎叫的人,舒博尔问:“德扬先生,要不要登陆,我敢保证,港口有数不尽的财富!” “不,舒博尔,不可以登陆,这是第一站,往北至少还有五个港口,等我们击败了敌人的舰队,我允许你的舰队在每个港口抢掠三天!”德扬微笑说道。 “感谢您的慷慨!”舒博尔躬身行礼,他又道:“但是我不会放过这些黄皮猴子,命令舰队,进入港口,用霰弹扫射,一直打到港口没有站立的人为止!” 荷兰舰队进入了港口,肆意使用火炮进行攻击,驻扎在这里的巡防舰队只有六艘船,都是单桅纵帆船,它们的火力根本无法与敌人相提并论,在一开始就被击沉四艘之后,两艘单桅纵帆船也都沉没在了突击出港的航道上。 “上校先生,哨舰发现敌人舰队动向。”一个副官走上前来报告。 第458章 章一五三 急转直下 舒博尔接过他手里的文件夹,皱眉说道:“一支舰队,数量超过三十艘,其中三艘大型战舰!” 德扬皱眉问:“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的进军的消息泄露了?” 舒博尔摇摇头:“哨舰说,这支舰队穿越济州岛和朝鲜之间的海峡,向着对马海峡去了,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 “您觉得可能吗,舒博尔上校。”德扬有些怀疑。 舒博尔说道:“非常可能,我们的哨舰是一艘中国人的商船,很不起眼,另外,如果他们发现我们若是想战,会向西南方向前进,抢占上风向,如果避战,会原路返回,不会前去对马海峡!” “德扬先生,我建议追上去,消灭这支舰队,他们可能会发现我们攻击了济州港,然后北上夹击我们!”舒博尔从海军指挥官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德扬想了想,问:“舒博尔上校,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把握消灭一支有至少十艘盖伦大帆船和三倍于这个数量的快船组成的舰队吗?” 舒博尔诧异说道:“德扬先生,情报上说,他们只有十二艘盖伦大帆船,而且已经派遣三艘进了对马海峡,如果再算上维护、休整的,我们顶多面对七艘.......。” “那是一年的情报!”德扬提醒道。 “那又如何,才一年时间!”舒博尔有些不在意。 德扬道:“四年前,他们还没有任何一艘让人称道的海军船只呢,你不了解这个东方帝国,他们像是一只浑浑噩噩的狮子,对一切挑衅都漫不经心,但是当他们认真起来做某件事的时候,迸发出来的能量会非常的可怕!” “您的意思是?”舒博尔问道。 “突袭旅顺!他们的大舰队一直驻扎在那里,把主力消灭在港口里,然后再做其他的!”德扬说道。 “这也是我的计划,至于那支舰队,让他们见鬼去吧,如果他赶来窥视我的屁股,我会把它碾碎!”舒博尔说道。 事实上,郑鸿奎和佛罗雷斯的舰队确实没有发现荷兰舰队,他们沿着朝鲜海岸前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为三支反抗军送去了多大两千支火铳和十几门野战炮,还有无以计数的粮食,船轻载了之后,速度加快了许多,他们前往对马海峡并不是要进入日本海,而是前往朝鲜庆尚道的釜山港,那是一个新近开发的港口,除了对日本的走私贸易,还兼顾奴儿干都司到大明的中点站,当然,因为庆尚道大半落入反抗军手里,那里也是他们的大本营。 除了把最后一批粮食和盐巴卸下,舰队还要把储存在港口仓库的皮毛、参茸和部分高丽纸之类的商品带上,等到击败西班牙人,占据鸡笼之后,这些货物还要与附近的海商交易,用来拉拢、交流。 毕竟西班牙人因为荷兰人的挤压和日本与其断绝贸易,在大员的已经处于入不敷出的境界,因此放弃了淡水等地,而那些被放弃的地方却也在此次开发之中。 因为装卸货物需要时间,而已经出海了一个月,负责不死军指挥的方天华命令士卒上岸休整,两日后再行前进,但是很快,济州港被袭击的消息传来,震惊的联合舰队的所有军官。 靖海号的指挥室,刚三十岁的郑红逵眉头紧皱,静静的听着来自济州港的消息,作为郑芝龙的四弟,郑红逵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海狗,他万万没想到秦王会选中了他,当初被郑芝龙安排前往京城的时候,郑红逵以为自己会像郑森一样前往北方当人质,但是没想到,接待他的是沈廷扬,带他参观了登莱水师的舰队、港口和造船厂、火器厂,在把家人安置在了京城之后,郑红逵立马获得了一支巡防舰队,而他确实对得起这次任命,在前往日本海一带驱赶荷兰捕鲸船中,郑红逵表现的非常出彩。 如今,他又获得了远征大员的任务,郑红逵尤为兴奋,因为这是他自幼的梦想,把嚣张跋扈的红毛夷干掉!当然,这次进攻的是西班牙人的鸡笼据点,但是那又如何呢,大都督府说了,如果有机会,干掉荷兰人的舰队和港口也是可以的,就算没有机会,荷兰人也不会坐视一个新的势力插足大员。 “我们综合了海商、港口衙门和市舶司等几方面的情报,可以确定是荷兰舰队,数量超过三十艘,至少见到了四艘是主力舰级别的,对了其中三艘特别巨大,应该在一千吨左右,港口发现的炮弹也以三十六磅和十八磅的炮弹为主,其中还有四十八磅的炮弹,除了荷兰人,在远东这片海域,应该没有这个实力!”舰队的参谋军官说道。 “会不会是西班牙人?挂了荷兰的旗帜,据本官所知,泰西的舰船样式差不多,冒充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方天华问道。 “不可能!”佛罗雷斯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他解释道:“西班牙如今没有这个实力了,而且西班牙的舰船越造越小,在东方没有超过一千吨的战舰,即便马尼拉全军出动,也不可能。” “袭击了港口之后,他们去了哪里?”郑红逵问道,他不纠结是荷兰人还是西班牙人,既然袭击了自家的港口,那就是敌人。 参谋军官说道:“去了北方!” “显然,他们的目标不是济州港,而是我们登莱水师。”郑红逵说道,他可以肯定的是,真实的舰队比情报中的还要多,原因很简单,济州港的地形只能展开情报中的舰队,还有一部分停在外海。 “将军,我们必须改变计划了。”方天华说道。 郑红逵点点头,说:“确实如此,二位大人,母港的安全是首要的,大明的水师刚刚成型,我们纵横四海的宏图伟业不能被荷兰人毁灭,命令舰队拔锚起帆,吹号,召集水手上船,一个时辰后出发!” 佛罗雷斯说:“将军,您得知道,我们这支舰队并不是敌人舰队的对手。” 佛罗雷斯虽然这般说,郑红逵却是知道他的本意,联合舰队里的葡萄牙舰船几乎是葡萄牙在远东的全部家当,佛罗雷斯不敢拿它去冒险。但是郑红逵不会给他退缩的机会,他说道:“佛罗雷斯,联合舰队我来指挥,你服从命令就是,另外,佛罗雷斯,你得知道,大明与葡萄牙结盟已经昭告天下了,如果荷兰人赢了,他们肯定会进攻澳门。” “方大人,你以为呢?”郑红逵又问道。 方天华说:“不死军不会跟你们北上的,海战之中我们一无是处,如果是接舷战,水手和舰船上的士兵就足够了,我们和这些货船都是累赘。” 郑红逵也有此意,说:“我可以护送你们到济州上岸。” 方天华哈哈大笑起来:“济州,去那里看风景吗,不,我的不死军就在这里上岸,然后北伐,进攻汉城!” “这.......方大人,不妥吧。”郑红逵有些犹豫了。 方天华却看着郑红逵问道:“你认为登莱水师和荷兰舰队谁会赢?” 郑红逵想了想:“如果主力舰队被他们消灭在港口里,我们会输,反之,我们会赢!” 方天华说:“其实输赢不重要,当秦王得知荷兰人入侵的消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发兵辽东!如果水师覆灭了,那么会倾全国之力,尽快覆灭东虏。” “这......,确实如此!”郑红逵被方天华这么一提醒,恍然大悟。 显而易见,朝廷与荷兰人还没有撕破脸,双方还进行着正常的贸易,虽然朝廷拒绝了荷兰人的垄断贸易的想法,但是从未提出大员的问题,而荷兰人主动北上进攻,那只可能与东虏有关了,如果登莱水师没了,封锁东虏就不存在了,与其让荷兰人甚至南京朝廷与东虏联合起来,不如提前进行囚笼计划,把东虏给灭了! 到了这种地步,原定的远征鸡笼的计划就没有必要实施了,当秦王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大明所有的力量都会投入到剿灭东虏的战争之中,方天华麾下这支军队也不例外,事实上他有些庆幸,毕竟原本囚笼计划里那支派遣往朝鲜的军队此时还在旅顺进行登陆训练,而当他进入朝鲜的那一刻就是北府军团的最高军事长官了。 不,还有扎鲁特的内奇。 方天华想起二叔祖告诉他的那些秘密,对郑红逵微笑说道:“将军,可否为我出具一份文书,由我统帅在朝鲜的所有军队,您知道,很多朝鲜反抗军不懂作战,乱糟糟的,没有官方文书,怕他们不听从指挥。” “可以,但是我只能以联合舰队的名义授权你。”郑红逵说道,他感觉意义不大。 “够了,那些家伙懂的什么呢?”方天华微笑说道,心中却是狂笑道:“我方天华如今也是独领一军,执掌方面的了,这是上天给了我的机会!” 京城,深夜。 牧锋带着满脸急切的林天奕进了秦王府,敲响了秦王卧室的房门,孙伯纶披着衣服走了出来,低声说:“嘘,不要吵醒乌日娜,她刚哭完,去书房。” 二人都是压低了声音,跟着去了,因为不能和孙东符一起进入水师学堂的蒙学学习,乌日娜已经闹了好几日了,秦王、秦王妃都是没有办法,这个小祖宗已经把王府闹的天翻地覆,是所有人都招惹不起的存在。 “殿下,急报,理藩司的急报!”林天奕递上一封文书,上面有一枚鲜红的大印,这是理藩司第一次使用这类印记,显然里面消息的紧急,连一刻钟都不能耽误,否则一定会第二日再呈送的。 “理藩司的急报,是西域还是藏地出了问题?”孙伯纶穿着衣服,让林天奕打开了文书。 如今理藩司主理塞外之事,西域还在进行的战事和进军藏地是主要的工作,但是都不可能用上红签这类最紧急的印鉴。 林天奕打开了文书看了一眼,说:“来自辽东,是苏泰传来的消息,皇太极向南京朝廷逊位求和,乞求援助,南京朝廷联合荷兰舰队,北上攻打登莱水师,击破水师封锁!” 孙伯纶一把拽了过来,认真的看了起来,苏泰的亲笔信写的非常详细,其中包括了南京的支援计划,除了苏北和湖广进攻牵扯之外,还会在荷兰舰队取得制海权之中,送去火炮、军饷、粮食,数量非常巨大,而荷兰舰队出兵日期在四月二十日,由巴达维亚出发,计算日子,此时应该抵达东海或者黄海了。 咚! 孙伯纶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把手里的文书扔了出去,咆哮说道:“大都督府,东厂,我给了你们那么多的饷银,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事先一点不知情,一丁点消息都不知道,竟然让一个女人送来至关重要的情报,你们都是废物,我的水师如果出一丁点差池,你们全都滚出漠北种土豆!” 林天奕脸色铁青,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特别是在朝廷准备对东虏行雷霆一击的现状下,皇太极这招不仅恰巧破了朝廷的计划,还与荷兰人、南京朝廷联合在了一起,如果登莱水师没了,得到支援的东虏有可能至少再支撑三年,而荷兰人肯定不会坐视大明再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 孙伯纶满手是血,他在书房里走了几圈,忽然站住,对林天奕说道:“立刻传令,囚笼计划提前,五月二十日,全军进发辽东,即便是用牙咬,用手去砸,也得在南方的支援到来之前,把辽东收复!” “是!”林天奕接到命令,立刻前去准备了。 孙伯纶又捡起了文书,细细的把最后一张看了一遍,在确认无误之后,对牧锋说道:“你立刻前去天津,方正化应该还在那里,把这封文书交给他,让他不要再为握有代善、杜度、巴布泰这类资源而沾沾自喜了,立刻赶赴沈阳,联系苏泰那个女人,我要知道,这个女人所说的计划是什么样的,如何能抵十万雄兵!” “告诉方正化,如果苏泰说的是真的,我可以答应她任何的条件,任何!”孙伯纶大声的说道。 “将主爷,那个女人的野心一向很大,恐怕她会让您为难的。”牧锋小心的提醒道,他对于苏泰,非常的厌恶。 “对于一个握有东虏命运的女人,你应该给予必要的尊重,去找方正化吧,告诉他我的态度,做成什么样就要看他了!”孙伯纶脸色严正,认真的说道。 “十二年了,总不会让他们在最后一刻再翻盘吧。”孙伯纶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那张在夜风中拂动的地图,喃喃自语说道。 第459章 章一五四 女人的坚持 接到孙伯纶命令的方正化立刻当天便赶往了辽东,他乘坐登莱水师的单桅纵帆船,冒险直接抵达了娘娘宫,登陆之后,马不停蹄直奔盛京而去,几乎同时,方正化通过理藩司的门路联系上了苏泰,约在了实胜寺见面。 在黄教选定了孙伯纶作为边墙之外的盟友之后,虽然犹疑不定了一段时间,但是北府实力的快速崛起,且屡屡击败清国,让黄教不再朝秦暮楚,坚定的站在了孙伯纶这一边,而曾经诱使林丹汗的沙尔呼图克图则投入了清国的怀抱,在盛京建立了寺庙,广收门徒,饶是如此,沙尔喇嘛的地位仍然岌岌可危。 并非他缺乏笼络信众的手段,事实上,沙尔通过宗教,着实帮助皇太极笼络了满蒙两族的人心,而沙尔喇嘛无法控制来自藏地的影响,就在崇祯十五年,藏地的花教领袖接受了大明朝廷的册封,在确定了传教区域划分,和拉萨是各派共同圣地的前提下,渐渐处于劣势的花教选择了与黄教和缓关系,因为明国的军队尚未进入乌斯藏腹地,而原本震慑藏巴汗的和硕特部又把资源投入到争夺七河流域的战争之中,所以花教并未与藏巴汗撕破脸,但是远在辽东的沙尔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为了表达对大明朝廷的善意和支持,花教领袖公开宣布沙尔为叛徒,并且由喇嘛和使节把这个消息带到了清国各部之中,皇太极无法坐视沙尔失去宗教领袖的地位,帮着隐瞒,甚至杀了几个传信的喇嘛,但是消息还是散布了出去。 沙尔已经被花教抛弃,他唯一指望的就是皇太极了,但笃信喇嘛的蒙古人越发对这位上师不满,特别是左翼各部原本是信仰黄教的基础上,所以实胜寺的香火和信众越来越少,倒也成了安静的所在。 方正化伪装成香客,进了实胜寺,拿出了银两布施之后,得到了年轻喇嘛的欢心,方正化双手合十,问:“大师,请问沙尔上师是否在寺中?” “您来的不凑巧,上师进宫已经有三日了。”那喇嘛说道。 这时佯装去方便的随从回来,微不可查的对方正化点点头,方正化微笑着走进了大殿,跪在了佛像之前,不多时,喇嘛们走了出去,而苏泰跪在了方正化的身边。 “娘娘,老奴拜遍了清国的无数的寺庙,却不知道还有您这尊大佛,实在是失敬了。”方正化说道。 苏泰微微一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是吗?” 方正化微微点头,道:“秦王收到了您的信件,非常及时,很奇怪,非常及时,不早,也不晚,足够我们谈判,足够您施展,对吗?” “或许这是天意。”苏泰心中起了一丝波澜,她没有想到方正化这个家伙竟然在完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能猜到是自己在控制着节奏。 实际上,四月初的时候,荷兰舰队北上的消息就已经通过索尼的渠道传到了皇太极那里,自然,皇太极招来知晓这件事的范文程和洪承畴商议,经过秘议,皇太极决定什么都不刻意去做,继续按照原本的来,以防在这个关键时候露出破绽。 洪承畴把已知的所有计划告诉了苏泰,苏泰大体推测了荷兰舰队的进军速度之后,提前十日传过去了信息,由此引来了方正化。 苏泰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尽量不给孙伯纶反应的时间,可以说,在得知荷兰舰队北上之后,传信给登莱水师,舰队要集结,水手要集合,也需要几天的时间应战,在不确定登莱水师必胜的情况下,明国只能硬着头皮发动战争,事实上一切都在苏泰的计划之中,孙伯纶命令全军动员,而且已经做好登莱水师失败的准备了。 “您或许不知道,老奴是不信神佛的。”方正化微笑说道,似乎要追根究底了,苏泰轻咳一声,不愿意与他纠缠,说:“在给秦王的信中,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只要我们双方达成一致,我便可以帮助你们扰乱盛京的局势,以秦王的能耐,如果清国中枢大乱,自然是胜券在握。” “您打算怎么做?”方正化问。 苏泰微微一笑,附耳在旁,低声说道:“第一步,就是先取了皇太极的性命.........,然后.......。” “您以为如何?”苏泰说完自己的计划,问道。 方正化愣在了那里,显然还在消化苏泰的这个计划,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向一侧靠了靠,显然那个计划让方正化更认定苏泰的蛇蝎心肠。 “洪承畴会帮你吗?”方正化问到了一个关键点。 “事实上,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苏泰颇为自傲的说道。 方正化见她如此自信,也是信了几分,便是说道:“如此倒是真有几分把握,我这边还可以让几个棋子配合一下,把握就更大了,若是清国中枢乱了,诸部、各军各自为战,即便大军没有充分准备,也可以定鼎乾坤,不错!” 苏泰微微一笑,说:“既然方大人认可了我的计划,那条件呢,秦王当如何筹赏我的功劳?” 方正化听到殿外有人走动,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奴便如实相告了,这一次,秦王确实需要您的协助,自然以厚赏筹功,但老奴也得说一句,若是不成,一切结为虚妄。” “当然,您说吧。”苏泰认真说道。 方正化道:“首先是额哲,殿下愿意以王爵筹赏,除此之外,额哲王爷麾下的五千余帐会在充入部分部众之后,变成两个实权扎萨克,由其直领,而殿下还将组建四个标准的扎萨克,作为额哲殿下的食邑,如果娘娘不希望殿下住在京城的话,边墙之外,除了归化城,任选一城,作为殿下的封城,筑殿而居。” 苏泰眼睛里绽放出了亮光,显然蒙古大汗已经确定是阿布鼐了,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作为阿布鼐大汗的兄长,按照蒙古的传统,也应该获得至少一个万户的封赏,而孙伯纶一下赐予了额哲一万四千帐,已经远远超出了万户的标准了,虽说直领的只有六千帐,但苏泰已经很满意了。 “封城我可以替额哲选择,就在盛京!”苏泰说道。 方正化微微摇头说:“娘娘,老奴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封城要在边墙之外。” 与后世理解的长城东起山海关不同,大明的长城其实起于鸭绿江,然后向西北方向延伸,把沈阳、辽阳包裹在内后,穿过辽西走廊,与蓟镇的长城连接起来。 所以,整个辽东都属于边墙之内,苏泰无法否认这种现实,最终选择妥协,方正化则说:“和林格尔其实很不错,距离归化城和大同都非常近,那里的商业非常具备规模,有一座彻辰夫人的行宫,扩建之后可以作为殿下的宫殿。” “好吧,暂定和林格尔吧。”苏泰无奈说道。 方正化又说:“娘娘可以继续与额哲殿下一起生活,朝廷可以宣布您与殿下都是被挟持到的辽东,以免除罪名。” “博果尔呢?”苏泰问道。 方正化眉心微微一皱,严格来说,这才是双方合作的最大阻碍,毕竟博果尔是爱新觉罗的后裔,而且是皇太极的儿子,方正化说:“娘娘,博果尔是皇太极的儿子。” “不,他是我的儿子!”苏泰毫不客气的说道。 方正化微微点头说:“好吧,他是您的儿子,但是博果尔不能获得封爵和赏赐,博果尔这个名字会因为战乱在所有人眼中消失,包括您,这个孩子会被归化城银佛寺收养,桑结上师,不,应该是大光明法王会因为和他的善缘收其为徒弟,作为桑结的弟子,这个孩子长成之后会成为某个圣者的转世之人,获得累世的智慧,当他的威望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他讲出任某座寺庙的首座,但是不会接替桑结的位置,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奴才建议选择和林格尔做封城。” “你这是让我们母子不得相认!”苏泰压低声音,握紧拳头低吼道。 方正化闭上眼睛,不与之对视,只是淡淡说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这不是!”苏泰说道,她很认真的对方正化说道:“孙伯纶收养博果尔为义子,立他为满洲的大汗,借此统治满洲数十万人,成为五万虎贲的主人,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方正化睁开眼睛,诚恳的说道:“很遗憾,不能!” 见苏泰不解,方正化解释道:“在秦王殿下体系之中,没有东虏的座位,实际上,有一个蒙古族就已经够了,您说的五万虎贲,殿下根本看不上眼,如果在三年前,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机会,但是,属于他们的位置已经被东海女真取代了,北山野人、乞列迷人还有苦夷人,这些未开化的蛮族更廉价也更忠诚!” “我不能接受博果尔成为一个喇嘛,而且是黄教的喇嘛,整日与经卷为伴,不知世间繁华乐事,这与坐牢有什么区别?”苏泰想了许久,坚定的摇摇头。 方正化叹息一声,说:“娘娘,老奴明白您的心情,但这是最好的方法了,如果再退一步,未必有这个好。” “你说。”苏泰坚持问道。 方正化说:“博果尔也可以选择第二条路,在归附朝廷的八旗王爷中选择一个,过继其为养子养孙,日后可以获得袭爵,但是爵位不会过郡王,依旧不能与您产生什么联系,而且他会永远生活在辽东,距离和林格尔,非常遥远。” 苏泰听后,全身没了力气,坐在了垫子上,这个选择看起来很美好,实际上是涂抹了蜂蜜的苦胆,作为被灭国的异族封王,会被永远贴上背叛者的标签,而明国自然要打压、监视,未必会有自由和富贵。 许久之后,苏泰说道:“我明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吧,博果尔如何选择,等事成之后再给你答复吧。” “要快,时间不等人!”方正化站起来,捏了捏有些发酸的双腿,提醒了一句,也就离开了。 清宁宫里,皇太极居住的寝殿寂静无声,他一个人躺在寝殿的榻上,这两日,一直是沙尔喇嘛在照顾他,为他带来了密宗宝药,皇太极服用了之后,脸色红润了许多,正沉沉的睡着。 沙尔喇嘛看了他一眼,盘腿坐在了蒲团之上,静静的念诵着经文,而在他的面前,原先那个菩萨、萨满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佛像全都不见了,只有一尊银色的佛像熠熠生辉,这是沙尔喇嘛带来的人,宫里的人都相信,正是沙尔喇嘛的祝福和密宗宝药让皇帝身体健康起来。 “哎,或许本座也要找一条退路了。”沙尔喇嘛放下手中的珠串,喃喃自语。 没有什么人宗教人士更懂得宗教的虚伪,沙尔知道,皇太极身体好转不是什么神佛保佑,而是密宗宝药之中有太多的滋补药品,但这种药效也就几日,实际上,对于患有鼻衄(流鼻血)的皇太极来说,过度的滋补反而是有害的。 如今皇太极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内宫的嫔妃和权贵大臣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他可没有回天之能,沙尔思索着,准备先伪装成一个普通喇嘛前往科尔沁,然后想办法到漠北,听说那里畅通无阻,来往许多商队,应该不会出现问题。 沙尔想着,竟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寝殿里依旧是空荡荡的,供养神佛的酥油祭灯放出微弱的光,他站起身,准备再给皇太极服用一点药,然后借口脱身,走到榻前,沙尔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皇太极的身体躺握的姿势太过于僵硬了。 取来烛火,沙尔看到了皇太极的脸,煞白的脸上,满是血污,竟然是七窍流血了,咣当一声烛火落地,点燃了一旁的纱帐,火苗冲天而起.......。 “皇帝驾崩了,皇帝驾崩了!” 很快,整个皇宫里都在喊这句话,继而扩张到整个盛京城,消息像驾驭了风的鸟儿,飞快的传荡开来。 第460章 章一五五 身后事 “妖僧,为何谋害天子,为什么?” 大殿之中,范文程抓住沙尔喇嘛的僧袍,满脸通红的咆哮道。 “本座为皇上祈福,神佛庇佑,何来谋害之说,是皇上寿福到了........。”沙尔喇嘛被抓着领子,却是宝相庄严的说道。 “还敢妖言惑众,皇上七窍流血,定然是被你毒害的,为何毒害皇上?”西宫娘娘苏泰满脸泪水,扑过来就是追打。 “苏泰,不要这样,皇上病体已久,想来........。”皇后端坐在宝座上,擦了擦泪水,劝说道。 “皇后娘娘,诸位亲贵,皇上这几日本来身体见好的,前日还下床了,为何忽然就去了,而且死状凄惨,定然是有人谋害,而照顾皇上的之后沙尔喇嘛,定然是这妖僧所为!”范文程擦了擦泪,跪在地上,磕头磕的咚咚作响。 “礼亲王,你看........。”皇后实在是拿不定主意,看了看几个妃子,又看了看众位亲贵大臣,终究还是问向了宗室之中威望最高的长者代善。 代善轻咳一声,用力一挥手,几个白甲兵冲了进来,两个人架住沙尔,一个人拿来一个用符咒经文包裹的盒子,拿出了几个瓶罐,打开之后取出七八个各色药丸,不由分说塞进了沙尔的嘴里,又灌了几碗凉水下去。 沙尔抱着脖子,大声说道:“你们这是对神佛不敬,其中宝药,许多都是娱神之宝,胡乱服用,会有异变。” 沙尔并不担心自己会七窍流血,他担心的是一会失态,因为这些药丸之中不少是催情的春药,然而,沙尔话刚刚说完,忽然眼睛瞪的很大,继而脸色通红,全身抽搐起来,不多时,鼻孔、眼角都是流出了鲜血,竟然死在了当场。 “果真是这妖僧!”范文程跑上去,狠狠的踢了两脚。 几个妃嫔哭成一片,亲贵大臣在场,皆是面面相觑,过了好久,范文程问:“这......这妖僧定然是受人指使,定然是......定然是.......。” 范文程很想说出个名字来,但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是谁指使了沙尔,代善拍了拍桌子,喝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皇帝驾崩,神器无主,此乃当务之急!” “二哥,莫要着急,皇上驾崩,又没有留下遗嘱,皇嗣又都是幼子,谁来继承大位,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决定的,贸然决断,若是前线的几位王爷不乐意,于大清无益呀。”德格类抢先说道。 几个郡王和宗亲都是连连点头,尼堪却是说道:“各位叔叔,如今大清还在与明国激战,前线诸王都是走不开啊,十二叔在左翼无法脱身,七叔更是被困在了大宁卫城中,而郑亲王则在锦州压阵,我兄长杜度也在抵抗辽南的明军,若是贸然让他们回来,对局势不利啊。” “那至少也得让能回来的回来,尼堪,你要知道,这里只有礼亲王一个旗主,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公允!”德格类大声斥责,几个宗亲也是纷纷吆喝不断。 代善看了一下自己这些子侄,有些明白了,皇太极死了,在死之前,除了皇太极,威望最高的就是自己了,这些人生怕自己夺了皇位,而实际上,他对这个位置一点兴趣没有,谁坐在那个位置上,谁就要为大清陪葬。 “好了,都不要吵了,这样吧,盖州先交给萨哈廉,杜度回来,德格类,你去替济尔哈朗,反正两蓝旗你熟悉,至于老七,就是算了!”代善说道。 皇后问:“礼亲王,英亲王怎么办,这个时候两白旗不能无人在场啊。” 代善想了想:“这样吧,把多铎放出来!” 众人脸色大变,相互看看,左思右想,也是没有其他法子,也是只能如此了。 代善匆匆走出皇宫,第一件事就是遣人去商馆去找方正化,然而回到了府上,却发现方正化正在堂内喝茶,见到代善,方正化微笑道:“王爷现在最想见的就是小人吧。” “哎呀呀,方大人啊,可千万别再玩弄神秘了,皇太极.......皇太极怎么就死了呢,莫不是你们......真是你们动的手脚啊!”代善见方正化面无惊色,诧异的问道。 方正化微微点头:“这算是一个意外,当然,意外还有很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清楚不清楚无所谓了,你只要告诉我,需要做什么就好了。”代善颇为有些急迫了,皇太极一死,大清的顶梁柱就是没了,大厦倾颓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儿,若不再利用这段时间立下功勋,谋取利益,那就太晚了。 方正化正要说,代善家的一个仆人进来了,对代善说道:“索尼大人回来了,进了城外正黄旗的军营,出来之后进了皇宫,到了清宁宫里。” 代善微微点头,说:“王爷,你在盛京左近有多少人马?” 左思右想,代善说道:“若无必要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你也应该知道,盛京周边,兵力最盛的就是两黄旗和葛布什贤哈超,尚有甲兵三千余,都是虎贲骁士,我虽然还有四五百人......方大人,还是莫要动手了,索尼一回来,两黄旗的人心就算定下来了,肯定是葛布什贤哈超戒严盛京,成不了事儿的。” 方正化笑了笑,知道代善这个人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富贵险中求这句话不适合他,鉴于双方实力对比太过于悬殊,方正化也无心强行动手,想了想说:“我这边还有三十多个好手,您派些人,在诸王回来之前,先把范文程杀掉!” “范文程?”代善诧异出声,这个汉人虽然是十大汉奸之一,但无兵无权,平日也就是仗着皇太极的宠信狐假虎威,没了皇太极就是一条野狗罢了,这个时候犯险杀他作甚。 “最好让他正常的被杀,不会惹人怀疑。”方正化微笑说道。 代善微微点头,手指缓缓的敲着桌子,忽然,他那因为年迈而褶皱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说道:“这点好办,好办!” 第二天早上,亲贵大臣和六部阁臣都前往皇宫议事,众人刚刚分两班列好,皇后还未曾赶到,尼堪提着一个包袱满脸怒色,大踏步走了进来,那包袱湿哒哒的,不断渗出红色的液体,一路滴滴答答的进了大殿。 “尼堪,这是干什么,提的什么东西?”代善喝问道。 尼堪走到众人面前,高高举起那东西,扯下包袱卷,露出了一张面色狰狞的脸来,正是范文程,祖大寿喝问:“尼堪王爷,虽然范大人与你平日有些嫌隙,但是你怎么能就这么杀了他呢?” “哈哈哈,这狗贼,竟然想跑!”尼堪吐了一口唾沫,骂咧咧的说道:“皇上驾崩,我值守城门,这狗东西伪装成出殡的出城,堵了城门,一个个拿钱贿赂,本王一看便是有问题,撬开棺材,你们猜里面是什么?” “范文程这狗贼!”博洛咬牙说道。 尼堪哈哈一笑:“不是,是一棺材银子,我说若是藏了人,上面咋不留个气孔呢,这厮藏匿在马车上的假人里,经过我跟前的时候,吓的尿了裤子,让我一刀劈下了脑袋!” “尼堪,好样的,昨日那几个狗汉官藏在柴火堆里出城,若非吓的拉了裤子,臭气熏天,我也是不知道,好,杀的好,多杀的几个,看哪个狗贼敢跑!”几个贝勒跳着脚的喊道。 代善眉头一皱:“都给我闭嘴,皇上去了,就没有人能压住你们是吗,尼堪把这人头扔出去,待下了朝,你去刑部交代清楚,把几个见证的人都带去!” “是......。”尼堪点点头,虽然有些不忿,但是也知道这是代善对自己好。 不多时,皇后在索尼的陪同下进了大殿,坐在了御座之上,而西宫娘娘苏泰和庄妃分别坐在两侧,怀中各自抱着博果尔和福临,索尼说道:“诸位王爷,各位大人,郑亲王、豫亲王和安平郡王都在赶来的路上,大家暂且稍后,今日肯定是到的,到了之后再行议事。” 一群人从早晨等到了中午,不得已随便用了点饭食,到了下午,先是被圈禁在赫图阿拉的多铎到了,接着是盖州的杜度最后是济尔哈朗,三人都是风尘仆仆,眼圈通红,个个披麻戴孝,进了宫门便是痛哭起来,代善等人都是上前去劝说,到了日落时分,终于开始了议政。 作为宗室老人的代善率先说道:“诸位,皇上驾崩,国不可一日无主,然而战事正酣,凑齐这些人已经是难得了,若有不周之处,请勿再行苛责。” 众人皆是点头,代善又道:“首先要确认继任之君,先皇子嗣不丰,豪格已经战死,其余子嗣却都是年幼.......。” “礼亲王这话说的差了,君上年幼,可由叔伯大臣辅政,无论如何,要立先皇子嗣!” “对,立先皇子嗣!”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闹,都是两黄旗的权贵还有一些便是范文程的同僚,代善脸色一冷说:“本王也没有说不立先皇子嗣,至少我代善可以指天发誓,绝无觊觎皇位之心!” “诸位,肃静,还是听礼亲王说完!”济尔哈朗声音沙哑,跺了跺脚。 代善道:“先皇子嗣多年幼,其中九子福临和十一子博果尔是正妃嫡出,可择其一继承大统,只是.......,先皇未曾留下遗诏,倒是不好办理了。” 多铎出言说道:“既然是嫡子,就立长子福临吧,庄妃娘娘贤良淑德,也是成吉思汗血脉,血脉尊贵,咱们大清是满蒙一家,福临继承大统再好不过了。” 此言一出,庄妃颇为诧异,看着面色虚白的多铎,不知道说什么,人群之中多是赞成之声,尼堪忽然大笑,说:“十五叔是在院子里待久了,不知道外面的事儿,如今科尔沁的王爷远在漠北,朝贡不常,连正旦大礼都是不参加了,怕是早有了二心吧,这一点不得不防吧。” 庄妃的心一下沉了,如果不是吴克善疏远和大清的关系,福临继任皇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是科尔沁部远在漠北,鞭长莫及,便是寻求支持,也是来不及了。 代善微微皱眉,在这件事上方正化根本没有交代,只是让自己支持洪承畴,但洪承畴一直不表态,代善索性问:“皇后娘娘,庄妃娘娘,你们二位都是出身科尔沁的,可有话说?” 皇后微微摇头,她能躲过,庄妃却是躲不过,庄妃轻咳一声,说:“礼亲王说笑了,国家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插嘴呢?” 苏泰却是站起来:“本宫觉得庄妃这话说的不妥,诸王,各位大臣,可否听本宫一言?” 见无人主动反对,苏泰说道:“自古以来,主少国疑,本宫倒是觉得,大清如今在危急存亡之秋,断然不可因为这件事生了嫌隙,福临已经五岁了,尚且年幼,博果尔尚且不到三岁,更是无知了,为大清计,还是立九子福临为好,科尔沁的吴克善王爷听了这个消息,也会欢心的,不是吗?” “再者说了,两位皇嗣都是年幼,立谁都是立,倒是辅政之人不能马虎了,毕竟大清还是得有人撑起来呀。”苏泰见众人折服,又补充了一句。 “娘娘真是心胸宽广,真乃女中豪杰呀!”几个文馆的汉臣纷纷出言称赞。 殿中之人都是交口称赞,只有尼堪脸色有些难堪,暗骂自己过早的表态了。 代善拍拍手,说:“好了,后继之君定下来了,但是刚才西宫娘娘说了,主少国疑,还是确定好辅政之人,也好安定军心民心。” 多铎抢先说道:“这简单,皇上年幼,就先恢复以前四大贝勒共治便是了,如今各旗主里,二哥你,郑亲王和七哥、十二哥的威望最高,自然是你们四王共治了。” 杜度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八旗的两黄旗由皇帝掌控,正蓝旗一直空着,就五个旗主,四个辅政还没有自己的份,让他情何以堪,杜度说道:“十五叔的提议看起来有理,却是毫无道理的。” “怎么说?”多铎被幽禁久了,倒也有了一副好肚量,笑问道。 杜度道:“四位王爷辅政,十二叔在左翼,七叔在大宁卫,郑亲王还得尽快返回锦州,岂不是说担子一下子压在了二叔身上,二叔已经六十岁了,这担子恐怕担不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多铎问。 杜度淡淡说道:“还是恢复老汗的祖制吧,八王议政!” “那不就是把你再加进去吗?”多铎笑着说道,反正他是犯了罪的宗亲,无论定下什么章程都和他没有关系,索性说话没有什么忌惮。 杜度被拆穿了心思,连忙说:“不光是我,如今皇上年幼,上三旗还是应该让宗亲担起来的,再选几个旗主便是,当然正黄旗还是给皇上留着,索尼协管就是了,镶黄旗和正蓝旗嘛,博洛和尼堪就挺合适,或者选其他的郡王贝勒的。” “对对对,还是八王议政的好!”发现有便宜可以占,几个子侄辈的郡王、贝勒都是叫嚣起来。 “我没有意见。”多铎说道,反正无论是四王共治还是八王议政,两白旗都占两席,怎么都不输的。 第461章 章一五六 一片混乱 “二哥,你看呢?”多铎把皮球踢给代善。 代善心里怒骂:“别什么屁事都找我,大清都要没了,全给我我也不要!” 庄妃这个时候站起来,说:“诸位王爷、大人,请听我一言。” “对,还是听太后的吧。”代善把皮球踢了过去。 庄妃说:“如今形势和当初老汗的时候不一样了,咱们大清人丁兴旺,也不只有满洲八旗还是汉八旗和蒙八旗,总不能把这些忠臣拒之门外吧!” “看来庄妃娘娘心里早就有计较了。”尼堪不咸不淡的讥讽了一句。 庄妃道:“本宫也是刚刚想到的,本宫以为还是照顾周全点好,说起来,大清是所有人的大清,不光是爱新觉罗一家的。” 见没有人反对,庄妃说:“本宫是这么想的,设立四个摄政王,礼亲王、郑亲王、平西王和科尔沁王爷四位担当,只用来决断大事,平日的工作还是由辅政大臣们来做,索尼和洪大人都是先皇信重的,可由这二人亲领,哎,说是范大人还在就更好了。” “这怎么能行,这不是把权力扔给外人嘛!”郡王贝勒们不愿意了,说白了,大清从来都是由爱新觉罗的子嗣掌管,不管八王还是四王,反正是肉烂在锅里,但被庄妃这么一分,一下子一半没了。 “不行,绝对不行,大清是老汗、先皇还有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怎么能送给外人,绝对不行!”尼堪跳脚大喊道。 多铎和代善却是沉默了,二人看向庄妃的眼神很复杂,从大清的角度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搭配了,可以团结更多的力量,有利于大清权力的平稳过渡,多铎感觉自己小看了庄妃,代善却有些惋惜,如果庄妃早早崭露头角的话,或许大清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二哥,还是你来说吧。”多铎稍稍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毕竟六个位置里,没有两白旗的位置,但是这个时候了,也不能苛求太多,先保住大清再说。 代善道:“方才西宫娘娘为了大清,连皇位都让出去了,我代善虽然年迈,却也不输于一个女子,我的摄政王位置让给阿济格吧。” “这么说,礼亲王是同意了?”索尼问道。 代善微微点头,这几日索尼都是在宫内,想来早就为今日的局面操持了,但代善却不想考虑这些了,他已经站了队了,争取不存在的权力根本没有必要! 庄妃站起来:“既然如此,那这件事便定下来了,如今事情紧急,索尼有一件重要事情需要宣布,也需要迅速做出决断,所以,礼亲王还是由您先代理英亲王摄政王的位置,祖大人,你先代替平西王,至于科尔沁亲王,就先不考虑了,这样摄政王和辅政大臣都是齐全了,这件事便可以进行下去了。” 这话说完,殿内都是炸开了国,众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多铎看向济尔哈朗,济尔哈朗看向代善,代善则是耸耸肩表示不知道,但是心里,代善想起了方正化的话,与洪承畴站在一起。 既然方正化那么认真的提醒,那么肯定指的是这件事。 索尼站在了福临的身边,说道:“诸位,大清的局势大家都是知道的,四面被明国包围,形势越发严峻,先皇当初正是感觉事态不妙,便想要为大清寻找一条生存之道,最终,先皇做出了一个断臂求生式的决定,那就是向南京朝廷逊位求和,称臣纳贡,以获得南京朝廷的支持,继续与明国对抗下去,这个决定为了保密,只有先皇,我还有洪承畴大人,范文程大人知道,先皇驾崩,范大人身死,如今只有我和洪大人知道了。而在去年四月份,大清与南京朝廷、荷兰人达成一致,约定.......。” 索尼站在台上,在一众人震惊、怀疑的眼神之下讲解着皇太极为大清帝国设计的道路,一直隐忍不发的洪承畴却忽然站出来,问:“索尼大人,什么逊位求和,本官不知道!” 大殿之中一时变的死寂,一群满汉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这二人在玩什么把戏,索尼愣了半晌,满脸惊骇的看着洪承畴,嘴里却是说不出话来。 洪承畴站了出来,说道:“范文程确实向先皇提出过逊位求和以换取强力支持的提议,但是据本官所知,先皇并没有同意。” “等等,你们说的逊位求和究竟是什么,礼亲王,你知道吗?”济尔哈朗站出来,制止了洪承畴,问代善。 代善当然不知道,他连忙摇头,说:“不知道,先皇从未与本王说过这件事。” “你们呢,有谁知道?”济尔哈朗回身看向殿内群臣,所有人都是摇头。 济尔哈朗说:“没有人知道,包括礼亲王,好了,两位,你们告诉大家逊位求和究竟是什么。” 洪承畴道:“那是范文程的一个提议。” “不,是皇上自己主动提出的!”索尼高声指出洪承畴的错误。 代善走到洪承畴身边,对着索尼竖起手掌:“你先不要说话,让洪大人说完,是谁提出的没有意义,无论是先皇还是范文程,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洪承畴深吸一口气,道:“先皇对局势的恶化非常忧心,几次三番的寻找可以对抗明国的方法,范文程向先皇提出了逊位求和的意见,就是去除大清国号,逊皇帝位,称汗王,向明国称臣纳贡,以实现和南京朝廷的和解,继而可以和南京朝廷公开站在一起,对抗崛起的明国!” 济尔哈朗微微点头:“非常天才的建议。” “确实如此!”多铎也是出言说道。 对于八旗权贵来说,国号和皇位是颜面、尊严,在平时的时候,这是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但是在生死存亡之秋,就能如此固执了,必须丢了面子保住里子,所谓的里子就是八旗在辽东的实际利益。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会有任何争议,洪大人,你继续说。”代善说道。 洪承畴深吸一口气,说:“先皇对于这个提议非常感兴趣,就与本官、范先生、索尼四个人秘密研究过这件事,发现想要得到南京朝廷的支持,仅仅是去国号和逊位是不够的,还要交出辽东所有的土地和所有的汉人包衣,甚至包括我们这些效忠于大清,效忠于先皇的汉人大臣,还有汉军旗,至少原来辽镇的兵马要归于南京调配!” “这不可能!” “先皇绝对不可能同意这个条件!” “老汗与我们八旗几十万老弟兄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了,老子宁愿和明国蛮子拼个你死我活!” 殿内一瞬间进入沸腾状态,八旗权贵、汉人官员和辽镇的祖大寿等人纷纷聒噪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尼堪更是大叫道:“他妈的,早知道范文程提出这样的绝户计,我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饶了他,我会狠狠的折磨他,撕烂他身上的每一块肉!” “诸位大人,各位王爷,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个样子,先皇没有那个意思。”索尼大声叫嚷着,希望众人安静下来听他说,但是无人理会于他,代善就那么冷言旁观,站在那里。 济尔哈朗用力的拍了拍手掌,殿内才稍稍安静下来,济尔哈朗盯着索尼的眼睛,问:“刚才洪大人所说的条件,有哪些是假的吗?” “先皇没有要.......。”索尼努力的争辩着。 代善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问:“索尼,你不用多说,我们只想知道,那些条件是洪大人杜撰的,还是确有其事!” “对,有没有,给了痛快话!”一群亲贵大声叫嚷着。 索尼绷着脸,没有说话,尼堪哈哈一笑,说:“索尼,莫不是你去了南京,为了完成任务,擅自更改先皇的条件,把八旗把大清全国的利益当成你的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了吧。” 一群人讥讽、嘲弄,摧残着索尼原本因为皇太极离世减少了很多的耐心,他怎么解释呢,难道告诉眼前这些蠢货,除了逊位和去国号,皇太极根本没有打算真的满足那些条件?这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带来更大的危险,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南京朝廷和荷兰人肯定不会继续履行合约,以索尼对荷兰人的了解,知道自己被耍的荷兰人甚至会调转枪口,而殿中这些只盯着眼前利益的蠢货,则会以污蔑先皇的名义把自己抓起来,以防止有人真的动他们的利益。 索尼的胸膛起起伏伏,正要发作,庄妃站起来,说道:“好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管当初的条件是什么,不管索尼在南京做了什么,现在的情况下,海上的大国,荷兰出动了一支强横的水师正在北上,那是拥有最强水师的国家,可以击败登莱的水师,打破明国对我们的封锁,然后南京的支援就会抵达,这对于大清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而我们要做的是坚持住,等待明国水师失败,等待南京的支援。” “如此说来,倒也不错,索尼虽然假传圣旨,但至少骗来了一些支援,如果明国的水师覆灭,或者被牵扯住了的,我们的境况会好很多,至少商船会再次出现在大清的港口。”多铎忽然说道。 殿中的人都是被这一句话点醒,纷纷讨论起来。 济尔哈朗重重咳嗽一声,说:“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先皇在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抓住机会反败为胜,但是先皇不在了,先皇驾崩的已经三日了,很快这个消息会传到明国,你认为孙贼会坐视不理吗,而荷兰人来的不是时候,如果他们战胜了登莱水师,只会迫使孙贼与我们拼命,那将是一场全面的战争,大清.......有能力招架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济尔哈朗环视身边众人,无人敢于直视他的眼睛,而即便是索尼,也是本能的选择了躲避。 索尼一瞬间明白了,逊位求和确实是一个好主意,而且已经成功了大半,但是这个策略的前提是大清是一个团结且拥有斗志的大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团散沙,争权夺利,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无论他们平时感觉皇太极那么的苛刻、狠辣甚至有些阴毒,当失去他了,才知道他是不可获取的。 济尔哈朗一句话震慑住了所有人,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好了,今日就议到这里吧,都先回去吧,明天再议。” 深夜之中,所有人都是疲惫的离开了皇宫,当皇宫里冷清下来后,皇太极的棺材前,索尼的痛哭的声音传荡开来,哭了许久,索尼咆哮道:“洪承畴,这个叛徒!叛徒!” 这个夜晚,整个盛京城都笼罩在混乱之中,索尼带着葛布什贤哈超和两黄旗的精兵疯狂的搜查着洪承畴的踪迹,却发现他的府邸已经人去楼空,包括值钱的物什都是不见了,索尼让士兵挨家挨户的搜查,一直到暴怒的济尔哈朗和代善一起把他抓了回去。 索尼万万没想到,洪承畴根本就没有出宫,躲在了麟趾宫中,待第二日消停之后,带着对安稳生活的向往和苏泰的把柄前往了济州岛。 洪承畴消失之后,满清权贵才相信皇太极生前的真的准备了那个计划,并且付诸实施,然而相信与不相信都没有任何区别了,这个计划必须要皇太极这个独揽大权的雄主来实施,还在做到一定程度的保密,但是这两个条件都已经完全破碎了。 局势正在迅速的恶化,索尼带领精兵控制了整个盛京城,所有擅自出入的人都会处于绞刑,无论是什么身份,当一个贝勒被吊在城门楼上的时候,所有人都选择了服从。 索尼、代善、济尔哈朗、多铎和杜度,这几个八旗中最具全力却有各怀鬼胎的家伙终于聚在了一起,不在乎什么四王共治,八王议政,或者摄政王和辅政大臣的组合,只想着快点拿出两个方案来,一个是,如果荷兰人胜利了,大清解围,用什么条件能说服荷兰人和南京朝廷继续履行合约,坚定的支持大清,当然这个条件也需要亲贵大臣们的同意。 第二个方案则是如果荷兰人失败了,大清该何去何从,特别是孙伯纶没有给大清投降机会的前提下。 争吵、辩论甚至于辱骂充斥着整个皇宫,几乎没有任何一刻的停歇,然而,在两个方案都没有制定出的时候,一个新的噩耗传来,明国出兵了,一支规模超过三万人的军队由秦王孙伯纶亲自率领,绕过了大宁卫,直奔盛京而来,而在南方,不死军海陆并进,围困了盖州,前锋已经抵达了海州! 第462章 章一五七 大难临头各自飞 明国的忽然出兵对于政局动荡的大清王朝来说,无异于一记重拳,一群八旗权贵齐聚凤凰楼,商讨一个对策出来,最终,济尔哈朗返回锦州,率领两黄旗和两蓝旗的主力,配合汉军、蒙古一部,北上义州,准备在那里抵挡,而杜度则受命南下,他只得到了一千援军,却被抽调海州、盖州的一切男丁参战。 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严峻,显然各人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而如果任何一个方向失败.......。 代善轻咳一声,说:“各位,形势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了,我不得不多说一句。即便是加上盛京城的守军,大清也抽调不出一支可以作为预备队的兵马了,咱们也该为大清,不是,应该说为爱新觉罗和八旗找一条退路了,几十年的基业,不能毁于一旦啊。” “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孙贼是不会给我们投降机会的,我们不会种地,不会经商,甚至连打猎都生疏了,就算是当兵,东海的蛮子和蒙古人也比我们更先投靠!”多铎提醒道。 代善说:“不是投降,是撤退,我们应该先秘密的迁徙一部分宗室、财货、军械,前往我们的旧地,赫图阿拉或者更东的地方,以备东山再起,总好过玉石俱焚的好。” 其实众人心中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是不好提出来,如今代善提出来,旁人自然不会拒绝,济尔哈朗问:“礼亲王,你觉得应该谁来主持这件事,又该如何布置呢?” 代善想了想说:“主持这件事得有两头,盛京这边,赫图阿拉那边,盛京就交给两位太后,我去赫图阿拉安排一下,多铎既然不上战场,来辅佐我吧。” 几个人相互看看,他们知道代善有私心,但是这个时候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纷纷出言支持,代善想了想说:“此次撤退,只包括爱新觉罗和宗室,那些汉人、蒙古人虽然有用,但是济尔哈朗你们几个年长的应该知道,那里养活不了多少人,就不要管了,要秘密进行,我和多铎先行一步,另外,皇上和两位太后要安抚人心,我想把西宫太妃和博果尔带上,毕竟是先皇子嗣,将来也是要封王的,安定那边的人心,怎么样?” 济尔哈朗说:“礼亲王也不必那么隐晦,把博果尔和皇上分开也好,万一有个闪失,也好存续法统,想必两位太后也不会反对的,对吧?” “郑亲王所言极是,咱们都是一家人,无需那般客套呀。”已经成为皇太后的布木布泰认真的说道。 代善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我想今天就出发,早一刻安排好,早一刻安生,两位太后,我走的急,人带的走,家里的财货可没长腿,拜托太后了。” 这话一出,索尼的脸色和缓了一些,这几年,代善贪财的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既然他不带走财货,自然没有二心,因此,索尼也就放下心来,代善出了宫门,带上多铎和自己一家及苏泰、博而过,直奔东门而去,除了他一家百十口人,就是三百多精兵。 出了城门沿着浑河走了二十里,竟然是向北去了,多铎发现有些不对劲,找到代善询问,就被几个甲兵一棍子打晕,装进了口袋里,然后队伍向北一路疾驰,到了抚安堡一带,察哈尔部接触上了,代善对苏泰说道:“娘娘,我这一家老小全靠您了。” 苏泰笑道:“老王爷这话说的,你我都是立下大功的人,日后都是要靠秦王的,我会带上您家人到金山城,坚城固守,等待明国援军到来。” 代善稍稍放下心来,察哈尔部有五千余帐,若是坚守城池,也能凑齐四五千兵,目前来说,清国内部没有任何一支兵马能攻破这个小城了,苏泰拍了拍手,一个年轻的骑士御马而来,他有一张白皙的脸和精明的双眼,代善一眼认出:“额哲殿下,几年不见,已经是一个大小伙子了。” 苏泰说道:“额哲此次会与老王爷一起去觐见秦王,希望老王爷照顾一番。” “好,好,我们快些出发吧。”代善带上了额哲和百十个察哈尔士兵,向西而去,他们没有沿着辽河南下,而是在长山一带越过了辽河,进去了辽河套,继而南下前往义州,义州的守备将军是瓦克达,是他四子,只要自己到了就能掌握局面,迎接秦王的大军进入辽东了。 代善离开的第二天夜里,已经掌管中枢的索尼收到一封长山来的信件,驻守那里的牛录额真称看到正红旗兵马和察哈尔人进行走私活动,上千匹马骡驮负,当他前去剿灭的时候,却被正红旗的人拦住,拿出了代善的令符。 索尼脸色瞬间大变,正红旗、察哈尔,再联系上苏泰和代善,索尼感觉不妙,他连忙敢去了代善的礼亲王府,发现里面已经人去楼空,这本没有什么,索尼敏锐的发现,整个礼亲王府上下找不到一件称得上宝贝的物件,他以前与代善没少打交道,礼亲王最喜欢金银器,这是广为人所知的。 “快,搜查亲王府,找寻秘库!”索尼命令道。 他可以确定的是,代善走的时候并未携带多少财货,队伍里只有几个福晋和苏泰母子才乘坐马车,那么代善的财货一定还在府内。 但是,搜寻的结果很快出来,钱库是空的,粮库是空的,索尼正以为代善秘密转移了财货的时候,忽然一个白甲兵说后堂的内墙不对劲,拆了内墙的砖石,里面果然有一暗道,直通地下一个仓库,用锤子砸烂了铜锁,甲兵拽开库门,索尼看到里面的东西,眼睛忽然瞪的老大。 “代善,叛徒!”索尼的咆哮从地下传出。 索尼立刻把代善家的情况向两宫太后汇报,两个太后都有些不敢相信大清诸王之首的代善会背叛,索尼却说道:“太后,代善应该往东,但是却往西了,而他家的财货也已经准备妥当了,显然是已经背叛了。” “可是即便他带着博果尔去投降,在孙贼那里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布木布泰说道。 索尼说:“只能证明一点,代善早就投降了,而且西宫太妃也已经投降了,而且代善还会做出其他悖逆之举来,用八旗的血去获取富贵!” “这怎么可能!”母后皇太后无法相信。 “姑姑,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了,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布木布泰打断了母后皇太后的争执,直接看向索尼。 “加快撤退的速度,但不是赫图阿拉,而是更东的地方,宁古塔!”索尼认真的说道。 两位皇太后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任由索尼决断,然而这个夜晚之后,大清皇室要逃跑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盛京城,不胫而走的消息引发了盛京城乃至整个辽东的动荡。 八旗亲贵率先得到了消息,打探之后,发现不仅皇室还有几个旗主王爷都在收拾细软,这群没有得到消息的权贵一瞬间明白了,自己成为了牺牲品,然后这群人疯狂的收集钱粮财货,向着自己认为安全的方向逃走,海西的赫图阿拉、乌拉、辉发等几个还能称之为城市的地方,也有前往漠北、朝鲜的。 索尼好不容易控制了局面,但也只是保卫了皇宫和重要的府库、粮库,把几个王爷的家眷迁到了皇宫里,盛京城四门大开,到处都是逃逃亡的人,而大规模无组织的逃亡很快演变成了血腥事件,首当其冲的便是被认为最不忠心而且该死的汉官集团,所有的汉官府邸都被抢掠乱杀,同样的事情在辽阳、海州也在发生,既然败局已定,大清是回不来了,索性多抢一些,到了那满是沼泽、密林的东海,也能过上正常日子。 后方的动荡引发了前线军心的丧失,济尔哈朗赶到锦州的时候,盛京大乱的消息从后方传来,包括祖大寿等汉军旗王爷、将领的全家都被杀了,锦州的主力出现了大股大股的逃兵,几乎所有人都想着回家带上自己家的财货逃往安全的地方,至少保护家人不被自己的同胞害了。 济尔哈朗感觉大势已去,索性不再继续北上,而是把府库的粮食分发给了各军各营,带上依旧还忠心的四个旗的精锐八千余人,全装骑兵,赶赴盛京。 而南下的杜度更是倒霉,带领的千余精锐在听到后方大乱的消息后,直接发生了崩溃,杜度带上了几十个亲随返回盛京的时候,被海州的汉军正蓝旗的人伏击,全军覆灭。 一个个的噩耗传到了盛京,整个大清已经分崩离析,索尼索性不掩饰,接收了部分精兵之后,准备尽快撤往宁古塔。 清宁宫,受惊的福临正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在床上躺着,布木布泰轻抚着他的后背,用温和的蒙古民谣安抚着,一旁的姑母哲哲坐在那里,低头思索着什么,宫内一片安静,但是窗外可以看到盛京城的火光,不时有惨叫和刀兵声传来。 许久之后,哲哲忽然起身说道:“大玉儿,我们不能跟着索尼去宁古塔。” “怎么了,姑姑?”布木布泰站起身,问道,她见哲哲脸色难看,安慰说道:“姑姑,不去宁古塔又去哪里呢,赫图阿拉也不安全了,到了那里早晚也是要往宁古塔转移的。” 哲哲摇摇头:“我们应该去科尔沁,去我们的家乡,寻求我们母族的庇护!” 布木布泰用力的摇摇头,说:“姑姑,吴克善是我的兄长,您的侄儿,你不会不知道他的秉性,惯会见风使舵的,若是福临落在他的手中,吴克善肯定会拿着福临和他麾下那一万铁骑去和明国人谈条件的。” “那又如何,大玉儿,至少福临还能活下来,他还只是个孩子,孙伯纶不会为难他的,就算福临活不下来,你我,还有我们的女儿亲族可以活下来,但是宁古塔有什么,平日帮助皇上处理政务的你不会不知道。” “那里只有一圈比人高不了多少的矮墙还有几个土围子和碉楼,在那里养活一千五百兵都是费力气,我们去了,就多少至少四千张嘴,这四千张嘴中至少一半是握不住矛,拉不开弓的,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应该知道,我们虽先汗进去辽东多久了,亲贵们已经习惯了**米白面,穿棉布丝绸,熏香洗澡的日子,让他们回到宁古塔变成一个蛮子,茹毛饮血,穿兽皮吃杂粮饼子,他们会疯掉的,当这群人感觉用皇室可以换取一条狗命和一点财货的时候,他们送到孙伯纶面前的就是福临的人头!”平日少言寡语的哲哲在这一刻,心思无比的透彻,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剪刀一样撕扯着布木布泰的内心。 布木布泰的心在动摇,哲哲的声音却又一次的响起:“吴克善是墙头草没错,但却是一个聪明的墙头草,他不会杀福临和你我,以免担上弑主求荣的罪名,而我们也可以向明国逊位求和,帮着孙伯纶做他要我们做的事情,或许不仅是活命,也可以获得荣华富贵,不是吗?” “索尼不会同意的!”布木布泰说道,二人都是清楚,索尼是皇太极最忠诚的奴才,他会不顾一切的维护大清的地位,寻求任何一点反败为胜的机会,即便是失败,也会为大清陪葬。 “那就不要告诉他,我们像代善一样,瞒着索尼,只带一些忠心的葛布什贤哈超,不要仆人、宫女,不要财货,一人双马,只要进了草原,他又能怎么办呢?”哲哲激动的说道。 “可是,这就辜负了索尼的.......。”布木布泰仍旧有些犹豫。 哲哲抓住布木布泰的双肩,用力的摇晃着,大声说:“他是奴才,无论如何能干都是奴才,他不听我们的,完全可以一刀杀了他,留着他的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大玉儿,下决心吧,如果再耽搁两天,索尼会裹挟我们去宁古塔的。你难道以为凭借那些庸碌的宗亲和几千兵马真的能复国,还是说你已经拥有了带上福临为先皇殉葬的决心?” “额娘,我不想死,也不想额娘和皇额娘死。”福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哭着喊道,福临的哭泣彻底击溃了布木布泰心中最后一道心里防线。 布木布泰忽然跪在了皇太极的棺材前,脑袋顶在了地上,哭喊道:“皇上,臣妾终究还是要对不起你啊。” 第463章 章一五八 囚笼开始 义州城。 代善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僵直的双腿因为血脉不通畅的缘故而发酸,他一个没站稳直接趴在了地上,被额哲扶起来的时候,代善的脑袋上出现了一个血红印记。 “老王爷,注意身体,不用那么急切。”额哲轻声劝慰道。 代善挣扎站起来,脸色严正的说道:“额哲,我的路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万万不能在最后一步上有所闪失。” 说着,他在额哲的搀扶下向义州城门而去,代善让人打起自己的正红旗旗主大纛,表明了身份,守卫义州的主帅是代善的四子瓦克达,还有几个正黄旗的人。 “阿玛,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是郑亲王领兵吗?”瓦克达显然什么都不知道,问道。 代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说道:“瓦克达,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立刻把义州所有额真以上的将领全都叫到这里来!” 瓦克达脸色微变,问:“这里?阿玛还是去官厅吧,那里宽敞,儿子让人给你备了茶水,您一路远来还是歇息一下吧。” “快些去办,军情紧急。”代善骂道,一屁股坐在了马扎上,喘息起来。 半个时辰后,义州城的将佐都是到了,代善一挥手,额哲立刻带着察哈尔骑兵和一群甲兵一道,把这些将佐围困了起来。 “礼亲王,你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 “礼亲王大敌当前,你可万万不要自误!” 几个将佐高声喊着,瓦克达走了过来:“阿玛,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代善说道:“瓦克达,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成为了大明秦王殿下的属下,奉命潜伏在清国内部,如今秦王兴兵讨逆,我作为大明忠臣,自然是大开城门,迎接秦王了!” “你竟然背叛了大清!”瓦克达一下跳开,抽刀在手! 代善骂道:“瓦克达,你疯了吗,竟然向自己的父亲动刀子,难道你给皇太极当了几年的侍卫就要为他殉葬吗,瓦克达,皇太极死了,盛京乱作一团,锦州也乱了,整个大清都是分崩离析,你真的还坚持继续抗争吗?” “我.......我!”瓦克达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初他给皇太极当侍卫,就是代善怂恿的,目的是监视皇太极一举一动,后来,皇太极的魅力征服了瓦克达,瓦克达一直尽心尽力,而如今皇太极死了,大清分崩离析,眼前这个男人又是自己的父亲,瓦克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正犹豫着,同样出身正红旗的一个牛录额真跪在了地上,爬到了代善面前,哀求道:“主子,主子容禀,奴才一家可是自祖父起,就跟着老汗,后来和父亲一道跟了您,主子,这个时候,您不能放弃奴才啊,奴才对主子可是忠心耿耿的啊!” 有这个人开头,几个两红旗的人都是跪了下来,接着还有几个其他旗的将佐,代善对瓦克达说:“老四,大势所趋,你切勿再犹豫了,你也看到了,他们都在这里,你不降,义州也是我的了,抵抗是没有意义的。” “把这几个站着的全都杀了!”代善忽然大叫。 一群甲兵上前,把不屈服的将佐斩杀在地,最先投降的家伙问道:“主子,要不要奴才把他们的人头吊起来!” 代善微微摇头:“算了,其实他们死在我手里也是一种解脱,省的去明国受罪,他们死了,至少家里人不会被追究了。” 瓦克达问:“阿玛,明国人会不会只是利用你!” 代善坚定的摇摇头:“不会,秦王是个讲信誉的人,而且他还需要一个人为他收拾八旗的人心。” 随着代善一声令下,额哲和几个投降将佐率领两红旗的人马进了城,先控制住了最重要的粮仓,然后是衙门和主要城门,代善拉着瓦克达的手,说:“老四,听阿玛的吧,不要再有其他心思了,哎,我虽然有八个儿子,但岳托、硕托和萨哈廉都不和我亲近,与我最亲近的便是你了,岳托是个楞种,死活不降,硕托死了,萨哈廉被围困在了盖州,代善这一支,未来还能交给谁呢,瓦克达,如果你不担起这个担子来,阿玛忍辱负重,不顾骂名留下的基业,就要烟消云散了。” 瓦克达痛心的抱着自己父亲,解下了佩刀,扔给身边的甲兵:“阿玛,阿玛,你这是何苦呢,咱们爱新觉罗一家,都是老汗的子孙,怎么可以这样呢?” 代善站起身子,双眸像是鹰眼一样的锐利,他说道:“不,如果都像你这样,爱新觉罗家族便要灭亡了,我不能让这个家族灭亡,孛尔只斤和汉人积怨四百年,现在不也一样封官受赏,成为勋臣贵戚吗,既然他们可以,我们也可以,我或许不行,你也不行,但是我们的子孙可以,过五十年,一百年,仇恨总会消融的!” “好吧,阿玛,现在该怎么办?”瓦克达问。 “控制义州,把有异心的人都抓起来,收缴士卒手中的铠甲、弓矢和火铳,封存起来,黄沙铺地,洒水降尘,清理街道,你我大开城门,迎接秦王殿下入城!”代善说道。 一天之后,义州西门。 城外的道路被用石磙碾过,然后撒上了黄沙铺平,因为撒了清水,原本尘土飞扬的季节此时一尘不染,清晨的太阳升起,一面黑色大旗的金色枪尖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散射着太阳的光芒,跃动着向着义州而来。 很快,一队超过千人规模的骑兵出现在了官道上,为首的威武骑兵正是秦王的卫队,这队人马都是穿着金色的铠甲,悬角弓、箭袋和佩刀,身后背着燧发火铳,那华丽的铁盔之上跃动着白色的缨子,其中许多都是蒙古人。 卫队缓行而来,俱是不语,列阵道路两边,戒备周围。 不多时孙伯纶骑着一匹白马在一众将官的簇拥下来到了城门,孙伯纶着紫金袍服,身材魁梧,胯下马匹也是雄壮异常,正是泰西商人进攻的阿拉伯马。 到了城门,孙伯纶看了一眼城门,微微一笑,勒马而立,代善带着儿子走到白马前,让瓦克达牵住缰绳,自己则是直接跪在了地上,成为下马凳,孙伯纶问:“代善,你无需如此,我们汉家人,不以人为凳,更不会让有功之臣受辱。” 代善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袍子上的灰尘,说:“这是我的荣幸。” 孙伯纶笑了笑,跃下马来,看瓦克达正羡慕的盯着自己的马,孙伯纶问:“代善,这是你的儿子吗?” 代善忙说:“是的,这是卑职的四子,瓦克达!” 孙伯纶笑了笑:“我却只见过岳托。”他用鞭子敲了敲瓦克达的手,说:“本王见你很喜欢这匹马,但是却不能赏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瓦克达连忙跪下,摇摇头,孙伯纶道:“这匹马叫流霜,与彻辰夫人的白雪是一对,所以它只能属于本王!” “你可以去本王的营中,挑选两匹好马,保证不会弱于流霜!”孙伯纶笑了笑,踏步走进了义州城。 一群人簇拥着孙伯纶进了义州城,在衙门见到了额哲,孙伯纶上前抱了抱他,笑道:“我不过几年没有见你,你竟然变成了一个帅小伙子了。” “不用行礼了,这段时日就先在我身边吧,你的姐姐很记挂你,他和阿布鼐都在赶来的路上,不久之后,你们就可以相聚了。”孙伯纶说道。 “罪臣惶恐!”额哲还是坚持着跪在了地上。 孙伯纶哈哈一笑,将手里的鞭子扔到了他的手里,踏步走进了衙门。说:“你既然惶恐,就惶恐着吧,代善,快快让人准备浴桶和热水,本王要洗个热水澡,一路行来,实在是太脏了!” “殿下,我们不是应该赶赴盛京吗?”代善小心的问道。 孙伯纶哈哈一笑,说:“本王身边只有这四千余前锋,大军还在后面呢,要一起前往盛京,再者说,本王听说盛京乱做一团,还是等他们杀够了,血流干再去吧。” 朝鲜,开城。 五月的朝鲜已经很热了,风吹过树梢,裹走树叶里的水分让它们耷拉下来,这两年不光战祸不断,朝鲜的气候也是不正常,所以朝鲜各地都是哀鸿遍野,处于京畿道的开城也是不景气,更重要的是,外面的蒙古人已经围城近一年了。 开城是前朝的故都,李氏定鼎朝鲜之后,这里被定为四都,而朝鲜前朝皇室王氏并未因为改朝换代而族诛,几百年来,依旧在开城盘根错节,也是成了一方豪族,但李氏忠于大明的宗亲被杀干净,其余又被列为叛逆之后,王氏又开始动了心思,或许他们可以借助大明复国成功。 王氏选择了一个不错的时机,割据开城,但是很快就被扎鲁特的内奇发现,发兵攻打,一年来,扎鲁特部也不全力攻击,而开城也可以利用海港得到部分海上的补给,双方都乐得如此。 “父亲,外面的蒙古鞑军正在调动。”一个年轻人跑进了书房,说道。 书房里,王家的家主王华兴放下书册,淡淡的问:“那个杀人魔王又来了?” “孩儿倒是没有看到他的旗帜。”儿子王继英说道。 二人所说的杀人魔王就是希福,这个主导了对朝鲜皇族、宗室和世家进行大清洗大抄家的东虏成为了整个朝鲜人的敌人,希福是清国在朝鲜的太上皇,用一切手段从朝鲜压榨粮食和财货,用血腥的手段镇压各路反抗军。 王华兴微微点头,说:“那就不会进攻,对面的鞑王是个秒人儿,每次进攻都是做给希福看的,饶是如此,还是警惕一些吧,但是不要招募乡兵,我们的粮食不够了,原本三天前港的粮食却是未到。” 二人正商议着,守城的将领带了七八人进了王家的宅院,对王华兴说道:“大人,大明的天使到了。” “天使?可是方大人?”王华兴问道。 “不是,是方大人的麾下的锦衣卫许千总还有几个鞑子,哦,他们是受了方大人侄孙,不死军游击将军方天华差遣。”将领说道。 父子二人皆是诧异,却也让人请了进来,一群人涌进堂内,其中一个鞑官一把撸掉帽子,露出了光亮的头顶和两侧的小辫,毫不客气的说道:“王家老儿,快快,让你家仆人把冰镇的瓜果和酸梅汤端来,这大热天,着实气闷的很!” 王华兴有些诧异的看向许千总,二人倒是熟识,当初跟着方正化来过,后来也就负责京畿道的事情。 “这位将军是?”王华兴不动声色,问道,他知道如今秦王麾下有许多鞑官,身居高位者不在少数,倒是也不噶造次。 那鞑官却是哈哈一笑:“王家老儿,你与我打了一年多,竟不识的我,我便是扎鲁特的内奇汗!” 这话一出,堂内瞬间紧张起来,王继英直接拔出了佩剑,外面几个兵丁也是涌进来,内奇不为所动,端起王华兴的茶碗,连里面的茶叶都是一口吞下。 许千总连忙说:“王大人勿要惊扰,内奇汗此次前来,是与大人商讨一道南下,进去汉城,剿灭叛逆的。” “他?许大人,内奇可是........。”王华兴根本不相信,开口说道。 内奇哈哈一笑:“王家老儿,你懂得什么,扎鲁特的内奇是大明秦王殿下的忠诚仆人,早在七八年前就投效到了秦王殿下那里效劳,受秦王差遣,潜伏在清国内部,又被派遣来了朝鲜,如今秦王大举进攻辽东,不日即可光复故土,内奇自然要身先士卒,为秦王殿下建功立业了!” 一边说着,内奇一边从怀里往外掏东西,各类往来的文书,孙伯纶的亲笔书信,王华兴挨个拿起来看了,由不得他不相信。 许千总说道:“王大人,时间紧急,由不得多问了,方天华将军早在十日前登陆庆尚道,在全罗道与金育大大人、马沙洲将军的兵马合兵一处,直指汉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王华兴一时紧张起来,对于王氏复国,他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试探了几次方正化之后,都没有得到肯定结果,但是未来王氏在朝鲜的地位可是由战功决定的,如果连汉城之战都参与不了,那就谈不上战功了。 “好,各位将军,立刻点验兵马,南下汉城,诛叛逆,杀鞑虏!”王华兴高声说道。 走出了王府,许千总说:“内奇汗,多谢了,方将军和方大人都不会忘了您的恩德的。” “说这话就是多余了,我内奇与方大人也是老相识了,帮一把他的侄孙也是应当的,切勿多言,我会看管好王家老儿,帮着方大人吸引敌人主力的。”内奇笑道。 实际上,内奇与许千总找上门,诱使王家出兵南下,就是和扎鲁特部一道,吸引京畿道的东虏和朝鲜主力,为方天华偷袭汉城制造机会,对于内奇来说,功勋也就这样了,打进汉城抓了朝鲜王和希福,也不过多些赏银罢了,还不如卖方天华一个人情,得到东厂提督方正化的友谊,对于扎鲁特部还是非常有益处的。 二人正在聊着,忽然几个士卒快速奔来,其中一人匆忙进了王府,不多时王华兴拿着一张纸,追了上来:“许大人,内奇大人,出大事了,礼成港外海出现了一支荷兰舰队,要求进港!” 第464章 章一五九 登莱水师 许姓千总脸色大变,他是见过方天华的,知道荷兰舰队北上的事情,虽然他海战不熟悉,但是自古分兵是大忌,既然荷兰舰队的目标是登莱水师,而且不具备绝对的力量优势,为什么要分兵来朝鲜呢。 “内奇汗,你立刻点验三千精兵,随本官去礼成港,绝对不能让荷兰人上岸!”许千总说道。 内奇不过是扎鲁特的大汗,虽然这几年在朝鲜占了不少便宜,但是当初来朝鲜前,近半部众留在了左翼,编入了蒙八旗,他麾下扎鲁特骑兵加上朝鲜兵马倒是有两万,但精兵不多,而且一时半会也抽调不出那么多,许千总没办法,只得先带了一千人的大汗卫队前往礼成港。 到了港口,眼前的一幕却是超出了二人的想象,整个港口一片宁定,没有任何战斗的意思,十几艘荷兰船只靠港,下船的下船,卸货的卸货,竟然有序,而在港口的一片空地上,确实有些千人规模以上的泰西人,他们多穿着怪异的衣服,黄毛、红毛都是有,肤色有些很白,有些则非常黑,内奇被一个黑如炭的士兵吓了一跳,差点拔刀。 显然,这里没有发生战斗,那些泰西人也没有武器和铠甲,内奇嘟囔道:“怎么有这么黑的人,牙像是成了精一样。” “请问是许大人吗?”一个海军将官走了过来,问道。 在得到答复之后,那人说:“本官是大明登莱水师游击童海峰,是奉命押送粮食和俘虏来这里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得到的消息是荷兰人入侵了。”内奇问道。 童海峰笑了笑,说:“您说笑了,荷兰人确实入侵了,只是北上罢了,我们原本是受大都督府差遣去攻打大员的,但是遇到了荷兰人舰队,我们尾随北上,在白翎岛附近遭遇了落在后面的荷兰人武装商船和运兵船,被我们联合舰队击败之后,大部分船舶被俘,现在山东、辽东的港口情况不明,距离最近且在我们控制下的港口就是礼成港了,所以押送敌船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原来是水师大胜,真是天佑大明。”许千总说道。 童海峰道:“这也未必,本官来的时候,尚不知水师主力舰队的情况,胜负情况未明,许大人,内奇大人,这些船就暂时交给你们了,本官麾下这四艘舰船还要赶往辽东参战,商船上的粮食可以自行取用,但是财货、武器和俘虏不要乱动!” 旅顺港。 风从东南方向吹来,荷兰舰队舰船上的帆却大多降了下来,舒博尔站在甲板上,皱眉打量这眼前的旅顺港,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矗立在海边港口的几座高楼,还有一排排的码头,海边,一群没有头发,穿着号衣的男人正在运输着巨大的石头,建造防波堤,而在西南方向,远远还能看到一排黑色的船影,从桅杆的数量和船型来看,至少有六艘盖伦式大帆船,这肯定就是明国登莱水师的主力舰队。 然而,舒博尔有一种感觉,自己的荷兰远东舰队像是一只猎豹,而的登莱水师则是一只豪猪,根本难以下口。 旅顺是天然的良港,对于舰队来说更是如此,老铁山余脉的一支山岭像一把匕首一样刺向旅顺港,形成了横亘在港口与外海之间的老虎尾巴,那里只有一条宽不到一里的航道,而在老虎尾和旅顺港口,都有一处炮台,夹住了水道。 舒博尔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曾经派遣侦察船进入港口,探明登莱水师是否真的在港口里,事实证明,他们在,但是覆灭的侦察船证明的可不止这一点,老虎尾火炮仅仅用了三轮齐射就把侦察船给打沉没了,那个炮台上至少拥有十二门火炮,岸防炮台凭借稳定性和防御力,对付舰船具有天然的优势,舒博尔放弃了突入港口的想法。 事实上,不仅是旅顺,大连湾里也是如此,虽然那里没有舰队,但是所有的商船都是涌入了港口深处,荷兰舰队进入之后,除了对着港口码头和仓库一顿炮击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成果,派出分舰队深入港口,也遭到了岸防火力的袭击,三艘舰船受损,只能撤回来。 骑虎难下! 舒博尔从德扬嘴里知道了这个汉人的成语,他感觉这个比喻非常精确,虽然登莱主力舰队被他封锁在了港口里出不来,但是那又如何,如果不能尽快消灭他们,明国会组织另外一支舰队刚来,或许就要像十几年前在料罗湾那样,受到火船海的攻击,当年还是水手长的舒博尔忘不了那个场景。 海面上到处都是着火的小船,好似繁星一般。 舒博尔此时可以肯定的是,登莱水师早就得到了消息,但得到的不够早,如果消息来的够早,他们应该组织舰队在外海拦截,甚至展开伏击。 舒博尔不知道的是,沈廷扬仅仅提前四个时辰得到荷兰舰队的消息,如果不是苏泰送来的消息,主力舰队至少会有一半舰船被击毁在港口之中。 四个时辰,仅仅够把舰船上的士兵和水手赶上舰船,连补充最低限度的饮水和食物都不够,甚至不能让拥有九艘主力舰和三十余艘各类舰船的主力舰队全部出港,在无法获得主动权的情况下,沈廷扬索性被动到底,把大连湾及其周围的舰船全部撤进港口,以保存实力,反正荷兰舰队不可能永远在外海待着。 身为登莱水师提督,大明的定海伯,沈廷扬把舰队被堵在港口视为最大的耻辱,实际上,沈廷扬已经在组织天津、登州等地的民用舰船,准备出海迎敌,他甚至告诉沈家,把所有能开动的船只都变成火船,拿出所有能拿出的银子,招募不要命的水手,就算是撞,也得把旅顺港外的荷兰舰队撞走。 然而,大都督府的命令让沈廷扬不得不安分下来,在得知水师主力无恙之后,孙伯纶放下心来,只是告诉沈廷扬不要冒险,保存实力为上。 舒博尔为了逼主力舰队出海迎战,派出了六艘舰船和两艘小的盖伦船,进入渤海,因为从登州道旅顺的一连串岛屿上都有封锁航道的炮台,分舰队从老铁山航道进入渤海,准备炮击明国最大的港口,天津港和水师造船厂,但进入渤海不到半日,就遭遇了很多商船的袭击,甚至有人驾着渔船来。 这个时代的远海船只很多都兼职海盗,同样,为了防备海盗,船上都火炮,再不济也有火绳枪,无论专业不专业,都是武装商船,而天津等港口,并不禁止商船上的火器,只是有规矩,在进港之前,所有火炮都要炮口向内部,而且不允许携带火器上岸。 分舰队虽然击沉了十几艘船,却也损失了两艘,一艘被火船夹击,而另外一艘则被悬挂英吉利旗帜的商船打中了水线以下,进水之后被俘了,在俘虏了一些袭击他们的商船之后,舒博尔终于得知了蜂群袭击的原因。 明国为荷兰舰队的每艘舰船开出了至少五千两的赏银,而一个荷兰水手或者士卒,至少价值三十两,没有人能拒绝这个级别赏金的诱惑,有些荷兰水手甚至半开玩笑,这个条件绝对不能告诉他们的老婆,否则自己的脑袋就会丢掉的。 形势彻底的僵持下来了,只有主力舰队进入渤海,才能压制那些武装商船,但是如果主力舰队离开的话,登莱水师就会出来,在确定了登莱水师的规模,特别是那九艘大型盖伦帆船之后,舒博尔至少不认为能全身而退。 作为舰队指挥官,舒博尔认为,这个时候最好就是撤退,撤回台湾,但是德扬坚决反对,要求舒博尔突入旅顺港,舒博尔拒绝了这个白痴一般的建议,最后经过妥协,舰队暂缓进击,而是让白领岛一带的运兵船和商船赶来,登陆进占老虎尾上的炮台,然后再行进攻,如果登陆作战失败,就后撤。 舒博尔和德扬却都不知道,联合舰队已经消灭了他们的运兵船,而且正在快速赶赴战场。 联合舰队在白翎岛附近包围了荷兰舰队之后,派遣童海峰和部分士卒押送这些船舶前往了礼成港,而联合舰队则继续沿着朝鲜海岸线北上,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虽然绕行很多路,但是顺风,而且郑鸿逵和佛罗雷斯二人都认为,荷兰舰队应该直奔旅顺港去,毕竟众所周知,那是登莱水师作战舰队的海港,而登莱只有海军衙门和运输船只,灵山卫只有一些训练舰船。 绕行可以让联合舰队出现在敌人不易察觉的侧后,如果荷兰人真的攻陷了旅顺港,主力舰队覆灭,但联合舰队可以像荷兰舰队一样突袭港口,把荷兰舰队消灭在港口之中,如果登莱水师没有输,或者没有全输,联合舰队也可以偷袭荷兰舰队,占据有利的态势。 联合舰队到了长山列岛,发现几个岛屿上的驻军依旧,甚至连烽火、狼烟都没有,派遣上去的联络官回报,他们并未见到荷兰舰队,只是运输新鲜瓜菜的补给船没有按照约定到来。郑鸿逵对此表达了同情,然后把他们仅剩的新鲜水果和瓜菜搬到了船上。 到了这个位置,联合舰队没有贸然南下,而是派遣了几艘侦查船向旅顺和大连湾方向侦查,侦察船回报,在大连湾附近有荷兰海军舰队,但是没有主力舰,只有两艘小盖伦船、数量不明的多桅帆船还有就是部分武装商船。 佛罗雷斯很肯定,这支舰队应该是封锁新港的舰队,主力舰队应该在旅顺方向,不过二人对登莱水师越发担忧,既然荷兰舰队拿这么小规模的舰队封锁,那说明附近海面已经很安全了,登莱水师怕是凶多吉少了。 郑鸿逵立刻制定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他从联合舰队之中挑选除了四艘双桅纵帆船和八艘单桅纵帆船,交由佛罗雷斯指挥,而自己则率领联合舰队埋伏在广鹿岛和大长山岛之间的海域,佛罗雷斯的舰队南下攻击大连湾的敌舰队,如果快速取胜就向旅顺方向武装侦查,如果僵持或者失败,就往联合舰队方向诱敌,合力歼敌。 之所以给佛罗雷斯这么一支舰队,原因很简单,这是两支巡防舰队的规模,两艘双桅纵帆船和四艘单桅纵帆船的规模,是封锁黄海的巡防舰队的标准配备,即便敌人发现舰队,也会当成是联合起来的巡防舰队,而不会想到联合舰队身上。 当天,佛罗雷斯率领分舰队出发,他把舰队分成两队,换上巡防舰队的旗帜,顺着海岸线向着向南行驶,他故意放慢了速度,能够保证在凌晨时分抵达荷兰舰队所在的三山岛一带。 十二艘舰船分作两队,劈波斩浪一路前进,除了领航灯,熄灭一切灯火,趁夜接近敌人,对于这条航路,佛罗雷斯早就摸透了,甚至闭着眼都能绕开几个礁石,当初率领巡防舰队劫夺走私船,他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三山岛的掩护,伏击从大连湾出来的走私船,而且一抓一个准,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入港的船只多是携带粮食、铁器、盐巴等不值钱的东西,而出来的时候则是参茸、毛皮和银两,一出一进,便能多近一倍的利润。 三山岛并不是一个岛屿,自北向南一共四个岛屿,小山岛,二山岛、三山岛和大山岛,舰队遇到的第一波目标是系泊在小山岛的四艘武装商船。 这种武装商船是荷兰最常见的福禄特式帆船,也是荷兰能被誉为海上马车夫的关键船种,实际上,这是盖伦帆船的一个变种。 荷兰人之所以快速成为海上马车夫,主要原因是荷兰船只的运输费用便宜,仅仅相当于英国的一半,之所以能做到这一步,首先就是荷兰商船上不配备武器,再加上操帆、索具上的优势,能够用最少的水手维持最有效率的工作,人少了,成本就降低下来了,第二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福禄特商船,这种船拥有异于普通船只的大肚子,装货量大,而甲板却紧窄,在海运便利的欧洲,因为不能快速点验货物,所以很多港口都是按照甲板的宽度来收取税费,福禄特装货多,却缴费少,自然拥有优势。 只是在远东,商船没有没有武器,所以福禄特商船又被改装成了武装商船,可以安装不超过十八门的舰炮。 四艘福禄特商船一直到佛罗雷斯下令开炮之后才发现有人袭击了自己,佛罗雷斯对付商船很有一套,他直接命令舰船从系泊地之间穿过,所有火炮装填葡萄弹,轰击武装商船的水线位置,商船与舰船的区别在于,商船要控制成本,所用的木板自然能薄就薄,用葡萄弹就足以击碎商船的外壳。 第465章 章一六零 长山海战 分舰队穿过锚泊地,各自进行了一轮齐射,就穿行而过,四艘商船的三艘被轰开了几个大口子,海水涌入,而最后一艘虽然没有进水,但是已经燃起大火,桅杆也断了,佛罗雷斯命令舰队不用纠缠,继续前进,先后经过了三个锚泊地,至少十二艘舰船被击毁击伤,因为几天没有事情可以做,很多荷兰水手上了岸,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来偷袭,损失惨重。 而舰队比商船的战备率要高的多,除了两艘小型盖伦船,还有三艘亚哈特三桅帆船在分舰队到达之前升帆航行,为了速度,他们甚至直接斩断了锚链。 就在佛罗雷斯以为会有一场硬仗打的时候,荷兰舰船却是向西南方向行驶去了,显然,在没有确定敌人规模,而已经出现在眼前的袭击者数量都超越了自己的情况下,荷兰舰队指挥官选择了撤退。 对于佛罗雷斯来说,这是比应战更好的选择,他的舰队全部都是纵帆船,速度至少比对面的盖伦帆船快三分之一,完全可以利用速度优势追歼敌人,事实上佛罗雷斯正是这么办的。 天色已经大亮,佛罗雷斯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利用速度优势追上了敌人,实际上,可以更快,但是佛罗雷斯没有直接在后面追,而是与敌舰队拉开两里的横向距离,全力冲击,待领航的首舰已经超过敌舰的首舰的时候,才命令舰队靠上去,佛罗雷斯把两支舰队并排交错开,内侧舰队的前后拉开一定距离,给外侧的军舰留出射击空档,佛罗雷斯知道大连湾到旅顺的距离,以两支舰队的速度,一个多时辰就能抵达旅顺,除去追击和靠近的时间,时间并不足够击沉敌舰。 所以佛罗雷斯把前三艘双桅纵帆船集中起来,轰击打头的小型盖伦船,而只让一艘双桅纵帆船与后面那艘对轰,后面的单桅纵帆船也是如此,集中火力打击两艘。 砰砰砰! 随着虎鲸号猛烈的震动,沉闷的炮声海面上响起,一条火龙在侧舷出现,烟尘四散而去,十四枚炮弹飞射向了二百步开外的盖伦船,在这个距离上,佛罗雷斯不用望远镜就可以看清炮击的效果,至少有三枚炮弹击中盖伦船的船身,而且敌人的横帆上出现了几个大洞,而没有击中的炮弹落在水中产生的水柱也出现在了那艘盖伦船的四周。 “第一轮就能打出跨射!不愧是虎鲸号!”佛罗雷斯兴奋的叫起来,扭动着肥硕的屁股,要知道他曾经是虎鲸号的舰长,即便是现在,虎鲸号上的舰长、大副都是他的徒弟虽然水手、炮手换了许多,但虎鲸号的水准没有降低。 敌舰也在还击,这是一艘小型盖伦船,上面四十八门火炮,对准己方的也只有二十四门,双层甲板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而且下层甲板而是三十六磅的重炮,对于双桅纵帆船来说,这是一个分量十足的对手,但是双方的命中率都不是很高,对于盖伦船来说,他们把速度达到了最快用于逃命,而追击的双桅纵帆船却因为排水量小,稳定性差,也难以发挥出威力。 佛罗雷斯当即命令靠近敌舰到百步的位置,然而盖伦船显然不想靠近,转动船舵拉开距离,佛罗雷斯却并不惧怕,敌舰队在己方和海岸的包夹下,他们转圜的余地并不大,早晚会撞上海边的礁石。 一刻钟之后,在分舰队的逼迫下,盖伦船已经太过于靠近海岸而选择之星,佛罗雷斯如愿把距离缩短到了一百步的位置,在三艘双桅纵帆船侧舷那共计四十二门十八磅炮的打击下,敌人首艘盖伦船终于抵抗不住,受到了太多攻击的水线位置出现了一个超过八尺的大缺口,船身侧倾,速度降低,而后面的舰队根本不管,超越之后,继续逃命。 “子爵大人,前面出现荷兰舰队!”瞭望员报告。 佛罗雷斯拿起望远镜看去,远处的水线上,一艘艘舰船停泊在那里,桅杆如林,风帆似云,好似一堵墙,光是大型盖伦船他就看到了四艘,其余亚哈特船不下十五艘,甚至还有几艘排水量在两千吨的东印度船! “最后三轮齐射,然后撤退!”佛罗雷斯命令道。 他们追击的荷兰舰队只剩下了两艘船,那艘盖伦船也是受损严重,佛罗雷斯指挥舰队猛轰,而远处的荷兰主力舰队也是反应过来,升帆驶来,荷兰主力舰队是顺风,速度很快,佛罗雷斯只能选择了调转船头,原路返回。 而他们追杀的那艘盖伦船却也因为进水严重,直接由满舵,冲上岸边,船是完蛋了,但水手性命保住了。 “冲上去,干掉这群黄皮猴子,我要把那个舰队的指挥官塞进炮管里,打成碎肉!”德扬站在甲板上,跳着脚的怒骂。 “德扬先生,稍安勿躁,我们主要任务是封锁旅顺港!”舒博尔提醒道。 “分出几艘船去!”德扬喊道,他轻蔑的看了舒博尔一眼,问:“你不会连与明国巡防舰队对阵的勇气都没有吧!” 