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悍妻:腹黑相公来种田》 第1章 第一章 穿越 “这小蹄子该不会死了吧……” 尖锐的声音响起,蓉绣心里一紧,连忙睁开眼睛,不小心扯到额头的伤口,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嘶……” “醒了!”王婆子敏锐的捕捉到那声抽气,转身直勾勾的盯着蓉绣,眼里满是厌恶:“你怎么不死!” 蓉绣茫然的打量着王婆子,和面前的房间。 这是……古时候的柴房? 难道……她被拐卖了? 她不过就趁休假的时候去玩了把攀岩,竟然还被拐卖了?这要是传出去,她这个第一军医的脸往哪搁? 就在这时,脑子猛地像炸裂般疼痛,周围人的耳语嗡鸣、大把的记忆簇拥而来…… 好半晌,她才缓过劲儿,目光呆滞的盯着面前一身布衣的婆子,她,这是穿越重生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不省心的,嫁进我们家一年多,好吃懒做,现如今,还给我们家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 见她呆呆傻傻的模样,王婆子就来气,当初她怎么会鬼迷了心窍,做主娶了这么个废物玩意儿进家! 她好吃懒做?蓉绣微微皱眉,她接收了原主的记忆。 自打原主嫁进这个价,婆婆也就算了,就连小姑子都没在洗过衣服,袜头都是她给洗的! “娘。,你看她又呆傻了。这样子我哥哥归家,一定会嫌弃的吧。”小姑子桂芬黑胖的小脸上满是嫌弃。 “先别说傻不傻的,身子瘦跟竹竿一般,连个农活都做不了,能有什么福气,村里算命的说了,她五行带煞还克着你哥哩。”王婆子翻了个白眼,嘴里不停骂骂咧咧:“本想着让她去做客妻,给家里赚点银钱,也算是她功德一件,谁知道她……” 听到这话,蓉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功德一件? 什么客妻?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让自己妻子去伺候客人。换句话说,跟花楼女子的活计差不多。 “婆婆说话可要讲良心!”她冷着脸开口道:“自从嫁入你们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洗扫,都是我在做。” 她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是她给的。她的嫁妆,也被婆婆贪污了,稍微有些闲暇时,还要做做刺绣变卖,补贴家用。 “呦。”王婆子一瞪眼睛,不敢相信的盯着蓉绣:“我家养着你吃喝,你做点家务活儿,还长了脸了?” “行了,我可不想听你们扯这些。”一直坐在椅子上,肥头大耳的锦衣客商杨声呵斥,黄豆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 他指着头上的伤,凑近王婆子:“就说这事怎么办吧!” 蓉绣这才注意到那客商,兴许是收到原主记忆的影响,这会儿看到那客商,恨不得食其血肉! 王婆子有那荒唐的想法,可真要实行,也是要有人配合的。 而这个客商,自打进了家门,一双眼睛就黏在蓉绣身上,拔都拔不掉。王婆子便做主,跟这客商说,让自家儿媳妇此后他,银两给不给的无所谓,只要他日后多多照顾她小儿子的生意。 蓉绣被骗进房间,那客商明知道她不是自愿,却还要用强。逼的蓉绣不得已,拿砚台砸伤客商,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 “这……”伶牙俐齿的王婆子瞬间哑巴了,低头盯着地面,死活不敢看那伤口。 客商看了眼蓉绣,被蓉绣恨恨的剜了眼,吓得连忙收回视线小声道:“既然事情都这么出了,你家儿媳也受了伤,我不多做追究,赔偿我五两银子,这事情就这么打发过去。” 说着,他蹭着椅子往后躲了躲。 这个女人在他前面撞了墙,他探了鼻息,分明是死绝了,怎的才一会儿功夫,便又活了过来,邪性的紧…… “五两银子?”王婆子夸张的尖叫,声音刺的耳朵生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五两银子,那可真的是要了血命了,我们家哪有银子啊……这是要活活逼死我们一家老小啊……” 自作自受。蓉绣默默垂下眼帘,不愿搭理王婆子。 先前王婆子骗原主嫁妆时,就用这招,又哭又闹的诉苦,原主心底良善,架不住一大把年纪的人,还如此辛苦,就傻乎乎的把嫁妆一件件送给王婆子。 哭了许久也未见蓉绣动容,王婆子瞬间收了声,噌的窜起来恶狠狠的朝蓉绣啐了口:“就知道你这小蹄子不是个好东西,老婆子我都快被人逼死了,你一点动静也没有。” “婆婆自己作出来的事,恕儿媳实在无力帮衬。”蓉绣也不在意,强忍着心里的笑意,淡淡的说道。 “娘,你跟她说这样多干嘛。”桂芬不耐烦的将王婆子扯到身边,意味深长的提醒道:“现在她已经醒了。” “醒了有什么用,还不是没……”话没说完,王婆子突然一巴掌拍在额头上。转而一脸谄媚的望着客商:“贵人,贵人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儿媳已经醒了,我把她捆了,给您送进屋里,保证不会在伤到贵人。” “把我捆起来送进去?”蓉绣一愣,怎么都没想到王婆子竟然能如此丧心病狂,又气又恼的骂道:“你这算是逼良为娼啊,还是自家的媳妇儿,你的良心给狗吃了。” 王婆子从没见儿媳这般有脾气过,顿时有些懵头,回过神来撸起了胳膊挥手往蓉绣身上招呼:“你个小贱蹄子,竟敢这么跟老婆子我说话,反了天了!当初看你可怜,才做主娶了你进门,你不知感恩,反倒恩将仇报!” “我是个闲人,这家中老小,吃穿用度是谁给你们做的,就是老二家的浣洗衣裳都要给我送来!”蓉绣气涨红着脸,她真是在文明社会呆久了,还不知道人可以恶劣到如此地步。 王婆子被冲撞,气急败坏的在柴房找物件儿要抽打蓉绣:“你当真作死不成!当真以为老婆子我奈何不了你是不是,今儿我就是打死你,也没人能说个不字!” 这倒是气话,但蓉绣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身体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她是气糊涂了,忘了这是什么朝代。 古代女人地位低下,客妻这种风俗虽丢人,却是和规矩的。王婆子若真把她打死,顶多落个恶婆婆的名声,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更何况,原主的娘家早已没人了,连个讨公道的人都没有。 见她不说话,王婆子只以为能拿捏到她,忙招呼着桂芬找绳子捆人。 “放开我!”蓉绣回过神儿,那麻绳已经勒在身上了,她又是一惊,挣扎着想起身。可她一身擒拿技巧,奈何原主身子虚弱,半点也使不出来:“你们如此,我要去衙门告你们!” “还有你!你们做的这些丧天命的事,我就算是做鬼都不放过你们……”蓉绣拼命挣扎着,粗糙的麻绳在胳膊、手腕处勒出道道红痕。 “少在这唬人?”商贾整了整帽子,原本心里那点忌惮,被美色冲没了。 这个女人生的确实漂亮。 刚碧玉年华的岁数,一双桃花眼生的动人,秀眉弯弯显得格外水润,腰间被勒着,反倒涨的脸颊处有微薄红晕,似是打了绝佳的胭脂妩媚动人,引人无比的怜爱。 “我要告的可不是县令,是阎王爷,你刚才摸过我的鼻息,忘记了?”蓉绣哑着嗓子,故意装神弄鬼。 腰间被勒的越发痛了些,低头一口咬在桂芬耳朵上:“再不松手,我把她耳朵咬下来?” 到了这时候,她也顾不上能活不能活的,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些杂碎这般欺辱她! 桂芬疼的哭嚎,鼻涕眼泪很快花了脸。 看着这般狠戾的女人,客商心脏颤了颤,这世间哪有如此凶悍的女子?还是个死而复生的人…… “得,我认倒霉,我认栽,银子我也不要了,我这就走。”细细想来,客商一阵后怕,连连摆手,头也不敢回的跑走。 “反了!还真是反了你了。”王婆子抡圆了胳膊,想要朝着蓉绣掴去。 蓉绣躲不了,只好牙口使劲,小姑子便顿时又一声哀嚎:“娘,救我,好疼啊……” 王婆子看着自家女儿的耳边已经是被咬出血印子,这脸若是花了,以后定时没有好婆家,怒目圆睁说道:“再不松嘴。都不必我家成奚回来,我就以不孝公婆,苛待姑嫂,打杀了你!” 第2章 第二章 归来 没了客商这个恶心事,蓉绣也不想死,她苦涩一笑。 果真,在这朝代,女娃子的地位实属低微些,她如今又没了娘家,若是真一只独苗是没有去处了。 只是这母女欺人太甚,她心头恨意实在难消! “住手!”头顶一记惊雷,将他们三个女人吓得不清。 王婆子先抬头,起先并未敢确认,片刻后顿时眼含热泪,就要冲过去呀:“我儿啊,成奚啊。你可是回来了啊,娘都要想死你了。” 蓉绣都不知何时,身后就站了这么一个人,自己喉咙被他扼住,牙关再也使不上力气。 蓉绣懵然。缓缓的松口,自己电视剧看的再多些,那些男主都比不得他半分俊秀。浓眉横扫,身姿纤长,还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比自己高上一头不止。 成奚,苏成奚?原主的夫君不就是苏成奚? 蓉绣挣脱他的束缚,后退了几步瞧瞧打量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夫君,原以为这样的婆婆,指不定生个什么歪瓜裂枣,却不曾想苏成奚倒是一表人才。 现代的她万年单身狗的命,不成想一朝穿来,竟然有个这么帅气的相公? 只是不知道这个皮囊好看的夫君,品性怎么样,这种母亲带出来的孩子,怕是好不到哪去…… “那个女人是谁?”苏成奚伸手,白净的骨结分明,手背却躺着一条蜿蜒的疤痕,延伸到袖口。 桂芬捂着耳朵站在一旁,恨恨的瞪着蓉绣,却在不敢上前:“她是娘亲给你娶的媳妇儿,她家人都死绝了,娶妻时候可便宜了,当时大哥已经上京,就办了个过场给你定下了。” “儿啊,不管她。”王婆子蹭了蹭脸,拉着苏成奚的衣袖:“那科举考的如何了,咱家是不是就要富贵了?” 苏成奚蹙眉,自己方才回家不过落脚,关切自己话倒是没问一句,不过从小就这样,他也是习惯了。 “落榜了。没中。”他叹了一声,沉声道。 读书人?缩在角落的蓉绣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苏成奚。 小麦色的皮肤,怎么也不像是常年混迹书院的书生,反倒像是奔波在外,日晒后的面貌,眉头坚毅棱角分明,书卷气中多了些洒脱。 到更像那些被她诊治过的军中青年。 “落榜了……哎呀呀,娘还在家盼着你能出人头地,当初那先生说,取个好名字,就能高中做状元郎。”王婆子的热情顿时浇灭了不少,脸上顿时愁容。 说罢转身,顿时一巴掌聒蓉绣的脸上,她都没反应过来,就挨了这么一巴掌:“都是你害的,瞧见没我儿子都没考上功名,你这害人精,怎么不去死。” “娘!”苏成奚挡下她娘亲接下来要打的巴掌:“我未考中,关她何事!” “你护她作甚!”王婆子气呼呼的甩开苏成奚的手:“自打她嫁进咱们家,就克的咱家不得安宁,克的你落榜,我还不能打骂两句了。” “她进门后好吃懒做,刚还想偷汉子,你如今回来了,正好做出就休了她吧。隔壁村的翠花,娘瞧着就挺好,倒时你再娶了那个。” “你既然没考中,就跟着你二弟学着做买卖。你二弟现在有出息了,你跟他也是能赚取银钱的。”王婆子眼角略过蓉绣,客妻的事可万不能让苏成奚知道,赶紧把这丧门星打发走。 “婆婆这么说话,不怕天打雷劈吗。”蓉绣差点没被这话气死,忒不要脸了! “瞧见没?这媳妇儿就是这么欺负我这老婆子的。你在看你这妹妹,耳朵都被她要咬伤了。这样的媳妇儿,不留也罢。”王婆子装作一副可怜样子。 “我欺负你们?”蓉绣气红了眼睛:“一日给我一顿剩饭,好吃好喝的都你家大丫头跟二儿子,家中大小活都是我来做,说我是好吃懒做,天老爷在上,它都瞧不过你这么说话。我为何要咬你家大姑娘啊?你敢不敢说说?” 她小心的凑到苏成奚身边:“夫君,您瞧我额上这伤。婆婆教训儿媳,天经地义,我没话说。可婆婆让我去做客妻,如此腌臜的事,我怎么能答应,我不能对不起夫君,便只好以死相逼……” 苏成奚瞳孔微缩,眸色深了深。 虽说这媳妇不是他亲自娶得,可到底也是他名义上的媳妇,他娘竟然让他媳妇去…… “不是……那算命先生都说了,她于咱们家,不利啊,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所以莫要管其他的,一个女娃子,休了吧。”王婆子手上抹着眼睛,心里也知道理亏,不敢去看大儿子的眼睛。 “哦?那算命先生如何说的?”苏成奚瞥了一眼蓉绣,她生的娇小,不像是那种会欺负人的样子,一双含情目,好看得很。 “人家算命先生说,她没有生儿子的命,而且啊,还会影响你二弟做生意,果真呢,你二弟近来啊,忙累的很,前几日刚出了门。”王婆子说的一本正经。 “给我取的媳妇儿,竟会影响了二弟?”苏成奚冷笑一声,他自己的娘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最清楚。生不生儿子她也并不看重吗,影响了她的小儿子赚钱,这般便心疼起来。 跟自己那二弟,差了不过隔岁,好吃都是先供着小儿子,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偏是执拗的,为着没少受过苛待。所以也惯知道母亲是个什么秉性。 “不是,我主要是怕这丫头耽搁了你,你看,她进了家门,你果真你是没考上功名。那算命先生说的也是真的。”王婆子看着自家儿子脸色阴霾吓人。方才那声音冷的吓人,引得她一阵寒噤。这才赶紧转了话。 “你儿两年未归,我跟个鬼生娃娃啊。”蓉绣说这话也没觉得羞怯,反倒是有些理直气壮。 苏成奚耳根微红,扫了眼蓉绣,这小媳妇,得了人护着,性子还有些泼辣。 “你瞧瞧,说的这是什么胡话。”王婆子臊的捂脸,又怕蓉绣蛊惑了自己儿子的想法,继续道:“你就算不听算命先生,你该看看你小妹,瞧瞧那小耳朵,被咬成了个什么样子。” 蓉绣气的恨不得抽这老不死的,可只能生生忍着。衣袖下恨恨掐着自己掌心,挤出几滴泪珠儿,一副梨花带泪的摸样:“婆婆是铁了心要将我置于死地,把白的成黑的您这一把年纪,怎么能如此险恶。” “相公看看我这头,我胳膊上的勒痕。我不愿对不起夫君,愿以死明志,婆婆却不愿得罪那客商,竟要将我绑了送到人屋里去……”蓉绣摸了摸头顶,掌心的血痕犹显,像是条蜿蜒的长蛇。 “当真?”苏成奚蹙眉。 能为了他面子求死的女人,倒也是个列性子,值得他呵护。 只是他终究不敢信,他不过离家两年,他娘竟变得更加恶劣,不讲道理了? “我这……”王婆子语塞,顿时不知该如何辩解,眼神恶狠狠瞪着蓉绣。 “总之,娘就是要你休了她,到时候再给你找更好的。听话。”王婆子说道最后,已知理亏,便开始胡搅蛮缠。 蓉绣明显瞧着那相公还是向着自己,便学着电视上,使出最后绝招,眼角梨花带泪:“夫君,婆婆不待见我,执意赶我出门,为了你与婆婆和睦,蓉绣愿意成全。我既嫁做你的人,自然便为你收好清白,拿了休书我即刻就走,寻个没人了结自己便是。” “听见没,你这媳妇儿都让你休了她,你这无功无名的,有每个钱财,这样的女人都看不上你了,快些赶紧写了休书吧。娘给你找个真正中意你的。”王婆子像是应不懂好赖话似得。 “她未做出太多差错,您也不知道我二人脾气合不合适,就要休妻,可是有些太欺负人了?”苏成奚捏捏眉心,自己的娘,果真又很毒了些。如今这一对比,高下立见。 “就是欺负她了,你若是不休妻啊,就别认我这个娘!”王婆子铁了心肠。 “好……好,好。”苏成奚当真是气笑了,在外两年,也练就了一身喜怒不便于外的本事,今个儿却是实实在在被自家娘气着了:“只是我这新妻未犯七出,若是强行休了,我是要坐大牢的。” “当真?”王婆子不懂这些,狐疑的盯着苏成奚:“官家竟这么多事,我休自家媳妇,跟官家有何关系,竟也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了罢了,你休了她,娘让你二弟跟牢里打点打点,你很快便能出来的。” 蓉绣嘴角一抽:“……” 都说虎毒不食子,这老婆子简直坏到家了。为了欺负她,儿子都能搭进去。 可说到底,原主事事恭顺,并没有得罪过王婆子,怎的这么招她恨?思索了许久,只有一个荒唐的理由说得通。 人,一旦习惯欺负一个人,到了最后,就算没有深仇大恨,也会恨到想弄死那个人。 第3章 第三章 分家 “恕儿不孝,儿不愿入大牢。既然你们婆媳这样不和,我倒有个法子,正好可解了你们这矛盾。”他深吸口气,将蓉绣拉到身后护着:“为防母亲天天见着心烦,不如就此分家。” 分家?! 蓉绣眼睛一亮,若非场景不合时宜,真想大呼三声夫君威武! “分……分家?分不得!分不得!”王婆子一慌,一把拉着自家大儿子:“你是我儿子,你若要跟我分家,十里八村的人,要如何看我,不分!” “如此这般,你就不会见着这女子了,况且,我如今的情况也不好娶妻,这样不算的最好的结果?”苏成奚似笑非笑。 “我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读什么书,坏了心思还赚不上银子,现在还跟娘生分了,看老二,又出息有知道疼人。”王婆子的嘴就跟松了的裤腰带似得,什么话都往外冒。 蓉绣看得清局势。现如今啊,若是想过些安稳日子,定是要跟着这个帅相公。 若是分家,正好脱离了这坏心眼的婆婆。 “夫君,蓉绣不怕吃苦,夫君莫要丢下蓉绣。”蓉绣忍着得意,学着戏文中里,做出一副娇滴滴,小心翼翼的模样,扯了扯苏成奚的衣角。 苏成奚回头,入眼便是那双小鹿般无助的泪眼,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朝着王婆子拱手:“儿子谢过娘亲给我娶的媳妇,我乏了。先回屋,明日我们就搬走。” “你等等。”看着苏成奚要往门外走,顿时一把拉着大儿子,哭丧着脸道:“这家分不的,你二弟没在家。这事得他在家才成。” “他在或不在家有干系吗?娘何时亏待过二弟啊,如此正好也能多分些。”苏成奚阴冷一笑,像是的笃定了自己说的话,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走了。”苏成奚低手,握着蓉绣的手腕,手心温热,心都要被暖化了一样:“你的头要紧吗?” “没,没事……”蓉绣被盯的有些脸红,愕然低头这才发现路边竟然是遍布的艾叶草。 这也难怪,寻常的村落都有这些药草,只是不值得会将它认成杂草。 这确是个好东西,有止血化瘀调理阴寒的好作用。 蓉绣低头,拔了两根嫩叶,捏碎了捂在伤口上,一连串的操作行云流水。鬓角两处伤痕微微够不到。 苏成奚看在眼中,扯过她手心的药汁低头轻轻的覆撒上。 “别动……” 蓉绣一机灵,他的手很轻,比自己的力道要温柔百倍,像是在拨弄一根细碎的羽毛,生怕多一分力气让她白白挨了苦楚。 “你懂医术?”苏成奚就站在身边看着,那女人的样子一看便是老手,有十足的经验。 “略懂些。”蓉绣点头,嘴角淡淡勾起,夕阳渐落,映的她脸色微红,有些醉人的芬芳,这对自己来说,可不就是小菜一碟,她前世也是作战部队随行的军医,多少惨烈都伤都在她手上得以治愈。 “那屋子有血腥气,我先去收拾收拾。”蓉绣被盯得心头发慌,随便找了个借口,往屋里跑。 苏成奚蹙眉:“方才不是挺厉害,还要跟鬼生娃娃,这么一会儿竟然就变了性子。” 房门渐开,看着屋内重重,苏成奚即便脑中过过一番刚才的经历,还是有些震惊. 满地的碎瓷片,一侧房梁上,便是血痕,流淌而下已经干涩。 “交由我来。”苏成奚眼里闪过些心疼,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妻子,竟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真是胆大。”蓉绣看这案发现场,叹息道。 有了原主的记忆,本以为原主是个软柿子,竟不知道在那副柔弱外表下,竟然隐藏了个这么烈的性子。 这种女人,若是进了部队,绝对能磨练出一把好手。是可惜,红颜多薄命…… “我来。”苏成奚无声的谈了口气,从背后绕去,手上握着那扫帚,远远的看去,像是要把她圈怀中。 嗅到他身上淡淡艾叶的味道,蓉绣蹭的一下红了脸,被苏成奚小心的推到床边坐着。 “你若是跟着我,往后要过清贫日子里,你可有准备好?”苏成奚低声问道。 他娘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是他提出的分家,娘那边只怕什么都不会让带走。 “你们这儿都说出嫁从夫,我嫁了你,清贫也认了。”蓉绣星眸闪烁的盯着苏成奚。 跟着这样明事理,又帅气的人,她应该能生活的轻松些。 “我们这儿?你不是也是清河郡人?”苏成奚略见端倪,总觉得自己这媳妇儿思维未眠也太过跳脱些,跟寻常的村妇明显不同。 两人闲聊些碎语,倒是十分投机,和着夜色一人睡在一个床边,倒是无甚别的花花事发生。 主院中,王婆子跟自己女儿满面愁容。 桂芬搅动着手指,看着那大嫂子得意至极的离开,心中便一股无名火,这若是给她飞上枝头做凤凰,那自己欺负事情岂不是都要被千倍万倍的常换回来。 “娘啊,这若是真的分家了,咱么以后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吧。看着大哥当真是相中了蓉绣嫂子的。”桂芬小眼睛带着贼光,算计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可不是,你瞧那眼睛,一看就是狐媚子转世。你哥跟着她,怎么会有好。”王婆子捂着胸口,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 “其实也无妨的,我大哥刚回了家,身上又没多余钱粮,你不非给他家常,分家想要过下去,那不是痴人说梦,倒是他胳膊拧不过大腿拗不过您,定然就收了这心思了。”桂芬直佩服自己想法,这算是当下最好的扼制法子。 王婆子激动,现在没了老伴儿,可不是这家里都是她说的算,满脸的喜色道:“你这是个好主意啊。” “那娘亲晚饭可要给桂芬多加一勺猪油奖励我给娘亲相法子。”小姑子舔了舔嘴角,她娘新熬了猪油,喷香的很。 “明日请来村长,我要把这阵仗摆的大大的,先给那小子个下马威。”王婆子一副得意。 隔日清早。 果然院中来了多人,苏成奚有晨走的习惯,回院门之后被满院的人吓了一跳。 “你说了分家,如今我把村长都请来了,你可满意了?”王婆子数落着,一边埋怨这事儿是自家媳妇儿挑动气的。 蓉绣被两个胳膊婆婆交好的妇女压挟在一侧,一副要刑讯逼供的摸样。 “你现在答应休妻,我还是能考虑分家的事。”王婆子一副高高在上摸样。 “我说王婆子,你这事情做的也有些太过了,你这大媳妇儿多好的人了,家里何事要你但担忧过啊。”一侧的姑婆子有些看不过眼。 “可是呢。你这事情你还是在想想吧。”村长都跟着有些看不过眼:“你在那田间地头劳作,你这媳妇连吃喝都是送到跟前儿的,就是亲闺女,也不能日日都这么顺从的。” 本事觉得能说几句话的,却不想竟人人倒戈。 “我昨日都说了,这妻我认了,分家就成。”苏成奚无奈,如今当真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扯开那两个婆子,手上微微撑着蓉绣的身子,两人站的挺直。 “你如今没考上功名,若是安安分分,我还能让招财带带你做生意,你若是执意要守着你那媳妇儿,那就别娘狠心了。”王婆子掐着腰,恶狠狠的开口:“你看你二弟招财,都往家里添置了多少银钱,我给你养着这么个媳妇儿,如今你一回来就是这么孝敬我的?” 苏成奚本不想将事情做绝,只是她娘王婆子做这事情,未免太过让人寒心。他闻言,眉眼微微暗淡,即便知道娘不疼自己,还真不曾想到会在这众人面前挖苦着。 “相公是上京赶过考的,即便是落榜,那也是才人,日后也是能做先生的,一口一个你家二儿子的,苏招财那般的好,你跟他家过,正好分了家我们不碍您的眼。”蓉绣躲在苏成奚身后,底气倒也足了些。 “你瞧瞧……这什么世道,苍天白日的骂我这婆婆。”王婆子又当着众人面上,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摸样。 “婆婆,说话可是要凭良心的。既然大家伙都在,我对婆婆可有半点不敬,往日也好,今天也罢,何曾有过?” 蓉绣深吸口气,从苏成奚身后钻出来,扫了眼在场的人:“可我那般伺候婆婆,婆婆还要逼我去死,好在相公仁善,愿意留我。日后谁若是再说我相公半分不好,我便站在他门口骂到天黑!” 不就是泼妇的名声嘛,原身就是被人欺负惯了,现在换了她,也该改头换面做了恶霸试试。 第4章 第四章 新家 苏成奚一愣,心里猛地一暖,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这般护着他的。 看着拦在他面前的娇小身影,莫名的,眼里多了层宠溺,嘴角也勾了勾。 蓉绣还想再说什么,被苏成奚拉进怀里,脑袋被按着埋在他胸口:“既如此,我就遂了您老人家的愿,我二人分毫不取。我二人净身出乎。” 感受着胸口的震动,鼻息间充斥着男人淡淡的皂角香,蓉绣心脏剧烈跳动着,脸上一片滚烫。 可缓过神,听清楚他的话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相公怕是个傻子,他们净身出户,什么都没有的情况,等着做野人,还是等着饿死? “别啊,该是你得的,为何不要啊。”