舒博尔有些怀疑那是巡防舰队,毕竟他们舰队编列和炮术都是远远超出了巡防舰队的水准,但是舒博尔没有任何证据,明国的舰队和泰西的舰队不一样,泰西舰队每艘舰都是独特的,他麾下这七艘盖伦大帆船,火炮数量,长度、宽度乃至船艉楼、帆索搭配也是不一样,而明国不一样,他们同等级的军舰在外形上几乎都是一样的,甚至船帆的颜色和搭配都一样,曾经舒博尔与下属嘲笑明国人像生产香肠一样生产军舰,现在看来,好处倒是很大,至少不能分辨。 他唯一感觉那不像是巡防舰队的证据是那种双桅纵帆船拥有全装火力,因为情报上显示,明国水师的巡防舰一般不会装满火炮,因为没有意义,至少在黄海之上,没有什么商船的火力能对付巡防舰。 犹豫了一会,舒博尔派遣了两艘大型盖伦船和仅剩的四艘小型盖伦船及八艘亚哈特三桅帆船前去追击,其余舰只仍然守在旅顺港口外。 佛罗雷斯率领的分舰队以三分之二的速度撤退,这样可以保证敌人可以看到自己,当然,在追击战中,处于内侧的舰船不同程度的受到损伤,其中两艘单桅纵帆船受伤最重,佛罗雷斯命令他们向正北前进,靠近陆地,视情况锚泊或者搁浅。 为了引诱荷兰舰队坚定的追击,佛罗雷斯甚至让两艘船上点燃了湿柴堆,至少重伤的假象。 分出舰队追击之后,舒博尔一直忐忑不安,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德扬不在,他肯定找个机会撤退,然后前往明国在山东、南直的港口,甚至到朝鲜抢掠一番,至少让此次进军能捞回本来。 这种忐忑不安一直持续了一整天,第二天早上起来,舒博尔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心想,或许追击舰队已经追上了敌人,正用火炮猛揍那些黄皮猴子。 他无心吃早餐,走上甲板的时候,发现德扬正与旗舰的舰长夸夸其谈,舒博尔不知道他那种自信从哪里来的,但也不好打断,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加入其中的时候,联络舰回来了,看到它形单影只的时候,舒博尔便感觉不妙,命令全舰队进入备战状态。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所有的军舰都在升帆起锚,船舱里水手纷纷就位,炮手在炮长的指挥下装填弹药,德扬脸色难看,问道:“怎么了,舒博尔,为什么弄的如此兴师动众,是敌人的主力要出来了吗?” “不,是联络舰回来了!”舒博尔说道。 “那又如何!”德扬问道。 舒博尔说:“它是一艘船单独回来的,你应该知道这艘船的速度,昨晚就应该回来了,而且应该带上补给船和运兵船回来!” 很快,联络舰上送来了消息,在白翎岛没有发现己方的后方舰队,顺着洋流寻找,联络舰发现了漂浮物还有泡在水里的尸体,说着,展示了一面被火炮撕烂的荷兰旗还有制造福禄特商船的薄杉木板,以及一具荷兰士兵的尸体,尸体只穿了裤子,没有上衣和任何武器,显然是紧急跳海淹死的。 “他们被袭击了!”德扬满脸惊骇,又问:“什么人干的?朝鲜海军,朝鲜有海军吗?” 舒博尔道:“在这片海域,能够消灭我们那支舰队不让一艘船逃跑的只有一支舰队,就是那支在济州岛碰到的,前往对马海峡方向的明国舰队!” “你的意思是,我们上当了!”德扬问道。 舒博尔摇摇头:“应该不是,如果敌人早有准备,会南北夹击我们,而不是被我们堵在港口中,另外那支舰队现在我们的东北方向,就是昨天追击大连湾舰队那支,现在,我们的追击舰队应该凶多吉少了,而我们.......撤退!” 德扬还要争辩,舒博尔拔出手枪,粗大的枪管塞进了他的嘴里,斥责道:“德扬先生,你的职责结束了,但愿你能在总督那里有一个好解释,另外,你身上的香味真的很让人恶心!” “把这个卖屁股的蠢货压进底仓,看管起来,不要让他死了,这次失败要有一个人担当责任!”舒博尔命令舰上自己的卫队,说道。 “上校,我们该怎么做?”舰长问道。 “命令较慢的武装商船和东印度船先行撤退,我们等到明日的晚上,追击舰队可能会回来,如果还没有回来,立刻撤退,派出哨舰和联络舰,向东北方向侦查,希望巴约尔他们安全吧。”舒博尔低声说道。 然而,这只是舒博尔的妄想罢了,事实上,那支追击舰队再也不会回来了。 夜幕之下,长山群岛已经被舰船燃烧的火焰点亮了夜空,郑鸿逵引诱敌舰队的机会可以说成功,也可以说失败了,成功之处在于确实引来了荷兰舰队,失败在于引来的舰队实在是太多太强了,整个联合舰队只有三艘主力舰和一艘小盖伦船,而敌人同等级的军舰却是六艘,而长山群岛岛屿遍布,暗礁丛生,联合舰队的速度发挥不出来,除了一开始的伏击占据了上风,之后很快陷入鏖战之中,战斗一开始是捉对厮杀,继而演变成了一场乱战,很多军舰触角、或者搁浅,但犹自互相炮击着,惨烈的接舷战也在某些战场上展开,就连长山群岛上的不死军都参与进来,他们攻击搁浅的敌舰,救助己方船只,甚至拉出仅有的几门野战炮和敌人几十门火炮对射,血腥的战斗持续了一整天,绝大部分的舰船沉没了。 靖海号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一直到海水漫上甲板,郑鸿逵才命令弃舰,在此之前他亲手格杀了两个荷兰士兵,另一艘主力舰镇海号更为惨烈,在炮战开始之处,火药库就被击中,为了避免火药爆炸,不得已让火药库进水,在消耗了炮位上的火药之后,舰长果断命令冲击敌舰,展开接舷战,除了伤员,所有人都登上敌舰战斗,不知道怎么着点燃了敌人的火药库,与荷兰舰队中一艘大型盖伦船同归于尽,成为了夜空中最亮的篝火。 葡萄牙的两艘盖伦船情况也是不好,大的那艘触礁之后只能搁浅,只能用一面火炮攻击,因为成为了固定目标,被打的千疮百孔,已经是报废了,小的盖伦船桅杆全部打断,因为被大量的霰弹横扫甲板,露天甲板几乎不见了,第二层甲板的并排火炮露出出来,与荷兰一艘盖伦大帆船冲撞,龙骨断裂。 佛罗雷斯则是幸运的多,他的分舰队因为在海峡无法掉头,只能驶出海峡,然后掉头应战,在他的指挥下,所有双桅纵帆船支援联合舰队,而单桅纵帆船则在外游斗,吊射荷兰舰队,但单桅纵帆船弹药太少,打完了之后也只能接舷战。 这场被后世历史称之为长山海战的大海战以惨烈的结局收场,最终进入战场的是童海峰的几艘船,但也只是打扫了战场,大明与荷兰都宣称取得了胜利,毕竟荷兰人的损失更大,但是荷兰人坚称是自己取胜,因为有一艘小型盖伦船离开战场。 当然这艘船一直没有出现在任何港口,可能受创严重,中途沉没了。 到了规定的时间,追击舰队没有出现,舒博尔立刻命令全军撤退,撤往大员港,舒博尔到底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在他的指挥下,登莱舰队一艘船都无法出港,只能让人在海岸边监控荷兰舰队,所以舒博尔命令放下小船,挂上一些灯火,伪装成主力舰队。 第二天,登莱水师发现荷兰舰队已经消失了,海面上只有一些无人的小船,沈廷扬仍旧没有让主力舰队出击,担心这是荷兰人的圈套,毕竟主力舰队驶出港口需要的时间太久了,若是没有完全出来的时候遭遇,将会大败,他派遣几艘单桅纵帆船搜寻周围的海澳、岛屿却一无所获,这个时候,才让登莱水师的九艘主力舰和大量的双桅纵帆船出来,而此时遇上了联合舰队。 这个时候,联合舰队已经不能称之为联合舰队了,至少舰队内没有一艘葡萄牙船了,舰队只有童海峰麾下的几艘纵帆船,郑鸿逵和佛罗雷斯都受了伤,双方坐下来交换了信息,郑鸿逵和佛罗雷斯才知道,原来主力舰队一直在旅顺港,并未出事,沈廷扬也确定了荷兰舰队已经撤退了,立刻命令舰队出击,追击荷兰舰队。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荷兰舰队的补给舰船早走了两天半,舰队也早走了一个晚上,双方的主力舰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盖伦式的大帆船,而双桅纵帆船虽然速度快,但追上了也不是对手。 舰队追击了五日,追到了南直隶的外海,也只追上了几艘跑的最慢的东印度帆船,这种两千吨的庞然大物实在是太显眼了,抓了上面的水手审讯才知道,登莱水师追错了方向,荷兰舰队根本没有直接南下,而是前往了琉球方向,穿过琉球绕行外洋,再前往大员港。 沈廷扬很想继续追击,但是理性告诉他贸然追击是并非上策,且不说荷兰舰队主力犹存,仅仅是郑芝龙也是不可无视的力量,现在他的态度未定,还是不要挑拨的好。 第466章 章一六二 辽东尾声 五月末,秦王率领的大军终于进入了盛京城,当然,清国已经亡了,这个城市重新改回了它原来的名字沈阳,考虑到朝廷已经决定把辽东边墙内的土地率先废卫所,建州县,命名为辽宁省,天空辽阔,地方安宁。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战乱,沈阳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满清权贵抢掠一遍后前往了赫图阿拉方向,从锦州、义州、广宁、海州等地来的溃兵,又抢掠了一遍,甚至逃往草原的蒙古人,逃回朝鲜的朝鲜人,附近安寨自守的汉军旗,纷纷进来抢掠。 沈阳本就没有多少存粮,几经抢掠之后,没了粮食,沈阳城中自然没有多少人了,被杀、逃走、躲避到周围村镇,成为了沈阳、辽阳两个辽东较大城市中百姓的几个结局。 孙伯纶站在沈阳城前,看着那低矮的城墙和两个大门,微微一笑:“努尔哈赤还真是不讲究,把好好的沈阳城开了八个门。” “听说是为了让八旗各自驻守一个门,殿下,其实是九个门,是大明朝修筑留下来的镇北门!”方正化笑着说道。 砰! 孙伯纶忽然掏出一杆短铳,对准街道上一只正在啃食人类残骸的野狗打了一铳,当即打了一个脑浆四溅,看了看街面上到处是死尸,还有不少焚烧的痕迹,孙伯纶道:“牧锋,传令下去,大军不得进城,向东行进,在浑河上游扎营。” “代善,沈阳成了这个样子,你立刻安排人,打扫出来。”孙伯纶吩咐道。 代善微微点头说:“小王已经在吩咐做了,皇宫已经打扫出来了,寝殿也是收拾妥当了,殿下可以入住其中。” “罢了,城中到处都是尸体,容易引发疫病,把尸体先烧了再说,另外,用石灰多洒扫洒扫,消消毒。”孙伯纶说道。 “忠顺王,殿下乃是秦王殿下,大明的亲王,居住之所岂是那么随意的,还是先处置干净,由老奴安置吧。”方正化在一旁说道。 代善自然不敢违逆,事实上他更希望方正化多多提点他一下,他被封了忠顺王,自然想多表示一下的。 孙伯纶在城外扎营后,代善找到了方正化,说:“方大人,殿下在沈阳的居住,您老可有章程定下来,小王也好去准备呀。” 方正化微微摇头,说:“哎呀呀,我说王爷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种献殷勤的小事您何必参与进来呢,大宁卫的阿巴泰,宁远的吴三桂父子,还有盖州的萨哈廉,都是没有降的,劝降哪一个都是大功一件,特别是盖州的萨哈廉,那可是你的儿子,就这么顽抗王师吗?” 代善也是有苦难言,萨哈廉与岳托一样,与皇太极最为亲近,岳托也就罢了,无兵无权,直接软禁起来,以免出来惹事,但是萨哈廉手底下可是有万余人,驻守在盖州,当初离开盛京城的时候,他也给萨哈廉写了一封信去,后来又劝了几次,但是萨哈廉根本不理会,即便是清国已经事实上灭亡了,萨哈廉也是一副坚守到底的模样。 “方大人,萨哈廉虽说是我的儿子,但却是个倔强的,平日被皇太极哄骗,才敢如此大逆不道呀,小王如今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呀。”代善皱眉说道。 方正化放下笔,示意代善坐下,说:“忠顺王,朝廷给你这个封号,就是因为忠义顺从,虽说你对萨哈廉无计可施,但决定不能坐视不管,到底他是你的儿子,许多人的眼睛盯着这件事呢,你不要忘了,国朝多少将帅和你们爱新觉罗家是有仇的。” “您的意思是?”代善见方正化有意提点,立马恭谨了许多。 方正化说:“劝降还是要劝的,想到什么就去做,有没有用另说,但是一定要去做,他萨哈廉不怕死,他的属下呢,他的妻子儿女呢,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怕别人死。” “不怕死的人怕别人死。”代善咂摸着这句话,略略点头。 第二天,代善带上萨哈廉的妻子儿女,前往了盖州,派遣人把萨哈廉一家送进了盖州城内,期许萨哈廉看在娇妻幼子的份上投降,然而萨哈廉依旧选择了拒绝,然而,没过几日,盖州城便开门受降,原因很简单,身为主帅的萨哈廉死了。 萨哈廉原本就身子虚弱,在原本的历史中,在崇祯九年就病死了,孙伯纶的穿越改变了萨哈廉的命运,但改变不了他身子虚弱的事实,当初皇太极身死,盛京混乱的消息传到了盖州城,萨哈廉便是重病复发,因为京畿大变,盖州也是生乱,蒙古人发动了叛乱,企图夺取城门向不死军投降,但被萨哈廉指挥的甲兵击败,萨哈廉却在此战之中被箭矢射中受伤,重病、箭伤加上主死国亡,萨哈廉终于撑不住,在见到了家人之后,萨哈廉死在了床榻上,城内部分满洲八旗联合蒙古兵马再次发难,抓捕了所有的八旗亲贵和觉罗,向城外的不死军投降。 虽然代善劝降萨哈廉没有攻城,但同样的法子用在了大宁卫的阿巴泰身上却是极为有效的,在妻子儿女的劝说下,阿巴泰选择投降,大宁卫的三万兵马出城,这个距离大明边墙最近的重兵集团在被围困了一年多之后,终于迎来了安宁祥和。 而在左翼的阿济格,在得知盛京大乱的消息后,立刻感觉大势已去,他讲麾下近两万满蒙兵马遣散,收拢马匹、粮食等物资,甚至抢掠了几个蒙八旗的驻扎地,只率领正白旗的千余精锐,直接向宁古塔进发。 唯一不降的就是宁远城,这里已经成为了汉奸大本营,吴三桂父子、祖大乐、孔有德,十大汉奸中有四个在这里,实际上,宁远城在崇祯十四年末就处于围困状态,一开始还能通过锦州获得一些补给,但是进入崇祯十六年,随着近卫军主力投入,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吴三桂等人知道自己投降也是死路一条,抵死不降,支撑他们的除了宁远坚固的城防,便是南京朝廷将要发兵北上的消息。 城内的存粮早就吃光了,马匹牲口被杀光之后,军粮只能着落在人的身上,先是作为监军的满洲八旗兵,继而是蒙古人,然后是朝鲜包衣,整个宁远城析骨炊骸,与当年死守锦州的时候一样。 到了五月末,实在没有吃食的吴三桂下令杀辽民为食,受到了麾下士卒的激烈反抗,能在城中的辽民都是将佐士卒的亲属,如何能把屠刀斩向自己人?饿昏了头的吴襄决定围杀孔有德汉军两红旗和乌镇哈超,双方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宁远城已经成为了地狱,城外的近卫军一开始被勒令停止进攻,任由城内的士卒自相残杀,但是城中秩序已经完全是丧失,无数的士卒受不了自相残杀,出城投降,杀死上官领赏的不计其数。 宁远之屠持续到了六月,以孔有德和吴三桂被杀而告终,吴襄和祖大乐等人率军投降,曾经拥有十二万军民的辽西重镇,能活到战后的只有不到两万人。 平辽的最后一战是也先率领的两万精锐攻占赫图阿拉,得益于抚顺关守将尼堪的突然投降,让也先的前锋营得以迅速前进,在济尔哈朗反应过来之前赶到赫图阿拉,而阿蛮率领的有乞列迷人、朝鲜人甚至一部分重罪劳改犯近千兵马早先一步堵住了赫图阿拉前往宁古塔的山口,包括济尔哈朗在内,清国宗室和亲贵多半被困,因为城内几乎全是满洲权贵和论罪当诛的白甲,所以赫图阿拉被屠城,无一人幸免。 与赫图阿拉获得一样屠城待遇的还有辉发、乌拉等几个城市,赫图阿拉之后,大明军队没有贸然进攻宁古塔,因为那里实在是太过于偏僻,大明最为倚重的重甲骑兵、大方阵和重炮完全不能发挥出来,事实上,在赫图阿拉一战中,就已经显露出来。 因为对那片土地的情况一无所知,大军暂缓行动,只由阿蛮率领二百乞列迷人,携带必要的武器,穿越丛林和沼泽,向东前进,他们的目标不是宁古塔,而是位于双城子的一处大明商栈,阿蛮被授予全权,招募东海女真,进行对索尼和阿济格的围剿。 金山。 孙伯纶与淑济二人各自骑着一匹白马,缓行在草原上,孙伯纶手持一杆线膛火铳,瞄准着远处的树木,他手中这杆火铳上有一个简陋的瞄准镜,普通的步兵火铳升级为了狙击枪,这本是不死军夜不收的杰作,孙伯纶却是大力支持,还让火器厂做了几支送了来。 砰! 米涅弹在膛线的挤压下快速旋转,与火药残渣和浓烟一起,从铳口喷薄而出,飞射了一百五十步,击中了一棵桦树的树干,惊醒了上面的飞鸟,惹的桦树林中一片混乱。 “听说辽东这边报上来三十二个扎萨克,辽东和左翼还有那么多的蒙古人吗?”孙伯纶笑问道。 淑济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孙伯纶的射击效果,说:“多是一千多帐的小扎萨克,许多都是两户合在一起的,若是分开生活,很难过冬。” 孙伯纶笑了笑:“这些扎萨克全都交给理藩司,让他们安置去,从漠南调来三十个满额的扎萨克用来置换,置换过来的就别让理藩司管了,从宣德以东,都是辽宁的地盘了,让辽宁的衙门去头疼吧。” “这倒是不难办。”淑济说道,他知道这是孙伯纶分而治之的手段,而且她也是支持的。 “额哲怎么办?”淑济貌似随意的问道。 “朝廷封他顺义王,居和林格尔。”孙伯纶随手装填子药,淡淡说道。 见淑济皱眉,孙伯纶又道:“本想让他去京城的,但是苏泰不愿意,这个女人的心里肯定还有其他想法,就不知道额哲会怎么想。为了和阿布鼐区分,额哲这个顺义王是郡王爵,比阿布鼐低一等。” “已经是不低了,听说原来的土默特顺义王才是县王呢。”淑济半开玩笑的说,孙伯纶无奈的摇摇头。 淑济忽然抓住孙伯纶的手,说:“其实......苏泰想让我向你求情,是关于博果尔的事情。” “博果尔,他不是死在了赫图阿拉了吗?”孙伯纶认真的回答道。 淑济正要再说,孙伯纶道:“你不用多说了,博果尔是爱新觉罗的血脉,这是命中注定的,方正化给苏泰提出的两个方案已经足够仁慈了,不要总是得寸进尺。想从我手中获得富贵和权柄,就要拿出应有的功绩来,而不只是费心求情,博果尔和你、我没有任何关系。” 孙伯纶见淑济为难,笑道:“淑济,如果苏泰逼你,你便问问她洪承畴去了哪里,若能替我找回来,博果尔的事儿或许有所转机。顺便替我带句话,让她日后安分守己,不要以为她做的那些腌臜事我不知道!” 这个时候,牧锋骑马奔来,道:“将主爷,夫人,吴甡和孙传庭已经到了锦州了,不日将会赶到盛京。” 孙伯纶笑了笑:“我们立刻回去。” “不,你回去吧,我要在金山处理一下蒙古各扎萨克的事务。”淑济说道。 孙伯纶笑了笑,他知道这算是淑济对自己的惩罚,拉过淑济,亲了一口,哈哈大笑的离开了。 孙伯纶只带了几百个卫队,一路疾驰南下,进了盛京城,盛京刚刚打扫了出来,已经多少有了点人气,孙伯纶没有进皇宫,而是前往了代善的府邸,此次前来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目的,只是来看个西洋景儿。 “殿下,小王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代善满头大汗,跑了过来。 孙伯纶笑了笑:“起来吧,本王只是看看,三百万两金银铸成的疙瘩是什么样子。” “小王惭愧,惭愧。”代善擦着汗,满脸羞愧,前面引路带着孙伯纶进了自家的钱库,代善的钱库在地上,原本是通过密道连接的,但是在上面开了个天窗,正是代善家的柴房。 当初代善准备投降的时候,就一直想转移家中的财产,防止被战乱祸害了,但是各门查的极为严格,若是被人发现,就会受到怀疑,代善索性把全部财产转移到了家中,运来煤炭,把金银首饰连通金锭银圆全都熔铸,直接倒进钱库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银疙瘩,当初索尼发现之后,自然想取走,但是这疙瘩近二十万斤重,熔铸的时候,特意在钱库里砌筑了一个球形容器,所有金银几乎融成了一个球,想要切下来都是不容易。 索尼发现,切割这玩意还不如到各家抢掠财货来的方便,索性放弃,后来各方势力光顾,刀砍斧劈弄走了一些,但也是九牛一毛。 “诸位,这才是真正的没奈何呀。”孙伯纶笑道,又说:“山西土财主那些银冬瓜就太逊色了。” 第467章 章一六三 盖棺定论 三日后,吴甡与孙传庭一道赶到了沈阳,直接进入皇宫中的凤凰楼,孙伯纶已经摆下酒宴,待二人入席之后,吴甡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陈设,问道:“殿下,这里应当是东虏权贵议政的地方吧?” 孙伯纶微微点头,说:“倒也是对了一半,东虏与咱们大明不同,他们在正殿上朝,但是真正机密的事儿还是在这里,召集八旗亲贵秘议。” “殿下此非人臣所居之地呀。”吴甡提醒道。 孙传庭脸色微变,说:“吴大人,没有那么严重吧。” 孙伯纶笑了笑,说:“吴大人,你方才说的有些道理,也算是切中要义,本王召你二人和礼部、刑部众多官吏前来这沈阳城,就是有关此事。” 吴甡不知孙伯纶说的什么,孙伯纶问:“吴大人,礼部是不是在准备太庙献俘的事情?” “是的,仪制已经定下来了,如今东虏国灭,虏酋多被杀被俘,虽有几个逃窜,却也成不了气候,大军当凯旋,献俘阙下。”吴甡脸色严正,认真说道,双眸之间还有不少冲动。 对于吴甡和孙传庭这一代万历朝末期成为进士的官员来说,东虏就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利刃,从万历朝开始,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大明与东虏,连战连败,辽东每每传来消息,都是土地沦丧,王师遭戮的消息,如今秦王平定辽东,乃是近两百年来最盛之武功,能够与之媲美的只有太祖皇帝开朝定鼎。 “平定辽东乃是国朝平定叛乱,按照本王的意思,不进行午门献俘。”孙伯纶认真说道。 吴甡与孙传庭相互看看,不明白孙伯纶为何如此,如此大胜,午门献俘正是夸耀武功,提升秦王威望的好时机,按理说,秦王应该最积极才是,事实上,大都督府已经参与献俘礼的筹划了,现在看来,竟然不是秦王的意思。 “殿下,献俘一事,天子已经是知晓,这......。”孙传庭试着劝解,实际上,平定辽东最兴奋的就是崇祯皇帝,已经多年不参与政务的崇祯皇帝还主动找到军机处,询问献俘、京观等事,还提出御驾出京城迎接凯旋王师。 孙伯纶没有回答,只是坚定的摇摇头,见二人不解,孙伯纶道:“以前国朝对东虏如何定论本王不管,从今日起,东虏之乱,一律按照内贼处置,记着,东虏乃是造反的内贼,而非入侵的外敌,礼部,户部都要如此处置,特别是史书,更要明确此事。” 这突入起来的定论让二人都有些慌张,孙伯纶又道:“万历、泰昌、天启三朝还好说,与东虏血战,虽输却未曾妥协,本朝屡屡有提出与东虏议和的建议,虽然朝廷从未承认过金国、清国,但是议和本身就是把东虏当成一个国家来对待,你们要知道,那就是变相承认辽东是东虏之土,但这是完全荒谬的,切记,东虏之乱,只是大明王朝一场地方性叛乱罢了,与秦良玉平定佘崇明和播州之乱一样!” 二人恍然明白,这就是大明王朝对于东虏的定位——地方叛乱。 虽然有些强词夺理的味道,但是从法理上来讲,这确实是一场地方叛乱,毕竟太祖高皇帝时代就定下了辽东之地的疆域,将辽东都司归于山东布政使司,而更东更北的地方则以奴儿干都司管辖,虽然奴儿干都司更接近羁縻性质,但是不能否认此地为大明故土的事实。 而至于东虏的统治者,爱新觉罗一族,从努尔哈赤的祖父辈开始就是大明守边官员,既然他们是大明的官员,治下的土地也应该是大明故土,而努尔哈赤甚至还是李成梁的家奴,更是大明子民了,如果把东虏当成一个国家来对待,那就是丢弃了祖宗留下的土地,对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大明来说,这也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其实,二人都不清楚孙伯纶拒绝献俘的真正用意,毕竟他们不是从未来穿越来的。 在未来的社会环境中,生活富足起来的年轻人拥有更多的自由,而且是用任性和叛逆心支持的自由,而民族观念的觉醒会让人很不由自主的了解自己祖宗的辉煌时代,必然会出现某族的复国组织,这种观念的出现是不利于一个多民族国家的团结的,孙伯纶没有能力改变蒙古地区的事实,但是要把能扼杀的萌芽全部扼杀掉。 当然,这只是忧心未来的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献俘对于整个大明王朝的影响,对于大明王朝来说,献俘其实就意味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孙伯纶好不容易聚拢起来这么精锐的一支军队,当用在开疆拓土之上,而不是因为一个献俘礼就让军备松弛。 事实上,从崇祯四年成立北府军团以来,不过十二年的时间,北府军已经发生了变化,虽然职业化和技术优势带来的战斗力提升,但与东虏一样,将佐和士卒都越发失去了吃苦耐劳的本领,特别是入关执政以来,军队的堕落腐化已经初见端倪,孙伯纶更不希望因为献俘礼让麾下数十万精锐产生怠惰、享乐的思想。 “吴大人、孙大人,本王的心思你们二人可是明白了?”孙伯纶认真的问道。 吴甡当先表态:“殿下所谋深远,下官已然是明白了,方才下官细细思索,感觉殿下所言极为有理,若是进行午门献俘,不仅坏了四代天子名声,还坏了国朝纲纪,是万万不可的,下官愿意把其中道理上陈天子。” “下官同样要上陈天子!”孙传庭也是表态。 孙传庭又问:“殿下,武功有七,若不献俘,如何禁暴安民呢?” “这正式本王召你二人来的原因,东虏之乱已经盖棺定论为地方叛乱,既然内贼,就应该由三法司会审定罪,当以刑部典查明罪,督察院公诉,大理寺判决,天子圣裁!”孙伯纶把心中的计划说了出来。 二人一听,算是明白了,这是当成国内犯罪来处置的,虽然表面上,孙伯纶称之为公审叛贼,但实际上,二人都是明白,这是对东虏势力进行的一次大规模的清算。 在此次公审叛贼之中,没有法不责众这类说法,所有叛贼都必须遭受审判,即便是东虏军中最底层的汉、朝包衣,也是要依大明律来处置,只是在典刑的最后一步以天子特赦的名义宣布废除刑罚。 虽然孙伯纶从六部调集各类文吏支援此事,但仍然要持续很久,这还是变通过的,比如某个汉军游击已经论罪当死,但尚未查清其他罪状,也是先斩首了事,各类证据也以人证为主,其中判刑最终的就是满洲八旗的军卒,他们在军中是欺压汉、蒙、朝鲜士卒、包衣的凶徒,在家中是奴役、剥削包衣的庄头,即便是不死也会除以三十到六十年的劳改刑期,之所以这么长,就是考虑到了减刑细则。 整个伪清军中,凡是千总以上,无功一律斩首,亲属流放,家丁则是把总及以上,其中罪恶深重者以族诛论处。 因为与爱新觉罗一族的血缘和姻亲关系也会影响到刑罚的判决,有时候会决断生死,所以在辽宁布政使司的官员前来协助订立户口的时候,大部分八旗普通的旗丁都会进来选择疏远建州部和爱新觉罗家族的民族,索伦兵纷纷选择了东海女真三族,而地位稍高的则选择海西四部,即便是无法彻底割断关系的八旗权贵也尽量往建州八部和爱新觉罗没有血缘关系里靠近。 如此的分化下,曾经由皇太极定下的满洲族,那个糅合部众十二万户的族裔,只剩下了不到两万户,大明的史官和代善这类八旗中的长者经过追根溯源,找到了爱新觉罗一族的发源地叶尼塞河一带,并且通过语言的发言等诸多手段证明,爱新觉罗一族并非女真人,更不是金国后裔,重新命名为通古斯族,由此掀开了东北亚地区的族裔分类和命名。 因为通古斯族主导了东虏之乱,扰乱大明三十余年,除了受到原有的处罚,还改变了其姓氏,爱新觉罗改姓了蝮,赫舍里改了蟒,几个大姓都被赐予了毒蛇和毒虫的姓氏,一直到数百年后,才渐渐改了回来,但也只作简称,比如爱新觉罗后裔多姓艾。 此后十余年,通过生活习惯、语言、相貌等条件分析鉴定,将原本海西、建州、东海三大部的女真人分为了通古斯族、锡伯族、达斡尔、鄂伦春、赫哲、鄂温克等十个民族,再加上汉蒙朝三大民族,整个东北亚地区拥有十个民族。 当然这个族裔划分遭到了当地百姓的反对,反对最大的地方在于,这些渔猎民族认为大明朝廷把族裔分的太粗糙了,至少应该分成三十个,甚至五十个,最好一个部落,一个村社就一个族。 原因很简单,在大明治下,除了三大族,一个民族只能拥有两个首领家族,设立一个大型商栈,太多人希望成为部落的首领,获得更多的贸易机会。 对于外族叛逆的处理持续了很久,毕竟奴儿干都司的大部分地方还不在大明手中,而海西、东海的林子里还有以索尼和阿济格为首的叛逆,但是对汉军旗的处置则快速而有效。 一直到东虏之乱停止,整个辽东一共拥有二十万户汉家百姓,但实际上人数百万出头,除了包衣之外,汉军旗将领的家丁、正兵甚至一些作恶多端的包衣都受到了处置,许多人被强制流放到了漠北、西域,也有近十万户为了减免家中男丁的劳改期限,随着一起迁徙,毕竟很多家庭中父子、兄弟都在汉军旗当兵。 在把有罪之人迁徙到边远地方之后,便是大规模的往辽东移民,最先回来的是直隶、山东和朝鲜躲避的辽民,继而是三地的百姓,辽东沃野千里,而且很多都是撂荒的熟田,所以移民很多,只有朝鲜人受到了一定的限制,朝廷不允许朝鲜人聚集,规定每个村落的朝鲜人不能超过三成,而朝鲜人要参军、考试、当官、经商甚至进入工坊、农场工作,必须学会汉语。 最严酷的处置是对待被列为汉奸的官将,所有被列为汉奸的官将全都被族诛,汉奸本身在明正典刑之后,以囚车送往大明各地游街示众,一时间各大城市人声鼎沸,人们争相观看,甚至有许多南方的士子也前去北方观礼,十大汉奸之外,在游街之后被当众斩首,而十大汉奸全部在京城斩首后,送达沈阳城外。 当初收拾盛京城的时候,城中积尸太多,焚烧不得,便在浑河岸边挖坑填埋,却不曾想挖出一处万人坑,竟然是当初努尔哈赤杀掠沈阳时填埋的,朝廷便在此兴建了一座寺庙,名为悯忠寺,埋葬这些无辜的辽民,寺中有一佛塔供奉超度,塔前便是十大汉奸的铸铁塑像,一直到几百年后,铸铁锈蚀,里面露出白骨,人们才知道十大汉奸除了失踪的洪承畴,其余都是被铸在了铁身之中。 十大汉奸铸铁人像都是面朝佛塔,反剪双手,面墓而跪,口含剪下来的金钱鼠尾辫,只有洪承畴一人是例外的,他朝向的是京城的方向。 有人说他在向埋在京城的母亲叩罪,有人说这是向京城那位信重于他的崇祯天子的谢罪。 实际上,对东虏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算定论是孙传庭这个刑部尚书的事情,而吴甡则是要前往朝鲜安抚人心,毕竟朝鲜还是大明的藩国,只是一个没有藩王的藩国罢了。 身为大明的礼部尚书,内阁次辅,出使朝鲜自然是非常高的待遇,朝鲜两班大臣都是列队迎接,但是经历了太多的变乱,朝鲜的两班贵族也是所剩无几,有一些还是吴甡从辽东的包衣之中挑选出来的。 在朝鲜这件事上,吴甡已经和孙伯纶达成了一致,到了朝鲜之后,先是对伪朝鲜王李溰一家进行的定罪,按照叛逆论处,送往京城受审,为了弥补朝鲜贵族和官宦的遗憾,希福这个主导了朝鲜大抄家的东虏贵族被留下来,在朝鲜被凌迟处决。 然后前往宗亲府调阅了李氏一族的宗籍,会同领议政金育大和左议政王华兴一道查阅,却是发现李氏一族中已经没有了可以承继朝鲜王之位的人,李氏血脉,要么因为反抗东虏被希福、代善斩杀,要么因为背叛大明遭到族诛。 王华兴小心提出了前朝,但遭到吴甡的申斥,前朝王氏朝鲜不仅杀害过大明的使臣,还在前元和大明之间首鼠两端,大明太祖既然已经下旨“除高丽国名,遵循朝鲜之号”,若是再让王氏复国,那岂不是大明王朝是翻覆小人呢,再者,朝鲜与大明一样,都是奉天法祖,太祖皇帝定下的事情,那是祖训,岂可废除? 金育大本想以李氏远支入宗庙,但是远支之中也没有合适人选了,总不能让外戚、后族改姓吧。 “金大人,本官听南京来的人说,已故左议政宋时烈有一老仆怀抱幼儿抵达南京,向太子面陈,那幼子乃是凤林大君之子,实在不能,便暂缓此事,待南京的事情解决之后,再行立朝鲜王。”吴甡微笑问道。 第468章 章一六四 吞并朝鲜 金育大脸色微变,说:“上国大人明鉴,下官倒是觉得,此事不可信,下官在全罗道反抗东虏之时,屡屡有人上门,自称大王宗室,本官细查之下,多是奸佞小人假冒。” “金大人说的极是,下官这里也有两人,一人自称凤林大君私生之子,另一人竟然冒充凤林大君。”王华兴也是说道。 “也好让两位大人知道,在京城,也是来了两拨人,到礼部到大理寺伸冤,说是李氏宗室,我家大人一直好生招待,如此看来,八成也是假的了。”一个礼部郎中小声说道。 金育大瞬间脸色涨红,竟然敢去京城欺瞒上国,丢人丢到大明去了,金育大道:“一定要严惩!” “那朝鲜王位?”吴甡问道。 金育大忽然跪在地上,说:“上国大人容禀,我朝鲜三千里河山,本就与大明连做一体,虽语言不通,但朝鲜一直使用上国文字,一应制度亦与上国相合,数百年来,蒙上国不弃,恩养情深,同呼吸,共命运,前王更曾言,大明与朝鲜是义则君臣,恩犹父子,既然是父子之国,理应一体,下官请大人面陈天子和秦王,让朝鲜归附大明,废藩置县,共享天子恩德!” 王华兴也是说道:“金大人此言甚善,朝鲜本是荒蛮之地,还是商朝君王叔父箕子携华族礼仪制度,率五千商民东迁此地,国朝史书亦有所记载,吾等朝鲜百姓,俱是华族后裔啊!尔后卫氏立国,卫氏亦是姬姓后裔,也是燕国将军,汉王朝时,朝鲜三千里河山又为汉代四郡,曹魏、晋朝也是承继呀,而李氏本是前元旧将,几与女真无异,乃是蛮族,统治朝鲜多年,近三十年来,历代君主不贤无德,早已尽失民心,下官敢请大明天子允朝鲜百姓归附,以汉四郡至之,牧守三千里河山!” “此非本官可以决断,但二位大人归附之心本官是明了的,定然是要陈奏天子和秦王殿下,只是.......本官一人人微言轻,二位大人也当有所表示!”吴甡说道。 “下官们自然与上国大人一起上书!”金育大说道。 吴甡摇摇头,说:“不光是两班贵族,包括中人和普通士子,甚至于百姓,若天子见朝鲜民心所向,自然是不忍拒绝的。” 金育大二人皆是重重点头。 吴甡在朝鲜呆了一个多月,安抚百姓,委任官吏,将从虏失德官员权贵的土地分给朝鲜百姓,并且将部分在抗争中做出过贡献有过牺牲的贱民脱离贱籍,吴甡曾经想过废除朝鲜四大等级,但是却被秦王反对,因为大明也有奴仆之流,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个月后,吴甡率领贵族、官员和士子代表,及一百位朝鲜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一道返回京城,面陈天子,允许朝鲜归附,朝廷见各阶层都有此意,更有万民书呈上,在确认了京城的朝鲜宗室乃是假冒的后,决定将朝鲜纳入大明的行政体系。 朝廷并未按照汉四郡划分,而是继续沿用朝鲜八道,立了八府,废藩置县的一开始,因为朝鲜尚且不安靖,且有女真人在北面威胁,朝鲜设立了几个卫所,八府都受到中央朝廷的直辖,但是随着东北亚的平定,大明将朝鲜八道中的平安、黄海二道归置于辽宁,而咸镜道因为距离双城子近,而且境内多有女真后裔,则归于了后来设立在奴儿干都司的,省城定在双城子的绥东省,其余五道则并入了山东,如此完成了对朝鲜的彻底吞并。 永福宫。 入住了盛京之后,这里暂时成了孙伯纶的寝殿,汉白玉石砌筑的浴池是方正化投其所好的举措,人人皆知秦王爱射猎,射猎之后必当沐浴,方正化便选了上好的汉白玉石,为秦王打造了一个浴池。 热气在浴池里蒸腾,散发出缭绕的云雾,沁人心脾的香味缓缓散发看来,孙伯纶刚从城外回来,此身泡在氤氲的热水中,浑身舒畅,而在一旁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修脚师傅,正忙活着。 忽然修脚师傅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孙伯纶睁开眼睛一看,屏风后面走进来几个人,为首正是方正化,他身后是几个衣着翩翩的女人,都是旗人的打扮,头戴达拉翅,绣着明丽的图案,装饰各色鲜花,倒是颇为华丽。 “怎么,王妃和彻辰夫人不在本王身边,你方正化就敢往本王床上塞女人了?”孙伯纶享受着泡热水澡的舒适,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淡淡的问道。 “老奴可没有那个胆量,是科尔沁的吴克善送来的.......。”方正化笑着说道,如果秦王受了这几个女人,自己能照顾到秦王的起居,也算是秦王的私人了,关系更进一步,若是秦王不受,那也是吴克善的罪过。 “吴克善?”孙伯纶睁开眼睛,打量着环肥燕瘦的几个女人,这几个女人各有姿色,年轻者不过十三四岁,含苞待放,年老者却是成熟夫人,风韵款款。 “他科尔沁部落可是东虏的后族,各旗主家里哪个没有科尔沁的福晋,想用几个女人就把科尔沁部这几十年助纣为虐的罪过消弭了,这个吴克善打的好主意,让她们退下吧,你传信给吴克善,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大明王师取他项上人头吧。”孙伯纶淡淡说道。 “秦王饶命,秦王饶命。”一群女人都是跪下,个个叩首求饶。 “她们是什么人?”孙伯纶随口问道,这几个女人看起来倒是比普通的蒙古、满洲女人漂亮了一些,至少没有鼻环那类让人厌恶的东西。 方正化指着其中一个旗装妇人介绍道:“这是伪帝皇太极的庄妃布木布泰,吴克善的妹妹,这个小的是吴克善的女儿孟古青,那个是爱新觉罗雅图,布木布泰的女儿。” “吴克善有些意思,又搞姑侄同侍,母女同床那一套,这是把我当成皇太极了。”孙伯纶淡淡笑道,抬起下巴看了一眼跪在最后面一个着宫女服侍的女人,问:“她又是吴克善的什么亲戚?” “奴婢苏茉儿,是庄妃娘娘的侍女。”方正化回答不上来,苏茉儿却是自己说道。 孙伯纶微微一招手,苏茉儿起身走了过去,但是很快孙伯纶抬手制止了她的继续靠近,身子前倾,嗅了嗅,问:“你真的从不洗澡吗?” 后殿之中,一片诧异之声,几个人都相互看看,不知道孙伯纶为何有此一问,苏茉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大部分蒙古人一辈子也只在出生、结婚和下葬的时候洗澡,其余都是不洗澡的,贵族稍微好一点,但也有限,毕竟在草原上水是稀有资源,孙伯纶不理解的是苏茉儿这个生活在盛京,后来跟着进了北京的女人也是不洗澡的。 “本王听人说,你是除夕夜的时候,用水擦了擦身体,再把洗澡水喝掉,啧啧,真是恐怖。”孙伯纶淡淡说道。 “殿下,这......。”方正化被孙伯纶没来由的这么几句话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孙伯纶从池子里站起来,任凭侍女擦干净自己身上的水,裹上一块浴巾,说:“你找几个人,就在这个池子里,把那个苏茉儿收拾干净一些,如果洗完了澡,她还要把水喝掉,就让她喝光吧。” “殿下,那福临.......。”布木布泰移动着身子,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大玉儿,当你的儿子当上皇帝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注定了,历朝历代,叛逆者当诛,他也不例外。” “他还是个孩子呀!”布木布泰叫道。 “你们杀的汉人之中也有孩子!至少,除了八旗亲贵,我没有枉杀任何一个孩子!”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披着浴巾走出了后殿,孙伯纶正在仆人的服侍下穿衣服,牧锋在一旁抱刀而立,问:“将主爷,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生气?” 孙伯纶看了牧锋一眼,说:“我发现我对蒙古人实在是太宽容了。” “阿布鼐、扎萨克图汗、准格尔汗、固始汗接着是额哲、内奇,我一共封了七个汗王,其中六个是蒙古人,即便考虑淑济是我的妻子,仍然是太多了,以至于蒙古人以为靠送些女人就能获得我的恩赏,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愚蠢了。”孙伯纶说道。 “吴克善实在是太贪婪了,确实不能封他为王。”牧锋接口说道。 “事实上,很多人以为我会这么做,不然方正化也不会替他送来几个科尔沁的女人。”孙伯纶说道,他又问:“你说说为什么?” 牧锋想了想,说:“吴克善根本就没用了,虽然从崇祯六年起,我们就与他建立了联系,但多是走私贸易,这厮不扎鲁特的内奇还要贪婪,经常在我们与左翼各部之间倒买倒卖,他根本对我们没有做过任何有裨益的事情,即便是消灭车臣部,也是为了吞并其部众,这个墙头草,这些年一直在我们与东虏之间摇摆不定,实在是可恨!” “你说的很对,除了他麾下那两万兵马,吴克善在我眼里没有一点价值。”孙伯纶说道。 “那东虏小皇帝呢?”牧锋问。 孙伯纶毫不迟疑:“也没有作用,你看到了,经历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整个辽东没有一个人想打仗了,我们进入沈阳已经两个月了,你听到有东虏造反的消息吗?” “没有。”牧锋老实的回答。 孙伯纶笑了:“竟然人心安定,我何必让那个小皇帝来安抚人心呢?” “那科尔沁那边该怎么处置?”牧锋又问。 孙伯纶道:“你替我走一趟吧,从不死军和怯薛军各抽调一万人,北上攻伐,把科尔沁的一帮子贵族全部抓来,至于东虏的小皇帝嘛,这样吧,你让人在草原上传出消息,便是科尔沁表面上上表愿意归顺大明,实际上藏匿东虏余孽,意图不轨,你受命讨伐!” 牧锋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是明白了大概,如此一来,吴克善自然杀福临以自证清白。 “将主爷不与卑职一道亲征吗?”牧锋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还是你去吧,我还要去旅顺一趟,登莱水师大胜荷兰舰队,但是我们盟友葡萄牙舰队却几乎全军覆灭,还是去一趟的比较好。” 一个卫兵走了进来,报告到:“殿下,特穆尔将军来了。” 孙伯纶微微点头,让牧锋去准备征伐科尔沁的事情,特穆尔一身戎装走进了殿内,见过礼之后,孙伯纶问道:“特穆尔,有人告诉我说,怯薛军的士兵在盛京的酒楼闹事,还砸了店家的桌子。” 特穆尔脸色微变,说:“军法官已经处置了。” 孙伯纶笑了笑:“其实这件事的起因很简单,你的士兵听到有人议论近卫军与怯薛军的强弱,在听到不利于自己的言论之后,就动了手,对吗?” 特穆尔没有反驳微微点头,虽然近卫、不死和怯薛三军都是对付东虏的主力,但是三军的表现完全不同,近卫军一直承担这辽西和大宁卫的两个战场,经济扩充,如今已经达到七万人,成为诸军之首,而不死军在辽南也打的很好,只有怯薛军,一直在左翼的牧地和阿济格对攻,互有胜负,最终还让阿济格跑掉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大都督府一直把资源向近卫军倾斜,怯薛军只有两万余兵马,很多还是最近从附近的扎萨克临时征召的,击败东虏之后,各军的出路就成了一个问题,如今漠南已经承平,大明北方有仗可打的地方只有辽东,无论是逃进林子的东虏还是更北面的俄罗斯人,都不足以让一个重兵集团投入,两个更是完全浪费了,谁能主持辽东这片战场已经成了近卫军和怯薛军最大的争执,而不死军根本不会参与其中,他们是水师,海外有的是仗可以打。 “我已经决定了,抽调近卫军的主力南下,支援延绥军和平贼军。”孙伯纶说道。 特穆尔脸色一喜,问:“那辽东?” “还是交给老徐,给他留三万兵马,剿灭东虏的残余。”孙伯纶道。 “那我们呢?”特穆尔问道。 孙伯纶道:“你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你从怯薛军中挑选五千人马前往青海,从今日起,你便负责藏地的事情。” 孙伯纶指着地图说道:“青海大草滩如今已经有了二十个扎萨克,去了之后你可以再征调兵马,但是一定要注意,藏地很高,中原商人去了之后很多都喘不上气来,你麾下多是蒙古人,可能好一点,但是也不要冒进,先适应之后再说!” 特穆尔连声道:“殿下放心,卑职定当全力以赴,把乌斯藏打下来。” 孙伯纶点点头:“有一点,把兀良哈给我留下。” “为什么?”特穆尔有些诧异,兀良哈一直是他的副手,兢兢业业,在怯薛军中非常有威望,这几年二人也是合作愉快。 孙伯纶笑道:“特穆尔啊,你难道没有看到兀良哈那满头的白发吗,当初他投效我的时候已经快五十了,十年过去了,他已经六十了,特穆尔,你们蒙古人有几个能活到六十呢,让他过几年安生日子吧,我已经在京城给他安排了庄园、田宅,他会以伯爵之位退役。” 第469章 章一六五 罗刹鬼 “顺山倒咯!” 一声吆喝声惊醒了黑龙江右岸树林里的鸟儿,接着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轰隆一下,一棵高达八丈余的橡树倒在了地上,伐木工上前,用斧头、锯子把枝杈砍削掉,而等在一边的马骡队已经开始往树干底部套绳索,待收拾妥当,这根合抱粗的巨木就要拉到营地里去。 刚进九月的天气,这块极东之地已经哈气如雾了,伐木场的把式陈四五走在铺满厚重落叶的河岸边,打量着身边的大树,遇到橡木,便走上前去,查看树木的纹理、粗细和高大程度,然后用一根栓了各色木板的小绳子拴在上面。 陈四五的身后跟着一个懒散的学徒,是他的亲侄子陈三生,而在不远处,呈现环形散开的有七八个护卫,多是手持火铳,只有一个虬髯汉子手里提拔一把角弓,锐利的眼睛扫过周围的林子,这个人是护卫的头儿徐勇,一个从北府近卫军伤退的老兵,看起来好像没啥伤患,其实他的一只眼睛因为使用火铳不慎,已经瞎了。 砰砰! 前面传来敲击树干的声音,陈四五抬头一看,是徐勇,他指了指地面,然后扯下一根树枝插在地上,示意那里有乞列迷人的捕兽陷阱。 “叔儿,你何必这么麻烦,那个牌子用铁钉钉上不就完了,非得用绳子系!”陈三生拧巴着自己的眼睛,嘟囔道。 陈四五毫不客气的时候:“就你心眼多,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是船材,是给水师军舰用的船材,咱陈家好不容易搭上水师这条路子,能不谨慎吗,钉子会破坏橡木的纹理,好好一根船材,说不定就毁了!” 正教训着,陈四五忽然看到河边有一棵高大的橡树,跑过去,两个人竟然是抱不过来,他转圈打量了一遭,哈哈大笑起来,一招手,所有人都聚拢过来了,陈四五郑重的把栓了红色木板的牌子挂在树上,说:“让伐木队明天就把这棵树给砍了,小心一些!” 说着,陈四五坐在了地上,徐勇安排了两个人警戒,然后也休息起来,他拿出水囊,递给一边没精神的陈三生,说:“桦树汁,喝几口,提提精神。” “我才不喝那玩意,蛮子才喝,有酒和烟吗?”陈三生问道。 徐勇还未曾回答,一记木棍敲打在了陈三生的脑袋上,正是陈四五干的。 陈三生吃痛大叫起来,见陈四五板着脸,不再敢放肆,而是问道:“叔儿,为啥同样是橡木,咱旁边这棵能值五十两,其他就只能值三五两呢?” 陈四五呵呵一笑,道:“同样是船材木,有的只能当甲板和船壳,有的却能当肋骨,自然价格不同,告诉你吧,水师造船厂,造的军舰不是福船那种东西,是和泰西人一样的夹板大船,那种夹板船和咱们大明船发式不一样,中间几乎是空的,两侧全是肋骨向上,就像橡木桶一样,那肋骨承载力量,又要防御炮弹,所以要用最好的木材,但肋骨是弯曲的,那可不是用蒸馏、烤热的法式弄弯的,完全是用一整根木头切削出来的,你想想,得多粗的木头才能切出来,至少得七十年,这两年水师储存船材,说是日后造更大的舰,要的都是百年以上的大木,咱旁边这根,少说一百二十年了,呵呵,得值个七八十两。” “咱又不是没砍过一百年的橡木,也不见你说值七八十两。”陈三生撇嘴说道。 陈四五道:“这你就不懂了,同样是一百年的树,也有好坏,就拿刚才狗子他们砍的那棵来说,周围都是大树,那棵树为了争眼光,攒足了劲儿往上涨,树就软,而且水汽大,这棵就不一样了,长在岸边,周围没啥和他争阳光的,那是慢慢悠悠的长的,所以那棵只能锯成板子,这棵就能当船肋!” “你咋说都有你的道理,反正我觉得水师那群人看不出来。”陈三生不乐意的说道。 陈四五道:“只有你这个蠢材才看不出来,庙街那儿的把式可是干了三十多年的,能不识货?那几个洋把式更是清楚的很!” 陈三生不敢违逆自家叔叔,从怀里掏出一张简陋的地图,看了看,说:“再往前就到了野人女真地盘了,那里的蛮子咱可没接触过,听说比乞列迷人还难打交道,那些人喜欢用刀子在脸上划拉,渗人的很呢。” “九月了,再过大半月估摸就封冻了,不往前了。”陈四五说道,他看了看徐勇问:“徐头儿,冬营的粮食储备好了吗,今年您得在这儿守着仓库!” 徐勇咧嘴一笑:“早就妥当了,米面、油肉、盐巴和各色调料,上次去庙街,趁着便宜,咱还买了百十桶的鲸鱼肉,都存在地窖里了,别说留守三十人,就是一百三十人,也能支撑两年!” “好,这两日别巡林子了,您带着三儿去周围几个部落,把皮子收一收,咱也好赚个外快,挣的一半,都是留守弟兄的。”陈四五笑道。 “收啥呀,要我说,当初就直接抢了,让那些蛮子给咱上供!”陈三生拔出腰间短刀,挥舞着叫喊。 陈四五拍了拍他脑袋:“你去吧,等你被砍头的时候,你老叔肯定去看,看你这个蠢脑袋里是不是全都是泥巴!” “我是可惜了咱库里存的那样火铳和火药,白糟践钱了。”陈三生随着陈四五站起身,返回了营地,一路上碎碎念不断,嘟囔的就是买火铳的事儿。 当初陈家逆流而上,在这里建伐木场的时候,先是从朝廷那里买来的许可状,到了当地又和几个部落达成协议,才开办起来,但就是有个乞列迷部落前来闹事,那个叫奥坎的首领仗着人多要求伐木场向他们提供盐巴和铁,而且什么也不给,陈四五拒绝之后,那些家伙便开始动手,好来有徐勇手下这三十个护卫,把那个部落士卒打的落花流水,三十人追着百十人砍,徐勇更是攻入了奥坎的部落,把奥坎一刀杀了,为死了的弟兄报仇。 原本这没什么,陈四五却发现,这个部落早就不满奥坎的残暴了,杀了奥坎之后,不仅向己方提供了大量毛皮作为赔偿,还愿意向伐木场提供人力干活,这些陈氏叔侄动了心思,既然周围部落那么不经打,索性买些刀枪,多打下几个部落,不仅获得毛皮,还能把免费征用人力干活。 有了这个想法的陈四五回到天津,发现许多洋夷嘲笑他,一打听才知道,这种活计人家已经干了两百年了,若是有本事,五十个人就能征服一个千人的部落,陈四五心道,自己有人有钱,买些刀枪火铳,徐勇这些人又能打的很,索性试一试。 陈四五用卖皮子的钱买了火铳、弓箭,在庙街,又搞到了两门小佛郎机,原来是巡逻舰抓了几艘荷兰捕鲸船,换了上面的红夷炮,自己船上的小佛郎机就不要了,准备妥帖了的陈四五正要展开他的征服计划,忽然却接到了朝廷的文书,说是从苦夷岛一直到一个叫做乌拉尔山的地方,都是大明的领土,上面的部民也是大明的子民,而且庙街包括上游自家的伐木场都已经纳入朝廷管辖了。 这下可是彻底完蛋,自己征服蛮族的计划一下子变成了对大明百姓的预谋犯罪,若是有心人动动嘴,说不定就按照叛逆论处了,陈四五连忙把买来的火器藏起来,再也不提这件事。 “三儿,管好自己的嘴巴,如今在庙街已经有了王师了,我听来送货的商人说,双城子那边来了一个乞列迷将军,负责这片的军务,咱这事儿要是被那将军知道了,可是大祸端,咱陈家能和水师衙门搭上线不容易,别因为几句话丢了这条发财的路。”陈四五敲打着自家侄子。 下午时分,一群人赶回了冬营地,这里有大量的木材堆砌,一时半会运不出去,而这里的冬季至少有五个月,徐勇要带人留下看守木料。 “嫂子这是弄来的什么?”徐勇看到陈四五的老婆背着大筐和几个蛮子女人走进了营地,笑问道。 “给你们这些留下吃苦的弄来的吃食,木耳、蘑菇,炖肉的时候扔进去,另外就是松子儿,平日打发时间,我和老陈在这里过过一冬,难熬的很。”陈家女人笑呵呵的说道。 徐勇招呼着人接下筐子,忽然几个蛮子女人叫了起来,徐勇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去,那个距离自家最近的乞列迷部落正在升起浓烟。 “不知道是哪家失火了。”陈四五嘟囔道。 “老叔,老徐,不对劲,是有人在攻打那个村寨!”已经爬上房顶的陈三生大声说道,他手里拿着一杆望远镜,说道。 徐勇赶忙爬上去,要来望远镜看去,那个部落就是奥坎的部落,寨子靠着的河湾里停了几艘怪异的船,只留了三个人看守,其余已经进了寨子抢掠烧杀。 “怎么办,救不救他们?”陈四五问道。 徐勇笑了笑:“东家瞧好吧,这群凶徒跑不掉,东家,先把女人孩子和老弱的工人藏地窖去,丁壮都去拿矛枪,护卫队,全都上房,把火铳都拿出来!” 奥坎部落只有五百人,大部分丁壮都在伐木场干活,寨子中人不多,很快就有人跑进了营地,而那伙凶徒也跟着进来,人数只有五十多个,进了营地后,领头的家伙忽然觉得不对劲,忽然一支羽箭射来,铲子状的箭头直接切开了他的手腕,他手里的火铳应声落地,继而又是一根锥形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尖啸,把穿了牛皮靴子的脚直接钉在了地上。 砰砰砰! 藏在房顶和木头队上的护卫队开始用火铳攻击,因为陈四五购买了大量的火铳,每个人都分了三四支,砰砰乓乓打的极为热闹,冬营空地上无遮无拦,许多凶徒直接撒丫子逃走,出了营地,许多伐木场干活的乞列迷人得到消息赶来,提着木弓和短矛就是一阵追杀。 徐勇连忙跟着去了,一直到了河湾,幸存的几个人和看守驾船跑掉了,徐勇问乞列迷人中的一个汉子:“他们还有几个活着?” “七个,哦,不,是六个,有一个被我射中了胸,早晚得死!”那个汉子高兴的说道。 “好,把这些怪船都拉上来,把尸体和抓到的人带到营地去!”徐勇吩咐道。 到了营地,一共找到了四十二具尸体,只有那个指挥官活了下来,徐勇打量着地上的尸体,发现有三种人,一种和指挥官一样,红毛碧眼,似乎是洋夷,而另外一种人拿着长矛和火绳枪,但长相有些类似蒙古人,剩下的人最多,看长相与女真人差不多,但看起来要精悍端庄一些,至少脸上没有涂抹那些胡里花哨的颜料。 “这船倒是怪异的很,竟然这般宽大扁平,估摸着能载三十个人,但是六个人就能扛着走!”陈四五说道。 “老徐,你来看,这似乎是东虏。”陈三生指着一具尸体说道。 尸体的兽皮袍子已经打开了,露出里面亮银色的铠甲,不仅是东虏,还是东虏中精悍的白甲兵,徐勇挠挠头:“东虏怎么和洋夷混在一起了,洋夷不都是从海上来的吗?” “可惜了,除了那个洋夷,都死了,咱的话他也听不懂。”陈三生说道。 “老徐他们会不会再来报复?”陈四五问道。 徐勇肯定的点点头:“东家,你看这东虏身上还有干肉和半瓶酒,说明他们的带的粮食没有吃光,估摸着离咱们这里不会超过五天的水路,他们得逆流逃回去报信,算起来,至少也得十天之后来!” “那咋办,要不带上咱们的人都走吧,保命要紧,这伙子人可不好惹。”陈四五忧虑说道。 徐勇笑了笑:“走的能走,但是这些蛮子可不会走,就算咱不管他们,这积累了两年的木材可是走不脱,要是让洋夷和东虏一把火烧了,您两年心血可就没了,俺们这些弟兄也跟着喝西北风去了。” “那你说咋办?”陈四五问道。 “咱这冬营本就有些规模,把蛮子都迁进来,您和三儿带着咱们和蛮子的老弱病残躯庙街,对了,带上那个洋夷头头还有几具不同的尸体,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有了东虏,庙街的营伍就不能不管,对他们来说,一个东虏的脑袋可是三十两银子呢。”徐勇说道。 庙街,巴图鲁军营。 阿蛮站在房间里,看着空地上的新招募的乞列迷士兵正进行队列训练,看着这群年轻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阿蛮微微点头。 因为阿蛮本身就是乞列迷人的关系,所以由他在东海招募乞列迷人,然后北上清剿,阿蛮已经找到了十几个部落,将他们变成了两个千余户的扎萨克,阿蛮想着,训练一个冬季,第二年开春与赫图阿拉那边一道进剿。 因为日后主要清缴东虏,所以阿蛮从不死军转隶到了近卫军,广宁侯非常看重他,给了参将的位置,但是因为这块土地的特殊性,进入的军队不多,也就只给了一个营伍,因为阿蛮的坚持,叫做巴图鲁营。 “将爷,出大事了,上游发现了罗刹鬼。”黄德走了进来,紧张的说道。 第470章 章一六六 孤子军 “罗刹鬼是什么鬼,新的萨满还是喇嘛那边的什么神明?”阿蛮诧异问道。 黄德说道:“将爷,那是人,是泰西来的洋夷!” 黄德看了看阿蛮房间里的地图,但是地图只显示大兴安岭以东的土地,他指了指地图之外,说:“这便是安北都护府,那边的营伍对付的就是罗刹鬼,对了,那日我给您念京城来的邸报,李定国将军就是因为攻下了罗刹鬼的一个要塞,受到秦王恩赏,恢复了参将职衔了吗?” “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呢?”阿蛮皱眉问道。 黄德拿出一封文书,说:“这是陈家送来的一个罗刹鬼的招供,这群罗刹鬼沿着黑龙江往下,一路打家劫舍,勒索毛皮和金沙,无法无天,陈家伏击了他们一支,打死了四十多个,但是不光有罗刹鬼还有哥萨克人和东虏!” “东虏!”阿蛮一下警惕起来。 “对,是东虏,根据这个叫安德烈的洋夷招供,说是他们与大清皇帝接触上了,那个年轻皇帝给了他们总督许多金银,并让四百战士供洋夷总督驱使,换取了两门火炮和三百杆火绳枪。”阿蛮说道。 “不可能啊,皇太极死了,小皇帝被吴克善杀了,东虏怎么还有皇帝。”阿蛮嘟囔着。 黄德说道:“现在这个境况,有钱有兵,又敢自称皇帝的,只有阿济格和索尼了,但是安德烈说,那是个年轻皇帝,那么最可能是阿济格,他是老奴的儿子,当皇帝似乎也顺理成章。” “你说的那个伐木场在什么地方?”阿蛮问道。 黄德指了指地图上,黑龙江上上游的某个地方,说:“根据商人说,从庙街划船到那里,需要二十二天,将爷,等咱到的时候,大雪已经封山了。” 阿蛮点点头,说:“既然如此,不如等到黑龙江冰冻之后,再以雪橇支援,对了你方才说的那个洋夷,他们有多少兵马。” “那个安德烈说,他们的首领叫波雅尔科夫,只有一百五十人,他们从一个叫做雅库茨克的地方出发,南下征服各个部落,搜集毛皮和金沙,原本没有想到这么远的位置,但是遇到了阿济格他们,多了许多士兵之后,才有能力继续南下,阿济格给他们的兵马过半留在了雅库茨克,现在波雅尔科夫麾下有三百人左右。”黄德看了看供词说道。 “三百人,冰天雪地打一个冬营地,没有火炮,应该是打不下来的。”阿蛮想了想,说:“你把拔海叫来,给他二十个人和三艘小船,先去营地看一看。” “把这个消息一定要告诉大都督府!”黄德提醒道。 一个月之后,伐木场。 拔海到达这里已经五天了,已经开始下雪了,天气冷的可怕,五年前来到伐木场的时候,这里依旧是祥和的景象,在那个护卫队长的邀请下,拔海与他二十个士兵获得了丰盛的菜肴,哲罗鲑鱼炖蘑菇,加上干菜、木耳和盐巴,美味驱散了拔海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 根据伐木场的人说,那次袭击之后,敌人再没有来过,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没有什么人能在这种天气下进攻,随便一场大雪和降温就能把房子外面的所有人冻死,拔海就此住了下来,他无法联络上庙街的大队,也无法前去侦查,这个从东虏变成劳改犯再变成大明王师把总的汉子却从未放弃过建立功勋的想法,他在准备一场侦查,当然,侦查会在崇祯十七年的二月或者三月。 跟随他的不再是二十个从庙街来的精兵,而是从奥坎部落招募的两个猎人和奥坎部落的五个索伦兵,坐骑也变成了鹿而不是马匹。 五个月后,拔海终于和庙街的阿蛮联系上,带去了波雅尔科夫设立在精奇里江畔的冬营地和兵力配置,随后,一支船队出发,并在崇祯十七年的四月,把那支由俄罗斯冒险者、哥萨克人和东虏组成的兵马围在了冬营地。 京城,军机处。 今天的军机处有些忙碌,一张新的地图取代了原先的那老的一张,地图更为宽大,上面都是大明帝国的实际控制区,新的地图上增加许多,最为醒目的就是西域、辽东和朝鲜,这些土地要么原本是汉家故土,要么是文明之地,但是秦王的目光却投射向了大明帝国更北的地方。 漠北都护府新近呈递的地图显示,大明已将帝国版图扩充到了北海以北的地方,因为当年这是苏武牧羊的地方,所以北海两侧各建立了一个城堡,苏武城和北海城。 然而,对于军机处的重臣来说,能让他们放在眼里的不是那些冰冻土地上的密林而是漠北都护府向朝廷提交的开支明细。 从这个明细从秦王北伐土谢图汗后开始,按照上面显示,那个时候,秦王只是给大都护雷伟留了几千兵马还有军政大权,而雷伟回报的不仅是超过十五万人规模的汉人还有三十五个已经满编的扎萨克,最为关键的是,在漠北大都府不断扩充、征服的过程中,不仅实现了收支平衡,还向北府提供了近四百万两的税银,仅仅是崇祯十五年,就有一百三十万两,如果再加上大都护截留的用于军队的军饷,一年的税银可以达到二百三十万两之多。 税银的来源可谓广泛,各扎萨克和村落的畜牧税和田税,铜矿的矿税,商人的贸易税以及皮毛税,甚至还包括了一部分来自俄罗斯和一个叫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赎金和赔偿金。 这个收支表是在上一次军机处大议之后拿出来的,在一次大议,秦王提出增加对漠北都护府和辽东的各类支持,以通过两个方面的进军,把汉人从未涉足过的更北之地纳入版图,而这个想法却遭受了诸位大臣的反对,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穷兵黩武的表现,吴甡甚至改变以往对大明皇室的维护,以成祖五次北伐做例子,用的多是劳师远征、徒劳无功,最后劝解秦王莫要行此穷兵黩武的之举。 然而这个收支表却狠狠的打了所有人的脸面,原来开拓新土并非穷兵黩武,而且是有巨大收益的。 而大都督府提供的信息显示,更北的土地不仅蕴藏着丰富的毛皮、金沙和木材资源,而且还处于无主状态,那里的蛮人一直遭受俄罗斯强盗的压迫和侵害,正翘首以盼大明王师前去解救,而朝廷派遣到漠北都护府的使臣回报,那些与大明产生交联的野人部落,甚至迁往大明城池的部落野人,都获得了比以往更好的生活条件,而且心慕大明。 这样,大明在道德和经济上都无法拒绝大都督府提出的开拓征服计划,而近卫军巴图鲁营将军阿蛮送来的关于俄罗斯人和东虏余孽联合起来的消息更是让这一切的征服变的具有法理的基础,自古以来,犯我强悍者,虽远必诛,俄罗斯人强凶霸道不说,还与大明叛贼结盟,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罪过。 “漠北都护府先后派遣李定国、阿海、伊凡等几位将军北上远征,已经实际上控制了北海周边所有的部落和土地,从明年开始,几支军队会继续前进,沿着河流北上,摧毁俄罗斯人在叶尼塞河上的渡口及冬营地,切断东西之间的连接,而由此,把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切割成两个部分,漠北都护府的目标则是托木斯克,继而沿着俄罗斯东进的道路向西,而近卫军除了继续剿灭东虏之外,最终的目标则是雅库茨克,那里是俄罗斯修筑的城堡,已经有部分东虏逃逸到那里,是大明东北疆域一切罪恶的源泉,解决了雅库茨克,东北方向的战事才算完全结束。”孙伯纶指着地图,用严正的声音向军机处的重臣解释着计划。 吴甡听完,眉头皱起来了,在他看来,那片土地实在是太广阔了,已经比大明还大了,而且人烟稀少,天寒地冻,一年只有半年可以从事生产、作战都活动,实在不像是能打仗的地方的,他问道:“依殿下的远见卓识,攻占这部分土地,需要多长时间?” “十年到十五年!”孙伯纶毫不犹豫的说道。 吴甡眉头皱的更深了,越长的时间就意味着越多的军饷,这么大的土地,怎么也不像是少数人马能控制的。 “那殿下计划动用多少营伍呢?”吴甡又问道。 孙伯纶道:“三千!” “吴大人,你没有听错,只需要三千人!”孙伯纶见吴甡手中的杯子掉落在桌子上,微笑说道。 “当然,这三千兵马并不是普通的兵马。”孙伯纶又说。 吴甡摇摇头,心中却想,就算再不普通又如何,就算用金子做长矛,银子做铠甲又能花费多少呢,他最担心发生万历三大征那类的事情,让国库因为战事而消耗殆尽,而三千兵马,即便都按照营中军饷最高的夜不收,也不过二十万的开支。 很快,一项扩军计划送达诸大臣的面前,这支被命名为开拓营的营除了部分从漠北都护府调集的军官老兵之外,一律从国内征召,其要求复杂而高端,即便是士卒的要求都达到甚至超过了军官的要求。 除了最基本的身体素质要求之外,开拓营的士卒家中必须有健康且拥有土地、产业赡养老人的兄弟,无妻无子无定亲对象,除了丰富的战斗技艺之外,还需要掌握至少两种手艺,还必须会说京城官话,学会三千个常用字。前面的条件需要招募之前达到,最后两项则在训练营完成。 无论军官还是士卒,优选从北府各军中挑选,也可以从民间招募,在完成了基本的测试之后前往龙城、北海进行一年左右的训练,达标之后才能正式入伍。 从要求上来看,这支营伍很有可能一去不归,所以待遇极其丰厚,一旦入伍,便可以得到一百两的安家银子和五十亩的永业田,除此之外,所有士卒待遇与夜不收相同,月饷达到八两,一旦战死或者重伤,都有田亩、宅院的安置,与军官相等。 军机处的重臣们相互看看,几乎都感觉到,这支营伍不仅肩负的开拓作用,还将在占领区进行同化和管理,一直到这片土地彻底归属大明为止,这是一支火种一般的军队,必将在那片广袤的土地形成燎原之势。 无论内阁还是军机处,最终支持了这次扩军的方案,对西伯利亚进行开拓和占领,因为开拓营苛刻至极的条件,大部分入选的士卒多是孤儿,所以开拓营又被称为孤子军,也被称之为不归军。 开拓营的主要方向是向西,一直触碰到俄罗斯帝国的核心利益区为止,这最终引发了大明王朝与俄罗斯近二十年的战争,在广袤的西伯利亚沼泽、丛林之中,一场低烈度广地域的战争完全展开,在这片地域内,最重要的战利品是毛皮,所以又被称之为毛皮战争。 第471章 章一 立足台湾 台湾,鸡笼。 马沙洲站在船舷旁边,享受着亚热带地区海风的吹拂,如今尚且只是三月,但这里已经温暖如春了,伴随着脚下甲板的晃动,一些尘封的往事又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在五年之前,他还只是朝鲜一个贱民,平日屠宰为业,日子过得清贫苦楚,连个名字都没有,而现在,他已经是大明不死军的千总,不仅在汉城拥有宅院还有数百良田,娶了原先是两班贵族的女人为妻,在出征之前,他还在汉阳城的监狱之中,把因为走私参茸而下狱的金德欢赎买了出来,当初那个把自己掳到咸镜北道的奴隶贩子,如今奉自己为恩主。 马沙洲之所以愿意为金德欢付赎金,就是感觉是那个贪婪的男人为自己带来了远大的前途,改变了一个贱民的命运,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事实上,金德欢也没有辜负马沙洲的期望,他不仅为马沙洲打理 如今正是崇祯十七年的三月,登莱水师要借着西南季风尚未到来之前,在台湾岛上取得一个立足点,目标还是西班牙人占领的鸡笼。 天启六年的时候,西班牙人为了保护自己从马尼拉到日本的航道,占据了鸡笼和淡水一带,也曾意图攻占台湾全岛,但是荷兰人在大员港投入的力量更为充足,这个意图被迫放弃,随着荷兰越发取代西班牙在远东地区的地位,鸡笼港的地位在越发下降,一直到日本闭关锁国,西班牙因为信仰问题,拒绝与荷兰、明国和朝鲜之外的国家贸易,鸡笼港的地位一落千丈,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不断削减在台湾的开支,撤出人员,先是完全放弃淡水一带,连建造的城堡都拆除了,继而减少在鸡笼的存在,到了崇祯十五年的时候,只有社寮岛上的圣萨尔瓦多城和教会拒绝拆除的桶方堡。 但是去年的长山岛海战之后,撤退回来的荷兰舰队企图攻占鸡笼,彻底消除西班牙人的存在,但是荷兰舰队经历新败,风声鹤唳,在围困了圣萨尔瓦多城几日后,只能对伏击的生番部落烧杀一通便撤退了,圣萨尔瓦多城守将波提罗见鸡笼已经成为四战之地,只能违反菲律宾总督的指令,重新修筑了制高点上的撤守堡。 马沙洲看着远处,雾气之中,桅杆如林,风帆似墨,连成了一片,那是距离不到五里的葡萄牙舰队,他们与水师舰队会分成两部分,从主水道和八尺门水道进入鸡笼港口,西班牙的堡垒在社寮岛的南面,只有这两条水道可以出入港口,而眼前这个天气,相信他们都不会出港的。 不多时,葡萄牙舰队消失在了社寮岛的另一侧,平海号上的船长敲响了备战钟,百余名战士从船舱里走出来在甲板列阵,马沙洲站起身来,在仆人金德欢的侍奉下穿上铁甲戴上铁盔,天空还是下雨,马沙洲吆喝着所有人把武器包裹起来,不能让弓箭被打湿,也不允许火铳进水。 “这真他妈是进攻的好天气。”马沙洲用地道的京城官话嘟囔道。 “马千总说的对,这是一个好天气。”不知何时,舰队指挥官童海峰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鹿皮斗篷,笑哈哈的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登莱水师分舰队绕过了社寮岛,进入了八尺门水道,这里在台湾岛和社寮岛中间,进入水道,两侧的海岸就快速的收缩,小心的进入宽度不过三十丈的航道,舰队终于到达了指定位置。 这时候,迎面驶来一艘西班牙舰船,那三条桅杆和高大的船艉楼显示这是一艘盖伦船,马沙洲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下了其长度,还有两层的炮位,是一艘拥有十八门火炮的小型盖伦船。 西班牙舰船的后面则是一支由两艘小型盖伦船和三艘亚哈特船,那是葡萄牙舰队,旗舰之上用闪烁着光芒,显然是用灯号与己方联络,马沙洲看不懂灯号,问:“童将军,那是什么意思?” “佛罗雷斯将军是让我们不要开炮,俘虏这艘敌舰!”童海峰说道。 “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蛮夷!”马沙洲不悦的说道。 在长山海战之中,葡萄牙舰队就已经全军覆灭了,好在战斗爆发点在长山群岛附近,到处都是大明的船舶和军队,所以至少保存下来一半水手,除去伤残的,依旧有五分之二可以堪用,而秦王殿下极为慷慨,为了表达对葡萄牙舰队做出贡献的奖赏,把在白翎岛附近俘获的两艘小盖伦船赠送给了葡萄牙舰队,而且在拍卖俘获的荷兰舰船的时候,赠予了佛罗雷斯优先权,那厮只花费了不到两万两,就买到了七艘状况良好的船,佛罗雷斯让澳门总督提供了部分水手之后,成功带来了五艘舰船,而其余的舰船则开回了澳门。 而此次,佛罗雷斯要求俘获这艘船,显然还想购买这艘战利品,那么经历了长山海战之后,葡萄牙舰队的实力再回巅峰。 马沙洲说道:“童将军,万万不可冒险,以将士生命为重啊!” 童海峰微微一笑,拄刀而立,看着远处形单影只不知该如何逃窜的盖伦船,说道:“自然如此,但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就看这西班牙船只是否识相了!” “传令下去,升起所有船帆,舰队所有舰只与旗舰一道,展开横阵!”童海峰大声的命令道。 分舰队的两艘主力舰和四艘双桅纵帆船全都忙活了起来,船帆落下,遮天蔽日,所有舰只与旗舰一道并列,在海面上列开,不仅堵住了水道,还抢占了t字头,一时间,一面舰墙横挡住了敌舰的退路,这个时候,各舰皆是下令,侧舷打开炮门,推出火炮。 随着炮手们号子声不断,一排排的炮门被打开,尤其以两艘主力舰最为雄壮,三层甲板四十二门火炮,齐刷刷的推出了炮门,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前方,一时之间,舰队变成了百目怪兽,甚是骇人。 如此壮盛军容下,莫说一艘小型盖伦船,就是再来三艘,也是同样要投降,很快,敌舰之上升起白旗,表示投降,马沙洲命令旁边镇海号上派出四艘小船,八十人登上敌舰,控制舰长室,舵机,降下船帆,并且收缴敌舰的一切火器,往火炮里面注水。 马沙洲认为可能会有人反抗,但是一切很顺利,敌舰之上,包括舰长在内一共一百四十二人全部投降。 “马大人,可以登陆鸡笼岛了!”童海峰说道。 马沙洲微微点头,命令舰队各船只上的士卒登陆鸡笼岛,很快,六艘舰船各自派出了六艘或者两艘的小船,快速的向着鸡笼岛东岸地区划去,一共三百人的战斗队,而在小船的后面则是两艘平底沙船,上面运载了一个炮队,装备了四门轻型炮和四门战防炮。 砰砰砰! 快船率先抵达岸边,放下了跳板,士兵们鱼贯而下,马沙洲知道,经历了十二天航行的士卒疲惫不堪,他大声的提醒道:“全部小心,不要掉水里,上岸之后,先建立防线!” 马沙洲很快到达了岸上,把那些上岸就趴在地上大吐的士卒踢起来,此时依旧下着雨,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雨水,好像每个人都在哭泣,马沙洲见所有人登陆上岸,他走过士兵们面前,不断从里面挑选人员,能被他挑选的都是状况比较好的士卒,他一共挑选了三十个人,接着马沙洲抓来副手:“你立刻安排人,协助沙船上的炮手把所有火炮拉上来,记着半个时辰之后,你带一百个人沿着我留下的路标跟来,让其他人协助炮队登山,天黑之前,至少把两门火炮运到山顶!” “所有人听着,打下敌城,赏银十两!”马沙洲大喊道。 他给被挑选到的人发放了酒水,喝了之后,众人冒雨前进,分成两列,直指山顶、 这座山是整个岛的制高点,原本西班牙人在山顶建设了一个小型堡垒,充当瞭望哨,并且保护后面的撤守堡垒,随着菲律宾总督大裁军,堡垒被拆毁,但这座山依旧是战略要点,因为山顶上架设火炮可以攻击撤守堡的敌军,若是攻下撤守堡,那么就可以在那座俯瞰圣萨尔瓦多城的山顶架设火炮,攻击圣萨尔瓦多城、 “千总爷,上面有人!” 斥候撤了回来,指着山顶的一小片密林,小声的说道,马沙洲用望远镜看去,果然有二十余人,正在树下躲雨,他脱下衣甲扔掉武器,带上斥候潜行了近百步,到达一个视野更为良好的地方,透过雨雾可以看到西班牙人正在收拾手中的火绳枪,他们手中火绳枪受到雨水的影响。 “你带十个人,往后绕行,到位之后,我会吸引敌人的火力,由你们解决他们,记着,至少留下一个活口!”马沙洲吩咐斥候说道。 半个时辰后,由斥候率领的小队进入了密林之中,马沙洲带人大摇大摆的向着山顶前进,隔着近两百步,那些西班牙人便开火攻击,马沙洲仔细观察着,发现西班牙人的火绳枪的发火率不到一半,索性让士卒散开前进,在距敌百步之外对射,不多时,西班牙人忽然大乱,扔下武器四处乱跑,原来是斥候率人赶到了,用弓箭射杀过半之后,抓住了五个活口。 通过审讯俘虏,鸡笼的情况明朗了起来,整个圣萨尔瓦多原本只有波提罗手中的一百二十士兵和五十多个仆役、家属,但是随着局势的恶化,菲律宾总督增兵了八十人,但也仅仅如此了,因为荷兰人组织了规模巨大的舰队,澳门的葡萄牙人和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同样担心自己成为了荷兰人怒火下的牺牲品,相比鸡笼,马尼拉更为重要。 波提罗没有办法,只能招募更多的雇佣兵,在菲律宾总督的支持下,波提罗从台湾岛上的大鸡笼社招募了近百生番,还从马尼拉招募来了一百五十名切之丹日本武士。 那艘小盖伦船便是为鸡笼送来最后一批日本武士和一些军械、补给的,同样的情报在那个舰长嘴里得到了印证。 面对一个只有五百人的城堡,马沙洲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很快后方舰队送来了两个步队一千人的兵马,而在这三日的时间,随军的炮队全部抵达了山顶,四门战防炮已经开始炮击西班牙人设置在撤守堡的西班牙人,撤守堡同样拥有两门十二磅火炮,双方展开炮战,三日炮战下来,西班牙两门火炮均是弹药告罄,而炮队也有一门战防炮被击毁炮车,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待大队人马上岸之后,马沙洲亲率领三百人的先遣队包围撤守堡,而大军则包围圣萨尔瓦多。 圣萨尔瓦多城虽然叫做城堡,实际上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堡,主体建筑周长不过百余丈,最重要的建筑除了兼职医院、学校的天主教堂之外,便是司令官官邸了,这样一个城堡,是经受不住大量重炮的轰击的,最为重要的是,堡垒的水源还在外面。 而撤守堡更为寒酸,只是波提罗在拆除的遗址上进行的重建,虽然粗有规模,但却是用石头和木头堆砌起来的围子,最为关键的是,整个撤守堡的顶部只是用来遮风挡雨,没有任何的防御作用。 马沙洲命令先遣队驻守在撤守堡敌人火力之外,每个夜晚都派遣精锐铳手,潜入到撤守堡百步左右,用飞雷招呼堡垒的西班牙人,第一个夜晚,撤守堡的顶部全部被炸毁,整个撤守堡宛若废墟一般,当夜晚过去之后,守卫堡垒的西班牙军官率领二十八个活人和五十多具尸体向马沙洲投降。 炮队在当日进驻撤守堡,并从主力舰最上层的火炮甲板上运来了十二磅火炮的弹药,在夜晚便展开了对圣萨尔瓦多的炮击。 坚持了三日之后,圣萨尔瓦多只剩下一处棱堡完好,其余建筑多半被炮弹击毁,圣萨尔瓦多宣布投降。 马沙洲进入城堡之中,看到的是把火枪排列整齐,列成方阵西班牙士兵,跪地求饶的生番土人,还有一群仓皇紧张的日本武士,其中有几个在马沙洲进来的那一刻切腹自杀! 马沙洲没有看到波提罗,他在传教士的指引下,穿过了成为了废墟的官邸,进了教堂的地下室,那里停放着十几个正在哀嚎的伤员,更多的尸体则堆砌在过道里,进入最深处,一个穿着白衣的医生正站在那里,他掀开白布,露出了一张惨白至极的脸,那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精悍男人,可是他的脖颈却是撕裂的,到处都是血,伤口已经泛白,显然死了不是一日了。 “波提罗长官在你们第一日的炮击之中就不幸受伤,一枚石子切开了他的气管和大动脉,他在临死之前,希望我把这个交给你。”医生脸色严峻的说道,从一旁的柜子上拿出一把西班牙指挥刀。 马沙洲接过刀,掂量了一下,感觉有些不适应,疑惑的看向那个医生,医生道:“这是投降的意思。” 第472章 章二 切支丹 “此獠既早有投降之意,又身死数日,为何顽抗至今日?”马沙洲问道。 那医生微微摇摇头,似乎不愿意回答,但在马沙洲的坚持下,他指了指马沙洲身边的传教士说道:“孟菲斯神父不允许士兵们投降,而那些愚蠢的日本切支丹武士则是他最锋利的刀,他们认为抗争可以让入侵者看到力量,若是成功,则可解围,若是失败,也能获得公正的待遇。” 孟菲斯神父微微点头,躬身施礼之后,用尖细的嗓音和华丽的姿态说道:“圣母玛利亚在上,汝等........。” 啪的一巴掌,孟菲斯直接被甩在了地上,倒在了血污之中,半边脸庞肿起来,马沙洲叫道:“把这个装神弄鬼的西洋鬼子抓起来!” “把他的嘴塞起来,不允许他发出任何一点声音!”马沙洲严厉的喝道,他身边的士卒忠诚的执行了这一命令,随手抓来带血的白布,塞进了孟菲斯的嘴里。 当马沙洲走出教堂的时候,外面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个高大的帐篷,此次联合舰队的指挥官郑鸿逵已经赶到,而在远处,一支庞大规模的舰队正在入港。 郑鸿逵正与佛罗雷斯、童海峰一道商议着封锁周围海域的事情,按照计划,这次大明水师要在台湾北部彻底站住脚,但修筑堡垒、工事都需要时间,封锁周围海域是必不可少的。 “马千总,你做的很好,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郑鸿逵招呼过去马沙洲,神态严正的说道。 他的手指在了社寮岛对面的鸡笼港,那里有两个很小的码头,却是一个不错的深水良港,西班牙人占领鸡笼曾经有过一段辉煌,最强盛的时候曾经有二十多艘大帆船停泊在这里,但那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如今往来这个港口的多是福建来的商船,除了避风,就是与台湾岛上的一些生番部落做鹿皮、金沙等贸易。 “社寮岛和鸡笼港未来都属于我们,我们要在这里建设海港、堡垒和炮台,未来三个月内是不会允许任何船舶出入的,而秦王殿下有令,不许侵害商船和民船,我需要你去沟通一下,你有什么想法?”郑红逵问道。 马沙洲想了想,拉过身边的仆人金德欢,说道:“将爷,我这仆人是原本是朝鲜海商,这件事我希望他能协助我。” 金德欢连忙跪下叩头,他已经听到了二人的谈话,说道:“一般来说,商船面对朝廷水师,根本没有抵抗的心思,但是如今秦王德政,水师不能随意扣押,小人的心想,水师可以购买部分商船上有用的货物,以弥补他们的损失,同时提供饮水、食物,保护他们同生番部落进行贸易,如此,耽搁上几个月,倒也不算什么。” 郑红逵想了想:“好,你们两个去办吧,先礼后兵,支持者得银子,反对者送板子!” 第二天早上,营地。 范兴从一堆鹿皮里坐了起来,听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一场胜利之后,军营里到处都是快活的气息,而范兴却在秦王麾下见惯了胜利,如今他已经是大明福建布政使司台湾府的知府,此次随军南下,就是为了协助水师处理民政事务,除了他本人之外,还带来近百人的官员、书吏,其中不少是范家的本家。 范兴挠了挠身上被跳蚤咬出来的瘙痒,吃过了粗粝的面饼和一碗肉汤之后,穿上了衣服和靴子,来到了郑鸿逵的大帐里,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置西班牙的俘虏。 郑鸿逵递上来一杯茶,说:“范大人辛苦了,来快些喝杯茶吧。” 所有的将领都知道,范兴不仅是台湾知府那么简单,他是秦王眼前的红人,除了军事指挥,一切的大政方针都要出自眼前这个男人之口,甚至包括日后东南沿海的局势,郑鸿逵作为一个地道的福建人,如何能不上心呢。 范兴看了一眼郑鸿逵面前摆着的一张草图,那是水师在台湾岛上的准备建造的堡垒,他说道:“郑将军,还是先把府衙和鸡笼县衙设立在堡垒之中吧,无需过于铺张,只需要四间房子便是,此乃四战之地,若是分散了力量,反倒是不美!” 郑鸿逵点点头:“知府大人能够体谅下情,实在是难得,既如此,先委屈大人了,我这便命人修改设计。” “郑将军,让你的人把所有俘虏请出来吧,这个问题还是早解决的好。”范兴说道。 很快,空地之上已经站满了俘虏,分为三部分,七十多名西班牙人,一百二十人切支丹,还有仅存的十几个凯达格兰人生番。 高山中明昂着头,看着面前那个身着大明官袍的男人,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拥有决断自己命运的权力,以他对大明官职的了解。一个知府拥有的权力超过了日本的任何一个外样大名,而他的祖父也不过是一个被德川幕府驱逐的城主罢了,那还是祖父,如今,他只是菲律宾一个切支丹破落户。 除了高山中明,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等待着命运的判决,那个知府大人坐在凉棚之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高山中明看了看越发升起的太阳,忽然想起明国那午时三刻斩首的传说,心中更是沉重了一些,再看看周围那些身姿笔挺,手持加挂刺刀的火铳兵,高山中明感觉越发的绝望。 或许我应该像大郎、喜八他们一样,在昨日的战败之后就切腹自杀,免去被砍头的命运。 气氛越发紧张起来,许多日本武士把手塞进嘴里以免自己哭出声,但抽泣和哽咽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到了某个时间,那个大明官员主动站了起来,他用威严的声音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宣布了对所有战俘的处置,西班牙俘虏将会被登记造册,按照职衔高低和身份诧异设置赎金数量,编列好的册子将会被送达马尼拉,待菲律宾总督缴清了赎金之后,所有人可以前往马尼拉,考虑到三个月的封锁期之后才会办理,再加上来回时间,总督决策和筹集那多大四万五千两白银的赎金,那么释放的日期可能在半年之后。 这半年里,所有人都被一视同仁当成俘虏对待,住在地牢里,每天两顿饭,杂粮饼子和稀粥,如果想要更好的待遇,那么可以通过劳作的方式获得,包括神父在内,没有人可以例外。 在宣布完西班牙人的处置之后,整个切支丹群体都是痛哭起来,在他们看来,西班牙人都是被如此苛待,那么作为雇佣兵,触怒大明王师的自己,会如何呢?西班牙人还有一个总督可能为他们付赎金,而自己呢,马尼拉那一直挣扎在生存与死亡边缘的家人从哪里去获得赎金呢,高山中明更是绝望,按照标准,他的赎金会是三百两纹银。 西班牙人的俘虏直接被带走了,这个时候,范兴对眼前哭成一片的切支丹武士和凯达格兰人说道:“你们尚未吃饭的吧,来人,先给每个人一点吃食,待他们吃完,再行处置!” 所有人都停止了哭泣,怔怔的看着范兴,他们知道作为俘虏的待遇,没有人为他们付出赎金的情况下,一般会作为奴隶被拍卖,要么成为战争的炮灰,不是很快死在铅弹、箭矢之下,就是后半生在矿洞里腐烂。 每十个人面前摆了一个饭桶,众人排队上前,捧着比脑袋还大的粗瓷碗走到伙夫面前,一大勺子米饭盖在上面,有些人忍不住直接用手捞起就往嘴里塞,却被伙夫用勺子敲打了手臂,这些人继续向后走,后面的伙夫把热茶倒入粗瓷碗里,然后又把一勺子酱菜盖到上面,扔给一人一双筷子,才让他们去吃。 高山中明本能的跟在后面,瞪眼看着手里的茶泡饭,听着周围人稀里哗啦的吃着,自从祖父死在了马尼拉之后,高山一族彻底没落,他的幼年时候还吃过很多珍馐美食,但是家道中落之后,日子过得艰难,除了在东南亚各国做雇佣兵,战胜之后抢掠得到的食物,平日所食皆是不如眼前这碗饭食。 “殿下,您不饿吗?”一个武士已经吃完了茶泡饭,连碗都舔的干干净净,眼巴巴的看着高山中明手里的堆积如山的饭碗,小心的问道。 “田中君,你有多久未曾享受如此美食了?”高山中明问道。 “我已经不记得了。”田中叹息一声说道。 高山中明微微点头,说:“我也记不得日期了,想不到却能从敌人手中获得如此待遇,难怪大明是最强大的国家。” 田中三郎说道:“殿下,他们必有所图呀。” “那又如何,我们已经已经是丧家之犬,既然能为西班牙人雇佣,为什么不能为大明王师服务呢,至少他们不曾苛待我们。”高山中明把碗里的饭食分了一半给田中三郎,认真说道。 田中三郎几口就是吃完了,说:“可是我听说,大明朝廷也不喜欢我们的信仰,您看,连孟菲斯神父都被囚禁起来了。” “可是大明也已经与葡萄牙结盟了,田中君,这意味着,大明不会像幕府那样禁止我们的信仰,他们只是不喜欢大明百姓加入到我们的行列罢了。”高山中明说道,见众人皆是吃完了,他才快速来的把饭吃进了肚子里。 待吃完了饭食,范兴宣布把所有的切支丹和生番编列进了劳工营,进行港口的建设,而他们的第一个工作就是要把教堂收拾出来,作为他们的住所,而高山中明则被范兴叫到了帐篷里,授予了他协助劳工营统帅切支丹武士的权力。 接下来,范兴向他询问了一些关于马尼拉的事情,有许多军事情报,也有部分民情,并且重点询问了菲律宾的切支丹教徒的丁口和经济情况。 高山中明察觉到了大明朝廷的野心,对于马尼拉是志在必得,回到了住所,高山中明一直在询问自己,切支丹在这场西班牙与大明之间的战争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的,是与自己的同信仰者西班牙人站在一起,还是投入更强大的大明王朝的怀抱呢? “我们要生存,谁给我们生存的空间,我们就投入谁的怀抱,高山殿下,您忘记当初您的祖父和一众殿下为何前往马尼拉了吗?”田中三郎面对高山中明的询问,如此回答道。 高山中明自然不会忘记,他的祖父选择前往马尼拉,最终客死他乡,就是因为马尼拉的西班牙总督曾经承诺用武力协助切支丹武士恢复在日本的势力,打击闭关锁国的德川幕府,只是西班牙的实力在飞快的降低,虽然有商贸和宗教双重动力,但却再无扣关日本的实力。 田中三郎说道:“高山殿下,上国大人给我们米饭和鹿肉吃,绝不仅仅是让我们搬石头、修城堡那么简单,既然他询问了您马尼拉的状况,自然志在必得,事实上,大明的志向并没有那么的简单,而您也看到了,在大明军队之中充斥着各色各族的人种,朝鲜人为他们服务,最终得以复国,加入文明,葡萄牙人与他们结盟,实力陡然上涨,在远东的商业兴起,为什么我们不能效仿他们呢?” “效仿他们?”高山中明心中忽然升腾起了一股火焰,是的,或许自己可以效仿他们,在证明了自己的武勇和能力之后,获得大明的支持,返回日本,复仇复国复兴!为流浪在外的切支丹们,打下一块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是的,效仿他们,至少上国大人非常慷慨!”田中三郎说道,他指了指远处正在搬运木料的生番说道:“即便是凯达格兰人,那些未开化的蛮子,上国大人也愿意用每个月一两银子的价格雇佣他们,并且提供衣食,殿下,这是雇佣苦力做工罢了,如果雇佣战士呢,会有多少银两?” 高山中明站起来,说道:“你的对,田中君,他们需要战士,我们既然可以干活赎罪,也可以用战功赎罪,在这个大岛的南面还有许多生番部落和更为恐怖的荷兰人,他们肯定需要人打仗,而这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即便我们的梦想无法实现,也可以让家人过的好一些,不是吗?” 夜晚降临,郑鸿逵看着范兴拿出的名单,问道:“范大人,即便如您所说,这五十个日本武士拥有精湛的武艺,但是他们也挡不住一百人的战兵,我们拥有五千余人的战斗人员,为什么还要雇佣这些日本人呢?” 范兴微笑说道:“郑将军,我所看重的是他们的日本身份,您要知道,在秦王殿下的战略构想之中,整个日本国可是能与东南亚这么多的国家和势力相提并论的,而这些被日本国驱逐的切支丹,将是我们介入日本的一个机会。” “好吧,我曾经在日本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人非常排外,我很难想象怎么才能占领这么一个人数超过两千万的国家。”郑鸿逵在名单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嘴里却是说道。 范兴微微一笑:“能够占领自然是极好的,如果做不到,也要搞乱它,您说的对,两千万人口的国家,实在是过于强大了,大明的卧榻之侧,岂能让一恶狼酣睡?” 第473章 章三 释放善意 崇祯十七年五月,台湾,淡水河上游。 三艘单桅纵帆船鳗鱼号、鳐鱼号和旗鱼号劈开亮银色的河面,展开优雅乳白的船帆,在河面上劈波斩浪,飞掠过淡水河的河面,远处是高隆的大屯山,而这支小舰队的目的地则是艋舺,那里是台湾北部最大族裔平埔族的一支,凯达格兰人的聚集地,周围有八十多个村社,近五十万人。 “那就是艋舺了吗?”范兴看着远处一处三水交汇的地方,问道。 土著道兰微微点头,脸色恭敬的说道:“是的,尊贵的大人,那里就是艋舺,是所有凯达格兰人聚集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几条大河交汇,各村社的人会前来这里贸易,因为这里有一株神树,所以没有人会在这里做出邪恶的事情,诚信而善良是我们凯达格兰人在神树之前发下的共同誓言!” 范兴略略点头,这点他早就听说过了,不过看到一株高达二十丈的巨树,仍然感觉到了深深的震撼,他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树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范兴也不会相信会有这种高度的树木,在凯达格兰人口口相传的神话中,这是所有人类的始祖,是与天地同生的神树,其地位类似汉人神话里造人的女娲。 越靠近艋舺,水面越发宽阔,而且平稳了许多,范兴看到了许多穿着鹿皮披着蓑衣,满脸刺青的男人女人驾驶着独木舟出现在了舰队的身边。 “范大人,这些蛮人意图不轨,请大人进入船舱之中吧。”高山中明握紧了手中的刀,神色严峻,低声说道。 道兰不知道高山说的什么意思,他也听不懂日本话,但见他神色严峻,看向独木舟的眼神非常警惕,自然明白了一些,道兰连忙说道:“尊贵的大人,这些凯达格兰人并非有不敬的意思,他们是在称赞您的大船,有些人则是想知道能否和您交换一些货物!” 范兴见独木舟上的人很多举着瓜果和鹿皮,心道道兰说的是真的,于是说道:“你告诉他们,我们是友好的,如果想要贸易,前去艋舺即可!” 道兰冲着周围的独木舟大喊了几句,上面的人都是欢呼起来,他们疯狂的划动独木舟,希望获得和外来船只贸易的机会,毕竟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获得盐巴、铁器的机会,但事与愿违,他们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御风而行的纵帆船,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 很快,范兴到达了神树之下,进入了一个天然的港湾,那里已经人来人往,男男女女聚拢过来,好奇的看着三条战舰,只有勇武的战士有些警惕。 “传令下去,所有水手和士卒全部把武器收起来,炮手拉回火炮,把炮门关上,不要有任何引起误会的举动,告诉所有人,不许惹事,任何人违反规定,本官会让他刷一个月的甲板!”范兴高声传令说道。 很快,三艘战舰全都变的温顺起来,船帆被收起,火炮缩回了船舱之中,然而这里是天然的港湾,那些小码头显然无法停靠单桅纵帆船这类排水量过百吨的大家伙,道兰指示着进入一个港湾,那里可以停靠,但是却无法驶入,眼看着三艘舰船堵住了航道。 范兴连忙招呼众人放下小船,登船上岸,水手们上岸之后,拉扯绳索让舰船靠岸。 “来来,尝一尝这些东西,真正的美味!”范兴提着一个小篓子,抓起来面一把把的糖块和芝麻点心扔给周围豪气观看的孩子,这些土著孩子从未见过糖果,抓起来打量着,有个孩子想要塞进嘴里,却被身边的大人一把夺过去,训斥了几句。 范兴呵呵一笑,拨开外面的纸包,把点心塞进了嘴里,大力咀嚼着,咽了下去,见范兴吃了,孩子们再也忍受不住诱惑,塞进了嘴里,浓郁的甜香味道征服了所有的孩子,一群人围了过来冲着范兴伸出了小手。 “去拉绳子,拉绳子!”范兴做出一个拉扯绳子的动作,又有道兰在一旁翻译。 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跑了上去,拉扯绳索,与水手们一道,把三条战舰拉进了港湾之后停好,孩子们如愿获得了所有甜点,范兴又把一个个小竹篓分发给了孩子们,里面有成包的盐巴、香料还有一块棉布手帕和一根铁勺子。 “回家,回你们的村社,告诉大人们,这里来了公平诚信的商人,可以交易到货物,回去吧,回去吧!”范兴笑哈哈的说道。 接下来的两日,范兴就在岸边住了下来,搭起了一条足有十二丈的长棚,摆满了从船上卸下来的东西,盐巴、大米、布匹还有各种铁器,最多的就是锤子、钉子、斧头和鹤嘴锄。 这个店铺暂时由马沙洲的仆人金德欢掌握,用这些货物从生番那里获得了鱼虾、鹿皮鹿脯还有小口袋的金沙,肉类和鱼虾直接在岸边烹饪,加了盐巴和香料的烤肉弥漫四周,许多生番前来品尝,厨师也大方的教给他们如何制作,然后引导他们前去购买香料和盐巴,原本就热闹的艋舺集市变的沸腾起来,只有当范兴想要前去神树方向的时候,遭到了生番们的制止,这些家伙告诉范兴,只有得到许可的人才能过去。 这一天的早晨,一艘巨大的独木舟驶入了港湾,这是一艘由一根百年巨木凿空形成的大舟,在头部还雕琢成古朴的熊头,饰以彩色,而上面下来一个两颊刺青,批头散发的男人,他的手掌粗糙,腰带之上别着一把短刀,手中还拿着一杆长矛。 这个男人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一片欢呼之声,生番男人用力拍打着胸膛,大声嚎叫着,不用道兰翻译,范兴就知道这是凯达格兰人之中的勇士。 “他叫姆扎,是所有凯达格兰人中最勇武的战士,五年前,他出草,杀死了两个红毛夷,获取了他们的首级得以成年,在去年的时候,荷兰红毛夷进攻我们大鸡笼社,也是姆扎率数百勇士支援我们,杀了四十多个新港社人,还杀死了五个荷兰人。”道兰介绍道。 这个时候,姆扎确定了范兴是外人的首领,走过去,拳头握紧,大声说着什么,语气极为沉重,似有不可拒绝的意思。 “大人,姆扎希望你能卖给他一口宝刀,而他愿意用三十张最好的鹿皮购买。”道兰翻译着姆扎的话。 “告诉他,我们不卖武器,而且我这里也没有宝刀。”范兴淡淡说道。 姆扎跑到一边的树林,指着一棵斩断的树,大声吼叫着,范兴走过去,发现那手臂粗的榆树上有着一个平滑的切口显然是一刀斩断的,姆扎又指了指范兴身后的高山中明,意图很明显,是高山中明砍断了那棵树,姆扎想要一把高山中明那样的宝刀。 道兰竭力的解释着,姆扎脸色变了变,有些为难的说了几句,最后道兰说道:“大人,小人方才对姆扎说,如果介绍您前去神庙,就可以卖刀给他,姆扎没有完全同意,他说他只带勇士进入神庙,除非有人能击败他!” 高山中明从翻译那里听到了道兰的话,他神色严正,半跪在了地上,央求道:“知府大人,请给卑下一个证明的机会!” 姆扎看明白了高山中明请战的意思,连忙说了几句,道兰翻译道:“大人,姆扎说,两个人可以对决,你们赢了他可以让人带你们去神庙,而如果他赢了,就得得到这个倭国人的宝刀!” 范兴颇为意动了,他此次前来就是希望能够赢得凯达格兰人的右翼,彻底让大明在这里拥有一个根基,也为日后统治这个岛屿奠定基础。 “不,高山,你不行,我会从夜不收中挑选一个勇士的。”范兴说道。 “为什么,大人见识过高山的剑术,难道.......。”高山中明急迫的问道。 范兴摇摇头:“我听田中三郎说过,你是日本一刀流的大家,一招‘切落’用的出神入化,若是伤了甚至杀了这个蛮子,于大局不利。” “木刀,高山愿以木刀与之对阵,虽死而无悔!”高山中明坚持说道。 范兴想了想,对姆扎说道:“不要对决,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与你们进行友好的交往,是代表大明皇帝前来表达善意的,不是征服,不是入侵,我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受伤,如果你想比试,必须要保证大家的安全。” 姆扎听完道兰的翻译,脸色不屑,显然在嘲笑外来人的懦弱,范兴认真的说道:“你是凯达格兰人中的勇士,应当站在首领的位置考虑问题,而不仅仅是当一个莽夫,首领不仅需要武力,还需要智慧,而只有活人才拥有这两种东西。” 最终,姆扎被范兴说服了,姆扎同意公平比试,范兴让人弄来两根木棍,一根做成与姆扎长矛一样的长度,一根做成和高山中明太刀一样的长度,长棍之上包裹了一团鹿皮,沾染了一点沥青,而短棍之上也是涂抹了沥青。 道兰拿着短棍在自己衣服上试验了一下,轻轻一碰就是一片黑色,然后对姆扎解释了几句,姆扎同样不傻,很快明白了过来,双方在数百人的围观下开始比试。 随着范兴一声开始,姆扎握紧手中长棍,一声虎吼,气势拔然而起,挥舞了两下,手中长棍发出嗡嗡之声,显然,如此大力加上坚实的长棍,若是击中人要害,不死也是重伤,姆扎忽然跃出,手中长棍化身长矛,刺向高山的胸膛。 高山一直是双足前后展开的架势,手中短棍举过头顶,无论姆扎如何舞动,都如磐石一般不动,待姆扎上前,高山中明一声大喝,一个跳步上前,手中短棍已经是斩落,只见姆扎手中的长棍被格挡开来,短棍前段拍打在了姆扎的左肩,一个黑色的印记出现在了肩头和左胸。 高山呼出一口浊气,收起了短棍,对着姆扎深鞠一躬,然后站到了一旁。 所有人都看到了姆扎胸口的黑色印记,想到高山那柄可以劈斩开榆树的宝刀,如果是那柄武器的话,姆扎此时应该胸腔被切开,死在现场了。 一时间,全场哗然,姆扎愣在原地,他没有想过自己会输,更不曾想自己会在一招之内输。 姆扎的脸色在红白之间变幻着,看着高山中明那平淡的样子,忽然变成了酱紫色,忽然大吼着冲了过来,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叱咤在远处响起,姆扎听到那个声音,停了下来,手中的长棍落在地上。 范兴站起身,看到远处走来了十几个人,为首是一个穿着彩衣,头戴羽毛的老年女性,她只有四尺余高,手持一根同样华丽的拐杖,没有人敢于阻挡她的道路,大家自觉的为她让路,这个足有七十岁的老妪面对着姆扎,大声斥责了两句,这个高大的汉子,凯达格兰人中最强大的武士竟然跪地痛哭起来。 “大人,大巫婆请您前去神庙。”道兰叫醒了范兴,低声说道。 范兴恍然一笑,对那个老妪说道:“尊敬的大巫婆,我们们大明的使者,带来了不少礼物,可否稍作等待,我们也好带上那些礼物。” “我的祖母说,她并不看重您的礼物,而是看重你和平善良的行为,请跟我来吧。”姆扎走了过来,躬身一礼,说道。 范兴最终还是坚持着带上所有的礼品,前去神庙,一路上,他与姆扎不断交谈,才知道,与台湾许多生番一样,姆扎所在的村社也有着浓郁的母系色彩,其中关键就是女性包揽了祭祀的特权,姆扎所在了的村社是艋舺一带最强大的一个,还有近二十个依附,是凯达格兰人中最强大的一支,也负责保护和供奉神树,看管神庙。 凯达格兰人的神庙就是那株巨树腐烂的树心,外面用皮毛和兽骨装饰,而在内部则是供奉了祖先,一路之上,范兴已经知道这里的百姓崇信祖灵,祭祀先祖,也有各种奇怪的自然崇拜,与大明的奉天法祖并无本质区别,他越发相信台湾的生番是古越人的后裔了,与华夏乃是一家人。 “尊敬的大巫婆,请问我可以代表大明敬拜一下您的先祖吗,表达一下我们的敬意和善心?”范兴笑着问道。 姆扎的祖母早就知道了范兴的到来,在于荷兰人和福佬的交易之中,他们也知道大明这个存在,但不知道什么是朝廷,自顾自的认为大明是一个比凯达格兰人土地大了一万倍,人数多了一万倍的族裔。 几个巫婆有些犹豫,范兴适时的拿出了礼品,因为知道凯达格兰人的母系特性,礼品之中有许多色彩丰富的丝绸,味道馨香的香料还有一些珠宝首饰,最让巫婆们震惊的是一面镜子,可以清晰的看到自我。 在银弹攻势下,巫婆们沦陷了,范兴得以敬拜,他选择了大明大宗族祭拜祖先的那一条繁琐礼仪,香炉、祭牲及各类法器都是不缺的,范兴引导着来到此地的所有人,无论是官员、护卫还是水手,全都静静的跟着范兴敬拜,整个敬拜过程繁复而悠长,因为人数众多,礼仪繁琐,显的无比高雅且富有美感,周围的生番看了,无不神色惊讶,双眼之中渐渐生出了仰慕,许多身份高贵的凯达格兰人直接模仿范兴等人的动作,而那些巫婆也渐渐生出了自卑的感觉。 “你们与红毛夷、福佬不同,你们是真正的好人,是先祖赐予我们的朋友!”大巫婆在仪式进行完的时候说出了这番话,彻底奠定了范兴等人在凯达格兰族中的地位。 范兴微微一笑,说道:“事实上,我们与你们凯达格兰人源出一族,都是华夏后裔,大巫婆您看,我们同样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连肤色都差不多。” 第474章 章四 打开局面 凯达格兰人对于范兴的这类说法提出了异议,但是范兴却早有准备他从书匣之中拿出了一本本做旧过的书册和地图,挨个解释了起来。 范兴巧妙的偷梁换柱,把山海经中的不死树、扶桑树、擎天建木、大椿树和神桃统统与凯达格兰人的神树联系起来,然后拿出一幅斑驳的地图,上面画着大明王朝的东南区域,这幅地图显然是故意画错的,让福建那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而台湾这个岛屿则正好可以堵塞那个缺口,然后范兴编造了先祖怪罪于两兄弟争夺家产,与上天一道,用神力惩罚,把台湾岛和大陆切割开来的故事,显然,这个故事很容易被人接受。 凯达格兰人没有去过大陆,甚至没有探寻整个台湾,他们本能的认为,既然数千年前的地图上把艋舺一带绘画的如此清楚,神树标注的如此明晰,那定然不是假的,台湾地形也不是假的,那么能与大陆契合在一起,也不是假的。 而范兴又拿出来两幅不同的图腾画,一幅是巨蛇,一幅是五爪金龙,他说道:“尊敬的大巫婆您看,这是我们原来的图腾,但是在数千年的历史上,我们屡次遭受红毛夷那样卑鄙、残暴的入侵者,各部落村社联合一起,把各自的图腾一部分加入到了其中,最终形成了这个图腾。” “很有智慧的办法,如此智慧的办法,只有我们共同的先祖才能想出来。”大巫婆不知不觉间已经认可了范兴那源出一族的想法。 “是的,大巫婆,我们曾经因为大海而隔离,现在先祖让我们重新找到了你们,找到了神树,请不要拒绝我们的善意。”范兴神态恭谨的出声。 “你的善意我已经感受到了,你们来到艋舺十日了,没有杀戮,没有抢掠,交换商品的价格也很公道,你们与我们的子民和睦相处,你们带来的是斧头、锤子、镰刀这类生产工具,而不是刀矛火铳那等杀伐的兵器,就连神树也为此感到贸易,不然也不会让我和我的姆扎去联络你们。”大巫婆表情严正,说道。 范兴重重点头,说:“大巫婆说的极是,我们从先祖那里得知了凯达格兰人遭遇了红毛夷的压迫,所以才前来相助的,刚才进入神庙的时候,我发现那里挂着一些头颅,请问是勇士献给神树的祭品吗?” 大巫婆点头道:“正是,其中最高的几个头颅来自与姆扎的猎获,他杀死的红毛夷最多。” “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猎获挂在神树之下吗?”范兴试探的问道。 见大巫婆和姆扎点头,马沙洲才搬来五个沉重的箱子,打开之后,全部是石灰硝好的人头,那些怪异的头发和同样怪异的武器一看便是来自红毛夷的,但是数量却是超过了五十,这已经是凯达格兰一族全部猎获的两倍了。 见姆扎脸色难看,范兴解释道:“这是我们猎获重很少的一部分,与姆扎兄弟不同的是,我们靠的是团结和火器,姆扎兄弟却拥有非凡的勇气和战斗技艺!” 西班牙人的人头被一个个的挂了起来,范兴说道:“尊敬的大巫婆,感谢您的善意,我希望能够和凯达格兰人一道出兵,驱逐在台湾南部的红毛夷,进行彻底的复仇,永绝后患!” 这个要求自然在大巫婆和姆扎的预料之中,二人商议了一阵,姆扎问:“你需要我们出兵多少?” 范兴说:“三百人就好了,我们会为凯达格兰战士提供超越红毛夷的武器,当这支部队战胜了红毛夷之后,可以携带武器回乡,包围神树和神庙,以及日后修筑的神殿!” “三百人,不算多,我的姆扎可以亲自带队,等等,你方才说的神殿是什么?”大巫婆随口说道,却忽然被一个新词吸引了注意。 范兴打开一张设计草图,上面绘画着神树之下的一座恢宏石殿,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几十根超越五丈高的图腾柱,图腾柱比百年大树还要粗,顶部雕刻着各种图腾,最大的两根一个雕刻这五爪金龙,一个雕刻着姆扎村社的蛮熊图腾。 “这是大明皇帝的御赐,所有神树的子民都应该为神树贡献不是吗?”范兴微笑说道,他又道:“每个村社的图腾都应该树立在这里,保护图腾的村社应该更高,不是吗?” 显然,大巫婆无法拒绝这类诱惑,这意味着大明那个最为强大的村社承认了他们这个村社在此地的主导地位。 到了这个地步,范兴已经不是外来人的使者,逐渐变成了神树之下最尊贵的贵宾,半个月后,所有凯达格兰人的村社领袖共同聚集在了神树之下,商讨凯达格兰人的前途,在范兴的威逼利诱之下,位于淡水河下游一块千亩土地被划分给了回归神树的汉家村社,其中就包含了当初西班牙人修筑但是又拆毁的圣特多明哥城,而范兴则保证,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红毛夷在进入凯达格兰人的腹地。 又过了十日,范兴带上从各个村社挑选的三百年轻人,与姆扎一道,搭乘了旗鱼号等三艘单桅纵帆船一道前往鸡笼,接受大明赠予的装备,并且进行训练,而随后,一支规模超过千人的军队进入淡水,在圣特多明哥城残垣断壁上修筑城堡和港口,食盐、丝绸和各类稀奇古怪的东西诱惑着上万凯达格兰人前往正在修筑的淡水城,成为了修筑的主力军,当持续一年多的修筑停下来的时候,港口和城市都出现了几个小村镇,许多凯达格兰人和迁移来的福建百姓一样,在这里定居了下来,这里也成为了台湾府继鸡笼县和台南县之后的第三个县城,淡水县。 经过了范兴两个月的忙碌,大明终于占据了台湾岛的北面,至少把当初西班牙人开拓的区域纳入己方的势力范围,不死军的主力开始向南运动,进驻新修筑的淡水城,而更多的生番则接受了雇佣,准备讨伐南面嚣张的大肚番国、荷兰红毛夷和那些归附红毛夷的叛逆。 待水师和不死军立足之后,来自福建和广东的移民进驻了淡水一带,他们提供排干沼泽,种植水稻,捕捉鱼虾,修筑村寨,开始了定居,而移民也逐渐把大明在台湾的消息传递了出去,当然在此之前,大明已经和马尼拉的菲律宾总督联络上了,让他们为鸡笼一战中的俘虏支付赎金。 而随着封锁的消失,越来越多的情报汇入到了郑鸿逵的耳朵里,其中两个最为重要,第一个就是盘踞在台湾中部一带的大肚番国已经被荷兰人消灭了,这个传承超过百年的番国已经消失了,国王阿拉米全族被杀,整个大肚番国四分五裂,有些投靠了荷兰人,有些则继续斗争,而有些北上进入竹堑一带,与归附了大明的当地福建移民和平埔族一支的道卡斯人发生了冲突。 而第二个消息则是驻扎台湾的最大威胁,荷兰远东舰队的消息,长山海战之后,远东舰队逃回了大员港,留下部分兵力之后,继而逃回了巴达维亚,虽然战败让很多人为此付出的代价,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并不甘心失败,事实上,由于长山海战没有任何一艘舰船逃出来,而大明也没有向荷兰人归还俘虏,所以荷兰人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败,因为海战发生的地点和惨烈程度,他们更倾向于又是一场料罗湾似的失败,即舰队遭遇了火船海战术。 荷兰人再度集结舰队,这次的规模比上一次更大,不仅远东地区的军舰全部参与进来,印度洋及荷兰本土也提供了巨大的支持,显然荷兰人仍然没有放弃与大明水师在公海大洋决战的想法,而事实上,登莱水师同样拥有这个想法,双方不约而同的向着台湾岛增兵,而夹在中间的郑芝龙又成为了各方争相拉拢的对象。 当然,在中国海这片海面上,除了已经和大明结盟的葡萄牙人,所有的势力都感受到了来自东方古国大明的海上压力,其中也包括西班牙人,当派遣往鸡笼的战舰没有返航的时候,西班牙驻菲律宾的总督便感觉不妙,他派遣三艘船,一艘伪装成商船前往鸡笼侦查,最终一去不复返,而另外两艘船一艘前去巴达维亚,一艘前往大员港,代表西班牙与荷兰人进行交涉,但是得到的消息却是,荷兰根本没有再次出兵鸡笼。 当大明使者带来了俘虏名录和赎金要求的时候,菲律宾总督正与前来交涉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专员讨论发生在鸡笼的一切,双方都没有意识到会是大明进占了台湾北部。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联合面对新的海上威胁成为了共识,西班牙人很快就决定参与其中,以保住西班牙在中国海附近最后一块殖民地,马尼拉。 松江,南楼。 夏日的天气,郑森盘腿而坐,身上只穿着玄色单缀,此时他神情肃穆,举止温言,双手在茶具与火炉之间交错着,点燃炭火、煮开水、碾碎的茶末倒进碗,然后沸水冲为茶汤,动作行云流水,让面前的柳如是看的大为惊奇。 在韵律感十足的动作之后,墨绿色的茶汤摆在了柳如是面前,他微笑说道:“柳先生,请!” 柳如是端起茶杯,慢慢品尝,微笑说道:“好茶,想不到大木还有这一手,你我相知数年,大木却是一直藏拙。” 郑森神色忽然变的黯然起来,说:“父亲已经三次召我回去探亲了,若是再不展示,怕是没了机会了。” “南京肯放你了?”柳如是放下茶杯,疑声问道,她伸长脖子,看了看下面,南楼之下的街道上有两个卖瓜果的摊位,摊贩从不吆喝,遇到买主也是敷衍了事,不时向上面看来,那些是南京派来的锦衣卫,专司监视郑森的,而今日,竟然是不见了踪迹。 “是的,钱谦益写给我的信。”说着,郑森拿出一封信摆在了柳如是的面前。 柳如是道了一声得罪,拆开看了一眼,是钱谦益以老师的口吻写给郑森的一封信,上面写到了郑芝龙对儿子的思念,教育了郑森要回乡探望,显然,这算是南京朝廷给了郑森自由。 “如此,南面就要有大动作了。”柳如是放下信函,轻声说道。 郑森微微点头,既然南京朝廷肯放自己走,那么郑家肯定是已经投靠了南京了,而这是郑森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沉默了许久,道:“柳先生,如今北面已经平定东虏,解除了来自东北最大的威胁,可谓占据上风,为何家父仍然选择南京呢,此乃大木不解之处!” 柳如是微微摇头,在她的眼里,郑芝龙天生就是一个投机分子,为何在形势渐渐明朗的今天选择弱势的一方呢,想了许久,见郑森仍然是一脸渴求,便是说道:“大木或许知道,如今东海海面上的船只,已经无需购买你郑家的行水旗了,或许令尊难以接受如此局面了吧。” 长山海战改变了中国海的格局,登莱水师一跃由黄水海军进入蓝水海军的行列,其巡防舰队已经深入到了双屿附近,并且与南京朝廷的巡船发生了冲突,可以说,只要秦王一声令下,长江口就会被堵住,而如今,江浙一带的商船,即便不是去北方和朝鲜,也会按照大明市舶司的规矩,准备一份税金,一旦遇上登莱水师的巡防舰,直接上缴,然后就能自由的前往日本、琉球了。 没有江浙一带的行水旗收入,郑家在此项上的收益一下少了近一半,如果郑芝龙不是郑森的父亲的话,柳如是肯定会给他一个狗急跳墙的评价了。 “小姐,郑公子,外面来了个客人,说是福建来的,要见郑公子。”婢女走了上来,低声说道。 郑森微微摇头:“告诉他,郑森不在这里,让他去南京寻访吧。” “贤侄这话说的倒是痛快,也不怕我这当叔叔的跑断腿吗?”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踏步上楼,他的身前身后还有七八个体壮的侍卫,南楼的小厮、婢女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郑森站起身,拔刀在手,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满脸惊诧:“何叔叔,你怎么在江南?” “这不是替你父亲跑腿办事嘛,顺便带你回福建。”何斌笑呵呵的说道,对着柳如是躬身一礼:“多谢柳先生这几年的照顾,我家阿森壮实了不少。” “你应该在大员做荷兰人的通事才是!”郑森说道。 这话一出,柳如是脸色微变,何斌却不在意:“给谁做通事不是做呢,你父亲对我有恩,当初分开也是阴差阳错的,能帮衬你父亲一把,我也是乐意呀。” 第475章 章五 郑氏的决断 福建,郑家。 郑芝龙盘腿坐在中央,而在他的身边则是何斌,郑家其他的首领则分坐在左右两侧,所有人都看到郑芝龙脸色憔悴,眼睛怔怔的盯着地面,大家都是知道,今日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断,对于郑芝龙来说,这个决断并不好下。 房间里的四盏鲸油灯只照亮了不到一半的空间,毕竟这是郑家一间按照日本剑道室修筑的房间,极为空旷,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坐在房间的屏风后面的角落里,手中捧着一把倭刀。 “这几日,阿森怎么样了?”还是郑彩打开了房间里的死寂,淡淡问道。 郑芝龙微微摇头:“对我这个父亲不理不睬的,平日倒是没有生疏了剑道,整日在院子里,不知道做什么事情。” “听我家小子说,阿森准备前去巴达维亚一趟,准备订购几艘夹板船。”施大瑄说道,他是施琅的父亲,乐见施琅和主家的长子走的近一些。 “阿森确实长大了。”郑芝龙的几个兄弟都是称赞说道。 郑芝龙摆摆手,道:“好了,不要讨论他了,说正事吧,何斌,荷兰和西班牙人如何了?” 何斌微微点头:“根据巴达维亚总督送来的消息,荷兰本土的远征舰队已经抵达了马六甲,将会在半个月内到达巴达维亚,主帅是海军上将特罗普,就在五年前,他只用了十三艘舰艇就击败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由七十七艘军舰组成的舰队,是荷兰海军中经验最丰富,也是最有威望的将领。” “他带来了多少船?”施大瑄问道。 何斌满脸自信:“远征舰队从荷兰出发的时候就有十二艘大型盖伦军舰,都是拥有六十八门以上火炮的大船,而沿途经过果阿、锡兰、马六甲,一路收拢荷兰舰队,与荷兰的远东舰队汇合后,至少拥有大型盖伦船二十五艘,而且西班牙人已经和荷兰人结盟了,他们也拥有五艘大型盖伦船,这样主力舰的规模达到了三十艘!如果算上各类的武装商船、亚哈特船、东印度船,舰队规模将会超过一百五十艘。” 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众人交头接耳,低声交谈,许久之后才安静下来,毕竟这支海上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那登莱水师呢?”郑芝龙又问道。 施大瑄道:“综合南京和大员那边来的消息,目前为止登莱水师驻鸡笼、淡水两港的军舰中,盖伦式大帆船一共十四艘,还有能参与公海大战的双桅纵帆船近四十艘。” “他们应该还有舰队未曾赶到!”郑芝豹说道。 “五爷说的没错,我们探查天津和旅顺的情报,沈廷扬麾下还有一支主力舰队,至少还有十二艘盖伦式大帆船,而且水师在崇祯十五年就在旅顺建造完毕了一个水师造船厂,据传一支在建造一种更强大的军舰,但是我们没有详细的结果,根据我们的情报,登莱水师应该比荷西联军稍弱,但是也有限,如果考虑到战力,还是荷西联军更强,毕竟他们已经纵横海上百十年了,更懂得如何利用那些巨舰大炮。”何斌毫不迟疑的补充道,显然他更相信荷西舰队取得胜利。 “南京呢?”郑芝龙犹豫了一会问道。 “他们乐见其成,也希望我们可以与荷西联盟。” 郑芝龙微微点头,他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其实在众人来之前他就已经喝了许多了,脸色已经变红了,眼睛里闪烁着火光,好似燃烧的火焰一般,他端起酒杯,却愣在了那里,最后问:“你们说荷兰人可信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众人还是希望荷兰人能遵守盟约,在此战胜利之后,继续维持以往的贸易局面。 郑芝豹却说道:“兄长,这是决断大明外海局面的一战,我们郑家不能什么都不做,请您立下决断!” 房间里一片死寂,郑家的所有高层都看向郑芝龙那张绯红的脸,而在屏风之后,郑森也握紧了手中的长刀,静静等待着自己父亲的决定。 郑芝龙手里的酒杯晃动着,里面的酒浆闪耀着鲸油灯的火光,忽然,郑芝龙一饮而尽,喝道:“郑氏一门,就看今日一战了!”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高层都是齐声应和,但是郑森却从屏风之后走出来,眼睛看着这些叔叔伯伯,咬牙问道:“你们这是拿郑家的家业和荣誉去冒险,无论胜败,郑家都将没落!” “你怎么会在这里?”郑芝龙站起身来,满脸吃惊问道。 郑森根本不想回答这句话,他环视一周,说:“荷兰人向来狼子野心,此次动员如此军力,万里远征,难道就是为南京为郑家为已经没落的西班牙火中取栗的吗?不,不会的,如果荷兰人赢了,他们会好不容易的攻进福建和马尼拉,覆灭所有中国海上的军事力量,独霸这片海域!” “你说的没错,但是阿森,你考虑过登莱水师赢了会怎么样?他们会放过郑家吗?老四郑鸿逵每次来信都是要求我们投诚,但是孙贼却连区区一个福建也不赠送,我们郑家活该要被孙贼吞并吗?”郑芝龙大声嚎叫道,他抓过旁边刀架上的太刀,寒锋出鞘,举过头顶,喝道:“来吧,阿森,让我看看你的剑道,也让我看看是谁给了你勇气违逆我!” 郑森拔出佩刀,插进了地板上,他取来身边一根木刀,站在了郑芝龙的面前,郑森的脸色冰寒,说:“父亲,我为你感到羞愧!” 说着,一记唐竹劈斩而下,格挡开了郑芝龙手中的利刃,劈斩向了他的胸膛,郑芝龙喝了许多酒,饶是剑术大师,也是躲闪不及,直接被劈斩在了胸膛之上,咣当一声闷响,倒在了地上。 哗啦啦! 推拉门被打开,二十余个年轻士卒走了进来,为首正是施大瑄的儿子施琅。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郑芝龙这才发现,郑森不仅是偷听和忤逆那么简单,眼前的士兵已经昭示着他要造反了。 “做什么,我要挽救郑氏一门的命运!”郑森厉声说道。 接着士兵们上前,把郑家所有高层的武具解下,用绳索绑缚了起来,郑芝龙犹自喊道:“郑森,你个畜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果郑家不抓住这次机会的话,就会被孙贼吞并的!” 郑森看着郑芝龙那狰狞可怖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我郑森为汉家儿郎,不会里通外贼,我宁予内敌,不赠洋夷!” “来人啊,快来人,抓住郑森这个小畜生!”郑芝龙喊叫着,与一众高层一道被拖了下去。 郑森盘腿坐在了刚才郑芝龙坐过的位置,取出酒杯,慢慢的倒了一杯,一口喝下,他说道:“不曾想会到这种父子相悖的地步,母亲大人一定会恨我一辈子的。” “不,阿森,你保护了郑氏一门的尊严,我由衷的为你高兴,你的父亲.......当他做出里通外敌决断的时候,就不配做你的父亲了。”一身和服的田川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看着自己的儿子,认真说道。 这个时候,将郑家一干高层囚禁起来的施琅走进了房间,看了一眼田川氏,问道:“少主,如今我们该如何做?” 郑森淡淡说道:“解散水军,发两月饷银,让他们回家休息。” “可是.....我们不与登莱水师站在一起吗?”施琅问道。 郑森问:“施琅,我们有这个资格吗?登莱水师与荷西联军都是真正的海军,他们要打的是一场公海决战,我们根本插手不上!” “而且.......我不想参与其中,如果下错了注,郑家会灭门的。”郑森说道。 南中国海。 燥热的海风吹拂着白色的风帆,将一支规模巨大的舰队推向广袤的南中国海,蔚蓝的海面之上,这支舰队在肆意的航行着,千百年来,或许只有郑和下西洋的舰队规模能与之媲美,但是战斗力,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一艘艘盖伦式大帆船好像一只只漂浮在海面上的荒古巨兽,摄人心魄的压迫力扑面而来,特罗普上将站在船艉楼的窗户上,看着身后规模巨大的舰队,手中的高脚杯轻轻摇晃着,他已经在海面上航行了近七个月,成功把荷兰海军的一支舰队带到万里之遥的东方,目标就是解决东方新出现的威胁。 那个东方古国把力量投入到海上不过五年的时间,竟然一跃成为了世界前五的海上力量,虽然他们没有足够的战术素养,战斗经验也不丰富,但特罗普知道,东方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以多欺少,既然他们用民船都能在沿海堆死东印度公司的盖伦大帆船,拥有了先进军舰的他们更是不乏这种力量,只不过战场从沿海的料罗湾转移到公海大洋之上了。 “阁下,这是巴达维亚总督送上的敬意,请您笑纳!”一个军官走进了指挥室,递上了一个卷轴。 “这是什么?”特罗普弹了弹军服上的一点褶皱,笑问道。 副官说道:“阁下,这是来自西班牙的作战计划,一个严肃古板的笑话!” 特罗普忽然想起了那日停泊在巴达维亚的时候,总督提及的一个西班牙的作战计划,那是半个多世纪前,由西班牙驻菲律宾的总督、主教和几个高级将领制定的作战计划,目的就是征服古老的中国。 这个计划里,只需要动用两万五千人,其中只有不到一半是西班牙陆军,其余都是日本、菲律宾的土人,而舰船更是只有十二艘,只想动用二十万比索的军费,就要征服东亚的中国,更可笑的是,当时的西班牙国王非常认可这个计划,设立了特别委员会,从各个方面考量,并且通过了一个详细的计划。 只是,当年这个计划成型的时候,西班牙无敌舰队折戟在英国人的手中,一切都不了了之了。 特罗普打开了卷轴,重新审核这个计划,微微摇头,扔到了一边,他说道:“如果荷兰本土的绅士们愿意给我一个陈述的机会,我会建议他们与明国结盟,瓜分葡萄牙、西班牙和英国在各地的殖民地,而不是傲慢的与这个东方国家为敌。” 副官脸色微变,问:“阁下认为我们可能会输?” 特罗普微微摇头,说:“当然不会,海军不是陆军,五年的时间可以建造出规模的舰队,但是无法生产出规模的舰长和水手,我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即便我们覆灭了明国的舰队,他们可以利用五年时间再建立一支出来,五年之后呢,我们再劳师远征吗,要知道我们在欧洲与英国已经不可开交了,即便明国人再愚蠢,下一次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选择和英国人结盟!” 副官没有说话,事实上正是如此,英国已经拥有了挑战荷兰海军的力量,而在远东他们与明国没有利益冲突,二十年前,英国人试探着进入这片土地,但是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专心经营印度,在马六甲以东的还需几乎没有什么利益。 “即便是赢,也只是赢五年罢了!”特罗普淡淡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旗舰顶端的瞭望哨吹响了呜呜的警报声音,特罗普拿出拿出望远镜,向前方看去,海面上出现了五艘盖伦式大帆船的身影,而顶端的旗帜则是白旗红叉,显然那是想要加入队列的西班牙盟军。 “阁下,那是西班牙的舰队,他们的指挥官是席尔瓦准将!”副官报告道。 “让他降下旗帜,来舰上来见我”特罗普说道。 见副官迟疑,特罗普严正的说道:“这是对绝对力量的尊重。” 副官道:“阁下,席尔瓦是个高傲的人,他会感觉到冒犯的。” 特罗普微微一笑,说:“手下败将而已,还有什么尊严值得我去冒犯!” 荷兰舰队打出了旗语,同时派遣了小船前去交涉,显然交涉并不愉快,但是席尔瓦还是来到了特罗普的旗舰之上,正当他思考着用什么法子能争取到一些利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几声连续不断的炮响,他回头一看,远处的西班牙舰船正在对荷兰军舰开火! 第476章 章六 国运之战 轰轰轰! 炮轰之声连续不断,但是双方都没有伤亡,那是西班牙舰队正用空炮进行警告性射击,并非他们无理取闹,而是已经有十艘荷兰军舰分成两列纵队围困了上去。 “特罗普阁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席尔瓦诧异的问道。 特罗普微微一笑说道:“把权力握在一个人的手中,以免在战争中互相掣肘,席尔瓦将军,你知道西班牙与荷兰之间的恩怨,我们已经打了上百年了,今日貌合神离的联合在一起,只是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但是谁能保证在这种联合之中不会发生背叛和拖后腿的事情发生呢?” “所以你就逼迫我的舰队交出指挥权,对吗?”席尔瓦拔出佩刀,厉声问道。 特罗普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微笑摇头:“没有那么简单,我会接触西班牙军舰的武装,用荷兰人取代船上的舰船军官和陆战队,亲自驾驶并且指挥这五艘崭新的舰船。” “你.......你这是吞并!菲律宾总督和伟大的国王陛下不会放过你的。”外面冲进了四个手持火铳的陆战队士兵,在他们的威胁下,席尔瓦无奈的交出佩刀和手枪。 特罗普微微一笑,说道:“忘记告诉你了,席尔瓦将军,待解决完明国舰队的之后,荷兰的陆战队将登陆马尼拉,掌管这里的一切利益,至于你,席尔瓦将军,我会为你开出一个合理的赎金的。” 随着特罗普一挥手,席尔瓦被带到了底舱关押去了,副官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特罗普招招手,示意他为自己再倒一杯酒,微笑说道:“兵不血刃,不是吗?” 副官道:“明国人有句话,叫做一箭双雕,阁下,您的智慧让卑职折服!” 特罗普不是血气上涌的年轻人,他自然不会被一句恭维的话弄的神魂颠倒,他重新坐在了座位上,看着眼前详细的海图,问道:“尼古拉那边有消息传来吗,按照约定,他至少应该派遣一支大型舰队在对我们进行补给,而我到目前连他的联络舰都没有看到!” “事实正是如此,从巴达维亚出来之后,我们就没有见到任何一艘尼古拉阁下的船舶,而这条航线是非常忙碌的,这很不正常。”副官皱眉回答。 “显然,那个家伙改变了主意,选择了作壁上观!”特罗普一拳砸在了海图桌上。 副官似乎有些不在意,他说:“阁下,我实在不太明白,尼古拉阁下的舰队对我们有什么用处,他们那些福船、沙船往往只有几门火炮,行动缓慢,帆索落后,臃肿不堪,所有的船都像是用烂木头拼凑在一起似的,我不相信这样的舰队能够改变这场战争的格局,甚至感觉在决战之中,那些破烂会对我们产生不利的影响。” 特罗普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从未想过与他们并肩作战,但是你要清楚,这里是中国海,而我们的母国在万里之遥,我们的舰队需要补给,但最重要的是支持,我们需要士兵协助陆战队去攻打北部台湾的敌人,也需要士卒去攻打澳门!” “澳门!”副官尖叫出声。 特罗普微微点头:“你没有听错,是澳门,中国兵法有一句话,攻其所必救!澳门,是我们最好的目标,我们不去台湾海峡那种狭窄的地方,也不会去东海那种明国人的腹地,南中国海,就是我为敌人选择的战场!” “如果敌人不救援呢?”副官问道,他想了想,说:“阁下,在中国有一句话,叫做断臂求生。” 特罗普笑了:“那就打下来,反正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古老的东方只能有一支海上力量,只能有一个海上霸主,那就是荷兰!” 崇祯十七年九月,钓鱼岛 黑云正在从海平线上聚集,荷兰商船的脑袋上却仍然是阳光普照,费罗号的船长站在甲板上,看着东南方向云层下闪烁的雷电,心情禁不住凝重起来。 费罗号原本只是一艘福禄特式普通商船,但是随着这两年荷兰与明国关系的恶化,及中国海面上的武装商船增多,也不得已加装了十四门十二磅的长炮,费罗号刚从日本长崎港出来,满载的是日本出产的硫磺、白银和一些工艺品返回巴达维亚,然而,台风季的到来让一切变得危险起来,在确定台风即将到来的情况下,船长决定冒险在钓鱼岛上抛锚,躲避台风。 这条航线跑了十几次了,每次遇到台风,船长都会这般做,他也很清楚哪段海岸线可以停泊费罗号这类大船,但是如今最危险的不是礁石和天气,而是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明国巡逻舰,至少他的同僚已经遇见了两次了。 费罗号转向靠近了钓鱼岛,海面上的风越来越大,远处的乌云在飞快的靠近着,雷电在费罗号的头顶闪耀,一场暴风雨很快到来,那乌云已经沉到和桅杆一样的高度了。 一群摩尔人和黑人水手对着雷电产生的光弧大喊大叫,船长迪亚特一鞭子抽打在了他们的后背,厉声警告道:“你们这些蠢货,不要对它不敬,惹恼了上帝,会给整条船带来霉运的,你们忘了西加尔那个蠢货了吗,他仅仅是咒骂了老天,就被浪卷到了海里!” 在船上,船长就是一切的主宰无人敢于违反他的命令,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船长的宠物猴子忽然跳上了帆索,在各类绳索之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乱叫着,浑身的毛都是竖起来了,龇牙咧嘴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恐怖! “这个蠢货,我真该杀了它!”迪亚特拔出了手枪,对准了跳到船舷上的猴子,正要开火,一个巨大的黑影忽然跃入了他的眼帘。 迪亚特一言不发,死死的盯着前方,雨雾之中,一艘修长高大的超级战舰从海平面上跃出,好似一只巨兽般咆哮接近,它通体黑色,以金色的线条勾勒出流畅的船体,这艘巨舰是那么的优美,但舰首之上迎风飘扬的金龙旗却是不折不扣的死亡代名词。 一艘又一艘的军舰从雨雾中跃出,似乎无穷无尽.......。 咣当! 迪亚特手中的短铳落在了地上,他喃喃自语说道:“这么.......这么多!” 此时的费罗号已经下锚,显然已经无法逃脱了,舰船上的水手都屏住呼吸,死盯着眼前的恐怖巨舰,经过了一段死寂之后,为首的一艘缓缓打横,侧舷的炮窗一排排的打开,多达五十四门的火炮对准了自己,炮口是那么的冰冷,军舰是那么的傲然,船艉楼上那个手扶栏杆的男人俯视着众人,像是看一群蝼蚁。 不知谁喊叫了一声,众人才看清楚,炮窗里面的炮手正在装填弹药,显然,他们不想俘获费罗号,也不准备给自己生存的机会。 是啊,这样一支舰队肯定是南下对阵荷兰远征舰队的,而且走的是外海航道,偷袭的意味显而易见,怎么会给敌人报信的机会呢? 迪亚特手中的短铳指着远处的军舰,他忽然笑了,看了看自己半截右腿,想起了在地中海在北海在波罗地海与西班牙人、英国人对阵时候的峥嵘岁月,他毅然决然的扣动了扳机! 轰轰轰! 几乎一刹那,五十四门火炮喷薄出了葡萄弹横扫了整艘费罗号的船体,费罗号上出现了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孔洞,水手们已经倒了一地,然后,对面的军舰进行了转向,另一面的侧舷又是一轮齐射,这次是霰弹,把已经在沉没的费罗号打成的一堆碎木头。 桅杆已经断裂了下来,迪亚特靠着半截桅杆坐下,他的胸墙已经一片血红了,点燃了一根烟,迪亚特冲着老天哈哈大笑起来,却发现自己养的猴子却屁颠屁颠的爬到了倒向敌人的桅杆顶部,纵身一跃,跃到了敌人的军舰上。 “叛徒,果然是你搞的鬼!”迪亚特留下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半个时辰后,解决了费罗号的舰队再次起航,加入了那支规模庞大的舰队之中,这支舰队一共拥有十八艘主力舰,是登莱水师的主力舰队,其中六艘主力舰是新近打造的,是由秦王下令,按照战列舰的标准打造的新型舰。 船身达到了二十五丈,排水量达到了一千五百吨,三层夹板一共装备一百零八门火炮,这六艘战列舰分别命名君权、君威、君华、君度、君毅、君肃,在表面上,它们与那些盖伦式大帆船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三根桅杆,三层甲板,取消船艏楼,但是在技术上却有着革命性的进步。 船壳采用的是三层橡木板打造,中间用硬度较大的红橡木,而内外则用较轻的白橡木,厚度达到了一尺半(48厘米),而在第二第三层甲板上,还敷设了一层金属铅板以增加防御力,而水线以下的船壳,全部敷设铜皮,有效的防止了海上生物对船板的侵蚀,最重要的是,让船底变的光滑,提升了航行速度。 因为触发引信仍然不够成熟,依旧采用的是原有的炮弹,但是这六艘军舰上的舰炮并非铸造火炮,而是用采用钻膛技术生产出来的,更加轻便,而内部更加光滑,炮弹与炮管之间游隙较小,可以获得更大的动能和射程。 只有孙伯纶知道,虽然在各种技术条件上,都没有实现跨越式的发展,但是六艘战列舰的技术水准已经超越了西方战舰整整一个半世纪,实际上,孙伯纶一直想制造出排水量超过三千吨的大型战列舰,企图通过技术和建造能力弥补登莱水师的战术和指挥短板,但造船技术可不只是需要学习,那需要上百年的沉淀。 主力舰队抛开钓鱼岛继续南下,在鱼山岛一带与先遣舰队的主力舰汇合,形成了一支拥有三十六艘主力舰和二十多艘其他补给、侦查舰只组成的大舰队,他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攻击正在围攻澳门的荷西联合舰队。 舰队旗舰君权号上,沈廷扬拉开百叶窗,看了一眼外面糟糕的天气,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但内心早已澎湃起来,早在先遣舰队南下夺取台湾北部的时候,他就向秦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那就是率领登莱水师全部主力绕过台湾岛,突袭荷兰远征舰队。 这个计划得到了秦王的支持,而台风的到来,让局面变的扑朔迷离起来,只有主力舰才拥有在恶劣天气下远征南中国海的实力,包括双桅纵帆船和小型盖伦船在内,都无法在这种天气下安全抵达目的地,而且荷兰舰队的主力不是在大员,而是围攻了澳门。 但是沈廷扬依旧义无反顾,与其让荷兰人把登莱水师一步步从台湾逼到旅顺,不如与其大战一场,除非完败,否则在战略上大明都是胜利的,毕竟这样一支规模的荷兰舰队是不可能永远待在东方,也不可能承受太大的损失! 在与先遣舰队汇合之后,主力舰队重新编列,成为了大舰队,大舰队的各支队指挥官和各舰的舰长都是来到了旗舰之上,将指挥室挤的满满当当。 “伯爷,人齐了!”郑鸿逵低声说道。 沈廷扬微微点头,关上百叶窗,环视一周,看到的是一张张年轻而又兴奋的脸庞,他心里很清楚,五年时间能够拥有这么一支强大的舰队来源于朝廷对于水师毫不吝啬的投入,无论是造舰还是训练,可是随着对西方海军的深入了解,沈廷扬越发感觉一切并不是钱就可以解决的。 确实,登莱水师拥有数量庞大的舰队,经验丰富的水手,和用无数的弹药堆砌出来的精锐炮手,以及从不死军中挑选出来的随舰战兵,但是那又如何,眼前这些舰长包括自己在内,有几个打过海战? 他们可以学习到航海技术、操船技术,甚至可以奢侈的在海面上演练各种战术,但是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登莱水师以往的胜利,多是建立在经验丰富的佛罗雷斯身上,缺乏实战经验的军官们可以把手中这支军舰的实力发挥出来吗? 沈廷扬不知道,这个答案,甚至连秦王也不知道,但是秦王愿意赌一把,因为胜利的果实实在是太美味了,只要赢了,从好望角到日本海,再无一支对抗大明的海上力量,五年甚至只需要三年,大明就可以把西班牙人、荷兰人、葡萄牙人、英国人驱逐出这片区域,获得他们用一百五十年开拓的成果,一举奠定大明在东方的主导地位! “如果输了,怎么办?”沈廷扬曾经这般询问孙伯纶。 那个男人只是笑了笑:“五年之后,再赌一次!” 指挥室内无人说话,只有外面的海浪不断拍打着君权号那坚固的船壳,沈廷扬拿起身边一个长条锦盒,取出一幅卷轴,缓缓打开,上面写了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国运之战,中兴之机! “诸位,此战意义,便不用本官赘述了吧,大明兴衰,就掌握在你我手中了!”沈廷扬认真的说道。 “愿为大明效死!”所有的将官都是站了起来,高声说道,一时之间,气势冲天! 第477章 章七 战斗到底 崇祯十七年九月,南中国海。 狂风摇晃着荷兰远征舰队的旗舰七省号,与之伴随的还有瓢泼大雨,整个甲板上到处都是与风浪抗争的水手,他们在降下船帆,加固桅杆,把炮门关上然后用钉子和木条钉死,绑紧船上一切可以移动的东西。 从七月份开始,远征舰队就抵达广东沿岸,对澳门进行了第一轮的炮击,并且故意放走了澳门当地的商船和几艘葡萄牙小型战舰,而在此之前,远征舰队的侦查舰已经遍布台湾海峡,依靠大员港和澎湖列岛巡航那里,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脱侦察舰的监视,然而,海峡非常平静,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围攻澳门一个半月之后,特罗普的耐心终于消失了,他派遣几艘船伪装成商船进入鸡笼附近,想要探明登莱水师的实力,伪装成葡萄牙商船的侦察船成功潜入了鸡笼港,但是没有见到任何一艘主力战舰,这让特罗普的内心更加紧张起来。 按照他的判断,登莱水师应该是退回了济州岛,他立刻命令强攻澳门,待解决完之后,全舰队北上,但是一场风暴让一切计划都变成泡影,虽然台风已经登陆了广东,并且开始向北移动,但是澳门所在的伶仃洋海域仍然在暴风骤雨的影响范围之内。 嘎嘎嘎! 旁边一艘亚哈特船的船锚绷的很直,眼见就要绷断了,那排水量只有二百多吨的小家伙在风浪之中起起伏伏,忽然主桅杆顶部的帆在狂风的吹拂下展开,这艘亚哈特船快速的倾斜,嘎达一声,船锚断裂了。 “快,快,砍断桅杆!”特罗普站在指挥室内,大声的叫道,但是无人能听到他的命令。 那艘船的船长派遣了几个水手去拆船帆,但是在狂风之下,亚哈特船终于还是侧倾了下去,露出了长满各种水生动植物的船底。 几艘小船驶了过去,救援上面的幸存者,特罗普看着浪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只得命令道:“除了主力舰,所有船只一律进入河湾躲避风暴。” 特罗普很明白,舰船抵抗风暴的能力不仅靠舰船的大小,还需要操船技术和更多的水手,即便是排水量超过两千吨的东印度船,那脆弱的船体和为了控制成本而配备数量较少的水手也是无法保证安全的。 啪! 主桅杆顶部忽然掉落下来一个东西,砸在了船艉楼指挥室的窗户上,特罗普看后大惊,命人出去拿进来,不多时副官全身湿漉漉的把一根滴答着水的笤帚拿了进来,特罗普的脸色顿时严峻起来。 唐斯海战,他率领荷兰舰队大胜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联合舰队,把西班牙人的势力驱逐出了北海,为此他让人把笤帚挂在桅杆之顶,以宣示北海已经被清扫一空了,如今他带着同样的决心前来东方,要把所有威胁、反抗荷兰的海上力量清扫一空,但是扫帚却被狂风刮掉了。 所有的水手都是迷信的,他的心中泛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或许远征东方不会是那么的顺利! 副官跟随特罗普久了,自然知道他的传说,此时也是脸色难看,特罗普注意到了下属被自己的情绪感染,在战争之中,失落的情绪可能弥漫整个舰队,他站直身子,军服笔挺,想要用轻松的语言化解一下眼前的尴尬,忽然听到咚咚咚的警钟声音。 咣当! 指挥室的房门被人踹开,满身是水的舰长踹门而入,指着南面大喊道:“阁下,发现敌舰!” 特罗普抓起佩刀,冒雨登上船艉楼的最上层,透过雨幕向南面看去,在那里出现了几个星星点点的火光,从浪花与火光的垂直距离可以判定,那绝对是主力舰级别的大船才有的警戒灯。 灯火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正向着荷兰远征舰队驶来,他们从南方而来,已经抢占了上风向,特罗普知道,能做到这一点,肯定是绕过了台湾岛,从台湾与吕宋岛之间的海峡穿了过来。 “命令全军准备战斗!”特罗普沉着的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接着他对紧张的副官和舰长说道:“无需担忧,我的朋友们,他们敢于在风暴中绕行外海,那么肯定只有主力舰赶来,我们只需要利用精湛的航海技巧拖住他们,待风浪小一些,我们的六支分舰队也可以投入战斗,胜利属于我们!” 特罗普的沉重感染了所有人,舰队瞬间忙碌了起来,远征舰队和西班牙远东舰队的三十艘主力舰全都升帆起锚,驶向了外海,如今所有的舰船都在荷兰舰长的操控之下,仅仅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就全部离开了锚泊地,在出海的过程之中已经摆出了经典的纵列阵型,准备与抢占了上风向的大舰队展开战列线对轰。 大舰队的旗舰之上,沈廷扬脸上古井无比,静静的看着前面,刚才他已经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就是把旗舰君权号移动到整个舰队的最前方,担当前锋突击的任务。 沈廷扬透过望远镜,仔细打量着前面的荷兰远征舰队,在风暴之中,荷兰远征舰队已经排列出了纵列阵型,如一条海蛇一般在海面上劈波斩浪,他们不敢展开全部的船帆,防止因为风暴而倾覆,所以速度并未达到全速,大舰队同样如此,但速度稍快于荷兰远征舰队,显然,敌将正给自己战列对轰的机会。 望远镜里的荷兰舰船在起起伏伏,黑沉沉的铅色雨雾把所有的东西都染成了黑色,只有海浪拍打到了敌舰之上,才泛起白色的浪花,他的的眼睛盯在敌舰的炮窗之上,能参战的远征舰队都是大型盖伦式帆船,三层甲板的帆船却是开了中上两层炮窗,最下面一层却是关闭的,沈廷扬很快明白了原因。 海浪实在是太高了,如果打开最下一层炮窗,就会进水,这是喜欢用低舷的西洋舰船的通病,而己方的舰船稍好一些,新建造的一批主力舰和六艘战列舰在目前为止都是可以打开三层炮窗应战的。 沈廷扬数了数荷兰远征舰队主力舰的数量,明显低于己方,考虑到失去了三分之一的火炮,那么火力更是低于己方,唯有一点沈廷扬没有明白,敌人舰队里只有荷兰远征舰队,而没有西班牙舰船,虽然情报显示,西班牙人顶多可以拿出六艘主力舰,远远低于大明和荷兰两个参战方,但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了。 这个变数一支在沈廷扬的脑海里翻腾,双方的距离在渐渐的缩短,排列在最后面的荷兰舰船已经开始用尾炮攻击旗舰君权号了。 砰砰! 十几轮的齐射之后,终于有两枚十八磅的炮弹击中了君权号的船体,但是距离超过了一里,炮弹没有击穿。 君权号强大的防御力让沈廷扬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最后看了一眼,大声命令道:“传令全军,t型阵,以旗舰为首,全体突击!” 指挥室内的参谋们大惊失色,两个沈家的子侄走上前来,想要劝一劝,但是沈廷扬摆手制止了他们,沈廷扬知道众人心中想什么,他回头,平静的说道:“诸位同僚,很荣幸你们协同作战,为了大明,奋进吧!” 反对已经是来不及了,随着旗语和灯号把命令下达,整个舰队在行进之中开始变阵,六艘战列舰排列成一字横阵,对准敌人直冲过去,而在战列舰后面,由郑鸿逵和童海峰各自指挥的两支分舰队则纵列成排,躲在了战列舰的身后。 特罗普没想到敌人会排列成这般阵型,而且满帆突击,双方距离如此之近,已经是躲闪不及了,而且目前的速度已经证实,即便是全速前进,也难以躲避敌舰的追击,战场反而距离各分舰队越来越远,如果被追上,战列线后面的船只就会被包夹,那个时候就完了,特罗普索性命令变阵,在抢夺t字头。 在这个时代的海战之中,战列对轰看的是双方舰只的炮术,而谁能抢占了t字头,就能用绝对优势的火力袭击敌人的舰队,彻底打乱敌人的阵型。 荷兰舰队指挥官和水手们的高素质在这一刻展露无异,海上马车夫的名号不是白来的,这个纵横七海的海上大国,终于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他强大的实力,在特罗普的指挥下,巧妙的利用风向进行快速的转向,横亘在了大舰队的前面。 轰轰轰! 荷兰远征舰队中的舰船对准了正在前进的战列舰开火,铅色天空之下,炮口火焰如同烟花一样绽放,瞬间出现了一条火龙,将毁灭和死亡播撒向了大舰队。 没有出乎意料,担当前锋的旗舰因为庞大的舰体和突出的位置,遭遇了最多的火力,至少有三艘荷兰舰只在炮轰它一枚枚炮弹射向舰首,导致木屑横飞,穿过舰首的炮弹横扫整个甲板,到处都是哀嚎的水手,而没有击中的则在舰体周围激荡起来一根根的水柱,浪花满天飞。 大明舰队所有的舰长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前面那艘在炮弹雨中猛冲的旗舰,它的舰首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但是仍然猛冲猛打,直接冲进了荷兰舰船造成的烟雾之中,而在下一刻,轰隆隆的撞击声音响起,旗舰侧身与一艘前进的荷兰军舰相撞,舰身两侧喷出了上百道火流,一百零八门火炮,装填了一枚实心弹和一份葡萄弹,在炮口顶在荷兰船壳上的距离上,猛烈轰击两侧的荷兰军舰,把两艘荷兰舰船打成了一团火海,接着,旗舰打横,对着贴近自己的荷兰舰又是一轮齐射,那艘舰船桅杆折断,浑身冒火,很快燃烧起来。 一阵死寂之后,大明水师的每一艘军舰上都是迸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一名名舰长用最大的声音和最强盛的气势咆哮这,声嘶力竭的要求所有人突击荷兰远征舰队的阵型。 整个登莱水师好似一艘荒古巨兽一般,以一往无前的姿态狠狠的与荷兰舰船撞在了一起。 轰轰轰! 在经历了一轮突击之后,登莱水师终于如愿的与荷兰远征舰队撞在了一起,进行了无比混乱的鏖战,火炮不断的轰击着,把这片海域完全点亮,双方的舰船已经完全搅和在了一起,已经变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偶尔有一团灼热的火球在战场上迸发,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某艘舰船被打爆了火药库。 接舷战同时在战场上出现了,旗舰君权号在对第二个对手打了一轮齐射之后,打断了敌人两根桅杆,因为靠的实在是太近了,桅杆直接砸在了己方的甲板上,帆索纠结在一起,再难分开,水手们索性抛射绳索把双方的拉的更紧,全身披挂的不死军士卒跳上了敌人军舰,而在精锐的铳手则是站在高大的船艉楼和桅杆之上,对出现的荷兰人开火。 整片战场都变成了血与火的炼狱,战斗在接触的第一刻就达到了最高潮,特罗普的远征舰队被切割成了两段,他知道此时所谓的战术和技巧都已经没用了,能够决定胜利的只有士气,他命令所有能联络上的军舰对那艘最勇敢的战舰开火,如果特罗普这个时候知道那是大明舰队的旗舰的话,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而不是躲在远处炮击。 旗舰还在接舷战中,遭遇了重创,舰身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大口子,无数的炮弹飞射向了君权号,桅杆被打断,船壳被击碎,甲板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偶尔有一枚炮弹飞过,还把尸体在切碎碾烂,君权号已经弥漫在浓烟之中了,忽然,舰船舯部炸开,迸射出了一条长长的火流,点燃了大半个天空。 突入起来的火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登莱水师所有人都看到了,也知道那是旗舰,卡啦啦的声音不断响起,那是旗舰在沉没,但是高耸的桅杆顶部,大明金龙旗还在迎风飘扬,而一个简单的灯光信号则在疯狂闪烁着。 那是大舰队指挥官最后一个命令——战斗!战斗到底! 第478章 章八 定海之殇 旗舰的沉没和最后的灯号彻底湮灭了登莱水师舰队最后一点的理性,无论是沉稳的郑鸿逵还是狡诈的童海峰,在这一刻,都对自己的分舰队发出了血战到底的命令,所有的舰船都迸发出了最后的疯狂。 炮击、登船、纵火甚至直接开始了撞击,嘶吼声甚至压制住了火炮的声音,许多士兵抱着点燃引信的震天雷钻进荷兰人的船舱,所有的军令和规矩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那是敌人的旗舰!”血战中的童海峰忽然听到了船长的怒吼,他抬头一望,一艘游走于外围,正不断倾泻火力的荷兰军舰确实拥有比普通的远征舰队主力舰更高大的舰身,舰体也更为的华丽,隐约可见船艉楼上那复杂华丽的,最为关键的是,在主桅杆的顶部,竟然帮着一根笤帚!。 “突击,干掉它!”童海峰浑身浴血,直接站到了船艏的桅杆之上,挥舞着手中的佩刀。 他的旗舰镇海号立刻冲了过去,庞大的身躯听力,直接把一艘断裂燃烧的荷兰军舰撞成两半,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镇海号如同浴火凤凰一样从火海中冲了出去,风帆已经燃起了大火,却仍旧以泰山压顶的气势冲了过去。 “撞死它!”镇海号上所有人都在喊,舵手的半截小腿已经是不见了,他单腿独立,死死的握住船舵,哈哈大笑着。 七省号的船长看到一艘着火的大船冲撞而来,不断命令开火,炮弹击碎了敌舰的船艏,但是依旧不见停下的意思,船长大吼道:“准备冲撞!” 轰隆一声,两船撞击在了一起,一直注视着战场的特罗普直接横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指挥室的墙板上,落下来的时候,满脸是血。 船长跑进了指挥室,看到的是晕倒的特罗普,立刻命令:“撤退,撤退!” 两个时辰后,雨停了,风停了,乌云消失了,整个天空好像打开了一条裂缝,灿烂的阳光投射下来,好似一道道光柱一般,照耀了这片战场,而在北方,荷兰远征舰队的五艘军舰正狼狈逃窜,在金光四射的背影下,好似被阳光驱散的邪佞一般。 海面上还能漂浮的船只还有不到二十条,除了四艘投降的荷兰军舰,其余都是登莱水师的舰船,而在西面,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正在驶出伶仃洋,那是荷兰远征舰队的分舰队,都是福禄特和亚哈特式的武装商船和轻型船只,他们规模超过了一百艘,但是却不敢与大舰队对阵,除了主力舰队覆灭带来的震撼之外,便是在遥远的东方已经出现了一支登莱水师舰队的帆影。 荷兰人不知道,那只是登莱水师的后援舰,其中多是福船,用以补给和救援。 大明京城,秦王府。 孙伯纶坐在书桌前,桌子上摆放着几支手枪,口径不一,他正用布帛和通条清理着,无人敢来打搅,但是他的脸上全是紧张的色彩,手都有些颤抖。 咔嚓一声,手里的楠木通条折断,孙伯纶一瞬间爆发出来,把桌子上的一切横扫到了地上,牧锋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见孙伯纶无事,没有收拾也没有出声,默默的走了出来。 不光王府上下,就连军机处的大臣都知道秦王这几日的心情不好,他看起来忐忑不安,有时还会自言自语,大家都是知道,他在心忧南面的战事,等待一个结果。 登莱水师的大舰队七月就已经出发了,如今已经是九月末了,也应该传来消息了,事实上,九月二十号是孙伯纶与沈廷扬定下的最后日期,但是依旧没有消息传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猜测登莱水师已经遭遇了不测,但是无人敢于说出来。 忽然,书房的门被撞开,一个满脸疲惫的水师军官仓皇进来,这个人孙伯纶认识,是沈廷扬的一个侄子,他的脸上满是泪痕,孙伯纶站起身来,见他趴在地上,他颤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接受噩耗的来临。 “殿下........。”军官哽咽说道,他爬了过去,把一封战报放在了孙伯纶的桌子上,他说道:“我们赢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但是永远失去了定海伯!” 孙伯纶打开战报,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拿出秦王印玺,盖在上面了印章,然后让人转送军机处,房间里沉默了许久,他重新站起身,威严说道:“封沈廷扬为定海公,举行国葬,告知天子和军机处大臣,随本王一道,前去天津迎接定海公遗体!” “另外,告知台湾知府范兴,在国葬之前把台湾所有的红毛夷俘到京城来,国葬将会和午门献俘一道进行。” 台湾,竹堑。 马格尔少尉率领的先遣队抵达了竹堑,踏着厚重的松针走出树林的时候,马格尔看到远处的房屋,所有的房屋都在紧密的村落之中,而周围则是开垦出来的稻田,而那个村落的外墙却是用砖石堆砌的,而是把削尖的竹子木棍斜插进土地里,然后围起来做成的。 福建人把这种竹子打造的防御工事叫做竹堑,也就有了这个地名。 竹堑这个地方从一百多年前就有汉人定局了,那个时候南北的生番还在内斗之中,而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未曾到达这个岛屿,这些汉人就以宗族为主体,形成了一个个的村庄,但是随着大肚番国的建立,竹堑一带的汉人日子不太好过,时时受到大肚王麾下战士的袭扰,被出草猎杀更是等闲事。 而大肚番国灭亡后,情况更是恶化了,因为荷兰人没有像以往那样扶持那些村社,而是直接征服了大肚番国,杀死了大肚王一家,许多不甘受荷兰人虐待的生番都往北跑,无有衣食的他们只能与竹堑的汉人爆发冲突,最终惹的这群汉人向北面的大明军队求援,最终归附了大明。 竹堑是荷兰北伐的第一站,马格尔知道,荷兰远征舰队的目标已经直指登莱水师,远征舰队可是一支规模超过一百五十艘舰船的超级舰队,台湾的荷兰人认为已经赢定了,总督楚尼斯决定与舰队一道出兵,北伐鸡笼。 在长山海战失败后,楚尼斯受到了东印度公司的斥责,但罪名也仅仅是情报不准罢了,只不过远征舰队到来后,他的地位直线下降,下辖的舰船全部被征调,还被迫提供军费和粮饷支援,楚尼斯担心战胜之后自己被解职位,连忙发动了这次北伐,希望通过胜利证明自己在台湾的价值。 当然,以马格尔的身份是不足以指挥北伐军的,楚尼斯从巴达维亚求来了八百名精锐的陆战队,从新港社、麻豆社等被征服的村社征募了两千兵马,又从已经灭亡的大肚番国各村社强征了三千人和许多粮食、财货,这才凑齐了北伐大军,而马格尔则率领先遣队前进。 村子里没有任何声音,不仅没有人类,甚至连汉人常常饲养的鸡狗都不见了,马格尔察觉到了异常,他感觉这里的汉人可能设计了一个陷阱,等着自己跳进去! “烧了这个村子,他们就得出来。”马格尔心中想到,那是想了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大军的主帅是来自荷兰本土的德贝尔少将,如果让他这个夜晚在潮湿的帐篷里休息的话,一定会把罪过强加在自己身上。 马格尔随手点了几个土著,让他们进村子看一看,这些都是新港人,在台湾,算是己方最忠诚的盟友了,无论是镇压汉人头家,还是征服生番村社,他们都是急先锋。 进村的几个新港人并未遭遇箭矢和铅弹,气氛越发紧张,一个踩到陷阱的土著惹的斥候小队鸡飞狗跳,甚至马格尔身边的铳手都漫无目的的开火起来。 马格尔制止了周围铳手的胡来,这个时候,一个新港人跑了回来:“大人,前面有很多尸体,都在河里。” 在确认了无人之后,马格尔跑了过去,他很担心,如果村子里的汉人都被杀光了的话,那么就很难获得粮食了,走到河边,马格尔发现芦苇荡里漂浮着许多尸体,四肢扭曲,身体浮肿,已经有乌鸦开始啄食了,这些尸体的多半是被铅弹打死的,也有弓矢的痕迹,但是从他们的纹身和肤色来看,应该不是汉人,更像是大肚番国的士兵。 “竹堑已经是绝域了,经过我的侦查,肯定是明国人替那些百姓抵挡了大肚番国的攻击,然后把所有的百姓,连着粮食财货一道迁徙走了!”半日之后,马格尔向着主帅德贝尔少将汇报到。 德贝尔指着远处的小码头说道:“没有关系,马格尔,至少这里还有能避雨的房子还有港口,我们的补给都在船上,让那些生番把粮食搬下来就好了。” 说着他展开了一张地图,说道:“马格尔,我的朋友,你看,这里只能算是明国人的前哨站,越过头前溪和凤山溪两条河流,就算是进入明国人的核心区域了,这是最为关键的时候,明国人经常做半渡而击的事情,所以你的先遣队要先渡过头前溪,确认了那里安全之后,我再率大队渡河,确认了凤山溪之后,我再渡过凤山溪。” “好的,少将,我这就去侦查。”马格尔敬礼之后,说道。 德贝尔微微摇头,说:“不用这么着急,今天晚上会有雨,我们可以先喝几杯,然后再讨论一下进攻的事情。” 进了一间房子,德贝尔的侍从官已经铺好了床铺,点燃了蜡烛,德贝尔道:“马格尔,你和愚蠢的楚尼斯不同,你是一个真正的战士,让我想起来当年和摩尔人作战的日子,年轻人,这里的战事完结之后,我会推荐你去巴达维亚或者果阿担当某位少校的助手,如果你喜欢单独干的话,澳门守备长官则是你的归宿!” “谢谢你,少将!”马格尔微笑端起酒杯。 两日后。 马沙洲趴在树林里,小心的观察着敌人的斥候,他发现一个年轻的红毛夷亲自带队,涉水渡过了凤山溪,这个人他见过一次,昨天如果不是他的士兵踩了捕兽夹子,那就会发现藏匿在林中的步队了。 那支斥候队完全渡过了凤山溪,向两个方向展开,马沙洲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的所有军队都埋伏在两条溪流的之间的密林之中。 很快,马格尔送回来了安全的信号,德贝尔少将坐在生番做出来的竹椅上,四个人抬着,渡过了齐腰深的头前溪,而在他的身后已经没有多少士卒了,生番们正收拢渡河用的绳索,准备渡过凤山溪。 马沙洲看到了德贝尔那华丽的绶带和嚣张的姿态,认定了他便是荷兰人的主帅,里忙吹响了号角声。 埋伏在树林和草丛里的步队迅速出击,快速行军了近一里之后,才开始列阵,而在后面,一支三百人规模的骑兵队已经赶到了,对着生番们就是一阵冲撞砍杀,冲散了一支生番步队之后,立刻冲向了远处的排列在一起的荷兰兵,他们小心控制着与敌人的距离,不断派出小股骑兵诱使荷兰人开火,没有面对骑兵经验的荷兰陆战队指挥官很快就下达了齐射的命令。 烟雾笼罩了荷兰兵,忽然尖锐的啸音响起,一波波羽箭射来,把排列紧密的步卒阵列射的前仰后翻,这些骑兵还从未遇到过精卒不着甲的,纷纷以轻箭抛射,手中强弓可以射出近百步,双方正在对阵的时候,步队终于赶到了,在百步开外就对密集的阵列展开了攻击,三轮齐射过后,荷兰人直接崩溃了。 骑兵出击,横扫整个战场,生番们从未见过骑兵驰骋的场面,在隆隆的马蹄声中,要么投降要么被杀,只有德贝尔被几百个荷兰兵护送着退往头前溪,但是他们偏离的渡河点,被站在岸边的步卒和弓箭手连连射击,不得已选择了投降。 等到姆扎的人赶到之后,发现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无论生番还是那些被他们视为恶魔的荷兰红毛夷都是跪地投降,高高举起了双手,他不甘的仰天大吼。 马格尔亲眼看到了大队人马的覆灭,他制止了已经渡河的陆战队回去救援的想法,而是向海边运动,冒着明国人的箭雨,成功登上了两艘运送补给的船。 “快,返回热兰遮城,这些明国人有备而来,如果晚了,热兰遮城就不保了!” 第479章 章九 收复全岛 热兰遮城。 楚尼斯从床上坐起来,洗练的时候,却看到清水里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叹息一声,重新坐回了床上,这个夜晚他没有睡着觉。 自从去年与鞑靼人、南京朝廷的合作失败之后,他便遭到了巴达维亚总督的斥责,虽然没有被撤职,但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从那天开始,他便不允许别人在叫他总督大人,而是按照正式称呼,称之为长官,毕竟他只是台湾长官,在荷兰母国那里,根本没有台湾总督这个说法。 特罗普上将率领的远征舰队到来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既然伟大的荷兰海军计划一举击败敌人的海军,那么自己也应该消灭敌人的陆军,所以他制定了北伐计划,并且得到了巴达维亚总督的支持,但是局面突变。 三日之前两艘受创的亚哈特船进入了大员港,带来了荷兰远征舰队覆灭的消息,楚尼斯无法接受,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受伤船只涌入大员港,楚尼斯感觉到了不妙,他派遣小船北上,联络远征队,但是却杳无音信。 “或许......德贝尔少将也失败了。”楚尼斯低声说道。 他站起身来,通过矮小的窗户看向远处的普罗民遮街,初晨的那里依旧是灯火通明,一艘艘小船从码头出发,运载粮食、货物、军械、酒品以及德贝尔和特罗普留下的部分病患和家属进入热兰遮城,毕竟舰队失败的消息已经证实而且传开了,人们不自觉的把财货运到最安全的热兰遮城,毕竟只有这座城堡才有可能抵抗到巴达维亚乃至荷兰本土的援军赶到。 “不!我不能坐以待毙,舰队失败是特罗普的罪过,远征鸡笼是德贝尔的责任,我的责任是守住热兰遮城,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免责,否则.......。”楚尼斯不敢去想热兰遮城陷落之后自己的结局,上绞刑架已经是奢望了。 楚尼斯走出了房间,穿着已经有些紧身的军服,指挥城堡内的事务,他的足迹遍布整个热兰遮城,从水井、火药库、军械库和各个房间的安置点,当他点验完粮库的时候,发现存粮不够。 实际上,存粮是足够的,按照荷兰在海外据点的规矩,存粮至少可应该坚持八个月,热兰遮城的粮库从未低于这个标准过,如果去除那些随着德贝尔出征的士兵,可以坚持更多时间,但是港口的军人家属、商人和伤病患已经涌入了热兰遮城,让热兰遮城的人数一跃增长了三倍,粮食开始捉襟见肘了起来。 “长官大人,出了大事了!”商务专员菲尔瑞走了进来,紧张的说道,他原本是管理港口的,见到了楚尼斯,菲尔瑞说道:“大人,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向您汇报。” 对于菲尔瑞,楚尼斯是非常喜爱的,这是巴达维亚总督的侄子,也是他的税务助理,就在五天前,因为因为征召丁壮随德贝尔出征鸡笼,强征了许多粮食,附近麻豆社再一次出现了叛乱,进攻普罗民遮,威胁港口,菲尔瑞只动用了港口收税的二十人卫队就平息了那场叛乱,杀死了三百余人,遏制所有的生番村社。 “你想告诉我,敌人已经到了吗?”楚尼斯问道,这是他最不想得到的消息。 “不,不是,长官大人,是一个流传在福佬头家和各村社之间的情报,他们说,明国大军就要打来了,让所有的头家和村社准备迎接明国官员,凡是献上粮食和丁壮的,都会被授予官职,如今普罗民遮一带到处都流传着这个消息,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啊!”菲尔瑞神色凝重的说道。 “这些混蛋,落井下石!”楚尼斯骂道。 他挥舞着拳头走了几圈,说:“菲尔瑞,不要管他们了,远征舰队败了,特罗普生死不明,德贝尔也没有消息传来,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固守热兰遮城,热兰遮城现在缺少两种东西,一种是粮食,我至少需要一万五千石粮食,第二个是士兵,我们的精锐大多跟着德贝尔和马格尔去了北方,算上生病了的士兵,我手中只有四百人,还要分守制高点上的乌特勒支堡,兵力太少了!” “可是我们无法从福佬头家那里弄到粮食了,这两日我向他们购买粮食,一石糙米给他们一两银子,但只买到了两百石。”菲尔瑞说道。 “去找那个刘成业,他肯定会有办法的。”楚尼斯说道,他拿出一枚金杜卡特,说道:“那个是一个贪婪的商人,为了钱他什么都肯干,而且你不知道,他是在明国杀了缙绅,就是明国的贵族之后逃过来的,还在澎湖抢过葡萄牙人的商船,明国人来了,他就得死!” 菲尔瑞却说:“大人,我认为刘成业不仅可以帮我们解决粮食问题,兵力问题也能交给他!” 楚尼斯甩了甩肥胖的脑袋,说“菲尔瑞,不可以,我们的敌人是明国人,不能让明国人进城,更不能把城防之事交给明国人,你应该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打来,这里就要困兽六个月甚至一年,当人的精神被摧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块面包就能卖掉所有的东西,明国人,靠不住。” “不,不,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然知道不能让明国人插手热兰遮城的事情,但是刘成业麾下有一支军队,有二百多人,是从马尼拉、巴达维亚、交趾支那等地雇佣来的切支丹,能征善战,不仅精专剑道,还会使用火器,这次能平叛麻豆社,便是用花费一千三百两雇佣了他们的缘故。如果让他们协防热兰遮城的话,我估计,每月六百两就足够了!”菲尔瑞说道。 “二百人的武士,刘成业怎么拥有那么强大武装!”楚尼斯眼睛瞪的老大。 菲尔瑞脸色微变,腹诽道:“还不是你暗地的支持。” 菲尔瑞很清楚,楚尼斯与刘成业合作许久了,主要做福建和台湾之间的贸易,给楚尼斯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但是他并不准备揭穿,因为他之所以前来管理大员港口税务,就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取代楚尼斯成为台湾长官,而刘成业也是他的合作对象。 想了想,菲尔瑞说:“刘成业已经是我们公司最大的贌社承包商,您知道,从生番身上收税是多么的困难和危险。” 菲尔瑞所说的贌社是一种征税制度,实质上是对各村社生番的剥削,荷兰人没有足够的力量对生番村社征税,便承包给商人,无论是荷兰的还是明国的,甚至承包给新港社这类臣服的生番,由承包人独占这个村社的一切贸易,只需向荷兰人上缴一定税额,剩余的都是自己的,显然这种垄断贸易会带来反抗,而对付反抗的唯一方式就是镇压,镇压就需要军队。 “好,你立刻去吧刘成业请来!”楚尼斯说道。 刘成业走进热兰遮城的时候,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城堡,看到那厚重的城墙和一排排的火炮,刘成业才明白当初为什么范兴把自己安排在了台湾了,这段时日来,他交好总督楚尼斯和税务官菲尔瑞,就是为了这个城堡,只要打下它,自己就是将要设立的台南县的县令了,而顶头上司便是恩主范兴。 楚尼斯客气的把刘成业请进了房间,恳切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刘成业一脸为难,他说:“楚尼斯大人,您这可是给小人出了一个大难题啊,那些日本武士还好说,反正世道一乱,小人也雇佣不了那么多人了,让给您也是了,可是一万五千石粮食,实在是太为难了。” “刘先生,你看,你也是说为难,按照你们明国人的想法,为难就是不好办,而不是不能办,对吗?”菲尔瑞笑着帮腔。 刘成业叹息一声说:“也罢,两位都不是外人,小人也就明说了吧,若想要一万五千石粮食,两位得应小人两个条件。” “你说便是,在台湾,没有什么事情是长官大人不能做主的。”菲尔瑞笑道。 “第一个条件便是,两位大人要在热兰遮城给小人安排一个位置,好让小人的家人和财产搬进来,小人不要多,两个房间就是够了。”刘成业说道。 楚尼斯直接点头,如果是两个房间的话,最多也就七八人,刘成业家中妻妾不少,如果多是女人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威胁。他说道:“好,我答应你,不仅可以让你家人在这里避难,在巴达维亚的支援到来的时候,我也会在撤离的船舶上给你留下位置。” 刘成业满脸欣喜,说:“如此便多谢了。”他想了想说:“这第二个条件便是二位大人要相信小人,配合小人。” “怎么配合?”楚尼斯问道。 刘成业说:“两位应该知道,这半个月来,疯传朝廷的大军要打来了,支持大明的给官给权,支持你们荷兰人的抄家灭族,所以大家都作壁上观,我要是以你们二人的名义去筹措粮食,怕是一石也筹措不到啊,所以我得伪装成忠于明国的样子去筹措粮食,就说是为明国王师筹措军粮,待粮食到手之后,再运抵热兰遮城,如何?” 楚尼斯微微皱眉,菲尔瑞却说:“大人,这是一个好法子,还能鉴别出谁是叛徒,一举多得,将来让那些蠢货付出代价!” “筹措一万五千石粮食需要几天?”楚尼斯问道。 刘成业微微摇头:“小人也说不准,不过小人与几个福佬头家相熟,三日内能筹措两千石,而小人在麻豆社那边的庄子里还有精米两千石,也可以在三日内运抵,两位大人,依照小人来看,还是能筹多少是多少吧,多了更好,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啊!” 楚尼斯点点头:“菲尔瑞,你先从账面上调拨两千金杜卡特给刘先生使用。” 刘成业说:“两位大人,可莫要如此,现在谁还敢收洋钱啊,小人家里还有些银两,足够支用了,待筹措完了,再补给小人便是,倒是小人的家属还是先安置下来,那些日本武士,也是要预付两个月的薪资,菲尔瑞大人提了钱还是先去小人那里把日本武士接来吧。” “刘先生,你很好,我会把你的功绩记录下来,让巴达维亚的总督大人好好赏赐你的。”楚尼斯说道。 当天,菲尔瑞带着百十人跟着刘成业去了他在普罗民遮街的家中和商馆,把武士和刘成业的女人和仆人接进了热兰遮城。 三日的时间,消息不断传来,楚尼斯终于收到了确切的消息,从竹堑逃回来的新港人证实,德贝尔确实输了,而且输的一塌糊涂,几近全军覆灭。 但是也有好消息传来,先是进入热兰遮城的日本武士展现出了极高的素养,他们不像是水手那样扰乱秩序,恪尽职守,他们的武艺高超,虽然把火枪叫做铁炮,但是大部分人都受过这等训练,除了不会操炮,他们什么都会。 而刘成业也带来了几个好消息,就在眼前,一船一船的粮食正在运送到码头上,不仅有大米,还有腌肉、咸鱼和鹿脯,那个家伙甚至带来了两桶上好的朗姆酒,作为对自己的私人赠送。 “刘先生,你真是我的福星,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楚尼斯握着刘成业的手,说道。 刘成业擦了擦汗,说:“哎呀,楚尼斯大人可别客套了,还是安排人把这些粮食运到库里去吧,占着码头,运粮的小船都靠不了岸了,若是被那些生番趁着夜晚点一把火,咱们的心血可是白费了。” 楚尼斯却是为难起来了,热兰遮城中确实有不少人,但是多是妇女儿童和伤病患,总不能让战士去搬运粮食吧,正在这个时候,天色阴沉了下来,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武士队的高山中明忽然说道:“楚尼斯殿下,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战士和苦力的区分了,粮食生死攸关,请让我们士卒搬运粮食吧。” “好,高山殿下,麻烦你了。”楚尼斯说道。 高山中明从身边小姓手中接过军配,大力挥舞着,用日本话吩咐着,不多时城内奔出百十人,搬运起了粮食,雨水开始淅沥沥的下起来,刘成业说:“楚尼斯大人,还是找些苦力来吧,不能找汉人,我去招募一些生番苦力来,用完了再把他们赶走。” 眼瞧着雨越下越大,楚尼斯无奈的点点头,不多时姆扎带着两百多个凯达格兰人登上了热兰遮城所在的沙洲,在刘成业的皮鞭的敲打下,抬起箱子,扛起麻袋就往城中跑去。 咣当! 一个箱子摔在了地上,箱子摔烂,滚出的不是腌肉,而是一把把的顺刀,楚尼斯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刚要大喊,姆扎跃前一步,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你蠢货,怎么这么不小心!”几个武士出手,把楚尼斯身边的荷兰兵砍翻在地,高山中明对着几个生番骂道。 “现在怎么办?”已经当了几天苦力的姆扎心中也全是火气,但也知道此时不是争执的时候,看向了身边的刘成业,刘成业道:“还能怎么办,你二人立刻带人进攻热兰遮城,发信号,让城内的日本武士和蛮兵一起动手,杀洋夷,烧仓库,把动静弄的越大越好,老子倒要看看,内外夹攻之下,这狗屁热兰遮城能不能守住!” 呜呜呜! 海螺号声从高山中明那里响起,城内的武士率先动手,控制住了城门,姆扎手下的蛮兵直接冲了进去,连杀带烧,把整个热兰遮城弄的鸡飞狗跳,这城市本就不大,虽然有三层,但是所有设施都是应对外面的,哪里想到会有人在内部作乱,当高山中明冲进台湾长官公署的时候,菲尔瑞那个家伙正在和楚尼斯的老婆纵情狂欢。 “把旗帜降下来,升起我们大明的.........。”刘成业见几个棱堡、半月堡、城门、水井、公署等要点都被控制了,刚要吩咐升起大明旗帜的时候,姆扎一道把旗杆斩断了。 “你说的,降下红毛夷的旗帜。”姆扎耸耸肩,嘟囔道。 刘成业瞪了他一眼,说道:“姆扎,你带你的人控制热兰遮城,特别是火药库和粮库,俘虏全都锁起来,高山殿下,劳烦你了,带着楚尼斯去劝降乌特勒支堡,那里的火炮可以轰击热兰遮城,还是早些占下来为妙!” 第480章 章十 收复澳门 澳门,圣地亚哥堡。 这座堡垒修筑于崇祯二年,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炮台,拥有十六门大炮,因为就在港口入口处,比较方便,所以澳门总督施罗宝的官邸也设置在这里。 施罗宝站在圣地亚哥堡的顶端,看着不远处的港口,港口里已经满满当当塞了二十余艘舰船,除了新来的补给船和修造船,最多的就是登莱水师的两型主力舰。 那场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海战因为处于东沙岛一带,所以被命名为东沙海战,海战的结果自然是登莱水师取得了胜利,但是胜利也不过是一场惨胜罢了,登莱水师的灵魂,沈廷扬永远离开了,而水师大舰队也在海战中损失严重。 十七艘军舰被击沉或者烧毁,而其余的军舰,只有三艘还能立刻投入使用,其余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原因非常简单,在沈廷扬的最后一刻,下达了战斗到底的决死命令,绝大部分的大明军舰都与敌舰发生了强烈的碰撞,而在这个时代,强烈的碰撞会导致龙骨变形、肋骨开裂,船壳脱落,在简单的修复之后,暂时开进了澳门港口,等待进一步的确定情况后,再返回北方。 施罗宝手持拐杖,戴着礼帽,他的衣装笔挺,极具风度,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港口的一切,船舷似墙,桅杆如林,炮窗密密麻麻,从广东、台湾赶来的工匠和水手像是蚂蚁一样爬上爬下,热火朝天的工作着,这是多么辉煌的一幕,即便在欧洲,也只有阿姆斯特丹、普斯茅斯、里斯本等少数地方才能看到如此壮观的一幕。 实际上,东沙海战之后,东方的局面就已经确定下来了,至少三年内,荷兰人都无法挑战明国了,而三年之后,即便荷兰人再想卷土重来,也得和英国人、西班牙人达成一致,但那可能吗,至少在三日之前,英国使者乘坐的船只经过了澳门,前往了北京。 “是时候了。”施罗宝告诉自己。 海风拂过,把他的礼帽吹到了大海之中,施罗宝听到脚步声,回身一看,是大明的水师参将童海峰走了上来,目前澳门的事务就由他来主理。 “童将军,恭喜你和你的帝国,获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历史必将铭记这一场战役,对于沈伯爷的事情,我表示遗憾。”施罗宝神色严正的说道。 童海峰淡淡说道:“感谢你,总督阁下,本官此次前来拜访,是有事相求!” “请说,我们是盟友不是吗,盟友就应该相互支持。”施罗宝微笑说道。 “工匠,我需要工匠,本官以大明登莱水师的名义向澳门当地的工匠发出邀请,但是他们多半没有接受我们的雇佣,本官想请总督阁下帮忙。”童海峰直接了当的说道。 施罗宝微微摇头说:“我无能为力,因为很快我就没有这个权力了。” 童海峰疑惑的看着施罗宝,施罗宝微微颔首走到旗杆面前,他颤抖的手解开了绳索,葡萄牙国旗缓缓降落,那面潮湿的旗帜被施罗宝仔细的收好,端在了手中,施罗宝对着童海峰躬身一礼:“尊敬的童将军,施罗宝奉葡萄牙国王之命,将澳门归还大明,从即日起,葡萄牙对澳门的租赁期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将由您统治!” 童海峰没想到施罗宝会如此,他诧异问道:“按照您的国王与我们殿下的约定,不是应该在打下巴达维亚之后再行交接澳门吗?” “没有必要了,童将军,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陷落的城堡,任何城堡的防御都建立在海上优势上,即便是澳门,如果不是坚信大明与葡萄牙的舰队能够取胜,在一个月前,我就会向特罗普投降了。”施罗宝真正的说道。 这话倒是没错,凭借大明的军力,待舰队稍事恢复,就能集结大军南下,进攻巴达维亚,巴达维亚只有一些快船和武装商船,对登莱水师的主力不再构成威胁,只要不死军登陆,攻陷巴达维亚只是时间的问题。 “请问,这是您的决定还是来自与葡萄牙的国王?”童海峰问道,他想了想,解释说:“没有冒犯您的意思,秦王殿下一直把您当做朋友,不希望您被诘难。” 施罗宝笑了笑:“我已经从国王殿下那里获得了全部授权,待交接完成之后,我将会北上,前往北京,成为葡萄牙驻大明的第一任大使。” 如此,童海峰再无顾忌,他说:“好的,您可以乘坐我的备用旗舰。” 