她扯了扯苏成奚的衣角,悄咪咪的耳语。 “无妨,我总会护你周全。”苏成奚搂着她腰身的手紧了紧,坚定的沉声道。 “好,不要就不要。”蓉绣小脸又是一红,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好啊,既然你铁了心要这小狐狸精,净身出户那是最好。”王婆子咬牙,事情熬成现在这个境地,大儿子定是靠不住了,往后依靠的还是她家老二。 “王婆子,你这等说,属实有些过分了。”村长皱眉。属实有些看不下去。 分家之说常见,你儿子并未曾犯了过错就净身出户,怎么会有着呢狠心的娘亲。 “就是,你儿方才回,你什么都不给,这往后日子要怎么过。”两侧的婆子跟着议论。 “行了,你们这群臭婆娘嚼舌根子的祸,都知道什么?”王婆子四下都被指责,涨红着脸,一手叉腰,指着四方大骂:“谁让你是我儿,家里的财产,多少也会分你,后山脚那块地,就分给你们。” “王婆子,你这是可真有些丧良心了,山脚下那地想来都是没人耕种的,泥土板结连收成都不会有的。”村长长叹一口气。 “可不是,王婆子您这是欺负你家大儿子没下过田地,欺负老实人。”旁边的婆子不知不觉跟蓉绣站坐一团,大家说话都还是摒着良心的。 “我家就是穷,那块地可不算是小的,爱要不要。”王婆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着请出村长强压一头,如今,反倒是自己成了笑柄。 “蚂蚱在小也是肉啊,相公,咱们若是现在净身出户,都没个可以留宿的地方。”蓉绣小声提点一句。 苏成奚低头看了眼窝在自己怀里,小脸通红的女人,心里一软。他露宿倒是无所谓,可女人娇弱,只怕她吃不了风餐露宿的苦:“如此谢过母亲大恩。” “成奚啊,可别谢了。你娘这是要将你们这一双苦命鸳鸯逼死啊,那地方当真是重不得田地的,你如今刚回村子,何事都不懂,若是需要菜种子,去我家来拿,我送你些。”李婆子终是看不下去,拉着蓉绣左右说了些何体己话儿。 “既然是分了家,那剩下的事情咱们就该理论清楚,咱家还有个没出阁的丫头,娘呢也老了,还是需要你们恩养的,以后啊每个月都要给我送上一百文钱五斗米。” “五斗米,你们娘俩能吃得了五六十斤的粮?”村长揣着手左右为难。 “是这逆子要跟我分家,我家老二可没有,他家两口子也是长着嘴要吃喝的,你们都懂什么,行了都走都走,尽是在这头添倒忙。”王婆子左右觉得自己的礼儿是说不通的,甩手驱赶着满院的人。 苏成奚心里头凉到了极点,多少凶险的事情他能化险为夷才,不想让自己的亲娘给算计了。 “谢过各位宗族耆老,劳您给我们做个见证,签了分家的文书,以后就按着供奉钱,各不相干了。”苏成奚礼节面面俱到,恍眼一看便是见过大世面的。 村长心中更是属意这孩子,语重心长道:“成奚啊。你是咱们村子头一个能闯出去考状元的孩子,若是心中还有报复,来年我借你盘缠,你再去考一次,没准就能中了,离开了穷地方。” 王婆子刚到嘴的鸭子,这若是再去考功名,这么些何银钱盘缠不就捞不着了,顿时急赤白脸冲撞在村长面前:“我说你这当村长的,是不想我们家好过是不是,在这出挑拨离间。” “村长好意。苏某心领,还要劳请村长写上三份分家文书。”苏成奚十分冷静。 “分家文书,一式三份。我等众人,皆是见证。”村长手上执笔,飞舞写下三分文书。 在村民见证中,这分家算是正式成了。 村里众人也都缓缓散去,觉得这王婆子做事属实过分,奈何他家大儿子也没什么反抗,也就没再多嘴。 “既然是已经分家,娘也不便在多留你了,山脚下的那块地你也知道在何处,往后自己儿努力吧。”王婆子将分家的文书揣在怀中,左右是她也不认字。 “相公,容我收拾些咱么日常穿的衣裳。”王婆子当真是狠心,半分情面不留,转眼朝着他家大姑娘眨了眨眼,似乎是暗示些什么。 成奚没什么可收拾的,身上背着昨日带的旧布包,蓉绣摊开包袱,手上收拢着日常所需。 “等等,这东西不是你嫁过来时带的,得留下。”桂芬眼睛瞪得老大,生怕是占了他一点便宜似得。 “可这是我做的啊。”蓉绣懵然,反倒是被这一家人气的笑了出来。 “那也是用我家砍的木做的,你不能带走。”桂芬支支吾吾,刚还要训斥,被成奚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苏成奚紧蹙眉头。眉间像是涌了万千怒火,声音冷的似是冰凌戳在人的心头。“蓉绣,带着你一件换洗衣服跟我走了。” 桂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下去,滑软的像是个泥鳅一般,蹭的一下就溜得老远。 果真,她大哥回来后,那大嫂就有了靠山,自己欺负一句都不行。 中午顶着硕大的太阳,苏成奚携着自己媳妇儿往田地里走。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微微见了所说的那地方。 那地方杂草丛生,大约有半截腿那么高,一看便知道是没人耕种。 苏成奚的脸色,黑的像是锅底。 “也不算太差啦。这地方不小,背山临水收拾收拾出来定能做个别致的小院。”蓉绣宽慰着自家后相公,拔了几根杂草后,顿时明白了旁人说的这地方没人种的原因。 只瞧那地面略略有些发白,脚下踩去比寻常泥土要硬上两三倍,此乃典型的盐碱之地。蓉绣并不将这当做什么难事,现代科技早有应对的办法,如此看来何也不算最坏的打算。 “你倒是会苦中作乐。”苏成奚苦笑。 “跟着相公,并不觉得苦。”蓉绣撸起胳膊,眼角张望了一圈,似是在规划什么。 苏成奚撂下包袱。如今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默默念了一句道:“苦了你了。”这荒郊野外,若是他自己一人还好,和身打打地铺也就熬过去了,可是这女儿家不行的。 “相公,你身上可有银钱,咱们可否同去镇上一圈。”蓉绣搓着手心,打量着四周。 她本就是随行的军医,野外随行搭着帐子借宿,是常有的事情。如今这地,要盖房子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总要先整个地方睡觉才是。 “市集?”苏成奚蹭掉额头汗滴,温声问了一句。 “想买些布匹。”蓉绣只靠估测,微微丈量着所需尺寸。 苏成奚抚头,只以为蓉绣是想做新衣:“是该给你添置些新衣,只是如今宿住还没安顿,便是做了新衣,也无处安放……” “新衣?”蓉绣茫然的回身,望着苏成奚:“做什么新衣,我有换洗衣裳。” “那你要布匹?”苏成奚被她搞得不明所以。 “如今这虽然是咱家的地了,这要盖起房子那也不是一日就能成的,总要有个合身睡的地方,扯些布匹,做个帐篷,这房子咱们慢慢盖起。”蓉绣说的认真,一双桃花眼微微张合。 苏成奚顿了顿,拧着眉头打量着头顶的太阳:“如此……你稍等我片刻,咱们稍后出发。” 说完,就钻进了一头的坑洼中,一炷香后,手中捏着一并简易编制的草缕伞。他有些拘谨,不大好意思的样子挪动蓉绣旁:“给你……” “给我的?”蓉绣结过伞,这是……怕她晒到? 一个男人的心思竟会细密道这种程度,暖的心头都是温热的,只看着他,头顶还沾着枯草,脸上扑染着些灰尘,有些滑稽。 蓉绣垫着脚尖,勾手轻轻的摘下男人头顶的枯叶,手中的帕子蹭过他脸上的尘土,不觉心跳一下胜过一下的迅猛。 她脸上顿时绯红,挂着满满的娇羞,到底她也算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单身狗,只是如今见了自家相公,突然间就像是开蒙了一样。 第5章 第五章 风雅 一路上,男人始终将自己护在手边,他对蓉绣确实是照顾有佳的。做的草伞几乎都撑在自家女人头顶,半分都没晒到。 苏成奚背着包袱,回乡时带的盘缠不多,但是日常采买些布匹的银子还有有的。镇子上的酸汤面是出了名的。 蓉绣从早起连口水都未曾进,成奚都看在眼中,小小的女人紧挨在自己身边儿,看一切的样子都是陌生的。 “吃饭。”苏成奚听着她腹中咕咕作响,拖着蓉绣坐到了面摊。 “小二。两小碗酸汤面。”成奚从包袱中捏出些铜板,所剩铜钱不多,蓉绣都看在眼中。 “等等,一大碗酸汤面即可,我食量小,要两碗会浪费,相公与我同吃一碗,可会觉得委屈?”蓉绣招手。 现在他们银钱少,省着点用,这会儿先垫垫肚子,待回去后打些野味充饥。 “我自是不觉得委屈。”苏成奚心头动容,能有个这样全然为了自己考虑的女人竟然是这样的感觉:“但这面不能省,我在没本事,还是能喂得饱你的。” 蓉绣还想再说什么,苏成奚呵斥着小二快些去准备,她只能作罢。 但酸汤面端上来,酸酸咸咸的味道,乳白色泛着油光的汤水上飘着些许绿油油的葱花,看着别提多勾人食欲了。 “味道当真是极好的,相公快尝尝。”蓉绣饮了口汤,酸的纯粹,热乎乎的肠胃够跟着舒服。 苏成奚只瞧着身边大口吞咽的媳妇满脸幸福,顿觉得满足中带着些愧意。 “相公,你可信我?”蓉绣说的异常坚定,似是在决定什么大事一般。 “自然是信的,你是我的妻啊。”苏成奚点头,没有半分犹疑。 蓉绣半垂头,笑得有些醉人:“既如此,那我便说来了,咱们那地其实不算是有大问题,种些合适的作物,收成算下来比种田不差。” “比如呢?”苏成奚对于此类事物,属实没有太多的经验。 “咱们那片,算来也有两亩田地。半亩栽种上珠美海棠花,半亩种棉花。”蓉绣说的不似在玩笑。 苏成奚一脸讶然,显然说的这些作物,不似寻常人家种植的,这到头来能有多少收成,全是个未知数,不禁接着问道:“那还剩一亩?” “余下半亩种高粱,剩下半亩我们想法子种些咱们日常吃的果蔬啊。”蓉绣擦拭干净嘴角,一脸的得意:“再有半年,正好过冬。到时棉花成熟,我给你做上厚厚的棉衣。至于海棠花嘛。到时满院的花香。岂不是俊美。” “额……风雅风雅。”苏成奚无奈抚了抚头。 “逗你的。这海棠花长得好看,我们可以卖给富贵人家,花可赚钱,果子亦可赚钱,如何都比那耕作上要轻松多了。”蓉绣挽起自家相公,她仰头看着天,而一片碧色万里无云,竟有些贪恋这里的风光。 “都依你。”苏成奚笑笑,手上忍不住蹭过那丫头的发梢,软绵的像是丝绸一般。 蓉绣低头在布匹店中挑选着合适的布料,苏成奚左右看去,除却颜色,不觉得有什么大的迥异,索性出门候着。 只是蓉绣的的声音,还是不免钻到了耳中。 “二十个铜板太贵了些,一口价十五个,若是可以,我们便买上了。”蓉绣一个子儿都不想多花,苏成奚那包袱里那些碎银子她都看在眼里,两人往后要过活,手中的银子自然是能少花就少花。 “十五个铜板,万万不行,我这都不赚钱的买卖。”店家死咬着不松口。 “那边作罢了,这街上还长,我们再去瞧瞧。”蓉绣作势要走,一脚正要踏出门门时,就见店家伸手拦下。 “行吧,就当这单不赚钱卖给你,日后可定要光顾我们生意。”店家说着就要将那挑好耳朵布匹抱起来。 “等等。”蓉绣眼尖,捏着布中露出的瑕疵,又砍下两个铜板,这布子买的当真讨了好大的便宜。 抱着布回去的路上,还思量着,待房子盖好后,她还能用这些布片做几双鞋子。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门外小摊贩儿吆喝声不停,见苏成奚站在绣坊外,定是陪家里婆姨来的,忙迎了上去:“一看您就是个先生,给夫人孩子买串糖葫芦吧,女子和孩子都爱吃……” 蓉绣分毫没注意外头这一阵异动,着手选了一匹深色的麻料布子。 “给你……”片刻后,苏成奚拿着穿红彤彤的糖葫芦进来。 “多谢相公。”蓉绣有些愣神,暖暖一笑,接过那串冰糖葫芦套在牛皮纸袋子中:“等晚饭后,我们一同吃。” 苏成奚摇头:“我这男人家的吃,怎么吃能吃甜食。” “谁说男人家就不可以……”蓉绣挽着苏成奚一路,即便是这样奔波,都不觉得累。 回了地头,一双小夫妻都顾不得休息,便赶紧着手搭着帐子一应物品。 “你休息会,我将这木竿削好。”成奚低头。手上捏着弯刀,将树枝的顶端削尖些。 “我也可以的。”蓉绣抄起的那把刀更加钝些,却不想下手比自家相公还利索。 “你到底是何人?”苏成奚眉头一皱,意味深长的盯着两人削过的两根木桩。对比之下,蓉绣做的竟更加圆润,更过分的是,他不过才削好了一个,蓉绣竟已经把另外三个都全然做好。 “我是蓉绣,你的妻啊。”蓉绣眼里闪过丝心虚,打着哈哈,眼看着男人窘迫的样子,又有些想笑。 苏成奚眼中多是赞赏,只是其中,夹杂着些许质疑,发问道:“你做的,怎么会如此好,这不是一个村妇该有的本事。” “村妇又该会些什么呢。”蓉绣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杂灰,眼角俏皮:“相公着急问这些不如往后的日子慢慢看,妾身身上的秘密,等着你挖掘。” 笔挺的剑眉缓缓的皱起,星眸之下也带着满满困顿: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完全不想女儿家该会的本事。 “你……”苏成奚刚要张口,就被蓉绣压了回去。 她看出了相公的质疑,却有不好解释,便只能支开他去借别家的锄头方便待会播种用。 好在男人也并没有再追问。 帐子搭好已经是临近夜幕。蓉绣低头刚要休息,便看见从地头走来两人,看着身形便知道是谁。 “这搭的是什么?竟用好布搭这么个鬼东西,真是造了孽了。”王婆子早早吃过了晚饭,饭后溜圈一样,看热闹的样子。 小姑子桂芬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在帐篷外转了一圈,刺溜一下钻了进去。 “还有冰糖葫芦啊,娘……你看。”桂芬扯开牛皮纸袋子。 蓉绣伸手,头一次当着自家相公的面争起了东西。这是苏成奚头一遭给她买东西,绝不能给这丫头抢了去! “你凶什么凶,孩子想吃,你这么大的人了,跟桂芬一样计较。”王婆子伸手,死命的拧着蓉绣。 雪白的皮肤蹭的一下就带着血痕,蓉绣死死咬着下唇,就是不松口。 桂芬眼睛巴巴的望着糖葫芦,低头伸着舌头,从糖葫芦的顶端一连串的添到尾。就是恶心给你看, 蓉绣气的跺脚,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娘。凶巴巴回怼道:“还孩子,你女贵庚啊,都快该出阁的岁数了,如今还没有婆家来看,当真是报应。” “你乱说什么,我儿子没在,就算我撕烂你的嘴巴,都没人瞧的见。”王婆子面露凶相。撸起胳膊朝着蓉绣逼迫过去。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苏成奚从靠近的邻居家借来铁锹,看着自己亲娘跟来,顿时有些惊惧。紧紧绷着何脸色,没个好脾气。 蓉绣一言不发,见着桂芬手里的糖葫芦,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娘来看看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这才见了你新媳妇几天啊,就被她挑唆的娶了媳妇忘了娘。”王婆子说着风凉话。 第6章 第六章 和鱼塘吃醋 “你要的钱,月底自会给你们送去,若是耽搁了我们农忙,到时交不上银子粮食,那就恳请娘担待些。”苏成奚撂下铁锹锄头,把蓉绣扯到身后护着。 王婆子胆寒,没见过自家大儿子这么凶煞,平日里沉默寡言,这次回来却全然变了样子。 “娘,你快来。”桂芬瞅准了空荡,又钻会那帐篷旁,那上头盖得布匹板正,一点褶子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新的。 当着相公的面,蓉绣也不太过泼妇,这心中横竖是堵着一口火,她定神挡在面前:“别再想动什么歪心思。” “娘,我都好久没穿过新衣裳了,这么好的步子,能够咱俩做一整身的衣裳呢,你想想办法啊。”桂芬趴在自己娘亲的耳朵边儿上,小声嘟囔。 “我说大儿啊,按理说娘不该说你,但是此时却是是你做的不对了,既然你已经分了家,这我们那儿的东西,你怎么能带来呢?” 蓉绣挺身,她再也忍不住质问道“你休要乱说,这如何就是你们家的东西,我收拢了些什么破烂,你家宝贝女儿都看在眼里的,莫要这处诬陷人。”如果是自己本身的体质,当真想使出一身的军体功夫跟着王婆子拉开阵仗练练。好手把手的教她做个人。 “我……我没看见,万一是你不小心顺走的。”桂芬吞下最后一颗糖葫芦,露出些挑衅的微笑。 苏成奚面无表情的盯着桂芬:“想好了在回答,不然送你去衙司,让他们问问你。” 桂芬顿时惊吓的不敢出声,缩着脖子像是一直被提起来的小鸡仔。 “罢了罢了,就当你不是从家里拿的,只是回来带了银钱的,也该跟娘分些。你二弟可时常给家中添些吃穿用度。”王婆子心虚,这东西是不是家中的,其实这扫一眼,便都清清楚楚。 “当真?”苏成奚眼皮微垂。冷声问道:“我便是赶考着两年,给家里寄了多少银子,娘可有算过,我这一笔笔账记得可都是清楚的,况且我这两年家书中,你可只字未提我还有个媳妇,想来这钱财也都归了您的手中,今日您是要理清楚。” 王婆子梗塞,顿时不知如何接话。索性一屁股跌坐在地,满脸的哀愁嚎啕道:“我就是要你一匹布,你却跟你的娘亲将情分,天老爷啊,这个不孝子。” 苏成奚屏眉。他不是没有法子,只是碍于这是自己的娘亲,有些事不好下手。 空气中,硝烟味渐渐弥漫。 蓉绣都看在眼中。往前挪了一步,横在他们娘俩面前,缓缓伸出胳膊,将袖子撸起起来。 “帐子是我相公买的,你们怕是拿不走,如今我陪嫁的东西都被你剥夺尽了,只剩这一个,这土地也不算是分给我们,是我二人买下的,若是再天天来闹,咱们就该公事公办了。”蓉绣扯下手碗上带的银色镯子,素净的银圈錾刻百花纹,一看也是花了心思做出的物件。 王婆子刚要伸手,正对上蓉绣的眼神,那双眸子跟灌了水一样,莹润无比,只直勾勾瞪着自己的时候,心中有些发毛,叫人觉得无比的恐惧。跟以往任人欺凌的样子全然不同。 “哼……”王婆子愣神,手上哆哆嗦嗦抢夺过那银镯子,拉着桂芬就跑。这银镯子可是要比那布匹什么值钱多了,这算是大赚。 “其实你本不必如此的。”苏成奚心中愧疚的意思更重了些,黯然叹了一声:“到底是你陪嫁的物件。” “那有如何。”蓉绣耸肩,眼中无所谓的样子:“往后咱们好生过日子,赚了银钱再买别的不就成了。再说我身上也就这一处东西是婆婆一直在意的,如今她将想夺得都夺取了,而咱们也好过个安生日子。” “我……”蓉绣刚想宽慰两句,却成奚一把圈在怀中,他的怀抱温热。两人相顾,蓉绣一拍脑门,顿时惊厥将男人推开:“相公,我突然有个妙计……” 苏成奚被推出去很远,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家媳妇,愣愣的问道:“何事。” “我刚才偶然想起的,咱们这院落边上正好有条河流,咱们正好在此处挖个鱼池,引上些活水。不仅风景美些。日后等这鱼儿长大些了,也是可以换银子的。”蓉绣赫然,眼中都带着星光。 “我抱着你时,你竟然在想这档子事?”苏成奚蹙眉,满脸写着很不满意。 蓉绣不大懂相公的意思,转头懵懵然的说道:“是我这法子想的不好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苏成奚叹息,身子一步步逼近蓉绣,她的后背已经抵在背后的树。和着沉沉落下夕阳,脸上带着浓重的绯色。肌肤嫩的像是要掐出水一样。 “你,别闹……”如今将要夜色,蓉绣顿时有些发慌,昨日虽然安稳度过。可潜在的危险还是有的。 自己虽然相中这个男人,可是要到了做该做的事,还是太快了些,再缓缓吧。 苏成奚凝望着自己媳妇,低声说道:“你是觉得少了这鱼塘。咱家就吃不上饭了?” 蓉绣一愣,顿时掩面笑出了声,打趣道:“真没想到。我相公是个跟鱼塘都能吃起醋来的人。” 苏成奚被点破了想法,顿时也有些窘迫,转头往身后走了几步,暗戳戳的道:“你那鱼塘的法子确实不错,我怎么跟死物去计较。” 蓉绣鼓着嘴角,一副有些得意的表情反问道:“不会吗?我怎觉得我这相公怒刷一波存在感呢?” “你指指你说的那地方,想要如何构划。水渠又要如何挖取?”苏成奚故意绷着脸色,显得有些庄重,眼神扫视四方,倒有些指点江山的姿态。 “你看,咱们从这河边开挖,延伸在这头河渠。咱们低头的鱼池挖的深邃些,另一侧再通回水中,如此形成这么一个闭环,荷塘不是死水,鱼儿更好活着些。两侧同这水渠的位置,咱们再设立几个档头,也不至于有鱼儿重新洄游过去。”蓉绣扯着自家相公的衣袖,一副好得意的样子。 苏成奚地头,满眼的惊讶。自家媳妇的主意,当真是极好的。 “如此,我借来的耕种用具,怕是不够,你等等我也正好求助几个乡亲。争取明日上午,便将这事情落实下。”苏成奚被自家媳妇儿盯的心头发毛。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着。 苏成奚背着手,走远的时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蓉绣笑笑。看着四方荒凉的地,却并不觉得难熬,这生活好像莫名有了盼头。 自家相公又出门借东西,请乡亲,她一个人四处循例着。看着这地头里头还能栽种些什么,更甚合适些。 她家按着山头。尽头接壤的一侧,阴湿无比加着盐碱地,若是给旁人知道,绝对要放弃这满是问题的棘手地。 “此处正好可栽种元参的好地方。”蓉绣更甚惊喜,她随是军医,但是常年行军,西医的法子虽然快捷,可是这心中倾心的还是中医国粹。 “小心。”苏成奚归家。左右看不见自己媳妇儿,才四方去寻找,不成想在这个小地方缩着。 身边竟然还趴着一条碧绿的青蛇。 蓉绣欣喜,手上捏自己补货的珍宝,急欲向自家相公炫耀,身板危险的氛围她竟然何都不曾感受到了。 蛇的视力并不是那样的好,你若是站着不动还好些,这越是跑动的,它便感知的越快,反倒更容易下嘴捕获猎物些。 绿色的青蛇吐着信子,似是续满的弓箭一般,蹭的一下就窜了出来。 一瞬间的事,就瞧着成奚一手将自己媳妇儿拥入怀中,另一手准确的扣住蛇的七寸,摇身一甩,青蛇便被磕在了石涧上,挣扎了两下就没了反应。 “你是会功夫的。”蓉绣回身,没想到何自己相公还有这些本事。 “你跑这里做什么,玩也要有个限度。此处阴湿最容易出些蛇虫鼠蚁等毒物。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苏成奚从没这么凶狠,一手死死的钳制住她的手臂。 “我……我没玩儿。”蓉绣被吓得一愣,有些怯生生的,抬头说道:“我是留心咱家的地,如何和安置更合理些。刚才在那处,恰巧看见些蝎子,我才呆的时间久了些。” 第7章 第七章 新的开始 成奚看着女人捧起的匣子留出一个小小的缝隙,里头确实何又数十只黝黑的肥蝎子。 “罢了,以后你莫要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今日凶你是我错了。”苏成奚叹了一声,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反应。 但是刚才确实太过凶险,若是自己来的不及时,那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蓉绣温言,身子一紧,微微抬头道:“相公你这是在紧张我?”她的睫毛轻颤,额头的汗珠沁染这光泽。 “我自然是不想刚知道有了媳妇儿。就成了孤寡之人。”苏成奚嘴硬,心头明明是担心的。 “即便如此,相公在紧张,是不是也该把手挪开了,我如何也没伤了这地方。”蓉绣红着脸低头,下巴指了指苏成奚的手。 男人顿时大囧,手立时撤了回来,苏成奚顿时涨红了脸,像是熟透的番茄,被点破后,蹭的一下退了好几步。 女人克制住了笑意,故意板着脸色道:“不成想啊,相公是个这样的人……” “我不是……”苏成奚想要解释,却又无从下口,转头看着蓉绣道:“你是我的媳妇,此事也无可厚非。” 蓉绣一愣,还没反应就被苏成奚一把扛在肩头,往帐子走。 “你别……快放我下来。”蓉绣顿时便慌张了,手掌拍打着相公的后背。苏成奚也不松手,像是铁钳一般,死死的箍着她。 苏成奚蹭的一下提起女人的衣袖。缓声道:“你手臂上有伤。别动。” 蓉绣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定然是刚才低身捉蝎子的时候,不小心蹭到。 “嘶……”苏成奚下手很轻,只是一粘了酒,难免就杀的疼了些。 苏成奚处理好了伤口,便顿时扯了出来,他独坐在帐子门口,面色深沉:“我知道你对那些事情是有顾虑的,你放心,我绝不会逼你、你也不必怕我。” 苏成奚的心思十分细密。看着每到夜色十分,自家媳妇儿就警觉超过平时万分,就明白是何用意。 “今夜,我在外头,你暗心睡下吧。”苏成奚枕着自己的就就包袱。如此睡下了一夜。 两人隔着一个帐子,呼吸都听得见彼此。 “你这脸……”晨起,蓉绣一愣,随即乐出了声,自家相公在外头受了一夜的蚊虫叮咬,脸上鼓起许多的包。 原本那俊俏帅脸。如今竟显得有些滑稽。苏成奚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脸上涨涨的。 前来帮忙的五个汉子早早就赶来,他们都是跟苏成奚有些交情的年轻人,少时交好,如今听闻他归了乡,也都赶来帮忙。 “成奚啊,你这脸上是咋啦,被你家媳妇儿教育了?”大壮打趣,他是跟成奚玩的最好的,偏是家里穷,所以一直没有取妻。 “等日后你有了媳妇儿,你才能明白。”苏成奚回怼,他们一群人嬉嬉闹闹的样子,也是无比的和睦。 “瞧你这样子,我都不敢娶妻了。”大壮搭话。 “别听相公打趣你们,他这脸啊,是昨晚给蚊子讲经。蚊子学徒没有银钱。这不也算给他些赠品了。”蓉绣端着大碗的水,给他们几人纷纷续上。 所要挖的鱼池并不用特别深邃,他们几人足以忙得过来,也不用蓉绣帮忙。 女人无事,也就随手在一侧搭了架子。日后养的东西,也是能用得到的。 