施罗宝微微摇头,说:“童将军,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还需要前往东帝汶一趟,毕竟那里目前也是葡萄牙的土地,按照协议,也将交付给大明,所以,请你准备舰队和陆战队吧。” 童海峰这才想起来,葡萄牙在爪哇还有一处殖民地,只是那里比较偏僻,甚至连官员都没有委派,一直以来都是由澳门总督兼领,接下来,施罗宝与登莱水师进行交接,交接的方案和条例早就拟订好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罢了。 属于葡萄牙政府的财产,包括炮台上的火炮和官署等建筑和不易带走的东西,由大明出资购买,而葡萄牙人的的财产则得到保护,交接之中有两个比较头疼的事情。 一个是教堂和教会,既然澳门是大明的土地,而大明也不承认天主教,那么教堂和教会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但是热衷于传教的葡萄牙人是不可能坐视教堂被拆毁,传教士被驱逐的,但是也不愿意就此得罪大明,按照早先定好的计划,由施罗宝代表葡萄牙国王劝说教会离开,劝说无效之后再由大明动用武力,最终产生的妥协方案是,教堂不能被拆除,而是转变为葡萄牙商馆,而教会人士跟随施罗宝前往京城,进驻葡萄牙使馆,毕竟使馆是葡萄牙的领土了,在那里做什么大明管不着了,只是传教士不允许向大明百姓传教罢了。 第二个令人头疼的是大明设立在澳门的官员,虽然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的沈犹龙对北京是极为亲顺的,但是还未曾正面表态过,在长山海战之后,沈犹龙曾接触过沈廷扬,希望尽早改换门庭,但是却被孙伯纶安抚下来,如今的广东可不是唐宋时代了,在大明十三省中,广东也是富庶之地了,南京朝廷是不会放任广东投靠孙伯纶,夹击自己的,而孙伯纶也不想这么早与南京开战,原因很简单,同样的钱投入到海军,投入到东南亚,日本乃至美洲,甚至去开发未曾被人发现的澳洲,对日后的世界格局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何必用在内耗上呢。 因此,沈犹龙与大明的关系一直未曾公开,童海峰这个水师将领自然也不知道,无奈之下,他只能把广州府安置在这里的官员礼送出境了,让广东失去了这个每年可以收两万两的税收宝地。 解决了两大问题之后,童海峰发现,秦王根本不准备派遣官员前来,而是把整个澳门全部交由了水师管辖,作为水师进攻马尼拉、巴达维亚、马六甲等东南亚地区据点的前哨站。 也就在澳门交接完成之后,南海舰队正式成立,童海峰终于获得了独镇一方的机会,只是划拨给他的只有四艘主力舰,其余都是双桅纵帆船,而童海峰获得的任务不是攻打巴达维亚或者马尼拉,而是对南中国海上的西班牙和荷兰船只进行破交作战,在童海峰看来,这就是官方海盗行为,但是却坚定不移的执行了。 随着南海舰队破交作战一起下达命令的是对所有大明商船发出的私掠许可令,即大明与荷兰、西班牙两国处于战争状态,所以在任何区域对两国的商船进行抢掠都是合法,抢掠所得可得到朝廷认可的。 私掠许可令的颁布让大明更多的财力投入到海贸之中,而盖伦式武装商船逐渐取代了福船等一众大明的旧式船只,成为了远洋海贸的首选,在私掠许可令颁布的半年之后,印度洋上就出现了大明的武装商船劫掠荷兰商船的情况,而那一次的冒险却带来了丰厚的回报,那艘武装商船劫掠的是一艘东印度船,那是荷兰人打造的用于东方与本土贸易的超级商船,又叫归国大船,上面满载着珍贵的货物和金银。 归国大船被劫持到了大员港,上面的货物被拍卖,按照约定的比例,船长、船员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仅仅是船长一人就得到了近三万两,足够购买四艘武装商船! 日本,长崎。 近几十年来,日本进行了五次闭关锁国,一次比一次严格,如今日本通往海外的除了与德川家族关系密切的京都豪商的朱印船,便是来自荷兰、中国和朝鲜的船只,以往的海贸对象,西班牙和葡萄牙,因为传教的问题早已断绝来往,即便是这样,政策也越发严格,即便是中国、朝鲜和荷兰的船只也只能前往长崎一地进行贸易。 当然,如今没有朝鲜了,日本的贸易对象又少了一个。 郑尚在的船队是从天津起运的,一共四艘船,全部都是从水师那里拍卖来的船只,福禄特和亚哈特式的船只都有,满载这铁器、烟草、布匹和盐巴,一路沿着原朝鲜的海岸线航行,直接向着长崎行驶而去。 如今的郑尚在早就不是原先那个在济州走私盐马的小商人了,虽然朝鲜没了,但是他在朝鲜一事中做出的贡献还是有目共睹的,当初他曾得到大明朝廷的暗示,如果愿意入仕,可以掌管一道之地,但是郑尚在考虑之后还是拒绝了。 郑尚在对自己的定位非常准确,他不认为自己能在官场之中混的风生水起,特别是因为秦王的严苛,以往一些司空见惯的徇私、贪腐之事已经不能大肆张扬了,而且郑尚在坚定的认为商人永远比官员更好打交道,在推举了几位子侄兄弟当官之后,他继续统领族中产业,并且还海贸之上,入了郝家的股,加上因为朝鲜一事和秦王府的亲近,郑尚在也算是大明少数的豪商了。 过了对马岛之后,进入了长崎,很快就遭遇了幕府的巡逻船。 与以往在海面上就要被盘查不同,此次巡逻船对来自大明的商船表示了欢迎,并且走在前面为船队引路。 船队进港靠岸之后,郑尚在想着要不要去商馆找几个老熟人打听一下今年的形势,就发现一大波商人涌了过来,直接把他包围起来,打听船上的货物种类、数量和价格,并且大声叫嚣自己的实力,保证用现银支付,并且热情的表示,价格方面都好说。 郑尚在被眼前一幕彻底震惊了,以往朝鲜商人在明国、荷兰豪商还是处于弱势地位的,也受到日本本地的商人欺压,但是自己以大明商人身份来到长崎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这一次就受到这么大规模的欢迎呢? 在安排好了商船的停泊之后,郑尚在把这群不熟悉的商人交给自己手下,自己则在护卫的陪同下前往了一处商馆,搬到之上,就被人拦下,一个身着和服的男人从轿笼里走出来,看到郑尚在,笑着说道:“郑君,让您受惊了!” 郑尚在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他是长州藩毛利一家的家臣,也是毛利家的远支,叫做毛利幸男,早些年就与郑尚在有许多来往,长州藩虽然在本州岛上,但是距离长崎很近,贸易自然也很方便。 “毛利君,幸会幸会,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怎生如此热闹?”郑尚在问道。 毛利幸男微微一笑说:“郑君还不知道吧,自从明国水师与荷兰人发生海上冲突以来,长崎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规模的船队到来了,而且在最近的三个月,你是唯一赶到长崎的!” “这......这不可能吧。”郑尚在有些诧异了。 说起来,大明封锁荷兰舰船进入日本也就罢了,怎么也不会封锁本国商船,而海战的战场也已经转移到了台湾及以南,这里更应该安静才是啊。 第481章 章十一 介入日本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毛利幸男微笑说道,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郑君,上轿笼吧,也好为您接风洗尘。” 郑尚在没有再询问,弯腰上了轿笼,他想了想,掀开幕帘,招来仆人,吩咐道:“去把白鹭号的船长叫来。” 一行人穿过布满了西式建筑的街道,离开了繁华的长崎港口,登上了海边的一座小山,郑尚在看山巅之上有一阁楼,心道那里定然是自己的目的地,走到的了半路,白鹭号的船长来到了郑尚在的身边,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家伙,海上的航行全靠他了。 郑尚在把毛利幸男的话复述了一边,船长也是觉得不可思议,郑尚在问:“离开济州港后,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一路航行之中,郑尚在多呆在船舱里,一路上很是安定,所以他知道的不多,也就问道。 船长想了想,说:“要说特殊的事情,只有在对马海域的时候,遇到了几艘荷兰武装商船,小人原本都想让水手备战了,但是那两艘武装船没有靠近,打了几个不明意义的灯号就转向离开了。” “荷兰船,灯号........。”郑尚在咂摸着这两个词,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问:“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们把我们当成了荷兰舰船了。” 船长道:“非常可能,对,肯定是这样的,咱们四艘船都是从水师那里拍卖来的,是水师俘获的荷兰船,特别是亚哈特船,在这边不常见。” 郑尚在点点头:“去吧,去港口,看好我们的船只,别让水手惹事,我们可能很快就离开。” 这个时候,郑尚在已经有了一些猜想,他感觉近期没有大明船只到长崎来,可能是航线遭遇了荷兰武装船的封锁和驱逐,但是荷兰为什么封锁前往长崎的航线呢? 到了山顶阁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了,道路两旁的石灯笼里闪烁着火光,毛利幸男前面引路,进了房间里,那里摆着一张江南风味的圆桌,菜品却是地道的日本菜式,一名歌妓怀抱琵琶,主动伏地行礼。 “听说如今朝鲜已经归置于大明了,朝鲜传承千载,一朝失去,郑君可有失国之憾?”宾主尽欢之后,毛利幸男笑着问道。 “我朝鲜旧国本就与大明一体,归于大明,不过是父子团聚,何来遗憾,如今朝鲜人都是欢喜不已呢。”郑尚在回答道。 他不知道毛利幸男为何问自己这些问题,好像这和毛利家也没有什么关系,而自己只是一个商人罢了,他有些后悔跟着毛利幸男到这个隐秘的地方来,暗怪自己利益熏心,说起来,他的四船货物,无论卖给谁都是一笔好大的价格,但是郑尚在可不想运来四船货物,载着银两回去,贸易讲究的是有来有往,但是日本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货物。 细算起来,日本出产的东西,只有两样在大明畅销,一是银两,毕竟是日本拥有几座银山,毛利家就控制其中一座,而另一种货物则是硫磺,毕竟日本的火山还是活的嘛。但也仅此了,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倭刀和一些工艺品了,而他之所以交好毛利家,就是为了硫磺,希望得到长期的合作。 见郑尚在不愿意多谈,毛利幸男微微一笑,说:“风闻郑君在明国商家之中,地位尊崇,更是听说您被大明秦王视为朋友,想来也是见过秦王殿下的,人人皆言其为不世出的伟男子,大丈夫,烦请郑君为我解说一二。” 郑尚在越发的感觉奇怪了,怎么又引到秦王身上了,他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毛利幸男引导自己来到这个私密场所,所谈的定然不只是生意了。 “秦王乃是天下豪杰,定漠南,剿流贼,平东虏,征西域,匡扶社稷,实乃国之柱石,大明日益昌隆,国势日盛,其功大焉,近两年更是大兴海贸,建立水师,西洋诸夷纵横海上百年,但对大明水师来说仍然不值一晒,登莱水师一出,望风披靡!”郑尚在用崇敬的言语介绍着孙伯纶的生平。 “那我日本呢?”毛利幸男忽然问道。 “日本?”郑尚在诧异出声,他忽然哈哈一笑说:“毛利君,某虽薄有家财,但在大明也不过是泛泛之辈,更是无法登堂入室的,你询问的乃是国策,某可答不上来。” “郑君说笑了,您在明国亦属上流,难道一点风声也未曾听到过,随便说说便是,便是未曾听权贵说过,谈一谈民间言论也是可以的。”毛利幸男倒是非常客气。 郑尚在知道自己逃脱不过,索性说道:“以往大明上下皆是以为日本不过是贫瘠之地,所论不过是壬辰倭乱和倭寇之事,但到底过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了,如今大兴开海,西学东渐,大明百姓对日本倒是了解了不少,特别是商人,对幕府锁国之策,颇有微词,尽是希望日本与大明一样,开海兴商,自由贸易。” “此乃大明海商共识吗?”毛利幸男问道。 郑尚在想了想,至少郝家、白家、沈家等三大海商都是如此想的,中秋去郝家的时候,几个大商人还想撺掇郝允辙给秦王妃捎信,希望秦王妃在秦王耳边吹吹枕边风,以大明的名义让日本开海通商,却是被拒绝了。既然几个大商家都这般了,应该算是共识了,郑尚在微微点头,而毛利幸男惊叫出声,啪嗒,筷子掉落在了地上,这在日本是极为失礼的。 毛利幸男连连告罪,但郑尚在却看到他捡起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郑尚在忽然想到了几件事,那是明国海商的故事。 郑尚在意识到,在日本人的脑袋里,海商与海盗兵没有明确的分别,而明国海商在日本更不是一般的存在,比红毛夷还可怕,远在嘉靖朝,海商汪直在平户就自称宋王,而日本的大名们很多用接待天皇的礼仪对待他,而在二十年前,海商李旦、颜思奇等还密谋推翻过德川幕府的统治,如今毛利幸男听了让幕府开海是明国海商的共识,脑袋里立刻想到无数的明国的海商化身海盗,蔽海而来,进攻日本的画面。 “是某言语不详了,如今大明海贸兴盛,但海商却是多是遵纪守法的,与以往多有不同了,毛利君虽然见某家船上有些许大炮,但也是为了走海安全,防备狂徒的。”郑尚在笑着解释道。 毛利幸男微微点头,挥手示意一旁的琵琶女下去,他说:“郑君无需致歉,说实话,希望幕府开国海贸的岂止明国海商,便是我等藩国也是翘首以盼的呀,此次幸男宴请郑君,实在是受了家主的委托,若不是在这里遇到郑君,怕是也要去汉城叨扰了。” 郑尚在自然知道毛利幸男的话并不是那么实在,毛利家所领的长州藩想要开国通商,为的可不是海贸的利润,要知道,在战国时代,毛利家可以领中国地方十国一百二十万石的大名,其家主一度成为五大老之一,只不过关原之战后,战败者被德川幕府除名、减封,如今只有两国三十七万石,就连最为富庶石见银山也是被幕府抢走了,毛利幸男这是在打听明国对日本的态度,希望从中渔利,恢复以往长州藩的荣光。 弄清楚了毛利家的意图,郑尚在感觉说话游刃有余起来,他说:“某不过一介商贾,实在不宜与毛利君讨论这种事情,毛利君,有事便请直说吧,你我也不是一两日的交情了。” 毛利幸男忽然用力的一鞠躬,说:“如此,幸男便冒犯了!” 郑尚在认真的听着,他很清楚,如今大明赚钱的生意有很多,但是无论什么赚钱的生意,都和秦王有关系,他郑尚在能走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在朝鲜一事上得到了秦王的认可,若是能在日本这件事上有所建树,那郑家未尝不会成为郝家那样的大豪商。 而毛利家的条件则非常复杂,一些条件与郑尚在有直接关系,希望可以从郑尚在那里购买一些德川幕府禁止的商品,比如硝石、钢铁等生产武器的原料,还有在别处得不到的大炮和火铳,要知道日本有硫磺,只要再拥有硝石,就可以制造火药了,而钢铁是日本一直无法自产的,来往商人运来的也多是无法打造武器的潞铁,至于火炮,在日本被称之为国崩,德川幕府还能从荷兰人手里得到一些南蛮火器,但是被限制的各藩国可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当然,这只是涉及走私,郑尚在感觉自己还可以操办的了,只需要往大都督府那边报备一下就可以了,甚至私下贸易也可以,但是后面的要求就有些超出了郑尚在的能力范围了。 毛利家购买火器可不是为了打猎,这种富国强兵的行为唯一的目的就是倒幕,这已经是国家大事了,郑尚在没有汪直、颜思奇那种能耐和胆量,自然不敢参与,他只是答应帮着毛利家与大明朝廷那边建立一条联络通道,实际上,郑尚在已经决定了,等回到了大明,今天的一切事情都要去找大都督府报备。 郑尚在考虑一番说道:“毛利君,你我交情不浅,一向礼让,有些事情,某不说,毛利君也是明白的,你我所议之事无论在哪国都是杀头的重罪,毛利家的意思尚在已经完全明白了,下次来自然有所答复,如今可以确定的是,钢铁、硝石和粮食都是可以进行贸易的,毕竟大明未曾禁止这些。只是.......,毛利家总要向朝廷有所表示,朝廷才相信毛利家真诚合作呀。” 毛利幸男笑了笑,说:“自然,自然,投石问路的道理,幸男还是懂得的。” 啪啪! 毛利幸男拍了两声巴掌,只见两个小姓从角落里走出来,轻拉毛利幸男身后的绳索,一道帷幕缓缓打开,郑尚在以为会是女人什么的,但不曾想却是一个宽大的窗户,而窗户外面,则是星火点点,远远还有吆喝声传来。 郑尚在站起身,向外看去,那是一个狭小的海湾,入海口的礁石上已经点燃了火把,照亮了航路,大大小小的船只穿行着,但是在众多灯火的照耀下,几个巨大的阴影暴露在郑尚在的眼前。 那是五艘身形巨大的舰船,高高的桅杆和一排排的炮窗显示,这不是商船,而是地道的军舰而且是少见的三层甲板主力舰,看那长度,足有二十余丈,一侧的炮窗超过了四十个,这等大家伙,在登莱水师之中也是可以担当主力的,而从海湾里的设施来看,这并不是日本的造船厂,事实上,日本也没有制造夹板船的能力,而看那些匠人、水手的动作来看,他们似乎是在修船。 “等等!”郑尚在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来,展开看了,那是他那在水师的侄子写给自己的信件,那个侄子作为一艘主力舰的水手长参与了东沙海战,并且建立了功勋,书信之中,侄子用十分华丽的语言描绘了登莱水师取得的伟大胜利,但也对五艘荷兰舰船逃离的事实表达了遗憾。 而在日本就出现了五艘盖伦船三层甲板大帆船,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再联系到荷兰武装商船对大明船只的封锁,郑尚在完全确定,这五艘船就是荷兰舰队的余孽! “显而易见,郑君,这是荷兰舰船,事实上,我们毛利家的探子已经搞清楚了,这是荷兰远征舰队的五艘主力舰船,他们的首领是海军上将特罗普,上面共有近两千名水手,而且还有多达十二艘的小型舰船或者商船在外海驱逐、伏击明国的船只,目的很明显,他们不想让你们知道五艘舰船在长崎。”毛利幸男说道。 “德川幕府怎么会允许荷兰军舰藏匿在长崎,他们不会不知道的,肯定是暗中支持,这是对大明赤裸裸的挑衅,帮助大明的敌人,是自取灭亡之道!”郑尚在挥舞着拳头,怒气冲冲的说道。 长崎可不是长州藩那类外样大名的藩国,是德川家族的领地,这么一支舰队,数千水手,没有德川幕府的支持不可能进来,水手和士兵要吃饭,修船需要工匠和材料,这些都需要人支持,而特罗普甚至没有足够的资金。 毛利幸男看了郑尚在的反应,微微一笑,他很满意眼前这一幕,德川幕府收留明国的敌人,并且予以资助,显然会引起明国的怒火,这是毛利家族愿意看到的,能够引入大明这样一个大势力进来搅局,毛利家的利益才会得到拓展,倒幕的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我必须返回大明,向秦王报告这一重要的情况!”郑尚在稍稍冷静下来,便坚定的说道。 他很清楚这样一支规模舰队对于海洋贸易带来的威胁,虽然他们没有资格再与大明水师决战,但是一旦修理完毕,这五艘船只完全可以肆意的攻击劫掠商船,而除了水师的主力舰,没有什么舰船是它们的对手。 “郑君,请坐,请坐,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这件事了。”毛利幸男微笑说道,待郑尚在坐下,他问:“您认为,等大明准备妥当,调集水师前来消灭红毛夷的舰船需要多长时间?” 郑尚在并非水师将佐,但是从侄子的信中也是知道,东沙海战是一场惨胜,而主力的舰队都在澳门和大员一带,从自己报信到决断,再到传信给水师,集合前往长崎,没有两个月是做不到的。 两个月的时间就太长了,荷兰舰船至少在这里停泊了一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早就修好离开了。 “毛利君,您的意思是您有办法拖住荷兰红毛夷,为大明水师的到来赢的时间?如果是真的话,大明朝廷绝对不会忘记长州藩的友谊的。”郑尚在激动的说道。 毛利幸男微微一笑,道:“当然有办法,这也是我们毛利家的家主向大明释放的善意。” 第482章 章十二 遏制策略 显然,长州藩早就密谋这件事了,如果不是郑尚在恰巧来到长崎,那么他们也会想办法前往朝鲜,去大明主动告知,郑尚在倒是感觉自己赚到了。 长州藩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拖延荷兰舰船的修理和补给速度。 要知道,这五艘舰船可是万里远征,只在巴达维亚休整过几日罢了,在东沙海战之前,就遭遇了台风带来的暴雨和风暴,东沙海战,所有船只都是受创,其中两艘还遭遇了碰撞,一路步履蹒跚好不容易到了长崎的,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武备不足,东沙海战消耗了大量的弹药,炮弹还好说,不管质量好不好,融了铁铸造就行,但是火药在日本可是稀有品,而让五艘主力舰能恢复武备,至少需要一百吨火药,这个数量可不是短时间可以筹措出来的。 这一切多半要着落在商人身上,只要插手其中,就能再拖延许多时日。 郑尚在立刻让毛利幸男拿来纸笔,二人把条件和一些商定的事项写出来,毛利幸男还把一封长州藩藩主毛利秀就的书信一道交给了郑尚在。 郑尚端起酒杯,撒在了自己的身上,佯装大醉出了阁楼,当仆人要把他扶上轿笼的时候,被郑尚在一脚踢开,要来一匹马,笑骂着离开了,寒风之中,郑尚在一路下了小山,前往了长崎的商馆,许多日本商人已经在等待他了。 见到这一群商人,郑尚在连连告罪,当场就与他们进行贸易商谈,一直到深夜,第二天,商馆传出了消息,郑尚在因为过度劳累和饮酒过量而生病了,前往了一处别院静养,一切事务交由了二掌柜处置,实际上,后半夜的时候,郑尚在其赶往了港口,乘坐一艘长州藩安排的巡逻船,直奔对马岛而去,然后在那里换乘小船,去了日本设立在釜山的商馆,到了釜山向当地的官吏表明了身份,一道前往了京城。 孙传庭府,书房。 中午的小憩结束,孙传庭从床上起来,坐在了书案上,拿出纸笔想要写什么,这个时候,夫人走了进来,问道:“老爷,午饭在这里吃,还是去堂里?” 孙传庭刚拿起笔,就被打扰,却也没有生气,随口说:“还是在书房吧,一家子吃饭,规矩忒也麻烦了。” 孙夫人忍不住掩嘴一笑,如今无论是上朝还是去军机处办差,仪式都是简化了许多,不知不觉间,孙传庭已经不太适宜那些麻烦的规矩了,不过孙夫人倒是乐得如此,至少这几年孙传庭的身体很好,原先花白的头发竟然有些变黑了,他自己都是打趣返老还童了。 “老爷,吴甡大人来了。”仆人走了进来说道。 孙传庭微微皱眉,继而释然的笑了,说:“定然是为了倭国的事情,也罢,劳烦夫人上些酒菜来,我们也好把酒言欢。” 孙夫人看了一眼书桌上挂着的一个木板,上面有一串名字,显然今日吴甡也是不在军机处当值,也就没有挡着。 已经是寒冬了,虽然有燕山屏护,京城依旧是朔风似刀,寒冰似铁,吴甡穿着厚重的皮裘进了孙传庭的书房,进了门,却见桌子摆了几样小菜,一只酒壶,两只杯子,酒壶已经烫上了,看到孙传庭如此,吴甡脸色微变:“孙大人倒是乐得自在。” 孙传庭道:“如今清算东虏的事情基本算完了,三法司主要就是丰富大明律了,这种琐碎事,一时半会也是处置不完的,今日不当值,自然舒缓一些,吴大人面带忧色,定然是为了倭国的事情了。” 说着,孙传庭已经给吴甡倒了一杯,笑道:“倭寇嚣张,收容国敌,公然与大明作对,王师出兵惩戒,也是应有之义,更何况当年倭乱之事不了了之,如今也该有个结局了。” 吴甡一饮而尽,叹息一声:“这件事,老夫倒是不反对,只是秦王未曾定下大略,老夫心中担忧呀。” 吴甡所说的大略便是大明对日本的底线,说起来,无论是东虏、葡萄牙还是荷兰、西班牙,开战之前,秦王都是与军机处的重臣商讨,怎么做,做到哪一步,底线是什么,大家都是明了,便如荷兰,目前也只是清除其在东南亚和印度洋上的一些据点,称得上劳师远征,但是谈不上穷兵黩武。 但是在日本这件事上,秦王一直未有定论,便是登莱水师出兵惩戒,也只是把这件事限制在日本收容荷兰舰队之上,至于对日战略,从未提及,吴甡非常担心秦王一怒之下,发动灭过之战,吞并日本。 在吴甡看来,日本可是拥有两千万人口的,虽然与大明一衣带水,唐宋时代也从中国学习到了许多东西,但与朝鲜可是具有本质上的差距,在文化层次就是难以吞并的,一旦变成了全面战争,后果不堪设想,两千万人,又是在本土作战,凑出一百万兵不是问题吧。 “白谷向来知兵,大略之上,秦王也多仰仗于你,不知可有章程定下,可否说一说,让我这个老家伙也稍稍放心一下。”吴甡见孙传庭满不在乎,只得把来意说明白。 孙传庭笑了笑,说:“吴大人啊,秦王也未曾与我商议此事,不过您既然这么问了,我便实话实说了吧,秦王也是没有下定决心呀。” “为什么?”吴甡诧异问道。 孙传庭哈哈一笑:“还能为什么,日本就是一个刺猬球,难以下口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说:“日本虽然贫瘠,但也是有银山铜矿的,能养活两千万人的地方,至少比西伯利亚强的多吧,秦王怎么不想吞并了,但恰如您一直以来顾虑的,日本人太多,又和朝鲜不一样,吞不进咽不下,消化不了,最后反而成了坏事。” 说着,他拉过身边的小车,上面有一个铜制的地球仪,孙传庭转了转,指了指美洲和后世澳洲两个地方,说:“这两块土地都算是无主之地,每个都比华夏故土都大,秦王说,每一个都是适居之地,若是为旁人所得,足够成长起两个有能力威胁大明的国家,虽然西人涉足了美洲,但人数很少,两块土地上都是一些生番,把吞并日本所花费的资源投入到这两块地方,足以占据其一!” “依你所言,不会吞并倭国了?”吴甡问道。 孙传庭摇摇头:“至少短期内不会,但是也不能放任日本,对吗?” 吴甡点点头:“此言甚善,决不能放任,这些年,老夫对西夷也是多有了解,泰西诸国,丁口多不过三五百万,便可纵横四海,进取东方,秦王开海不过五年,也可独霸海洋,泰西人做得到,大明做得到,倭国自然也做得到,倭国更类似泰西诸国,土地贫瘠,人民无法靠耕植为生,只得出海搏命,倭国本就丁口兴旺,不乏匠人水手,若效仿此道,不出三十年,必将再为大明之患,哎,万历朝三大征,老夫也曾批判朝廷劳师靡费,现在看来,入朝抗倭倒是真有先见之明,若是当年不管,倭国怕是早已成为海上强国了。” 孙传庭笑了笑:“那吴大人以为当如何?” 吴甡道:“若无吞并之能力,也不可放任自流,倭国之事大明还是要操持上下的好,既要让其开国通商,让大明得海贸之利,也要防备其依海兴国,老夫思前想后,若倭国恢复到几十年前,藩镇自立,无有中央的状态,自然也就不会威胁大明了。” 孙传庭却是直接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吴甡这个士大夫竟然也有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想法,如果放在三年前,自己提出类似的构想,一定会被其以道德、良知批判的。 愣了片刻,孙传庭微微点头说:“下官也是这般想的,如今大明陆上与诸国争霸,海上和西夷争雄,还要开拓新土,平定南京叛逆,实在没有资源和精力去吞并日本,不如退而求其次,以遏制为主,待局势明朗,力量充足,再行吞并之事。” “孙大人可有良策?”吴甡瞬间感觉遇到了知己,笑问道。 孙传庭自然和盘托出,这个策略二人商议许久,最终送达了孙伯纶那里,由此定下了对日的国策,简单说就是分其土,乱其国,传文化,主遏制。 大明对于日本的抓手还是有很多的,除了正在培育的高山中明为首的切支丹群体,已经出现投靠意图的长州藩,还有琉球,早在万历三十七年,日本德川幕府派遣萨摩藩出兵进占琉球,逼迫琉球这个大明的藩属国朝贡,造成了一国两属的局面,显然,这是大明所不能接受的。 而对日国策落到实处就是一个久远的计划,从领土方面来讲,要把琉球从萨摩藩手中解放出来,重新归为大明的藩属,并在其国内获得港口,像吞并朝鲜一样,慢慢吞并这个小国家,而在北面,则是夺下虾夷地,把日本限制在本州、九州和四国四个岛屿上,限制其生存空间。 除了领土,便是逼迫日本开国贸易,把与对外贸易的特权从幕府手中分摊到各地藩国那里,雨露均沾,通过支持其国内的倒幕力量,将日本重新拖回战国时代。而在贸易的过程中,输入明国的文化,还要让切支丹重新回到日本,从文化和宗教层面让日本变的更加混乱。 这个计划送达孙伯纶面前的时候,让纠结其中,准备走一步看一步的孙伯纶大感意外,他细细审定之后,决定就此确定这个对日国策,由此导致的改变是,筹备前往日本的登莱水师暂缓了十日,与大明对日使团一道前往日本,而率领这个使团的就是孙传庭,负责一切对日的交涉和谈判。 君威号的指挥室。 郑鸿逵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窗户边的军官喊道:“把窗户关上,全部关上!”说着,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皮裘,披在了正在研究海图的孙传庭身上,说:“孙大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您还是注意身体的好。” 孙传庭已经五十岁了,确实已经过了适合出海的年纪,郑鸿逵可不想他在自己身边出事,日本的大事还都仰仗于他呢。 “无妨,无妨,倒也不是非常冷。”孙传庭裹了裹皮裘,看着海图问:“郑将军,还有几日到长崎?” 郑鸿逵指了指远处一片黑色的陆地说道:“那里是屋久岛,已经是到了日本海域了,未免被荷兰的武装商船发现,我们是从琉球外面绕行过来的,再有两日也就能到长崎外海了,到时候就能对藏匿在海湾里的荷兰舰队进行突袭。” 孙传庭微微点头,指了指海图上被用红色区域标注的海湾,问:“这就是荷兰舰船的锚泊地吗?” “是的,按照情报,至少在月底之前,他们都不会离开的。”郑鸿逵回答道。 “这里呢?”孙传庭指了指海湾的更深处的位置,那里也有一个港口,比锚泊地还要大。 郑鸿逵笑道:“大人,这是日本幕府安排在长崎的水军码头,都是一些关船和巡逻船,用来收税和稳定秩序的,是幕府的舰船,与荷兰人没有关系。” 孙传庭摆摆手,说:“当他们收留荷兰人的时候,就已经有关系了!” “那您的意思是?”郑鸿逵倒是有些不理解了。 “很简单,你们武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搂草打兔子吗,与荷兰舰队一起收拾了,算是给德川幕府一个教训!”孙传庭认真的说道。 两日之后,长崎。 晨雾还未曾散去,远征日本的舰队已经忙活起来,随着郑鸿逵的命令下达,炮手们点燃炉子,烧灼炮弹,打开炮窗,准备火药,而甲板上则是撒上沙土,一切都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因为荷兰舰队藏身的海湾过于狭小,只能展开三艘军舰,所以只有君威、君度和威海号进入其中,当然,担当攻击主力的是准备妥当的火攻船。 呜呜呜! 一声声凄厉的号角声传来,显然,瞭望哨已经发出了预警,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即便再给荷兰人一个时辰,也不够他们把船开到外海。 站在船艉楼的孙传庭看到岸边整整齐齐停了五艘盖伦式大帆船,样式与自己的座舰差不多,而在更远处,则是密密麻麻的关船和巡逻船,率先进入海湾的是十二艘火船,满载着硫磺和鱼油,冲进了海湾,里面的荷兰军舰已经开始开火了,但是因为无法移动,射角有限,所有炮弹都威胁不到火船,十二艘火船全部冲向了岸边的荷兰军舰。 水手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有些已经跳下船只有些则是用火绳枪攻击。 嗤嗤! 十二艘火船几乎同时点燃了大火,一群操控他们的水手跳了下来,火船蜂拥而入,裹挟着热量和火焰狠狠的撞击在了荷兰军舰身上,船内的鱼油和硫磺泼洒在了上面,火势蔓延开来,火焰好似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化身恶魔,四处舔舐,缆绳、船帆、船板乃至人,一切可燃的东西都燃烧起来,所有人都疯狂的往下跳,不管下面是海水还是礁石,像是下饺子一样。 三艘战列舰也是跟了进来,但是距离荷兰军舰半里地的位置停下来,开始炮击远处的关船,空气中到处都是浓烟和臭味,火焰把一切都吞噬,不时发出轰隆隆的爆炸声,五个巨大的火堆照亮了整个海湾。 两个时辰之后,三艘战列舰冲入深处,包了铜皮的船底撞击着海面上的漂浮物,将一切碾碎,许多好不容易跳海逃生的荷兰人直接被撞碎了脑袋,绕过了锚泊地,混乱的关船码头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开火!打光所有炮弹!”郑鸿逵的命令下达了,一个新的炼狱即将诞生! 第483章 章十三 德川幕府 孙传庭抓着一根绳索,站的标志,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声,甲板之上兵甲林立,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刺鼻气味,而在不远处的码头,早就是一片火海了。 “升起金龙旗,登陆!”郑鸿逵的大嗓门传递开来。 一面巨大的旗帜出现在了君威号的顶部,那是发动进攻的信号,三艘军舰列阵前进,君威号不断扭转着巨大的身躯,虽然巨大,但是敏捷的像是一条剑鱼一样,孙传庭感受着船在脚下旋转着,每当侧舷对准敌人的时候,就是一阵炮火轰鸣的声音。 到了距离百步的时候,舰船上的铳手也开始用火铳打击,炮声与重生连绵不绝,白色的烟雾扑面而来,但是孙传庭却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火药气体的粗辣感觉,这是拥有绝对力量的感觉。 岸边已经是火光冲天,船只在燃烧沉默,那些身材低矮的日本嘶吼着,嚎哭着,在烟与火之中奔逃,偶尔有人敢于反击,也是垂死挣扎,很快就被甲板上的火铳打倒。 咣当一声,跳板放下,一队队精锐的士卒冲上岸去,越过火焰,穿过一群跪地求饶的日本人,冲进官署和仓库,消灭任何反抗和没有来得及投降的人。 “大人,分舰队已经把出岛打下来了,荷兰商馆完美无缺,我想,厨子已经开始准备午餐了,您可以尝一尝荷兰或者日本风味的午膳。”郑鸿逵微笑着走到了孙传庭面前,说道。 所谓的出岛是一种日本人建造的人工岛,因为闭关锁国,除了中国海商,等闲外国人不能在日本居住,所以便建造人工岛,原本出岛是为葡萄牙人建造的,后来禁止与葡萄牙人贸易,出岛的使用权就被交由了荷兰人,从崇祯十四年开始,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馆迁徙到了出岛之上。 很快,君威号把孙传庭送到了出岛上的荷兰人商馆,那里的厨子为他准备了特色的日本美食,饭团滚油豆腐,细腻的油豆腐配合干饭以及那鲜美的鲣鱼酱,还有一杯热腾腾的姜茶,孙传庭享受着日本美食的时候,登莱水师可没有闲着,他们登陆了水军码头,把日本水军和荷兰人全部抓来,而舰队则是封锁了整个长崎港口,不让任何一艘舰船出入,孙传庭许可了这一切,静静的等待着日本德川幕府的使者找上门来。 很快长崎奉行乘坐小船上了出岛,这是德川幕府安置在长崎的官员,负责长崎的民政和死法,也负责对外交涉,算是一方大员了,这个时代有两名长崎奉行,但是孙传庭一个也没见,原因很简单,长崎奉行只是日本官职中的‘正四位’顶多和知府一个级别,且不说孙传庭是内阁辅臣,一品大员,仅仅是大明使臣这个职衔,也足够幕府的幕府将军出来想见了。 “这位将军,天使大人不出来相见,我等如何澄清事实,申明误会呢?”长崎奉行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自己挨了打,港口被封锁,求见却是不得,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你们的身份不足以见到天使,快快去江户,把真正能拿主意的叫来!”郑鸿逵以往就和日本人打交道过,自从德川幕府锁国之后,日本人对于中国商人的尊重也不如以往了,今日见长崎奉行这类大官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尤为的感觉兴奋。 “大御所如何能离开江户呢?”长崎奉行为难说道。 “那就让老中来,如果一个月内不来请罪,就勿要怪我们不客气了。”郑鸿逵直接把两个奉行都赶了出去。 正在争执的时候,一个年轻的书吏走了出来,对郑鸿逵微微点头,说道:“将军,孙大人让下官把停战合约给他们。” 两个长崎奉行诧异的看了书吏一眼,书吏拿出一份文书,他看了看眼前二人,也分不出主次来,只得递给其中一个年长的,书吏说道:“我家大人有命,尔等执此停战合约前往江户商议,一个月内,派遣老中前来签约,逾期不至,大明王师自然上门讨取!” 两个奉行皆是不敢再坚持,接过了文书连忙去了,郑鸿逵走进了房间,发现孙传庭正组装一座西洋钟表,便小心的问道:“大人,停战合约的事情.......。” 他本想问问,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毕竟自己是舰队指挥官,孙传庭微微摇头,说:“这本是秦王殿下拟定好的,并非本官临时起意,对了,我已经誊抄了一份,你可以看看。” 郑鸿逵接过那份文书,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个条件,看了前面几个郑鸿逵就说:“日本人不会同意吧。” 孙传庭微笑道:“这可由不得他们,要不然,让你带支援舰队来干嘛?” 郑鸿逵想起支援舰队和它们载满的武器,恍然明白了过来,孙传庭指了指一边的书匣,说:“那是毛利家送来的地图和情报,支援舰队便是用在那里的,你好好研究一下吧,本官想,这一仗可是避免不了的。” 郑鸿逵打开书匣,拿出了地图,看到上面所绘制的城市,笑道:“大人,登莱水师会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印象的。” 江户,御所。 松平信纲坐在轿笼里的软垫上,双眼微闭,静静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轿笼已经穿过了嘈杂的街道,进入幕府将军居住的御所之中,很快他就要见到德川家光,然而,他却想这个时间慢点再慢点,即便接到消息已经七天了,但是他仍然不愿意相信明国已经打上门的事实。 他是这一代幕府将军的老中,但与将军德川家光并不只是上下那么简单,当德川家光诞生的时候,他就成为了德川家光的小姓,与德川家光一道成长,辅佐他接过权柄,辅佐他平定各类叛乱,制定官僚体制,最终确定了德川家光的幕府将军地位,而他也如愿成为了老中,继续为德川家光服务,一直到死。 但是松平信纲越发感觉到乏力了,他感觉自己的才学和能力都不足以再继续支撑德川家光的野心,这几年来,德川家光不再满足于只是作为日本最具实力的领主,他期待成为全国最高统治者,像明国的皇帝一样,更精确的说,想那个执掌明国,拥有绝对权力的秦王殿下一样。 甚至,二人费尽半生心血维护幕府的幕藩制度,在现在的德川家光眼里,也成了一种束缚,人打破这种束缚的方式,就是引入外力,三个月前,荷兰人的舰队请求入港的时候,他恳求德川家光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表明态度,更不能站在失败者的一方,但是德川家光拒绝了,那个南蛮将军很敏锐的抓住了德川家光想要一统全国的野心,提出可以让舰队和上面的士卒协助此时,以获取结盟,共抗明国。 松平信纲也知道一个强盛的明国对日本是不利的,像元朝那样进攻日本是早晚的事情,但他并不认为日本要与荷兰合作,毕竟荷兰在万里之遥,而日本却离明国实在是太近了,一旦失败,代价会由日本承受。 “阁下,已经到了,大殿在等您。”身边的护卫长小心的说道。 松平信纲下来轿笼就听到房间里传出的德川家光的咆哮声音,他对守在门外的小姓说道:“去弄些茶水来吧。” “为什么?为什么!明国不是已经衰落了吗,那些贪婪的商人不是说他们分裂成了两个部分,都是由贵族夺取了皇权吗,他们不是应该与鞑虏进行交战吗,怎么会打到日本来,又怎么会如此大胆,直接进攻我们的国土!” 松平信纲走了进去,微笑硕大:“大殿,明国确实分裂了,却没有衰落,那个被尊为秦王的男人带领半个明国就获得数倍于原先明国的力量,而鞑虏已经被他们消灭了,最新的消息是荷兰人已经两次败在他们手里,几近全军覆灭,而不是特罗普阁下说的那样,只是遭遇微小挫折。” “信纲,你这是在质问我吗?”德川家光脸色一正,问道。 松平信纲微微摇头,跪在地上行礼,德川家光道:“起来吧,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这是明国使臣提出的停战合约,大殿请看。”德川家光却是没有起身,从袖中拿出刚到的合约,递了上去。 德川家光打开了看了一眼,便是狠狠的摔在地上,咆哮道:“我不会同意的,如果明国想打,就来吧,德川家的武士已经做好了尽忠的准备了。” 松平信纲捡起那文书,说道:“大殿,即便是不同意,也要谈,如何谈,定下什么条件,我们还是先商议一下吧。” 德川家光看了一眼松平信纲,说道:“信纲,我后悔了,当初不该接受特罗普的礼物,特别是那些国崩,更不该过早的做决断。” 松平信纲微微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实际上,他感觉如果德川家光重新变回原来那个睿智而理性的幕府将军的话,长崎一事,也只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孙伯纶定下的停战合约,一共罗列的三十六个条件,主要包括交出战犯,赔偿损失,割让岛屿,开放口岸,允许明国在日本部分城市和岛屿驻军。 显然,除了交出特罗普这个始作俑者,其余的德川家光一个也不想答应,有些不光不想答应,而是没有能力答应,仅仅是战争赔款就达到了九百万两,其中不光有此次出兵的军费,还有包括当年丰臣秀吉入侵朝鲜和嘉靖朝滋扰东南沿海造成的损失, 至于割让土地和开放口岸,更是完全打破了闭关锁国政策,更可笑的是停战合约不是一本而是两本,其中还有一本来自明国的盟友葡萄牙,他们提出了一个更为苛刻的条件,那就是允许天主教在日本继续传教,并且允许切支丹和流浪在外的日本人回国。 二人秘议到了很晚,才定下了条款,只赔偿三十万两作为军费,承认包庇荷兰舰队的错误,并且道歉,驱逐荷兰人,与荷兰人断交,扩大朱印船的规模,扩大长崎的明国人商馆规模,不割让岛屿,但是萨摩藩交出侵占的琉球岛屿,如此林林总总十三项。 因为谈判的代表是松平信纲,德川家光并没有制定细则,可以做一些妥协和权衡,比如把驱逐荷兰人变成将所有荷兰人交给明国舰队,不仅可以与荷兰人断交,甚至可以加入明国、葡萄牙的联盟。 至于葡萄牙的合约,德川家光只想一万两白银打发了,但在松平信纲的苦劝之下,德川家光同意让葡萄牙重新回到长崎进行贸易,但是不能从事传教等宗教活动。 松平信纲已经快五十岁了,一整天没有休息,他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德川家光说道:“信纲,回去休息吧,过上十日,我让人护送你去长崎!” 这话一出,松平信纲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诧异的看着德川家光,说道:“大殿,距离约定的期限已经不足十二天,如果过十日再动身,那么就赶不及了!” 德川家光拔出佩刀,看着那冷冽的刀锋,说道:“信纲,没有约定的期限,那是明国使臣自己制定的,我要让他知道,日本的事情,不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日本主宰是我,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 “可是......大殿,他们可是说了,如果逾期不至,就要提兵来取!”松平信纲小心的提醒道生怕德川家光漏掉了这一重要的信息。 德川家光看了看松平信纲一眼,冷冷一笑:“我们已经让步太多了,而且是不战而让,这有辱我德川一门的家名,如果他们要来,就来吧,我们在海上不是他们对手,但是上了岸,德川家的武士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等明国人的血在日本的土地上溅落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那些条件,不是想提就能提的!” “如果真的要和谈的话,没有必要惹恼明国,大殿,藩国的大名都看着呢,一个不慎,这群恶狼都会跳上来的。”松平信纲劝说道。 “哼,只要我们赢了,便可震慑这群宵小之辈,德川家的荣耀不容任何人玷污,明国人又能怎样?”德川家光站起身,一记虚斩,昭示着他那不甘的内心 松平信纲这才明白,野心是最汹涌的火焰,一旦升腾就再难扑灭,或许自己是真心求和,而在德川家光的眼里,那只是把明国人引诱上岸的一个砝码罢了。 “看来我真是老了,大殿,此事解决完,请赐我归乡吧。”松平信纲淡淡说道。 “懦夫!”看着松平信纲离开后,德川家光低声呵斥道。 这个时候,一个小姓走了寄来,说道:“大殿,江户町奉行送来消息,两艘明国舰船出现在了江户外海,说是谈判地点定在了军舰山,让我国使者不用再去长崎了。” 德川家光问道:“是他们主动送上门消息,还是町奉行前去联络的?” 小姓回答:“是主动送来的消息,还催促大殿和老中殿下尽快拿出决断。” 德川家光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明国不过如此,外强中干,而且出尔反尔! 第484章 章十四 江户湾条约 崇祯十七年的最后一天,江户湾,浦和水道灯塔。 在这里可以看到美丽的江户城,因为是新年,城市里特别的热闹,爆竹声不断,半空之中不断亮起一个个的烟花,分外美丽,村上大夫看着那美丽的夜景,感叹说道:“贵人们就是好命呀。” 他嘟囔着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他今晚的饭食,两个米饭团和几颗腌梅,相比平日,已经是很好的饭食了,但是在这个晚上,村上大夫是多么的渴望能与家人呆在一起。 忽然他听到下面有动静,嘟囔着站起身,看看是什么蠢货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选择出海,等他站起身的时候,却被一个人捂住了嘴巴,然后就是心头一凉,闭上眼睛之前,村上大夫看到至少三十艘舰船驶入了江户湾。 夜色正浓,飞鱼号进入了江户湾中,船长就站在船艏桅上,抓着一根绳索,目光扫过漆黑的海面,看着远处的烟花,船长嘟囔道:“好好享受吧,一会给你们更大的烟花看!” “告诉炮长,让底下人都注意点,声音小一些!”船长听到甲板下面砰砰作响,低声骂道。 海风的吹拂下,飞鱼号劈开平滑的海面,继续向着灯光最亮的地方驶去,他与身后十八艘单桅纵帆船要驶入江户川之中,驶入江户城的最深处,因为敌人尚为发现,飞鱼号这艘先遣船速度非常慢,已经开始涨潮了,即便是不用船帆,涌入内河的潮水也能把船只送达目的地。 飞鱼号成功驶入了江户川,两边都已经是低矮的民居了,在西南方向,有几栋亮着灯火的高大建筑,应该就是一些贵族居住的地方了,河道两侧已经出现了人,隐藏行迹已经是不可能了,按照事先的约定,飞鱼号挂起了几十个红色灯笼,关闭了炮窗,整个舰队变成了一条条的花船,引来更多人的观看。 而在江户湾之中,在君威号等主力舰的护卫下,二十艘东印度船各自在两艘军舰的拉扯下进入了预设阵地,这些东印度船是登莱水师仿照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东印度船打造的,这些船只拥有两千吨的排水量,是东印度公司用来向欧洲运送茶叶、香料等大宗货物的,但是登莱水师仿造之后一直作为补给船,而则二十艘则完全改为了火力支援船。 火力支援船的右舷经过了改造,第二层甲板的船壳正在水手们的努力下,一片片的被卸掉,只留下一根根的肋骨,而在肋骨之上,还包裹着铁皮,不光是肋骨,第二层甲板上看不到任何一点可以燃烧的东西,在肋骨之间的空隙之中,是一个个的巨大的铁箱子,如今箱子已经打开,前端已经伸出了船壳,正是一枚枚涂燃成红色的火箭弹,这是纵火弹。 水手们快速忙碌着,把安置在滑轨上的箱子推到最外面,每个箱子都被分成八个格子,里面各自有一枚碗口粗细的火箭弹,这是北府兵工厂最新研制的超重型火箭弹,重量在一百五十斤左右,射程可以达到十里,精度依然不够,但是对于城市这类巨大的目标,已经是足够了。 每艘火力支援船上都有两百枚的火箭弹,他们的仰角已经完全设定好了,就等着一声令下就可以发射了。 君威号的指挥室内,郑鸿逵拿着望眼镜看着远处进入江户川内的分舰队,一个个的黄色灯笼挂在了主桅杆上,同样,江户湾里的数十艘舰船都是陆陆续续挂上了准备妥当的信号。 郑鸿逵仔细看了一遍,说道:“孙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真的.......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个时候了,倒是郑鸿逵这个杀伐果决的战将犹豫了,孙传庭微微点头,说:“让日本人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吧!” “你我都会史书留名的,孙大人,到时候希望不是骂名!”郑鸿逵淡淡说道。 孙传庭哈哈一笑:“郑将军,胜利者是不会留下骂名的。” “点号炮,攻击!”郑鸿逵立刻传令下去。 砰! 一声炮响在江户湾里炸响,压倒了一切声音,之后便是一片死寂,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继而江户湾沸腾了! 火力支援船瞬间出现了一条条的火龙,咆哮着冲向了远处的江户城,它喷薄出滚滚的浓烟,带着一条长长的红色火焰,惊天动地的声音好似把天空都撕裂的一样,如是炫目耀眼,好像流星一般。 嗖嗖嗖。 四千枚火箭弹不断射击,高高的飞向了夜空,把火力支援船笼罩在了烟雾之中。 江户城中,许多因为守夜未曾睡着的人看到半空中出现的闪亮光点,纷纷大叫起来:“流星,是流星!” 然而,流星真的落下来了,砸在了江户城的建筑之中,继而便是震撼大地的剧烈爆炸,里面的硫磺和猛火油随着爆炸的冲击波撒向周围,把一切建筑都燃烧起来了,没有人能够躲过这种毫无征兆的打击,飞溅的弹片撕裂人的躯体,强横的冲击波可以掀翻一切木质建筑,有些人靠的太近直接被炸成了碎肉,也有人被倒塌的房屋压在了身上。 砰砰砰! 深入江户湾的分舰队在看到流星的那一刻,摘下了船上的花灯扔到一边,一连串的炮窗被打开,继而就是炽热的烧熔弹射向了江户城中,炮手们没有目标,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把炮弹打得远,尽可能把炮弹打光,江户湾里的主力舰队同样接到了这个命令,他们贴近海岸线,轰击着港口、码头、仓库甚至居民区,当一侧的炮管打热了,再换另一边重新来过,火药被成桶成桶的运送上来,没有齐射,没有瞄准,只有不断的开炮。 从天上来看,江户城中不断爆发出一个又一个的橘红色火焰,继而周围的建筑和人体都被席卷一空,然后是火焰升腾起来,到处都是奔跑逃命的日本人,整个江户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这里的建筑,鲜有不能燃烧的,寒夜之中,冲天的火焰弥漫开来,好像火山喷发了一般。 炼狱,一个火焰和浓烟的炼狱,江户,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就此变为了废墟。 崇祯十八年正月十五。 江户城燃烧了半个月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但与其说是扑灭的,还不说是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烧的,自然熄灭了。 包括德川幕府在内,没有人说得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死在这次攻击之中,但十五天来,从周围藩国赶来的救援,只找到了不到三千的幸存者,幸好德川家光居住的御所拥有石制城墙,挡住了部分攻击,御所虽然焚毁大半,除了德川家光,德川一门都是幸存了下来。 实际上,为德川家光收敛尸体的人知道,这位伟大的幕府将军是切腹自杀的。 在整理废墟的时候,日本人找到了五万多枚炮弹,其中只有不到二十枚后世发掘出来的用以纪念这次灾难,因为当年找到的所有炮弹,都必须按照签署的停战合约归还大明水师。 正月十五的早晨,一艘小船载着老中松平信纲来到了旗舰君威号的甲板,作为日本德川幕府的代表与大明帝国商讨停战之事,而孙传庭作为帝国的代表,坚持要求德川幕府先投降,最终,松平信纲签订了投降书。 这个仪式非常简单,松平信纲只在预备好的文书上签了名字,盖上德川幕府的印玺就是玩了,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刻钟,但正是这一画面,被一位葡萄牙的画家用油画记录了下来。 而在投降书上签字之前,德川幕府已经同意了停战合约,只是做了部分修改。 这封被后世称之为江户湾条约的停战合约,彻底摧毁了德川幕府的闭关锁国政策,将日本重新拉入了大明的体系。 按照合约,日本承认负有挑起战争的责任,并且为这次战争和嘉靖朝骚扰东南沿海和壬辰倭乱之事道歉,宣布与荷兰断交,把包括特罗普在内的所有荷兰人交给大明水师,当然,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特罗普就已经自尽了。 除此之外,德川幕府赔偿大明水师军费和赔偿金,一共一千二百万两,崇祯十八年赔偿三百万两,其余限期十年内付清,并且要以关税作为抵押。 德川幕府督促并且保证萨摩藩放弃对琉球的占领,并由萨摩藩对琉球王室进行赔偿,而且割让对马岛给大明,并且放弃对虾夷地(北海道)的管辖权,将对马和虾夷地上的日本人全部迁走。 开辟江户、大阪、名古屋、长崎、长门、仙台等九个城市为通商口岸,不得限制各地藩国对海贸易,放弃在长崎驻军,保证长崎数万华人的安全和利益不受威胁。 然而,在与葡萄牙的停战合约之中,德川幕府却表现出了强硬姿态,最终只允许切支丹归国于岛原藩,且不许所有切支丹居住地必须受到幕府监视和驻军,而不允许葡萄牙在国内设立教堂,和除岛原藩之外的地方传教。 江户湾条约的签订,标志着日本闭关锁国的结束,但是却没有让日本走上富强的道路,巨大的赔款压力被德川幕府分摊到了各个藩国身上,导致了幕藩之地的动荡,而对马岛上的对马藩和虾夷地的松前藩,因为失去了领地且没有得到幕府的补偿,率先开始了武装反抗,最终被德川幕府和大明王师一道剿灭,而实力更强大的萨摩藩咽下了吐出琉球的苦果,但是在赔偿的问题上却态度强硬,只以每年的关税的三分之一进行赔偿,也借着这个由头大兴海贸。 因为开辟通商口岸,且不能制约各地藩国参与外来贸易,德川幕府再也无法使用幕藩制度控制各地藩国的实力,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各地藩国,尤其是对大明和东南亚贸易方便的西部藩国实力大为增长,包括国崩和铁炮在内,大量的火器流入到西部藩国手中,让其实力增长很快,而一个更为有效的武器则是往日本大量输入粮食,特别是大米。 日本虽然富有银矿,但是日本一直没有自己的货比体系,一直到丰臣秀吉之前,都是使用大明的铜钱,如此导致的结局就是,在粮食贫乏人口众多的日本,大米就是硬通货,各国大名给士兵和武士的待遇都是靠大米来结算的,而海商从安南、暹罗、缅甸等地运来的大米,直接让日本开始通货膨胀起来。 江户湾条约签订五年之后,日本便是大乱起来,以长州藩和萨摩藩为首,纷纷展开倒幕运动,直接武力挑战德川幕府的统治地位,混乱持续了近百年,直接让日本变的四分五裂。 马尼拉。 高山中明走下了跳板,竟然直接摔在了沙滩上,许多人看了过来,却也只是笑笑,并无嘲弄的意思,毕竟对于水手来说,这实在是太正常了,高山中明在船上待了四个月,刚到陆地,他还有些不习惯。 在不远处的帕西河边,矗立着一座海星形状的城堡要塞,一堵八尺厚,两丈高的石墙保护在其中,隐约可见里面教堂的塔尖,虽然高山中明是一个虔诚的切支丹,但是从未进过里面做礼拜,因为所有的西班牙总督都要求只能让纯种的百人进入。 这一次,高山中明望向他的时候,眼中不是虔诚和向往,而是一种占领他的欲望,高山中明知道,如今大明已经击败了残暴的德川幕府,为切支丹在日本取得了一块容身之处,但是回到日本是做底层的贱民还是继续祖父的事业成为一城之主,还是要看切支丹们的功绩,而最后一次的功劳就在眼前的西班牙王城上了。 “高山殿下,咱们回家吧,我实在是太想念我的母亲了。”田中三郎说道。 “不,三郎,我们应该去取钱,你的母亲,我的弟弟,他们需要的不光是我们平安归来,还有这个!”高山中明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说道。 “很难想象,凭借这么一张纸,就能取得三千两银圆。”田中摇头说道。 高山中明拍了拍鹿皮口袋,里面发出银币碰撞才有的清脆声音,他说道:“即便是取不出,我们也是赚了不是吗,明国人很慷慨,而且为我们取得母国生存的权力,即便没有这三千两,仍旧是我们的恩人,不是吗?” “是的,恩人,高山殿下,我会以性命报答的。”田中三郎说道。 “记着,归国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我们的家人,这件事还处于保密的状态,当王城之上插上大明金龙旗的时候,这个值得庆祝的消息才能为人所知!”高山中明认真叮嘱道。 “高山队,下船!”田中三郎高声喊道,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大明军中的规矩,不光是他,连船上的切支丹武士同样如此,如果不是跟随明国人打了大半年的仗,现在他们早就跑下船了。 高山中明来到了下城区,只是带了田中三郎等七八人,进了一处福建商馆,看到掌柜在里面忙活,他把银票放在桌子上,说:“取钱。” 掌柜验了一下银票,说:“名册呢?” 田中三郎连忙取出名册,这三千两可不是给这几个人的,而是给高山队的所有成员,其中占大头的还是战死的人。 验过了名册,掌柜说道:“去后面房间里搬吧,高山殿下,从今日起,你将接受我的指挥,我是锦衣卫千户陆郎,专司马尼拉之事。” 第485章 章十五 天由大明 “高山队队首,高山中明接受您的调遣。”高山中明压低声音,说道,而他们身边的几个人都是俯首表示臣服,但是却尽可能让旁人看不出什么来。 “高山殿下,不用这般拘束,您可以随意一些。”陆郎靠在了椅背上,声音大了许多,见众人不解,陆郎笑道:“马尼拉的上空虽然仍旧飘扬着西班牙人的旗帜,但却已经是大明的势力范围了,我们已经取得了这里的主导权。” 见高山中明不信,陆郎带着他进了商馆的后院,只见一群劳力正在用小车把码头卸下来的货物存入库房之中,高山中明在登莱水师之中待的久了,又识得汉字,一眼便认出那一个个的木头箱子是水师不死军的弹药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是五百枚弹药。 明国人的铁炮很厉害,所有铁炮内孔都是一样的,所以可以事先铸造铅弹,和定量的火药装进纸壳里面去,成为纸壳定装弹,而在库房里面,还有许多的铁炮、长矛和刀剑。 “西班牙人怎么会允许你们囤积这么多的弹药?”高山中明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他可是在马尼拉长大的,知道西班牙人对当地的残酷统治,若不是因为宗教关系,日本人佩刀也要受限制。 最受西班牙人压制的就是明国人,几十年前一个叫林凤的明国海盗差点把马尼拉的西班牙人驱逐走,给西班牙人留下了心理阴影,迫使他们建造了坚固的王城,同时对明国人残酷统治,明国人有钱,又不团结,所以西班牙人几次屠杀明国人,抢夺他们的财富。 “西班牙人?他们已经成缩头乌龟了!”几个搬运弹药的家伙哈哈大笑起来。 “干你们的活儿!”工头几鞭子抽了过去,打的空气啪啪作响,劳工们赶忙干活去了。 陆郎等人出了商馆,骑上马匹,向着马尼拉的王城走去,这王城建在海边与帕西河的夹角上,一般都是通过船舶与外面联络,也有一片陆地链接,田中三郎在高山中明身边,他环视一周,问道:“殿下,您有没有发现,在下城区没有一个西班牙人。” 高山中明仔细去观察,热闹的街道上果然没有西班牙人,除了当地的土人就是明国人和留着月代头的日本人,陆郎说道:“西班牙人已经躲进了王城之中,龟缩不出了。” 陆郎简单的向高山中明介绍了一下马尼拉的局势,原来东沙海战荷西联军失败的消息传回了马尼拉,总督卡佩罗第一个想法就是逃跑,他心里非常清楚,这片海域的主导权已经转到了明国人的手中,而明国人肯定会来报仇的。 四十年前和五年前,西班牙人主导了两次对华人的抢掠屠杀,两次杀死的华人在五万以上,这可是血债,而明国人有句话叫血债血偿。 卡佩罗下令控制所有适合远航的船只,然后对马尼拉进行一次抢掠,抢走能抢走的一切财货,然后乘船离开,但是这件事一开始就不顺路,在崇祯十四年的时候,范兴就在马尼拉留下了不少暗手,主动联络当地的有实力的华人商贾,在一年前,当水师收复鸡笼的时候,一开始有些意兴阑珊的华人商贾终于意识到危险的到来,纷纷警惕起来,东沙海战胜利的消息传来,商贾们立刻行动起来,结寨自守,并且联络菲律宾的土著和苏禄国的反抗者守卫相助。 而西班牙在马尼拉驻军只有不到两千人,总督有撤退之意,自然不愿死战,所以节节败退,而前去下城区抢掠的西班牙士兵也遭遇了商贾们的抵抗,虽然无法面对面作战,但是足以让西班牙人付出代价了,在抢掠无果之后,卡佩罗只好放弃抢一把再走的想法,把各地的西班牙人撤往王城,准备撤退,但是商贾们却利用风向,发火攻船攻击了西班牙港口的舰船,导致只有两艘船幸存下来。 为了安定人心,卡佩罗只能让女人、孩子、伤员登上船只离开,其余人坚守待援。 “为什么不放他们离开,如果你给他们一个离开的机会,西班牙人不会不抓住的。”高山中明说道。 陆郎道:“五年前,西班牙人屠杀了两万多华人,在朝廷那里,已经被列为罪犯了,等待他们的只有坐牢和死刑。” “卡佩罗知道这一点吗?”高山中明问道。 “当然,高山殿下,按照刑部传达的文书,五年前,也就是西历1639年就在马尼拉的所有西班牙人都会被处以死刑,卡佩罗也不例外,其他已经回国的西班牙人,只要有记录的,都会被追问死罪,我们与西班牙的战争,结束条件之一就是交出屠杀华人的罪犯。”陆郎认真的说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秦王复仇,不死不休!”陆郎最后补充了一句。 高山中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知道,日本与明国的仇怨也很深,他想了想,问:“好吧,陆大人,现在需要您告诉我,您需要高山队做什么!” 陆郎指着远处的王城说道:“高山殿下,王城建造与帕西河边,周围的水道已经被沉船和木桩封锁了,而陆地方面则只有通过树林的那条大陆,我需要至少两百个武士持有铁炮在那里设伏,防备西班牙人可能狗急跳墙,我听说田中阁下是一位优秀的铁炮手,这个任务交由您再好不过了。” 高山中明问道:“那我呢?” “您帮我训练新兵吧,王师要在三月份才能赶到,商馆的海主们希望有一支能战的部队协助王师,以表达对朝廷的忠诚。”陆郎笑道。 高山中明微微点头,回去的路上,他问:“陆大人,我很想知道西班牙人有两千人,您是怎么靠一群乌合之众守住下城区的。” “高山殿下,你是马尼拉长大的,应该知道,这里至少还有七万华人!”陆郎笑道。 高山中明摇摇头,在他的眼里数量从来不是问题,菲律宾的土人更多,但是西班牙人只用了两千人就可以慑服他们。 陆郎见他追问,道:“其实方法很简单,首先告诉所有人,王师在海上取胜,不日即可到达,其次便是告知,抵御洋夷有功者,可以赐予官职,最后则是高额的悬赏,一个西班牙人一百两银子,高山殿下可能不知道,那两日西班牙人进犯下城区,光是你们这些切支丹便是从我手中领走了两万两呢,说起来,还有来打听神父人头是否更值钱的。” 崇祯十八年三月,马尼拉,军营。 天还未曾亮起,一群军官就用木棍和皮鞭把谁在大通铺上的士兵给轰了起来,一队队的士兵跑进棚子下面,稀里哗啦的吃着东西,然后用各地的语言交流着。 士兵中汉人最多,但占了不足一半,其余都是能听懂闽南语的土著,而比土著更多的是日本人,这还只是步队,使用的是火铳和长矛,如果算上武士们扎堆的跳荡队,那么日本人将会占据绝对主力。 实际上马尼拉的日本人几乎每一家都有丁壮在营中,原因很简单,能够归国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而且他们这些马尼拉的切支丹不是可以归国,而是必须归国,马尼拉日后会成为明国的土地,留在这里只能被当做外国人对待。 既然要归国,归国后的生活好坏就要抓住眼前的机会了,切支丹在马尼拉几乎都是下层人,没有什么积蓄,这样回国的话也是穷困潦倒,而几乎产生了,去当兵,衣食无缺,而且还给每月二两的饷,士兵及其亲属还拥有免费乘坐归国商船的资格,这实在是太诱人,更不要提杀死一个西班牙人给一百两的厚赏了。 吃过了饭,训练开始,长矛兵们穿着铁甲,戴着铁盔,扛起比真正矛枪还要重一倍的长枪,排成两列纵队围着军营开始跑步,而铁炮队则是站在那里,瞄准对面的靶子,枪口上悬挂着一块砖头,正在练习瞄准。 而跳荡队则两两相对,穿上藤甲、藤盔,手持木刀进行厮杀训练,高山中明亲自下场,教授他们武艺,高山中明教授的不是剑道,因为那需要长久的修习,他教授的是杀戮之术,如何在战阵之上杀人,所有的动作中没有任何格挡的,唯有砍杀和重击。 高山中明手持一根短矛,长度只有六尺,他的动作简练而沉重,只有格挡和刺杀,模仿的是西班牙、荷兰等铳手常用的刺杀术,六尺便是西班牙士兵火铳加挂了刺刀的长度。 他的对手类型不一,有手持太刀样式的日本武士,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的汉人士兵,还有一些拿着狼牙棒等重型武器的土著蛮族,高山中明每每出手,三两招就可以把对手打倒,然后告诉他们如何改进动作,对付刺杀术。 “对!就是这样,手要稳,出手狠,即便是被刺中,也要砍杀对手,很好,你早于我砍到了,很好!”高山中明鼓励着眼前的一个日本武士。 “还有五日,大明的水师就要来了,决战的时刻到来,今天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能让你在那天少流一滴血!”高山中明大声呼和着,周围的日本武士仍然有些不适应,因为这不是日本式的训练方式,他们不知道,这是高山中明在台湾的时候,跟着不死军的教官学习的。 待打败四个对手,高山中明收起短矛,指了指其中两个:“你们两个动作不稳定,继续练习,其余人,休息一下吧!” 一群人刚刚坐下,忽然传来了一声轰隆之声,就感觉脚下一阵晃动,众人相互看看,一个土著用闽南话问道:“是洋夷在开炮吗?” “好像不是,我感觉地面在震颤。”另一个人接口说道。 这个时候,旁边房子里的人灰头土脸的跑了出来,高山中明大声招呼:“全都坐到空地上去,不要慌张,是地震!” “地震?”许多人不明白地震是什么。 日本武士说道:“地震就是大地震动,在我们的母国日本,每年都要发生几次,不要担心,只要待在空地上,没有什么能伤到你。” 说着,地面又震动了起来,刚才吃饭的棚子已经垮塌,睡觉的木屋也开始变形,许多土著哇哇大叫起来,又过了片刻,隆隆轰鸣之声响起,烟尘四起,显然是以此更为强烈的震动,周围一切建筑都倒塌了,一片狼藉。 “我要回家,爱子和大郎还在家中。”一个武士站起身来,大喊道,向着军营外跑去。 然而,高山中明拦住了他,喝道:“你是士兵,如果离开这里就会被看做逃兵,要斩首的,滚回去!” 众人皆是躁动起来,高山中明跳上一块大石,喊道:“诸位,我们都是持刀矛的武士,如何能背弃恩主呢,恩主予我们粮食、金钱,难道是让我们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四散逃跑的吗,你们要想,从震动到刚才的垮塌,至少过了一刻钟,只要不是傻子,都会跑出房间的,又有什么危险呢,就算被砸在屋子里又能怎样,你们住的只是木屋、窝棚,又不是洋夷住的石楼,能砸死吗,周围邻居帮把手就能拉出来啊。” 高山中明见众人安定下来,点了几个人说:“你们几个去马尼拉看一看,把情况问清楚再回来告知大家。” 这几个人刚走,田中三郎骑马到了,他兴奋的大喊:“高山殿下,大喜事!” “刚发生的地震,怎么会有喜事儿?”高山中明脸色严峻,问道。 田中三郎大声喊道:“殿下,诸位同袍,天降正义,惩罚洋夷,洋夷的城墙和宫殿在刚才的大地震中毁损了,西班牙王城已经是一片废墟,完全失去秩序了,陆大人和商馆的海主发出了动员令,杀一洋夷赏银一百,抓一洋夷赏银二百,洋夷城堡中财货,谁拿到手就是谁的,马尼拉已经沸腾,百姓们发动了一揆,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前去了王城,你们还等什么,建功立业,发财受赏的机会来了!” 嗡的一下,整个军营都沸腾了,西班牙人仰仗的就是火器和城堡,如今城堡毁损,秩序丧失,还有什么阻挡呢。 高山中明喝道:“诸军列阵,随我进攻!” 西班牙王城,巨石砌筑的城墙和堡垒已经完全垮塌,地面上到处都是鲜血和石块,一群百姓从废墟之中穿梭着,搜索尸体,剥去衣裳、盔甲,扳开石头寻找了王城里的财物,无论发现金银还是死人,都是欢呼一片,对他们来说,都是金钱。 童海峰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而此战之中,抓到的西班牙俘虏有四百人,这还是陆郎把俘虏的价格提高到了人头之上,否则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这应该算是大捷吧。”方天华说道。 童海峰满脸苦涩,理论上应该算是的,毕竟西班牙人全军覆灭,但是有这种大捷吗,士兵们甚至都没有上阵,军舰都没有开火。 “童将军,反正东南亚的事务都由您一人决断,舰队总不能无功而返,不如开赴爪哇,谋攻,我们也好向朝廷有交代呀!”方天华小心的说道。 童海峰却是哈哈一笑,说:“方大人说的极是,但却并非我们有交代,而是我一个人,方天华接旨!” 忽然,童海峰从怀中掏出一封圣旨来,方天华愣了愣,连忙跪下,童海峰当即宣旨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委任大明水师参将方天华为吕宋总督........。” “恭喜你,方大人,你已经是吕宋总督了,说起来,你还是本朝第一个海外总督,也是第二任吕宋总督呀。”童海峰笑着说道。 “第二任?”方天华有些怀疑的看向童海峰,童海峰道:“第一任还是当年三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委任的,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但好在是有先例的。” 第486章 章十六 规划 孙伯纶对崇祯十八年这个年份有着特殊的感情,按照原本的历史,大明本该在崇祯十七年就灭亡的,但是因为他的出现,已经安然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虽然已经实际上形成了南北对立的局面,但孙伯纶认为那并不是问题。 实际上,从崇祯十七年开始,大明王朝这只沉睡的巨龙就已经完全被孙伯纶唤醒,走上了开拓扩张的道路,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扩张都是以胜利告终,这也大大减少了国内对此的阻力,至少内阁的几位重臣已经不再用穷兵黩武这类话来反对了。 大明原有的缙绅阶层经历了清算的阵痛之后,发现秦王并不是真正的想毁灭他们,在权力和财富两方面他们仍然具备优势和潜力。 在权力方面,虽然秦王改革了科举制度,彻底废弃了八股取士,扩大了参与科举层面,但缙绅们仍然占据主要地位,毕竟想要通过科举就要长久的学习,而学习首先要脱产,一个年轻人能够读书本身就是家族实力的表现,新的科举没有封闭缙绅们上升的通道,相反,随着吏员队伍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家族子弟成为了官僚队伍的一员,而在地方政务之上,宗族仍然有一定的话语权,闹出了重伤及人命官司,以及涉及大额银两的案件需要动用大明律法,但诸如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官府仍然愿意和宗族一道出面调停。 而在财富方面,原来的土地兼并和把小农变成佃农的模式是走不通了,但是投身于商贸却是各地缙绅的选择,几年下来,藏在地窖里的没奈何渐渐变成了银圆,更多的大缙绅开始变成银票,投到银行里去吃利息,他们虽然把银行看做朝廷办的钱庄,但是好处就是,钱庄里存钱要收费,而银行存钱却可以吃息。 民间的财富已经动员了起来,投放到了海贸和边贸之中,这些人推动着对外贸易和扩张的发展,每当京城来的邸报上出现内阁、军机处或者六部要收紧海贸的风吹草动的时候,都会在各地引起骚乱。 诸如吴甡、孙传庭、陈新甲这类从秦王执政前留下的老臣,思想也在发生着变化,他们是缙绅代言人,也属于缙绅阶层,但缙绅这个阶层却是已经变了。 如今横亘在老臣与秦王之间的矛盾,就是南京朝廷,大明已经具备了平定南方的实力,也通过在吕宋、台湾、澳门等地设立市舶司,来收紧对南京的放纵,但朝中大臣仍然不愿意和南京发生正面冲突,但是他们不能忽视来自大都督府的压力,这两年,叱咤风云的是水师和不死军,北府军团可是一直按兵不动,他们辖地内连山贼盗匪都是不见了,迫切需要一个突破口。 对南京朝廷有感情的老臣们自然不愿意北府军团挥师南下,但是那数十万精锐总要有一个宣泄的地方吧,那么只能对外扩张了,在吕宋、台湾和爪哇送去精锐营伍去征服土著之后,内阁发现,手里的兵力还是过于的充裕了,只能再开辟两个方向,美洲和澳洲。 这些老臣们却不知道,对于美洲和澳洲的开拓,为南京朝廷敲响了丧钟,原因很简单,对着两片全新的大陆开发和征服都需要人,征服还好说,大明有的是精兵,但是开发需要的可不只是士兵了,而孙伯纶显然不想走西方人的老路,先占领小地方,通过海贸和商业、抓捕奴隶,陆陆续续的移民过来,在那里是一片不毛之地就能迁移大量百姓的手段就是流放! 要知道,孙伯纶已经决定大明在海外的所有总督区,都要在五十年内建立州县。 开拓澳洲还还说,大明已经在爪哇有了基地,往南航行一段就到了澳洲,然后顺着海岸线寻找宜农宜牧宜商宜居的富庶之地,但是穿越太平洋前往美洲,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毕竟那片海洋实在是太大了,大的让人绝望。 除了孙伯纶之外,大明对于美洲的了解都是一些西班牙人口中知道的,但是西班牙人对于美洲的了解和开发目前也仅限于美洲的中部和东部,西部也是未曾涉足,而太平洋航线也只有西班牙人有所了解,毕竟就连菲律宾都是归于设立在墨西哥城的新西班牙总督管辖,但是以目前大明和西班牙的关系来说,借助西班牙的力量开拓前往美洲的航线几乎是不可能的,两国还在战争状态不说,如今美洲最大的地主就是西班牙,西班牙是不会主动引入一个竞争者的,特别是这个竞争者还是一个拥有超大体量和超级野心的国家。 筹备开拓美洲的大都督府在收集了能收集到的关于美洲的资料之后,发现有一个国家也拥有造访美洲的经验,这个国家就是日本。 日本开国之后,第一批造访仙台的明国商人就听到了那个关于美洲的传说,原来在日本尚未闭关锁国的德川家康时代,日本与西班牙有着良好的商贸关系,而德川家康还没有禁止天主教,为了让日本使臣能够前往西班牙面见西班牙皇室,德川家康找到了正在寻找传说中金银岛的西班牙冒险家,但是前往美洲却出了海难,德川家康便命令重新建造一艘大船,而负责建造船只的就是仙台藩大名伊达政宗。 海船建造完毕之后,由其家臣率领幕府和仙台武士及日本商人、船员和一些西班牙人近二百人用了三个月横跨了整个太平洋,抵达了墨西哥城,成功出使西班牙,还觐见了教皇。 当然,这次横跨太平洋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但是好在日本和大明一样,都是拥有文法的国家,留下了足够的资料,而在东南亚,还找到了几个去过美洲的西班牙水手,当然,为帝国提供最大支持的还是葡萄牙。 要知道葡萄牙五年前还被西班牙吞并,现在的许多葡萄牙人是去过美洲的。 “按照明国的历法,今天是崇祯十八年的六月,我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东方明珠,天津港,看到的是一个繁忙的港口,那里的船帆遮天蔽日,如果我不是代表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取得了外交优先权,那么我或许再停留两天才能上岸。 经过马六甲的时候,我听到了巴达维亚沦陷的消息,当时我很悲痛,然而,当我抵达天津的时候,马六甲也已经沦陷了,如果算上福摩萨和其他据点的话,我们已经失去了所有东印度群岛的据点,这让我对此次谈判感觉到不妙。 我非常不喜欢接待我的这个明国官员,他被称为礼部郎中,他的脑袋像他的脸一样古板,光是向他解释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就让我费尽口舌,但是我也从他那里收到了一个幽默的好消息,是关于英国人的,据这位明国官员说,当特罗普将军在南中国海失败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来到北京谈判,想要结盟与我国开战,却被明国人拒绝了,因为明国人认为一个商业组织是没有资格代表国家谈判的,无论它拥有什么授权,对比我深表同意,我们的东印度公司同样拥有这样的授权,但我还是认为,同明国这样的体量的国家谈判,还是应该由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派遣我这样的代表来。 而故事最幽默的细节在于,英国议会的使者不远万里来到了明国,但是明国的摄政王却拒绝他的谈判要求,因为明国不认可英国的议会,他们只认国王,考虑到英国正在进行内战,我的助手认为两国不可能结盟,对此我表示怀疑,如果是那样的话,英国使者应该离开,而不是被允许逗留在明国的首都。而我庆幸当初没有对那个明国官员解释清楚我们的国体,如果让他知道我只是受到大顾问官阁下的委托,而没有得到王族的执政大人许可的话,或许我也会被晾在一边。 据目前得到的消息分析,我坚定的认为明国的执政王尚且在英国和荷兰之间犹豫,这让我看到了保住印度洋上据点的可能性。” 柯恩德合上自己的周记,小心的放在身边的匣子里,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前去商业街购买一些明国精美的字画和瓷器的时候,却接到了来自礼部的消息,明国的主宰,秦王殿下同意在今天晚些时候与他会面了。 柯恩德走进了大都督府,见到了孙伯纶,在见过礼之后,柯恩德开门见山的说道:“尊敬的摄政王殿下,您的国家也我们荷兰已经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双方的利益都受到的极大的损害,如今福摩萨,哦,台湾已经重新归于您的治下,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无法解决的矛盾,殿下,我谨代表联省共和国的绅士们向您提议,我们两国还是停止战争吧。” “本王可以答应你停止战争,但却是在满足我国条件的基础上。”孙伯纶微微一笑,说道。 柯恩德说道:“您的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按照你们的说法,好望角以东的各个据点,是我们国家几代人的基业,就这么拱手相让,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孙伯纶道:“你说的没错,却是让人为难,但是没有办法,你们支持我们国内的叛逆,窃据我们的土地几十年,杀戮了我们无数的百姓,而在于你们的战争中,我们损失了太多,好望角以东的据点,是荷兰对我国的战争赔偿,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第二个赔偿方案,白银三千五百万两。” 柯恩德自然知道孙伯纶这是狮子大开口,刚要说话,孙伯纶说道:“我知道荷兰正在和英国、西班牙乃至葡萄牙开战,但是柯恩德先生,你要知道,即便你给我们,最多两年的时间,无论好望角还是印度、缅甸的据点,都会落在我们的手中,那个时候,停战的条件就只能是白银三千五百两了。” “殿下,冒昧的问一句,如果我们答应了你们的要求,大明真的能保护我们在好望角以东的合法贸易吗,要知道,在这片海域,还有强大的奥斯曼帝国,印度的莫卧儿王国,东南亚还有几十个邪恶的苏丹,还有英国人,他们不仅在印度有据点,还有舰队。”柯恩德问道。 “当然,这片海域的秩序由大明制定并且坚定的维护,所有破坏秩序的国家都要与大明掰掰腕子,看谁服从谁,英国和奥斯曼帝国都不例外。”孙伯纶坚定的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至少还能保住三分之一的利益。”柯恩德说道。 孙伯纶摆摆手:“不止三分之一,你们失去的仅仅是从各殖民点抢掠的利益,但是却拥有了大明这个超级大的贸易伙伴,从葡萄牙就能看出来,他向我们交出了好望角以东的所有据点,但是来往于欧洲与大明之间的船舶却增长了七倍,还可以自由参与东亚地区的贸易,事实上,他们比以前过的滋润,如果我们停战,荷兰也可以享受这个待遇。” 柯恩德诧异说道:“您的意思是,停战即结盟!” “我们有这个意愿,如果你们也拥有的话,自然就可以做到停战和结盟一起进行。”孙伯纶道。 “在我前来的时候,共和国的绅士们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虽然我认为他们很乐意见到这个局面,但仍然不是我能决断的。”柯恩德有些失望的说道,如果在来明国之前就能考虑到结盟的话,在东印度的问题上,或许又有更为宽松的条件。 “没有关系,柯恩德先生,还是先谈东印度和印度洋据点的问题吧,现实摆在你的面前,柯恩德先生应该清楚从去年开始,有多少船返回了荷兰。”孙伯纶道。 这一下触碰到了柯恩德痛处,因为明国发布了私掠许可,而且用海军进行封锁,从东印度返回荷兰的商船少了三分之二,而且英国、西班牙和葡萄牙都在落井下石,今年东印度群岛返回荷兰的船只只能靠祈祷了。 “如果荷兰拒绝和谈呢,您回选择英国吗?”柯恩德有些不死心的说道。 孙伯纶道:“英国确实是备用计划,但是本王认为还是荷兰为好。” “为什么?”柯恩德诧异问道,如今的英国不过是被内战牵扯了精力,一旦团结起来,将是荷兰在欧洲最大的竞争对手。 孙伯纶想了想,说:“坦白说,是因为荷兰够弱。与荷兰合作能更好平衡欧洲的局面。” “好吧,我选择接受您的条件。”柯恩德最终说道。 实际上柯恩德很清楚,东印度群岛和印度洋上的据点虽然存在巨大的利益,但并非核心利益,荷兰的核心利益在欧洲的海上贸易,在各国之间担当海上马车夫,然而,西班牙、法兰西还有英国都有可能挑战这个地位,现在尚且没有这个实力,但一旦这几个国家中一个与明国结盟的话,那将是灾难。 “好,既然如此,我会安排首辅大臣与你商谈的,对了,下个月会有一支船队从天津出发,是本王委任的欧洲事务全权使者,林天奕大人,您可以与他一起回去,结盟的事情由他负责,当然,如果荷兰绅士们错过了这个机会,他会在里斯本等待其他国家的使者。”孙伯纶微笑说道。 第487章 章十七 出访欧洲 实际上,孙伯纶所说的船队已经准备了近一年了,这支被称作大明访欧使团的队伍最终被确定为四百五十人,使团的团长便是林天奕,他曾经去过欧洲,但这次不同,这次代表的是大明帝国。 四百五十人的规模是不包括船上的水手和士兵的,除了礼部的官员之外,还有近百人的商人代表团,部分海军军官,及各类航海人才,还包括了大明驻葡萄牙大使一行,除了与葡萄牙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之外,使团肩负着在荷兰、英国、法兰西和西班牙之间寻找一个盟友的责任,按照优先度排序则是荷兰、法兰西、英国和西班牙,除此之外,还要访问除了已经宣战的西班牙之外的欧洲国家。 考虑到来回的路途,这个使团拥有三年的时间。 当然,除了这些明说的目的之外,林天奕的主要工作就是挑起和扩大欧洲各国之间的战争,让欧洲各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内斗上,特别是英国、法国和西班牙三国,这是在北美拥有巨大利益国家,也是大明的主要竞争者。 搞定了荷兰之后,在好望角以东的海域,除了奥斯曼、莫卧儿王朝及东南亚的一众小国苏丹之外,大明的对手只剩下英国了,或者说英国东印度公司,与应该发生摩擦甚至开战只是时间问题了,而鉴于目前的形势来说,拥有更多人口和土地的英国和法国更具备成为海洋大国的潜力,而在美洲拥有大量殖民地却没有足够力量的西班牙便是最好的掠夺对象,相对来说,在解决了好望角以东的问题之后,荷兰与大明再无矛盾,便可合作对付几个新兴的海洋大国。 秦王府里,孙伯纶正在书房也林天奕商讨着出使欧洲的一些细节,他们面前摆满了地图和资料,这一幕已经持续了许多天了,除非里面传出要求,没有人敢于打扰。 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一个白色的小巧身影从上面跳了下来,他穿着白色的水师礼服,佩戴短剑,快速的向王府跑去,管家看到,连忙接过他手里的包,问道:“世子爷,您今天怎么回来了,还没有到月底呢?” “别,别碰我,我这衣服碰不得,弄脏了就不好了。”世子孙东符已经九岁了,上了水师蒙学,这封闭式的蒙学是军事化教育的方式,每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孙东符从管家身上拿出手绢,擦了擦,递给他,问道:“我的军容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非常完美。”管家如实说道,他问:“我的小爷呀,您这么正式是因为什么呢?” 孙东符没有说话,而是神色严正,昂首挺胸踏步走进了孙伯纶的书房。 “大明水师初级学堂学员孙东符求见秦王殿下!”孙东符站在门外,正声说道。 “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又在学堂里搞事了?”孙伯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孙东符踏步走了进去,看到孙伯纶和林天奕躬身行礼:“参见秦王殿下,长史大人!” 林天奕诧异的看了看孙东符,这小子平日见了自己可是亲切的很,在秦王面前也是没大没小的,今天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搞什么鬼,不会真的惹事了吧。”孙伯纶冷着脸问道,吓唬自己的儿子他还是能办到的。 “当然没有,这次考试我又得了两个甲等评价!”孙东符骄傲的说道。 孙伯纶却毫不客气的给儿子泼冷水:“但你们初等学堂有语文、术算、历史、地理和体能,你的术算和语文都是乙等,特别是语文,你的字和我的一样糟糕。” “术算我肯定能赶上来的,但是写字,他们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孙东符的解释让林天奕都有些想笑出来了。 孙伯纶摇摇头,道:“说正事,你人模狗样儿的来,不会就是耍嘴皮的吧。” 孙东符忽然敬礼,正声说道:“大明水师初级学堂学员孙东符请求参加出使欧洲的任务!” 说罢,他向前跨了一步,递给孙伯纶一封文书:“这是我的申请书。” “驳回!”孙伯纶根本没有打开,就打了个叉,放在旁边的档案匣子里。 “为什么?”孙东符叫出来。 孙伯纶问:“你申请去欧洲,以什么身份去?秦王世子的身份吗?这次只有皇室拥有唐王作为代表,也只是彰显皇室对此事的重视罢了!” “我......我可以以水师学堂学员的身份去,明勋哥不就去了嘛。”孙东符争辩道,他嘴里的明勋哥是林天奕的长子,林明勋。 出访欧洲一行共耗费三年的时间,来回大部分时间在船上,让林明勋跟随林天奕一起去,便是让其一路陪伴,也有培养的意思。 孙伯纶道:“明勋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是水师军官了。” 孙东符道:“那我可以以水师见习生的身份参加。” 孙伯纶敲了敲他的脑袋:“见习生也要十二岁才能当,你只有九岁。” “那就是说,见习生是可以参加的啦,学员如果五科全优的话,也是可以当见习生的。”孙东符兴奋的说道,显然是给自己父亲下了一个小小的圈套。 “这个月底就要年中考核了,我肯定能拿到五科全优的。”孙东符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可以试试。”孙伯纶无奈的耸耸肩。 得到了允许的孙东符兴奋的跑掉了,林天奕却苦着脸说:“早知如此,就不该让水师有见习生!” 