这鱼池挖的甚快,没到中午,便早早完工。蓉绣要留着几人吃饭,那几个汉子死活都不在。 撂下句:“盖房子时,我们再来。保准很快就能建起。” 苏成奚眼中感动,他交好的这几人,日后都是用得到的人才,也都是一身的本事,只是如今未到坦露心思的时候,需得满满从长计议。对于他们,这些恩情自己都会一并谢过,所以也并未介怀这些小事。 “我去镇子上。你在家休息片刻吧。今日醒的甚早。睡个午觉吧。”两人午饭凑了个一口,苏成奚冒着酷暑又去了镇子上。 独留蓉绣一人在家。 眼看天色已经沉暮,苏成奚还没有身影,蓉绣便也不再门口张望,回头撑着几块石头做个灶台。好在河中的水流清澈,是山上留下的泉眼。头一遭经过的就是她家这块地。 成了一锅子的水。寻出昨日在集市上买的些大米。微微淘洗后下锅,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蓉绣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如今听着脚步,都能分辨出是他了。 她急忙赶了出去,只看见成奚扛了一个编制袋子。风尘仆仆的走进了帐子前。 “去做什么了,这么久。”蓉绣有些担心,将手中浣洗好的湿帕子递了过去,好给自家相公擦把汗。成奚放下何手中的布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脸欣慰的摸样。 叽叽喳喳…… 编织袋里头的东西竟然出了动静。 蓉绣的注意顿时全被吸引了过去,只瞧见那袋子里。一会一个团子的东西冲撞,笃定就知道装着活物,叽叽的叫声越发的大。 见自家媳妇儿惊讶,眼中尽数都是期待,苏成奚遂缓缓一笑,往晨起做好的架子中一放,另一手握住蓉绣的掌心,神秘道;“你一定会喜欢。” 蓉绣侧头,困顿的看着自家相公,如今道学会了卖关子,只是他越是如此。自己便越想知道,随着他一手轻轻扯开包袱的系扣,麻袋的缝隙顿时显露,一直尖尖的小嘴漏了出来似乎是在试探。 那小嘴巴左右啄击,带着些慌张,还没适应就被身后另一团东西顶了出来。 “你那里来的这么多小鸡仔。”蓉绣抬头。喜出望外凝视着自己的相公,那双桃花眼带着别样风韵,眸子澄如湖水,脸上写满了欢喜,甚是喜人。 “自然是特意买的。鸡崽子往后能下蛋,你也吃些好的补一补,你的身子太弱了些。而有这些东西相伴,想来你也不会再往那危险的地方跑。”苏成奚说着轻缓。眼中带着无限的宠溺,自家媳妇儿确实太过瘦弱些。身子薄的像是纸片。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养。”蓉绣显然是关注错了相公说话的重点,注意力全被这几个黄橙橙的鸡崽子吸引着。 “还有些鱼苗。按着你的想法,买的些咱们这不常见的卖的价高鱼种,去吧,放到鱼塘中。”苏成奚递过去小小的缸子。里头约莫有十七八条手指长的鱼宝宝。 “我隐约感觉,日后咱们定能成为富庶之家。”蓉绣说话都都带着喜悦。 最是那不经意的抬头。女人的唇角似是腊梅染过的一样,两颊带着小小的狸窝。笑起来十分欢喜, 那一瞬间,苏成奚顿时觉得自己心头头乱了,而她竟然有些要吻下去的冲动。 为了再做出那些失了分寸的事,苏成奚转向了炉火边,两人和着月色吃过晚饭。天上的星光灿烂,倒也不觉得苦。 “你今夜……进帐子来睡吧。”蓉绣隔着红帐,烛火前隐约女人的身姿,娇羞极了。 “不必,我在外头也是可以。”苏成奚定了心神。此事确实也比自己想要要尚早些,起码要等有了个房子之后啊。 “就是平时的睡觉,在屋里也是一样的,省的你在外头再被蚊虫叮咬。”蓉绣撩开帐子一脸的坚定。 平时睡觉……苏成奚脸上一僵。心头竟有些失落。 两人帐子中,一夜无比和睦。两人都朝着反侧栖身。中间离了好大的位置。 蓉绣醒的很早,起身就先往鸡圈里跑。昨夜睡前,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只是看着做好篱笆一片狼藉,顿时惊叫出声:“相公,不好了……咱家的鸡崽子少了。” 第8章 第八章 蒙面男人 篱笆杆子七零八落的,地上还有杂乱的动物脚印,瞧来左边深右边浅,而昨天还好端端的十对小鸡仔,就只剩下了最幼小瘦弱的四五只,淤泥里还遗落着几根细小的绒毛。 蓉绣只感觉一阵血气上头,她心里头着实难受,一则她着实喜爱这些小鸡仔,二则这是苏成奚的一片心意,也是他们两个那看向未来的小小希望。 如今这希望还未长大,便被人给毁了,蓉绣心中怎么能不难受。 正自五味杂陈之际,却不想腰上微微一紧,这般踏实的感觉,蓉绣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苏成奚出来了,她抬起一双闪动着粼粼光彩的眼睛:“相公……” 苏成奚将下巴轻轻磕在蓉绣的额头上,轻声道:“不妨事,我再去买来就是。” “不……相公,我一定要把这偷走咱们小鸡仔的人给找到。”蓉绣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别样的坚定。 苏成奚疑惑地看着地上的动物脚印,缓缓摇头道:“只怕是这山野中的老猫儿作怪,并非是人为的。” “相公,你瞧瞧这篱笆里头的土,我昨日置办时,可曾弄得如此平整么?”蓉绣抬起脚,轻轻在篱笆里头的土上踩了踩:“我怕这些小鸡仔被圈养惯了,是以只将土圈起来,并未修整,让这些小鸡仔能自然而然地长大,可如今这里头平整了许多。” “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又怕自己的脚印留下,会被我们认出来,所以才多此一举……”苏成奚直了直身体,他眼神中似闪过一丝锐利,只是蓉绣背着身体,并未看到自家相公的这一丝锋利。 夫妻二人一时间心中都有了同一个答案,是王婆子。 可是现在没有证据,就算是要去找,也会被推诿回来。 蓉绣思来想去,踮起脚尖,凑在苏成奚耳边道:“相公,你今日再去集市上,给小绣儿再买些小鸡仔可好?不过相公不要真买,眼光要稍微挑剔些。” 她朱唇一开一合,呵气如兰,似是春日里香暖酥人的春风一般。 不过是吐露了几个字,苏成奚的耳垂,便有些微红了。 听了蓉绣几句话,苏成奚便也明白了,他越是平和自持,不把钱放在眼里,集市上那些人一个个把消息传出去,到了王婆子耳朵里,她恐怕会以为苏成奚夫妻二人发了一笔横财,今晚还会来作妖,到时候正可以抓一个现行! 苏成奚轻轻揉着蓉绣的头发:“得妻如此聪慧,夫复何求?” 他的指腹有着微微的坚硬,便似玉石一般清凉。 蓉绣却似感觉颊上带了春日里的暖气,竟有些发烫,待她回过神来,苏成奚已经敛襟肃容:“娘子,我这就去集市,你且在家等我。” 待苏成奚走了,蓉绣便往远处的山峦上眺望着,自从搬到这个地方来,她就盯上了远处的山,此地有山有水,风土也好。 在这种地方,常常有些旁人不易寻获得药材,若是能采些药材回来,自己再炮制一二,拿到集市上,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军旅生涯让蓉绣变成了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她直接背上了一个背篓,结了一个草环拴在帐篷门上,便匆匆离开了家。 今日也不做别的,她便是要用脚来丈量一下,此处距离那大山有多远。 毒辣的日头晒在脸上,蓉绣竟有点想念,苏成奚此刻若是在侧,定然会扬袖给自己遮一片阴凉。 幸好,不多时她就已经走入了一片林地之中,有了树荫,那可是好过多了。 但如此茂盛的林地,蛇虫鼠蚁那可是数不胜数的,蓉绣自然是小心非常。 却在此刻,她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难道是长虫在地上爬么? 蓉绣赶紧往四下看去,原主的身子骨确实不够硬朗,体质限制了她的行动,原来十分利索的身手,此刻看来似弱柳扶风一般。 只见远处一处浓绿的灌木之下,似乎有黑蒙蒙的一片。 蓉绣小心谨慎,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拨开了灌木丛,没想到,根本不是什么长虫,这竟然是个人。 地上那人最多加冠的年纪,身上却穿了一身软若尘烟的黑纱,他面上也覆着一层面纱,露出来的眼睛紧闭着,周遭的皮肤却是苍白之色,上头泛着一丝不健康的朱红色。 显然地上这男人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蓉绣探出手,在这男人的脸上摸了摸,果然,她所料不错,这男人正在发高烧,这么烧下去,怕是这男人醒了,也极有可能变成傻子。 蓉绣想也不想,便去揭开这男人的黑纱衣,没想到那黑纱衣上,竟然已经结了一层血垢。 这人受伤不轻,蓉绣心里暗暗留上了心,手还没怎么用力,黑纱衣就解开了,里衣上有一条狭长的裂口。 透过裂口看进去,只见这男人的胸脯上,有一条纵深的伤口,此刻还往外头渗着血。 不过这男人倒是坚毅,竟然生生撑到了这片三七旁,他甚至还在自己的伤口上放了几片三七叶片,如果不是如此,他恐怕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蓉绣赶忙从一旁采了三七叶片,用手指揉碎,敷在男人的伤口上。 她又将男人的面罩拿了下来,没想到这男人生得倒是极为清俊,只是眉宇之间有几分凶戾之气,便如深潭中的月影一般,实在不是此间人物。 还是苏成奚那般温润端方,更得自己的心意,蓉绣暗暗想到了苏成奚,心头漫过一丝清甜之意。 草叶一动,蓉绣低头一看,只见这男人的手指勾了勾,他的唇瓣翕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他的身体已经透支太过,此刻连一个气音都发不出来。 蓉绣只好拿出一个竹筒,扶起男人的脖子,将水缓缓倒入男人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她又往四周看去,此刻,若是能有些小柴胡,黄连之类的药材便好了。 也兴许是老天爷不想要这男人的性命,这几味草药还真让蓉绣给找到了。 按理说还要经过炮制,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蓉绣直接揉碎了草药,全给这男人塞进嘴里。 蓉绣将男人的后颈垫了起来,又在喉骨之上推拿了几下,男人便将那些草药吞咽下去了。 药效一时间不可能发挥得这么快,蓉绣也不想浪费时间,她赶紧在周围寻找起草药来,村里平时一定会有一些人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若是能够帮上村民,那也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儿,蓉绣在草丛中,竟然发现了一株老参,这东西可是殊为难得,古来也有传闻,说人参会跑,实际上,只是因为它到了休眠期罢了。而此刻这株老参,便是在休眠期之中。 蓉绣自腰间的绣囊之中,取出两根红线,将那老参先绑住了。 她仰头一看天,已经过了中午热气最盛的时候,此刻那男人应该差不多退烧了,蓉绣想到这里,便匆匆赶回刚才的草丛,却不想,地上除了有躺过人的痕迹,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了。 “人呢?”蓉绣一愣,身后一阵劲风破空之声,她只感觉脖子上一凉。 一个又冷又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什么人?” 一听这声音,蓉绣也反应过来了,她不惊不急,缓声道:“我……不过是乡间一农妇。” 那冰凉的物事挪开了她脖子半寸,倏忽之间却又点了上去,蓉绣低下头,原来是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这位……”蓉绣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索性笑道:“这位侠士,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却要杀了我这救命恩人么?” 后侧面那人冷笑道:“只要妨碍我的人,我都会斩草除根。” 蓉绣扑哧一笑,手指轻轻推开了那剑刃:“侠士,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再坚持一刻,便也是十分难得了,你又为何要逞强呢?” 她那灿灿如星的眼眸,一下子望进了男人的眼睛之中,留下了一条冶丽的倒影。 男人恍然一惊,身体颤抖了两下,手腕一沉,长剑便掉落到了地上。 蓉绣见势不妙,赶紧过去,想从后头扶住这男人,可没想到,她如今的体质实在太过轻软,一时不慎,竟和男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只见男人牙关紧闭,仿佛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但眼神之中就像是有一团炽热的火,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烧干净。 蓉绣怵然一惊,赶紧避开了男人的眼睛,她扯开男人的前襟。 果然,刚才还包扎得好好的伤口,此刻竟然又开始渗血了。 蓉绣脸一板,白生生的面孔如琼玉碎雪:“侠士,你若是再要闹,你这身体怕是好不了了,还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废人。” 第9章 第九章 救人 男人的身体一僵,几乎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显然,让他成为一个废人,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以接受,蓉绣的话,正好打上了他的七寸。 蓉绣又从旁边折了几片三七,用石头捣烂了,给男人敷在伤口上。 这一次,她下手略微重了些,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但这男人刚才的举动,让蓉绣心情很不好,她自然不想这么轻纵了男人。 “往此东方一里半,有个山洞,你把我送到那里。”男人的眉头一蹙,他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蓉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这男人好会指使人,她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男人的伤口,站起身来拍拍手道:“那就请侠士自己去吧,我还有旁的要事。” 男人的瞳孔急遽皱缩一下,脸上竟然出现了十分残酷的笑意,他捏着自己的长剑:“这山下有村子吧?” “你要做什么?”蓉绣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我若是还待在这个地方,明日你们村里的人,便会一个不剩,鸡犬不留。”男人的神情无比严肃认真,看起来不像是谎话。 说来,这男人带着面罩,而且身手了得,他身上的肌肉均匀,呈现出极为好看的流线型,在这个时代,拥有如此身形的男人,恐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的伤口又是深可见骨,也就是说,伤他那人,是铁了心要他的命,若真是将他放在这里,恐怕真会给村子引来极大的灾祸。 权衡再三,蓉绣伸出手:“罢了,我这就将你送过去。” 她略略低下头,装作没有看到男人眼神中的杀意。 若是放在过去,以蓉绣在战场上的作风,她定要拿住这男人,将背后的事情一探究竟,但在这个时代,无论是身体还是背后所拥有的资源,都不足以支撑她这么做。 就算是当下,这男人受了如此重伤的情况下,她想反制这男人,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幸好一里半也不是很远,很快蓉绣就找到了男人说得山洞,此处在山阴凹陷处,藏在浓绿的树荫之中,确实还算是个藏身处。 她一步步将男人扶入山洞之中,只见山洞中竟然有一张石桌并几张石凳,而且还有些清水吃食,旁边放了一些兽皮,仿佛是山里的猎户留在这里的东西。 这男人对此地的地形怎么会如此了解?蓉绣皱了皱眉头,她将男人安置在兽皮上:“好了,事情我已经帮你办完了,我得走了。” 她嗅着身后背篓之中的草叶清香,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以后家里的嚼用算是有着落了。 “慢着。”男人喝止住了蓉绣:“你应该知道,如果将我的行踪透露出去,会是什么下场。” 蓉绣一双眼睛顾盼生情:“知道啦,我不说就是了,这里虽然隐蔽,但若是地毯式搜索的话,你恐怕是逃不出去的,所以你伤好了就赶紧走。” 她将一小把草药放在男人身侧:“想来你这样的人,应该识得这些都是什么草药,自保无虞。” 说罢,蓉绣就往山洞外头走,却听身后的男人道:“地毯式搜索是什么意思?” 蓉绣一愣,自己没多注意,把现代词汇给说出来了,她顿时有几分尴尬,但还是强撑着道:“就是不放过一草一木地找你。” 不等男人做出什么反应,蓉绣就赶紧往家里跑去,此刻,苏成奚应该从集市回来了,若是找不到自己,他该有多着急啊。 一想到这些,蓉绣心里一暖,她和苏成奚,应该算是相依为命了吧? 原主的体质还真的不够好,不过是从山路上跑下来,还不算颠簸,蓉绣的鬓边就出了一层细汗,看着远处落在河畔的小“帐篷”,她心里暗暗想着,等手头攒下一笔钱来,便搭个更好的草房子。 没想到回到家里,苏成奚竟然不在,可是门上拴着的草环,明显是被人动过了。 蓉绣立在门口,家里现在算是全村最穷的,村里人都知道,不会来偷东西,何况就算是偷了东西,又有谁会将草环拴回去多此一举呢? 正想着,村头的七婶儿的声音传了过来:“蓉绣儿,你这是到哪儿去了?你相公为了找你,都快急疯了。” 原主的记忆中,七婶是个很好的人,就是命有些苦,早年相公便去世了,她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大,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七婶儿,我上山采药去了……”蓉绣挠了挠脑袋,她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相公去哪里找我了?” “不知道,兴许去……王婆那里了……”七婶儿安抚道:“没事儿,他一会儿在旁处找不到你,自然会回来看看的。” 两人正说着话儿,却见苏成奚回来了。甫一回来,他面上就一喜,蓉绣见他脸上并无怒色,一颗心才安安稳稳放了回去。 可不成想,苏成奚面色又是一沉,他缓步走了过来,竟直接将蓉绣揽在怀里,就像是护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蓉绣嗅到了他身上,那远山松柏的香气,果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正神飞天外呢,苏成奚声音却有着别样的低沉:“以后不准不说一声,便跑出去。” “那以后……相公你教我写字吧?我想给你留纸条的……可是……”蓉绣抬起澄澈的眼睛。 那如同林间小鹿的眼神一下子撞进了苏成奚的心中,便是再多生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好抱得蓉绣更紧些。 七婶儿呵呵笑道:“你们小两口儿倒是臊得我没处待了,罢了,我先回去了。” 她的眼神又往屋里递了递:“成奚,你说你在鸡窝里……发现了几颗银锭子,是不是真的?” 苏成奚轻轻松开蓉绣,脸上挂着温润笑意:“自然是真的,过几日我便将这房子翻修一番。” 什么银锭子?自己怎么不知道?蓉绣心念一转,便反应过来了,这是为了抓住偷鸡贼,苏成奚有意放出去的假消息,她当即抿唇,淡笑不语。 待七婶儿走了,蓉绣伸出手,在苏成奚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两下:“相公,财不外露,七婶儿人虽好,但若是我们有银锭子的假消息传出去,怕是会惹来祸端。” “绣儿倒是想得十分深远。”苏成奚在一旁坐下,他目光灼灼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最终,目光定在了蓉绣的背篓上:“那里头是什么?” 蓉绣这才回过神来,她将背篓放下:“相公,我想过了,那边山里的林地,有很多草药,我就采了一些回来,到时候我炮制一二,卖到城里的药铺,能赚不少钱呢。” “你是采药去了?”苏成奚的目光一下子柔软下来,他瞧着神采飞扬的蓉绣,心中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滋味,良久,他霍然站起身来,将蓉绣拉到自己怀里,这次的拥抱,却让蓉绣一时间有些迷惑了。 说来,她同这苏成奚自相识也不过几日,可就像是有些因由一般,前尘注定似的。 “相公!我还采了一些荠菜,我们今晚喝荠菜汤好不好?”蓉绣好容易从苏成奚的怀里探出头来,一来二去,她好容易挽起的头发,都有些松散了。 苏成奚专注地看着怀中小人儿野泼泼的天然神采,淡然一笑道:“那自然好,野荠菜最有天然风味。” 可苏成奚那目光中,不像是想吃荠菜,倒像是想吃自己…… 蓉绣赶紧伸出柔若无骨的小手,推了推苏成奚的胸膛:“好了好了,我要去忙了,相公若是得闲,就先帮我捡些柴火回来。” 她赶紧转头出去,免得被人看到一张俏脸上,泛起微微的绯色。 而另一头的苏成奚,嗅了嗅指尖的香气,那里头,似乎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腥甜,就像是……血液的味道。 新采来的荠菜,果然新鲜无比,夫妻二人喝了不少,就连肚子都微微胀了起来,外头的夜色深了,两人便躺到帐子里,和衣而卧。 蓉绣不由得还有几分紧张,她正要开口,却听苏成奚道:“绣儿噤声,有人来了。” 外头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蓉绣暗忖,苏成奚的耳力竟然如此卓绝……却听外头的人压低声音道:“娘,大哥拿了钱,也不会再放在鸡窝里吧?” “你懂什么!”这粗粝而又泼辣的声音,一听就是王婆子,王婆子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了些,又赶忙压低声音道:“他们那个破房子,就巴掌大的地方,能藏什么东西?八成还会把银锭子埋在鸡窝里,读书人花花心思多,取得就是这个反……反什么……行来着?” “反其道而行之……”小姑子桂芬小声道。 第10章 第十章 守株待兔 蓉绣暗笑,没想到这小姑子还能拽一点文采出来。“什么人!” 外头的火光突然一闪,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断喝一声,听这声音,似乎是村长,蓉绣惊讶地看着身旁的苏成奚:“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她们都干出偷鸡这样的事来了,我也不必再照拂她们的面子了,让村长来做个旁证,了断也好。” 苏成奚轻轻摩挲着蓉绣的头发,他突然坐起身,披上外衣。 蓉绣也赶紧下了床,该有的礼数,那还是要有的。 夫妻二人一起出了门,只见村长带着两个村人站在鸡窝旁边,也不知是因为火光,还是因为害臊,王婆子和桂芬缩手缩脚,脸上看起来也是涨红一片。 “村长,你这可就不讲理了……我儿子住在这儿,我来看看,那又怎么了?”王婆子不停地朝苏成奚使着眼色,巴望着苏成奚能为自己说两句好话。 苏成奚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样,他冲着村长拱手一礼道:“村长,我娘和桂芬指甲之中还有泥垢,昨夜她们还偷走了我家的小鸡崽,成奚今日只是想请村长做个旁证,一起去城里的官府了事。” “你……你有什么证据!”桂芬吓得一直在颤抖,但她还是强行争辩道:“再者说了,我们这是给你干活儿!” 说着,她不停地用手肘戳着王婆子的后腰,生怕王婆子有哪句话说不对了,苏成奚真带她们去见官。 但在蓉绣眼中,苏成奚不过是小惩大戒,让这一对无耻的母女,心中有点数罢了。 王婆子吓得满脸苍白:“你这是不孝啊!一定是这贱人挑唆的,这可是犯了七出之罪,你得休了她,休了她!” 村长摇头叹息道:“王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这……成奚啊……你就看在你娘养育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何况你以后要入仕……” 原来当朝十分注重孝道,若是母子对簿公堂,就算是儿子占理,那记录上也会多上一笔不孝,村长此举,确确实实是为苏成奚考虑。 蓉绣通过原主的记忆,知道了这个规矩,当即便有几分忧心。 没想到苏成奚淡然道:“村长,成奚今日只想要一个公道。” “没想到我含辛茹苦二十多年,最后竟养出了一个白眼儿狼!”王婆子开始哭嚎起来,捶胸顿足,闹得村长脸上都不怎么好看了。 