水师的见习生制度是孙伯纶抄袭英国的一项制度,在后世,英国可以说最成功的海权国家,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才制度就包括了见习生制度,就是让十岁左右的贵族孩子登舰成为见习生,在实战中培养海军军官,当然在如今各国海军军舰上,已经有孩子出现了,因为各甲板与火药库之间的通道狭小,瘦小的人才能更有效率上下,搬运火药的工作便交给了孩子,称之为火药猴。 见习生就是水师的后备军官,十二岁开始就能登舰,在二十岁左右就可以拥有丰富的经验,成为舰长甚至舰队指挥官,再不济也可以成为航海长、枪炮长、帆缆长等军官。 孙伯纶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去的,成为见习生需要家长的签字,就算我同意,你认为东符能说服的了王妃?” “那我便放心了。”林天奕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孙伯纶却是小视了自己儿子的执拗性格,在考核成绩尚未出来之前,他便开始了对秦王妃的游说,甚至发动了一切自己能动用的关系,包括他的长姐乌日娜,为了能让家长同意,他疯狂的像乌日娜夸耀欧洲的美丽和神奇,导致了乌日娜也想跟着使团一起去。 最终,孙伯纶耍了一个小花招,让使团提前了几天出发,根本不等孙东符的考核成绩出来。 而荷兰使臣柯恩德在游览了京城和天津的繁华之后,登上了出访欧洲的船队,当他来到天津港的时候,就看到了六艘低舷的细长船只,荷兰拥有欧洲最强大的造船基地,但是他却从未见过这类船只。 “这艘名为迅影的船只隶属于明国的海军,作为巡逻船使用,按照明国的计算法则,它拥有近三十丈长,却只有五丈余宽,我从未见过如此狭窄的船,当地水手笑称这是筷子船,迅影号拥有四根桅杆,可以悬挂三角帆、翼帆、横帆等一切已知帆种,它的载重量好不出色,唯一称道的就是它的速度,船长说满帆的时候可以达到十四节,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未曾跑出这个速度来,但是刚才我亲自测试了一下,速度稍稍低于十二节,已经超过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军舰,或许只有奥斯曼人常用的桨帆船才能达到这个速度,那还是要在顺风和浆手体力充沛的情况下,我可以发誓,迅影没有任何一个浆手。 十二节,一个可怕的速度,如果军舰拥有这个速度,明国可以独霸海洋了,好消息是,这种船无法作为军舰,至少不能作为主力舰,听船长说,它高速的秘密除了帆索之外,就是空心且外飘的船艏,但是我知道,狭长的船身也是秘密所在,如果作为军舰,迅影号低矮的船舷只能布设一层火炮,但是它实在是太狭窄了,考虑到火炮本身和炮车的长度,后坐力产生的距离和炮手的操作空间,至少十八磅以上的火炮无法让迅影号使用,即便是十八磅炮,它顶多可以布设二十四门,要知道,迅影号的排水量肯定超过了一千吨,同样的盖伦帆船可以布设至少八十门重型火炮了,谢天谢地,它们不是军舰。 迅影的舰长告诉我,舰队会用四到五个月时间抵达里斯本,因为在天津到好望角这段海域,舰队可以从容航行,从好望角开始就要接受明国和葡萄牙共六艘军舰的保护了,那限制了前进的速度,但这仍旧很快了,一般来说,这个旅途应该在八个月左右,实际上,如果不需要军舰护航的话,我们三个月就可以抵达欧洲。” 柯恩德记录好自己的周记之后,赶往了唐王的房间,与其共用午膳,一路行来,让柯恩德赞叹的可不只是大明在造船上的造诣,更加五体投地的是美食上的享受,作为大明亲王,唐王的地位本就尊崇,而且此次代表大明皇室出访,担当使团正使,目的就是让使团在重视家族传承的欧洲拿出一个地位尊崇的人物来。 唐王的座舰便是迅影号,上面拥有一支三十人规模的仆役队伍,负责衣食住行,柯恩德发现,唐王的厨子简直就是艺术家,他可以把任何能吃的东西做成美食,无论停靠在哪个国家,哪个纬度,无论给他的是什么食材,他都可以做成无上美味。 “殿下,林大人,你们为什么坚持喝这种低劣的茶呢,以您二人尊贵的身份,应该想用更好的茗茶才是,以我的口感来说,一杯清香的茉莉花茶此时最合适不过了!”柯恩德喝了一口,除了感觉略甜以外,香味淡的感受不到。 “柯恩德先生,你们西洋人常年航海,难道不得败血病吗?”林天奕问道。 柯恩德道:“当然,当然,死在海上的水手,绝大部分是因为败血病。后来人们发现,经常食用豆子和柠檬就可以减缓,喝茶也是可以的,当然,我听人说,你们明国人以往航海的时候,都是把豆子塞在瓷器了,发了豆芽做菜,就可以避免,但是这和这种茶有关系吗?” “当然,如果按照你说的吃豆芽,那么一天或许得吃一斤才能保证不得败血病,而喝这种柿叶茶,每天两三杯就可以了。”林天奕笑着解释道。 “这是谁告诉您的,是明国的医生吗,我不觉得他们比那些蛮族的巫术高明,他们总是喜欢用针扎人!”柯恩德撇撇嘴,表示不信。 唐王笑了:“是秦王殿下说的,事实证明非常有效,而且,您刚才说的用针扎人是我们明国的一种医术,也很有效。” 柯恩德摇摇头:“对此,我很是怀疑。” 唐王笑了笑,拿出针灸包,随手一根金针扎在了柯恩德脖颈,柯恩德感觉脖子一麻,一半脸没有感觉,一摸脸庞,整张脸都抽搐了起来。 几个月的航行让柯恩德与使团结下了深刻的友谊,极大的促进了大明与荷兰建交结盟的效率,在唐王到里斯本的半个月后,柯恩德就代表荷兰前往接洽结盟的事情。 而林天奕的足迹则遍布了整个欧洲,因为此次出访的核心政策是欧洲平衡,在确定了荷兰、葡萄牙与西班牙、英国在海上平衡之后,林天奕选择在欧洲为逐渐强盛的法国寻找一个对手,最终找到了国力蒸蒸日上的瑞典,而双方展开交流的是讲武堂的军官,其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了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对于陆军改革的资料。 如此一个混乱的欧洲已经渐渐成型,在接下来的近百年时间里,欧洲内战不休,耗损的不仅是实力,也极大拖延了其殖民扩张的脚步,而在战争中消耗了数额巨大军费的各国不得不以借债度日,其中以法国为甚,为了获得借贷,以法国为首,不得不以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作为抵押,极大加速了大明在美洲的和非洲的扩张。 第488章 章十八 改土归流 崇祯十八年六月,四川建昌卫。 乌鸦在夜空中发出的喳喳叫声让土司安泰宁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一把匕首,看着门窗上的黑影警惕的问道:“谁在那儿!”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疑惑的说到:“是我,我是锋行呀,是父亲大人您让我在这里守夜的呀,您不记得的了吗?” “是我糊涂了,这几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进来吧锋行,给我弄点水。”安泰宁说到。 安锋行走了进来,端着一只银碗放在了他父亲的面前,然而眼前的面容上布满了皱纹,曾今锐利到让人不敢直视的眸子如今却满是血丝。 “父亲,您没有休息好吗?”安锋行问道。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我握着刀仍然担心会有人把它插入我的心脏。”安泰宁喝了水,语气落寞说到。 “是啊,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休息好。”安锋行俯首说到。 这段时间自己的父亲过的实在是太痛苦了,面对三千两银子和千亩良田的厚赏,太多的人忍受不住诱惑,一把把的匕首刺向父亲的心脏,它们来自原本忠于父亲的部下,儿女亲家,甚至包括他的亲儿子,自己的兄弟,而自己得到父亲信任的原因就是自己是这个寨子的继承人,在大西皇帝那里已经被视为一体了,同生共死。 张献忠称帝已经数年了,无论是四川是相邻的广西、云南、贵州的土司都不曾把他当成依附的选项,毕竟土司们可是当初太祖高皇帝册封的,哪个不是传承了几十代,他张献忠算什么,一个卖枣的泥腿子罢了,再说了,南京和北京都在争正统,哪个实力不比他强呢。 但是土司们渐渐发现,似乎大明把西南之地给忘却了,有张献忠的四川也就罢了,贵州、广西、云南几乎都处于自立的状态,土司们就更为自由了,但是好日子随着张献忠的一道圣旨改变了。 当初因为李自成覆灭,刘进忠的投降而风声鹤唳的张献忠因为大明两个朝廷的放纵而又变的主动起来,明眼人都知道,南京本就没有进取四川的能力,而若取得四川,便是进取江南的开端,四川成为了南北的缓冲带。 从崇祯十五年北府把主要资源投入到东北战场和海洋上的时候,张献忠的政策开始大规模的转变,从一开始的横征暴敛变成了对四川的用心经营,最大的改变在于让里兵归乡。 张献忠称帝时候,共设立了四十八个营,称之为皇兵,而在各地三丁抽一的编制里兵守城,这是对百姓极大的剥削,毕竟即便是草原游牧民族抽调兵力也不过是三帐抽一,大量抽调人口导致农业生产遭遇破坏。 而从崇祯十六年开始,张献忠大量让里兵归乡生产,并不是他良心发现,也不是自信能只用四十八营就能阻挡北府大军,而是他找到了更好的兵源,土司兵。 在原本的大明,除了九边之外,来自西南的土司兵就是最强战力,秦良玉的白杆兵就是最好的代表,这些土司兵出身于贫困的山林地带,对四川的环境更为熟悉,而且意志坚定,作战勇敢,至少比抓来的乡民强多了。 用土司兵取代里兵,带来的不仅是战力的提升,还有其他好处,归乡的里兵可以从事农业生产带来更多的赋税,而土司兵的待遇很低,支出的军费也就少了。 然而土司兵却被掌握在那些土皇帝一样的土司手中,而张献忠的义子刘文秀主动请缨,主理此事。 刘文秀的法子很简单粗暴就是消灭土司,他以大西皇帝的名义让各地土司宣布效忠,如果土司们屈服,就派遣官吏前去,清查土司所在村寨的田亩财产,特别是土司一家的,保护土司家的财产,将土司每年从土民获得税赋变成已经开发的熟地田税,而土司一家也迁徙出土司旧地封爵位,搬往成都等城市管理自己的土地。 这一举措直接把土司与土民剥离开来,然后便是发布堕城令,把土司当地的城寨关卡全部拆毁,变成木墙竹寨,而将土民的税赋变成与汉家百姓一样的,由流官进行管理。自然土司原本对土民拥有的初夜权等特权也被完全取消了。 而大西军也获得了从土民中征兵的权利,土司的兵马全部改编成了大西军,而且从土民中大量征调丁壮,摧毁了可能存在的叛乱。 这些政策得到了当地土民的支持,也事实上做到了中原王朝想做的改土归流。 土司们拥有和宋元明三朝的斗争史,如何不明白这是改土归流,更难以接受特权、军权和统治权的丢失,更多的起来反抗,刘文秀便出兵剿灭,随着红衣大炮能火器的投入,在正面战场上土司根本就不是对手,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司们发现,大西军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土兵,土司们利用地形和气候取胜的概率越来越低,而各地的土民也开始起来反抗。 所有失败的土司下场无比悲惨,抄家灭族只是开始,其田地和房产也被分给了土民,一同反抗的亲属部下也被充军流放,失去了一切。 两年的时间,威逼利诱之下,四川土司被平定大半,刘文秀的大军深入到了云南和贵州一带,而西南各地的巡抚官员都是纷纷效仿,尤其是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沐家,在改土归流这个事情上,大明一切势力似乎都取得了一致,在改土归流这段时间汉中军也停止了对四川的进攻,因为他们也在进行改土归流的事情。 喝了水,安泰宁的心稍稍放松下来,他问:“城外的大西军如何了?” 安锋行叹息一声,说:“父亲,刘文秀的大旗已经竖起来了,他们在修筑炮台,想来很快就会进攻的。” “是啊,大炮!红衣大炮,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东西了,多少个拥有几百年岁月的寨子,当年蒙古人、藏人进攻的时候都是如山岳般难以撼动,却最终倒在了红衣大炮之下。”安泰宁怅然若失,他知道,自家的寨子虽然更为坚固,但也支撑不住日夜轰击,溃烂是早晚的事情。 “去大堂吧,让各寨子的土司来商议个对策出来。”安泰宁思索之后最终决断到。 在他的寨子里已经来了十几家土司,有些是战败逃来的,有些则是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 安锋行很快把众人召集起来,一群人作为竹地板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一直到安泰宁来了,才稍稍消停,毕竟安泰宁辈分最高实力最强。 “刘文秀来了,又来了至少两千兵马,还有红衣大炮,至少四门,情况不容乐观呀。”安泰宁脸色严峻,把局势通报出来。 众人脸色都是难看,他们对刘文秀都是了解,如今张献忠最器重的义子,身边的士卒都是杀惯了人的老营兵,最是难缠,而那四门红衣大炮,更是无计可施了。 一群人簇拥着安泰宁坐定,其中一个年长的说到:“老安,场面话就别说了,论实力论计谋,咱们都抵不上你一个,这几日咱们来到这里,你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就是不提法子,如今兵临城下,也该定下手段来了吧。” “是啊是啊,有什么法子就说了吧。再藏着掖着献贼的刀就真的架咱脖子上了。” 一群人都是出言迎合,安泰宁问到:“你们以为真的是献贼与咱们过不去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最先说话的老者问道。 安泰宁哈哈一笑,问:“这两年,诸位为了保住家业,东奔西跑,给朝廷的状子没断过吧,刚开始的时候给南京,想借刀杀人,换个家宅平安,南京没能耐就给京城送信,卑躬屈膝,割肉求援,却也是石沉大海,有些人甚至把信送到了黔国公,沈犹龙那里,到都是杳无音讯吧,你们也不想想,咱们手里有粮有兵又在这山沟沟里,哪个不想拉拢咱,怎么今天咱们成了过街老鼠了?” “我也是一直纳闷,递了那么多状子就南京给了相机处置的回信,其余都是石沉大海,这献贼好像和汉人朝廷穿了一条裤子似的。” “你们也是没有收到回信吗,我还以为只有我这边呢。” 众人讨论了一阵,年长者说到:“我明白老安的意思了,他张献忠可没这个能耐,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秦王了。” 安泰宁点点头,说:“这话说的极是,也只有秦王有这个本事了。所以,我的意思,咱不能只想着渡过眼前这关,要想着怎么从朝廷那里争一条活路来,要不然,咱便是从献贼手里活下来,也决计躲不过秦王的清算,不要以为降了刘文秀还能得到田宅家财,早晚有一日,那些被锁在成都的蠢货要把家财吐给秦王。” “按你的说法,我们只有打了,可是打也得有个说法吧。”有一人说到。 安泰宁点点头:“自然得有个说法,这两年,降的死的土司十几家了,他们可不是被一起打败的,刘文秀也不过是各个击破罢了。这力量好比手,合则为强拳,分则是弱指,你们相互看看,咱们这十七八家,加在一起粗粗一算也有近三万人马,若联合在一起,刘文秀能把咱们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合股?”一个土司警惕的问道。 安泰宁咬牙说到:“没有那么简单,若只是简单合股,献贼稍微动些手段就能让咱内斗,既然要联合就要正正经经的联合!” “你就直说吧。”那土司说。 “献贼不过是卖枣担货郎,朱家天子也只是要饭的后代,他们能封王称霸,咱们为什么不能呢!”安泰宁环视一周,正声说:“咱们也建国,大家伙儿联合在一起,同心协力和献贼干和朝廷抗!” 一时间,房间内死寂一片,众人相互看看,都是不敢表态,不知不觉间,土司们感觉身体燥热,口干舌燥起来。 “安大人,莫不是你家想要吞了我们这些家吧?”终于有人打破寂静,问出来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安某人不敢!我只是提个方案,绝无谋夺权位的心思。只是,这个位置得权谋皆备,又拥有实力的人担当,我并不觉得大家都有这个资格。”安泰宁说到。 “但是也不止你一个,各位,咱们还是推举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出来吧。”那土司连忙说到。 不等众人说话这人就提议了那个年纪较大的,许多人出言支持,原因并非他德高望重,也不是能力出众,只因为他已经被刘文秀打败了,没有兵马,自然没法吞并各家了。 其他人也是不甘落后,分分提议和自己亲近的人担当,安泰宁一时被晾在一边。 借口更衣走出房间的安泰宁低声咒骂到:“竖子不足与谋!” 安锋行走了上来,他全身披挂,手中握着刀柄,问:“父亲满洲,如何了?” “一群恋栈不去的蠢货,自寻死路!”安泰宁冷冷说到,他低声说到:“把卫队叫来,就现在把他们都杀了。” “父亲,如果这样的话,就太武断了,我们杀的了他们,却杀不了他们的子嗣弟兄,仍然无法控制他们的部民,这样的话您该如何建国称王呢?” 安泰宁长长叹息一声:“没有什么称王了,我们安家能保住血脉已经是不错了,去办吧。” 安锋行应了一声便去做了,近百精兵冲了进去,片刻便解决了所有人,走出来的安锋行却没有看到自己父亲,被仆人告知安泰宁进了房间。 安锋行未曾进去,便嗅到了血腥味,他踹门而去,发现安泰宁坐在桌边,胸口插了一把匕首,桌上有一张纸和倒了的酒杯。 “痴儿,为父已死,你切下为父人头和众土司人头一道,向刘文秀投降,为父掌握强兵,薄有名望,若与你一道投降,可能全家同亡。你执为父人头,当保全家平安,待献贼与你自由,万万不可贪慕富贵,定要舍弃富贵华宅,遁往汉中,投降朝廷,痴儿谨记,天下大势已定,万里河山终究归秦,万不可再生复仇异志。” 第489章 章十九 贼寇终焉 “安泰宁一死,四川的土司也就剿灭的七七八八了,我刘文秀也能对秦王有个交代了,不知秦王准备如何处置我?”刘文秀不过二十出头岁罢了,却是生的面如冠玉,体态欣长,形容甚是俊美,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若非满面愁容,当可称作佳男儿。 方正化却是一副老书吏改土归的打扮,看了一眼刘文秀笑道:“刘王哪里话,您可是对秦王对大明立下大功的人呀,如何说处置呢?” “可是我却负了义父,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却做出这般行径来,实在该死。”刘文秀默默说到。 方正化微微摇头,正色说到:“其实你不必介怀。” 方正化心里清楚自己的话也不过是安慰罢了,这段时起流,越多的捷报传到成都,就有越多的恩赏送来,刘文秀就越是心中抑郁,特别是这半年,头发都出现了斑驳白丝。 “将来肯定会有人记恨你,骂你,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这个世界总需要一些人就做肮脏的勾当,大丈夫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内心就足够了,你杀了很多人,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杀那些人,会有更多的人死,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名利双收的好事的。刘王所作所为,救了四川诸多百姓,也给了西营一条出路,善莫大焉,劳苦而功高!”方正化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抚南王大喜呀!” 书房外面忽然传来太监的声音,方正化连忙坐定了,刘文秀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不多时一个太监推门而入,连声道喜。 “本王何喜之有啊?”刘文秀问道。 那太监看了一眼方正化,方正化站起身来,躬身告退了, “抚南王年轻有为,功勋卓著,皇上已经封你为太子了,让您回成都去办礼仪呢。”太监兴奋的说到。 刘文秀坐在了那里,看眼前这情景,这太监并非来传旨的,而是抢个头彩来邀宠的。而封自己为太子的事情更是蹊跷,张献忠并非没有子嗣,长子也有六岁了,而他本人才四十出头,无病无灾的,按理说怎么也不该轮到自己的。 “义父匆匆立我,你可知道为何?”刘文秀问道。 那太监摇摇头,刘文秀又问:“那成都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太监想了想,忽然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说:“可还真有,听说皇上在宫里接见了南京来的使臣,那使臣如今尚在成都呢,只是瞒着许多人,使臣的事儿都是内官安排的呢。” “本王知道了,来人,带这位公公下去奉茶,好好侍奉着。”刘文秀一摆手,便进来几个人,把太监带走了。 “看来是要和谈了。”方正化从侧门进来,皱眉说到。 “这与我何干?”刘文秀问道。 方正化道:“人质!” 刘文秀听了这两个字,脸色大变,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瞬间血如泉涌,刘文秀怔在那里许久,忽然说:“还是提前动手吧,要不然一切都晚了。” “提前吧。”方正化说到。 西京成都,皇宫。 黑暗之中,张献忠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苍白,捏了捏刺痛的双鬓,越发觉得口干舌燥了。 最近这段时日,张献忠的睡眠一直不好,时常做噩梦,原本就迷信的他越发想起幼年时候听人讲起的刽子手的故事了,在那个故事之中,被刽子手杀掉的人的灵魂会与刽子手的灵魂交融,时常以噩梦复仇,张献忠感觉自己杀了那么多人,这几日的昏沉和嗜睡,以及毫无来由的噩梦也就有迹可循了。 “或许我该出去活动一下筋骨。”张献忠嘟囔道。 而实际上,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出宫了,至于统兵上阵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而一个皇帝应该处置的政务,他也顶多是看了一看折子,把感觉做的对的盖印罢了,大部分的政务都交给了丞相,这几年,四川风调雨顺,民众粗安,无论北府还是南京朝廷,都不曾有动兵的迹象,让他越发无所事事了。 忽然,张献忠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甲叶碰撞的声音,这声音他一点也不陌生,肯定是有一队兵马靠近,他随手摸向腰间,却只摸到了一团肥肉,而原本藏在枕头下面的短刀也已经是不见了踪影了。 一队人马进了房间,在为首那身材高大的年轻汉子带领下,全部跪在了地上,那年轻人说道:“义父,请恕孩儿不孝之罪!” 张献忠掀开纱帘,看到了幽暗灯光下那张有些陌生的脸,他微微一愣,问:“是文秀吗?” 刘文秀微微低头,算是承认了,又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苦涩的脸,他说道:“义父,请接收时运吧。” 说着,一挥手,身边的士卒爬到前面,把二十几个人头排了一排,张献忠看清楚了那些人头,第一个便是丞相汪兆麟,其余也都是大西国中的重臣,多是平日受自己器重的,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丞相汪兆麟举荐的。 张献忠看到这些人头的时候,就感觉不对了,他忽然站起身骂道:“驴球子,好你个老三,竟然敢谋朝篡位!” “你说说你,篡位干什么,咱老子马上就要封你为太子了,整个大西谁不知道,你是吃了什么狗屁玩意,蠢到了这个地步,就连半个月都等不及了吗?”张献忠光着脚丫子在大殿内跑来跑去,披头散发的怒斥着,刘文秀根本没有阻拦,也不敢阻拦,但张献忠率先支持不住了,他感觉身子发软,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咱老子英雄一世,怎么这段时日一直全身乏力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张献忠嘟囔着敲打自己微微发酸的后背,忽然看到侍奉自己的太监都随刘文秀跪了一地,此时正在地上瑟瑟发抖,张献忠一下明白过来了,爬起来,一脚把一个太监踹翻在地,骂道:“你们这几个阉狗货,还敢暗害咱老子!” 刘文秀一把抱住张献忠的腿,大声说道:“义父,孩儿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跟您打天下的这些将军和兄弟啊。” 张献忠从这话里听出不对劲来,他喘了几口粗气,皱眉问:“你兴师动众的搞这么一遭,难道不是造反?” “义父,孩儿哪敢造您的反,当年若不是您老一口糜子粥,孩儿的小命早就没了,就算给把京城的皇位给孩儿,孩儿也绝对不反您啊。”刘文秀说着,已经是声泪俱下。 “那......那你这是搞什么啊,就是看不惯汪兆麟断你粮饷,就耍这么大的威风?你没这么熊啊!”张献忠越发感觉不对劲了。 刘文秀擦了擦泪,说:“孩儿这是行非常手段,控制成都,以便向朝廷反正。” “朝廷?秦王孙伯纶,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张献忠问道。 刘文秀道:“义父,二哥用了半生前途给您谋了一条生路,文秀孝心不必二哥差呀,文秀此番就是为了保住义父一家性命,还能给这些和您打天下的老弟兄一条活路。” 张献忠飞起一脚踹在了刘文秀的胸口,大骂道:“你个怂包蛋,他北府兵要是打来了,咱们应战便是,要是他朱明赢了,也是三百年正统之故,大不了咱们这些陕西乡党一道赴死罢了,用你救来救去?” 刘文秀被踹在地上,低声说:“义父,从陕西出来的乡党弟兄,有几个还愿意与你一同赴死啊,今时不同往日了,咱多年不做流贼了,在四川扎根这几年,哪个不是良田美宅,等哪日秦王真的要行攻伐之事,为了一家平安,多少人愿意拿你的人头去换啊!义父虽不惧死,但是那几个孩子呢,难道您忍心看着他们被自己人杀死吗?” “张献忠,你可知道,刘王冒险行事,不求一官半职,不求一文一钱,只求你家小平安,只求你西营将士安泰。” 方正化见刘文秀被责问,看不下去,站出来为刘文秀分说,张献忠听了方正化的话,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文秀,动情说到:“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老三啊,老三,你这是何苦呢?” 许久之后,张献忠叹息一声,说到:“我张献忠知道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儿,建国称帝也不过是不想落在李自成后面,如今张家长李家短,咱老子这辈子就算没白活,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方正化微微点头:“不愧是本朝数得着的枭雄,好大的气度,既然如此,本官也不瞒你,秦王早就有所命令,便说与你听便是。” 因为原本就答应了李定国,而刘文秀又在改土归流和四川拨乱反正上立有大功,张献忠及西营将官全部免死,但是会对外宣布刘文秀夺权,张献忠身死,尸体与王兆麟等一道,发往中度凤阳,祭奠被张献忠惊扰的皇陵。 四川各地的官将,若接到秦王和刘文秀的命令便投降的,便有按照官职高低,予以钱粮安置,士卒就地落户,将官则返回陕西故乡。若是不投降的,待王师剿灭,依律治罪,但是也免除死罪。 张献忠听了,道:“倒是承了你老三的人情了。” “你一家会和刘王一道,安置到吕宋去,吕宋总督是本官侄孙,倒也不会亏待你们的,至于你本人,还是先去一趟漠北吧,秦王当年答应了李定国将军,总得让他看到你活着吧。” “你张献忠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就是养了几个好义子,日后为国出力,也能消抵你的罪过了。” 崇祯十九年,秦王府。 孙伯纶在处置西营的奏折上盖上自己的印鉴,见方正化站在一边,给身边的侍者微微点头,便给了他一个凳子坐下,孙伯纶问:“西营改制,西朝覆灭之后,四川那边民情如何,我这边也只是说几个土司有所动荡。” 方正化回答道:“那是四个逃回自己的村寨的土司,两个回去之后便被当地的土民杀了,还有一个被扭送回来,最后一个已经被汉中军剿灭了,只是土司一家逃跑了罢了,四川对此事倒也无甚反应,倒是杀了汪兆麟等人,有百姓庆祝的,反倒是张献忠,还有人偷偷祭祀呢。” 孙伯纶笑了笑,说:“张献忠做流寇的时候,没少杀人,到了四川,不打仗了,倒也没有过多作恶,反倒是杀了不少地主劣绅,对于百姓来说,已经是除暴安良的侠士了,倒也不用多管,等朝廷的官吏去了,若是做的比张献忠更好,倒也不怕百姓闹事。” “是,朝廷才是民心所向嘛。”方正化凑趣的说了一句,然后从袖子中拿出一本秘折呈递到了孙伯纶面前,说道:“殿下,这是云南的沐天波,贵州的张士奇,广东的沈犹龙送来的折子,也想着顺势反正。” 孙伯纶接过折子,看了一眼,随手放到桌边,对一个书吏说道:“存档。” “这三省的土司尚未完全改制,倒也不慌。”孙伯纶对方正化说道。 方正化擦了擦头上汗水,说:“这三人都是心有忧虑,这几年虽然没有倒向南京那边,但是税赋什么也都没少,总是怕朝廷会因此问罪,几个人托老奴问一嘴,要不要截留税赋,或者干脆把税赋交给朝廷?” 孙伯纶摆摆手:“罢了,让他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便是,江南的事无需操之过急,南京叛逆已经是瓮中之鳖,前两日吕宋那边还传来消息,说是有几个江南缙绅感觉大难临头,逃往海外被捉了呢。” 方正化微微点头,没敢再问,不光是他,朝中许多重臣对秦王迟迟不南下解决江南,统一全国都是不解,虽然南京已经构不成威胁,但按照道理也不该纵容其肆意妄为,原本方正化还想着,趁着此次解决献贼,祭奠中都皇陵的机会,一股脑打过长江去,彻底解决东南,一统大明,却不曾想秦王仍无此意。 正想着要不要告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王府管家的声音,原来是世子从蒙学回来了,孙伯纶起身说道:“既然在这里了,中午也莫要走了,一道与世子吃个午饭吧,他肯定带了几个同学回来,你那最小的侄孙,便是他的狐朋狗友,你我都算是长辈了。” 在如今的京城,能得到秦王家宴赏赐的,无一不是亲近之人,方正化也就留下来了,秦王府倒是没有什么大规矩,吃饭很是随意,方正化静静听着,世子已经取得了上舰做见习生的资格,但考虑年纪,秦王并不允许,世子自然不乐意,秦王便说,若桌上这些同学都能获得资格,便安排他们在一条船上,世子这才同意了,几个孩子也是欢呼雀跃。 方正化打量着几个孩子,除了自家的小侄孙,其余几个都是将帅子孙,年纪稍大的更是吴甡的长孙,显然,这是秦王有意为世子打造班底了,他忽然想起一直被推后的南征计划,方正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那腐朽将亡的江南,是不是秦王给世子准备一块垫脚石呢? 第490章 章二十 十年 这个想法一产生,方正化感觉如受雷亟,他的脑袋里闪过了许多孙伯纶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一一与这个想法印证,越发感觉异常契合,但如此产生的后果呢,或许会改朝换代吧。 秦王入京主政以来,大明蒸蒸日上,各地都是一片繁荣,虽然中原、陕西仍旧是天灾不断,但民中越发有自保能力,基层秩序已成,再无流民乱贼之事,如今百姓之中已有劝说秦王登基的呼声,民情如炽,朝中百官也有此议论,只是大都督府尚未表态,倒也未成气候。 只是越发多的人感觉,大明朝如今海内升平,谁是皇帝并不重要,毕竟皇权已经高居神坛,与众生并无影响,既然谁当皇帝不重要,那这番天地姓朱还是姓孙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关键是哪家的天子让自己得到好处。 如果是旁的太监,方正化一定会成为朱家的铁杆,毕竟太监是皇家的私奴,但是如今时移世易,在秦王的有意培养下,东厂已经是国朝公器,专司情报之事,与锦衣卫已经合并,国内国外但凡风吹草动,俱归其管理,而东厂之中,官位权柄亦不专属太监,当初若非希望方家能够光宗耀祖,与国同休,方正化就要安排方天华入东厂做事了,但最终还是让方天华进了讲武堂,毕竟如今武家兴盛,如有大功,可得封侯拜公之赏赐,而东厂虽然已经与以往不同了,但所做之事,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方大人,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几次都是没有答应呀。”方正化感觉有人拉扯自己的袖口,回头一看,正是世子孙东符,方正化暗怪自己失态,摇摇头,说:“哦,没什么。” 孙东符却是一个执拗的,指着饭堂内一个透明鱼缸说:“我方才明明看你看着那鱼缸愣神的,还时笑时恼的,定然是有什么有趣儿的事儿。” 方正化无奈的摇摇头,对孙东符说道:“世子你看鱼缸里的那些鱼儿,多是成群结队的,只有那条小红鱼特立独行,屡屡碰壁,也是未曾察觉。” “许是它聪明,知道跟着鱼群吃的食少。”孙东符被鱼缸吸引了过去,想了想说道。 方正化笑了笑:“也许是聪明过头了,不跟着鱼群,确实可以多吃,但如今碰壁而不自知,却是愚蠢的很,若与鱼群一道,自然不会出现这等情况了。” “这红鱼虽然聪明,却不懂大势,也只是小聪明罢了,终究会走上绝路的。”方正化微笑说着,却见那红鱼钻进了一处**之中,前面虽有道路,却不是它能钻过去的,却仍旧奋力游动着。 十年后,崇祯二十八年 “况且,况且,况且......。” 方天华看到一条铁龙喘着白色的粗气,从远处缓缓驶来,喷出了一团雾气之后,停留在了自己的面前,方天华问道:“这便是火车吗,虽然从报纸上看到了过,却不曾想这般巨大,着实可怖呀。” “总督大人,请上车吧,秦王特地嘱托过的,让您坐火车前往京城,也就一个半时辰便能到了,比骑马快许多呢。”礼部的使臣微笑说道。 “这火车真是不错。”坐上火车一路西去的方天华夸赞道,身边作陪的官员说道:“确实如此,天津到京城的火车从崇祯二十三年还是修,用了两年修完,主要是产生许多了技术问题,可是修完之后,情况大不一样了,速度快,运载量大,天津港的商货到京城更有效率了,以前反对修铁路的人如今都是跳着脚支持,工部已经批准了十二条铁路的规划,从京城到山东、归化城和沈阳的已经开始修建了,估计也就两三年的事儿了。” 忽然火车缓缓停了下来,外面却是传来了一阵爆鸣声,方天华立刻起身,已经是抽出了火铳,身边的官员看的目瞪口呆,而卫队长掀开窗帘,说:“大人,是百姓在放鞭炮。” 方天华往外看去,果然是铁路沿线的百姓在放鞭炮,他想了想,似乎不是什么节日,便问为什么,那官员连忙下去问了,回来之后说:“原本京城到天津一共停留天津港、天津城、通州和京城四站,而今日开通了武清站,武清的商人和百姓庆祝,才惊扰了总督大人,实在是罪过。” 方天华微微摇头说:“罢了,也是本官反应过重了,只是未曾想到,国内已经是平和至此地步呀。” 礼部的官员笑了笑,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份报刊,正是天津时兴的一种月刊,叫做《海外要闻》,官员打开了其中篇幅最大的一篇,说道:“总督大人请看,这天下似乎除了咱大明本土不打仗,似乎哪里都处于变乱之中呢。” 方天华接过那月刊,按照官员的引导打开,其中有一张折页,足足是月刊的四倍大,上面正是印了一副舆图,舆图甚为详细,一些重要的岛屿也展现其上,各国实际控制线标定的也是清楚,大明则是分为了红黄两种色彩,红色为本土,黄色则是海外领地,他执掌的吕宋也是海外领地的一块,而此次回京述职,按照已经退休的老叔祖方正化的消息,自己应该要被委任为澳洲总督,那可是一块不亚于原来本土的一块大陆。 而在舆图之上,到处用火焰或者刀矛交叉的图案标识着,只有大明本土除外,其余地方都是被这个两种图案笼罩在里面,刀矛交叉意味着是国家之间的战争,而火焰则是各国与土著部落的争斗。 与大明相关的图案包含两种,在中亚地区,大明正与俄罗斯、哈萨克人进行战争,而在稍微靠南一些的区域,则主要是和奥斯曼土耳其的争斗,当然,在几个国家间的广阔区域,甚至包含西域的一部分,都笼罩在火焰之中,显然那里的土著尚未完全臣服。 而在大明西南边疆,一个硕大的刀矛图案把缅甸笼罩其中,那是帝国在帮助暹罗这个藩国进行了惩戒侵略者的战争,而东南亚的战争绝不仅仅这一处,特别是东印度群岛和中南半岛上,大明正在与近二十个苏丹和无数的土著部落开战,唯有吕宋是例外的,方天华看到吕宋总督区一带注明了一行小字:得益于方天华总督的武略,吕宋总督区已经完全平定,整个总督区已经有大明百姓近五十万,完全具备了设立吕宋省的基础,或许不远的将来,这里也会像台湾一样,被归为大明本土。 看到这一行小字,方天华心中满是自豪,报刊代表民情,朝廷则是民心所向,既然报刊如此报道,那么朝廷也是承认了自己在吕宋的功绩,那么总督澳洲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方天华对于澳洲并不放在眼里,那里只有一群土著在作乱,唯一感觉棘手的是,诺达的澳洲,如今也只有三十余万移民,虽然比万里之外的美洲好太多了,但仍然不足以控制整个澳洲。 除了面对俄罗斯和东南亚的缅甸,围绕大明的战争全都是低烈度的,而真正高强度的战争则是发现在欧洲和日本,日本的德川幕府已经岌岌可危,在签订了江户湾条约的十一年中,整个日本的战争就没有停止过,先是蓄谋已久的长州藩和失去了太多利益的萨摩藩发动了倒幕运动,并且得到了大明的暗中支持,长州藩与萨摩藩联合之后,迅速控制了九州岛,获得了抗衡幕府的实力,然后迅速发兵四国岛,企图控制近畿与四国之间的濑户内海,双方在四国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争,虽然倒幕藩国两次击败了德川幕府的主力,却被却被德川幕府水军击败了船队,导致四国岛上的精兵被困,补给困难。 幸好有各国商船前来,德川幕府未免明国直接干涉,不敢拦截,倒幕主力才得以撤退,但最终导致的是,倒幕藩国与幕府之间的实力相符,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在确定了幕府实力不济之后,各藩国的外样大名纷纷起兵,企图夺回关原之战后被夺走的封地,导致整个日本都处于大乱之中。 方天华对此并不陌生,他更是知道,如今的日本内乱已经把大明牵扯进其中,原因很简单,德川幕府知道眼前局面是明国暗中操控造成的,虽然不敢明着对抗,但却暗地里使了手段,导致包括江户在内,三个幕府控制的对外港口出现了骚乱,针对在日本的华人、海商进行抢夺甚至屠杀,但是德川幕府低估了大明对于通商口岸的重视,在一个月之前,已经改编完成的大明海军出动了一支舰队前往了江户湾,这支强大的舰队由海军都督郑鸿逵率领,很多人认为这是大材小用,但是方天华明白,这支舰队的副帅是秦王世子,此次出战不过是让初现峥嵘的世子殿下进行一次历练罢了。 显然,解决个通商口岸的变乱并不足以解决日本的内战,相反却有加重的趋势,然而真正的乱战却发生在欧洲,欧洲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英国的内战刚要分出胜负的时候,来自葡萄牙和荷兰的支援便到达了保王党手中,让议会军队接连挫败,两国还与远道而来的大明远征舰队一道把西班牙海军堵在了港口之中,而在欧陆之上,反哈布斯堡联盟正和哈布斯堡王朝打的如火如荼,在美洲特别是北美拥有巨大利益的各国纷纷卷入了战争之中,直接让大明对北美的开拓变的无比顺利。 而在西亚,包括荷兰,葡萄牙在内,无数的欧洲国家再次展开了东征,挑战切断了丝绸之路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而俄罗斯也加入了进来,横扫奥斯曼在黑海以北的土地,并有意愿通过战争夺取一个通往地中海的入海口。 身为吕宋总督的方天华有资格知道大明对于西亚的规划,秦王一直想着等待奥斯曼人与欧洲人打的难解难分的时候再行加入其中,夺取亚非大陆之间结合部,并且将波斯湾周围的土地收入囊中。 然而,大明的目标也瞄准了莫卧儿王朝,对于那片至少可以养活五亿人的土地,谁也忍受不住它的诱惑。 “或许秦王的计划,需要百年才能完成。”方天华忽然自语说道。 “总督大人,火车到站了。”礼部的官员小心的提醒道。 方天华微微点头,说:“应该是晚上了吧,先在车上吃饭吧,今晚宿在车上,明天再去觐见天子和秦王。” 那官员脸色微变,走到方天华的身边,低声说:“方大人,秦王殿下在车站迎接您呢。” 方天华听了这话,连忙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走了下去,果然看到孙伯纶站在车旁,方天华连忙跪在地上:“微臣万死,不知秦王驾到。” “好了,不说了,先上车吧,你家叔祖还在等你呢,今日便去王府用膳吧。”孙伯纶搀起方天华,微笑说道。 到了秦王府,果然看到方正化在那里等着,三人吃着饭食,都是朝廷重臣,三言两语便聊到了国事之上,所说尽是开拓澳洲之事,方正化说:“你也好好听着,殿下已经把澳洲的担子交给你了,万万马虎不得。” 这话说出口,一直猜测此事的方天华连忙跪下谢恩,孙伯纶问:“你觉得开拓澳洲,有何困难之处?” 方天华早有准备,将困难归为水土气候、物资运输和土民作乱三个方面,说的是颇有条理,最后他斗胆说道:“其实只要有人,什么困难都不算困难,关键是如今大明开拓四方,东南亚、日本、西域和漠北,都是赚钱的地方,百姓自然不愿意去遥远的澳洲。” 孙伯纶笑了笑:“人口不是问题,两年内,本王会把五十万人送到澳洲去,届时你只会为人太多而发愁!” “五十万!”方天华惊叫出来,他看了看孙伯纶,忽然说道:“殿下,这是要对南京动手了吗?” 第491章 章二一 佃变 奴变 方天华这话一出,立刻惹来方正化的一阵瞪眼,方正化用拐杖敲了敲脚下的青砖,斥责道:“说什么蠢话!秦王本是大明柱石,主持朝政,南京逆贼跳梁多年,秦王为百姓计,为大明谋,方定下平叛策略,此乃王师义旅南下剿灭逆贼,于大义于百姓都是理所当然,怎容你如此放肆?” 方天华立时觉得自己失态,跪在地上:“秦王恕罪,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孙伯伦笑了笑,抬抬手说:“起来吧,你常年在吕宋,平日往来都是商贾、土著、洋商,久不在京中,倒也怪不得你。” 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方正化:“都是自家人,也无须这般苛刻。” 能得到自家人的称呼,方天华感觉受宠若惊,说起来虽然他在辽南、朝鲜、台湾、吕宋的战事中颇有战功,但也不过是勋将,如今被秦王称为自己人,那便是近臣了,想来能有今时今日地位,除了老叔祖的功劳,便是自家幼弟的缘故,说起来,那位江湖气有些重的世子殿下,还是自家幼弟的结义大哥呢。 方正化微微点头,说到:“越是自家人越不能放肆妄为,让旁人看到,如何是好。” “孙儿谨记,谢殿下大恩,谢叔祖教诲。”方天华连忙说到。 “好了,起来吧,此次安排你回来,先去军机处交卸一下政务,然后前往台湾,一但平灭南方叛逆,你与范兴一道,出兵广东,范兴将作为钦差大臣,全权处置粤、桂、滇、黔事务,范兴不懂军务,这方面就要偏劳你了。”孙伯伦说到。 方天华当然明白这是秦王在有意培养自己,说起来,西南的沐家、沈犹龙、张士奇都是已经臣服了,发兵西南就是秋风扫落叶罢了,而令人头疼的改土归流也进入了收尾的阶段,更是无仗可打,此次出战是十拿九稳的,秦王这般安排就是让自己获得功劳,好顺理成章的总督澳洲事务。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陆军之中那些跟随秦王更久的宿将,原因不言自明,如今秦王世子根基在海军之中,远在海外的澳洲军团便是与世子息息相关,这是在为世子培养班底呀。 畅音阁。 这里是京城最为上乘的乐坊,歌舞与佳肴尤为有名,菜肴多有海外菜色,而歌舞女姬更是异域风情,向来是京城豪商、贵戚喜爱之地。 今日畅音阁门前停满了华彩的马车,却是已经被几个豪商给包了下来,一场宴会正在最大的宴会厅内举办。 殿内饮宴遵循汉礼设席,分列左右两侧,中间由青石铺就,钟琴乐音之下,十余舞姬翩翩起舞,轻纱飞浮之中,舞姬眉眼生情,玲珑曲线若隐若现,顾盼之间极为动人。 左边居首的位置上坐着郝允辙,虽然已经是近五十岁,双眸依旧盯着舞女玲珑的身段,在场众人都是知道郝允辙好酒好美人倒也不会在意,这世界上,能让郝允辙收敛的,也就只有彻辰夫人了,毕竟那是敢用酒壶砸破他脑袋的人物。 不多时席面已经满了大半,白涵宇大腹便便的坐在那里,笑问:“郝东主,这些美人如何?” 郝允辙眼前一亮,道:“西夷白女跳这霓裳曲确有一番风味,有趣!” “郝东主喜欢就好,可以随意挑选几个。”白涵宇说到。 郝允辙略略点头,倒也不客气:“这壶酒便回赠予你。” 白涵宇身边的仆人走过去,接来了那酒壶,给白涵宇倒了一杯,白涵宇品过之后,略微有些失望:“郝东主什么时候喜欢喝这没味道的日本清酒,着实无力。” 郝允辙眼睛就没有离开那领舞的金发女子,随口说到:“这是我家外甥平定江户湾之乱,从德川家要来的,算是清酒中的名品了。” 白涵宇自己倒了一杯,喝起来就感觉味道变了,笑道:“说起来,咱这位世子爷虎父无犬子呀!在江户城,把那些乱贼杀的七零八落,听说江户湾都被血染红了,我去过几次日本,想不到日本人那小小的个子里,会有那么多血。” “就是杀伐气重一些。”一个大豪商凑过来,皱眉说到,这话惹来郝允辙侧目,瞧了一眼正是河南来的豪商林天可,这厮当年为南下大军服务,不仅免除了附逆之罪,而且还上了义民录,抓住机会买了不少河南除藩降等藩王的田产,一跃成为河南最大的田主,然后又跟上了开海的大势,投入资源到海贸之中,也是河南少有的豪客了,只是因为底蕴不深,最近才混进来这个圈子。 “将门虎子,难道得一身书生气不成?”郝允辙瞥了他一眼,随口说到。 有郝允辙奠定了这个基调,无数人开始口诛笔伐起来,白涵宇的酒杯砸在桌子上,不悦的说到:“世子殿下少年英雄,当初若不是他,琉球一带的海寇也不会这么早解决,此次率舰队出征日本,虽说没有救下所有的船队,但也让幕府偿还了国朝商人的损失,我等都是商人,又不是都察院的乌鸦嘴,还有什么要再苛责的呢?” “白掌柜就不明白了吧,日本一乱,咱们的船都停靠江户湾,大半无事,偏偏有那么个人精,敢停靠到仙台去,啧啧,船都被烧了不说,上面偏偏有不少违禁的东西,啧啧,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咯。” “是啊,是啊,世子在前面卖命流血,咱们在后面喝酒吃肉,就是这样,偏偏有些个不满足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冷嘲热讽不断,林天可虽然脸上挂不住,却也不敢说出来,连忙摆手:“老朽不是那个意思,老朽对秦王世子还是万分敬仰的。” 林天可的辩解颇为无力,不由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射向平日交好的几位,却发现他们根本不敢接自己的目光,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殿内乱作一团,而郝允辙却是乐得自在,一个头上簪着一朵大红玫瑰的舞姬款款走向了郝允辙,一个下腰,整个身子后弯下去,优美的曲线尽显,舞姬的嘴里含着一尊精致银杯,郝允辙哈哈一笑,凑过去直接在唇舌之间把酒水饮尽,伸手一揽,将那女子揽入怀中,舞姬娇喘不断,双颊生火,化作一汪春水瘫软在了郝允辙的身上。 郝允辙亲吻的一口,在舞姬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那舞姬站起身子,任由郝允辙在娇挺的臀部轻拍,然后款款而去。 “好了,各位闹够了吗?”郝允辙敲了敲桌子,站起身来,朗声问道。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不少人见刚刚还醉卧美人膝的郝允辙忽然换了一副庄严的面容都是有些差异,而一些圈子的老人也是知道这是郝允辙有正事要说,代表的是秦王。 白涵宇拍拍手,殿内的舞姬和乐师都是小心的退下了,殿内一片安静,郝允辙拍拍手,问道:“南方的事儿想来大家都是听说了吧。” 白涵宇放下酒杯,问:“郝东主说的是湖广、江西、福建的佃变,南直隶和浙江的奴变吧。” “除了这事儿,江南还有什么事儿入的了咱们郝东主的法眼呢?”关中大豪商钱伯钧笑道,如今他已经不是固始汗的断事官了,已经解职的钱伯钧专做西域的生意,财力也是数得着的。 “这事看似是江南的一场内乱,但是与在场诸位都是息息相关的,有些事,秦王想让在下先和诸位通通气,省得闹出误会来。”郝允辙抱拳说到。 他的眼睛环视一圈,最终落在了林天可的身上,道:“林老爷多做江南的买买,听说令弟已经升任浙江巡抚了,定然了解的更多,烦请位我们解说一二。” 林天可正愁找不到机会弥补一下刚才的过失呢,如今被郝允辙点将心中甚是激动,连忙把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其实大明的天灾人祸从未饶过南方,与北方的旱蝗不断相比,江南也是灾乱频出,只是江南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气候,天然就具备高于北方的抗灾能力,绕是如此,也发生了许多聚众万人的民变,但是大明闯贼献逆在那里摆着,一般的民变着实到不了朝廷那里,实际上从崇祯十年起,就不断有佃变奴变的事情发生,但是随着南北并立,天然处于弱势的南京朝廷只能采取稳固内部的政策来控制基层秩序的混乱。 但是这种维持很快就捉襟见肘,毕竟为了抵抗北府,南京朝廷养了近八十万的军队,而且随着北方大兴开海,原本垄断在南方豪族的南洋和对日贸易逐渐转移到了北方商人的手中,而江南拥有竞争力的粮食、茶叶、生丝等几种商品,也随着南洋大米的涌入,台湾、马尼拉养蚕成功,山东、朝鲜、印度种植茶叶的开始而失去了竞争力。 而南京朝廷代表的江南士绅阶层和勋贵丝毫没有共赴国难的想法,相反,在获得了对朝局的完全掌控之后,他们变本加厉的剥削贪腐,如此林林总总,导致了南京朝廷财政的崩溃,以往发生在大明身上的顽疾在江南一一产生,而且是变本加厉,显然,毫无节制的剥削和土地兼并彻底摧毁了江南的表面繁荣,而佃变和奴变就是必然的结果。 如今江南的粮仓在湖广、江西,而福建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所以爆发佃农作乱比较多,而江浙多勋贵缙绅,多是奴变。 因为大明承袭蒙元,所以在奴隶的事情上,相交于两宋又有反复,虽然太祖朱元璋定下了各种规矩,但是很快就被打破了,如今江南豪族,豢养数千奴工仆从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进入崇祯二十八年之后,江南的变乱再次掀起一个高潮,镇江府奴变聚众七万人,杀主掠财,横行十余州县,官府不得平定,只得调集史可法麾下军队南下剿灭,但却被接连打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湖广,左良玉的征讨兵马受到了数万佃农的围攻而死伤惨重。 两仗失败,江南的变乱再次掀起高潮,村镇的田主未免被佃农伤害,躲进州县城中,而江浙的奴隶主同样如此,在各地都出现了政令无法出城的局面,秩序彻底毁坏。 林天可声情并茂的说着,用出了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声量,当他讲完的时候,众人对江南的局势已经有了深入的了解。 不光是局势,还有南京朝廷的实力,在在场众人的眼里,南京那八十万大军虽然不如北府军能打,但也是很唬人的,而且江南一直是大明财税之地,更是不乏粮饷,这些年先后插手东虏、西班牙、荷兰和北京的战争,出钱出人,一副留有余力的模样,怎么到了这般地步,连区区奴变和佃变都处置不了了? 如果南京朝廷这么弱的话,还留着他们做什么,直接南下夺取江南,在场众人又能多一块蛋糕来切! “郝东主,这么说,秦王有意平定江南了?”钱伯钧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问道。 郝允辙微微点头,让殿内瞬间就引发了一阵混乱,所有人都在拍手叫好,有些激动的人甚至开始敲打桌子了。 从以往的历史来看,无论大明平定哪里的叛逆,拓展什么领土,在场的大商人无一不是大赚一笔,这次的目标则是富庶的江南,那足以让众人一口吃个胖子了。 “既然秦王托郝东主给咱们说话,定然是有用的着我们的地方,郝东主你便直说了吧,咱们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说实话,没有秦王,也没有咱们这些人,还有什么说的,秦王让出啥,咱就出啥便是了。”林天可急不可耐的率先表态出来。 “是啊,是啊,只要秦王一句话,咱们什么都能支持啊!” 郝允辙微微点头,说到:“诸位的意思我已经是明白了,可是秦王不想要你们的钱和人,只想你们支持他的一项政策!” 第492章 章二二 废奴令 “政策?是何政策?”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说起来秦王这些年的政策,一开始都有很多人反对,甚至有许多被称之为亡国之策,但是真正实行一段时日,便是大多数人受益,且不论殿内这些大豪商,工商业主,即便是林天可这类缙绅阶层,虽然丢失了特权,但是大量的资源投入到工商矿业,经营有方之下,也是获利极大。如今在地方仍旧是一方豪族,而在京城,也是有影响力的豪客。 在如今的大明,只要有钱,就有政治影响力,特别是官员实行考成法,各地官员都想要他们前去兴办产业,促进发现呢。 当初修建天津到京城的铁路,各家都是反对,生怕坏了在运河和官道的买卖,到铁路开通之后,各家发现,生意都是好做起来,原来的担忧化为了泡影。 几番交手下来,各家对秦王施政策略选择的观望而接受,不在主动反对了。 “郝东主说的政策,怕是关于奴变的吧。”白涵宇笑着问道。 郝允辙问:“白掌柜似乎对佃变不放在心上呀?” 白涵宇哈哈一笑:“如今秦王治下会有佃变吗,在乡里,实行的永佃的法子,除了交孳息,那地很自家的没什么区别了,地主要是欺负佃农,告到官府,那是要挨板子的。” “哪里那么简单哟。”林天可笑着?打交道就打,打不了交道直接拍拍屁股走人,辽东、西域、澳洲、美洲,有的是土地,听澳洲来的人说连流放去的人都能每人得到一百亩好地。平常人家去了,开垦多少都是自家的。除了种地,随便去城里干活也比种地赚的多,现在是乡绅地主求着佃农种地,惹恼了佃农什么也弄不到哟。” 众人都是笑呵呵的点头,佃变中需要嚣张的乡绅田主与被欺压的佃农,如今秦王治下缙绅阶层已经是被横扫一空了,又有什么佃变的土壤呢,大家心里都是清楚,只要南方归治,与北方一样,佃变自然而然的就消停了,但是奴变不行。 如今可不只是南方蓄奴,北方也是如此,只不过南方蓄奴的是豪族勋贵,而北方是发了大财的豪商大贾。 论起蓄奴来,殿内众人都是违法之徒,原因很简单,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大明律中,对蓄奴有着严格的标准。 大明律明文规定,庶民不得蓄奴,而有资格蓄奴的官宦、勋贵人家,也是受到严格的限制,比如公侯之家不得超过二十人,而一品官员也只有十二人,但是这类规定显然不能满足权贵们对于奢靡生活的享受,除了家中侍奉的奴婢仆从,还豢养种地的农奴和工坊的奴工。 显然所有的权贵都有超额蓄奴的罪过,而殿内这些富商大贾,根本无权蓄奴,清算起来,可以轻易扣上逼民为奴的帽子,这也是众人有些担心的原因,说起来大家都是理亏的,而有些心重的,已经猜测秦王是不是把商贾当成了养肥的肉猪,准备开刀宰杀了呢。 “诸位,且务慌乱,听郝东主继续说,说起来各家都是与秦王休戚与共,秦王怎么也不会亏待大家了吧。”白涵宇敲了敲桌子,高声说到。 郝允辙见殿内安静了下来,也不客气说到:“秦王已有决断,在崇祯二十八年的最后一天签署废奴令!” 此言一出,畅音阁内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激动的说着什么,但是说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法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表示反对的。 虽然富商大贾家中,奴仆多是仆从奴婢,少有奴工和农奴,但这不是他们品德高尚,而是完全是逐利所致,旁的不说,大家的工坊商铺多在城市,本身成本就高,就更要考虑效率,这么些年来,事实已经证明,计件工资的工人效率远远超过了奴工,而且成品率更高,技术工人和熟练工更是抢手,因此所有人都选择使用工人,如林天可这类缙绅出身的豪商,甚至主动把家中奴工变成了工人,以提升利润。 如果废奴,豪商们自然不会像缙绅、勋贵那样被动了根本利益,但也不会主动支持,说白了,在场众人有几个能失去仆人伺候的生活。 “哎呀呀,这蓄奴是多少年的俗法了,一代代的传下来的,若是废除了蓄奴,那不就是没了上下尊卑,纲常何在呀?” “是呀,是呀,自古都是如此的,上下尊卑继而有序,怎么说改就改呢,再者说了,南方军队不能打,咱北府虎狼之师,不出半年也就横扫了江南之地了,犯得着去讨……一那些贱奴的好吗?秦王要废奴,实为不智啊!” “静一静,静一静!”郝允辙拍了拍桌子,喝道:“越说越没有规矩了,你们是当世大儒还是文章书生,说什么大义名分说什么纲常伦理,你我都是商贾,在商言商就是了。” 众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他们都知道秦王最恨用道德和大义进行绑架,秦王做事向来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问是否对大明和百姓有利,有利则为,无利则避,若是信口开河,惹来秦王厌烦,便是大过失了。 林天可微微点头,说:“这话说的极是,咱们都莫说这些虚言。” 待彻底安静下来,郝允辙说:“诸位都是好好想想,废奴对大家有什么伤害,又有什么好处,一笔一笔的算,算清楚也就罢了,别像当初修铁路,一个个跳着脚反对,最后却吃的满嘴流油。自己扇自己的脸呀。” “要说坏处,光是无人侍奉就接受不了。”有一商人说到。 白涵宇微微摇头:“这话说的不老实,家里的奴仆工作雇人来干,也没见有什么变化,旁人家我不知道,秦王府就是这般,一样按部就班的做事嘛。” “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徐家老兄是怕有福不能享。”林天可打趣说到。 “这点事儿不至于吧,大不了纳妾,前几年禁止鲜婢(朝鲜婢女,因为元朝缘故,官宦使用鲜婢成风)的时候,各家纳妾处置吧。” 众人七嘴八舌,说来说去,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坏处,至少没有影响大家的根本利益,都是一些琐事罢了。 “说来说去,都是些没出息的话,那废奴对各家有什么好处吗?若是好处多,有些坏处也是无妨的,咱都是买卖人,这点账应该会算吧。”林天可提议说到。 白涵宇道:“说起好处来,倒也不是没有,尤其是京城,各家都在京城颇有产业,应该知道工坊里缺什么人。” “最多的自然是能写会算的账房和管得住匠人工人的工头,这些人着实不好找呀。”钱伯钧接口说到,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各家都知道。他在通州设了个毛皮作坊,规模极大,工坊建起来了,钱也花了,工人也找了不少,就是搭不起架子来,最后还是找了白涵宇才渡过难关,却也付出了三成的股份。 众人也是点头,赞成钱伯钧的话,忽然想到,在官宦之家,那些管家管事之类的仆从,不就是各家急需的人才吗? 想到这里,众人的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权贵家的奴仆虽然是贱籍,但却不是不可或缺的高素质人才,若是脱离了权贵的控制,对于己方可是有大大的好处。 要知道,当初秦王让皇权下乡,动了宗族乡土的对乡民的控制,让各家商贾可是狠狠的大发了利市,至少工坊商铺不会缺人了。 讨论到这里,众人觉得蓄奴似乎好处大于坏处,而且更能打击南方的缙绅权贵,也好在秦王荡平寰宇的时候,好好分一杯羹。 郝允辙站起身来,说:“今日都到这里吧,秦王把各位当自己人,各位也莫要疏远了秦王,两个月后,各地都会按照大明律严查超额蓄奴和违法蓄奴,朝中重臣已经是在秦王那里表了态,各位也莫要落后了,但凡政策有变,都要杀鸡儆猴,各位都是自己人,别成了那只鸡。” 说罢,郝允辙整理了一下衣衫,就要离开,站在门口的郝允辙转身过来,说:“倒是忘了让大家知晓天家的态度了,再过几日,天子将会诏令,十二监不会再收太监了,宫内侍奉,逐渐向招募健妇转变,宫中太监,也可自行离开。再过几十年,大明就没有太监了。” 说罢,郝允辙扬长而去,整个畅音阁却是乱作一团,当初天家皇店交税,以身作则,确定了新的收税体系,此次天子连家奴都废除了,那废奴令自然也是不会妥协了,要知道,秦王对天子一家可是礼敬有加的,但凡大事,定要和天子讲清说明,尽可能得到天子认可才好。 襄阳,延绥军营地。 赵琉璃看着一封信,静静沉思着,最终把那信笺凑到鲸油灯前,在火舌的舔舐之下,信笺变的焦黄,继而燃烧起来,最后化作一团灰烬,落在了一旁的铜盆里。 “来人,去把赵一成将军请来。”赵琉璃淡淡说到。 很快,一身戎装的赵一成走了进来,十几年过去了,他已经成长为了延绥军的副帅,虽然不能与讲武堂的同学方天华不能比,但是大家都知道,方天华是方正化的侄孙,算是背景深厚,而赵一成则是平民子弟,对于讲武堂的学员来说,赵一成才是传奇。 “一成啊,先坐吧。”赵琉璃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座位,说到。 赵一成坐了下去,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严正,问道:“将军,不知是何事?” 赵琉璃说到:“东厂的人如何了?” 赵一成实话实说道:“他们的事儿咱们不能参与,只能配合,这两个月从末将这里拿走了至少两千火铳,至于粮食,更是多达两万余石。” 赵琉璃道:“无妨,他们要什么给就是了,只要文书齐备就是,这群人可是从秦王府接的差事,大都督府都是不知道的,若非秦王对咱们延绥军信任也不会把这秘密的事情交由我们,说到底,秦王出身延绥镇,到底还是把咱延绥军当成老班底。” 赵一成对这话倒是不置可否,作为讲武堂出身的军官,他对军中派系并不感冒,倒是对越发壮大的海军非常警惕,对于东厂的人,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赵一成多少也能猜出他们的意图。 这群人从延绥军拿军械钱粮,都是走的赈灾、剿匪、损耗的路子,摆明了就是不让旁人知道,而所有的钱粮军械都运到了湖广,用于支援那里的佃变队伍,而平贼军那边也是同样的,这些物资都是让佃变奴变的队伍变的更有效率。 几个月下来,各地的变乱已经是有组织有纪律了,完全摆脱了流贼那般抢掠滥杀的作风,变的少杀掠少作乱,多以公义道德处置地方乡绅权贵,所有被杀的缙绅勋贵都有大明律中条文做注解,越发像是替天行道了。 而在另一方面,东厂还让佃变和奴变的队伍团结一切力量,让不少开明士绅乃至于文人官员加入进来,虽然杀戮少了,但是对于南京朝廷的威信的打击却是沉重的,更是动摇了南京朝廷的合法性。 赵一成已经明白,秦王已经操控了南方的变乱,要借着这个机会把南京朝廷的体制完全搞臭,或者说把大明旧制度搞臭。 “是,将军,我们必须服从秦王的命令,末将自然以身作则。”赵一成连忙表态。 赵琉璃略略点头:“一成这话说的极是,军人嘛,尽到自己本分就是了,秦王总不会错的。” 说着,赵琉璃起身,打开了地图,说到:“南京逆贼让左良玉出兵,左良玉已经是准备兵马了,一共八万人,若是南下,于大局无益,你我还是议一议,如何在不挑起战事的情况下阻止左贼出兵。” 赵一成微微点头,想了想说到:“如今大军分别屯驻在湖广各地,若集结而不战,恐伤士气,还是让水军出战吧。” 第493章 章二三 父亲的荣耀 “水军?还是算了吧,那要让大都督府出面协调,而且一旦水军动手,责任就不是我能担起来的了,有没有其他的手段呢?”赵琉璃微微摇头,显然对赵一成的提议并不感冒。 然而赵一成却是有些吃惊,他站起来说到:“难道将军还要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负责吗?” “哈哈,一成,为秦王背黑锅,是我赵琉璃的本分呀。”赵琉璃笑着说到。 赵一成脸色有些失望,他知道,当初北府军团从达尔扈特部落成军的时候,秦王就力图把北府军团打造为国家公器而非将领的私军,在主政朝廷,开办讲武堂之后,一切都以制度的方式确定下来,但是诸如赵琉璃这类老将依旧把秦王当做将主来侍奉,而牧锋、也先等人更是以秦王家臣私将为傲。 对于老将们来说,为主上背黑锅那是理所应当的。 赵一成沉默下来,认真的想着能够牵扯左良玉的办法,他所考量的,不仅是要做的隐蔽,还不能让赵琉璃担责。 且不说赵琉璃这么些年对他一直很照顾,光是考虑到延绥军近七万将士的前途也得慎之又慎。 作为延绥军的副帅,赵一成很清楚,平定江南之战的主帅宝座是秦王为世子亲手打造的,但是副帅的位置却是空悬着,延绥军和平贼军都是主力,赵琉璃和郝允曜便是最有竞争力的人选,在亲疏之上,赵琉璃已经是逊色于世子舅父的平贼将军,若主帅再有过失,延绥军当如何自处。 过了许久,赵一成说到:“既然如此,便在左良玉身上下手吧,这个国贼大害,也该除去了。” 赵琉璃想了想,微微点头,他看着轻轻跃动的烛光,道:“便如此办理吧。” 江户湾码头。 孙东符微笑着看着向他围拢过来的人,有衣着华丽的海商、恭敬谦卑的日本当主、日本的大名和国人众,以及那些满眼崇拜的各国水手船员。 这些尊贵、富有的人一直簇拥着孙东符,一直他走到梯子前,才停下来,远处礼炮在鸣炮,爆竹、礼花不断,舞狮舞龙队穿梭交叉,人们的掌声取海潮一般起起伏伏。 “各位,非常感谢诸位相送,各位的情分在下记在心中了,海军只不过尽了自己的本分,却得如此殊荣,实在是当不起。谢过各位了!各位请记住,无论你身在何方,大明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帝国与你同在!”孙东符高声说到。 一群人大声称颂孙东符平定日本之乱的功德,欢呼声不断,一直到走进君威号的指挥室,他疲惫的身躯放在了椅子上,才稍稍舒缓了一下神经。 “世子,若是不喜欢这类场面,下次就不要让那些商人组织了,怪累人的。”一旁的郑鸿逵微笑说到,以他对世子的了解,这位世子对于迎来送往这类场面事是没有多少耐心的。 孙东符微微摇头,说到:“我确实没有这个兴趣,但是却不得少了这个过程,身为将帅,如何能凭自己的喜好做事呢?而且,我们的士卒流血拼命,就应该享受这份荣耀,决不能被旁人窃取了。” 郑鸿逵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随着汽笛声音响起,继而是七声礼炮声响起,君威号升起船帆,硕大的身躯离开了码头,驶离了港口,而在君威号的后面,有一支规模巨大的混编舰队,作战舰船只有不到五分之一,更大规模的是运兵船和补给船,舰队之中拥有一支两万人的陆战部队,正是他们横扫江户和濑户内海沿岸,惩戒了日本所有掠夺明国商人的大名、浪人、海寇。 离开江户湾,广阔的大海展现在了孙东符面前,这个时候一个侍从官走了过来,拿出一封信笺:“将军,这是您的家书。” 孙东符随手接过来,脸色微变,因为这是父亲写来的,而在此之前,父亲孙伯伦从未给出征在外的他写过家书。 他感觉到心情有些沉重,深吸一口气,打开书信看了一遍,然后看向了郑鸿逵:“在出征之前,父王给过您一份秘密计划吗?” 郑鸿逵微微点头,把房间内所有人赶出去,从密匣之中取出一份红色封皮的计划,小心打开,看过之后,说:“殿下要求本官亲率舰队,于崇祯二十九年登陆舟山封锁浙江沿岸,并且择机登陆攻取杭州。” “计划中没有关于世子的安排。”郑鸿逵说到。 然而孙东符并未说什么,而是把私信递给了郑鸿逵,郑鸿逵接过来一看,面露喜色,秦王要求世子从济州港乘快船回京城,入大都督府,赞画平定江南之事,郑鸿逵联想到出征之前就听到的风言风语,断定这是秦王让世子总督江南之事,想清楚这点,郑鸿逵连忙抱拳:“恭喜世子殿下,贺喜世子殿下。此乃必胜之战,世子先平日本,再定江南,一飞冲天,鱼跃龙门呀。” 然而,孙东符却毫无喜色,他冷冷的看着兴奋的有些过度的郑鸿逵,忽然说到:“我拒绝这个命令。” 郑鸿逵大感差异,完全无法相信,他颤声问道:“这是为什么,世子,这可是秦王的栽培,与你来说可是大利,待平定江南之后,世子也是国家功臣,封侯拜公不过等闲,待威望高升,日后继承秦王权柄更是顺理成章了,这是秦王为你前途的谋划,世子可莫要冲动啊,以大局为重。” 在郑鸿逵眼里,世子孙东符之所以这般,完全是叛逆心理在作祟,就像自己的幼子一样,越是自己安排的越是反对。 “世子,秦王对您是望子成龙呀,卑职虽与秦王私交不多,但也知道。他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也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世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郑鸿逵坐了下来,贴身过去,低声劝慰到。 孙东符微微摇头,他问道:“郑大人,您以为父亲之与大明如何?” 郑鸿逵微微一愣,不知孙东符是什么意思,孙东符又问:“我的父亲究竟是国之柱石还是篡权的奸臣呢?” 郑鸿逵直接站了起来,义正言辞的说到:“秦王虽起于草莽,却是当世英豪,平东虏、灭流贼、败洋夷倭寇,拓疆万里,如今海内生平,可谓救世之主,于大明江山社稷有大恩,于汉家百姓有大恩,若无秦王,大明何在?百姓何如?” 郑鸿逵深吸一口气,说到:“世子虽然年轻有为,到底年纪尚轻,万万不可听小人之言,世子是秦王嫡子,若嫡子与父相悖,是人伦惨剧呀。” “郑大人说的极是,却是误会了我的意思,父王既是我的父亲,也是我偶像,父子一体,我自然不会有二心。您对父王的评价正是我心中所想,父王既对国朝百姓有大恩,那国朝百姓当如何报恩呢?”孙东符认真的问道。 郑鸿逵不知孙东符话里的意思,孙东符深沉的说到:“父王从崇祯四年起兵,历时二十四年,挖坑、栽种、施肥、看管,费心尽力了二十多年,结了果子,却被旁人摘去了,这是何道理?” 郑鸿逵说到:“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世子乃是秦王嫡子,摘了秦王的果实又如何呢?子承父业,自古已然。” “不,这次不一样,我可以替父亲出征日本,可以为他平贼剿逆,但是绝不能总理江南之事,平定江南,一统天下,这个是父亲毕生的愿望,也是专属于他的荣耀,即便是他的嫡子,我也没有资格越俎代庖!”孙东符坚定的说到。 他站起来,拉开百叶窗,看着外面渐渐落下的红日,道:“父亲于国朝百姓有大功,国朝百姓就应该筹赏于他,仅仅是执掌大都督府,封秦王可筹赏不了如此大功。” “世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郑鸿逵越发感觉不对劲了,惊诧问道。 孙东符淡淡一笑,认真说到:“郑大人,一统天下之日,就应该是父亲登基称帝之时,也该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秦王……秦王定然不会同意的。”郑鸿逵惊声说到。 孙东符说道:“这就是我们做臣下的责任了。” 郑鸿逵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虽然在沈廷扬去世之后。他接过了水师的权柄,并把水师发展壮大成了海军,可以说是海军的一把手,正因此,他今日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海军三十万众的态度,虽然内心深处他是支持改朝换代的,但这个态度不是那么好表的,时机和方式都需要精确的把握,最重要的是秦王本人的态度。 “世子殿下,你准备怎么做,真的要抗命不遵吗?”郑鸿逵问道。 孙东符拿起那封书信,说到:“我没有见到这信,郑大人也是一样,我依旧是您的下属,协助您处置远征舰队事宜,与您一道,封锁浙江沿海,登陆浙江,参与平定江南的战争。” “世子,您这是负了秦王一番苦心啊!”郑鸿逵说到,从秦王采用的方式方法来看,谋划这件事绝非一日两日了。 “我不能占有父亲应得的东西,就这么办理吧。”孙东符思索片刻,认真的说到,他的拳头攥的很紧,显然下定这个决心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京城,秦王府。 一处暖屋里,孙伯伦正与几个老臣玩骰子,都是跟秦王打天下的退休老臣,兀良哈、额吉尔都在,桌上还摆着几杯酒和一小堆金币,孙伯伦的脑门见汗,显然乐在其中。 牧锋从府门在走进来,步履飞快的走过廊下,正碰上端着奶茶和点心的亲王妃。 郝琳琅见牧锋手里拿着一份文书,拦住了他,说到:“牧将军,若非紧急军务,就别打扰阿纶了,难得他在兴头上,又不当值。” 牧锋脸色铁青,甩了甩手里的文书,说到:“王妃,东符惹了大祸了!” 说着,已经走进了暖屋,郝琳琅把手里的盘子放在一边的台子上,跟着进入。 文书交到了孙伯伦的手里,孙伯伦随意看了一眼,脸色大变!他抢过文书,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忽然暴怒,一把掀掉了桌子,把文书团成一团,扔到了郝琳琅面前,喝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竟然是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说着,孙伯伦站起来,大声骂着,气的在屋子里乱转,忽然仰头,竟然直接倒在了地上,脸色酱紫,竟然是气晕了过去。 房间内瞬间乱做一团,众七手八脚,叫大夫的叫大夫,抬人的抬人,当孙伯伦醒来的时候,却见自己躺在床上,只有牧锋盘腿坐在地上。 “将主爷,你醒了,王妃熬药去了,一会就能喝药了。”牧锋低声说到。 孙伯伦微微摇头,说:“你知道吗,当年从达尔扈特起兵,我一直有天下为公的想法,但是放抱着东符那个小肉团子的时候,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他,再后来,看着他成长、成器、成材,虽然谋略不足,却心胸宽广、知人善任,能继承我的一切,我费尽心思为他谋划,丢了多少脸面,你看看那个畜生……。” 说着,孙伯伦剧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起来,郝琳琅端着药走进来,轻拍孙伯伦的后背,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阿伦你何必这样呢,东符也是,一点不懂你的苦心!” 孙伯伦手拍着床板,骂道:“他哪里是不懂,而是懂的太多!以为笼络了几个二世祖,就能登堂入室了,想那些不该他想的,真真是愚不可及!” 他咳嗽了一阵,忽然说:“牧锋,你立刻传我密信给允曜,只要见到东符,立刻把他拘押起来,除了我不许他见任何人!” “阿伦,那可是你亲儿子啊,你不能这样对他呀。”郝琳琅哭着喊道。 “你懂什么,这小畜生敢抗命不遵,不领兵平贼,待我到了江南,他就敢玩黄袍加身的把戏,他才二十岁,懂的什么,快去办理!” 第494章 章二四 武装巡游 “东符不会有这么大胆子吧。”郝琳琅看着牧锋飞快离开了,脸色大变。 “他十四岁的时候连皇子都敢打,如今成年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呢?”孙伯伦咆哮道。 郝琳琅赶忙闭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即便她知道这事是为乌日娜顶缸。 孙伯伦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大都督府的官员和近卫军的将领赶到了,他们神色严峻,显然已经是知道了消息,广宁侯仗着自己资历深厚,还说了一句世子不像话,见孙伯伦脸色难看,也就选择了闭嘴。 “计划有变,东符不能赶回来了,大都督府和军机处已经决定,由本王亲率大军南下,广宁侯,整备近卫军吧。”孙伯伦淡淡说到。 一群人都是变了脸色,秦王亲征他们想到了,但是没有想到会调动近卫军,说起来近卫军可是如今京畿地区唯一的重兵集团,负担着辽东、中原、西北的一切防务,如果近卫军抽调走了,那北方可就空虚了。 “从近卫军中抽调四个营伍交由牧锋,京城的防务就交给他了。”孙伯伦又吩咐道。 “是!”一群人面面相觑,领命而去。 不多时,牧锋走了进来,孙伯伦摆摆手,示意房间内其他人出去,待人走光了,孙伯伦道:“牧锋,在我南下之后,你执本王权柄,维持京城秩序,方正化会暂归东厂,暗中协助你,记着,不要杀人,但是不要妥协,凡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全都抓起来。” 说着,孙伯伦让牧锋从书桌的密匣里取出一封名单:“这是东厂统计的异见和异心者,一但闹出变乱,把这些人控制起来。” 牧锋接过名单,看了一眼看到第一个便是当朝次辅吴甡的名字了,便知道了名单的分量了。 进入崇祯二十八年的九月,大明国内原本平静祥和的气氛变的有些微妙,先是南方变乱的消息传遍整个大明,由此引发的就是对于奴变的大讨论,毕竟佃变和秦王治下百姓没有多大的关系。 各类报纸刊物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奴变和蓄奴制度的讨论,似乎是个人就能对比发表看法,但是权贵阶层的反应却让大明百姓大为吃惊,先是朝廷官吏严查超额蓄奴,令违法官吏一月内遣散超额的奴隶,然后便是朝廷传出要废奴的消息,这个消息尚未发酵,就引起了各地豪商大贾的支持,甚至在秋闱之时发生士子联合上书要求废奴的事情。 很快,天子发布废奴诏书,要求勋戚、重臣和宗室遣散家中奴仆,改以雇工制度招募服侍人员,而皇室更是以身作则,率先给予宫内太监、宫女自由之身,令其还家,有愿意继续侍奉者,则以契约雇佣,所有契约都不超过三年,其中明文规定,除了天子,宫内其他人,上至皇后下至管事太监,都无权打骂、伤害太监、宫女。而天子则声明太监和宫女及奴仆、婢女,与大明百姓一样俱是其子民,享受一样的权力,因此放弃对宫中人生杀予夺的权柄。 天子的大度得到了天下人的赞赏,其为宫女太监拟定的契约更是大明奴隶变奴为民的范本。 废奴诏书将于崇祯二十九年下达,各地官员在收拾好自家的事情之后,纷纷把精力投入到消除治下蓄奴的工作上,而这一切都是展露在了南京朝廷面前,无论贤愚都应该知道,末日将临。 南京,马士英府。 马士英躺在软榻之上,享受着地火龙和火夹墙带来的温暖,在温暖的气息中闭目养神,如今他虽然依旧顶着东阁大学士的头衔,却早已经赋闲在家,被钱谦益、史可法、候询等人把持了朝政。 当然,受到如此冷遇的不光是他马士英,卢象升早就在松江钓了十年的鱼了,至于曹文诏却是早就被软禁了起来。 东林终于如愿以偿的把持了朝政,却造就了一个一天烂过一天的烂摊子,马士英早就没了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心了。 “老爷,您要的书册都准备妥当了。”管家走了进来,低声说到。 马士英睁开迷离的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七八个箱子问:“便只有这些吗?” “老爷藏书何止这些,只是您要的都是孤册善本,要么就是宋版书,便只有这些了,其余都是老爷您爱不释手的,小的可不敢做主呀。”管家小心的说到。 “糊涂!”马士英脸色微变,坐直了身子,说:“柳如是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在清流之中享有盛誉,如今她把南楼拿出来做图书馆,此乃江南文章盛事,我马家自然不能为人之后,否则与朝廷的东林权奸有什么区别?” “老爷说的是,小人再去准备一些,另外,今天收了几张帖子,有首辅钱大人家的,也有几位勋贵的,最后一张是阮大铖阮先生的,老爷您看………。”管家试探性的问道,这种话这段时日问了数次了,马士英都是托病不出,如今他也不抱什么希望。 马士英想了想,说:“下午去请一请阮大人吧。” 傍晚时分,阮大铖就走进了马士英的府邸,见在暖房里侍奉花草的马士英,不无艳羡的说到:“瑶草兄倒是闲适自在,岂不知朝堂之上已经是腥风血雨了,瑶草兄不出山匡扶社稷吗?” 马士英直起腰身,锤了锤腰说:“匡扶社稷应该去找他钱谦益呀,找我这么个赋闲在家的老朽算什么呢?” “原来瑶草兄也是怕被拉进漩涡里呀,难怪,如今南京势成累卵,上上下下都是风声鹤唳,许多人开始奔逃了,这个时候凑进去,无异是自寻死路啊。”阮大铖笑着说到,言语之中满是激将的意味。 但是马士英却是笑了:“阮兄说的没错,老夫确实怕了,秦王虎威,老夫一介草民,如何不怕呢?” 阮大铖却被这话说的一时语塞,左思右想,早就有所准备的话语竟然是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瑶草,你…………,咱们就这么任由东林把我们带入深渊吗?他钱谦益如何代表江南士绅,与秦王为敌呢?”阮大铖凑了过来,急声问道。见马士英不作反应,他又说到:“瑶草啊,大家伙可都等着你出山匡扶正义呢?” 马士英立刻明白了阮大铖的来意,如今秦王大兵压境,江南士绅都不想跟着东林陪葬,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说起来,自己还是阉党呢。 “老夫六十有五了,实在是担不起这个担子了,老夫也自认无错,也已经是看开了,日后何去何从,但凭秦王吩咐了。”马士英说到。 “瑶草兄,如何这般气馁……。”阮大铖央求到。 马士英叹息一声,摆摆手,说到:“阮兄,话说到这份上了,老夫也不遮掩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阮兄进门之前,难道没见我家府前多了几个小贩吗?” 阮大铖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如此,他猛然想到某件事,踏步走了出去,借着虚掩的大门,看到外面几个小贩,个个都是精壮的汉子,眼露精光,面前的摊位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假扮的,再者这是马士英的别院,地处僻静之地,并无多少人来往,摆摊卖东西给谁呢? “这是钱贼手下爪牙吗?”阮大铖问。 “除了他,还有谁呢。”马士英语气落寞。 阮大铖一拳砸在掌心,道:“想不到瑶草兄竟然已经是身居险地了,钱贼当真可恶!” 他在暖房内走来走去,最后说到:“瑶草兄,你虽然身不由己,但是也要为大明着想,为江南士绅找条活路呀。” 显然,这已经不再坚持让马士英出山,而是想让他给出个主意了,马士英想了想说:“老夫也没有好法子,只想着如今江南这般局面都是东林私欲膨胀,专权乱政所致,冤有头债有主,秦王素来贤明又恩怨分明,若我等能为秦王除此祸端,又支持秦王新政,以秦王之气量,自然不会对我等赶尽杀绝!” “您这意思是?”阮大铖皱眉问道。 马士英严正说到:“与东林彻底决裂,将东林篡权乱政之事实广告天下,与狼毫为刀,笔墨做矢,报纸刊物为阵,与东林堂堂正正一站!辨忠奸、分贤愚!” 阮大铖一点也不傻,立刻就明白了马士英的意思,就是把责任全盘推到东林的身上,把江南士绅择出来,给秦王一个杀鸡儆猴的舞台,杀了东林这只鸡,江南的猴子们再行请罪,按照秦王新政来做,照样是权贵阶层,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至于法子,就不用马士英教了,说起来阮大铖还大了马士英四岁,党争的那些手段烂熟于心,名下门生故旧笔吏书生也是豢养了不少,阮大铖甚至还办了报纸,阵地就是现成。 晚膳未用,阮大铖兴冲冲的离开了马府,前去了南京城中,至此,一场蓄谋已久的党争变成了熊熊大火。 送走阮大铖的马士英缓步走到门前的小贩前,笑道:“多谢各位弟兄,这些银钱拿去喝些酒水。” 那小贩站起来,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一下,背在身上,笑问:“马先生,这酒算是你请的,还是秦王请的呢?” “你……你也是………。”马士英脸色大变,指着小贩的脸,说不出话来。 小贩挑开马士英的手,笑了:“不光我是,马先生何尝不是呢,这个时候,站好队,才能保的家宅平安,光是送些古籍善本,顶多算结善缘,马先生,告辞了!” 进入崇祯二十八年的十二月,南京的形式风起云涌,骤然生变,先是国子监近百监生跑到南京皇宫之在,跪求皇长子亲贤臣远奸佞,当他们把称帝的朱慈烺叫做皇长子的时候,就已经奠定了和东林党分道扬镳的基调。 继而便是大规模的公开申斥和言语讨伐,东林党的反击同样犀利,毕竟门生故旧众多,南京朝廷也在其掌控之中,但是他们的对手只在报纸上骂,或者上书请命,东林党一时拿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措施,一时也不敢用强。 一时间,江南的气氛恢复到了天启朝魏阉与东林党争的氛围之中,但是这次与以往不同。因为报纸的存在,升斗小民也知道了党争的事情,甚至传扬到了国外,然而百姓对这次党争的态度却是让双方都出乎意料,老百姓既没有支持任何一方,也没有看热闹,而是从一开始就表达了厌恶,而引领这股潮流的便是以刘宗周为首的清流,但是也只是站在百姓和朝廷的立场上,客观的批判党争的危害,但也只是掀起了波澜。 而报纸上披露的东林与阉党的黑历史和烂账才是真正引起民意沸腾的源泉。 各种真消息假新闻充斥着整个江南的舆论场,无论士子还是官员都没有想到民意的主导权会从自己手中转移到愚不可及的老百姓那里,而且如洪水猛兽一般,已经不可阻挡了。 整个江南都处于了混乱状态,民间已经出现了请求秦王戡乱救国的声音,这个声音一经出现就快速压倒了其他的一切,彻底引发了江南地区的变乱,诸如南京、杭州、苏州这类大城市还好,在周边县城,奴变、佃变队伍已经和百姓联合起来,围攻城池,攻打衙门,把一切为南京朝廷卖命的官吏抓起来。 崇祯二十八年的小年夜。 韩赞周从宫中出来,揉了揉那张因为堆满笑容而僵硬的脸,坐着暖轿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如今的南京城已经是无比萧条,即便是白天,城门也是关着,城内到处是兵丁,百姓忍受着高物价和减少物资带来的辛苦,该时不时被抓了壮丁,路上行人都是急匆匆的。 韩赞周的日子并不好过,不仅要承受钱谦益的压力,更是因为北面久久没有消息传来而变的忧心忡忡,以至于满面憔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忧心国事呢。 “把这几个人抓起来!”忽然一群兵士围住了韩赞周的轿子,为首的把总凶神恶煞的命令道。 第495章 章二五 控制局面 韩赞周被轿子外面的声音吵醒了过来,他的手一翻,一把银色短刀握在了手中,干瘪的胸膛起起伏伏起来,无怪他紧张,韩赞周早就投靠了孙伯纶,虽然只要江南大定,他便可得权柄、富贵,但是风险同样巨大,别的不说,锦衣卫早就被钱谦益握在了手中,从暗杀陈子龙开始,对政敌的迫害从未停止过,钱谦益已经越发喜欢那种一劳永逸的法子,而且在如今这个局面下,钱谦益颇有些临死前的疯狂。 “你们什么人,知道轿子里坐的是谁吗?”韩家的家奴如寻常一样嚣张的怒斥道。 “老子管你们什么人,你们这些人都是有力气的,去修城墙吧。”那把总却是一点不在乎,一挥手,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士卒就把韩家的家奴都绑了起来,他自己则去掀暖轿的布帘。 “这是镇守大人的座驾,容不得你们放肆!”家奴大声骂道。 把总回身赏了两个巴掌,一把扯开布帘,对着里面的韩赞周呲牙一笑,韩赞周看清那张脸,长出一口气,原来这把总正是秦王安排在南京和自己联络的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装扮成了京营的士卒了。 韩赞周笑着,递过去一个钱袋,笑道道:“这位官爷,行个方便吧。” 把总接过那钱袋,掂量掂,递过去一个牌子,低声说道:“秦王密令!” 说着,他装作不认识韩赞周,道:“算你老小子识相。” 很快,韩家的家奴就被放了,管家被打的鼻青脸肿,叫嚣说道:“老爷,回去给应天府尹和保国公帖子,查出这些兵痞的身份,定要好好炮制一番不可。” 韩赞周瞪了他一眼,斥责道:“这等时候,切勿惹事,回去去账房拿二十两银子的赏,今日的事儿莫要声张了,起轿,回府。” 轿子继续前进,韩赞周拿出那把总给的牌子,小心的一扣,金属牌子都中间剖开,露出一张纸来,韩赞周看后,大惊失色:“看来是要变天了,哎,我的苦日子也是到头了。” 很快,一行人回到了府邸,韩赞周下了轿子,进去书房,过了一会,叫来管家说:“去给几位国公和侯爷下帖子,便说老爷我请他们在汇泉楼吃酒,商讨一下贱奴造反的事情。” 到了晚上,汇泉楼。 宴会已经接近了尾声,但是气氛却是更加喧嚣了起来,丝竹管弦发出的靡靡之音被醉酒的客人的喧哗所遮掩,韩赞周脸色通红,喝着掺了水的黄酒,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而在堂内中央,保国公朱国弼正大声喧哗着,与敬酒的客人纠缠在了一起,今天能坐在酒楼里的都是南京朝廷的勋戚功臣,正是这群人掌管着如今南京最大一支规模的军队——南京京营。 虽然过度的贪腐已经让京营战力不保,但十五万人的数量加上高大的城墙还有墙头几十门红夷大炮还是足以惹出巨大的麻烦来,而韩赞周的任务就是协助潜伏在南京的人控制住长官京营的勋贵,继而控制京营,协助从长江赶来的一支军队控制整个南京,一举夺取江南的核心。 “可万万不要出什么事儿啊。”韩赞周心中忐忑不安。 韩赞周拿出怀表看了一眼,眼瞧着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但是信号却没有传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心,正想着,窗户正对着的酒肆门前亮起了四盏灯笼,那便是动手的信号,韩赞周佯装肚子痛,走出了堂内,走廊下面已经站了五十个士兵,肃穆而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为首是一个高大的光头汉子,韩赞周走上前,问:“龙虎将军?” 龙虎微微点头,韩赞周道:“一个不少,全在其中!” 龙虎得到这个信息,暗自庆幸顺利,一挥手所有士卒涌入堂内,一时间,嘈杂的堂内刀光剑影,随着铿锵之声响起,音乐和喧嚣在一瞬间消失了,受到惊吓逃走的乐师姬女被打倒在地,有些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朱国弼一屁股坐在矮几上的菜盘里,吓的冷汗直流,滴血的刀锋与冰冷的眸子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只有朱国弼不时擦着脸上的汗水。 “钱大人在哪里,我们可是与国同休的勋贵,和钱大人素来交好,不知为何会被如此对待?”朱国弼打破了堂内的安静,问道,他还以为这是钱谦益搞出来的。 龙虎从士卒之中走了出来,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一般屹立在了众人面前,他高声说道:“诸位,本官是秦王麾下平贼军副帅龙虎,受秦王差遣,前来维持南京的秩序。” “什么,你是孙贼的人!”朱国弼惊叫出声。 “孙贼?”龙虎眼睛瞪的如同铜铃大小,晃了晃手中的刀刃,认真的看向朱国弼。 朱国弼脖子一缩,连忙说:“不,是老夫失言了,是秦王殿下。” 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南京城依旧是老样子,显然秦王大军还未曾赶到,朱国弼的心思立马活泛过来了,谁都知道,只要在秦王那里立下功勋,不仅可以活命,还能保得家宅平安,如今被如此对待,定然是有什么用得着自己,朱国弼连忙改口:“龙将军,在下乃是保国公......不,是抚宁侯朱国弼,秦王若有差遣,在下必当竭尽全力呀。” “是啊是啊,只求将军饶在下一条狗命,饶命啊!”其余人也知道活命机会难得,纷纷叫道。 龙虎摆摆手,说:“其余事并不需要你们操心,立刻把调动京营的令符交出来,再行处置、” 很快,士卒收取来了一盘子令符,韩赞周挨个检查了微微点头,龙虎道:“韩大人,请你挑选一个人协助你我控制京营!” 众位勋贵早就看到韩赞周与龙虎站在一起,又想起这鸿门宴是韩赞周操办的,自然明白了韩赞周的身份,一股脑涌上去,大声说:“韩大人,选我,选我。” “韩大人,选我呀,你我交情可是不浅啊!” “选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请韩大人成全呀。” 韩赞周的眼睛环视一周,却发现不远处的朱国弼则使眼色,他垂在腿侧的手伸出了五根手指头,一反一正的亮了亮,早就与朱国弼有过深入往来的韩赞周知道这是一百万的意思,韩赞周心想,自己潜伏南京多年,虽有功勋,但到底不是秦王嫡系,如今年龄又大了,恐难当大任,日后在官场难以擢拔,即便是秦王要赏,也是虚爵名位,当初之所以与秦王合作,最重要的条件便是他不管如何获得的家财,都会被视为合法,既然如此,还不如再赚一笔。 “便是朱国弼吧,他提督京营,最有说服力,有龙将军在,晾他不敢耍花样!”韩赞周说道。 朱国弼这才长出一口气,说:“不敢不敢,能为秦王略尽绵薄之力,是在下的荣幸,荣幸!” 食人鲨号的夹甲板之上,士兵们排列的整整齐齐,都是身披盔甲,手持锋锐,纵然眼前星火点点,一派繁荣景色,兀自没有人乱动,这些是不死军的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千精锐,由余彦亲自统帅作为龙虎的后队,前去控制南京城,毕竟在朝廷诸将之中,曾经参与北京京营改制的余彦最擅长和朝廷的旧官僚打交道。 夜幕之下,长江水道之中,二十余艘双桅纵帆船排列成了两排,船帆已经高高升起,高耸的桅杆直刺从琼,黑色的船体在风帆的带动下,逆流而上,天空之中只有微微的月光,风帆已经和天上的乌云连成一片了。 余彦站在船艏,看着夜幕下潮起潮落的江水,等待着南京的信号,如果信号如约而至,便是出击南京,控制敌人中枢,如果信号没有出现,那就只能突袭强攻了,他并不担心战斗的结果,因为在他的后面还有两万近卫军正逆流而上,只要占据码头,就能迅速控制周边,而运河之上,平贼军也沿着运河南下,力图在十日之内控制直隶、浙江,彻底把敌人最为核心的地区收入囊中。 韩赞周站在南京城楼,就在刚刚,他已经控制了南门,便立刻派人发出了信号,不多时,三丛火焰从城外亮起,他的心一瞬间悬了起来,但是很快,远处的码头传来了炮声,韩赞周道:“援军到了,快开城门。” 炮声惹来了城中的混乱,但是尚未有人感觉到京营的异变,更无人知道不死军已经上岸了,过了不到一刻钟,一条火龙从远处蜿蜒而来,韩赞周看到火龙,抚掌大笑:“局势大定了,快,下城门迎接秦王大军!” 韩赞周一行人下到城门的时候,余彦率领的大队人马已经抵达,看到那只有一只手臂的将军,韩赞周便知道余彦的身份,着急忙慌的问道:“余伯爷,您带来多少兵马,秦王何时可以赶到。” 余彦微微一笑,道:“本伯麾下有精兵一万,秦王亲率主力五万,明日一早便开始上岸,若能控制住南京局面,想来明天中午,殿下便能赶到了。” “好,很好,我这里有亲信七十二人,伯爷派遣精卒随他们前去,便可控制南京各衙门和勋贵、重臣府邸,伯爷,您坐镇城外,以备不测吧。”韩赞周说道。 余彦摇摇头认真说道:“不可,韩大人快快带本伯入城,保护皇长子殿下。” 两个时辰后,南京紫禁城武英殿,朱慈烺一身黄袍坐在皇位上,听得外面的混乱嘈杂之声,他双目紧闭,却拦不住眼中的泪水,朱慈烺忽然跪下,朝着朱元璋陵寝方向下跪:“孩儿不孝,孩儿不孝,祖宗江山败落在了孩儿手中了。” 余彦微笑说道:“皇长子殿下,您尚未继承大统,太祖留下的江山何时落在你手中呢,如今天子尚在北京,安享太平,又何来说江山败落呢?” 朱慈烺看了一眼余彦,喝问:“逆贼休要巧言令色,若非知你对父皇有救命之恩,朕定要与你同归于尽!” 余彦微微摇头,心道朱慈烺在钱谦益等东林那里耳濡目染了近二十年,早就不能明辨是非了,自然也无心答话,朱慈烺喝问:“尔主孙贼在何处,速速让他来见我!” 余彦正要搪塞几句,脸色苍白的孙伯纶在几个护卫的护从下走了进来,护卫手中提着几个人头,孙伯纶指着人头说道:“南京光复,城中盗贼、乱兵有觊觎宫城财货,破坏皇陵者,都是已经被斩首了,请皇长子勿要忧虑。” 朱慈烺哈哈大笑,说:“孙贼休要惺惺作态,如今殿内都是你的鹰犬爪牙,你还要如此吗?” 面对朱慈烺的斥责,孙伯纶没有反驳,他制止了抽出兵刃的护卫,说道:“皇长子就只担心江山社稷,一点不想念你父皇母后吗?若是再是这般蛮横无礼,便是本王也是保不住你了。” “要杀便杀,我朱家男儿,誓死不投降!”朱慈烺歪着脖子,厉声说道。 孙伯纶叹息一声:“你可知道,你母后想你想的厉害,已经哭瞎了双眼,天子万乘之尊,为了保你性命,竟然屈身向我下跪,你父母对你爱之深切,你便如此薄情寡义吗?” “哼,如今你已经夺取了南京,大明天下都在你手中,想来很快就要谋朝篡位了,父皇母后都要为你屠戮,我们一家很快便会团聚的。”朱慈烺满脸泪水说道。 “罢了,你被东林逆贼影响了十余年,我不与你争辩,韩赞周,皇长子和留都交由你了,皇长子一家都要好生对待,待局势稳定下来,便送皇长子北上,与天子一家团聚吧。”孙伯纶淡淡说道。 韩赞周领命而去,余彦走上前来,低声说道:“殿下,世子殿下听闻殿下因他气急伤身,前来领罪了。” 孙伯纶咳嗽了几声,顿时感觉身体无力,卫兵搬来椅子,他坐在上面,叹息一声说:“余彦啊,只有我的儿子,让我无论如何也恨不起呀,让他进来吧!” 第496章 章二六 功过是非 余彦眉头微皱,说:“殿下,实际上卑职等觉得世子也没做错什么?” 孙伯伦自然知道,当初平定闯逆的时候,北府诸将就有改朝换代的想法,激进者甚至想黄袍加身,毕竟对于武将来说,最大的功劳就在于从龙之功,只有这个功劳才能确定百世的富贵。 孙伯伦道:“余彦呀,你们以性命托付于我,且于国于民有大功,我又如何会辜负你们呢?” 余彦听了这话并无多少喜色,十几年来,孙伯伦都是避谈这个话题,偶尔提及,也是模棱两可,孙伯伦摆摆手:“去吧,把世子叫来吧。” 孙东符缓缓走进武英殿,看到孙伯伦现在大殿中央,负手而立,怔怔的看着御座,正在出神。 “你很喜欢这个座位吗?”孙伯伦问道。 孙东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这本应该就属于您的。” “儿子也希望父王能够相信。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孙东符补充了一句。 孙伯伦回身一笑说道:“没错,论能力,论威望,我比天子更有资格。” 孙东符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神色诧异万分,因为父亲从未与他谈论过改朝换代的事情,平日对天子也是礼敬有加,以至于孙东符有些时候以为自己父亲被那些迂腐酸儒影响的有些愚忠思想,但是今日这话从父亲的嘴里说出来,孙东符才知道,父亲的心依旧是热的,依旧是那个充满野心的伟男子。 “那父王为什么依旧维持现状呢,天下万民翘首以待,都是希望父王……。”孙东符似乎抓到了一些希望,极力的劝说道。 “这话你相信吗?”孙伯伦不待孙东符说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孙伯伦指了指皇帝宝座说到:“东符啊,自古以来,我们中国人都是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平头百姓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他们只想活着,活在太平盛世之中,只要给他们稳定的环境和基本的物质条件,他们根本不在乎紫禁城里宝座上坐的姓孙还是姓朱。” “既然如此,父亲为什么要隐忍至今日呢?” 孙伯伦微微摆手:“百姓不在乎,但是我在乎!” “当皇帝靠实力和威望也就够了,但是当上了皇帝你就会发现,最重要的人心!”孙伯伦认真的说到。 “三百年前,太祖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于中国有大恩,大明一朝三百年,不和亲,不赔款,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铮铮铁骨,从未负过百姓厚望。历代帝王之中,虽然有昏聩无能之辈,但是不包括崇祯天子,当今天子仁孝,勤政爱民,朝乾夕惕,只是大明烂到了骨子里,他又是凉薄操切的性子,书生意气太重,才有今日局面,说到底,天子非昏君,若在太平盛世,当今天子也当是一位明君了。这样的天子,若谋夺他的皇位,他日!好工笔,孙氏一族污点难除!”孙“.”伯伦动情的说到。 “可是父王……若是没有父王,朱明早就完了,父王之功劳不亚于他朱元璋,也应该开朝定鼎,执掌乾坤。”孙东符红着脸,伸长脖子喊道。 “唉!你为何总是执迷于那个虚名呢,东符,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无论权位还是财富都已经难以入我的眼睛了,唯一能让我考虑的便是名声,东符,如今我虽然架空天子,但是在大部分人眼中,我依旧是那个救民于水火的秦王殿下,忠诚而勇武,而一但我登基称帝,那为父前半生的一切都会被颠覆,日后史书之上,也要以叛逆定论,若我一人也就罢了,我孙氏一族终究是得位不正,终究是一个隐患,子孙后代当如何呢?”孙伯伦淡淡问道。 见孙东符依旧有些执迷,孙伯伦说:“你我乃是父子,今日既然说开了,为父便不隐瞒,为父并不会改朝换代,这件事将来由你来做吧。乱世篡位,盛世禅让。等为父于崇祯天子都不在了,天下再无人挡你,一切便由你做主!” “父王,开朝定鼎,立万世之基,那是属于您的荣耀啊!”孙东符跪在了地上,痛苦说到。 “你我父子,我的终究是你的,谁来做又有什么区别呢?”孙伯伦放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孙东符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做父爱如山,这是孙伯伦把一切荣耀授予自己。 等到孙东符掌握权柄,行改朝换代的时候,不仅因为开国奠基获得巨大威望,还可以拉拢军中将领、勋贵和豪商,在功勋和威望都不及孙伯伦的情况下,顺利的完成权力的过度,踩着巨人的肩膀,再开一朝盛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秦王父子的异样终究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许多人猜测,秦王可能趁着一统江南的契机,在南京称帝,毕竟北方尽在掌控了,一但奠定江南就是局面大定,这个猜测三分真七分假,又颇为合理,很快在江南甚嚣尘上。 但是秦王执掌南京后第一条命令就让这个猜测无疾而终。 崇祯二十九年,随着废奴令一道颁布的还有裁撤两京的命令,延续大明一朝两百多年的两京制度被废除,南京紫禁城改为行宫,南京部寺制度也被取消,将南直隶分为两个省设立三司管辖,与大明各省一样,受京城六部掌管。 两京制度被裁撤,南京地位从仅次于北京的政治中心地位变成了一省核心,秦王南京登基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而江南特别是东南一带的局面快速稳定下来,因为快速控制了南京,原来南京朝廷的重臣核心大多被一锅端了,即便是首辅钱谦益也没有例外,朝廷大军水陆并进,一路前进一路控制,各城池都是望风而降,到了三月,只有湖广还有左镇乱兵作乱其余多是已经安定了下来。 在军事层面,胜负没有任何悬念,人人翘首以盼对江南士绅的清算。 当秦王以天子名义废了太子,软禁到北京的时候,很多人猜测秦王会改变以往铁血的政策,善待江南士绅以获得其支持,除了没有伤害朱慈烺这个证据,人们还敏锐的发现,局势尚未完全控制的时候。秦王已经在各地开恩科了,虽然和原本的八股取士已经完全不同了但是历朝历代开恩科都是拉拢读书人最为显著的办法。 但是,当江南大定,数十万军队控制重要城市和交通要道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的猜测只不过是幻想罢了。 人们这个时候发现,随着秦王南下的不仅有各军的虎狼之师,更有近千经验丰富的各级官吏,他们已经有过清算缙绅豪强的经验,与南京的官吏勋贵也无瓜葛,清算起来甚是得心应手,除了钱谦益等少数罪恶深重叛逆被处以极刑,更多士绅官员被处以抄家流放的处罚,这场大清算持续了半年,最终有近两百万人受到牵连,彻底拉开了大明强制移民新大陆的序幕。 在普通百姓看来,秦王的清算冷酷无情,似乎毫无畏惧,但是明眼人都是知道,秦王在尽可能的避免把这次清算与党争联系起来,为此让东林中一些德行高洁的人入朝为官,包括刘宗周在内诸多清流得以进入都察院供职,这种权力的妥协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效果,清流加入朝廷,就像羊群里扔了一只狼,往日浑浑噩噩的局面被打破了。 如果说江南真的还有没有平定的地方,那就是郑家控制的福建了,而实际上,当秦王南下控制南京的时候,郑家就感觉大祸临头了。 当初郑森控制了郑家高层,避免郑家参与到荷兰与朝廷的海上争霸,虽然包括郑芝龙在内,郑家所有人再骂郑森,但是当东沙海战的结局传来的时候,郑家人才意识到自己的幸运。 后来,郑芝龙等人被释放,郑家也开始夹起尾巴做人,第一件事就是取消售卖行水旗,制止任何郑家的船队做海盗的行径,接着便是默认朝廷的水师进占澎湖,在郑芝龙的努力下,郑家已经从横行南中国海的海上霸主变成了一个遵纪守法按额交税的海商。 在秦王南下之后,郑芝龙感觉这类逆来顺受也不足以证明自己的顺从了,便派遣郑森将郑家所有商船上的武器全部搬下来入库,船上不必要的水手解散,甚至把几艘西夷样式的海船凿沉,饶是如此郑芝龙仍然是不放心,他亲自找到了王承恩,把手中精兵交由他统帅,并且交出了入闽必经之路的仙霞关,如此自废武功之后,郑芝龙随王承恩一道,前去仙霞关迎接秦王大驾。 郑芝龙这般做,多多少少是有所依仗的,他虽然与洋夷,南京叛逆有诸多瓜葛,但是说到底都没有和秦王刀兵相见过,而秦王麾下海军提督郑鸿逵,还是自己的亲弟弟,郑芝龙感觉自己还能保得一家平安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在仙霞关,郑芝龙直接被秦王麾下士卒绑缚起来,郑芝龙以为自己要人头落地的时候,却被一路押送到了福州。 他与诸多福建官员士绅一道被关押在牢狱之中,负责审讯的官员没有因为他是福建豪族就给他特殊待遇,也没有因为他曾经的狂妄而苛待他,完全把他当成江南附逆官绅中普通一员,审讯查证。 审讯进行了近一个月,一开始郑芝龙还有所隐瞒,却发现刑部官员对他极为了解,但是担心论罪当死,一直没敢多说,一直到郑森的私信到来,声明如实交代,便可保不死,郑芝龙这才和盘托出。 全部交代了不到三日,郑芝龙边被带到了一处别院之中,看到了正在书房里批阅文书的秦王,二在他的身边,还站着自己的长子郑森。 “郑一官,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呀。”孙伯伦笑着说到。 郑芝龙连称不敢,孙伯伦道:“罢了,还是说你的事情吧,按照刑部审讯的结果,罪名一共十八条,其中附逆、通番、贪污、逃税四项重罪,看在你并未对朝廷造成实际伤害,且有悔罪的行为上,附逆之罪和通番罪便免了,你还有两宗重罪,着实不好开脱,可看在郑鸿逵的面子上,本王也想放你一马,郑一官,还是看你的造化了,你可明白?” 郑芝龙抬起头,看向孙伯伦,眼睛里面全是疑惑,四宗大罪,一上来便是解决一半,另一半也可以商讨,秦王为什么帮着自己呢? 就算帮自己,也该是秦王恩典才能脱罪,又怎么说看自己的造化呢? 郑芝龙还在疑惑之中,郑森却是跪在地上,大声说到:“殿下,我父子愿意输金免罪!” 郑芝龙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孙伯伦,发现这位秦王殿下正略略点头,一点没有杀伐血腥的意味。 “感情这位秦王殿下贪财呀,这倒是好办了。”郑芝龙心中笑道,因为他不缺钱,说起豪富,天下怕是没有什么人比得过垄断数十年海贸的郑家了。 “殿下,贪腐与逃税是国朝弊病,罪臣亦然是不能免俗,才有今日的罪过,罪臣愿意输金赎罪!”郑芝龙认真说到。 孙伯伦见他表态,便说:“既然如此,便这么办理吧,你郑家这些年的欠税,限定三月内缴清,田税就不用多说了,关税就按市舶司的比例来吧,至于贪腐,你郑家历年来所卖行水旗也是非法收入,算在贪腐里,考虑到你郑芝龙以此养军,屡次击败西夷洋人,也算是薄有微功,追讨不法所得便只要六成便是,郑一官,你可认罪?” 随着孙伯伦在那里说,郑芝龙心中默算,发现如此也就是上交两千万多些,以郑家财力,顶多变卖些田产也就是了,只要船队在,日后参与海贸,还是能得厚利的。 “罪臣心悦诚服,多谢秦王恩典。” 第497章 章二七 万国会谈 对于郑芝龙,孙伯纶自然不放在眼里,历史已经证明,这个人胸无大志且毫无礼义廉耻,但是孙伯纶却不好把郑家一网打尽,毕竟有郑鸿逵的因素在,而郑森这个人也是经受了历史考验的人。 对于郑氏一门的处置,算是秦王对于江南势家官绅妥协的表现,当然孙伯纶也不会任由郑芝龙欺上瞒下,毕竟这厮是出了名的贪财,若任由他上报家财而行处置,还不知道再耍出什么花招来呢,好在大都督府已经有许多通晓账目财务的官员,自然可以如实处置,而且孙伯纶还想再压榨一下郑家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本王听郑森说,你有立功赎罪之心,不知是真是假?”孙伯纶看着郑芝龙,淡淡问道。 郑芝龙听了这话,心情激动起来,如今谁都知道,谁为秦王做事就能得到大过天的好处,如今郑家被这么一罚,也已经是伤筋动骨,若抓不住机会,便只能做福建的一个富家翁了,再无当初财势,而想要改变命运,最便捷的途径便是搭上秦王这艘大船。 “阿森说的极是,罪臣这些年来反思过往,实在觉得以往所作所为极为不妥,一直想为朝廷为秦王殿下尽绵薄之力呀。”郑芝龙顺杆爬上来,笑呵呵的说道。 “你可知澳洲与美洲?”孙伯纶又问。 郑芝龙不曾想孙伯纶会提及这两个远在海外的大陆,他也只是听说过,只能如实说:“罪臣了解不多,却也听说过一二,那美洲距离大明万里之遥,听闻快船也要航行半年才至,澳洲更是在极南之地,这二地都是殿下开疆拓土之伟业,亦是中华崛起之根本呀。” 孙伯纶微微点头,对于郑芝龙有如此认识颇为满意,于是问道:“郑大人所言极是,你也应该知道,有土方有民,有民方守土,如今在美洲,大明与西夷群雄逐鹿,澳洲版图广阔,却乏民少人,皆是需要大明去开拓,如今江南定鼎,本王已经下令,把那些罪臣族裔流放海外,以示惩戒,不知郑大人能否替朝廷分担一二,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郑芝龙恍然大悟,此次江南大清算,因为附逆、贪腐、违法等罪名被处于流放的官绅、勋贵不下万家,哪家直系没有几十个,加上仆役、宗族,少说有二百万人,别说二百万人,就是二百万头猪,运到美洲和澳洲都是一项大工程,如今朝廷虽然大兴海贸,能进行远海航行的船舶很多,但多是用于海上贸易,如今出海去一趟南亚,少说也能赚两三万两银子来,谁愿意为朝廷运人呢? 而郑家则是不同,虽然郑家的船队已经解除了武装,但是运人还是可以的,最关键的是,郑家拥有近千艘远海航行的大船,只要配备一些导航人员,运人到澳洲并不困难。 “殿下的意思,罪臣明白了,郑家所有船舶皆愿供殿下调遣。”郑芝龙跪在地上,躬身说道。 孙伯纶微微点头:“好,很好,郑一官,你果然是个识时务的,这样吧,郑家的远海船队暂归南洋舰队调遣,一应支持由舰队提供,你郑家负责把七十万人运抵澳洲,待完成任务,本王以伯爵之位筹赏!” 郑芝龙欣喜万分,虽说如今秦王主政,所有的新晋勋贵都是虚爵,并无实权,且各种特权皆不如以往,但是仍有不少特权用于商贸,特别是海贸,自己若能成为伯爵,那便是彻底洗脱了以往罪名,于日后郑家发展有大益。 郑芝龙正要叩谢,忽然看到了站在了秦王身边的长子郑森,他恍然想到一事,相对于自己,秦王对自己的长子更为器重,若是能把这恩典安置在郑森身上,或许功勋更为卓著,说不定还能进入秦王体系之中。 “殿下,罪臣以往糊涂,多有见罪于朝廷之处,实不敢受殿下恩赏,罪臣愿尽心勉力,完成殿下交由的任务,只求殿下为我儿谋个出身,这么些年来,实在是罪臣耽搁了他呀......。”郑芝龙说着说着,到了动情之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孙伯纶看到郑芝龙动情流泪,知道这也做不得假,摆摆手说道:“郑森的前途你就莫要考虑了,世子不日将会出使欧洲,身边缺几个懂夷语的官员,本王倒是觉得郑森颇为合适,日后让他在世子身边效力吧。” 郑芝龙听了这个安排,连连叩谢,跟着世子,郑森定然是前途远大,毕竟世子已经确认是继承秦王权柄的人了。 安排妥当了福建郑家之后,秦王王驾继续南下,进入广东,两广总督沈犹龙已经汇同贵州、云南等地官员在此等待,各级官员千余人追随秦王王驾赶到广州城,几乎所有都惴惴不安,生怕与江南的同僚一样,被秦王一道命令,抄家流放,然而,得到的却是来自大都督府的嘉奖令,特别是两广的官吏,嘉奖尤甚,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原来自家上官早就投靠了秦王。 与西南各地官员、勋贵一道赶来的还有各国的使节,与秦王一道,参加南洋舰队的海上阅兵典礼,并为准备进行环球航行的大舰队送行。 伶仃洋上,海天无垠,海鸥飞翔,三百余艘舰船铺满了整个海面,排列成九列,劈波斩浪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滚滚而来,海面之上,桅杆如林,船帆似云,一面面金龙大旗在海风之中飞腾,让人望而生畏。 无数的使臣和官员看到这一幕,连声惊呼,忽然一英国使臣指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喊道:“看那里,大舰队!” 许多人伸长了脖子,踮起脚跟想要看个清楚,无奈实在是太远了,一只道苍劲的号角声响彻天地,九艘高速战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这九艘军舰拥有修长的舰体,足有三十余丈,想来排水量肯定超过了三千吨,船体之上不仅有七根直刺天空的桅杆,中央还有一根粗如铁塔的烟筒,正冒着滚滚浓烟,而漆黑的舰体之上闪烁着金属的光芒,众人立刻想起,这是大明海军新近出现在的蒸汽动力铁甲舰! “殿下,这是便是蒸汽动力铁甲舰吗?”站在秦王身边的是葡萄牙伯爵佛罗雷斯,他伸长了脖子看着九条烟龙,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确实如此,这便是将要进行环球航行的大舰队中的战斗舰队,佛罗雷斯伯爵,这次环球航行将由世子领衔,听闻你想要返回里斯本,我想,大舰队可以给你一张免费的船票!”孙伯纶微笑说道。 佛罗雷斯脱下礼帽,微微点头:“殿下,这是佛罗雷斯的荣幸。” 身为一名资深的海军军官以及秦王殿下亲密的朋友,佛罗雷斯自然比欧洲许多国家的使臣和海军军官了解到更多属于大舰队的内幕消息,特别是关于这种以瑞兽命名的蒸汽铁甲舰。 佛罗雷斯很清楚,这种蒸汽铁甲舰的出现将彻底奠定大明帝国在海上的霸主地位,它们在逆风之中也可以跑出十二节的告诉,装载的一百六十门重型火炮拥有攻击二里之外军舰的能力,特别是那种威力极为强大的爆破弹,一枚炮弹就能在主力舰上炸开一个直径超过两丈的大口子,而最令人感觉恐怖的是它们全部是铁甲舰,整个欧洲,没有任何一种舰炮可以在作战距离上击穿它们的装甲,如果与大舰队对阵,除了祈祷波塞冬发威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的办法。 佛罗雷斯视乘坐铁甲舰前往欧洲为荣幸,但是世子孙东符的脸色却是极为难看的,许多了解其中内幕的将官脸色也不好看,他们心里清楚,秦王安排世子进行环球航行,除了宣扬大明的无上国力和海军的强大之外,潜在的意思的就是对世子孙东符的惩罚。 最大的惩罚就是在秦王即将完全定鼎大明的这个契机,将世子逐出权力的中枢,以防出现变乱。 在大舰队旗舰青龙号靠港之后,世子孙东符登上了青龙号,与港口码头的父亲挥手告别,迎着海风,进入了漫无边际的南中国海上,海风微凉,孙东符站在舰桥上,静静的看着,郑森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世子殿下,其实离开一段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孙东符看了郑森一眼,没有接口这个问题,他忽然想起当初郑森未免郑家参与到朝廷和荷兰的舰队之中,毅然决然的发动兵谏,将郑家一门高层全部软禁了起来,但是没曾想,此次处置郑家,郑家仍然是郑芝龙为主,而郑森也没有受到处罚,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孙东符问:“郑大人,当初安平兵变,你囚禁令尊,不知后来是如何和解的?” 郑森不曾想孙东符会如此一问,他心中思绪翻涌,暗怪自己刚才多嘴,对于秦王父子之间的事,他不甚了解,如今被孙东符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显然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秦王父子之间不是仅仅只有隔阂那么简单,难道真如传闻所言,秦王父子差点兵戎相见? “郑大人......。”孙东符见郑森入神,又唤了一声。 郑森微微一愣,连忙告罪,孙东符又把问题问了一遍,却惹来郑森呵呵一笑,孙东符问:“郑大人笑什么,难道我问的有什么不对吗?” 郑森摇摇头,说:“世子殿下,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父子终究是父子,无论有什么隔阂恩怨,终究都会烟消云散的。” 孙东符听后一愣,盯着郑森的眼睛:“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郑森道:“殿下问下官与家父如何和解,实际上,我们并未和解,当年安平兵变,实非下官所愿,只是不想家父走入歧途罢了,事后证明,下官是对的,但是对的又如何,以子囚父,终究是大逆不道的,这事无论如何处置,总有一方受伤,索性不处置,顺其自然,待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忘却了。” 孙东符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打着,心中细细思索着郑森的话,或许父亲本不是流放于我,而只是想暂时的分开,许久之后,孙东符忽然长叹:“是啊,父子终究是父子啊。” 他打开了心结,心思倒也畅快许多,问:“郑大人,听闻你通晓四国语言,对西夷诸国也颇为了解,不知是真是假?” 郑森谦虚说道:“下官这些年赋闲在家中,不爱读诗书,倒是颇好西夷事务,通过多方手段,了解了不少,但若真论将起来,还是礼部的几位郎中大人知道的详尽一些。” 孙东符微微摆手,说:“有吴甡等酸儒在,这些郎中倒是迂阔的很,整日只知道空谈大义名分,若让他们与西夷谈判,堕了大明威风不说,倒是平白损失不少利益。” “谈判,什么谈判?”郑森有些愣住了。 孙东符道:“我此次率领大舰队环球航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造访欧洲,并在里斯本召开万国会谈,划分各国的势力范围,瓜分整个世界!” “竟有此事,下官倒是一点不知!”郑森一下愣住了,这可是奠定世界大势的会议,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幸参加,确是一次名留青史的机会,这让郑森如何不激动呢? 孙东符道:“万国会谈之事,只是大明与几个盟国私下商讨的,此次到了欧洲,还需要以实力慑服其他敌对国家,方可实行,此乃父王密令,你不知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完,郑大人,你也是世家子弟,虽说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但我这些时日观察,你与那些迂腐酸儒并不一样,这件事上,希望郑大人助我,为大明朝廷,为亿万华夏子民,谋夺更大的生存空间。” 郑森听了这话,直接跪在了地上,说道:“殿下请放心,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郑森有幸参与其中,必当尽力!” 对不住各位,因为老爸生病了,所以这几天没更新,从今天起恢复更新了。哎,这半月来,一言难尽啊。 第498章 章二八 苛刻条件 孙东符率领的大舰队规模超过了三十艘,全部是蒸汽与风帆混合动力的铁甲舰,其中九艘瑞兽命名的作为战斗舰,其余都是补给、运输、修造等船只,一路浩浩荡荡,沿途停靠大明海外领地及盟国的各个港口,因为停靠的港口较多,所以计划用四个月的时间抵达里斯本,实际上,如果全速航行,只需要两个月左右就可以抵达。 崇祯二十九年的秋季,大舰队终于抵达了葡萄牙,停靠了葡萄牙海军的军港之后,作为秦王世子,大明海外事务全权特使的孙东符受到了葡萄牙国王若昂四世的热情招待。 若昂四世亲自迎接到了码头,孙东符走下青龙号旗舰的时候,看到若昂四世,微笑说道:“国王陛下,这顶王冠非常适合您!” 若昂四世听了这话,摸了摸头顶的金色王冠,微微一笑,却也明白了孙东符为何说出这话来,当初三十年战争结束后,他复国成功,但是之后的光复外交却是备受挫折,所有的欧洲列强拒绝葡萄牙加入反对西班牙的反哈布斯堡联盟,为的就是抢劫葡萄牙在海外的领地,而因为哈布斯堡家族一直打着天主教的名义,葡萄牙从西班牙国内的独立并未得到罗马教廷的认可,因为各方面的压力,若昂四世把圣母玛利亚尊为葡萄牙的庇护者和女王,佩戴王冠的权力自然交给了圣母。 但是来自大明帝国的支持却让葡萄牙在欧洲的地位水涨船高,特别是大明击败了如日中天的荷兰人,并且最终让荷兰人降服之后,葡萄牙成为了大明在欧洲的第一盟友,来自远东的贸易收益让葡萄牙从战争的泥潭中走了出来,并且背靠大明这棵大树,对欧洲各国上下其手,着实攫取了不少利益,虽然再难恢复往日的荣光,但是葡萄牙免于像是西班牙那样,沦为三流国家的命运了。 但是大明也有葡萄牙难以接受的地方,便是大明朝廷对于宗教的蔑视,大明尊重欧洲各国的宗教,但是却不承认欧洲各类宗教在国家交往之中的权力,在痛定思痛之后,葡萄牙悬在了与大明站在一起,将宗教的力量从国家机构中剥离出来,而若昂四世重新佩戴王冠便是这次斗争的胜利标志之一。 “世子殿下一路辛苦了,本王已经让厨子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相信我,这将是整个欧罗巴作为精致的美食,绝对让你满意。”若昂四世微笑说着,协同孙东符一道上了马车。 一路之上,若昂四世表达了对于父亲孙东符的崇敬之情,这让孙东符感觉有些难以接受,毕竟葡萄牙是大明的建交国,而不是像暹罗那样的属国,若昂四世本不必如此,到了王宫,若昂四世热情的带领孙东符参观了王宫,与欧罗巴许多的宫殿一样,里斯本王宫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事实上,在欧罗巴这些靠着殖民发家的国家都有浓郁的暴发户的气质,孙东符对于那些油彩画和各类雕塑并不感兴趣,却意外的发现了不少音乐作品,显然,若昂四世热爱音乐的传说是真的。 若昂四世见孙东符对王宫的华彩并不感兴趣,却在几张乐谱前停下了,微笑说道:“殿下,这是本王一点小爱好,让您见笑了。” “听闻您珍藏了许多欧罗巴的手抄乐谱,不知是真的吗?”孙东符认真的问道。 若昂四世微笑点头,显然对此颇为自傲,问:“殿下也喜欢这些吗?” 孙东符微微摇头:“是我家幼弟,他颇爱杂学,对于欧罗巴的音乐和蛋彩画颇为喜爱,我此次出使欧洲,希望回去的时候,能为他带一些礼物。” 若昂四世不会明白孙东符对于弟弟的溺爱,在孙东符自幼展露出了军事和政治方面的天赋之后,孙伯纶早早的便把他当为继承人来培养,在嫡长子继承家业最具有法理和道德认可的大明朝,这无疑是受到所有人支持的,在孙伯纶的有意引导下,老二不再涉足于政治军事,以免和长兄发生争执,但是孙东符很清楚,自家的弟弟天赋不在自己之下,却身不由己,选择各种杂学,虽然比大明皇室把藩王当猪来养好了许多,但是孙东符仍然倍感愧疚,抓住一切机会补偿自己的弟弟。 “这很简单,殿下,我会让仆人们准备好的,一定会让小世子满意的。”若昂四世严正的说道。 身为一个欧洲强国的国王,如此讨好孙东符这个年轻人,显然是有目的的,孙东符并不感觉到意外,因为万国会谈的事情早在今年年初就通过大明驻欧罗巴各国的使馆告知了欧洲各国,葡萄牙因为宗教和大明盟友的身份,在整个欧洲都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更希望能借着大明,取得更有利的结果。 孙东符接受了若昂四世的好意,并且做出了保证,除了确保葡萄牙在新大陆的现有利益不受威胁之分,答应为其谋夺更多的海外利益,并在此次万国会谈之上共进退。 实际上,在孙东符率领的使团赶到之前,来自英国、法兰西、荷兰、西班牙等欧洲主要强国的使臣已经赶到了,在如今全球主要帝国之中,只有俄罗斯、奥斯曼、波斯和莫卧儿四国并未到场,因为这四个国家已经被作为开拓对象和敌对势力摆放到了砧板之上,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在大明使团到达里斯本的半个月之后,万国会谈在里斯本皇宫的议事厅开始。 会谈的前一天,作为东道主的葡萄牙就在议事厅里展开了一幅巨大的地图,这幅地图覆盖了地图上所有的大陆,而且标注的极为详细,特别是在欧洲,连男爵的领地都被标注了出来,而以红色标注的大明帝国的版图最为广阔,囊括了亚洲、美洲和澳洲三大洲,别说欧洲国家本土,就算是他们的海外领地全部加起来,也不及大明帝国的一半大。 看到这幅地图,即便最反对万国会谈的人也不会再多嘴,只要不是蠢货,大家就都会明白,除非欧洲彻底的联合起来,否则绝对不是大明的对手,至少海外领地是完全保不住的。 各国使臣的脸色都极为难看,他们已经预料到明国会在此次万国会谈上狮子大张口,但却无力阻止,总不能真的引发全面的对抗吧!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各国使臣鱼贯而入,按照事先排好的座次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孙东符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听着主持会议的诺昂四世介绍欧陆各国的主要使臣,简单介绍完毕之后,宣告会议开始。 诺昂四世与孙东符交换了眼神之后,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孙东符毫不客气的站起身,环视一周,用无可指摘的高贵礼仪向着在场的所有使臣和贵族行礼之后,然后才开始了发言。 “各位能够坐在这里,想来已经获得来自各国皇室和政府的全面委托,能够与我等一道,决断当今天下大事。”孙东符率先开场说道,见众人微微点头,他又说道:“从先驱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开始,包括在座的各个国家都在勇敢的探寻前往东方的商路,如今我代表东方而来,便是希望与各国共同制定一个全新的世界秩序,消弭不必要的战祸,让富饶与荣光重归于大明和欧罗巴。” “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各国之间战乱不休,在座各位的母国都深陷如战争的泥潭之中不能自拔,每个人都知道战争的伤害,但却不想吃下战败的苦果,现在由我代表大明向各位发出倡议,停止无意义的战争吧,把资源投入到开疆拓土之中,投入到新大陆的开拓之中,不是更好吗?”孙东符的眼睛环视一周,认真的提议道。 “世子殿下说的没错,我们有太多士兵的生命葬送在内斗之中,如果把那些力量投入到开拓之中,绝对不会是今时今日的局面!”诺昂四世第一个表示支持。 这个时候,一个质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那是一个穿着军服,佩戴短剑的男人,虽然五十多岁的他已经鬓发发白,但是双眸依旧似鹰隼一般锐利,看他的徽章,应该是来自英国,正是此次万国会谈中,英国使臣,克伦威尔,同时他也是英国陆军中的名将。 克伦威尔问道:“那么世子殿下认为,应该怎么样才能消弭各国之间无意义的战争呢?” 事实上,此次万国会谈之中,对大明最为警惕的就是英国,毕竟英国如今尚且处于分裂的状态,保王党与议会之间只是形成了暂时的妥协,这种妥协来源于外部的压力,作为欧罗巴的大国,英国很敏锐的感觉到,如果不主动参与到此次万国会谈之中,那么对英国利益的伤害将是无法控制的。 孙东符看了一眼克伦威尔,虽然他本能的不太重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但是他也数次从父亲那里听过克伦威尔的名字,自然不会轻视于他,于是说道:“自然是所有参与万国会谈的各国重新分配利益,确立疆界,划定势力范围,只要利益达成一致,停火停战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了。” 克伦威尔针锋相对的问道:“那重新分配利益的标准是什么?” 孙东符哈哈一笑,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自然是按照实力!”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使臣和归罪听得都是心中一沉,如果按照实力,自然是大明最为强大,而且是太过于强大了,如此下去,身为大明使臣的孙东符提出的条件,必然是不好接受的了。 “实力.......,好,就按照实力划分,世子殿下,我倒是想要先看看大明的条件,不知道诸位是否与我想法一致呢?”克伦威尔微笑说道。 议事厅里出现了一阵骚乱,几个使臣都是点头称是,显然都想知道明国究竟有多大的胃口。 孙东符自然不会客气,他拿出一支笔,蘸了蘸红色的墨水,便在地图上勾勒起来,一边勾勒一边说道:“如今大明是世界第一个强国,自然应该拥有与其相匹配的海外领地,而且大明是欧罗巴和平的基石,和万国会谈成果的保护者,所以需要得到各国以下的海外领地作为补偿!” 孙东符的动作很快,且没有丝毫的迟疑,显然所有的势力规划已经做好了预案,但是随着他手中的笔在美洲、非洲和亚洲勾勒出一条条的猩红色的直线,涉及到利益的国家的使臣便一个个的站了起来。 等到孙东符的分界线画完的时候,英国、法兰西和西班牙的使者全都站在那里,死盯着那几条分界线,久久说不出话来。 寥寥几根分界线,便把中美洲、北美洲和整个南亚,以及西亚靠近印度洋的海岸线及非洲东部、南部地区圈在了一起,如此再把大明帝国本土和控制的海外领地算上去,地球上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并入了大明的版图。 在一旁看热闹的诺昂四世脸上的微笑忽然消失了,他悄悄的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把葡萄牙原先拟定的领土条件捏成了一团,看向孙东符的眼睛里写满了意外,诺昂四世忽然感觉自己实在是太过于保守了,相对于年轻气盛的孙东符来说,自己还可以大胆一些,再大胆一些! 各国的使臣怔怔的看着孙东符用猩红色标注出来的分界线,每个人都觉得那个颜色无比的刺眼,好像被狠狠的抽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无论是潜力十足的美洲还是富庶的印度地区,都被明国收入囊中,这绝对是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条件! “明国人,你这是在拿整个欧罗巴贵族的荣誉开玩笑吗?”冰冷的声音从克伦威尔的嘴中喊出,他已经从桌后越众而出,浑身上下充塞着凌厉的杀机,克伦威尔目光如电,佩戴的短剑已经在手,直接抵在了孙东符的脖颈之上,冰冷的感觉侵入孙东符的肌理,但是更让人感觉冰寒的是克伦威尔满身的杀意! 第499章 章二九 达成一致 克伦威尔突然的举动令议事厅里所有人脸色大变,气氛一时大哗,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克伦威尔这种举动是鲁莽和无意义的,但是却无人站出来阻止,原因很简单,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这种勇气。 即便是诺昂四世此时也是心潮澎湃,虽然他早就选择站在大明的一方,却仍然钦佩克伦威尔的勇气,如果不考虑国家利益,诺昂四世想自己也会一样冲动的,但是他不是年轻的小伙子,也不是克伦威尔这种头脑简单的军队将领,他的身后是葡萄牙和葡萄牙数百万的百姓,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葡萄牙的利益。 然而,克伦威尔的行为却没有吓住孙东符,孙东符淡淡一笑,顶着锋锐的见人,轻轻整理了一下有些发皱的衣袖,微笑说道:“克伦威尔阁下,我非常佩服您的勇气,但是你要清楚,在来到欧洲之前,我已经得到了大明皇帝陛下和秦王殿下全部的授权,在这里,我就是大明,如果大明的条件得不到满足的话.......,战争对大明来说,并不是一个太让人无法接受的选择!” 几乎所有的欧洲国家使臣和贵族脸上都是充塞了愤怒,孙东符这话显然明确的告诉在场的众人,大明帝国根本不把欧洲各国放在眼里! “呵呵,诸位可以任由克伦威尔阁下把我杀了,但是你们要知道,这改变不了大局,我死了,郑森大人会作为副手接替这场谈判,当然,条件会变的更加苛刻!”孙东符又提醒道,见克伦威尔仍旧是不放手,孙东符眼睛盯着他,认真的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剑指着我每多一秒,我就会把分界线往前推进一里,绝不虚言!” 克伦威尔手中的短剑在颤抖,脸上的肌肉跳动不停,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这个时候,法兰西的使臣拍了拍桌子,喝道:“克伦威尔阁下,放下你手中的短剑,这不是你逞凶的时候,特别是你的行为导致我们利益进一步受损的话!” “你们终究会为今日的懦弱付出代价的!你们永远是各国的罪人!”克伦威尔看着各国使臣,一字一顿的说道,收回了手中的短剑。 孙东符赞赏的看了克伦威尔一眼,走到地图前面,用漂亮简洁的图上作业,把原本设定好的分界线一段一段的修改,虽然新的分界线距离原先划定的也就向前了几公分,但是这是一个比例尺大的惊人的地图,各国使臣都是明白,因为克伦威尔的鲁莽,各大利益相关方至少又丢失了一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要知道,各国的本土也没有几个超过这个数目的! 孙东符果然没有食言! 这个时候,即便是与大明帝国交好的诺昂四世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低声说:“世子殿下,这样不太好吧。” “我在这里代表的是大明帝国,这便是冒犯大明尊严的代价!”孙东符毫不客气的说道。 见克伦威尔的手再次扶到剑柄之上,孙东符道:“克伦威尔阁下可以继续战事自己的武力,大明帝国从来不惧怕武力的挑衅,作为秦王的儿子,我孙东符也不怕!” 这话一出,各国使臣都是心中一沉,在前几日的军事演习之中,各国海军军官已经见识了大明铁甲舰的厉害,虽然各国对此这类新式舰只的战力判断有着很大的分别,但是得出的结论却是一样的,那便是整个欧洲没有任何一种军舰是它的对手。 基于对大明海军实力的考量,各国各层心里都很清楚,如果一旦与大明发生战争,特别是单独与大明发生战争的情况下,本土与海外领地的联系将会被葡萄牙海外的那支铁甲舰队切断,考虑到各国如今海外领地的人口和战争潜力,实际上那就可以认定,一旦开战,结果必然是失去所有海外领地! 西班牙的使臣终于开口,说道:“世子殿下,考虑到西班牙在此次划界中受到的巨大利益损失,我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英格兰同样无法接受!”克伦威尔表态说道。 荷兰使臣便是当初代表荷兰与大明和谈的柯恩德,他的身子跟着克伦威尔一起站了出来,但是却没有说话,看了看孙东符,又看了看法兰西的使者,最终缩了回去。 根据孙东符目前的划界方案,受到损失最大的西班牙和英国,其次才是荷兰与法兰西,荷兰在海外的主要利益在远东和印度洋地区,这部分领地早就在于大明的战争中损失过了,至于在美洲,荷兰的领地并不非常大,这个情况和法兰西是一样的,而英格兰和西班牙则是完全不同了。 英国对美洲的开发已经持续了近四十年了,已经初具规模,当然那并不是英国对外拓展的核心,真正让英格兰难以接受的损失是在印度,虽然英格兰在印度尚未曾取得什么领地,但是独霸南亚地区的贸易让英格兰赚的盆满钵满,而孙东符大手一挥,印度竟然成了大明帝国的势力范围,且不容任何国家染指,这就让英格兰人完全无法接受了。 西班牙的损失更是巨大,作为曾经的世界霸主,西班牙国王一度自称地球之王,而在美洲地区,西班牙已经殖民了二百多年,建立的新西班牙囊括了北美、中美、南美的大部分地区,而且领地上还有世界上最大的银矿,而移民更是多大数十万,而在此次划界之中,所有的地盘都成为大明帝国的了。 孙东符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微笑说道:“我很佩服两位为国家利益而发声的精神,既然完全无法接受,那么请出去吧!” 克伦威尔与西班牙的使者相互看看,他们原本想用强硬的姿态实现讨价还价的目的,至少在要获得贸易的特权和海外原本殖民地上的据点,以为将来做准备,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世子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这可与他们接触的明国人完全不同。 明国人个个精明的很,是天生的商业民族,作为商业民族,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不是基本的手段吗? “我的意思的是,如果我们不同意这个划界方案,会如何?”西班牙的使者选择了妥协,试探性的问道。 孙东符毫不迟疑的说道:“战争,毫无疑问,是战争!” 克伦威尔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你这是在把欧洲各国往绝路上逼!” 孙东符瞥了他一眼,面色轻松,脊梁靠在靠背上,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说道:“假如欧洲各国,不,哪怕是超过五个国家愿意联合起来发动对大明的战争的话,甚至只是愿意发表一个联合声明,我可以立刻修改划界的方案。” 这一次,克伦威尔的气势猛然受挫,他挥舞着拳头站起身,想要慷慨激昂的说些什么,但是眼睛看向谁,谁就转过身起来,丝毫不愿意接触他的眼神,即便是同样利益受挫眼中的西班牙,其使者也是低下头,根本不理会克伦威尔,说起来,因为宗教的原因,两国的关系还不死不休呢。 克伦威尔终于明白,孙东符如此强势,不光是大明帝国实力强大,最重要的是欧洲各国不团结,也不想团结,甚至还抱着借助明国的实力,削弱敌人的想法,毕竟明国再强也在万里之外,而敌人却近在咫尺,而克伦威尔无奈的叹息为此次划界谈判画上了休止符,双方的底线都展现在了谈判桌上。 克伦威尔很想保住部分利益,但是在孙东符的坚持下最终选择作罢,西班牙的使者则没有再行说话,西班牙在美洲的地盘是大,但是如今没有足够的实力保住那些地盘了,英格兰同样是这个局面,保王党和议会只是暂时停火罢了,而在印度的所有据点事实上已经处于大明帝国的包围之中了,克伦威尔心里很清楚,从十年前开始,东印度公司所有经过好望角的船只都会主动向好望角的明国官员缴纳一笔税款,以保证在印度洋上的航行安全,而东印度公司已经十年没有开拓新的据点了,在南亚次大陆上,明国据点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东印度公司。 无奈之下,涉及此次划界利益的使臣都纷纷上前,要求贸易方面的补偿,除了保证公平贸易之外,便是商定税率,其中最大声的便是克伦威尔,虽然他依旧表现的强势,但是众人看向他的脸色却满是黯然,因为当克伦威尔喊出税率公平的时候,就已经承认了大明对于地球三分之二土地的控制权,剩下的一些细节,不过是讨价还价以及保住仅剩的一点尊严罢了。 这个谈判过程,诺昂四世都没有插话,在私下里,身为大明第一盟友的葡萄牙早就和孙东符达成的协议,在关税、移民、贸易等问题上得到远远超过欧洲各国的优惠。他只是坐在那里,认真的看着孙东符得体的应对欧洲各国提出的各种要求,每一个小数点的改变落在贸易之中就是上百万两白银的变动,而在幕后,则是军力和锅里的较量。 看着向来以铁血和勇武著称的克伦威尔与孙东符这个年轻人一毫一厘的讨价还价,诺昂四世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诺昂四世只会简单的明国话,思索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他寻找的那个明国词汇就是兔死狐悲。 说起来,葡萄牙同样在美洲拥有大量的领地,并且在这次划界之中,与大明帝国事实上取得了共分美洲的地位,但是将来,大明帝国会容忍一个弱小的国家占据一块和澳洲一样大小的领地吗? 忽然,克伦威尔与孙东符一轮新的争吵让有些失神的诺昂四世清醒过来,他细细一听,原来是在美洲人的处置上发生了争执。 在原住民和欧洲移民上,并没有什么分歧,在交接领地的时候,原住民直接弃之不管,而美洲欧洲移民则视其意愿,选择回美洲或者加入明国,但是美洲还存在着一种特殊存在,那就是黑奴,孙东符的态度很强硬,那就是谁制造这个问题谁解决这个问题,要求欧洲奴隶主把黑奴带回欧洲或者带回非洲。 黑奴作为一种特殊的财产,奴隶主自然有权带走,但是要知道,大明已经废奴,却不承认黑奴的平民地位,就要求欧洲奴隶主带走,但是把黑奴带离美洲需要一大笔资金,花费的资金远远超出了一个奴隶的价值,而在欧洲,并不缺乏劳动力。 但是孙东符的态度非常坚定,事实上,这个条款是少数几条由父亲孙伯纶制定,并要求绝不妥协的条款,在欧洲各国明确表示反对的情况下,孙东符选择了妥协,为欧洲奴隶主提供补助,但这个补助只是花费的三分之一左右。 各国使臣对此表示反对,要求把黑奴像原住民印第安人一样,甩手了之,在孙东符把补助提高到花费的二分之一以后,态度才有所松软,最后双方达成的协议是,由欧洲各国负责处置黑奴,而明国则根据带离美洲港口的黑奴数量提供现银补助,至于各国拿了钱之后如何处置黑奴,就不归大明帝国管了。 如此协议最后导致的结局自然就很清楚了,绝大部分的黑奴没有返回故乡非洲,也没有跟随奴隶主前往欧洲,大多死在了大西洋和加勒比海之中。 所有的细节讨论持续了一整天,即便是精力最为充沛的克伦威尔此时也口干舌燥,在丢失了太多领地和利益之后,所有人的兴致低下,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孙东符却是极为兴奋,看到众人的眼神,他拿起银勺子,敲了敲面前的瓷杯,清脆的声音让议事厅里安静了下来,孙东符微笑端起酒杯,说道:“诸位绅士,最为难的一天已经过去了,今天我从你们身上割下了很多肉,明天的谈判将会与各位分享巨大的利益蛋糕,绅士们,这一杯,我敬各位朋友和敌人!” 第500章 章二十 穹顶密约 三日后的里斯本王宫,气氛格外的凝重,来往于王宫里的侍者们心头沉重,如果没有必要,绝对不会靠近那座哥特式的塔状建筑,因为在那栋建筑的顶层,一场由大明帝国使臣召开的密会正在展开。 顶层的小会议室里,与会者寥寥二十余人,与三日前的谈判近两百人规模根本无法想听并论,在这个会议室里没有侍者没有卫兵,但却都是欧罗巴赫赫有名的人物,仅仅就地位来看,三位伯爵已经算是稀罕人物,但他们是某些不方便亲自赶来的大贵族的代理人,其中一位年轻且总是面带和煦笑容的红衣主教,便是罗马教廷的代言人。 会议室里很安静,诺昂四世的两个儿子正把孙东符从明国带来的一张地图小心的拼在一块临时打造的黑板之上,在场的大人物全都静静的等待着,一直到地图展示完毕,孙东符才走上前去,拿起指挥棒讲解起来。 这面地图非常巨大,足有五米方圆,内容包含了欧亚大陆的中部和南部,以及非洲的大部分地区,而这也是大明帝国愿意与欧洲各国共享共同开发的地区,除了仍旧处于蒙昧状态的黑非洲,其余都已经是开发成熟的地区,拥有宗教、国家和文明,除了技术和实力之外,在本质上与在座众人母国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上溯四百年,欧洲各国的文明程度还不如这些国家呢。 而今天,这些国家和文明被大明帝国当做征服的对象放在了砧板之上,供各国切割、瓜分! 在所有被列为征服对象的国家之中,俄罗斯、波斯、奥斯曼、莫卧儿王朝是四个分量最重的国家,在孙东符的解释下,众人忽然意识到,在征服这四个国家的问题上,欧洲与大明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 虽然大明帝国把印度所在的南亚地区划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却愿意与欧洲各国和平的共享那里的市场和资源,波斯和奥斯曼自然不用多说,无论是新教徒还是罗马教廷影响的教徒眼里,他们都是邪恶的异教徒,当初欧洲人进行大航海就是因为奥斯曼帝国阻塞了东方与欧洲的贸易路线,而这两个国家及受其辐射影响的地区,他们所信仰的宗教是大明帝国所不能接受的,近二十年的战争,已经让中亚大部分地区变成了藏传佛教或者汉人的地盘,不被接受的宗教信徒要么被杀,要么被驱逐,只要大明帝国不改变其宗教政策,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停止。 至于俄罗斯,就更不用多说,面前这位世子殿下的父亲在尚未掌握那个东方大帝国的时候,就与俄罗斯人展开战争了,几十年来从未停止,在明国国内,俄罗斯被视为大明帝国陆地霸权的唯一挑战者,而对于欧洲来说,俄罗斯是一个十足的恶邻,其扩张史就是与欧洲国家的战争史,若不是有瑞典帝国和奥斯曼这两个强大国家阻挡,或许情况还会恶化,而且没有人愿意承认俄罗斯是欧洲国家,至少在场的各国都不会愿意。 从古到今,欧洲人从未停止过对于东方的探索,几次十字军东征效果并不显著,至少到目前为止,异教徒的势力还没有完全驱逐出欧洲,如今一个强大的新兴帝国愿意与欧洲各国共同完成这次千年复仇,各国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欧洲来说,征服这四个国家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潜在的经济利益就不要多说了,解决千年恩怨,还可以解除陆地威胁,拓展疆域,而一个更实实在在的好处就是,有益于让欧洲各国在本土达成停战,让混乱许久的欧洲各国休养生息。 “真是一块巨大的蛋糕,不知道世子殿下认为这块蛋糕应该怎么分呢?”早在三天前的谈判中,克伦威尔就成了刺头儿,这一次,他又一次的站出来,第一个问道。 但与三天前不同,这一次,除了葡萄牙在内,所有的代表都出言支持,显然,欧洲国家事实上达成了一致,那就是先将欧洲作为一个整体与大明帝国谈判,以期获得更多利益,而各国之间的分配,还是等到手之后再说。 孙东符毫不犹豫的说道:“最根本的原则就是用拳头说话,在地图上展示的区域内,谁打下来就是谁呢,这很公平,不是吗?”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吧?”克伦威尔怀疑的看着孙东符,问道, 克伦威尔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瑞典帝国代表拦下,那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是卡尔古斯塔夫,是当今瑞典女国王(是国王而非女王)克里斯蒂娜的表兄,也是下一任国王的继承人,这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微笑的拦下克伦威尔,说道:“克伦威尔阁下,那只是最根本的规则,还有许多基本规则吧,依旧可以维护欧洲和大明的利益,对吗,世子殿下?” 卡尔把欧洲一词咬的极重,微笑的看了克伦威尔一眼,又环视一周,各国代表先是一愣,继而完全明白了过来,如果完全按照实力决定领地和利益的归属,对于欧洲各国真的有利吗,答案是否定的。 大明拥有最强的海上力量,大可以运送一支超过万人的军队在奥斯曼帝国控制巴尔干地区,那岂不是大明帝国直接在欧洲取得领土,如此,欧洲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显然,无论各国如何敌对,都不希望一个庞然大物在欧洲取得领土,他们可以联合起来划定一片大明帝国禁止开拓的区域,但是付出代价的是,大明帝国同样也会要求一片禁止欧洲国家进入的区域。 孙东符点点头,卡尔古斯塔夫站起身,说:“抛开三天前的不愉快,世子殿下今日一直公允而睿智,自然明白各国代表苦心,而且伟大的摄政王也应该有所准备,烦请世子殿下为我等解说,如何?” 孙东符站起身,冲着一边准备许久的郑森点点头,郑森拿出一份剪裁的细碎的地图,走到地图前,一块一块的贴在了上面,覆盖了俄罗斯和奥斯曼相当一块面积,这份黑色地图把伏尔加河以西、黑海以西和北非大部、南欧覆盖在内,一众欧洲使臣脸色微变,他们很清楚,这片黑色区域是大明帝国的自我限定,是专属于欧洲各国的征服区域,这个方案实在是太贴心了,除了欧亚大陆和非洲交界处没有覆盖在内让这些人有些失望,其余区域都很满意。 然而,欧洲使臣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按照欧洲人的观念,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孙东符如此慷慨肯定会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的,如果对欧洲的限定的区域太过分的话,那仍然是无法接受的。 “世子殿下的慷慨我们看到了,那大明的专属区域呢?”几个使臣低声交谈之后,克伦威尔代表所有人问道。 啪的一声,郑森已经把一块巨大的红色地图钉在了俄罗斯的版图之上,将乌拉尔山、乌拉尔河及黑海以西的大片区域收入囊中,这个举动让一众人眉头皱起来,但是却无人反对,因为这块其余本就不富饶,而且距离各国实在是太远了,从陆地上打过去需要几十年,而从海上攻打则更难,难道要去北冰洋建立基地吗? 更何况,那么多肥肉摆在面前,为什么要远涉重洋去啃硬骨头呢? 接着,又是一块地图把大陆与非洲的交界处划定了出去,克伦威尔率先坐不住了,那可是欧洲与非洲之间唯一的陆地通道,战略位置极为重要,而且是北部非洲最富饶的农业区,尼罗河灌溉的土地能养活上千万人,而且就在地中海之滨,如果让明国占据,那么大明的势力将会深入地中海。 克伦威尔的异样举动再次被卡尔古斯塔夫拦截了下来,克伦威尔看向其他各国使臣,荷兰人和法兰西人都是微微摇头,示意不要激动,显然,在大部分欧洲国家眼里,这并不是不能妥协的,毕竟明国人在刚才慷慨了一把了,再者说,明国已经在红海建立了据点,对那个地方势在必得了,即便这片区域划定为共同开拓的区域,也是明国人行动最快。 孙东符看着克伦威尔满脸不甘的坐在了椅子上,脸色是赞扬的神色,心中却是长出了一口气,说起来,在父亲孙伯纶要求的区域之中,这是最难让欧洲人接受的。 而郑森再次行动,这一次他要求一旁的诺昂四世的儿子协助,因为手里的地图实在是太大了,一个人很难展开,见三个人提着牛皮地图上前,光看那地图的面积,就知道它的范围广大,克伦威尔再也坐不住了,不等标识出来,就喊道:“世子,你们明国太过分了吧!” 其余的使臣也是纷纷出言声援,即便是一向稳重的卡尔古斯塔夫也有些变色,小会议厅里一片嘈杂,孙东符却抱胸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着众人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当抱怨和申斥的声音休止,孙东符摊开手,轻松的问道:“各位绅士,为什么不等他们标识出来再反对呢,你们骂我狮子大开口,也要知道我的胃口有多大不是吗?” “确实如此,连自己反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大声反对,实为不智!”一旁的诺昂四世也出言打圆场。 几个使臣都坐了回去,只有克伦威尔依旧挺立在那里,孙东符微笑对他说:“克伦威尔阁下,当初我的父亲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只有最后一块区域,是在座各位不会反对的!” “我倒是要看看摄政王为何有如此信心!”克伦威尔终于坐了回去,不再阻碍郑森等人的工作。 三个人共同协助,终于把那块巨大的地图覆盖在了原有的地图之上,这块地图分为红黄两种色彩,众人都是明白,红色是大明帝国的专属区域,而黄色虽然属于共同区域,但是却不被允许建立港口等海军设施。 这片区域从印度河开始,沿着海岸线一路向西,覆盖了波斯湾和红海周围的大片土地,一直延伸到了非洲大陆,直达好望角,与大明帝国现有控制的土地一起,把印度洋变成了大明帝国的内湖。 出人预料的是,代表大明帝国专属区域的红色却是出人意料的小,只有波斯湾和红海周围的土地,除了那块广布沙漠的阿拉伯半岛拥有较大的面积之外,其余向内陆眼神多不过百里。 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是疑惑的神色,这片区域有什么,绝大部分都是沙漠,只有两河流域拥有成熟的农业区,但是大明帝国只要求其中不到三分之一,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巨大利益了。 议事厅里再次嘈杂起来,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诺昂四世也被拉了过去,荷兰柯恩德成了欢迎对象,因为这两个国家在印度洋和奥斯曼帝国打交道最多,也更清楚这片区域拥有什么资源和利益,而克伦威尔还叫来了卫兵,令他出去寻访某位对波斯了解的学者,其余使臣也是有样学样。 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得出的结论一样,大明帝国要求的专属区域内,最大面积的就是沙漠,甚至连奥斯曼帝国本身就不屑去占据阿拉伯半岛那片无用的荒漠土地,大部分区域的荒凉程度,与撒哈拉沙漠没有什么区别,根本没有众人猜测的金银矿。 别说他们不明白,就连孙东符都不明白,这块被父亲视为禁脔的土地下面埋藏着后世最为重要的工业原料,石油。 最终,在没有得出令人信服的答案的情况下,各国使臣选了同意,如此,各国与大明都各取所需,然后商讨了一些细节之后,在早就准备的好的条约上签字。 轮到克伦威尔签字的时候,克伦威尔签字之后,犹豫片刻,问:“世子殿下,我已经代表英格兰签署了具备法律效力的条约,现在你能否告诉我们,那片区域究竟有什么?” 孙东符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曾经这般问过我的父亲。” “摄政王殿下如何回答的?”一众使臣纷纷来了兴趣。 孙东符道:“父亲希望找到阿拉丁的神灯。”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笑声之中,条约传递到了孙东符面前,这是最后一站,一旦孙东符在这一式九份的条约上签字,谈判就宣告成功了。 郑森送上了笔墨纸砚,孙东符签一次名字就换一支笔,最终签署完毕之后,把九支笔分别赠送给了郑森、诺昂四世的两个儿子和担任翻译的六位年轻贵族。 这份条约与三天前达成的不同,这份是各国之间的密约,所以不能像那场谈判的成果一样被命名为《里斯本条约》,最终诺昂四世提出了建议,鉴于小会议室里的那绘画了各种彩画的圆形穹顶,这纸瓜分世界的密约,被称之为《穹顶密约》! 第501章 章二一 大功 然而,《穹顶密约》只是大明与欧洲在瓜分世界这一问题上达成了一致,算是一种意愿,想要把这种意愿变成现实,还需要更多的规则约束,首先一点就是,在瓜分世界的过程中,尽可能的减少欧洲内部,欧洲与大明之间的消耗,而如今,消耗的趋势在海军方面已经极为明显了。 十年来,为了争夺或者保住海外领地、利益各国都在疯狂的扩军备战,其中尤以海上力量为甚,欧洲自然不用多说了,即便是在东方,日本的德川幕府在也把大量的力量投入到海军方面,虽然各国海军力量加在一起也不是大明的对手,而且相互之间还敌对掣肘,但这绝不是一个好的趋势,因为财政带来的压力已经显现出来,大明帝国也不可能把资源无限制的投入到海军方面,所以,各国都有限制海军军备的意愿,最终形成了具有四十年效力的《十国海军军备限制条约》。 条约主要是通过海军吨位限定来控制各国海上力量的发展,因为印度洋已经事实上成为大明的内湖,而在太平洋上,大明只有日本一个海上力量对手,所以太平洋上的海军军备以大明的实力为基础,规定日本的军舰吨位不得超过大明太平洋地区海军吨位的二十分之一,虽然这遭到了日本代表的反对,但是大明以在大西洋和地中海方向的妥协获得了所有欧洲国家的支持,逼迫日本完全失去了挑战大明的机会。 真正的谈判难点在于大西洋和地中海这两个地区,在独霸北美之后,大明事实上成为了大西洋利益相关方,得以直面欧洲核心地区,所以在条约的谈判中,欧洲国家不分敌我的站在了一起,甚至连葡萄牙都没有明确支持大明帝国,最终经过旷日持久的谈判、妥协、交易之后,各国商定,以如今欧洲拥有最强海上力量的荷兰为基准,限定只有英格兰和法兰西两国获得相同的吨位,而葡萄牙、西班牙、瑞典等国只能获得相当于荷兰军舰吨位的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而大明则仍旧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最终限定,大西洋舰队的吨位不得超过全欧海军的三分之一,饶是如此,这仍然是大西洋上最为强大的海上力量。 而在地中海方向,欧洲各国对大明帝国的限制则更大,毕竟这里直面欧洲的腹地,而且是欧洲各国未来的主要开拓区域,为此甚至把不是地中海沿岸国家的瑞典、英格兰等国拉了进来,最终让大明帝国的海军仅仅与地中海最强的法兰西舰队吨位相当。 至此,与大明帝国的谈判就宣告结束了,但是欧洲国家却吵翻天,因为他们之间还有更详细的条约,比如在北海、波罗的海等海域的限定,有前面的条约做基准,又有教廷从中协调,这些海域的军备限制条约并不难达成,关键是陆地之上。 各国都明白,如果不趁着这个大航海、大开拓的好时机进行征服,再过三十年,或许地球上的所有利益都会被瓜分殆尽,但是想要进行开拓,就得在陆地上实现和解,最起码要实现停战,否则就会被牵扯大量的精力,但是陆地是各国的根本,就是本土之所在,千百年来争斗不休,陈芝麻烂谷子的破账怎么也算不清楚,最先不满陆地谈判的是荷兰,因为法兰西和西班牙都想吞并它,而详细谈判下去,各国又要面对海上侏儒、陆地霸主的瑞典帝国的威胁,无奈之下,荷兰最先提出,要把大明帝国这个局外人请进来,公平的进行调停和谈判。 原本这只是荷兰使臣柯恩德的气愤之言,但是各国都有私心,更有人想搅局,最终竟然真的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把忙里偷闲去游玩狩猎的孙东符给请了回来。 孙东符却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一遭,事实上,其父亲孙伯纶也没有预料到,所以完全不存在预案,谨慎的郑森提出拒绝欧洲人的建议,作壁上观,但是孙东符考量了各方情报和态势之中,果断决定,不仅要参与而且要深入参与。 作为孙伯纶的长子和已经确定的继承人,孙东符非常清楚而且支持父亲的帝国战略,这个战略的核心就是利用欧洲人的力量,尽可能在短时间内征服俄罗斯等四个国家,既解除大明帝国在陆地上仅剩的一些威胁,还能把南亚、西亚等富庶地区收入囊中,但是这个帝国战略有一个缺点,或者说是隐患,如果一个不慎,欧洲可能会联合在一起,成为威胁大明霸主地位的势力,至少根据孙东符的了解,英格兰和荷兰这类新兴资产阶级国家没有什么无法解决的血海深仇,而宗教更是促成联合的积极因素。 如今一个介入欧洲国家间的机会摆在面前,向来以大胆著称的孙东符,如何会放弃呢? 孙东符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果断坐上了调停者的宝座,他的第一个建议就是震惊了所有人,那就是成立一个由此次瓜分盛宴与会者组成了一个国际组织,虽然孙东符竭力想要促成了一个类似于后世联合国一样的大联盟,但是最终形成的却是一个松散的国家联合组织,事实证明,这个国联组织没有解决任何争端的能力,只是为其成员国提供一个吵架的场所,然而,对于欧洲国家们来说,这就足够了,他们需要的就是一个永久的吵架场所,在他们看来,吵架总比赤膊上阵要好的多。 然而,在孙东符坚持下,国联组织还有确定了两个基本的原则,第一是承认成员国的国家主权,第二便是所有的争端都必须在大明帝国参与且制定的框架下解决。 两个原则中,前一个彻底杜绝了欧洲形成了一个超大国家,使得不会形成类似于大明的超级帝国,而第二个则是从法理上确定了大明世界霸主的地位。 有了吵架的场所还需要解决问题的方案,所有人都知道,欧洲国家的争端包含了领地、宗教、贸易、王权继承、民族都诸多因素,就是一团乱麻,而且是快刀斩不断的乱麻,孙东符根本没有能力调解,事实上,他也不想调解,孙东符提出的方案很简单,简单的概括就是把所有的争端都搁置下来,留给以后解决。 搁置的方式多种多样,比如让争夺的区域变成非军事区,让某些民族和地区自治,甚至直接交给国联托管,或者索性签署有时限性的停战条约。 这些明显包藏祸心的方案被欧洲人一一接受,他们实在不愿意放弃这个改变国运的时代,而且都把心思放在了未来,各国的想法都差不多,这个大开拓大征服的时代至少会持续四十年,四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国家强势崛起,那个时候,现在的敌人还是未来的对手吗? 一直到这个时候,所有的谈判才宣告结束,瓜分世界的大幕算是正式的拉开了。 而在大明本土的孙伯纶是在四个月后才接到来自欧洲的汇报,对于孙东符在欧洲的工作深表满意,特别是国联和调停事务更是感到惊喜,虽然由郑森主笔的报告之中,极力的淡化英格兰人在调停过程中对孙东符的影响,但是孙伯纶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孙东符的在调停欧洲各国关系的做派,具有浓郁的英格兰风格,那是一种欧洲搅屎棍的自我修养。 当然,孙伯纶不会有这类言论去评价立下大功的儿子,孙伯纶将这类手段称之为离岸平衡手。 里斯本会议历时四个月,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崇祯三十年了,孙东符的环球舰队再次起航,带上瑞典国王的继承人卡尔古斯塔夫,先后对欧洲各个主要国家进行访问,而访问的最后一站则是瑞典,孙东符在瑞典呆了两个月,舰队再次起航,跨过大西洋,带着英格兰、荷兰、法兰西、西班牙和瑞典的官员,沿着美洲海岸线南下,一路接收这几个国家在美洲的海外领地,因为事情繁琐,且有反复,所以原定的归国计划延缓了半年,预计会在崇祯三十年末赶到天津,完成这次的环球航行。 而里斯本会议的结果早就传回国内,通过报刊等手段,在大明国内和海外领地传扬开来,读书人认定世子孙东符拥有舌战群儒的豪迈,里斯本会议之上的表现尽显合纵连横之谋略,而商贾们则感念世子为他们拓展了更为广阔的市场,无论陆军还是海军,都为接下来战争而秘密筹划,可以说,世子尚在海外,而其威望已经到达了顶峰。 南京,城外茅庐。 黄道周一身宝蓝道袍,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养神,静心阅读几本从南京大图书馆借来的善本,不时啧啧称奇。 如今已经是崇祯三十年的六月,江南历经一年半的时间,早就已经平定了,当初代表清流与东林、复社之流对抗的大儒高士渐渐有了归属,诸如刘宗周这类被天启朝称之为‘千秋节气,一代完人’的官员,顺应潮流,陆陆续续进入督察院之中,一开始还以为是秦王对清流们的收买,但是随着山东、陕西等几个贪污窝案被督察院拿下,人们才发现,刘宗周执掌的督察院真的是掌握了实权,开始涤荡官场风气了。 而已黄道周和柳如是为代表,则是选择了隐退,相对于已经出家不理俗事的河东君,黄道周只能算是半隐退,其不仅与江南儒生大家颇有来往,更是再立文社,创办报刊《士林报》,以笔墨为刀剑,鞭辟时事,矫正士风,砥砺气节。 “老爷,到了早膳的时间了。”一个老仆走上前,端着食盒,低声说道。 “黄福啊,如今国朝新政,你也不是奴仆了,勿要再以老爷相称了。”黄道周起身,提醒道。 黄福低下头,强忍着没有下跪,低声说:“老爷,老奴叫了四十五年老爷了,实在是改不过来了。” 黄道周一面在盆中洗手,一面说道:“哎,是啊,习惯成自然,改是改不了了,日后你把我家雇佣你的契书贴身带着吧,若遇到官府纠察,也好有个证明。” “夫人吩咐过的,老奴贴身带着呢。”黄福把食盒中的菜品一一摆在桌子上,然后又郑重的摆在桌上一个夹子,里面夹着几份报刊。 吃早餐外加看报纸,已经成了明国官绅的新风尚,莫要说黄道周,便是当今天子也是如此,黄道周的尤其喜欢这个安静的时刻。 “今日如此多的报刊呀?”黄道周问道。 黄福解释道:“回老爷的话,今日是月中,许多半月刊在今日发售。” “光阴似箭呀。”黄道周感叹了一声,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细看报纸,如今大明的报业极为兴盛,时政、经济乃至戏曲杂说的报刊比比皆是,曾为高官的黄道周则喜欢看京城和海外领地的报纸,多是关于时政的消息。 忽然,一篇在吕宋发售的海外报纸引发了黄道周的兴趣,他看着看着,眉头皱了起来,忽然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怒不可遏的骂道:“大逆不道!” 说着,黄道周已经起身,拿着报纸在屋内走来走去,大声说道:“海外臣民竟然已经悖逆到了这个地步,公然议论改朝换代之事,实在是该死!秦王世子纵然于国有大功,却也是应尽之义,若功高于国,便可谋朝篡位,纲常何在,法统何存!” 黄福低着头,没有说话,这些报刊他送来前就已经看过了,实际上,黄道周手里这份报纸是某位今年落榜的士子托他送到黄道周面前的,上面的内容很简单,高度颂扬了孙东符在里斯本为大明做出的贡献,这本没有什么,最近一个月来,海内海外的报纸都是在传扬这件事,但是最后的结论却是惊天动地,其言秦王父子于国大功,已经远超大明太祖朱元璋,应该再立新朝,以嘉其功! “看来老夫不能在此蹉跎,少不得出山,匡扶社稷了!”黄道周忽然说道。 黄福听得这话,心中激荡,心道自家老爷虽然年迈,却仍旧是胸有豪气!若有老爷出山,谏言秦王和天子,定然是纲常永续,社稷无恙! 第502章 章二二 杀人诛心 黄道周向来是个敢想敢干的主儿,如今心中激荡着为国请命的情怀,更是一刻也等不得,当即起身,前往了南京城中的家中,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想要匡扶社稷,不能以一介儒生身份,必须成为当朝大员,说话才有分量。 然而,当他在南京书社的集会上表达了这个想法之后,没有像以往那样得到那些同年、好友或者后进书生的支持,反响者寥寥,黄道周不明所以,忙私下找到朋友了解其中真意,但是无论以前交情如何,那些为官的熟识之人全都拒绝了他的拜访,幸好老友刘宗周的弟子黄宗羲执掌国子监,听闻之后,前来拜访,否则黄道周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如今的国子监地位不如从前了,秦王开班陆军讲武堂算是掀起了各种学堂的新风尚,如今大明各种国办学堂如雨后春笋一般兴起,国子监已经变成了一个专门做学问的地方,打交道最多的衙门是图书馆和博物馆,若论文风鼎盛,天下谁能比得上江南,当黄宗羲提出把国子监迁移到南京的时候,立刻得到了天子和秦王的准许,其中天子最为支持,毕竟他早就厌烦了儒生在经筵之上的夸夸其谈。 黄宗羲以私人身份拜访了黄道周,在黄道周表明有入朝为官,且要明确介入皇权之争的意图之后,黄宗羲第一个想法便是后悔,他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个,他以为黄道周是不甘寂寞,想要出山讲学论道,若是真有此意,自己这个国子监祭酒的位置让出来也是可以的,但是不曾想,黄道周这个古稀老人,竟然还有如此宏图大志。 震惊之余,黄宗羲私心却是想着明哲保身,万万不可卷入这个漩涡之中,对于皇权之争,黄宗羲根本不想参与,虽然他的老师刘宗周如今掌了督察院,但是如今朝廷的政治形势很微妙,所有人都知道,秦王想要皇位,那是唾手可得,谁也挡不住,这种形势上,何必飞蛾扑火呢?保持如今这个局面,就很好了! “老先生,如今国朝新政,入朝为官,已有定制,并非以往那般随性了。”黄宗羲想了又想,他不准备和黄道周辩道,他自认为不是黄道周的对手,索性让其当不成官,如今朝廷额局面,只要进不了京,最多也就在报纸上发发牢骚罢了。 黄道周似有准备,轻咳一声说:“老夫听说,虽有新政,仍有论名望、才学选任官吏的呀。” 黄宗羲微微一愣,若从江南,更精确的说,从江南士林这方面来看,论名望和才学,没几个能超过黄道周的,若是按照旧制,凭借黄道周这些年的作为,直接入阁拜相也是等闲之事,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朝廷本就有意把当官和儒生分离开来,而所谓名望,得朝廷或者说秦王承认的名望才是呀,就算你黄道周再有名望,秦王会把你弄进朝廷找自己的不自在吗? “老先生说的没错,但却有些误解,论名望为官那是在乡里村社,如今国朝定下了循吏制度,莫要说入阁,即便是主政一县,也需要拥有地方工作经验。”黄宗羲微笑说道,惹的黄道周脸色有些难看。 黄道周以前为官,就走科举入仕的路子,进士之后便直接在京城为官,根本没有地方工作经验,黄宗羲见黄道周不说话,又说:“若论才学,天下何人比得上石斋先生的,只是只凭才学,若得地方大员推举,可进国子监、翰林院等部门,如今这些部门都转移到了南京,修书论道,正是缺人的时候呀。” “仅仅是修书编撰?”黄道周又听黄宗羲解释了几句,问道。 黄宗羲微微点头:“确实如此,做学问就是做学问,不论时政!” 黄道周脸色更加难看了,如今两京制度早就取消,远离京城这个政治中心,会有什么作为呢,而且只是编撰书刊,不论时政,自己的心中大事该如何成行? “如此,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黄道周思索许久,不甘心的问道。 黄宗羲直接摇头,办法自然不是没有,却有和没有一样,若从地方坐起,倒也有入朝为官的可能,但是黄道周已然古稀之年,能熬到那个时候吗,再者说,如今京城传来消息,秦王有试行退休制度,便是军机处重臣,超过七十五岁也得退休。 至于另一个直入中枢的法子,便是成为秦王的顾问,虽无职衔权柄,却可近身建议,但一黄道周想要做的事,秦王万万不会把这么一个麻烦放在自己身边的。 黄宗羲微微摇头,说:“着实没有良策了,哦,老先生拳拳之心倒也并非无处施展,老先生创办的士林报,标新立异,在京城也是极为畅销的,听闻天子也是日日拜读的呀,报纸刊物虽然是秦王首创,却也为平民百姓抒发言论,影响中枢铺平了道路......。” 这些话本来只是劝慰之言,但是黄道周的神情却是呆立在了那里,他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缘木求鱼了,若想影响中枢,何必入朝为官,报纸刊物也是一大利器呀。 在黄宗羲走后,黄道周久久不能平静,他心中思索着士林报之事,心中渐渐有了计划,他急忙赶往了文社,找到了负责刊印士林报的管事,与以往多以文章相赠或者论道辩经不同,黄道周竟然询问士林报的售卖情况,特别是京城的售卖情况。 管事有些吃惊,以为自己私下的小动作被主家发觉了,但是回答了之后,才知道黄道周是在询问士林报在大明的影响力,管事自然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让黄道周有些不敢相信的是,士林报在大明的影响力还是极大的,仅次于朝廷办的几份报纸,原因很简单,士林报的内容标新立异,说白就是胆子大,什么都敢说,尤其敢于针砭时弊,与朝廷对立,总是报道一些朝廷不想让百姓知道的事情。 在了解了士林报的影响力和受众人群之中,黄道周回到家中,十余日不见客,整日在书房之中,终于写出了一片宏论,编造了一个笔名,刊登在了士林报上,这篇宏论很快引起了轩然大波,最终点燃了覆灭大明的导火索。 黄道周的写的宏论非常标新立异,大谈天子禅位之事,并且从各类蛛丝马迹之中分析出,秦王已经有了登基称帝的想法,而最好办法就是让天子禅位,让位于秦王,完成皇权的和平交接。在最后,黄道周还写明了天子禅位的整个过程,描写的极为详细,整篇文章堪称以秦代明,受禅登基的计划书。 显然这是黄道周以退为进的谋略,先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展现在世人面前,若秦王真的如此,便是早有预谋,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若秦王没有如此,接下来就是逼迫秦王自证清白,最后还政天子。 显然这是黄道周的阳谋,只是剧情并未向着他计划的方向发展。 京城,军机处。 “气煞我也,东林逆党败坏朝纲,本王饶过了他们,清流们整日夸夸其谈,不知政事,本王也容忍了他们,没想到却背后捅了本王一刀,当真是目无法纪,真当本王是软柿子吗?”孙伯纶当着在场所有重臣的面,把士林报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上面四字标题极为显眼:天命归秦! 当值的军机处重臣全都没有敢说话,躲避着秦王冷峻的面容,孙伯纶环视一周,他当然知道这是黄道周这个迂腐酸儒的勾当,即便是署了个笔名,也逃脱不了东厂的监察,他担心的是,朝中这些从自己执政之前留下的老臣参与其中。 “看来江南之变,本王杀的人是少了一些!”孙伯纶淡淡说道。 此话一出,军机处中所有的重臣都抬起头来,如果以杀伐处置此事,那可是要天下大乱的,虽然秦王很重名声,但是若权力保不住了,名声又有何用呢,所有重臣都不敢再置身事外了。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也是今早得到的消息,消息来源也是来自这版士林报,虽然已经预感到一场巨大的政治漩涡已经开启,但如今尚且处于形势未明的阶段,想要发声,却又不好表态,几个重臣相互看看,眼睛落在了吴甡身上,吴甡端着茶杯,貌似不经意的微微摇头,算是表明了态度。 虽然吴甡一向敢于谏言,堪称当朝魏征,但是此时表态,除非支持秦王,甚至提出比秦王更激进的法子,否则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 众人都不敢表态,吴甡放下茶杯,冲着百无聊赖的周士奇微微一笑,周士奇站了起来,这下众人才算是长出一口气。 因为秦王强势,吴甡忠直,其余内阁重臣也多有功勋,周士奇这个大明首辅重臣早就成了花架子,其虽然执掌吏部,但是选人用人的权力向来是被秦王总揽的,周士奇倒是也乐得当甩手掌柜,平日倒也落得宽厚的名声,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内阁诸大臣之中,他周士奇才是秦王的心腹。 周士奇站起身,端起茶杯,递到孙伯纶面前,轻声说道:“殿下何必动怒呢,如今形势不明,倒也不好决策如何处置呀。” “周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任由酸儒悖逆妄言吗?”孙伯纶正在气头上,神色不悦的问道。 皇权之事,他只和自己的儿子摊牌了,说到底,孙伯纶如今只想着让儿子开朝定鼎,创立基业,这样既能延续权柄,又可以不背负篡位的恶名,实际上,鉴于孙东符在里斯本的优秀表现,孙伯纶早有准备,准备等孙东符回来,便让他以大都督府长史身份参与朝政,先抓住兵权,过几年在入阁,十年之内,把秦王之位传给他,这样一切便由孙东符掌握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黄道周横生枝节出来,竟然玩起了以退为进的把戏,把自己心中计划猜了个七七八八,而且广而告之,即便是安然渡过今日的危机,日后行事也是多有不便了!这让孙伯纶如何不暴怒呢,若是东厂早得到这个消息,孙伯纶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处决了他黄道周。 周士奇见孙伯纶暴怒,说:“情况也不一定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坏嘛,殿下的担心有些多虑了。” 