蓉绣身量纤纤,此刻却跨步走到前方:“婆婆这句话就不对了,相公日日苦读,之所以去科考,半是为了自己的抱负,半是为了减轻婆婆的负担,婆婆不仅不理解,反而还以言语攻击相公,如何当得起含辛茹苦四字?” “这……若不是你撺掇成奚分家,此刻成奚自然知道我这当娘的,待他有多好!”王婆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过去一向孝敬着自己的媳妇,越发地牙尖嘴利,半分便宜自己也讨不回去了。 蓉绣摇头叹息道:“婆婆的好,全放在小叔叔身上,就算是分家那日,也是半句话不离小叔叔,也都是村长当日听见的。相公尊敬母亲,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但蓉绣看在眼里,知道相公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自然不能不替相公心寒。” “哼,二哥给了家里多少嚼用,母亲不过是拿了你几只鸡崽,你就吵着要将母亲告到官府去,还说孝顺呢!”桂芬气哼哼的,完全忘记了自己说了什么实话。 一听此言,王婆子想捂住桂芬的嘴也是不能了,偷鸡崽几个字,全都落在了村长和其他两个见证的耳朵里。 村长原本就属意苏成奚,此刻扬声道:“如此说来,王氏,你承认自己伙同女儿,偷了鸡崽……成奚,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直接把这两人扭送到官府吧!” “娘,你快说句话啊!”桂芬眼泪都快吓出来了,她和王婆都是乡野村人,哪里有什么见识,一听到要去官府,膝盖都软了。 蓉绣似有意似无意婉声道:“听说到了城里的县衙,不管有理无理,先来二十杀威棒,相公同我的身体也还受得住,只是不知道婆婆身子骨还硬朗否?” 这话明里是说给苏成奚听,暗里却直接摧垮了王婆嚣张的气焰。 吓得王婆浑身一颤,此刻也不得不说软话了:“我这就将那些鸡崽还回来,成奚,你可要感念母亲将你养大的恩德……你……” “罢了,若是母亲肯把鸡崽还回来,今日也就罢了。”苏成奚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村长也可做个见证。” 村长忙清了清嗓子:“自然,自然,王氏,还不快把鸡崽归还,你家成奚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可不要再得了便宜卖乖了。” “生儿子真是白生了,明早就给你送来!”王婆自知无力转寰,装模作样地流了几滴眼泪,让桂芬扶着,一步一颤地往家里走了。 见事情解决了,苏成奚转头看着村长道:“多谢村长,今日肯为成奚见证。” “哎……成奚,你从小到大吃的苦,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我就先回去了。”村长脸上露出了笑意,带着两名见证,也一起离开了。 “相公刚才可把蓉绣吓了一跳。”蓉绣收敛回了目光:“若是真告上县衙,只怕相公的仕途也被毁了。” “只要为人清正,便不怕。”苏成奚似乎在思量什么,他收撤回心神来:“绣儿倒是也让相公有几分惊喜。” 眼前的女子小巧玲珑,可她的身躯之中,却包藏着巨大的能量,着实让苏成奚惊讶,惊讶之余,对蓉绣的身份,就更加感兴趣了。 “绣儿,你放心,相公以后,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咱们。”苏成奚拽过了蓉绣的手,好好地护在手心:“如此良夜……” “相公你看!”蓉绣的思绪却早已经被扯远了,刚才闹了一会儿,草丛里头的萤火虫都飞了出来,萤火与天上的圆月相互辉映,这一幕瞧来着实动人。 苏成奚哑然失笑,这小绣儿的思维果然跳脱:“绣儿若是喜欢,为夫为你制作一个萤火灯笼如何?” 蓉绣眼波流转,眼神中分明是期待,可还是摇了摇头:“相公,这萤火虫若是封在灯笼里,是活不了多久的,咱们还是珍惜物力罢。” “珍惜物力……”若说之前,对蓉绣只是饶有兴趣,此刻苏成奚心里只有惊讶。 这几个字说出来,倒是道尽了蓉绣对自然之道的理解,这小女子,当真是好生厉害。 “如此也好……”苏成奚竟慢慢靠近了蓉绣,他瞧着蓉绣的樱桃小口,此刻竟生出了吞咽的感觉。 蓉绣情知不好,她赶紧往后跳了一步:“那相公,我们回去睡吧。” 她匆匆打了帘子,回到了家中。 苏成奚不由得苦笑,难道真是自己的魅力不够?可放在过去……自己那可是……罢了,不想了,苏成奚脸上挂着笑意,也回到了床上,这一次,两人竟是面朝着对方睡下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毒蛇 翌日晨,苏成奚甫一醒来,蓉绣便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嗅到了几缕草药的清苦味道,便循着味道下了床。 出了门,只见外头有个草炉子,这苦甜的味道,便是从那草炉子中散发出来的。 蓉绣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专注地看着炉子,连苏成奚到自己身后了都不知道。 “绣儿,你在做什么?”苏成奚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蓉绣一愣,回过头道:“相公你起来啦?我在炮制昨天的药材呢,隔水将草药蒸熟,再晒干,就是成药了,到时候卖到城里的药材铺,保管能小赚上一笔,到时候我们就有钱修整房子,挖水塘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苏成奚心头一动:“绣儿,那我先去田垄上看看,若是母亲她们来了,让她们放下鸡崽就赶紧离开,莫要受气。” 经过这几日,他也看明白了,蓉绣外柔内刚,若有人想在她嘴巴下讨到半分便宜,那是决然不可能的事儿。 “嗯。”蓉绣又转头专注地看着炉子,多年的军旅生涯,将她培养成了一个高度专注的人,手上有什么事,便要先将手中的事做好。 苏成奚没走多久,王婆子便带着桂芬骂骂咧咧地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鸡笼。 里头的小鸡崽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只,确实是少了的数目。 蓉绣往鸡笼里扫了一眼,轻声道:“麻烦婆婆送来了,不过俗话说有始有终,鸡崽既然是婆婆拿走的,那就请婆婆亲自放回去。” “哪有媳妇儿指使婆婆做事的!”王婆子又急又气。 蓉绣扑哧一笑道:“婆婆如果不如此做,那便是没有和相公道歉的诚意了,既然如此,那绣儿再去将村长请来,也不是不行。” “你!”王婆子气得嘴歪眼斜,差点没背过气去,她将鸡笼往桂芬手里一塞:“走,把这些鸡崽放回去。” 桂芬不情不愿地翻了一个白眼,但还是依照王婆子的吩咐,将鸡崽放回了栏杆里头。 一个个黄澄澄的小鸡崽,欢悦地在笼子里唧唧叫着,仿佛在庆祝自己回家一般。 “这是什么鬼味道,别是在弄药害人呢!”桂芬冲着草炉子啐了一口,又跺了跺脚:“娘,咱们快回家吧。” 那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草炉子旁边,蓉绣见此,眉头皱了起来,她瞧了王婆子的腿一眼,微微一笑道:“婆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婆子冷哼道:“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她本就粗野,说出来的话也不招人爱听。 “婆婆的腿脚怕是出问题了。”蓉绣随手从旁边的树丛中折了一根枝条,突然往王婆子的左腿上一抽。 王婆子疼得打了个哆嗦:“你竟敢打婆婆,你是不想活了吧!” 说着,她就想冲上来拧蓉绣的嘴。蓉绣凭着身体的轻巧,往后一跳:“婆婆且慢,这几日,婆婆是否感觉左腿重,就像是抬不起来似的?” 王婆子一下顿住了脚步,蓉绣说得确实不假,已经一个多月了,她总是感觉左腿像是灌了沉铅似的,老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娘身体好着呢!用得着你在这儿胡言乱语,诅咒我娘?”桂芬就像个小棒槌,又要上前打蓉绣。 “慢着,你们想干什么!”苏成奚厉声喝问,他从田垄过来,正好看到了王婆子和桂芬想要打人的一幕,脸上肃杀一片。 “相公,婆婆的腿不好,我想给她看看。”蓉绣黑如点漆的双眸流转:“不过婆婆不愿意让我给她看。” 苏成奚拉住了蓉绣的手:“绣儿,且先不说这个了,村口的陈伯好像被蛇咬了,此刻危在旦夕,郎中却迟迟不到,你先去看看!”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蓉绣也不和王婆子两人置气了,她赶紧跟着苏成奚往田垄上跑去。 王婆子气得浑身直抖:“走,桂芬,咱们两个也去看看热闹,这小蹄子若是把人给治死了,正好把她告到衙门去!” “娘真是聪明,她一个农妇懂什么!”桂芬眼睛一亮。心怀鬼胎的母女二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田垄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大家都是晨起劳作,见到陈伯不幸被毒蛇咬了,只好围过来,七嘴八舌,六神无主,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苏成奚排开众人,朗声道:“诸位且先让让,让我家娘子瞧瞧。” “成奚,你娘子还会看病?”人群中有人道。 又有人绊住了苏成奚的袖子:“成奚,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你可别往自家揽事儿了,若是治好了那还罢了,若治不好,只怕有嘴也说不清,这陈伯的儿媳又是个落泼嘴,到时候不知怎么编排你们呢……” 然而无论是苏成奚还是蓉绣,此刻心中,都将救人摆在第一位上。 蓉绣俯下身,看着躺在地上的陈伯,只见他小腿处,有两个清晰的牙痕。 且皮肤之下,牙痕之后,还藏着两条深深的沟槽,很明显,伤口已经开始泛青,毒蛇所咬无误,而且还是银环蛇咬得。 银环蛇毒性之剧烈,两三个时辰便可引人毙命,蓉绣忙道:“诸位,不知陈伯被咬伤多久了?” “这……谁知道呢?我卯时初三刻便来了,那个时候就不见老陈头儿了。” “我是辰时瞧见老陈头儿在这儿趴着的,这么一算,怎么也有快两个时辰了吧?” 陈伯的嘴唇已经变得乌紫,就连心跳都十分微弱了,蓉绣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耽搁了,她抿了抿唇:“诸位,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诸位四下去找找,有没有银环蛇的巢穴,最好多去河边找找……” “这小蹄子怕是想引着大家都被蛇咬了才甘心吧!”王婆子在后头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我劝大家,可不要听这小蹄子胡说,银环那个毒,过去咱们村儿谁被咬都得死,她这是引着大家去死啊!” 众人一听,不免面露疑虑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脚下也都不挪动脚步。“救人如救火,此处蛇患已久,若是今日不除了这咬人毒蛇,来日怕是我们都有性命之虞。”苏成奚缓缓对着众人阐明道理。 很快便有人响应道:“咱们几个腿脚利索的又怕些什么,只需眼睛亮些,若是看到了银环蛇,跑就是了,也不必上去硬来。” 很快,几个年富力强的青年都点了点头,大家扛着锄头,纷纷沿着田垄到了河畔附近。 蓉绣则用指腹使劲儿按压着陈伯的血管,血管泛着乌紫之色,她连忙扯了几块布条,将陈伯伤口附近的动脉静脉扎住,暂时延缓毒液的发作。 另一边,苏成奚是以身犯险,也到了河畔,不多时,果然有人发现了银环蛇的巢穴,这动物倒是有灵性,专挑了一个水草丰美之地栖身。 “相公,你快找找,那毒蛇身侧,有没有大叶半边莲,叶片宽长,花都长在茎一侧的。”蓉绣扬声冲着河畔喊道。 苏成奚忙在地上搜寻着,果然有几丛蓉绣所说得草药,他赶紧拔了那草药,送回到蓉绣身旁。 毒蛇十步之内,常常有解药,这大叶半边莲便是上好的解毒之药,蓉绣想也不想,取了那花朵,放到陈伯嘴里,而叶片揉烂,直接覆在陈伯的伤口上。 见伤口处的皮肉颜色微微泛红,这说明蛇毒已经解了不少,但就算是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 陈伯的血管之中,还有些毒液,内服外敷都无法可解,只有吸出来才成。 