孙伯纶狐疑的看向周士奇,对于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首辅大臣,孙伯纶了解极深,知道周士奇能力一般,但看他今日的表现,似乎颇有想法,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回思了事件发生之后获得的一切消息,想了许久,却也没有什么头绪,心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论谁人最能称之为旁观者,自然是他周士奇了。 周士奇笑了笑,说:“殿下,下官倒是觉得,引发变乱的可能性倒是不大,如今国泰民安,殿下又多行仁政善政,且对天子礼敬有加,从未有忤逆之事,除了那些无事生非的人,谁愿意参与到变乱中去呢。” “那你认为,会有什么结果呢?”孙伯纶听得周士奇说的头头是道,心道也是,顶多也就是一个书生酸儒附和一下,只要处置得当,不可能有大的变乱,于是认真的请教到。 周士奇脸色严正了许多,环视一周,轻咳一声说:“无关人等退下吧,书记官也退下!” 军机处的吏员全都退下之后,周士奇说:“殿下,下官担心他黄道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顺势而为!”孙伯纶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而且这种可能在逐渐的放大,到了最后,甚至有些庆幸,幸好这个当口,孙东符尚且在海外。 说起来若有人顺势力推,那才是大事,旁的不说,军中将领对于那从龙之功,可是垂涎许久了,而豪商大贾也早就对皇室在贸易中的特权多有不满了。 “周大人说的是,此事不得不防!”孙伯纶缓缓说道,看了看那些已经呆立的六部重臣,孙伯纶道:“今日先议到这里,待局势明朗,再行讨论吧。” 重臣们知道孙伯纶要私下安排一些军中之事,自然都起身告退,不多时,军机处里一片死寂,孙伯纶靠在椅背,全身似乎没了力气。 “黄道周,好一个黄道周,杀人诛心!”孙伯纶无奈的长叹说道。 第503章 章二三 皇帝的态度 京城,紫禁城。 崇祯皇帝宽大的书桌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规模的书堆,桌上、案边甚至连一旁的地面上有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文献,这些文献善本形制各异,其中不少是唐宋故纸,看起来具备非常久远的历史,即便是皇帝,也是小心翼翼的拿着。 王承恩站在一旁,拂尘搭在左臂上,闭着眼睛正在假寐,身子不由的靠在了桌子上,他年岁大了,实在无法长时间的久站,虽然废奴的时候,皇帝解除了他皇家奴仆的身份,但是这个侍奉了皇帝多年的老人,实在无法适应离开皇宫的日子,就此留了下来。 哗啦啦! 王承恩陡然醒来,发现桌子上的书籍撒了一地,连忙弯腰捡起来,皇帝却是似乎没有看到,依旧执拗的找着某本宋版书,夕阳的余晖洒落进来,投射在了皇帝半白的头发上,似有光辉。 这个时候,一个太监出现在了门口,打了个手势,王承恩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皇爷,定王来了。” “让他进来吧,顺便帮朕搬书,他一把子力气,总好过你吧。”皇帝不愿意在儿子面前表现的太过于随意,站起身子,又把王承恩扶起来,随口说道。 王承恩自然知道定王此时前来,定然和士林报上那篇文章有关,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文章,知道其中的厉害,便随意找了个理由,说是送报的小太监出了纰漏,把皇帝每日必看的报纸弄丢了,才没有让皇帝看到,事实上,王承恩知道自己做对了,至少军机处里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这里,他不知道最后秦王与诸位重臣秘议了什么,但是知道,风波已起,皇帝晚知道一天,便多一天的福气,而定王显然不想让皇帝有哪怕一天的福气。 定王走了进来,从容的行礼,皇帝看了一眼桌上的西洋钟,问道:“怎么今日来的这般早呀?” 定王朱慈炯微微一愣,看了一眼皇帝的脸,又看了看俯首不言的王承恩,恍然意识到,这件大事皇帝还不知道,他尚未找到个理由,只见皇帝说道:“来的早就来的早吧,你快快把地上那些善本办起来,码在书架上,这是朕今天要编列的,晚上还要送去翰林院,快快做事吧。” “父皇,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定王说道。 皇帝的脸色却是变了,自从权柄被秦王夺走之后,皇帝曾经极度不适应,虽然依旧主持朝会,军机处听政,但是时间久了,皇帝也觉的乏味,一时有些不知所以,后来还是皇后周氏提议,仿效成祖,皇帝主持,编列《崇祯大典》。 皇帝想要找事做,孙伯纶自然知道,听闻皇帝要编列大典,孙伯纶自然同意,不仅从户部调拨钱粮支持,还号召天下读书人支持,制定了奖书、题咏等奖励办法,鼓励民间文宗进献书籍,由皇帝主持,又有图书馆的先例在,民间人人奋勇,编撰《崇祯大典》便从三年前开始了。 三年来,皇帝一直忙于此时,并且乐此不疲,如今听到儿子说此事不急于一时,心中顿觉愤怒,翰林院已经要迁往南京了,如果再不加快速度,自己将再无机会,如何能说的上不急呢? “那你说说,什么才是应该着急的?”皇帝脸色不悦的问道。 定王从怀中掏出一份报纸,放在了皇帝面前,说:“父皇,民间有大逆不道之言呀。” 皇帝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今早就应该看到的士林报,扭头看了一眼王承恩,见王承恩低头不语,接着看了起来,他的脸色瞬间涨红,继而手臂开始发抖,胸膛起起伏伏,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定王似乎早有准备,等待着自己父亲的龙颜大怒,但是跪在那里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哪怕一声怒吼之声,就连略显粗重的喘息声都渐渐停止了。 定王抬头一看,发现皇帝脸色已经恢复往常,士林报摆在了桌子,神色平静的盯着自己,定王一时害怕,躲闪了皇帝的眼睛,皇帝淡淡说道:“慈炯,这种事何必理会,不过是狂犬吠日罢了!” “父皇,秦王篡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这片文章可以看出,天下仍有忠臣义士,揭露乱贼不轨意图,父皇,民心可用呀........。”朱慈炯低声说道。 皇帝愣了愣,问:“你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的心思!是谁教唆的你,朕只知道你平日只是结交一些狐朋狗友,何人会为你灌输这类危险的想法!” 无怪崇祯皇帝吃惊,如果细细算起来,整个皇室之中,对于今时今日局面最有抵触情绪的便是眼前的定王了,当初秦王夺权主政,皇帝虽然也有过一丝不甘,甚至想过联络忠臣义士拨乱反正,但是时间久了,这类心思也就淡了,如今在孙伯纶治下,大明国泰民安,拓疆万里,是他想也不敢想的结局,更重要的是,身为皇帝的崇祯很清楚,无论是谁,一旦品尝了至高权力的甘美,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孙伯纶也不例外,秦王有能力,也有实力,想要夺回权柄,谈何容易。 近二十年过去了,皇帝已经完全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他可以陪伴皇后和几位爱妃下棋看戏,也可以去近郊打猎,甚至远游辽东,看看当初东虏窃取的江山,失去了权柄的皇帝得到了生活,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心思了,而定王没有。 无论朱慈烺是被迫还是主动参与了江南之事,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江南平定之后,朱慈烺被圈禁在了宫外,说是圈禁,只是受到人监视,不得出京城罢了,生活倒也惬意,皇太子成了皇长子,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权力,那么嫡庶子的朱慈炯就是法理上第一个继承人,但是出人预料的是,除了几个酸儒小吏提出再立太子,朝野上下都没有提及此事,东宫之位空缺了出来,而且一直就这么悬空着,显然,孙伯纶连当傀儡的机会都不想留给朱慈炯。 更何况,身为皇子的朱慈炯年轻时候因为一些小事和秦王世子冲突,二人甚至动了手脚,也算是一点私仇。 朱慈炯听皇帝如此说,忽然变的激动起来,他低声吼道:“父皇,这天下本来就是我们朱家的,什么时候轮到他孙伯纶掌权了!孙贼狼子野心,便如曹操一般,挟持天子,其罪当诛,只要父皇传出衣带诏,天下自有无数的仁人志士,为父皇........。” 皇帝听得朱慈炯说话,再难抑制住心中的怒火,怒斥道:“住口,你个蠢货!” 崇祯天子无论如何是没有想到,平日不好诗书的次子,怎么变得像那些东林逆党一样,只会夸夸其谈,皇帝站起身来,走到朱慈炯面前,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斥责道:“管好你的嘴巴,如果你管不好,朕会让人替你管!” 朱慈炯活了二十多年,又是天子的儿子,皇家一直是父慈子孝,他何时被皇帝如此斥责过,皇帝也因为自己那一响亮的巴掌愣在了原地,他又何曾打过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当初皇长子从南京回来,他也原本计划用些暴力来向秦王表现一些东西,但最终看到皇长子的那一刻,也只是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皇帝坐在了朱慈炯面前,低声说道:“慈炯,你以为朕发出衣带诏,便有仁人志士拨乱反正吗?不会有的,时代不同了,大明帝国承平十年了,没有人希望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皇位而大动干戈的,而且就算真的如你所愿,朱家又执掌大权,就能像以往那样,大权独揽吗?” “你错了,时代变了,即便是孙伯纶,也无法大权独揽了,皇帝垂拱而天下共治,虚君的时代已经来临了,如果你仔细研究泰西各国,就会发现,荷兰和英格兰都已经是虚君的时代了,早早晚晚大明也是,无论谁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无论他姓朱还是姓孙,都只是傀儡,天下人的傀儡,朱家安分守己,或许还能保存颜面,如果胡作非为,就离覆灭不远了!” 见朱慈炯依旧有些抵触,皇帝说道:“你永远不要忘了,孙伯纶是武将,他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 朱慈炯低下头,泪痕满脸,缓缓离开了书房,皇帝叹息一声,身子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对身边一直不说话的王承恩说:“王大伴,慈炯只有一样像朕,但是这个时候,朕却希望仅有的一样也没有呀。” 王承恩侍奉皇帝几十年,又是看着朱慈炯长大的,如何不明白皇帝说的意思,确实,朱慈炯只有一点像皇帝,那就是执拗的脾气,完全不听劝,而今日,朱慈炯也只是暂时屈服罢了,皇帝根本没有说服他。 “皇爷,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差,秦王是个仁义的人,不会对皇室.......。”王承恩低声劝慰说道,但是话没有说完,就被皇帝给打断了。 皇帝笑着摆摆手,说:“没用的,人在潮中,身不由己呀,王大伴你知道吗,其实朕早就做好了禅让的准备,也数次与秦王私下提出过这个建议,但是都被秦王拒绝了。” 王承恩吓了一大跳,近些年,皇帝对目前的处境早就看开了,与秦王的私人关系变的很融洽,便如朋友一般,秦王在军机处下值,有时还会去坤宁宫,与皇帝喝茶聊天,他一直侍奉皇帝,也知道有过几次谈话是绝对机密的,他原以为是皇帝碍于颜面,私下对秦王提一些要求,不曾想却是谈论禅位之事,王承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求道:“皇爷,事情尚未到这个地步呀。” 皇帝释然一笑:“那到什么地步才可以呢,天下大乱,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吗,其实朕想过,如是朕诚心禅位,不仅天下安定,还能保住皇室的资产,总好过历朝历代,被灭的皇族吧。” 说着,皇帝忽然摇头,说道:“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对皇位毫无兴趣,所谋深远啊。” “皇爷,现在该怎么办?”王承恩着急问道,见皇帝,犹豫他说:“要不然,老奴去请秦王,皇爷亲自与他相谈,万万不可让秦王误会呀。” 皇帝微微摇头,思索片刻,说:“无需如此,这样吧,你往宫外放出消息,便说天子早有禅位的意思,然后再告知秦王,便说,朕想召见刘宗周。” “刘宗周......。”王承恩咂摸着这个名字,恍然明白,皇帝哪里是想见刘宗周,只不过想借着这个清流领袖的口,把自己禅位的想法告知黄道周和天下清流儒生。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失控,不要说引发这场变乱的黄道周,就连计划周祥的秦王都渐渐控制不住局势了,在士林报那片《天下归秦》的文章在京城发售的第二天,京城几份报纸接连有声音发出,先是有小报对口诛笔伐秦王篡权乱政,继而是几份大的报纸报道了皇帝早有禅位想法的文章,一时间,大明的舆论走了两个极端,一个邀请天下仁人志士共诛孙贼为首的叛逆,另一个则是支持皇帝禅位,以秦代明。 然而,很快后者战胜了前者,成为了舆论的主流。 孙伯纶很快便弄清楚了第一种舆论是定王在后面搞鬼,却也束手无策,这个时候无论对皇子做出什么惩罚都是不应景,但是第二种舆论却是皇帝在背后推动就不是孙伯纶预料的了。 因为打了孙伯纶一个措手不及,皇帝如愿见到了刘宗周,表达了自己禅位的意思,但是这种思想是刘宗周绝难接受的,以死相逼之后,皇帝选择了妥协,刘宗周却也没有向周围人谈及一句,好在东厂有密谈安排在皇帝身边,让孙伯纶成功阻止了皇帝的一个危险的计划,防止了局势恶化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在没有得到刘宗周的理解之后,皇帝竟然暗中计划,在大朝会上与百官公开谈论禅位之事! 第504章 章二四 暗涌 虽然因为东厂的优异表现,孙伯纶成功避免了最糟糕的事情,但是局势已经渐渐失去了控制,因为秦王府、大都督府乃至军机处都陆陆续续出现了各级官员支持秦王登极称帝的进表,幸好海陆两军的主要将领都收到了孙伯纶的明示,不要参与其中,才让这场变乱失去了有组织和暴力的色彩。 然而,形势依旧是不容乐观的,先是各类报纸上报道的各种署了笔名的劝进言论,接着便是社会各界以各种形式劝进上表,继而京城和主要城市出现了学堂学生的劝进游行,而京城尤甚,街道被打着劝进横幅的学生占领,其中不乏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学生,而领导者则主要是他们的老师,而同样在街道上取得一席之地是京城左近州县,被人聚拢来的近千位年逾古稀的老人。 耆老百姓再三劝进,让朝廷百官也打破了沉寂,在有人开头,且没有被处罚之后,朝中官员纷纷上表,生怕落在他人后面。 这一切虽然是突发事件,但确实是有组织的,组织者中最具能量的便是新朝勋贵和富商大贾,虽然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孙伯纶想要看到的,但是那又如何呢,大势已成,难道自己要置身事外吗? 事情发展到最后,孙伯纶身边亲信重臣都开始上门劝说,意思很简单,竟然已经无法和平收场,秦王还是顺势而为的好,但是考虑之后,孙伯纶还是拒绝了‘被称帝’的处境,为了得到亲信的支持,孙伯纶只能摊牌。 “如今本王不过五十岁,至少还能再掌二十年的权柄,诸位,二十年太长了,大明也太强了,足够本王确定所有大事,那么世子怎么办?二十年之后,人们忘却了他在里斯本的功劳,他该用什么来获得接任本王权柄的威望和人脉呢?” 没有人能拒绝孙伯纶的理由,因为在场的人都身具父亲的职位,为了自己的孩子,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呢? 在统一了亲信们的思想之后,孙伯纶以大都督府的名义发出通告,严词拒绝了各界群众贤达的劝进表文,并且私下警告那些从中兴风作浪的豪商和勋贵,但是这个口子是不好堵上的,秦王的通告发到第四次的时候,才有人相信,秦王真的不想做皇帝。 原因很简单,纵观中华数千年的历史,几乎所有的禅让都是惺惺作态,掌权者都会严词拒绝,但是一般也就是拒绝三次罢了,然后便是应天顺民了。 权贵、豪商、重臣都开始退缩,但是孙伯纶也一直未曾给这件事定调,所以无人站出来负责,自然这场风浪不会立刻平息,相反,虽然滔天巨浪已经暂时过去,却让藏匿在波浪下的暗涌暴露出来。 “一场风波,竟然让这么些跳梁小丑跳出来,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呀。”孙伯纶看着东厂拿出的报告,有些吃惊的说道。 在这场劝进风波之中,那个奔走疾呼,想要在南京搞出点事情的黄道周并未有幸进入这次报告之中,而出现在报告中的名字孙伯纶却是一个也不陌生,只是当这些人的面容出现在他的回忆中的时候,画面多会定格在各种宴会甚至是家宴之上。 显然,劝进风波已经彰显了一个无人可以否认的事实,那就是无论崇祯天子的禅位是自愿的还是为人胁迫,只要秦王想要皇位,唾手可得,而且会得到天下人的支持。 但是也有一点可以确认,秦王成为天子,并不符合所有人的意愿,有人会失去利益,有人会失去权柄,有人会失去生命,但是面对大势所趋,这三种人多半会妥协或者藏匿,只有一种人会逆潮流而动,那就是会同时失去利益、权柄乃至性命的人。 漠南,归化城。 南门外三里有一个占地规模极大的大车店,就在官道的一旁,来往于关内和漠南的重型载货马车都会在这里停靠,以等待进入归化城,所以这里形成了一个旱码头,到处都是小贩的吆喝声。 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商从马上下来,捂着鼻子走进了一旁的茶馆里,登上二楼之后,眺望了一下东北方向,那里人头攒动,一个工程正热火朝天的进行着,富商嘟囔道:“什么时候火车才能开通,这样就不用忍受官道上的马粪和尘土了。” “快了,也就三个月吧。”说话的是茶馆的伙计,极为灵透的样子。 “我还要和那些鞑子税务官打三个月的交道,真是受不了。”富商皱眉说道。 “掌柜的说的极是,就该把那该死的城墙拆掉,或者把贸易区建在城外,这都什么时代了,难道草原上还有马贼不成?”年轻的随员附和说道。 伙计连忙劝说:“哎哟哟,两位尊客,这话可是乱说不得的,若让那些狗腿子听去,不光你们惹祸,我们小店也是不保啊。” 说着,伙计往楼下眨了眨眼睛,富商往下一看,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地痞正在驱赶路上的小贩和行人,惹的鸡飞狗跳,这些地痞都穿着黑衣,梳着辫发,极为嚣张,富商也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些都是蒙古大汗阿布鼐手下的打手,和城门收税的那群鞑子税务官是一路货色。 待这群人走远了,富商才道:“真是目无法纪,要是在中原或者江南,这群恶奴早就进了劳改营,或者发配美洲去了!” 伙计,叹息一声,说:“哎,谁敢呀,他们都是大汗的人,尊客可能不知道,早在八年前,理藩司便发了命令,漠南之地,所以城池都要把贸易区和工厂作坊搬出城外,以方便来往客商贸易,或者索性拆除城墙,独独这归化城是特殊的,有大汗在前面顶着,谁也不敢拆迁,谁也不敢拆墙呀,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让大汗收税方便呀。” “这大汗,像极了为祸一方的豪强。”随员说道。 “说的不错,如今归化城越发不如南面的云中了,云中是额哲殿下的封地,同为蒙古汗王之后,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伙计叹息说道,显然有些不忿。 富商一拳砸在桌子上,气愤问道:“阿布鼐汗如此横行不法,朝廷就不管吗?” “您这话说的,有彻辰夫人在,只要不太过分,理藩司才懒得和大汗作对,毕竟有秦王的情分在。”伙计有些无奈的说道,继而他压低声音,说:“不过阿布鼐汗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富商问:“什么意思?” 伙计道:“听京城来的人说,朝廷已经开始废除漠北都护府了,您想,漠北都归于王化了,这漠南还不是要废藩建省了,听小道消息,只要火车一通车,漠南废除藩镇,各扎萨克变成县镇,归化城也不例外,估摸着阿布鼐大汗要去京城了。” “不会吧,有彻辰夫人在,阿布鼐大汗也可以获得特权吧。”富商问道。 伙计呵呵一笑:“这就要知道另外一个小道消息了,彻辰夫人这个称号马上要易主了,听说下一代彻辰夫人便是乌日娜别吉。” “哈哈,这可是个好消息。”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归化城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整个漠南,能让阿布鼐大汗收敛的,不是理藩司,也不是彻辰夫人,而是那位乌日娜别吉,自幼年开始,乌日娜别吉便在所有蒙古王公子弟心里投射了阴影,阿布鼐也不例外,论嚣张跋扈,阿布鼐根本不能与他的外甥女乌日娜别吉相提并论。 乌日娜别吉教训蒙古王公子弟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连大汗阿布鼐都敢打,何况你们!” “嘘嘘,小声一些,大汗的仪仗来了,莫要冲撞了。”忽然茶馆的老板跑上来,见伙计与茶客聊的开心,赶忙提醒道。 富商连忙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看向下面的官道,只见远处,苏鲁锭大纛的矛尖已经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了金色的光辉,近百匹白色战马扈从着一只巨大的非洲大象出现在了苏鲁锭大纛之后,大象身披银光熠熠的银甲,上面的座位上还镶嵌着纯金薄片,极为的奢华。 座位之上,坐着两个青年男女,男子看起来二十余岁,正值青春年华,面容白皙,衣着华丽,正与那个艳丽的女人说着什么,逗的她掩嘴娇笑,而男子的手已经探入她的衣领,享受着那一抹的柔滑。 这个男人自然便是蒙古大汗阿布鼐,而仪仗左近的百姓都是弯腰行礼,却无人敢于发出声音,这里的人都知道,眼前这个脸上总是带着迷人笑容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他嚣张霸道,凶狠歹毒,无论是谁,只要惹的他的注意,都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官道两侧的贸易街上一时寂静无声,就连恶犬都被那高大的长鼻子怪兽吓住了,除了阿布鼐大汗那放荡不羁的笑声,再无人敢于出声,那笑声一直远去,待苏鲁锭大纛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上,贸易街上才恢复以往的喧嚣和吵闹。 “看到没有,这就是阿布鼐大汗的威风。”伙计低声说道。 “哎,漠南百姓苦阿布鼐久矣。”富商叹息一声,一招手,对随员说道:“商队暂时交给陈管事,让他在这里等待入城,你随我跟上阿布鼐的仪仗,今日我就要通过报纸,揭露阿布鼐的丑恶,让天下人都知道知道。” 说着,富商扔下一枚铜圆,便起身离开了,伙计拿着那铜圆微微笑着,茶馆的老板走上前来,笑道:“怎么对这富商这般上心?” “我等了他可有七八日,这厮表面上是个富商,实际上是京城《皇明通报》的采访使,上头交给的任务,若是让这厮加入进来,事半而功倍呀!”伙计嘿嘿笑了笑。 “这么说,真的要对阿布鼐动手了?”老板问道。 伙计笑了:“老徐,你我潜伏在归化城已经四年了,机会总算出现了,你我同心协力,此事成了,未必不能在东厂谋得高位呀。” 且说阿布鼐的仪仗离开归化城,一路向南而去,下了官道,直奔大黑河边,道路的尽头是一座隆起的小山,翻过山之后,一副极为壮阔的山水花卷在阿布鼐面前展开。 大黑河边的地段极为和缓,正值春季,淡青色的草地在河边逶迤展开,众多精致的亭台楼阁依靠山水修建,而在中间,一座极富泰西风格的别院在林间若隐若现。 阿布鼐指着林间的别院说道:“乌琪格,那便是本汗向你说的别院,是你我今晚的爱巢。” 女子脸色晕红,软软的道了一声讨厌,却是把身子放在了阿布鼐的怀中,乌琪格能得到大汗阿布鼐的喜爱,不光是她的美貌与风情,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作为卫拉特联盟中,最强大的一支,准格尔部大汗巴图尔珲最宠爱的女儿,乌琪格别吉是足以配得上阿布鼐的。 而对于乌琪格来说,从西域赶往京城,她没有达到巴图尔珲交给的第一目标,即与秦王府小世子联姻,那么只能追逐第二目标,阿布鼐大汗了。 而好女色的阿布鼐显然比秦王家的小世子更懂情趣也更容易上手。 乌琪格与阿布鼐说着情话,坐着大象一路前往了别院,然而,仪仗忽然停止了,阿布鼐正要发怒,抬头却看到道路的尽头,别院的门口停着另外一支仪仗,虽然规模不如自己的大,但是官牌和大纛都告知众人,那是乌日娜别吉的仪仗。 阿布鼐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这个时候,卫队之中跑过来一人,低声说道:“大汗,小人刚刚去打探了,别院是被乌日娜别吉占了,而且......听人说,别吉在别院里宴请的是云中来的额哲。” “走,回去!”阿布鼐的声音从牙缝里出来。 “大汗,怕什么,彻辰夫人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您贵为大汗,难道眼睁睁看着一个别吉挑战您的尊严吗?”乌琪格高声说道。 阿布鼐冷冷一笑,说:“乌琪格,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乌琪格忽然欣喜万分,问:“大汗......您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第505章 章二五 如果秦王死了 归化城,银佛寺。 今日的银佛寺格外的冷清,因为蒙古大汗阿布鼐要前来进香,所以其他信徒只能选择他日,两百多身着红衣黄帽的喇嘛站在佛殿前的白玉大道两侧,俯首念经,而阿布鼐则直接走进了佛殿之中,看着那高达一丈的银质佛像,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阿布鼐跪在了地上的蒲团上,低声念诵着什么,而站在他一旁的那个身材高大,长满络腮胡子的喇嘛则是诺颜上师,在桑结喇嘛前往前往西藏与其他教派辩经这段时日,诺颜上师直接负责寺中事务。 诺颜是扎萨克图汗部的老人,深得彻辰夫人和大汗阿布鼐的赏识,也是大汗妃子亲舅舅,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阿布鼐念诵佛经足有半个时辰,做足了样子,诺颜才说道:“大汗,时间到了,请跟小僧前往后殿吧。” “今日的饭食,便叨扰上师了。”阿布鼐虔诚的说道。 由诺颜引路,阿布鼐跟在后面,与以往不同的是,一向喜欢摆架子的诺颜上师遣散了身边侍奉的八个小喇嘛,一路走进了他自己的僧房,而负责饭食的老僧也适时送进去了饭食,人来人往之间,没有人注意到,进去送饭的六个僧徒,只出来了四个。 僧房之中,两个壮硕的中年人分别解下僧袍,坐在了阿布鼐的身边,其中一人阿布鼐还认识,便是准格尔汗巴图尔珲之子僧格,而诺颜则适时的介绍另外一人:“大汗,这位便是固始汗的使者,鄂齐尔图!” 阿布鼐微微一愣,忽然夸张的笑了,他站起身,抱住了鄂齐尔图那坚实的臂膀说道:“不愧是和硕特的雄鹰,难怪固始汗这般看中你!” 鄂齐尔图哈哈一笑,说:“固始汗的看中,也不如大汗的一句鼓励,和硕特部的鄂齐尔图永远为全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伟大的阿布鼐汗的奴仆!” “你的忠诚,必将有所回报!”阿布鼐非常满意鄂齐尔图的态度,微笑说道。 诺颜待阿布鼐坐下之后,说道:“好了,如今鄂齐尔图代表和硕特部固始汗,僧格大人代表准格尔部巴图尔珲汗,小僧代表扎萨克图汗诺尔布汗,一并向全蒙古大汗献上忠诚,为大汗的事业奉献一切,让苏鲁锭大纛,重新绽放出属于成吉思汗血脉的荣光!” “是的,大汗,准格尔部等这一天实在是太久了!” “和硕特人也期待已久了。” 阿布鼐重重点头,率先说道:“好了三位,现在开始说正事吧,从我们得到的消息看,大明将会在两年内对西面的俄罗斯人、奥斯曼人和波斯人发动战争,汉人向来是不留隐患的,你们与本汗都是明白,这两年的时间,汉人不光是为了积蓄力量、储备物资,最重要的是消除蒙古草原上的一切不稳定因素,那就是我们!” “这群低贱的狗,我们为他们打生打死,无数的勇士付出了生命,流干了鲜血,他们才拥有这万里河山,利用完了就想把我们一脚踢开,没有那么容易!”鄂齐尔图挥舞着粗大的拳头,低声怒吼道。 僧格同样怒气冲冲,附和道:“他们不仅吞并我们的部落,侵占我们的草原,还消弭我们的斗志,我在归化城潜藏的这半个月,所见所闻实在是骇人听闻,除了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多少人会说蒙古话了,有些低贱的奴才甚至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谎称自己是汉人,实在是该死!” 阿布鼐抱胸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三人用肮脏的语言和夸张的神情在那里抱怨、怒斥甚至于辱骂,他静静的听着,虽然脸上满是同情和不忿的神色,但是心中却是乐开了花,从幼年开始,他就对被架空的现状感到不满,但是身边无一不是秦王夫妇安排的爪牙,这些想法他只敢憋在心里,何时像今日这般大声说出来呢,而二十年来,身边的人往往都是对秦王夫妇歌功颂德,今日听得这么多‘中肯’言论,让他倍感欣慰。 但是,年轻的阿布鼐不知道的是,三个人在这里如此作态,也不过是因为朝廷废藩立县的举动真的触及了他们的核心利益,如果没有这件事,这些部落汗王,往往争相向秦王和大明朝廷邀宠,甚至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毕竟,三部汗王利用大明给的名分和资源,在中亚地区攫取了太多的利益,十几年的时间,他们的部落无一不是超过了十万帐,中亚乃至西亚,大大小小的部落都被他们消灭和吞并,无数的财富、草场和牛羊落在了他们手中,化做金银揣入口袋之中,三部汗王无一不是豪富。 但是这一切都要随着随风而去了,三部汗王在大明征服西域乃至更西之地的过程中,最大的价值不是动辄聚拢起来的十万骑兵,也不是提供的牛羊和补给,而是作为大明的刽子手,协助大明进行残暴、违法的事务。 他们已经超越了四百年前一路打到欧洲的成吉思汗,十几年的时间,三部汗王用弯刀和火铳覆灭了一个个的民族和部落,消灭不被华夏文明接受的宗教,将天山南北、七河流域、里海沿岸这些富庶的地区清理干净,让汉人和华夏文明进驻那里,这是最锋利的一把刀,然而,却已经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了。 因为大明找到了另外一把更锋利更无情的刀,那就是欧洲人。 “各位,稍稍停止一下吧。”阿布鼐微笑示意三人停止说话,继而说道:“显然,我们都想摆脱走狗这一身份,成为这块浸染了我们勇士鲜血土地的真正主人,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现实却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与明国对抗,事实上,纵观整个中原文明的历史,在他们强大的时候,周边所有的国家和族群都不是他们的对手,然而,这并不是我们束手就擒的理由,因为长生天的庇佑,赐予了当下一个绝好的机会,蒙古人和卫拉特人,是可以摆脱汉人的统治的!” “大汗是说席卷明国国内的劝进风波吗?”僧格问道。 这件事他们不仅知道,而且参与其中,僧格不知道其他汗王怎么做的,在得到中原传来的消息的那一刻,他的父亲巴图尔珲便第一时间以准格尔部的名义上表,支持秦王开朝定鼎,再创一朝盛世。 但是僧格不知道的是,固始汗早就以卫拉特盟主的身份提前上表了,已经把准格尔部代表了一次。 阿布鼐微微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如今明国国内物议纷纷,许多人希望秦王称帝,也有许多人反对这件事,吵的沸沸扬扬的。” 鄂齐尔图却皱起了眉头,说道:“大汗,根据我的情报,秦王并没有登基称帝的意思,而且明国内部也没有生出变乱来,谈不上一个上好的机会呀。” 阿布鼐的脸色忽然冷了一下,他原本就是刻薄寡恩的性子,心胸也极为狭窄,自然不习惯有人当众质疑自己,诺颜脸色咳嗽一声,出来打圆场,说道:“鄂齐尔图台吉,阿布鼐大汗最大的本领就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你我不过是肉体凡胎,自然看不出其中破绽,但是大汗不同,他是神佛的化身,长生天庇佑之人........。” 鄂齐尔图听着诺颜那没有营养的长篇大论,脸上全是歉意,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他可不是出身贫贱的蒙古牧民,作为固始汗的侄子,和硕特部青年权贵中的翘楚,鄂齐尔图自然知道所谓宗教只不过是当权者玩弄人心的把戏,什么神佛化身,庇佑之人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如果阿布鼐是因为这种无法捉摸的原因起事的话,固始汗是不会搭上部落近百万人的性命去冒险的,毕竟说起来,即便是秦王要削藩,和硕特部的贵族也能落得豪富一方的待遇,还有爵位、封地的赏赐,如果起事造反失败了,那可是全族桀诛啊。 听得诺颜说完,阿布鼐微微点头,说道:“鄂齐尔图台吉也是老成持重,诺颜上师就莫要怪罪他了,不过也请鄂齐尔图台吉听本汗把话说完,再行议论也不迟。” “此次劝进时间尚未平复,本汗敏锐的观察到一个秦王执政大明的一个漏洞。”阿布鼐自信满满的说道,见僧格和鄂齐尔图全都来了兴致,阿布鼐也不再卖关子,当即压低声音,一字一顿的问道:“两位,如果此时此刻,秦王忽然死了,你们说会怎样?” 这句话说出口,僧房之中一片死寂,鄂齐尔图感觉脑袋像是被大锤敲击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僵直在了那里,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耳边嗡嗡作响,他可万万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阿布鼐的话好似晴天霹雳一般,似乎撕裂了脑海之中的某个地方,一时间又思绪如泉水一般涌荡出来.......。 是啊,如果秦王忽然死了,那会怎样呢? 首先便是中枢大乱,因为在北府体系之中,秦王是不可被替代的人,唯一可能安抚各方,并且稳住局面的只有秦王世子,被认定为继承人的孙东符,然而此时孙东符尚且在海外,世子之位,如同虚设一般! 如果秦王死了,那么明国朝廷必将大乱,对秦王不满的人和对朱明皇室依旧坚持的老臣便会起来兴风作浪。 而最为关键的是,如果秦王真的突然死去,那么朝中再无人可以挟制天子,这便是己方的一个机会,如果发一支奇兵,趁着京城混乱的时候,直抵北京,控制天子,己方也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即便朱明皇室的地位已经不如以前,无法做到号令天下的臣民,但是也可以把大明搞乱,自古以来,但凡中原皇朝出现变乱,必然是攘外必先安内,那么边墙之外,包括广阔的大陆内部,便可以落入自己手中了。 至于明国军队的对抗,似乎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毕竟如今在大明西部疆域,三部藩军才是真正的主力,李定国虽然顶了一个总督的名头,嫡系却只是孤子军和关中军一部,两万余人,另外便是各族的雇佣军,而固始汗和准格尔汗麾下有十几万军队。 而大明陆军多在南方,要么在中南半岛参与对越南、缅甸的战争,要么准备和印度莫卧儿王朝的大战,即便是本土驻军中的主力兵团近卫军,此时也多驻扎在江南一带,处置平定江南产生的变乱问题,其余的精锐要么派往了美洲接收地盘,要么鏖战在东南亚的雨林、澳洲的草原之上,和那些不开化的野人部落较劲,在边墙内外,根本找不到数量超过三千人规模的主力军团。 阿布鼐的话同样震惊了僧格,他与鄂齐尔图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僧格打破了安静,问道:“大汗,如果秦王忽然死了,局势对我们非常有利,但是这一点非常难以做到,您要知道,以朝廷对我们蒙古各部、盟旗的控制,以及东厂的渗透,我们不能提早做准备,既然没有可靠的人手去做事,那如何去讨取秦王的性命呢?” “这件事自然不用你们二人费心,事实上,我们在京城之中早已准备好了内应,两位台吉不会以为本汗召集你们,商讨这件大事是一时兴起吧?”阿布鼐眯眼看了看二人,饶有兴致的问道。 僧格和鄂齐尔图都是躲避他的眼神,事实上,以二人对阿布鼐平时所作所为的了解,他根本不像是一个能力挽狂澜的枭雄,之所以选择与其商讨,多半是看中了他蒙古大汗的身份,这个身份在草原之上,还是挺能唬人的。 “本汗忍辱负重二十年,终于等来了这个绝好的机会,自然不会用生命去把握,二位台吉只需要把本汗的意思通知固始汗和准格尔汗就好了,两位大汗只需要做到一点,那就是在得到秦王殒命的消息之后,立刻起兵,追随苏鲁锭大纛就好了!” 第506章 章二六 打算 僧格与鄂齐尔图相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诚然,眼前这个年轻人作为成吉思汗和达延汗的嫡系子孙,拥有的大义名分是他们在未来的作乱中是必不可少的臂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把全部的赌注压在阿布鼐的身上,毕竟这个年轻人尚未证明有着相应的能力,巢穴中的雏鸟或许一飞冲天成为神骏的海东青,或许也就是一只只会耍嘴皮的鹦鹉罢了。 “大汗,这样不行.......”僧格见鄂齐尔图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您要清楚,我们卫拉特人的精锐军队都在里海一带,与李定国的孤子军一道,准备对波斯人的战争,如果不事先抽调一部分的话,我们很难在短时间组织起一支掌控局面的力量。”僧格知道阿布鼐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但是既然话已经说开了,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当即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鄂齐尔图点头说道:“僧格台吉说的没错,即便汉人目前在北方和西域的实力并不强大,但是大汗要知道,边墙之外,大明朝廷可没有禁枪,在西域那些农场里,那些干活的汉人往往是手里拿着锄头,肩上扛着火铳,农忙时耕作,农闲时打猎,还有那些商人,每个都有护卫队,只要有人组织,轻易便可聚众十数万,局面可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出人意料的是,阿布鼐没有表达出咄咄逼人,更没有用身份去强压僧格和鄂齐尔图两个人,他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坐在那里,似乎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局面,神态随意的问道:“二位台吉,如果不想明国人的屠刀落下的话,卫拉特人只能与我们蒙古人站在一起,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阿布鼐呵呵一笑,站起身来,从怀中拿出几张纸,分别放在了二人面前,阿布鼐说道:“卫拉特人,特别是准格尔部和和硕特部的情况,本汗早就一清二楚了,这十几年来,你们作为明国朝廷的忠诚猎犬,南征北战,着实落得了不少好处,虽然表面上,你们的部落都不超过十万帐,但是实际上,你们心里很清楚,位于里海的那些是精兵不假,但是并不意味着你们抽调不出足够的兵马来,至少你们两个部落,还能抽调十二万骑。” 僧格和鄂齐尔图拿起那些纸,诧异的看着,脸色都是大变,上面是对卫拉特各部的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和硕特部拥有十四万帐,而准格尔部则更多,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五万帐了,而且他们的实力远远超过原本抽调的能力,原因很简单,十几年来,两部作为马前卒,为大明王朝毁灭了无数的部落和族裔,大明只对土地和财富感兴趣,而对各族人口均是漠视的态度,两部按照成吉思汗留下的规矩,超过车轮高的男人被屠杀或者扔进矿洞干活到死,而大量的孩童和女人则并入部落之中,十几年过去了,那些孩童都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不错的兵源,所以两部都能按照两帐抽一丁的最高动员效率进行备战,所以即便有大量精锐在里海前线,再调十几万兵马仍然是可以的。 “不要以为本汗只是一个胡作非为的蠢货,阿布鼐的身体里面留着的是成吉思汗的血液,是天生的王者,本汗......早有计划!”阿布鼐的拳头砸在了自己的胸口,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诺颜喇嘛走了过来,在刚才阿布鼐与二人交谈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桌上的饭菜收拾妥当,然后摆上了一幅地图,这幅地图覆盖了大明边墙内外、瀚海南北和西域地区,正是蒙古人和卫拉特人主要聚集的地区,阿布鼐站在那里,细细解释着他的计划。 僧格与鄂齐尔图认真的听着,不时提出几个问题,但是阿布鼐都能一一解答,两人越发感觉满意,虽然阿布鼐的计划有些粗糙而且充满变数,但是总体上还是利用了己方的优势,而且目的非常纯粹,阿布鼐没有狂妄的提出取代秦王成为大明的新主宰,而只是想利用时间差,一举攻破京城,控制中枢,通过挟持朱明天子,而搞乱大明内地,为全面控制西北地区而赢得时间。 阿布鼐解释着自己的话,他的表现让僧格和鄂齐尔图刮目相看,但这并不代表二人就能代表卫拉特人下定决心,相反,两个人都是越发谨慎起来,待阿布鼐讲解完,鄂齐尔图拍了拍手掌,赞叹道:“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嫡系血脉,果然是天生的豪杰。” 阿布鼐笑着接受了鄂齐尔图的赞赏,微微抬手,示意鄂齐尔图继续说下去,显然,他已经预料到鄂齐尔图还有话要说,鄂齐尔图道了一声得罪,问道:“大汗,我的伯父固始汗无数次的告诫我,与汉人打交道,心中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件事同样如此,大汗,起兵之事,慎之又慎,为了有备无患,我想问一句,如果我们失败了怎么办?” “您说的失败是什么意思?”阿布鼐问道。 鄂齐尔图丝毫不犹豫,直接说道:“比如,刺杀秦王失败,秦王未死,比如被明国人托住,没有进入长城以南,再比如,明国皇帝难逃,我们没有抓到。” 阿布鼐微微点头,说道:“最坏的结果便是我们失败,作为失败者,能做的只能是断臂求生,如果我们失败,本汗会率领追随苏鲁锭大纛的勇士把漠南之地劫掠一空,然后后撤到漠北,而卫拉特人则控制河西走廊,后撤到天山脚下。” “这样就完了吗?”鄂齐尔图诧异问道。 这可不是旧时代了,历史上,无论是匈奴人、回鹘人还是突厥人,在草原上与中原民族较量失败之后,都可以北逃西撤,在积蓄力量之后东山再起,原因很简单,除了汉朝之外,其他朝代的汉人都无法率领强大的军队追击到漠北和西域去,因为光是繁杂的后勤就能把一个帝国的财政给拖垮了,而汉人也不熟悉那些陌生地域的环境。 但是现在可是秦王的时代,越过瀚海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商人们在瀚海开辟了一条条的商路,一口口的水井和一个个的驿站,即便是这些商路和驿站都被后撤的蒙古人摧毁和封锁,那又如何,明国人大不了从辽东发兵,进入漠北,然后沿着当年从成吉思汗的西征的路线,一路向西,追杀所有叛逆者。 漠北、西域乃至与哈萨克大草原,到处都是汉人,都是持有火铳、武器,他们可不是以往那种任人宰杀的羔羊了。 在鄂齐尔图和僧格看来,所谓的后撤,只不过是慢性死亡罢了。 面对鄂齐尔图那咄咄逼人的询问,阿布鼐淡淡说道:“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等到后撤到安全地方,我们就可以点验财货和精锐兵马,带上我们的家人、族裔,一路向西,前往奥斯曼土耳其,前往波斯,甚至于前往俄罗斯,投靠那些与明国人作对的国家去,然后苟延残喘的活着,传承下血脉,等待复仇的机会。” 这些鄂齐尔图和僧格都是哑然失色,他们原本以为阿布鼐太过于狂妄,轻视了对手,然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却是那么的悲观,竟然定下了,只要显露败势,就直接逃命的计划,连反抗和挣扎都不做了,不要说成吉思汗的嫡系血脉,就算草原上的任何一个持刀拉弓的汉子,都不会这般毫无胆略。 阿布鼐敲了敲桌子,将鄂齐尔图和僧格都惊讶之中惊醒了过来,他一脸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毫不客气的说道:“两位,你们和你们的汗应该明白,从汉人角度来讲,我们这是造反,造反这种事儿,只要失败,就不会有好结果的,没有办法两面下注的。” 鄂齐尔图和僧格都是低下了头,没有再与阿布鼐去争执,实际上两个人何尝不明白起兵造反,有进无退,但是二人都不愿意去想失败后的结果,实际上,他们也未曾想过成功,固始汗和巴图尔珲汗对这件事最好的预估就是在杀掉秦王之后,与明国朝廷,甚至与继任的秦王世子达成协议,换取原有的藩主的地位不变,如果明国朝廷愿意接受这个条件,那么任何其他条件都可以谈,造反是需要有人负责,但是相对来说,眼前这个年轻的蒙古大汗不是更适合来承担责任的吗? “大汗,您吓住他们了。”待鄂齐尔图和僧格走后,诺颜看着空荡荡的僧房,低声说道。 见阿布鼐不答话,诺颜说道:“大汗,固始汗和准格尔汗并不具备和您一样的魄力,只要明国人的条件稍稍宽松一些,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妥协,然后把您抛出去的。” 阿布鼐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户,看着落日的余晖,说道:“诺颜,明国人的条件绝对不会宽松的,事实上,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严格。” “这不是秦王草创基业的初期了,无论是削藩还是废藩置县,亦或者明国国内的劝进风波,十年来,秦王的施政所为,都是在为秦王世子在铺路,这个迟暮的雄狮正在准备移交权力,谁对世子产生威胁,谁就会落得毁灭的下场。”阿布鼐声音有些落寞的说道,诺颜看着那有些单薄的声音不仅有些感慨,虽然刚才阿布鼐表现的强势,面对卫拉特人的问题也是对答如流,但是诺颜心里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大汗,对未来的那场变乱根本没有足够的信心。 或许这只是待宰的羔羊临死前发起的最后一轮反击,算是成吉思汗家族的最后一抹荣光! 河套,五原城。 这里是后世的包头,虽然以西汉时代的旧名命名,但却是一个拥有不到二十年历史的新城市,当初秦王掌握河套,这里这是沟通黄河南北的渡口之一,后来随着后套的农庄大开发,从后套农庄生产出来的大量粮食通过黄河航道运送到缺粮的陕西、山西与河南,这里便形成了一个港口。 而经过开发,五原地区发现了优质的铁矿和煤矿,炼铁、毛纺织和冶炼等工业迅速崛起,随着河套内部的黑铁城的工坊转移到这里,而漠南的兵器和各种军事工业的作坊转移到更适合的辽东和京畿地区,五原城便成了边墙之外最大的军事工业城市,而大明帝国西征战略的展开,更是激发了这个城市的潜力,如今五原城烟筒和高炉耸立,喷吐出来的白色蒸汽和烟尘笼罩了大半个城市,廉价的煤炭和铁矿配合廉价的工人,让这个城市变得无比喧嚣。 五原城的城墙只有不到一丈高,连城门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当五原城真正开始发展起来的时候,朝廷已经限制了塞外建立城墙,而且二十多年安定的环境,让塞外的人们感觉城墙是可有可无的。 已经入夜了,城中仍旧喧嚣的只有酒馆和妓院,劳累的一整天的铁匠、工人和矿工需要廉价的酒精和妓女刺激那有些麻木的神经,而在这里待久了人才清楚,只有铜锣街上的铁血酒馆,里面的酒才是不掺水的。 铁血酒馆是建立在一处废弃高炉的地步,门面则是用废铁和铁架固定起来的,酒馆里灯火昏暗,桌椅多是废铁铆接在一起的,上面被用五颜六色涂满了,在五原城,最不值钱的就是钢铁。 几个浓妆艳抹的暴露女人在酒客之间穿行这,劣质酒精和烟草的味道,再加上汗臭和脚臭,让酒馆里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柜台后面是一个装着半截木腿的粗糙汉子,他胡子拉碴,眼神迷离,平日喝了烈酒,总是抽着烟袋向那些年轻的小伙子讲述当年在不死军中,跟着如今已经受封宁远侯的余彦侯爷南征北战,打鞑子、东虏、献贼、闯贼以及官军,他的故事很是离奇,中间也喜欢破沫横飞的讲述他在战场上的骁勇,然而,人们总是会怀疑他,原因很简单,这个家伙每喝一杯酒,他杀的人数量都会上涨三五个。 今天,酒馆的老板依旧用特有的破锣嗓子讲述当年在天津,与闯逆血战,包围大明天子和七千万金银的故事,忽悠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不时啧啧称奇,也有几个听腻的老酒客拆他的台,却惹来更高昂的气氛。 夜半,老板喝的醉醺醺的,站起来,解开裤子,正要掏出那活儿的时候,迷离的眼睛却看到了一个断了一臂的高大男人站在了门口,挡住了后门的光线。 “余......余老大!” 第507章 章二七 觉悟 酒馆老板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敲了敲被酒精麻醉的脑袋,终于看清楚了那张熟悉的面容,竟然真的是余彦,他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试探性的问:“余老.....,侯爷,您怎么到了这地方来了?” 余彦微微一笑,问:“巴尼尔,有安静的地方吗?” 巴尼尔一拍脑袋,骂了一声自己笨蛋,眼前这位可是大明的侯爷,高高在上的人物,而且担当海军的副帅,执掌海军二十万将士的实权人物,却站在自家酒馆的后门,身边只站了一个瘦削的年轻男人,自然是秘密前来的。 他前头引路,带着余彦走进了酒馆旁边的小巷,从一个角门进了一栋二层小楼,小楼濒临河边,极为安静,收拾的也干净,还贴着大红喜字,巴尼尔说道:“让侯爷见效了,这是小的给不成器的小儿子收拾的婚房,下个月才用,让侯爷进来坐一坐,那真是祖上积德了。” “好了,巴尼尔,你从军中退役后怎么变的如此絮叨了,当年在黑铁堡的矿洞里,你可以少数几个有胆子和老子掰腕子的人。”余彦笑着说道。 巴尼尔的脸色瞬间通红,宽厚的胸膛起起伏伏,显然已经激动到难以自制了,巴尼尔虽然拥有一个蒙古名字,但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他的祖辈是从山西逃难到板升的汉人,入乡随俗取了蒙古名字,在秦王与土默特的战斗中被俘,扔进了矿洞做苦力,当初秦王远征俄木布,因为军力不足,以矿监余彦为首,组建矿奴、死士为主的不死军,巴尼尔就是第一破不死军的战士。 历经多次战斗,巴尼尔从一介死囚逐渐成长为中层军官,即便是损失了一条小腿,但是凭借着对火炮的掌握,所以担当炮队主官,一直到天津一战,不死军几乎全军覆灭,幸存下来的巴尼尔才退役。 真正让巴尼尔忘却不了的是十几年的峥嵘岁月,而是当年在矿洞里的日子,巴尼尔可是少有的几个敢和心狠手辣的余彦对抗的犯人,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 “矿洞里的日子,我巴尼尔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呀。”巴尼尔眼眶一红,说道。 余彦笑了笑,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说道:“当初那挨了五十鞭子都不皱眉的巴尼尔,到老了,竟然也会哭了,哈哈。” “好了,侯爷,您找上门可不光是带我回忆曾经的吧,有什么事情便直接吩咐吧,巴尼尔虽然老了,但是一腔子血还没有冷,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和那些老兄弟,死在天津那该死的河坝上!”巴尼尔神态严正的说道。 余彦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巴尼尔,这次我是接了秦王密令赶来的,漠南将要出现大乱,秦王命我重组不死军团。” 巴尼尔脸色微变,余彦问:“巴尼尔,你是否会像三十年前那样,第一个报名?” 巴尼尔哈哈一笑,说道:“不,这次的巴尼尔可不是孤身一人了,不光是我,还是巴尼尔家四个儿子,两个已经成年的孙子,都愿意为秦王,为不死军献出生命。” 余彦重重的点头,说:“很好,巴尼尔,在变乱发生之前,你便协助我先挑选一群可靠的人,一旦发生巨变,我们的任务就是包围五原这座塞外重镇!” 京城,十王府街。 天色有些阴暗,已经下了三日的雨,早上起来的朱慈炯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和地上的湿泥眉头皱了起来,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天气,因为地面泥泞湿滑,马匹有可能马失前蹄,而枝叶上的雨露则会打湿衣袍,实在是无法打猎了。 然而嘈杂的声音从东面传来,让定王府变的有些喧嚣,朱慈炯的脸色更是难看了。 按道理来说,因为十王府街一带都是当朝权贵、勋臣的居所,就连秦王府也在这里,周边是不允许有商业街存在的,甚至连走街串巷的小贩也不会进来,这里应该是京城少有的安宁之所才是,但规模最大的信王府,当今天子的潜邸早就改成了博物馆和图书馆,又值休沐的日子,所以里面声音很嘈杂,不免影响到了只有一墙之隔的定王府。 实际上,这是当年定王成年时,天子特地为定王选的寓所,紧靠图书馆,方便读书,而另一边则是宗室之中少有的贤达,唐王府,但本不爱读书的朱慈炯却对这类安排视为惩罚。 这个时候,侍者走了上来,见定王意兴阑珊,笑着说道:“王爷,不如去妙应寺进香吧,王爷可是好久没有去那里祈福了。” 朱慈炯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想起了妙应寺姑子那俏丽文雅的风情,不禁有些垂涎起来,朱慈炯很清楚,虽然这些年商贸大兴,京城的各类旅社、客栈很多,但是真正的有钱人还是不会选择去那等嘈杂之处,他们要么在郊外购买别院,要么索性住在寺庙之中,而寺庙为了香火钱,也是广开门庭,当然,权贵们的享受可不止静谧和美食,当这些有钱香客提出美色要求的时候,有些寺庙则抓住了机会,妙应寺便是其中翘楚,这个兴起于前朝的藏传佛教寺庙,本身就对娱神之事颇为在行。后来秦王在边墙之内禁绝佛道之外的宗教,妙应寺闲置下来,变成了尼姑庵。 近些年,妙应寺中多了些姑子,好自修饰,冶游进香者争相趋之,白日进香欺负,夜晚‘开荤’入榻,妙龄姑子陪酒入侍,很是轻狂,而朱慈炯更是其中常客。 “这几日便罢了,番子们看本王看的严。”朱慈炯忽然脸色冷下来,说道。 前段时日,朱慈炯利用平日来往的一些文人和写手,在报纸上公开让秦王还政天子,惹起了这般轩然大波,虽然没有留下直接证据,而身为皇子,秦王也不敢随意处置,但朱慈炯还是有些束手束脚,这段时日也老实了许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非旁边图书馆的读书讨论之声惹的厌烦,朱慈炯此时还在睡大觉呢。 那侍者低声说道:“王爷还是出去散散心的好,今天一早,寺中的老姑子传来话,说是来了几个东瀛的姑子,最是清丽。” 侍者斗胆说这话,是因为收了那老姑子的好处,却不知道,这话是妙应寺姑子和朱慈炯约定的暗号,朱慈炯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说道:“既然如此,便准备车马吧,本王去妙应寺进香。” 坐进马车里,朱慈炯的手依旧忍不住颤抖着,他知道,那些蒙古人不会轻易联络自己,竟然联络了,那说明要动手了,朱慈炯梦想这一天许久了,一直压抑在心中,此时又如何不激动呢,他在那里坐着,屁股下好似生了刺一样,不安的挪动着。 到了妙应寺,朱慈炯像往常一样,装模作样的在大殿里进香,游玩到了晚上,到了后殿吃酒与新来的姑子玩乐到深夜,夜半的时候,两个穿着尼姑袍子的人走了进来,他们虽然矮小瘦削,剃了须发,远看像是姑子,但是指掌上的老茧和脖子上的伤疤却昭示着他们作为士卒的真实身份。 二人跪在地上,躬身行礼,朱慈炯道:“你们二人辛苦了。” 二人起身,其中一个青年的眼睛盯在榻上的**的姑子,朱慈炯笑了笑:“莫要担心,这女人已经吃了药,怕是要到明天下午才会醒来。” 那青年这才放心下来,朱慈炯问:“听你二人的口音似乎不是汉人,但也不是北方口音,更非塞外常用的陕西口音,不知是哪里人士?” 青年说道:“卑职二人原本是四川土司麾下。” 见二人并未有吐露身份的打算,朱慈炯也不再追问,而是说道:“竟然如此,本王便不追问了,可有一点,此次你们二人的担子可不轻,你们也要知道,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抓不住,便是坏了大事。” 青年回答道:“我二人苦练射击技艺,对三百步外的人体目标,有九成的把握命中,二人协同,百发百中!” “这一点,本王听那些蒙古人说过,但是.......,本王相信你二人的技艺,但是据本王所知,军中流出的枪械,可未曾有三百步外的精准度,你们可否为本王展示一番?”朱慈炯问道。 那青年犹豫片刻,知道朱慈炯不好说服,索性点点头,他掀开袍子,取出一个破烂的帆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朱慈炯本就喜欢枪械,立刻认出这便是一支新式火铳的主机件和各种附加套件,这支火铳沿用了大明制式火铳惯有的厚重铳身和粗大口径,在核桃木打制的枪托上覆盖了一种特殊的黑漆,保证不会发出任何反光。青年熟练的组装着,很快一支四尺长的火铳出现在了朱慈炯的面前,因为涂抹了黑漆,让原本制作精良的器械变的有些平庸,但是放在那里,却依旧隐隐透着杀机。 “这是.....鹰击?”朱慈炯问道。 “王爷认得?”青年也是有些意外。 朱慈炯哪里仅仅是认得,事实上他也拥有一支,只是与这支不同的是,他的那支是军械厂为秦王专门定制的,整体设计的奢华流畅,铳口加上准星被制造成一枚鹰头,因此得名。 这是大明的兵工厂去年才定型生产的一种制式火铳,是使用金属定装弹药的后装线膛火铳,一直到今年为止,才试装了部分京城的近卫军,其余除了各部队试装之外,主要装备了正在中南半岛酣战的主力军团。 与为权贵们定制的猎枪不同,鹰击虽然看上去不如定制猎枪那般奢华,却有着极为强悍的战斗力,新式的锥形金属定装弹配备线膛铳管,可以轻易的把子弹打到一里之外的地方,而有效射程更是超过了半里,朱慈炯细细端详着,想要从细节处找到这把火铳的来源,以防不测。但是他没有找到大明制式火铳上都有的号码,显然这是从兵工厂直接流出来的,如此也可以断定,他的蒙古伙伴似乎早有准备。 “王爷如果不相信的话,我二人可为王爷试射证明!”为首的青年认真说道。 朱慈炯微微摇头,说:“虽然这附近有猎场,但是本王不想冒险,既然阿布鼐把你们派遣来,就说明你们已经向他证明了能耐,那么就无需试验了。” “那请王爷安排吩咐!”青年跪在地上,说道。 朱慈炯想了想,说:“本王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所以你们两个和其他的射手都必须在妙应寺中先安顿下来,等待本王的命令,明白吗?” 青年微微点头,听着朱慈炯安排他们的安置的事宜,待朱慈炯安排完,青年说道:“王爷,我们还有两个弟兄及一些装具尚未待进来,一会我二人便去取。” 朱慈炯答应了下来,便让二人趁着天黑离开了,两个人走出了妙应寺,待确定无人跟踪之后,青年才对另外一人说道:“阿普,你前往客店,让他们三人过来吧,带上所有东西,但是你不能来,做完了这件事,你便去天津,带上我的儿子,去辽东吧,永远不要回来了。” “锋行大人,这如何使得,以这火铳的性能,便是秦王卫队追杀,我等也有可能逃掉的!”阿普脸色涨红,说道。 安锋行摇摇头,说:“纵然我们逃过秦王的追杀,也难逃这位定王和那个蒙古大汗的追杀,如今我们已经成为他人手中刀矛,为了万无一失,无论成败,都会被灭口的!” 见阿普似乎要劝说,安锋行咬牙说道:“即便知道是一条死路,我也要去做,我一族人的性命都为秦王所害,苟活至现在,就是为了这一日,即便不能亲手斩下孙贼的人头,我安锋行也要杀掉他,祭奠我的族人!” “您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了吗?”阿普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 第508章 章二八 刺杀 京城,南海子。 正是七月最热的天气,与以往这里是秦王一家避暑之地不同,今日的南海子异常热闹,饮鹿池旁,一排排的大纛和旗帜迎风招展,这一支大纛拥有不同的样式,旗帜上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纹路,多以猛兽修饰,这些旗帜和大纛代表着一个个的家族,在秦王近三十年的崛起之路上,一个个的家族加入进来,无论他们曾经是低贱的奴隶,还是以往的敌人,但是他们早已和秦王家族结下恩义,成为秦王统治的基石。 今日的南海子极为热闹,到处都是游玩的权贵勋臣,其中绝大部分都穿着蒙古特有的服饰,他们饮酒欢歌,射猎取乐,极为的畅快,而在饮鹿池旁则是树立起了一顶规模巨大的金帐,那高大大纛象征着彻辰夫人尊贵的身份,这便是彻辰夫人淑济为蒙古王公准备的家宴,当然,所有人都清楚,淑济夫人请他们来,可不是仅仅吃顿饭那么简单。 在所有的蒙古王公之中,最为尊贵的人莫过于塔什海,他如今还顶着太师的头衔,儿子乌鲁思则是西征大军的副帅,手握实权,同时还是蒙古大汗的亲舅舅,地位无比尊崇,虽然已经七十多岁,却依旧是策马如飞,而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俏立女孩儿,正值二八年华,但是穿着却甚是怪异,不似汉家女儿,更非蒙古别吉,那衣服剪裁合身,甚是端庄,与海军水师学堂的制服有几分相似,在场许多勋臣在京城久了,自然知道那是女学的校服。 塔什海策马到了池水边,一个蒙古头人上前,殷勤的牵住了塔什海手中的缰绳,立马就有十几个人围了过来,各个拍马逢迎,说的是天花乱坠。 “太师,怎么快到晌午了,彻辰夫人还不露面,也不见秦王驾临呀?”头人笑呵呵的问道,一看就是想要打听点内幕消息。 其余人也停止了拍马屁,纷纷停下来询问,塔什海说道:“若秦王在此,我等与彻辰夫人说话还那么便宜吗?彻辰夫人这是把咱们当娘家人,你若是不愿意,喝杯水酒去城中玩乐便是。” 那头人笑嘻嘻的打了自己一巴掌,说:“哪能呀,彻辰夫人的面子咱怎么能不给,只是咱听说,这次是鸿门宴,怕是......真的要废藩置县了,咱在草原上的那些部落草场,怕真是保不住了。” “那对你们很重要吗?”塔什海从孙女手里接来茶水,随口问道。 一群头人台吉相互看看,都是不敢说话,在如今的大明,除了和硕特、准格尔、扎萨克图和阿布鼐掌控的部分察哈尔部落,他们就是硕果仅存的蒙古领主了,这些年来,虽然经贸的发展,漠南的开发,继而便是大量汉人迁入,颁布废奴令,他们那靠军功和恩赏得到的部落,越发与以往不同了,他们虽然仍旧是领主,但对部落的领民早就没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不再是土皇帝了,较真的说起来,除了名存实亡的征兵权,便是从部民上缴的税款中分得一部分,但那才有多少,塔什海一族拥有六个扎萨克,如今分得的款项一年也不过七八万两,还不如一个铁矿的分红呢。 “苍蝇再小也是肉嘛。”一个头人打着哈哈。 塔什海瞥了他一眼,说道:“眼皮子不要那么浅,你们知道,漠南废藩置县,是谁主理吗?” 一群台吉都是摇头不知,塔什海道:“是世子殿下!” 一众人立刻噤若寒蝉起来,这些人可不是傻子,知道这是秦王在为世子掌权铺垫道路,涉及到最高权力的继承问题,这便是天大的事儿,谁敢挡在前面,肯定会撕的粉碎。 “说白了,废藩置县这件大事,咱们挡不得,也挡不住,真正的阻力是大汗和固始汗他们,他们与秦王之间,还用我教你们怎么抉择吗?”塔什海笑问道。 众人的脑袋用力摇着,塔什海微微点头,又道:“咱们是跟着秦王打天下的,又是彻辰夫人的娘家人,秦王一家以前未曾亏待咱们,这次定然也是不会亏待的,你们也莫要握着蝇头小利不放,如今秦王和世子都是需要支持的时候,咱们作为自家人,就得做的漂亮,咱们不仅支持废藩置县,还得向朝廷主动提出来!” 一个台吉当即说道:“太师这话说的极是,我这次从辽东来,倒是得了一个消息,代善那个老东西,老的都下不来床了,听说这件事,已经联合了几个辽东的家伙,一起上书,主动要求废藩置县呢,想要博得个好名声,他算个什么狗东西,真要让他得逞了,岂不是离间咱们与秦王的关系嘛。” “对对对,咱们都是秦王的亲近人,这种事儿怎么甘为人后,今日就得先跟彻辰夫人表表态,回去咱也一起上书,有太师和额吉尔老大人,咱们造的声势可不是代善那老狗能比拟的。”一群人纷纷出言支持。 这个时候,一群人从一旁的回廊里走了出来,为首正是一身雍容的彻辰夫人,她虽然已经四十有余,但是岁月却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往日的威严渐渐消退,眉眼之间越发慈祥了,彻辰夫人一出现,一众台吉、头人都围了上去,跪地磕头,恭祝安康。 在废奴之后,已无主仆之分,这叩首之礼只用于祭祖之类的大礼仪,但众人习惯了,倒也不是惺惺作态,就连塔什海也走过去,笑呵呵的说道:“彻辰夫人,老奴给您磕一个?” 淑济也在兴头上,笑道:“来,磕一个,磕一个。” 几个人起哄,淑济却是拉住塔什海说:“您是我的舅舅,成何体统呀,起来吧,起来吧。” 刚把塔什海拉起来,淑济的眼睛忽然看到了人群中的女孩儿,她眼睛眯起来,随即笑了:“哟,这是阿茹娜吧,这般大了,从你来京城上学呀,我就没有见过你。” 说着,已经把阿茹娜拉到了怀里,阿茹娜倒是规规矩矩的,颇为害羞,淑济从手上摘下了镯子,套在了阿茹娜的手上,笑呵呵的说:“真好看。” 塔什海见阿茹娜没有行礼,说:“这孩子,上了女校,连礼仪都忘了。” 淑济拉着阿茹娜,一边往金帐之中走,说道:“不打紧,不打紧,那些繁琐礼节,忘了也就忘了,当初阿茹娜来上学,你便横当竖挡不让,依着我呀,咱们女人不仅要上学,还要学的比他们男人好才是。” 见淑济毫不掩饰对阿茹娜的喜爱,塔什海也着实高兴,一群台吉跟在后面,淑济拉着阿茹娜走到座位上,就让阿茹娜站在自己身边,她细细看着,越看越是喜欢,对塔什海说道:“塔什海,我看等阿茹娜从学堂出来,就莫要回归化城了,前些日子,王妃与我商量着给小世子选妃,阿茹娜就是候选之一,今日见了,我甚是喜欢,就这么定下来吧,待阿茹娜过了十八岁,就让她过门,我跟王妃说,就让她做正室,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她,怎么样?” 塔什海听得这话,一时愣在那里,忽然跪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说:“彻辰夫人,您和秦王对我一家真的是恩重如山呀。” 众人纷纷道喜,几个亲近的忙拉起塔什海,对于这个结果,他们也是欢喜的紧,世子孙伯纶选妃的时候,虽然额吉尔的孙女也入选,但却是侧室,虽说小世子不能继承秦王权柄,但却是秦王嫡子,成为小世子的正室,足以说明秦王与蒙古的亲厚了。 “阿茹娜,去把你爷爷扶起来,我这里正事儿没说,他却哭上了,这如何是好。”淑济佯怒说道,待塔什海站起,淑济才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淑济朗声说道:“各位都不是外人,咱们蒙古人也都是爽直的性子,我便开门见山了,朝廷的意思呢,是废藩置县,让大明所有土地都归于王化,这事儿谁来操办呢,是世子东符,过几日他也就回来了,但是东符还年轻,经验不足,还需要你们这群当叔叔伯伯的帮衬着,所以我呢便斗胆把你们都请来了,看看咱怎么帮着东符把朝廷交给的差使办好。” 塔什海第一个站出来,说:“哪里敢劳烦彻辰夫人这般费心呀,朝廷的事儿,就是大家的事儿,世子爷亲自办的差,咱们这些人不支持,谁支持呢,等世子回来,定下章程,知会一声也就是了。”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出言附和,一个年迈的头人站出来说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从朝廷来说,在座各位都是勋贵功臣,但是从根子上讲,咱们都是彻辰夫人的家生奴才呀,世世代代都是受了孛尔只斤氏的恩惠的,也是受了秦王殿下的恩惠的,秦王让世子做些什么,对咱们来说,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呀。” “就是就是,这话说的在理。” 一群人附和声中,这事便是定下来了,淑济摆摆手,说:“我便知道,咱这群人最是亲厚不过,秦王也说,众位必定是支持的,但是呢,秦王也说了,这事儿办了,各位多多少少也得掉块肉,王爷心里过意不去,但是朝廷又有定制,藩主又不止咱们这些人,也得分个内外亲厚不是?所以,朝廷那边如何处置,便让世子去费心去,但是王爷和我却不能让各位吃亏。” 淑济一拍手,两个侍者走了进来,把一张张的文书分发到了众人手中,淑济说道:“秦王府和郝家等几个大豪商成立了个美洲开发公司,各位既然来了,就人人都有一股,想要再多填几股,那再去买,我给你们的股,那是白送的。” “谢夫人恩赏!” 一众人纷纷跪地磕头,他们心里清楚,手里这张轻飘飘的纸,可是价值千金的,当初废奴令,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也是给了南洋开发公司的股,两年下来,坐等吃红,着实赚了不少,有这好处在先,众人自然不会怀疑秦王一家的诚意。 淑济站起身,道:“多余的话,我便不说了,众位先吃酒吧,秦王还在军机处当值,再消半个时辰也该回来了,那时再由秦王当面致谢。” “能得幸再见秦王,我等亦是欢欣雀跃。” “是啊,是啊,今日见秦王,过两日再见世子,这次京城之行,着实没有白来呀。” 这个时候,孙伯纶刚刚从紫禁城出来,他本就不是一个喜欢摆场面的人,平日也只有一个卫兵中队,五十人护从,从紫禁城登上马车之后,一行便向南而去直奔南海子,队伍之中,卫兵多是骑马,却有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这也是因为劝进风波新加的,以策安全罢了。 马车里,孙伯纶坐在皮椅上,手指在车厢凉爽的纹路上滑动着,只有车厢内盛满冰块的铜盆发出滋滋的响声,他的面前摆了一份密报,密报摊开,孙伯纶显然已经看过了,却有些下定不了决心。 密报是由东厂呈递来的,所有的内容都事关定王朱慈炯,东厂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显示朱慈炯密谋背叛,且参与报纸对秦王的诋毁,而最新的证据显示他已经和早就确定有不臣之心的阿布鼐串联在了一起。 如此林林总总,足以证明了朱慈炯的叛逆之心,但是孙伯纶无非行雷霆之事,毕竟定王是皇帝嫡子,若轻易诛杀,平白多了许多嫌疑,而东厂和亲信们的建议是秘密处决,当然,处决也应该在风波平息之后,但是该用什么理由呢,意外死亡?还是重病难愈?皇帝那里是瞒着还是摊牌呢? 想了许久,孙伯纶越想越头疼,他揉了揉眼睛,忽然感觉马车的速度在降低,外面传来护卫队长的声音:“王爷,几个西洋人喝了酒在路上耍酒疯,惹出了事端,看热闹的人堵住了路。” 孙伯纶心情不佳,随口说道:“快些处置了,你告诉巡检司的人,给那些西洋人灌些马尿,他们既然爱喝,就让他们喝饱!” 砰砰的枪声响起,很快局面控制住了,卫队得以继续前进,穿行过了大路,正沿着护城河边的柳树下行走,孙伯纶有些昏昏欲睡,双目低垂在那里,然而,骑马在车边的护卫队长却喊了起来,孙伯纶一下被惊醒了。 “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全队加速!” 第509章 章二九 伤情 护卫队长骑在马上,一声大吼之后,整个卫队都是行动起来,但是杂乱的铳声很快从河边的小楼二层的窗户里响起,一枚子弹发出尖锐的啸音,直接击破了四轮马车的玻璃,撕烂丝绸做成的窗帘,打在了孙伯纶面前的小桌上。 砰的一声,桌上的密报被打的稀碎,纸屑横飞之间,又有七八枚子弹袭来,大部分打在车厢板上,虽然打的木屑乱飞,但是夹层之中的钢板却挡住了子弹头,而只有三枚从车窗打进去的子弹造成了伤害。 一枚子弹击中了孙伯纶的大腿,撕裂了大片血肉,而另一发则穿手臂而过,最危险的是第三发,在击穿了挡在窗前的护卫的身体之后,射入了孙伯纶的腹部。 一阵乱枪之后,护卫队长翻身下马,拉住身边的副手,指了指一旁小院说道:“把殿下带到那里面去,除了卫队,谁敢靠近,一律格杀!” 吩咐完之后,护卫队长看了一眼车厢里面,见孙伯纶的上衣已经被鲜血浸染,护卫长的脑袋嗡的一声,好像被大锤砸了一下,双眸变的血红起来,他很快就看到远处小楼里升腾起的白烟,喝道:“刺客在那栋小楼里,压制射击,来十个人,跟我走,抓住那些此刻,否则我等万死难恕!” 小楼里,安锋行手持鹰击,对着孙伯纶乘坐的马车再次射出一枪,抓起一旁的望远镜看去,两辆马车都被打的七零八碎,但是框架犹在,露出了夹层的钢板,他骂了一声,心道大部分子弹都是白费力了。 刚才在市街上,因为护卫队的强硬表现,没能让秦王马队停下来,错过了最佳的射击点,但是护卫队长的汇报却暴露了秦王所处的车辆,让安锋行下定了攻击的决心,然而,因为四轮马车的具备防弹能力,所以安锋行无法确定孙伯纶是死是活,正犹豫是不是继续攻击的时候,一排子弹从远处射来,正是来自卫队的反击。 安锋行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发现十余骑正在疾驰靠近,他不敢与卫队纠缠,下令撤退,但是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卫队用的火铳虽然没有瞄准镜,但却比刺客们使用的还要精良,卫队成员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射术高超,打了两轮就把安锋行一个属下的肩膀打中。 “撤,快撤!”安锋行扔掉手里的火铳,大声骂道。 他跑到楼梯上,快速飞窜,这个时候,一枚子弹袭来,击中了他身后的一个部下的脑袋,整个脑袋都被高速旋转的子弹打爆,脑浆混杂着血液泼洒了安锋行一身,安锋行仅仅是回头看了一眼,不管不顾的离开了。 四个时辰之后,已经是深夜,孙伯纶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全身上下都是火辣辣的疼痛感,犹以腹部为甚,在下午的袭击之中,他不仅中了三枚子弹,飞溅的玻璃也造成了不少小伤口,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两位王妃和几个重臣,沙哑的出声问道:“如今局势如何了?” 淑济说道:“牧锋将军命令京城戒严,正在搜查刺客,首辅周大人此时正在军机处,掌控局面,如今京城倒是安定了下来,阿纶,你受伤的消息,是不是........。” 孙伯纶微微摇头,说:“让大夫进来!” 不多时,三个大夫走了进来,一个来自太医院,而两个则是陆军医院的大夫,毕竟在治疗枪伤方面,军队的大夫更有经验,三人低着头,皆是不敢说话。 孙伯纶看了看,认出一个中年大夫是陆军医院的,问:“许大夫,你如实告知本王,本王的伤情如何?” 姓许的大夫走出行列,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有些为难的看向周围,在吴甡等内阁大臣身上停留了片刻,他的意思很简单,如果秦王想要对受伤的消息保密的话,最好知道伤情的人越少越好。 孙伯纶道:“无需看几位大人,实话实说即可。” 许大夫抬起头,硬着头皮说:“殿下身上有三处墙伤,大腿和手臂上的伤倒是无碍,关键是腹部的枪伤,子弹在击中之前遇到的阻碍,所以出现了碎片,卑职和两位大人合力,也只是取出了三枚碎片,尚有一枚游离在........。” 孙伯纶摆摆手,说:“具体的伤情不用说,那是你们医生的事,本王需要知道,这伤会有什么影响?” 许大夫看了看孙伯纶,皱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孙伯纶叹息一声,知道所有人都担待不了干系,于是主动问道:“致命吗?” “这.....目前为止,是不会的......。”许大夫模棱两可的说道。 孙伯纶有些无奈,索性直接问道:“世子会在五日之后回来,本王不会连世子都见不到吧?” 许大夫连忙说:“殿下多虑了,断然没有这般严重呀,卑职愿意性命担保!”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孙伯纶摆摆手。 三个人医生都是走了出去,淑济率先说道:“阿纶,你受伤的消息要不要封锁?” “用不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袭,惊动了那么些人,封锁消息是做不到了,非但不能封锁,还要把消息公之于众,便说我受了重伤,尚且在昏迷之中,大夫束手无策,军国大事暂由军机处公决,静待世子归来。但有一点,世子归期不得泄露。”孙伯纶语态凝重的吩咐道。 吴甡诧异道:“殿下,若是如此,恐生.......。” 话未曾说完,便被身边的孙传庭拉住,众人齐声称是,便走出了病房,孙传庭低声道:“吴大人,秦王要的就是生变乱呀。” 吴甡叹息一声:“殿下怕是要借此一事,荡清寰宇了........,哎,希望那些蠢货不要再蠢下去了。” 说着,二人已经走出了秦王府,正见三位大夫正上马车,吴甡拦住太医院的那位,问道:“齐大人,秦王伤情究竟如何?” 那太医见是吴甡相询,也不敢隐瞒,说道:“倒是没有伤及内脏。” 孙传庭抢着问道:“那受伤之后造成的感染呢?” 他与吴甡不同,吴甡是御史出身,他孙传庭可是地地道道的统兵督师,上过战场,心里清楚,战场上最多的死亡不是被砍杀,而是被刀矛所伤之后造成的感染,许多没有重伤的士兵因为感染,死在了后方,而如今正值夏日,更是最不利于治疗外伤的时候。 太医说道:“大人,今时不同往日了,军中对治疗外伤已经有丰富的经验,特别是前些年找到的一种用甜瓜做出来的药粉,唤之青霉素,最有奇效,如今秦王的伤情,因为没有伤及内脏,虽然创口较大,但也不会造成感染,最重要的是尚留存在体内的弹片,我等是无能为力了。” 吴甡听着,皱眉起来,太医虽然解释的详细,却未曾下定论,他拉扯了一下太医的袖子,带到一边,问:“齐大人,你便直说吧,秦王究竟有没有生命危险?” 太医见二人不肯放过自己,索性说道:“秦王此次重伤,元气大损,便是康复,也不如以往了,若那弹片不作祟,倒是也无妨,日后只是虚弱些,但若是那弹片游离,便是不好说了。” 吴甡愣在了原地,太医却赶忙借机离开了,孙传庭见吴甡神色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大人莫要多想了,秦王体健,世子长成,便是有变乱也是蚍蜉撼树,大人可切勿自误呀。” 孙传庭提醒这一句,让吴甡彻底醒过来了,且不说孙伯纶伤情已经稳定下来,就算是当场死了又如何,只要世子还在,局势就能稳定下来,秦王虽然大权独揽,但其地位的稳固来源于扎实的根基,如今大明的军队、豪商、勋贵都是支持秦王新政,便是故有的士林群体也早已四分五裂,缙绅阶层消弭殆尽,大明已经无法再复从前了! 五日之后,孙东符风尘仆仆的纵马疾驰而来,他从天津接到消息之后,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刚到城门,便看到了长姐乌日娜,二人并骑而行,由乌日娜向其告知如今的局势。 “父王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伤口再愈合,进膳倒是不错,只是尚且不能下床,京城的防务由牧叔叔掌握,军机处则是由周大人负责。”乌日娜认真的说道。 孙东符皱眉起来,问:“周士奇?” 乌日娜点点头:“朝中局面倒是稳定,督察院都消停了下来,军机处一如往常,东厂把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监控起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变,军机处的重臣也无异动。” “林天奕大人呢?”孙东符问,按照规矩,应该是由他以大都督府长史的身份与周士奇一道控制朝局。 乌日娜道:“一个月前去了归化城,为废藩置县提前准备去了,父王受伤之后两日,便失去了音讯。” 孙东符的拳头攥了攥,道:“看来我们那位舅舅耐不住心思了。” 乌日娜道:“那个蠢货,若是胆敢挑战父王的威严,就地诛杀了便是!” “父王已经向近卫军和延绥军发出了军令,两日前,第一批军队已经从南京和沈阳坐上了火车,今天早上,沈阳的六千人已经进驻了通州大营,父王定要是让你领兵平叛的,东符,这个时候,切勿优柔寡断,当杀则杀!如今父王受伤,我最后悔的便是父王当年心软,不该留下祸端!”乌日娜说着,眼睛红了起来。 孙东符伸手握住了乌日娜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说:“长姐放心,任何人都不得挑衅父王的虎威,天下是我孙家的,谁敢挑战,谁就死!” 一行人顺利的进城,牧锋迎了上来,问道:“世子殿下,王爷已经知道您回来了,快快去王府吧。” 孙东符冷冷一笑,说:“先去定王府!” 说着,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屁股,打马而去,牧锋高呼:“殿下,如今尚未落实情况,王爷几次叮嘱,万万不可妄动,殿下三思呀。” 乌日娜拦住了牧锋,说道:“牧叔叔,东符不是父亲,他认定的事情,不需要证据!” 朱慈炯此时披头散发,站在王府的后殿之中,不时对殿内的神佛祷告几句,但是大多数时间都在来回踱步,嘴里嘟囔着什么,所有的侍者都守在门外,不敢进来。 这几日,朱慈炯着实难受,刺客确实按照计划袭击了秦王卫队,但是袭击之后,安锋行几人没有前往约定的地点,他自然无法做到杀人灭口了,不仅如此,秦王并未当场身亡,虽然这几日秦王府传出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差,但是朱慈炯却不敢相信,如果秦王真的濒死,朝中不可能如此稳定,一个周士奇可震不住场面。 朱慈炯心中忐忑不安,他回顾了这次刺杀的一切细节,从刺客的安排到武器的提供全部是蒙古大汗阿布鼐所为,与自己毫无关系,自己支持提供了秦王卫队的行程,如果能对安锋行这些刺客杀人灭口,那么即便是秦王未死,也查不到自己头上,但关键是,安锋行等人跑掉了,如今全城戒严,挨家挨户的搜查,却也只找到一个自杀的伤者,安锋行和另外一个属下却逃之夭夭,但只要二人未死,自己就有暴露的危险。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呼喊声,朱慈炯心情不佳,立刻骂道:“快去看看,是什么蠢货胆敢在王府大喊大叫,无论是谁,打杀了便是!” 咣当一声。 后殿的门被撞开,一个侍者浑身是血的跑了进来,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大口子,双手捂着,血液从指缝了流淌出来,朱慈炯吓的大叫起来,问:“发生了什么?” 那侍者已经说不出话来,朱慈炯拉开他的手,只见血液飞射,溅了他一脸,朱慈炯大叫着用手一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满眼血光,一个持刀的男人走了进来,笔挺的海军军服上溅落着血花,他咧嘴一笑,道:“定王殿下,许久不见了!” 第510章 章三十 勿拿仁慈作软弱 后殿之中,朱慈炯一时愣在了那里,但是让他感觉恐惧的不是长刀之上流淌的鲜血,也不是倒在地上哀嚎的手下,而是眼前这张脸,属于秦王世子孙东符但是却时不时出现在自己梦魇之中的脸。 他还记得八年前,他在宫门外遇到了第一次进皇宫参观的乌日娜,仅仅是因为逼迫那个草原上来的牧羊女孩向自己下跪行礼,就被眼前这个家伙带着一群水师学堂的见习军官一阵胖揍,在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无论大明王朝的定王遭受了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羞辱,白嫩的屁股被鞭子撕烂,后背之上满是皮带的印记,还有顶在自己额头那发烫的火铳.......。 想到那次地狱般的场景,朱慈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立刻尖叫起来,声音尖细凄厉,好像一个面对采花大盗的少女一般,骤然的惨叫高亢无比,让孙东符微微一愣,而朱慈炯已经连滚带爬的逃走。 “你......你别过来!不要过来,不许脱本王的衣服!”朱慈炯的尖叫声让跟着孙东符一起进来的海军军官们脸色大变,这群跟着孙东符环游世界的军官们一直被孙东符的霸气和高贵所折服,不曾想,朱慈炯会这般说,难道当年风传世子殴打定王的小道消息里,还疏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不成? 孙东符走到了朱慈炯的面前,把手中的长刀扔给了一边的军官,他的脚踩着朱慈炯的肩膀,居高临下的看着朱慈炯,一脸的冷漠,问:“我一直很好奇,是谁给了你勇气,胆敢刺杀秦王,难道你不知道,你们朱家能再享受这十几年的富贵荣华,是因为秦王的仁德吗?” 朱慈炯的脸色变换不定,眼眸和脸上闪过一丝丝的狂乱,他抓住孙东符的脚,想要掀掉,但是却怎么也挪动不了,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无论如何是也无法和一个军旅出身的年轻军官较量力量的,他几次尝试不得,索性松开手,吼道:“本王是大明的皇子,天子亲封的定王,这天下本来就是属于我朱家的,孙伯纶悖逆妄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本王刺杀秦王又如何,孙贼固然嚣张,但本王乃是皇上嫡子,未来之储君,雷霆雨露俱为君恩,君要臣死,他孙伯纶胆敢不死,他不过是个篡权乱征的奸贼........。” 啪! 孙东符一巴掌抽打在他的脸上,两颗牙齿混杂着血水飚出一道血箭,口沫横飞的朱慈炯瞬间满脸惊慌,口中之言戛然而止,虽然这些年因为秦王的有意纵容,他有些嚣张跋扈,但是可不是愚蠢无能之辈,他恍然想起一件事,眼前的孙东符和秦王虽然是父子,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秉性,当年因为一点口角就敢在皇宫之中公然殴斗自己,这次除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又是怒火中烧的时候,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毕竟注重名声的是秦王,而不是秦王世子。 “不.....,本王是高贵的皇子,你不能杀本王......。” “秦王遇刺之事与我毫无关系,你没有证据,不能加以私刑,天子不会放过你,秦王不会放过你,百官更不会放过你。” “你说的没错,我没有证据!”孙东符淡淡说道,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又说:0“实话告诉你,东厂已经找到了逃走的两个刺客,围攻之下全部自杀,暂时没有人指证你了,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孙东符认准的事情,不需要证据。不过我也不会杀你,八年前给你的教训看来不够深刻,我感觉有必要加深一下了。” 说着,孙东符深吸一口,把半截香烟狠狠的烫在了朱慈炯白嫩的脸上,在杀猪般的尖叫声之中,一群军官上前,已经把他全身的衣服扒光,细腻白皙的屁股在空气中晃荡着,白的有些晃眼。 接着,在怒斥声中,朱慈炯直接被悬挂在了横梁之上,孙东符解下腰中鞭子,手腕甩动之间,鞭梢掠过朱慈炯雪白粉嫩的屁股,留下了一道紫红血痕,接着,鞭挞之声不断响起,与之相和的是朱慈炯那杀猪一般的叫声,一波高过了一波。 一直到朱慈炯晕死过来,抽打才告一段落。 “弄些盐水来,给定王杀杀毒!”孙东符淡淡说道。 一盆子盐水把朱慈炯弄醒,全身上下都是火辣辣的,这个时候,朱慈炯已经哀嚎不出声了,只是嗯嗯的叫着,孙东符招了招手,王府之中唯一活着的侍从被人架了过来,这个中年人是天子安排在定王身边的伴当,孙东符拉扯过来,拍了拍那张惊恐的脸,说:“徐大伴,知道我是谁吗?” “秦王世子殿下。”徐大伴连忙说道。 孙东符道了一声聪明,说道:“你带定王进宫,今日看到的听到的,如实向天子禀报便是,不要有遗漏,也不要避重就轻,明白吗?告诉天子,莫要拿着秦王的仁德当软弱。” 徐大伴哪里敢说着不字,背起半死不活的定王,连衣服也不敢拿,直接跑出了王府,直奔宫门而去。 秦王府。 王妃郝琳琅满脸急切的走出了房门,她刚从牧锋那里得到了关于孙东符在定王府逞凶的消息,急急忙忙的前往了正殿,一路之上脑袋里都是想着如何与孙伯纶交代,现在孙伯纶还在养伤,若是被他知道了,定然是大为光火,打骂儿子也就罢了,就怕耽搁了大事。 如今朝局尚有不稳,阿布鼐在漠南作乱的事情已经证实了,各地舆情也有反复,正需要孙东符出来力挽狂澜的。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眼瞧着东符作妖,他平定日本之乱,外交欧洲,正是威望正盛的时候,朝廷和百姓都眼巴巴的看着他掌控局面呢,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做出这等妄为之事来,秦王如何把大业交给他,朝廷又如何放心他领兵平叛呢?”郝琳琅快步走着,不断训斥着身边的牧锋。 牧锋低眉顺眼的跟着,不敢有丝毫的反驳,他心里也是苦水狂泛,虽说世子自幼和自己及秦王身边的老臣相处融洽,但是那执拗的性子到底是继承了秦王的,他发起火来,谁敢阻拦,谁又能阻拦的了呢,再者说,当初是乌日娜拦着,这可是活祖宗,除了秦王,谁人能制? 一行人走到正殿,还未曾进去,就被淑济拦住了,淑济拉着郝琳琅走到一遍,不待她分说,便直接道:“姐姐莫要多言了,东符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这才是我孙家的好儿郎,若是老子挨了打,儿子不还手,算什么男人,将来能成什么大事?” 郝琳琅听得这话,脸色更是难看,全家上下,也就小儿子与自己累死,其余全是嚣张跋扈的,一个个不嫌事儿大。 “妹妹切勿这般说,如今东符惹了大祸,又是在这个关键时候,接下来还有那么多大事儿,王爷若是知道了,那........。”郝琳琅着急的说道。 淑济道:“那就别让阿纶知道也就是了,如今天大的事儿都比不上漠南阿布鼐造反的事大,如今这个局面,只有东符领兵平叛,才可安定人心,阿纶知道了,不仅要生闷气,这差使怕是也要交给了旁人,于大局无益!” “瞒着王爷?这怎么行?”郝琳琅眼睛瞪大,有些不敢相信。 “天下是秦王的,将来是东符的,将来总要他们爷俩儿折腾的,这个时候切勿再让他爷俩不痛快了,江南的事儿,已经惹了嫌隙了,难道这个时候,小世子还能挂帅不成?”淑济语气平淡的问道。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郝琳琅心中如此想,且不论老二现在在广州,就算在京城也当不起什么大事儿,虽然孙东符从小到大都没有让人放心过,但是小世子从来就不是继承人的选项。 “那也只能这般了,至少也得把东符送出京城再说。”郝琳琅最后无奈说道。 淑济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打算的,军机处那边由我拦着,想来那群老家伙也不会给我难堪,这个时候,谁烂嚼舌根,就割了他的舌头,东符那话说的好,莫要让人把秦王的仁德当成了软弱。府里上上下下,还是由姐姐打点着,大局未定,秦王周围先要安定下来。” 这个时候,孙东符急匆匆进了王府,郝琳琅过去,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再要出手,却被却被淑济拦住了,乌日娜上前,拦住郝琳琅,劝说道:“母妃切勿怪罪东符了,这件事都是怪我呀。” “你呀,真是让我们操碎了心呀。”郝琳琅指着儿子的额头,咬牙说道。 孙东符昂首不言,牧锋道:“王爷又遣人来催了。” 一群人这才进了殿中,孙东符见到了一脸苍白的父亲,跪在了那里,孙伯纶拍拍他的肩头,说:“起来吧,如今为父倒了,这个家,这个国你便是顶梁柱,好男儿当手握三尺剑,荡平天下不平。” 孙伯纶一招手,身边的侍从搬来几个绣墩放在了众人面前,然后静静的出去了,孙伯纶道:“牧锋,你来说。” 牧锋待众人坐定,说:“已经得到确实消息,阿布鼐在漠南反了,但详细情况不明,他妄称得到天子衣带诏,让其进京勤王,声言准格尔、和硕特和漠北的扎萨克图会一道行动,并称西征大军也已经附逆,号称拥兵五十万,一个月内抵达京城。” 孙伯纶摆摆手说:“西征大军不用考虑,本王与李定国早就对此情况进行过研判,李定国不会附逆,但其兵力不足,会按照约定固守城池。” 孙东符道:“依我看,逆贼最多拥兵三十万,而且需要四十天到六十天集结,而我们可以通过火车,在半个月内把四万大军投送漠南,半个月,逆贼也不过七八万人,完全可以拒敌在长城之外,取胜是手拿把攥的,想来以那些骚鞑.......,以那些逆贼的理解,万万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投送那么多精锐过去,可以做到出其不意的。” 既然孙东符为主帅,孙伯纶自然要考虑他的想法,直接问:“那你的意见是?” 孙东符直接说道:“先发先至,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只要先灭了漠南的逆贼,就不会产生恶劣影响,更不会威胁京畿和腹地,再与漠北的阿海和西征大军夹击三部,将主要战场控制在核心领土之外。” 牧锋听得这话,心中热血上涌,心道虎父无犬子,只凭世子这般豪气,就当为其喝彩。 孙伯纶思索片刻,即便是孙东符的前锋受挫,大明依旧有足够的主力军团平叛,若是一切顺利,倒是能在半年内解决主要的战争,也可以减少军费的开支,减轻对国民经济的影响,倒是值得冒险。 “好,由你挂帅,主理叛逆之事,废藩置县的差事一道运作,也由你来总理。”孙伯纶当下说道。 孙东符站起身领命,却未曾坐下,而是看了看身边的淑济和乌日娜,问:“儿子有一事,请父王定夺。” 孙伯纶尚未说话,淑济抢先说道:“若是涉及到叛逆之首阿布鼐的处理,我的意见,该杀!”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哗然一片,普天之下,谁都知道彻辰夫人最是护犊子的,平日最为保护的就是阿布鼐大汗,秦王一脉的嫡系心里都是清楚,如果不是有淑济这层关系,或许不等阿布鼐长成,已经掌握漠南局面的秦王就要废除汗位,而不是给阿布鼐高于所有藩王的王位和特权,要知道,有些特权,即便是秦王本身都没有。 如果淑济恳求秦王世子留阿布鼐一条命,大家倒是不会意外了。 “秦王无一事对不住阿布鼐,阿布鼐却造反悖逆,实难饶恕,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对待叛逆不是都应该诛杀吗?”淑济咬牙说着,虽然话说的很硬,但眼睛却是通红起来。 郝琳琅轻轻拍拍她的手,轻声说:“妹妹,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吧。” 孙伯纶微微摇头,说:“好了,不要说了,东符主理此事,自然由他自己做主,你们两个妇人就莫要参与了。” 第511章 章三一 坎坷 归化城,秦王府。 归化城的秦王府与京城的有着极大的不同,这里的王府有着浓郁的蒙古风格,虽然名为秦王府,实际上更多时间作为彻辰夫人的府邸,在秦王执政京城的这些年,漠南的大政要事无一不是从这里发出的,更多的时候,理藩司都是作为彻辰夫人的执行机构。 阿布鼐穿着甲胄,站在王府的碉楼上,看着远处的归化城正在更换旗帜,脸上写满了得意,而身边的诺颜喇嘛则是神色严峻,说:“殿下,如今京城情况不明,实在不是该动手的时候。” 就在昨天晚上,也就是秦王遇刺的同一天,阿布鼐就在归化城发动了兵变,一举攻占了秦王府和理藩司,抓捕了大量的官员的同时,人头滚滚落地,整个归化城一时间变成了腥膻之地,即便是到今天早上,阿布鼐也没来得及收到秦王遇刺的确实消息,却已经开弓拨马,大举起兵了。 而在五日之前,他就已经派遣快马前往了西域,告知固始汗和巴图尔珲汗,那时便说秦王遇刺身亡,各方可以共襄义举,起兵举事了,而那个时候,京城还未动手呢,一直到这个时候,诺颜才明白,阿布鼐早就想好造反了,秦王遇刺的结果并不重要了。 “你懂得什么,我们此次起兵乃是行险举事,如果不抓住时间,怕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阿布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平淡的说道。 见诺颜皱眉,阿布鼐心中也是不快,但是如今还仰仗来自扎萨克图部的援兵,他倒是不愿意这个时候对诺颜发怒,于是问道:“库鲁克开口了吗?” 诺颜问问摇头,说道:“那厮强硬的很,受尽了刑罚也是不开口,不过我们也算是有所收获。” 二人下了碉楼,骑马到了前厅,这里本是彻辰夫人的办公区域,而囚禁库鲁克的便是一处公房,里面已经一片狼藉,一旁的柱子上绑着已经六十有余的库鲁克,而一旁的书架被砸烂,露出了半面墙壁。 在如今的漠南,拥有最强实力的军队便是库鲁克率领的宫帐军,宫帐军不在大明陆军行列,却是以彻辰夫人卫队方式出现,虽然当年抽调了许多精锐给了特穆尔的怯薛军,入藏作战,但是如今早已恢复了实力,宫帐军一共两万人,都是各扎萨克抽调的精锐,是大明土地仅存的旧军,成员多是各扎萨克领主的子嗣后裔,平时作为阿布鼐大汗、彻辰夫人和额哲的仪仗队,平日也由彻辰夫人恩养,粮饷不缺,自然精悍。 除了宫帐军,漠南只有归化城外有一营驻军,此时早已西逃了,其他的军队,也只有阿布鼐和额哲手下有些兵马,阿布鼐亲掌了八个扎萨克,又有察哈尔部分头人的支持,平日就换样了上万人作为卫队,如今又开始大规模招兵,几日内便可以聚众数万,而额哲亲领了六千帐,但也只用千余精兵,这也符合他惯有的低调作风。 而阿布鼐心里很清楚,即便有扎萨克图等三部强援在,掌握一支忠于自己的力量也是非常重要的,平日他就没少对宫帐军的将领渗透、收买,但是想要掌控全军,却是需要宫帐军的调兵虎符,这个虎符一向是彻辰夫人亲自执掌,此次彻辰夫人去了京城,虎符便应该掌握在其最信重的库鲁克手中,但是这厮抵死不从。 “库鲁克,你曾是父汗的托孤重臣,但是你却倒行逆施,追随汉狗,实乃我蒙古人的耻辱。”阿布鼐看着满身血痕的库鲁克,轻蔑的说道。 库鲁克吐出一口血痰。骂道:“先汗托孤于我,让我护持大汗,莫要绝灭孛尔只斤血脉,却不曾你如此狂悖,枉费秦王殿下恩待于你,辜负了淑济夫人的谆谆教导,夫人为了你,孤身在归化城多年,不得与秦王、乌日娜别吉团聚,你却如此报答夫人吗?若库鲁克早日认清你的面目,定然要诛杀于你!” “你已经忘了你是谁的奴才了吗?冥顽不灵,如此执拗的去当汉人的走狗?”诺颜在一旁喝问道。 “若非秦王,我等皆是东虏鹰犬爪牙,永世不得翻身,如今边墙内外,蒙古人与汉人无异,皆被朝廷视为臣民,再无主仆上下之分,也无华夷之别,蒙古人安居乐业,家有恒产资财,谁人还想再回到以往,这般好日子,就算是当秦王的狗又如何?”库鲁克昂首说道。 啪啪! 一边的喇嘛扬起皮鞭,抽打在了库鲁克的身上。 诺颜拉着阿布鼐走到一边,从一旁的小喇嘛受伤接来一枚铜钥匙,指了指露出的半面墙,说:“大汗,想来贵重的东西、公文和虎符都在那个铸铁柜子里。” 书架之后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里面露出一个柜子的正面,足有八仙桌子那么大,看边角,足有一掌厚,想来整个柜子应有数千斤,而在柜子的中央,则是有两个锁眼,阿布鼐自然是有见识的,知道汉人之中很多豪商以及许多朝廷官府存储公文和重金属的柜子便是这般,是双钥结构,只有两把钥匙一起运作,才能开启。 阿布鼐拿着那把钥匙,看了看上面的复杂纹路,心道不是普通的开锁人和窃贼能搞定的,只能问:“另一把在谁手里?” “库鲁克不肯说,但是不用多想,定然是在林天奕的手中,这厮前日去了云中......,哦,和林格尔。”诺颜说道。 阿布鼐冷冷一笑,说:“和林格尔?哼,倒是让本汗少跑一趟,林天奕和额哲,都跑不掉!” “让人把这柜子拆下来,把库鲁克绑起来,一道随军南下,本汗先要拿下和林格尔!”阿布鼐看着窗外的远方,语态坚定的说道。 诺颜脸色微变,这个安排又与原定的计划有出入,按照原计划,大汗应该率军西进,与远道而来的准格尔部合作,先夺下五原城,夺取这个工业重镇,获得充足的优良军械,至于和林格尔,应该由他率军围困。 虽然有出入,但是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汉人的铁路去年便通车到了和林格尔,如果不尽快拿下,谁知道那种喷吐着白气的钢铁怪物会弄出什么动静来,毕竟即便是蒙古人的传说中,也未曾有过这等怪物。 两日后,阿布鼐亲率的两万大军南下和林格尔,这两万大军中除了他原本的卫队,便是从他个人的扎萨克征集的兵马,如今的漠南尚且处于混乱之中,来自京城的消息和归化城发出的命令自相矛盾,在没有秦王和彻辰夫人出面的情况下,几乎所有的扎萨克和掌握军权的宫帐军将军都选择了明哲保身,只有一些早就投靠了阿布鼐的宫帐军将领和扎萨克的头人才选择死心塌地的跟着阿布鼐造反。 得益于漠南的经贸发展和大量的开荒种地以及来自汉人的技术,蒙古草原上马匹的保有量惊人,漠南主要产粮区每年产生的大量麦麸、豆饼都可以作为饲料,所以阿布鼐麾下军队都是骑兵,而且坐骑精壮,军容甚壮! 大军一日便疾行赶到了和林格尔城下,和林格尔早就不是当初秦王主政漠南时的塞外雄城,四面城墙早就拆除了,城市已经与沿海的商贸城市无异,密布着商业区和居住区,而城外东南角占地极广的火车站早就成型,如今全城已经戒严,主要道路上都密布了用木材门板制造的拒马,而火车站更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阿布鼐命人把库鲁克架在一辆货车上,后面则是八匹犍牛拉着的重型货车,上面绑着那巨大的钢铁柜子,一直前行到了距离和林格尔防御工事不到三百步的位置,阿布鼐麾下一个年轻头人高声叫嚣,要求城中官员和百姓投降。 “长史大人,约么有两万人,情况不容乐观呀。”站在城中一处高楼上的额哲对身边的林天奕说道,如今城中只有他麾下一千余人,再有就是林天奕带来的两千人卫队,还有一些临时招募的义勇,而这座城池又早就失去了城防的能力,所以额哲有些信心不足。 林天奕淡淡说道:“只消守十日即可,快一些的话,八日也是可以的。” 额哲诧异的看向林天奕,问:“长史大人为何如此有信心?” 林天奕笑了笑,没有回答,如今他还不知道阿布鼐已经派人刺杀了秦王,但是林天奕却知道,大都督府早有对漠南之变的应对计划,劝进风波引发的变乱之后,按道理诸如漠南、漠北和西域这些尚存在藩主的地方,应该派遣一些兵力有备无患,哪怕是只派遣一些二线兵力也能震慑一些宵小之辈了,但是秦王没有,为的就是趁机削藩,抓住机会解决西北遗留下来的屏藩问题,毕竟给这些家伙一个造反的机会,总好过史书之上留下一个兔死狗烹的坏名声好。 额哲知道自己没有让林天奕说实话的能力,索性不再坚持,而是说道:“长史大人,若有不测,切勿让小王落在逆贼手中。” 见林天奕不解,额哲道:“小王虽然也在军旅之中行走过,却未曾见过真的阵仗,即便有就义之心,到时也不能有这个胆略,哎,若是落在阿布鼐手中,定然是身不由己,与其被迫附逆,还不如落得一个好名声。” 林天奕笑了笑:“也罢,若真有那么一刻,本官随殿下一同上路便是。” 额哲长叹一声,说:“真不知阿布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个时候起来造反,真是无知者无畏,大好的天下,花花世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林天奕没有评判阿布鼐的得失,而是说道:“殿下在此稳定人心,本官去前沿看看,既然逆贼想要与我等谈,我们自然也要接招了。” 说着,林天奕下了楼顶,骑马沿着主干道到了城外,身边只跟了七八骑,林天奕纵马到了城外,看清了马车上被绑缚的库鲁克,还有那个巨大的钢柜,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挥挥手,示意从骑勿要跟着,打马上前。 “林天奕,本汗要这个柜子的钥匙,给了本汗,库鲁克可以活命!”阿布鼐淡淡的说道,他的手里提着从库鲁克那里获得的钥匙,在面前晃了晃。 “本官若是给你,便是失职。”林天奕道。 阿布鼐一挥手,马车之上的两个士卒手持火铳,刺刀捅在了库鲁克的大腿上,刺入足有三寸,拧动了一下,瞬间血流如注,库鲁克满脸血红,咬牙死挺,一声不吭。 那士卒又是捅了两下,库鲁克终于忍不住,对着林天奕说:“林......林大人,悔当日不听你谏言,才有今日的局面.......。” “给他吧,库鲁克这辈子值了。”库鲁克竭尽全力的喊道。 林天奕脸色微变,声音有些沙哑,问:“库鲁克将军,你知道的......如果给了他,那结果......。” “给他吧......,给他吧.......,我不后悔,我库鲁克的半生都在为眼前这个叛逆而奋斗,却不曾想会是这个结果,我对不起秦王,给我.....给我一个了结吧,我想要了结了。”库鲁克已经有些失去神智了,坚持说道。 林天奕从怀中摸出那铜钥匙,握在手中,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收回了口袋里,那士卒见状,又要再逞凶,阿布鼐摆摆手,说:“罢了,罢了。” 说着,阿布鼐打马上前,停在了林天奕身边不到十步的位置,低声说道:“王庸去美洲之前,曾宴请归化城的官员和权贵,那个时候的本汗还是跟着他屁股后面叫王叔叔的乖孩子,他喝醉后,语重心长的告诉本汗,秦王一系之中,最不值得信任的便是你林天奕,当时本汗纳闷,你与王庸安顿漠南,合作已久,是秦王左膀右臂,他为何在背后说你坏话,一直本汗找到了一个不肯跟王庸去美洲的老仆人,逼问之下才知道了一切。” “原来,秦王家中从未出现过妃嫔争宠,诸子夺位的丑事,是你林大人早就防患于未然了呀,可怜我那淑济姑母,半生都在为没有给秦王生儿子而悔恨。”阿布鼐笑呵呵的说道。 林天奕瞬间面无血色,近二十年前的事情骤然被提及,他的惊骇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如果此事让秦王知道,那个真性情的男人会如何处置自己不好说,但是淑济夫人、乌日娜乃至世子都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此时的他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林家如今也是大明豪族之一,全族近百口的性命都被威胁着。 “这件事只有本汗一人知道,所以......钥匙!”阿布鼐玩味的说道。 林天奕纵然知道日后他还会拿这件事威胁自己,却也没有办法,只得扔了过去,林天奕冷冷说道:“阿布鼐,愿你好运!” 随即,林天奕拨马而去,阿布鼐狂妄的大笑两声,把钥匙扔给了一旁的诺颜喇嘛,诺颜跳上装着柜子的马车,与一个喇嘛一道插入孔洞之中,阿布鼐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心跳的厉害了。 是因为要得到两万精兵而激动吗? 阿布鼐感觉不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林天奕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而一点不屈服的库鲁克怎么今日求饶了,还有库鲁克现在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怜悯吗? “诺颜,停下!”阿布鼐喊道。 然而嘎达一声,诺颜二人已经拧动了钥匙........。 第512章 章三二 围城战 轰隆!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钢柜那里响起,轰鸣之声惊天动地,只有攻城臼炮炮弹爆炸声堪堪与之比拟。 在巨大的轰鸣声之中,一团蘑菇云升腾而起,剧烈的震荡波混杂着远超子弹威力的铁块、石子飞溅四方,处于爆炸正前方的苏鲁锭大纛直接被撕碎,与其殉葬的还有处于爆炸中心的诺颜喇嘛、库鲁克以及上百察哈尔士兵。 虽然阿布鼐处于侧面,而且距离五十步,但仍旧被重创,一枚铁块直接击中了他胯下的坐骑的脑袋,那匹高大的阿拉伯马的脑袋直接被击碎,身子翻滚下去,沉重的躯体把阿布鼐的大腿压在了下面,直接压断了。 阿布鼐高声惨叫着,大声求救,却发现脖子里似乎有液体流淌,他伸手一摸,满手是血,耳边除了嗡鸣声就是士兵的喊杀声,眼前天旋地转,似乎有人在拉扯自己,但是很快,阿布鼐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很长一段时间,阿布鼐都是感觉头昏脑涨,好像意识在一片黑暗之中穿梭,他试着睁开双眼,但是眼皮上像是挂了铁球,怎么也张不开,阿布鼐挣扎着,双眼终于张开一条缝隙,看到的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之中跃出的钢铁猛兽,它如山岳一般高大,气势如岳,而在钢铁猛兽的头上站着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那是他心中难以逾越的高山,秦王孙伯纶。 钢铁猛兽喷吐这炙热的蒸汽,以无可比拟的气势压来,忽然张开了布满凌厉牙齿的血盆大口,骤然把阿布鼐吞下,阿布鼐吓的大叫起来,忽然坐起来,看了看周围,都是自己的亲信和忠于自己的将领,而眼前还有一个熟人,扎萨克图汗部的诺尔布,自己的岳父,但是他不应该在两日之后才率前锋赶到吗? 腿上和脖颈上的疼痛袭来,而帐篷外面却是极为安静的,阿布鼐猛然清醒了,问:“本汗昏迷了几日?” 诺尔布说:“谢天谢地,大汗终于醒来了,您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了。” “三日?你们拿下和林格尔了吗?”阿布鼐问道。 周围的将军都是脸色大变,一个个躲避着他的眼睛,不敢应答,阿布鼐骂道:“你们这个蠢货,难道三日之内都没有进攻吗?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最主要的优势就是时间啊!” 诺尔布从阿布鼐的手中夺下了手铳,沉重的说道:“大汗勿要恼怒,您也要体谅诸将的心意呀。” 阿布鼐瞬间冷静了下来,这些人跟着自己造反,图的就是荣华富贵,如果不是在秦王那里得不到想要的,也不会投靠自己的,而只有自己活着,他们才有一些凝聚力,如果没有大汗,这群人肯定四散而逃。 实际上,阿布鼐昏迷,诺颜喇嘛身死,两万大军差点炸营,幸亏城内的敌人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而大家也没有退路,饶是如此,在诺尔布率军抵达前的两日,两万人也是四散奔跑,跑掉了三千余人。 “罢了,也怪不得你们,都是林天奕那厮奸诈,竟然事先把那秘柜做成了陷阱!”阿布鼐想起这件事,便是牙根痒痒。 实际上,阿布鼐不知道的是,秦王府的秘柜都是如此设计的,里面有装填好的火药和击发机构,作为双钥结构的开锁装置确实要两把钥匙开启不假,但是开启方式也是设定好的,如果乱来只能引爆里面的火药。 “诺尔布,你带来了多少人马?”阿布鼐支起身子,问道。 诺尔布说道:“前锋一共两万人,都是扎萨克图部的精锐,还有三万人正在赶来。” 阿布鼐微微点头,他知道这已经是诺尔布更抽调的全部精锐了,虽然这些年,诺尔布一直遵循已故的扎萨克图大汗素巴第的遗训,奉行忠犬策略,追随秦王南征北战,也像卫拉特部落一样得到不少好处,但是领地并未曾扩大,境内没有多少牧场,若非经贸带来了收益,扎萨克图部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但是诺尔布也不能完全抽调兵马,扎萨克图部有万余精锐在里海一带受李定国差遣,还要分出两万人围困龙城等漠北的三个城市,让阿海动弹不得,拿出五万人支援阿布鼐已经是倾尽全力了。 “很好,所有军队都交由你指挥,立刻进攻和林格尔,告诉士兵们,进城之后,随他们抢掠三日,抓住林天奕和额哲的人,赏金千两!”阿布鼐命令道。 “是!”诺尔布领命而去。 其实诺尔布心里清楚,阿布鼐也有收拢人心的计划,比如在归化城,除了向商人加收了部分军税,可以说是秋毫无犯,但是如今形势不同了,三日前的爆炸几乎摧毁了本不多的军心,这个时候再不给厚赏,那群士兵是不会卖命的,更何况大汗本人重伤,又是对士气的一次重大打击。 诺尔布不知道的是,连日来受到打击,阿布鼐已经感觉前途未卜,虽然他也有过攻入京城,摄政大明的野心,但却知道,一开始的不顺已经给了敌人反应的时间。 这个时候,两个商人打扮的汉人走了进来,对阿布鼐低声说了几句,汇报的正是秦王遇刺的情况。 “秦王受伤未死,有消息显露,秦王世子已经回归,而京城的所有铁路都有大都督府掌控,完全军用,通州已经出现了集结的大军。” “定王因为骄奢淫逸和堕落腐化,被御史弹劾,天子已经幽禁了他。” 一个个的坏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传来,让阿布鼐的脸色越发的惨白,他拉过两个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亲信脸色大变,领命而去,显然,阿布鼐已经在准备后路了。 京城,火车站。 孙东符一身金铠,骑在高大的战马之上,看着一排排的士兵手持火铳,背负背囊,井然有序的登上火车,这里一共八个营,却只有一万出头的兵力,因为其中有三个炮营,这便是此次平叛战争中的先头部队,此时的大都督府已经接到了林天奕率领孤军独守云中城的消息,孙东符立刻下令进军,目的就是在云中城尚未丢失之前,增援到位。 牧锋呆在孙东符的一侧,郑重的把秦王的兵符递给孙东符,道:“世子,大明从今日起,便仰仗于您了,责任重于泰山,世子凡事三思而后行!” 孙东符微微点头,接过兵符,看了一眼牧锋,道:“如今大军疾驰增援云中城,前锋五个步营都是近卫军中的二线部队,战力不强,前景堪忧呀。” 牧锋自然知道这一点,虽然事前对阿布鼐造反一事早有预判,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厮会与定王联合暗杀秦王,更不曾想会如此快速的造反,确实有些措手不及,虽说利用铁路可以迅速调兵,但要知道的是,铁路是新生事物,技术也不成熟,仅仅修筑到了主要城市,例如南京、沈阳、洛阳,那都是大明腹地的主要城市,驻扎的兵马多是二线兵力,五日内调集到位,已经实属难得了。 “世子的意思是?”牧锋皱眉起来,知道孙东符似有主张。 孙东符直接说道:“京畿防御尚有两个步营,牧将军持我将令,全部调集,随本将西征讨伐叛逆,至于城防事务,依旧由将军主理,本将已经密令林明勋率领不死军六个营上岸,三日后抵达,林明勋会留下两个营协助将军驻防京畿,其余作为后队支援于本将。” 牧锋微微一愣,躬身施礼:“末将得令,这便是传令。” 虽然嘴上答应的爽快,但是心中却是泛起了无数的想法,虽说世子麾下确乏精兵,但调集京畿卫戍部队,以亲信的海军不死军冲抵,明显是想掌控京中的局面,这是世子对自己不信任了,还是秦王在枪伤的事情连自己都有所隐瞒,世子在布置力量,以免京中生变。 “哎,到底是王爷的儿子,也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呀。”牧锋叹息一声,无奈的摇头,他想不通孙东符如此作为是何深意,也不愿意去想,他向来是个心思简单的,唯秦王之命是从,如今秦王已经把大权交到了世子的手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再者说,世子对自己这些老臣老将是尊重不假,但也只是尊重罢了,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已经在军校和平定倭乱、出访欧洲的行动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文武班子,此次接手大权,无论是后勤还是参谋,都是年轻人在主理,连陆军提督徐牧之都插不上手,自己又能如何呢? 云中城,也就是和林格尔,天空之上,阴云密布,压抑的感觉令人绝望,城中自上而下,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每一个还能站立的士兵都死死的钉在自己的岗位上,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守卫云中城的主帅是已经战死的库鲁克的儿子巴特尔,这个中年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与叛军对阵的想法,而是把所有的军队收缩到了城内,并且与林天奕、额哲一道动员城中的百姓,先是所有的商旅护卫及拥有服役背景的男人被征召,继而是动员丁壮,一开始这个过程很不顺利,毕竟城防是处于劣势的,连城墙都没有,但是随着叛军在附近城镇的恶行传到了城中,丁壮们纷纷拿起武器,他们终于明白,叛军不是朝廷王师,根本没有军纪可言,一旦进城,便是鸡犬不留。 诺尔布充分发挥了己方的兵力优势,四万人把整个云中城围的像是铁桶一般,但是四面的军队一旦进入城市,就被城中复杂的地形割裂开来,拜大明强大的钢铁工业和水泥的发明,云中城早就不是原本密布各种木质房屋的城市,砖石结构的建筑才是主流,其中许多三五层高的高楼更是狙击手施展的舞台。 进攻如潮水一般从不停歇,诺尔布利用从各地矿山矿洞找来的爆破药一路爆破前进,将大半的城市炸成了废墟,到处都是剧烈爆炸留下的痕迹,一路爆破一路前进,只有当云中城的喇嘛寺庙被炸塌的那天停留了半天,双方一起指责是对方所为。 一旦进攻稍稍停止,人们就会像蚂蚁一样钻出来,清理死难者的一体,在废墟中寻找食物和幸存者,人群之中多是老人和女人,他们的脸上没有泪水,连日来的战斗已经让他们清楚的认识到哭泣只是浪费时间罢了,根本没有时间去流泪。 整个云中城已经变成了炼狱,进入城中的蒙古士兵都警惕万分,他们知道,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都有可能射出子弹,即便是地上的尸体也可能忽然爆炸,就连瓦砾堆都要仔细搜索,保不齐里面就会有东西忽然爆炸。 十几个蒙古人手持弯刀和火铳小心的进入了一座三层小楼,每个房间都会扔进去一个自制的震天雷,当震天雷在顶楼的最后一个房间爆炸的时候,冲进去的蒙古人看到的是身子被炸断的一个狙击手,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释然,眼睛之中似有一丝嘲弄,在他的手中,一条导火索在嘶嘶冒烟,向着一桶火药燃去。 轰隆! 所有的人和整栋楼全都不见了,这声声势浩大的爆炸瓦解了今日的进攻,让云中城的守军得以渡过第十二个围城日。 “坏消息是我们只有两百个战士了,丁壮也只有不到两千个。”巴特尔递了一根烟给林天奕,随口说道。 林天奕笑了笑:“巴特尔,我已经五十多了,到了我这个年龄,更喜欢好消息。” 巴特尔咧开大嘴,说:“咱们的武器和弹药很充足。” 林天奕靠在墙壁上,知道这并不算好消息,武器够用不是因为数量多,而是死的人太多了。 远处,一声悠扬的牛角号响起,低沉而又略显凄凉,城中的人都清楚,这是进攻的信号,巴特尔骂道:“娘的,一点也不消停。” 林天奕透过窗户向城外看去,叛军那些七拼八凑起来的老式火炮还在怒吼着,而在城市四周都是密密麻麻如同飞蝗一样的身影,看样子,敌人已经知道己方人数不多了,不准备拖到明天了。 额哲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手有些颤抖,说:“林大人,别忘了您答应小王的事儿,这个时候,小王真的是没了那种勇气。” 正在这个时候,南方的天际出,忽然有一道焰火扶摇直上,在半空之中炸开,焰火颜色红的纯粹,与晚霞一道,相映成辉,那正是陆军的标志。 “援军到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整个云中城都是沸腾起来。 第513章 章三三 必胜 诺尔布骑马冲进了自家的营地,不顾礼仪直接冲进了汗帐,阿布鼐神色苍白,诧异问道:“你......你怎么退下来了,和林格尔打下来了?” “大汗,汉人的援军来了,沿着铁路开进而来。”诺尔布满脸惊骇,急切的说道。 阿布鼐脸色微变,一拳砸在了床板上,骂道:“混账,怎么来的这般快!” 这个时候阿布鼐已经后悔当初没有听诺颜的话,很早以前,诺颜就提醒过他铁路的运送兵力的强大,他却没有听进心里去,只是炸了和林格尔南面的一座铁路桥梁便是全力围攻了,如今看来,确实低估了。 阿布鼐强行压下心中的懊悔,低头认真的思索着,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道:“诺尔布,你不用担心,汉人铁路虽然迅速,但是兵力不丰,想来也没有多少人,我们应该可以抵抗,这个时候,僧格与鄂齐尔图应该在围攻五原城和甘肃镇城,打下五原,我们就能获得精良的火铳和新式的火炮,打下甘肃镇城,就能切断河西走廊,卫拉特人便有胆量全力支持我们。所以,我们即便打不过,也要拖下去,为他们争取时间!” “那要不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卫拉特的盟友?”诺尔布问道。 阿布鼐丝毫没有犹豫,果断的摇头,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与卫拉特人虽然联盟起兵,但是从根本上讲,目的是完全不同的,自己是被逼上了绝路,若不抓住这个机会,便是一无所有,整个蒙古民族和土地都被明国彻底吞并,但是卫拉特人不同,他们不在乎被吞并,只是想要相对独立和特殊的地位,固始汗和准格尔汗之所以愿意跟着自己起兵,便是觉得有机可趁,若是顺利,便可进取为王,不顺利也可以固守领地,若是让其知道了云中的战况,认识到明国已经反应过来,卫拉特人肯定会选择撤退的。 “不要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相反,要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打下了和林格尔,前锋已经进入边墙之内,随时要进讨京城。”阿布鼐当机立断的说道。 诺尔布满脸大惊,他已经明白过来了,阿布鼐不是在为卫拉特人争取时间,而是在为他自己争取时间,如今形势已经完全恶化,阿布鼐已经没有进取之心,只想着在漠南抢一把,然后退往漠北,继而退往俄罗斯或者其他与明国敌对的国家去。 待诺尔布走了出去,阿布鼐喊了两声,召集来了麾下的所有军官和台吉,他环视一周,说道:“尔等与本汗一脉同体,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此战若是败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尔等可明白?” 一个辫发男子跪在地上,说道:“卑职岂会不清楚,卑职等愿意以死效力!” 阿布鼐哈哈一笑,摆摆手,说:“本汗不需要你们效死,尔等传本汗将领,返回尔等本部,招募勇士,告诉他们,草原是勇士的猎场,自今日起,不论手段,但凡所得财货、女子,俱归其所有,另,杀汉贼一人,赏银十两,杀汉官一人,赏银百两,去吧!” 此令一下,一众将官都是面露暴虐神色,一群人相互看看,连忙去了,不多时,营中响起一片欢呼之声,接着马蹄哒哒,分散四方。 透过汗帐的帘门,阿布鼐看着挥舞着马刀高举火铳的士兵远去,他仿佛看到漠南汉人聚居的农庄、工坊和城镇已经血流满地,遍地尸骸,阿布鼐拳头攥的嘎嘎作响,血红的双眸之中全是愤恨与怒火,冰寒的声音从他牙缝之中钻出来:“本汗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得不到,就要毁了它!” 一日之后。 孙东符带领的前锋越过了被炸毁的桥梁,正式加入到了战场之中,而蒙古叛军也解除了对和林格林的包围,正式列阵南下,与近卫军的前锋对峙。 站在高坡之上的孙东符拿着望远镜盯着远处的蒙古大军,围攻的这段时日虽然伤亡不小,但是来自扎萨克图部的援军和各扎萨克征召的兵马已经汇聚在了一起,凑成了八万大军,声势甚为浩大。 与之相对的,近卫军加上京畿卫戍部队这两万人俱有些寒酸了,孙东符把大军布置在隆起的高坡之上,高坡与草地之间有一条废弃的河道,因为河水冲刷形成的断崖足有两丈余高,砂岩质地的高坡和松软的草地就被这个横着割裂开来。 这是孙东符精心选择的营寨,拥有广阔的视野,高坡之上密林可以安置仅有的千余骑兵,而树林之后的平台则是两个炮营的天然阵地。 “世子爷,宫帐军的使者来了,说是前锋六千人已经运动到了九龙沟一带,随时可以投入战斗。”一个将领上前汇报到,这个年纪比孙东符稍长的将领本是不死军的军官,如今被孙东符拉来赞画军机的,名叫方正心,是澳洲总督方正化的幼弟,二人自水师蒙学的时候便认识了,还结拜了兄弟,是孙东符的左膀右臂。 孙东符坐在了座位上,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局促的宫帐军的使者,笑问道:“怎么,你们不准备坐山观虎斗了?” 使者一下跪在了地上,说:“世子容禀,实在是漠南新乱,彻辰夫人和乌日娜别吉都不在,我等着实没了主心骨,才想着按兵不动,等待秦王命令的,如今我等已经幡然醒悟,请世子爷给我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幡然醒悟?”孙东符神色一冷,问道。 那使者自然不敢隐瞒,连忙说:“是.......是额吉尔老大人出面,斥责了几位将军.......。” 孙东符冷哼一声,这件事他自然知道的,额吉尔从军中退了以后,叙功被授予了侯爵的爵位,封城就在宣德城,阿布鼐造反之后,曾派遣使者上门,要求其附逆,额吉尔亲手斩杀使者,表明对朝廷忠心,在听闻彻辰夫人的宫帐军按兵不动,且有人带兵投靠了阿布鼐之后,单枪匹马前往了宫帐军驻地,这才有了宫帐军这次出兵。 “好了,以往的事情我既往不咎,告诉你们将军,让他们继续向西运动,一旦叛军溃散,即刻追击。”孙东符说道。 使者千恩万谢的去了,而孙东符麾下的几个将军都是跃跃欲试,他们好不容易从诸多同僚之中抢得这次参战的机会,自然要立下大功的,此时正一个个摩拳擦掌,见孙东符一直不下命令,方正心只得说道:“世子爷,如今近卫军兵马已经到位,请世子爷指示方略。” 孙东符看了看战场说道:“命令两个炮营和林中的骑兵隐蔽,不得暴露目标,没有我的命令也不得开火出击,在我军各步营之中,京畿卫戍部队最为精悍,装备最好,便将两个营布设在西侧的谷场和高粱地里,护住我军左翼吧,其余营伍在环列高坡,修筑工事,拒敌固守。” “这......。”一群将领相互看看,皆是有些无法理解。 从战术上讲,孙东符的布置极为合理,毕竟在高坡以东不是沼泽地就是灌木丛,蒙古叛军都是骑兵,除非绕行二十里,否则绝难对大军右翼构成威胁,而左翼则是农庄和田地,卫戍部队装备精良,战力远超麾下这些二线部队,自然应该顶在那里。 众将不理解的是,大军为何固守待援,虽说仅有对方的四分之一兵力,但是没有认为这场仗会输。 方正心轻咳一声,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他是非常理解这些年轻将领们心情的,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出自陆军讲武堂或者海军学堂的将领,多是秦王嫡系的后代,等到他们上战场的时候,大仗和血战基本上打完了,即便是在如今的印度和中南半岛,大明的军队也在利用技术优势横扫那些土著,除了镇暴和清剿,他们几乎没有打过像样的战役,好不容易有仗可以打,又是在万众瞩目,世子麾下,如何能不激动呢,最好就是主动出击,一战而定乾坤,既能立功受赏,又能青史留名。 孙东符久在军旅,又何尝不了解呢,他环视众人,问:“依着你们,该怎么打?” 既然能从军校毕业,将军们指挥能力都是在水平以上的,一个个纷纷减让起来,有的像正面击破,有的想率骑兵侧击敌人的,一个声音都比一个大,建议虽然不同,但是方式确实殊途同归,那就是直接进攻,压倒敌人。 孙东符静静的听着,面无表情,他虽然年轻,却也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的本事,将军们也是不傻,见孙东符丝毫不意动,渐渐的也就闭上了嘴巴。 “你们说的都挺好,我丝毫不怀疑任何一个办法都可以击溃敌人,但是然后呢?”孙东符淡淡的问道。 “是靠我们仅有的一千骑兵去追杀八万骑兵,还是让步兵弟兄的两条腿去追,亦或者指望宫帐军那群三心二意的混账?”孙东符的声音提高了起来。 见众人低下头,孙东符指了指正在修筑工事的士兵说道:“看看你们手下的士兵,他们有栓动式的火铳和充足的定装金属弹药,炮营全都是能把开花弹打出十五里的后装线膛火炮,他们可以轻易的面对面击溃那些叛军,但是然后呢,这些叛军会四散而逃,骚扰掳掠周围的乡镇和农庄,而缺乏骑兵的我们却毫无办法,几万乱军,等完全控制住的时候,漠南会成什么样子,二十多年才建立起来的塞外明珠,就这么毁于战乱吗?这种胜利,我要它做什么,是震慑异族宵小,还是向朝廷夸耀武功?” “好了,都去各营布置吧,也先将军已经率领万余骑兵五日前便从张家口出发了,而额吉尔老将军也已经在漠南各扎萨克动员义勇和后备,三五日也就到了,那个时候再行进攻。”方正心站出来打圆场,摆摆手,示意所有将军都退下。 孙东符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停下,说道:“传我的命令,炮营不准开火,先让步营顶上,别几轮炮击把叛军打的四散而逃了,那群井底之蛙可没有见识过新式火器。”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这才散去。 五日之后,孙东符在侍从官的协助下穿上了盔甲,昨天晚上,来自也先和额吉尔的消息已经到达,二人一共聚拢了近三万人,还有沿着铁路开来的近两万主力也已经到达了战场,孙东符知道,漠南的局面就要在今日定论了。 孙东符骑上战马,到了最高处,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暗,登高眺望,叛军已经列阵完毕,骑兵在两翼,中间是大队的步兵,显然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叛军营中旗帜如林,沿着阵前摆开,七万多人,连绵不绝,若在二十年前,成吉思汗的后裔若有这般军力,既不会受东虏欺辱也不会被汉人羁縻了,可是二十年前的蒙古人就是一盘散沙。 “火箭营就位了吗?”孙东符问道。 方正心道:“昨日便从火车上卸下,已经进入修筑好的阵地,随时可以参战。” 孙东符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密布着云层的天空,感受了一下潮湿的空气,喃喃说道:“可不要下暴雨,当年在老哈河,若不是突然下了暴雪,东虏也不会再续命几年呀。” 这时,炮营的将军跑了过来,他指着阵前约么三里处的一个长满青草的小坡说道:“世子爷您看那里!” 孙东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阵前最高的地方,也接近战场的中心,事业很好,除了自己所在的高坡之后,都在其视野覆盖之内,有百余骑立马其上,周围一队队的军队向前经过的时候,都会高举武器,敲打盾牌,对着上面大声欢呼,在望远镜的视野里,一个年轻人正高举金色弯刀,对下面的士兵予以回应。 “定然是叛贼贼首阿布鼐!”炮营将军说道。 孙东符自然比他更认得阿布鼐,毕竟阿布鼐也算他儿时的玩伴,比他大了不过四岁罢了,但是与以往喜好华服彩衣的阿布鼐不同,眼前这个家伙不仅剃了头顶的头发,两侧编了辫子,还穿上了蒙古人的传统服饰,着实有些认不清楚了。 “世子爷,卑职的火炮可以轻而易举的打到那里,只消一轮齐射,管保让贼首身死道消!”将军难抑心中兴奋说道。 第514章 章三四 胜利 “这厮是要送往京城受审的,刑部早就准备以叛国罪问罪于他,哪能让你直接炸死!”方正心在一旁说道,以他和孙东符的私人关系,自然知道出征之前,彻辰夫人对孙东符的交代,但是他更知道,孙东符是不想杀阿布鼐的。 孙东符看了一眼,指着草坡之上那高高耸立的苏鲁锭大纛,问:“你的火炮能不能做到只炮击大纛,而不伤及贼首?” 炮营的将军看了一眼,大纛与贼首相距不过一百五十步,这个距离有些不好把握,他想了想,说道:“世子爷,能做到,但是不能在树林之外吊射,得直瞄射击!” 孙东符略略点头,看了看身边的空地,说:“调三个最好的炮组过来,就放在这里,一轮齐射炸了叛军的大纛,我记你大功!” 虽然不能一炮枭首阿布鼐,但是能炮击敌人大纛,率先震撼叛军军心,也是夺得头彩,将军立马去了,不多时,三门火炮被推了上来,这是最新式的后装线膛火炮,如今在大明军队之中也只是试装罢了,长长的炮管在炮手的调控下瞄准了远处的大纛,炮手静静的等待着上官下达命令。 蒙古军中,中间的步兵在号角声中加快脚步,这些士兵都是出自扎萨克图部落的精锐,前四日的战斗表明,让那些从忠于阿布鼐的扎萨克中征召来的家伙上阵进攻,简直就是瞎胡闹,他们不仅会在受到攻击的时候一哄而散,还总是遮挡炮兵的射界。 而这次不同,这些蒙古士兵大多去过西域乃至更西面的地方,与哈萨克人、乌兹别克人、阿拉伯人、突厥人甚至俄罗斯人战斗过,他们可以从容的面对火器。 鼓声急促了起来,步兵们加快了脚步,两翼的骑兵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所有进攻的士兵都屏住呼吸,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只有己方的火炮在攻击着,然而对面的明国阵地上一片死寂,三百步了,如果是在昨天,这个时候明国人应该展开齐射了。 蒙古士兵们继续靠近,一直到了百步之外,这个时候,前沿的士兵已经看清楚了明军前沿的情况,低矮的胸墙后面露出了一个个戴着铁盔的士兵,铁盔之下是一双双冰冷的双眸,散发这血腥和威慑,好似一头头择人而噬的野狼,而那一排排黑洞洞的铳口就是他们最锋利的牙齿。 在大部分的士兵看来,明军的阵型很怪,他们没有摆成方阵,也没有把工事修筑的极为复杂好形成交叉火力,眼前的工事只有一道壕沟和两道胸前,壕沟里和胸墙后面都是持铳的士兵,壕沟前只有一排沙袋,后排胸墙高于前排,这样就可以相互不影响的构成了三层火力,虽说如此布置,火力增强了,但是却把所有的士兵钉在了前沿。 蒙古士兵们正在疑惑之际,忽然震耳欲聋的炮声从工事后面的高坡上响起,尖啸声迅速掠过中间步兵的脑袋上空,锐利的声音让靠近它的人纷纷扔下武器,捂着耳朵满地打滚,许多人本能的下蹲,惹出了不少困难。 轰隆!轰隆! 几声爆炸声响起,士兵们扭转脖子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人受伤,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手指后方,惊声大叫起来,大家跟着回头一看,高坡之上,高耸的苏鲁锭大纛已经不见了,附近的骑兵四散而逃,刚才还站在那里鼓舞他们的大汗阿布鼐也是不见踪影。 是逃跑了,还是被炸死了? 一层阴影蒙在了所有士兵的心头,然而无论是哪种结局都会让他们崩溃。 “火铳上膛,预备.........!” 前沿的步营军官发布了射击的命令,哗啦啦的声音不断响起,所有的火铳都搭在了胸墙或者沙袋之上,与此同时,双方的鼓声、喊全都停止了,战场之上,一片死寂。 “预备!”所有的士兵喊了起来。 咔哒,咔哒。 清脆的上膛声音成为了战场上的唯一,当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对准蒙古士兵的只剩下了黑洞洞的枪口和雪亮的刺刀! 拥有面对火器部队经验的扎萨克图的士兵知道眼前的一幕是什么意思,齐射在即! 一瞬间,前沿的蒙古士兵慌乱一片,有人逃跑,有人翻滚,有人抱头痛哭,后方的督战队立刻上前弹压,但是这个时候,近卫军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声音压倒了一切。 “射击!” 砰砰砰! 一轮齐射让战线之上出现了一条长达四里的烟龙,雷鸣一般的枪声之下,一道道的橘色火焰在烟龙之中绽放,无数的子弹带着尖啸声射入蒙古军中混乱的阵型,弹头裹挟着狂暴的力量,飞快的旋转着,撕裂步卒身上的甲胄,钻出体内,带出一蓬蓬的血雾和一团团内脏,然后再撕扯下一个阻挡者的身体,连绵不绝的噗噗声音响起,前面的人死状还好,越往后越惨,穿透了人体和甲胄的弹头已经开始变形和翻滚,造成更大的伤口,还有搅碎更多的内脏。 “继续射击!” 近卫军的士兵们视野被火药产生的烟尘阻挡,但是他们却没有等待,而是果断的继续上膛,继续射击,一直把弹仓里的子弹全部打光为止。 与此同时,炮营和火箭营也开始发威,一枚枚火箭从树林之后腾空而起,如一条条火龙一样飞射到蒙古叛军的后队和营寨之中,爆炸产生的震荡波和弹片撕扯着周围所有的生命,每一次爆炸都能炸起无数血肉,而炮营则精准的打击阵前的蒙古叛军,在两翼的骑兵之中制造一片有一片的血肉地带。 当夏日的热风吹过前沿,把尘土和烟龙吹散的时候,阵地之前已经是一片地狱,浓郁的血腥味和臭气肆意的飘荡着,地上满是残肢断体,还有花花绿绿的肠子肚子,濒死的蒙古叛军在尸体堆里哀嚎着,而在后面,则是无数发命狂奔的蒙古叛军,他们扔掉武器,拆卸盔甲,抢夺马匹,尽可能的逃跑着。 炮声停止,火箭射光,而步营的冲锋号则适时的香气,成千上万的步兵大声呐喊着,涌出了胸墙跳过壕沟,人头在草原上跳跃,刺刀反射着光芒,近卫军迅速铺满了整个草原,收割着战场上廉价的生命。 苏鲁锭大纛倒了,阿布鼐大汗不知去向,前线阵列崩溃,两翼的骑兵损失惨重,这个时候,根本无人下命令,所有人都在亡命奔逃,没有阵列,没有纪律,只恨自己只有两条腿。 而在远处,三股骑兵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插入到了逃跑的阵列之中,把本就没有任何纪律可言的队伍撕的支离破碎,这些骑兵甚至不用劈斩马刀,只是呼喊‘跪地免死’四个字,便有无数的叛军扔掉武器,跪在地上,有些脑筋活泛的,还对身边的首领或台吉动手,想要博点功勋出来。 阿布鼐骑在显眼的白马之上,看着好似炸了窝的马蜂一样四处乱贼的士兵,喃喃说道:“完了......就这么全完了......。” 诺尔布的声音却响起:“大汗,快点换身衣服,换一匹马,随我逃命去吧。” 阿布鼐却好似魂魄丢失了一般,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任由几个人在他身上乱动,换了衣服,扔上一匹战马,牵引着离开了。 “去哪里?去漠北吗?扎萨克图部的精锐已经损折殆尽,剩下的那些人连龙城等地的驻军都压制不住,谈何封锁瀚海,那西去西域?被自己欺骗的卫拉特人能放过自己吗?”颠簸的马背上,阿布鼐脑袋里闪过无数的想法。 一直到大腿断骨处传来剧烈的痛感,阿布鼐才清醒过来,他耳边响起金铁交鸣之声,一颗脑袋翻滚到了面前。 是汉人追来了吗? 阿布鼐脑袋里产生了第一个想法,抬头一看,却发现正在互杀的全都是蒙古勇士,而眼前那颗脑袋,这不是自己的岳父,护送自己逃出战场的诺尔布吗? 战斗很快停止,满身是血的护卫队长走了过来,阿布鼐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护卫队长见阿布鼐出声,跪在地上说道:“感谢长生天,大汗终于清醒过来了。” 细问之下,阿布鼐才知道,自己已经失魂落魄了两日了,这两日来,他们血战三场,突出重围,从一开始的五百多骑,到目前只有三十余,许多死在了阻击追杀者的路上,还有许多见大势已去自行逃亡,而更多的消息传进了队伍之中,此次平叛的主帅,世子孙东符下令,抓住大汗阿布鼐者,免死罪,赏银万两。 这个消息很快引发了内乱,最后连诺尔布都动心了,因此才有了刚才一战。 “大汗,我们去哪里?现在怎么办?”护卫队长低声问道。 阿布鼐很想给出回答,但是面对眼前这个忠诚的男人,他欲言又止,因为此时此刻,他想的只有投降。 是的,投降!阿布鼐看到了生存希望,既然那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甥悬赏生擒自己,那么就不会杀自己了,等到了京城,就可以向姐姐淑济求情,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做什么,她都会包容自己,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正犹豫的时候,远处响起了马蹄声,一个背后插着两根羽箭的士兵御马而来,摔在了地上,喊道:“大汗.......四面八方全是敌人.......。” 护卫队长听得这话,拉着阿布鼐就要上马,然而不远处的火铳声音却让他不得不停止动作,所有人都知道,百步之外那近百骑兵手里的火铳不是玩具,若是再反抗,子弹就不是打在地面上了。 “你们是什么人?”对方之中走出一个独臂的中年男人,用高亢的声音喊道。 这个年轻的男人原本只是土默特中前旗的一个巡逻官,他手下有两百人,负责维护宣德一带的治安,这个职位源于他在李定国麾下作战时杀了四个俄罗斯人,损失了一条手臂,而他的麾下也多是退役的老兵,巡逻队算是朝廷的后备军,此次自然参战了。 中年男人得到斥候汇报才赶到这里,发现地上不少尸体,其中多是扎萨克图部落的,他以为阿布鼐一行是附近某个扎萨克的义勇队,如此才问道。 护卫队长见他们装束与朝廷的正规军也是不同,看样子更像是附近扎萨克的游牧民,于是说道:“我们是察哈尔部的,这位是我们的台吉,受了些伤。” 护卫队长原本想着,既然不是朝廷的人,那么或许可以躲过一劫,但是没曾想中年男人却喊道:“原来是察哈尔部的逆贼,就是你们这群蠢货,跟着愚蠢的阿布鼐挑起了这次叛乱,如果没有你们,大家安心过日子多好!” “就是,若非彻辰夫人和乌日娜别吉也出身察哈尔,我真的想把你们全部灭族。”另外一个人附和道。 “混账,你们不知道察哈尔部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大汗亲领的万户吗?”护卫队长恼羞成怒,大声斥责道。 那中年男人却无意与他们争执,骂道:“察哈尔的蠢货听着,跪地求饶者免死,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考虑。” 护卫队长走到阿布鼐身边,低声说道:“大汗,人人都在求生,怕是隐瞒不住身份,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您骑马离开吧,这里由我来殿后。” 阿布鼐却没有上马,而是扔掉了手中的半截木棍,盘腿坐在了地上,安然说道:“我不会离开的,阿布鼐虽然不是堂堂正正的英雄,却也可以安然接受失败。” 护卫队长跪在地上,满脸惊骇:“不,您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后裔,达延汗的子孙,如何能甘愿受辱,请大汗速速上马离开吧,只要您活着,苏鲁锭大纛就不会倒,孛尔只斤的血脉存续,将来会有人追随您恢复昔日荣光的。” “真的会有那么一日吗?”阿布鼐失神的问道。 护卫队长问道:“会的,一定会的!” “你不同意我投降?”阿布鼐忽然醒过神来,声音温和了许多,问。 护卫队长毫不迟疑,坚定说道:“卑职绝不会看着您被汉人所折辱,孛尔只斤的血脉永不屈服,卑职不会同意.......。” 他慷慨激昂的说着,忽然觉得心口一凉,低头一看,一把镶嵌了宝石的金色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而华丽的握把则握在了阿布鼐的手中。 “你不同意你就去死吧,我才不会死,我要活着,要活着!”阿布鼐的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把护卫队长的尸体推开。 “我便是阿布鼐,全蒙古的大汗,你们这群狗奴才听好了,让你们的世子孙东符来见我吧。”没有人帮扶的阿布鼐已经站不起来,他高举双手,大声喊道。 中年男子率队围了上来,看了看阿布鼐那张略显嚣张的脸,一记枪托砸在了下巴之上,中年男子骂道:“这个时候了,你狗日的还敢摆谱,大汗又怎么样,也得吃老子一顿揍!” 说着,他抬起仅剩的手臂,狠狠的砸了过去,其他几个人也围了过来,饱以老拳,阿布鼐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哀嚎不止。 第515章 章三五 宏图 半月之后,胡玉楼。 秦王府在兵乱之中被炸成了废墟,阿布鼐兵败之后,归化城又遭乱兵和趁火打劫的凶徒洗劫,许多府衙馆舍都毁于火灾,秦王在归化城几处产业,城外的问道庄园虽然幽静典雅,但处于云中峰上,不适合公家来往,倒是这胡玉楼,乃是归化城第一批水泥建筑,倒是免于战祸,被收拾出来,暂时当做世子孙东符的官邸。 云中一战,阿布鼐的叛军灰飞烟灭,这并不意味着大明西北疆域的这次反叛就此结束,实际上,孙东符在接这个差使的时候就知道,打仗容易治政难。 作为节制大明西北地区全权事务的将军,孙东符的任务可不是击败阿布鼐那么简单,他需要做的有很多,除了继续剪除当初支持阿布鼐作乱的诸部势力,便是恢复大明西北疆域的原有秩序,继而在漠南、漠北、西域、乌斯藏等地完成废藩置县的改革重任,按照孙东符的计划,自己至少要在西北呆一年的时间,实际上更为详细的工作要持续五年甚至于更久。 胡玉楼的主楼的大厅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军机处,西北地域的军政长官都出现在了这里,孙东符见人到齐了,冲一旁的参谋长官方正心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讲解西北的形势了。 方正心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朗声说道:“根据各方提供的情报,如今可以确定,包围五原城的准格尔部,进攻甘肃镇城的和硕特部都已经撤退,曹将军和余大帅都已经掌控了当地的局面,在目前的漠南,只有少数的乱兵还在作乱,而漠北的扎萨克图部的塔尔罗台吉向龙城的大都护雷伟投降,阿海将军控制了漠北的局面,已经试探通过固有的补给线和联络点,试探与西征大军取得联系,巴图尔珲与固始汗都在归化城派遣信使,声称是受到了逆贼阿布鼐的蛊惑,想与朝廷和谈。” 说到这里,分列两班做好的与会者全部嗤笑出声,且不说阿布鼐已经全都招了,还有那么多证人、证词证明两部早有叛逆之心,就算是真的被阿布鼐蛊惑、胁迫,朝廷也会抓到这个机会削藩。 “可能是拖延时间,为西逃做准备,阿布鼐不是已经和俄罗斯人私下联系过吗,巴图尔珲与固始汗在西面打了这么久,和波斯、奥斯曼乃至莫卧儿王朝都有往来,估摸着也有了退路。”方正心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孙东符坐在那里,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下来,对方正心道:“进军计划。” 方正心道:“军队分南北中三路协同进击,定在十日之后出击,北线是由阿海将军负责,领军两万,中路则是由曹变蛟将军总责,领军四万五,南路则是从藏区的怯薛军中抽调一万五千人,由巴库将军负责。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与李定国亲率的孤子军协同进击,准备在轮台一带围歼卫拉特主力。” “如何保证逆贼贼首不会逃脱?”孙东符又问。 “东厂已经安排了内线,请世子殿下放心。”坐在文官一侧,穿着像是理藩司的一个低级官吏的男人直接说道。 孙东符略略点头,又问:“阿布鼐呢,如何议罪?” 作为大都督府长史的林天奕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世子殿下,我们对于阿布鼐的定论是其受到巴图尔珲和固始汗的蛊惑,并被扎萨克图汗诺尔布与银佛寺的诺颜喇嘛胁迫,参与了此次叛变行径,这样的话,刑部不会论其死罪,但是恐怕会被监禁京城处置。” 看着孙东符脸上流露出的赞成神色,林天奕略略松口气,又说:“鉴于阿布鼐的身体条件,其先是在云中城受到爆炸袭击,又在投降的时候被义勇殴打,所以......至少要等待其身体好些之后再送往京城,如今阿布鼐尚在城外的近卫军医院里养伤,昨日的报告,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就这般处置吧。”孙东符随口答道。 林天奕微微点头,正要合上给军机处的奏折的时候,一个坐在会议桌末位的男子站起身来,有些激动的问道:“世子殿下,林大人,如果阿布鼐下狱治罪,我们该如何向蒙古人交代?” 孙东符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位大人面生的很,不知如何称呼?” 男人微微一愣,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的冰凉,他认识到自己可能得罪了世子殿下还有会议室中的许多人,却也知道,此时此刻不是退缩的时候,老实回答道:“下官是理藩司的军需科的员外郎陈清道。” 孙东符微微点头,心道难怪自己不认识,理藩司作为秦王治政瀚海南北的数百个扎萨克的机构,实际上就是一个小朝廷,而员外郎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此次会议若非设计大军进剿叛逆,需要军需补给,他还不够格参与进来。 “陈大人以为,我该给蒙古人什么交代?”孙东符淡淡问道。 陈清道脸色一红,环视众人,硬着头皮说道:“世子殿下,自北元灭亡,我大明承袭前元法统,蒙古再无皇帝只有大汗,然而近三百年来,也是一脉相传下来,前有成吉思汗威名赫赫,后有达延汗一统各部,蒙古族民对孛尔只斤既敬且畏,视之为黄金血脉.......。” 陈清道说着,却听到了孙东符敲桌子的声音,他才停下,想起这几日关于世子的风传,传言这位世子比秦王还雷厉风行,于是说道:“下官以为,还是莫要让汗位废除的好。” “笑话,孛尔只斤是黄金血脉不假,但是离了他我们蒙古人还不吃饭了?” “就是,阿布鼐倒行逆施,世子饶他一名已经是仁德了,难道还让他再居汗位吗?你陈清道莫非是阿布鼐的余党,在这里为其开脱的?” “下官绝无此意,请世子殿下明鉴。”陈清道没想到会是这般,连忙说道。 孙东符轻咳一声,众人才安静下来,他说道:“阿布鼐以大汗之名号令蒙古人造反,汗位是不能再设了,但陈清道说的是,孛尔只斤倒是黄金血脉,这样吧,一直以来,察哈尔都是大汗亲领,便让额哲继承阿布鼐的王爵,封在察哈尔了,日后便称察哈尔王吧。至于以大汗名义做的祭祀、法会等蒙古族务,便由彻辰夫人代行吧,陈清道,你认为这样如何?” 陈清道连忙道:“殿下圣明。” 孙东符摆摆手,说:“散会之后,你去理藩司把员外郎的职位解了吧。” 陈清道一听,心中凉了半截,身边也有人嗤笑出声,然而孙东符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无比艳羡:“废藩置县的事儿需要很长时间,这段时日,你便在我身边效力吧。” 接着,他站起身来,示意一旁的侍从官换了一张地图,新的地图被打开,范围比刚才的大了不少,从大兴安岭一直延伸到了里海一带,包含了大明的北部、西北和西部的所有疆域,当然,这些全都是已经完成实际控制、占领的区域,地图挂上去的那一刻,房间的气氛略微有些紧张起来。 废藩置县这件事已经风传数年了,无论官宦权贵都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但具体做到什么程度,如何做,一直是个机密,这个秘密一直保留在军机处的那个小圈子里,甚至于前线的将领也不知道会做到什么程度,今日与会的人中,只有林天奕有资格赞画这件事。 地图上七扭八拐的黑色线条将大明西北部的疆域分割成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区块,显然那是军机处计划建立的新的省级单位,也就是类似与大明的布政使司,然而,在这个地图上,除了中原、江南和东北部,包括大明北部、西部的布政使司的分界线都发生了改变。 比如,左翼许多部分并入了辽宁、直隶、陕西等布政使司,而宁夏、甘肃则从陕西布政使司独立出来,宁夏把后套和套内全都包含了进去,而甘肃则从原有的乌斯藏、朵甘都司及西域地区切割了许多土地,藏区进行了大分家,主要地盘被分为了西藏和青海不算,靠近东边的许多地区划归到了四川和云南。 大家最关注的漠南和漠北,则是分为了蒙古、北海、北庭、龙城四个布政使司,而广阔的西域则分为了天山、陇右、葱岭、哈密四个布政使司,而从俄罗斯人、哈萨克夺来的土地上也设置了三个布政使司,当然,更为广阔的地区西部区域则设立了恒罗斯和安西两个总督区,以方便继续向西开拓新的领土。 可以说,大明西部、北部的主要少数民族的聚集地都被切割,在任何一个布政使司单位之中,诸如河套、天山牧场、漠北牧场、七河流域等可以养活大量军队的地方,都被分给了相邻的两个布政使司单位,而在尚未王化或者依旧动乱的地区,如西伯利亚还设立了大量大都督府直辖的军事管理区。 孙东符借着地图,向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官员还是权贵,解释着朝廷废藩置县的条款,在场所有人都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大明一下子多了十五个省,未来至少还能再多十个,多十五个省就要多上百个州县,这些都是现实的官衔和权柄,在场所有人都能升一升职位了,但是忧的是,重要的经济区域和城市被分割,意味着利益被拆分,那自然是极大的损失,但即便是损失巨大,他们也要硬着头皮接住,这是大明的国策,秦王的意志,如今的西北已经聚拢了十万大军,还有至少相同数量的军队正在赶来,谁反对,谁就是铁蹄下的牺牲品。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内心都很沉重,他们预料到废藩置县是一场大变革,但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大规模的彻底变革,聪明人已经心中已经泛起了一个想法,或许这场突入起来,规模极大但是却没有造成巨大损失的叛逆事件就是朝廷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目的就是杀鸡儆猴,把这场大变革推广下去。 人们更想不到的是,秦王会把这仅次于开国定鼎的大事交给世子来做,这得需要多大的魄力呀,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做好吗? 待走出了胡玉楼,大家才和相熟的人私语起来,各自拉了一批人密谈去了,几个走得晚的发现,被世子单独留下的大都督府长史林天奕走了出来,这几个官员凑上前去,问道:“林大人,今日可得闲,下官定了几桌水酒,想请大人叙叙闲话,说起来,当年若没大人栽培,下官也进不了理藩司呀。”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林天奕本不应该拒绝,但林天奕面露苦涩,说道:“三位,真是不巧,世子交代了些差使,要去城外,改日,改日再叙。” 正说着,林天奕家的管家驶来了马车,林天奕开车门进去的时候,露出了里面各色礼物,多是些女人喜欢的绸缎、胭脂之类的。 “哎,林大人真是长情之人,进京十几年了,这回一次归化城还不忘当年的旧情人呀。” “徐大人,这便是你的不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嘛,当年林大人也是风月好手呀。” 几个人开着上官的玩笑,各自上车离开了,浑然没有发觉,林天奕的马车进了一处巷子,再出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换了一个人。 医院病房。 阿布鼐在昏昏沉沉中醒来,他感觉阳光有些刺眼,但是全身都是死沉死沉的感觉,根本抬不起手臂去遮挡,阿布鼐最终选择了放弃,忽然他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还活着。 半个月前,他被人暴揍了一顿,造成了内伤,其中剧烈的撞击让脑袋一直处于混沌状态,他费力的回忆着,大批的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从脑海深处涌出来,记忆之中是被那群暴民胖揍的痛苦,运送到归化城的颠簸,还有顺着管子流入体内的有些发烫的马奶,最关键的记忆来源于孙东符,那张看向自己的脸非常平淡,眼睛里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有些不屑,然而他的一句话却让自己如释重负。 “你不会死的,但是以后若再胡作非为,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丝毫不顾及自己是他舅舅的事实,也没有顾及孛尔只斤氏的颜面,但当得知自己能活下来的那一刻,阿布鼐感觉到仍然是庆幸。 “你醒了?”病房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阿布鼐感觉有些熟悉。 他费力的睁开眼,想要去看,但是眼前却是一片白光,哗啦一声,窗帘被拉上了,帘布造成的阴影里坐着一个瘦削的男人,他正捧着一本书在那里看着,神态闲适,动作优雅,阿布鼐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是林天奕! 第516章 章三六 终章 阿布鼐想要扭动脖子看一看周围,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在牢狱之中,肮脏的地面,潮湿的稻草还有手持皮鞭的凶恶狱卒,但是他扭转不动脖子,林天奕合上书,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微笑说道:“不要慌张阿布鼐,你还在病房之中,这里只有你和我。” 听了这话,阿布鼐微微一愣,继而有些猖狂的笑了,问:“你来做什么,蒙古一族已经彻底沦为了汉人的走狗,大汗之位保不住了,那些对时局有异见者或死或逃,一切都结束了,你除了羞辱我之外,还有什么呢?” 忽然,阿布鼐微微一愣,说:“我知道了,你是来恳求我的,恳求我不要把你那个肮脏的小秘密说出去,对吗?” 林天奕的眉毛挑了挑,微微一笑,却未曾发作,而是认真的问:“阿布鼐,你知道我和秦王的区别吗?” 阿布鼐眉头微皱,不知道林天奕是什么意思,林天奕却自顾自的站起身来,说:“二十多年来,人们常常称我为隐相,好事者认为我的才学、能力都不亚于秦王,野心家曾谏言我,既然秦王一个泥腿子老丘八都能定鼎一方,你林天奕也可以,但是,我却知道,我做不到。因为秦王是大局为重的君子,而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布鼐神色紧张起来,诧异的问道。 林天奕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从表面上看,世子比秦王更冲动,也更简单,实际上,二人从本质是一致的,他们有身为当权者最可贵的两种品质,顾全大局和讲原则,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恨你的就是世子,但是他依旧力主留下你的生命,甚至给予你一些自由,目的的就是笼络蒙古人,让政局顺利的完成过渡,然而,这两种最可贵的品质我却一个也没有,抛开以骗人的气质和学识不谈,在秦王一脉中,我才是那个最疯狂最不计后果的人,既然你招惹我,威胁我,那我就要杀掉你。” “不,你不能这么做,秦王世子已经饶恕了我,我是彻辰夫人的亲弟弟,秦王的小舅子,世子的舅舅........。”阿布鼐大声叫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欲罢不能。 林天奕拿起一个枕头,缓缓走过去,坚定的压在了阿布鼐的脸上,倾尽全力的按压着,一直等到底下的反抗消失为止,他掀开枕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张着嘴,眼睛瞪大的阿布鼐,林天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淡淡说道:“王庸其实最应该告诫你,我不仅是最不值得信任的,而且也是最不好惹的。” 孙东符接到阿布鼐死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近卫军军医院给出的原因是自杀,因为大家看到的是阿布鼐挂在横梁上的画面,显然,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畏罪自杀,而最终关于这次死亡,这便是如此定论的。 接到消息的孙东符正与身边的大员们商讨新设立的布政使司主要长官的人选,要知道,在此次废藩置县的主要的涉及范围内,除了汉人之外,蒙古人或者说拥有蒙古传统的各民族是主要的团结对象,在孙东符原本的权力分配中,汉蒙的比例应该是七比三,在得知阿布鼐这位末代蒙古大汗死后,孙东符果断调整到了六比四。 政治就是平衡与妥协。孙东符自小就听父亲孙伯纶如此教导,最终在此次废藩置县上大展身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逐渐的明白,这是父亲让给自己的政治功勋和培植自己的派系机会。 新设立的十五个省以及涉及地域更易的北部、西南各省主要长官都需要孙东符来提名,这些人注定要与孙东符结下恩义,再加上孙东符这些年在海军与海商之间的人脉,大明没有任何一个群体与他无关,这些都将成为未来孙东符开国定鼎的积极力量,孙东符也渐渐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三个月后。 忙碌了一个早上的孙东符正在书房休息,他洗了脸,正准备午睡一会,下午还要会见投降的卫拉特叛酋,没想到一阵杂乱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哐当一声,房门被踹开,孙东符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弟弟孙东兴。 “老二,你从广东回来了?”孙东符笑着问道,但是见孙东兴一身平民打扮,又是满身大汗,对侍卫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小世子的事儿谁也不许说。” 侍卫们施礼退下,孙东符把手中的毛巾扔给孙东兴,问:“怎么回事,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孙东兴抓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两口,说:“大哥,快与我回京城吧。” “出什么事情了吗?”孙东符神色紧张起来,示意孙东兴坐下慢慢说,他的心中却是泛起了无数的念头。 照理来说,孙东符可是如今大明西北的第一大员,回京至少也得等到废藩置县的事情告一段落,还要等朝廷的诏令,可不是说回就能回去的,如果朝廷或者秦王诏自己回去,也应该是拍使臣来宣旨,而不是让孙东兴微服前来,如此说来的话,京中定然是出了大事儿,但是什么样的大事需要自己回京,而自己一点风声没有听到呢? 孙东兴坐在了椅子上,说道:“大哥,你听了可莫要着慌。” “快说!”孙东符厉声喝道。 孙东兴缩了缩脑袋,只得小心的解释起来,原来问题出现在孙伯纶的病情上。 那日孙伯纶被刺杀后,虽然将养了半个月,已经可以下床走路,并且在王府之后处理一些政务,但是身体一直很虚弱,经常有会出现腹部剧烈疼痛,时常痛的走不动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孙伯纶体内没有取出的碎片在作祟,因此,孙伯纶把身处归化城中的林天奕召回,代理政务,但是伤情依旧是一天天的恶化,一直到出现昏迷的状况。 在太医和军医院的大夫会诊之后,认为只有冒险取出这块弹片,才能彻底解决秦王的病情,但是取出弹片本身就有非常大的风险。 虽说因为孙伯纶的重视,军队对于外科手术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也建立了一个相对完善的体系,并且在众多的战伤士兵身上进行了实验,再配合发明的青霉素等药物,挽救了大量伤者的生命,但是成功率仍然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在士兵身上,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比以往伤者只能听天命强的多,但是如今手术的对象是秦王,就不能这般考虑问题了。 没有人敢于说出来,但是人人都清楚失败的后果,身为大明真正的掌权者,秦王的殒命自然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变乱,这个时候,最稳妥的办法除了封锁消息,就是让秦王法定的继承人,世子孙东符在京中以备不测。 正因如此,林天奕特意差遣在秦王一脉之中最不起眼的小世子前来报信,以期在限制知情人的基础上,让孙东符赶回京城。 孙东符听完弟弟的讲述,思考之后,说道:“我知道了,东兴先回去吧,七日内,我必然抵达京城。” 孙东兴自然知道世子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西北还有许多大事要安排,他也不想参与其中,不待休息便返回了京城,待孙东兴离开府邸之后,孙东符命人找来方正心,将京城的变故简单说了一遍。 方正心听完,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问道:“世子的意思是,要动手了?” 孙东符冷冷一笑:“父王的脾气我最是了解的,如果不是事发突然,这种大事,是不会让旁人发号施令的,父王的身体状况肯定要比传言之中要差的多,作为儿子,我不能在身前尽孝,但却也不能让父亲半生的基业旁落他人!” “世子爷的意思是?”方正心试探的问道。 “你留下稳住西北的局面,我马上返回京城,和明勋一起处置这件事,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但若事发突然,还是要掌握京城局面的。”孙东符淡淡说道。 一日之后,归化城中传出孙东符感染风寒的消息,而孙东符已经率领二十余骑赶往了京城,先于他出发的是十余名传令使者,持有孙东符密令前往登州、旅顺和天津,秘密调集不死军的精锐,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掌控京城的局势,而如今京畿卫戍部队已经由不死军的两个营伍充任,京城附近多无成建制的兵马,倒也没有什么威胁。 然而,真正的威胁却不在京城,孙东符有威望、有能力,也有着勋贵豪商的支持,但政权更迭,权势更易之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呢,如今大明广有三十余省,海外更有无数的领地,旧臣在内而虎将在外,谁又能说清未来呢? 柱石崩塌,终究是帝国之痛。 孙东符一行疾驰千里,五日便抵达京城之外,其并未沿着官道前进,走了一条小路,经过城外一条溪流的时候,却见一老人证坐在石上,凭溪垂钓,已近冬日,小溪已经开始结冰,但老人就坐在那里,脚下的溪流里真有几尾小鱼,穿梭之间碰一下鱼饵,却不轻易下口。 老者却是不恼,双眼微微眯着,徜徉于无间的阳光之中,微微笑着。 孙东符驻马一看,一下便认出了这老者,走上前去,说:“原来是王老公呀,不曾想您却在这里等我。” 这老者正是天子身边的老奴王承恩,他却也没有回头,只消说:“世子远道而来,老奴倒是有几尾鲜鱼儿款待,倒也不算失了礼数?” 孙东符看了一眼王承恩身边空荡荡的鱼篓,笑道:“王老公说笑了,这鱼儿不咬钩,哪里来的鲜鱼呢?” 王承恩却道:“鱼不咬钩,是因为它们知道,香甜的鱼饵后面是狠辣的锐钩,老奴不着慌是因为老奴知道,这鱼儿终究是属于老奴的。” 说着,王承恩把手里的钓竿随手一抛,弯腰抓起几根细线,竟然有一张渔网直接把鱼儿兜了起来,竟然是一只没留。 孙东符道:“王老公这话说的深了,晚辈可不甚明白。” “明白不明白的,倒也没多大用处,老奴不过是残疾之人,也做不得什么大事儿,吃了鱼儿,世子跟着老奴去见见我家皇主子,自然也就明白了。”王承恩蹲在地上,收拾着那几尾小鱼,半个时辰的功夫,一锅鲜鱼汤也就出来了。 孙东符倒也不客气,与王承恩一道吃了,一行人骑马继续前进,经过昌平的时候,在皇陵之侧不远的地方,正筑起一座高台,周围彩旗招展,那高台尚且处于皇陵范围内,定然是得到了天子许诺才能动工的,孙东符询问王承恩这高台是为何事,王承恩却只是笑而不语,一行人行了半日,也就进京,孙东符则跟着王承恩进了皇宫之中。 对于皇宫,孙东符也不算陌生,幼年的时候也数次进来,对于各主要的宫殿都甚是熟悉,但王承恩前面引路,一路穿花拂柳,进入一座偏僻的宫殿之中,这里距离皇帝居住的宫殿,却因为规格低且占地小,在恢宏的皇宫之中并不显眼。 宫殿虽小却身为幽雅,孙东符在王承恩的引导下入内,皇帝正在左偏殿,站在书桌前,静静的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那画中是一对鸳鸯,非名家手笔,构图和题词也都是彰显男女之情的,除了书桌之外,占据了书房大半空间的倒是一个绣棚,榻上还有分别放好的针线,窗下还有一张小小的织机。 这间房子的布局与皇家的庄重典雅完全不同,倒是像极了江南殷实之家的布设,房间一半为书房一半为绣房,男主人吟诗作对,女主人织布绣花,满满的是家庭幸福。 皇帝转过身来,微笑对孙东符说道:“这是当年魏阉擅专的时候,朕与皇后居住之所,那时魏阉专横,皇后忧朕安全,一应生活用度都是其打理,虽然那时日子过的清苦一些,但是如今想起,却是朕这大半生中最惬意舒心的。” 孙东符笑了笑,握着剑柄的手有些潮湿,他解下佩剑,却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像放在哪里都破坏了房内的安静祥和,索性只得依在门边, 皇帝示意孙东符可以坐下,而自己也坐在了桌边,他轻轻拍手,王承恩送上的却不是茶点,而是一个粗糙的酒坛,面前的酒碗之中被淡黄色的酒浆灌满,散发出浓烈的辛辣味道,孙东符久在军中,立刻认出这是士卒常喝的土酿酒,用料粗劣,辛辣异常,判断这酒是否掺水的法子极为简单,便是用火灼烧,遇火即燃便是上品。 孙东符端起一杯酒,酒浆倾倒进入了喉中,一时面色红润起来。 皇帝也是如此,满饮一杯,才说道:“东符的心,旁人不明白,朕却是明白的,你虽然轻狂冲动,却是个至纯至孝的人,秦王不止一次的对朕说过,你是他一生的骄傲,朕也知道,你的一切努力都因为秦王,也为了秦王,包括这次提兵回京。” “你......你知道了?”孙东符诧异问道,若是皇帝都知道了,那还有人不知道吗? 皇帝呵呵一笑,说:“是知道了,但却只是猜到的。” “太祖皇帝有大恩于华夏,便开朝定鼎,建立大明。秦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身为人子,自当是为父考虑,此乃孝义之举,本无不妥,若朕非天子,自当为你击掌而歌,只是造化弄人,让朕身处与你父子的对立面.......,人再刚强,也躲不过命运的捉弄呀?”崇祯叹息一声说道,又自己倒了一杯,灌进了嘴里。 孙东符看着崇祯皇帝,却好似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今日皇帝之表现,与他认识的那位天子可是完全不同的。 “陛下今日召见于微臣,是何深意?”孙东符问道。 崇祯皇帝笑了笑,说:“你有意皇位,朕也真心禅让,如今秦王昏迷,正是上佳时机。朕知道,你此次提兵回京,无论秦王病情如何,都会行那篡位之事,索性朕禅位于秦王,既全你父子慈孝之义,也免朕囚罚之困,岂不是两全其美?东符进京的时候,已经见到皇陵之侧修筑的受禅台了吧........。” “秦王并无意皇位,而你却不想夺父之功勋,唯有朕主动禅让,天下定,百姓安,你也无需悖逆父命,两全其美。朕心意已决,若秦王得安,朕禅位于秦王,若秦王有失,朕禅位于世子,这天下.......,还是让你孙家立下新朝,再创一段盛世吧。” ...... 三日之后,皇宫。 孙伯纶从手术后的昏迷之中醒来,腹部还有微微的痛感,他忽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扭头一看,榻前跪满了人,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在喊。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天佑大秦,天佑大秦!” 孙伯纶听着那兴奋的喊叫,心中满是不解:“我已经是皇帝了吗?” 然而,一个人却端着托盘走到了面前,玉玺缓缓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本书完! 完本感言 《日月宏图》一书从去年开始创作,累积写了二百五十四天,今天终于完结了,恭喜自己,感谢读者,完本撒花,完本撒花!!! 当写下本书完三个字的时候,作者君的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因为这本书写了足足一百六十多万字,虽然当初构思这本书的时候,字数还要比这个稍多一些,但是我从未想过真的会变成现实,如今真的变成现实了。 《日月宏图》从名字来看,就是写明朝的,既然最终崇祯皇帝禅位了,那明朝也就结束了,本书自然而然的就要结束了,虽然仍有不少的遗憾和不足,还是请各位读者谅解吧,这是作者君第一本书,无论行文还是构思都是充塞着稚嫩。 作者君知道,主角这个名字被很多人诟病,最后了也解释一下,孙伯纶及孙东符的名字,前两个字都是作者君家乡的名字,至于为什么再加一个字,原因很简单,篇幅长嘛,哈哈哈。 正如终章之中,崇祯说的那样,人再刚强也躲不过命运的捉弄,人是如此,书也是如此,这本书得到了很多读者的认可和支持,作者君很欣慰,唯一遗憾的是,书的成绩一直没有达到作者君认可的地步,原因很多,不过倒也无可厚非,作者君是个新人,一书成神也只在深邃的幻想之中罢了,下本书希望更好,也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 《日月宏图》写到一百万的时候,作者君就开始考虑下本书了,朝代一直在唐朝和明朝之间拿捏不定,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继续写明朝,写出《日月宏图》中没有涉及到的领域,新书已经构思完毕了,大纲也差不多出来了,今天就上传,大家看到的时候可能就是八月了。 新书还是明末,但与孙伯纶在陕西发家不同,这次的主角会转移到海上,比上次穿越的还要晚,主要的时段是南明及以后的时段,总之一句话,敬请期待! 最后在这里感谢一下一路支持作者君走来的诸多读者,是你们一张张的票、一句句的鼓励让作者君坚持下来,也感谢一下起点中文网给作者君这个平台。 下本书,各位与风华扬帆起航,一起奋斗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