所谓医者父母心,蓉绣正要低头,将里头的毒液吸出来。 却不想苏成奚拉住了她:“绣儿,我来吧,你是女子,做不得这些事。” 看着苏成奚眼眸中的关切之意,蓉绣也明白了大半,她心头泛着暖意,又将大叶半边莲塞到苏成奚嘴里:“相公,含着这些叶子。” 苏成奚点点头,将叶片垫在舌上,低头对着陈伯小腿上的伤口,吸了几口,浓腥的血液和着毒液被吸了出来。 他在外游历多年,也算是有几分经验,吸一口吐一口。 “你们看,陈伯的脸色好多了!”不多时,人群中便有人喊。 果然,陈伯刚才泛着浮肿,微微发青的脸色,此刻变得苍白,但很明显,毒已经消了大半。 “你们在干什么呢!”一个尖细的声音透过人群传了过来,又听这声音轻嘶一声:“你们竟然对我公公做这种事!还不去请郎中!” 这声音听起来殊为聒耳,蓉绣站起身来,眼前站了一个穿着红绣鞋的女人,只见那鞋面光鲜,想来是新做的。 第12章 第十二章 秘密 女人生得也还算是俏丽,只是眉眼之间,透着精明算计,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瞪什么瞪?”女人气得嘴角一抽:“刚才就是胡乱医治我公公吧,要是我公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拿你到官府分说个明白!” 王婆子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一个小妮子,能有什么医术,怕是胡乱医治的吧?” 蓉绣眼波一横:“婆婆,我终究是您的媳妇儿,虽说是分了家,但若真出了什么事,你难道能独善其身么?盼着我不好,对您又有什么好处?” “这……”王婆子一砸吧嘴,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也噤了声。 “你们看,老陈头儿醒了!”旁边有人大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伯的身上。 只听陈伯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眼睛半眯半开:“俺……俺这是咋了……怎么躺在这儿?” 苏成奚站起身来,他将口中已经沾染了不少毒液的半边莲吐了,只觉得头有些晕眩。 即便是残留的毒液,那也是能要人命的,他赶紧又吃了一些大叶半边莲,这才缓和了些许。 “公公,您醒啦。”女人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此刻却又变得有几分古怪。 蓉绣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这女人好像有点过分热情了,似乎在恐惧着什么东西似的。 陈伯一看这女人,立时变了脸色:“你……你离我远些。” 那女人也不靠近了,脸上挂了一丝冷笑:“公公,既然您没事了,那我也就回去了。” 陈伯身体的颤抖这才算是停止,他仰起头来,看着苏成奚和蓉绣:“成奚?莫不是你们两个救了我?” “就是人家小两口儿救得你,老陈头儿,你还不快感谢一下人家成奚蓉绣?”气氛缓和下来,几个汉子也彼此开起了玩笑。 陈伯忙道:“成奚,蓉绣,多谢你们两个,若不是你们两个,我这条老命怕是要舍在这儿了。” 王婆子和桂芬一见事态发展,不如自己所料,众人此刻又都向着蓉绣,便也不再多耽搁时间,灰溜溜地离开了。 “陈伯,这是大叶半边莲,你拿回去,每日煎服三次,七日可以将你身体里的余毒去除干净。”蓉绣将大叶半边莲递到陈伯手中。 复又梨涡浅笑:“诸位,上天有好生之德,那银环蛇虽然伤人,但也算是造化所生的产物,大家切切不可伤了他,若是他绝境反扑,只怕又要伤人,只需驱离此处便罢了。” 她如此说,也是有些小私心,那银环蛇的毒液,其实也是上好的药剂,以后若是有了条件,她还是想能够适当取些毒液,再加上炮制,就能拿来救人。 众人思量再三,也算同意了蓉绣的请求,大家慢慢散了,待人都走了,苏成奚却刮了蓉绣的小鼻子一下:“娘子的心思,可不要瞒我。” 蓉绣一愣,避开苏成奚的目光,绞着手指道:“相公说些什么呢,绣儿可听不懂。” 却不想苏成奚竟然突然挠了下蓉绣的痒痒肉,引得蓉绣咯咯直笑,喘息急促:“好相公,快饶了绣儿吧。” 身上一紧,苏成奚又抱住了蓉绣:“绣儿,我知道人总要有些秘密的。” 这句话似有所指,蓉绣瞧着苏成奚的瞳仁,心中暗想,自己确实是有秘密,但不是有意瞒着的。 穿越这回事,要真告诉苏成奚,只怕他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那倒不如就这么暂且隐瞒下去,日后待时机成熟再说,也未尝不可。蓉绣寻了一小把粟米,喂给了小鸡崽,她瞧着外头的日影西斜,心里头更加充满了希望,可不多时,她又想到了那个蒙面人,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绣儿在想什么,如此出神?”苏成奚含着淡淡的笑意,他手中竟然拿着两张竹凳,放在地上。 蓉绣一时有几分怔愣:“相公,这凳子所用的竹子一看就是好好修整过得,想来价格不菲吧?” “这是我拿着竹篾自己做出来的。”苏成奚指了指旁边的一小方地:“咱们就在这儿开辟个花架子,以后月下花前,云淡风清,总不辜负。” 蓉绣暗笑,苏成奚确实有文人风骨,看来不错。 “成奚!成奚!”只见村里的贵全叔着急忙慌地从路那头跑了过来,瞧这样子,乃是刚忙完了农活,鼻尖上有不少汗珠。 黝黑的皮肤,在夕阳之下,让蓉绣感觉到了几分生命力。 “贵全叔,发生什么事了?”苏成奚神色平和。 “村里来了一大帮人,说是官爷,你是在外头见过世面的,村长想让你过去,帮忙看看。”贵全抹了一把汗,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从头上浇下去,把自己浇透了,呼吸才平缓了些。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走上一个时辰,便能把村里所有的土地都走完,虽不是和外世隔绝,但也是自给自足,平和安乐。 官家的人来这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一瞬间,蓉绣想到了那个受了重伤的人,难道官家的人就是为了那人来得。 “蓉绣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也是,今日的日头实在太毒了。”贵全叔又舀了一瓢水,痛饮两口:“成奚,你还是快些去吧,回来好和你这媳妇生娃娃。” 话语之中有些粗鄙,蓉绣颊上一红,她偷眼瞧了苏成奚一眼,只见苏成奚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薄红。 “相公,我想和你一起去。”蓉绣心念电转,她暗想,恐怕苏成奚不会同意,此处虽颇有先秦遗民的风骨,但看各色律法条文,只怕女子也被限制在这些条条框框之中,很难有什么自由。 然而苏成奚到底不是一般人,他含着清远的笑意:“绣儿想陪为夫一起去么?” 不知怎么,这话语之中,好像有点微妙的意味,但为防有变,蓉绣还是点点头道:“我想去。” “贵全叔,我和娘子这就前去。”苏成奚熟练地在门上结了一个草环,这结草环的手法,竟然和蓉绣之前结的草环一模一样,却听苏成奚道:“绣儿,这是我向你学得。” “啊!”蓉绣轻轻咬着下唇,那不过是自己按照军中生死扣的绑法结的。 所谓的生死扣,那便是只有军中的人才能够解开,不得其法之人只能把它弄成一个死扣,过去执行任务,羁押犯人的时候,若是手上没有手铐,便只好系一个生死扣,没想到苏成奚这么快就破解了。 夫妻二人也不浪费时间了,匆匆赶往村长家。 此地民风淳朴,村长家瞧来也十分平凡,并不出奇,只是前院已经站了一批穿着轻甲的军士,约莫十五六人。 个个儿脸上都是凶神恶煞的,身上的轻甲待着独有的腥锈气,似是被血液浸透了一般,分明是黑色的甲片,但上头似乎有些泛着红色的东西,仿佛是些血垢。 这些人一定是杀过人的,唯有真正见识过死亡的人,眼神中才会有这种专注与残酷。 村长在这些人面前,连半点气场也没有,甚至还有几分唯唯诺诺的:“几位爷台,小老儿不会说话,这是我们村里唯一出去见过大世面的……也读过书……” 苏成奚不卑不亢道:“几位,不知来我们村子究竟有何事?” “最近有没有人来过你们村!”为首的军士身形健壮,脸带络腮,眼神之中透露着精明强干,在这人的面前,仿佛只有说实话这一条路可以走。 然而苏成奚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他身上就是有种宁和冲淡的气韵:“这倒是没有。” 这气韵简直可以说是他天然的屏障了,无论多么尖锐的锋芒,到了这儿,也得随着他温和下来。 那军士不禁有几分恼怒,他将自己的腰刀一横:“呵,若是你们不知道还好,要是你们村真有人隐瞒不报,全村一百一十六人,那可就要尽数屠灭了。” 蓉绣眉心一跳,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人竟然能将如此残忍之事说得如此平和,就像是杀鸡屠狗,切瓜剁菜一般。 那军士下巴往后一抬,身后便有人丢了一包东西上来,血腥味儿一下子涌了上来。 “打开看看。”那军士冷笑一声。 苏成奚正要上前,那军士直接将腰刀横在他身前:“我是要那小娘子打开看看。” 蓉绣一愣,是要让自己打开?她用探询的目光望着那军士,那军士的眼神简直一点不加掩饰,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她,就像是要把她彻底洞穿一般。 这样的视线,确实很容易摧垮一个普通女子的心智,偏生蓉绣已经不是普通女子,她的心志,可是在多年军旅生涯中训练出来的。 但此刻,她须得装成恐惧的模样,免得这些见惯了杀伐的军士起疑心。 第13章 第十三章 审问 蓉绣身体一僵,缩到苏成奚身后:“我……我……” “蓉绣儿一个妇道人家能懂得什么啊……”村长的手正拦在那腰刀之上。 却不想那虬髯军士神色一冷,刀光一亮,电光火石之间,竟直接削去了旁边的桌角:“若是你再敢乱动,刀剑无眼,老丈可不要怪我们。” 村长吓得面色苍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此刻,苏成奚反倒临危不乱,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几个军士:“成安六年,火字营三十七名军士杀良冒功,圣上惊怒之下,将这三十七名军士刺配边关,忍受边地苦寒,这三十七名军士额上俱有刺青。” 蓉绣缓缓抬起头,只见这些军士的额头上,皆被头发遮住了,可还是隐隐能够看到,上头有刺青。 苏成奚此刻叫破了这些人的身份,只怕多有不祥,没想到那虬髯军士不怒反笑道:“没想到一个山野村夫,竟然也知道这段往事……” 寒光一绽,那冰凉的刀刃,已经抵在了苏成奚的喉骨上,只要再进一栗,便会击破苏成奚的喉骨。 可是苏成奚连眼睛都不眨,他自是有文人风骨,断然不肯有半分屈折。 这些人是真的会杀人的,蓉绣紧紧抿着唇,她缓步走到桌旁,依照那军士的命令,缓缓打开了黑色的包袱,只见包袱之中竟是浸透了血液的面罩,还有一件黑色夜行衣。 这不正是自己所救黑衣人的物事么?果然,这些人就是冲着那黑衣人来得。 那军士呵呵一笑道:“此人已经被我们诛杀,但他既然往此处逃窜,那村中必定有此人的内应,小娘子,你若是想救你相公的性命,便说说,你看没看到什么可疑之人进入你们村中。” 苏成奚到了此刻,神色依旧半分未变,他缓缓摇了摇头:“我和娘子不过是普通村人,又如何知道?” “没问你!”那军士一喝,声音震得耳朵疼。 蓉绣目光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没有……真的没有……” 她浑身都在颤抖,看起来,像是被人吓破了胆子,竟一下子软倒在地上,一霎那间,竟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那军士用审视的目光在蓉绣身上逡巡着,最终目光定在蓉绣的脸上。 这俏丽的小娘子,一看便没有见过世面,此刻已经被吓成了这样,怕是不会撒谎,那军士收回了腰刀:“呵,若是让我发现你们在说谎,你们全村上下,鸡犬不留!” 说罢,那军士一扬手,这十五六个军士便匆匆离开了此处,就像是一阵风似的。 蓉绣不住啜泣着,直到苏成奚将她扶了起来,脸色才好了些,可是她还是缩在苏成奚身侧,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娘子……”苏成奚轻声道:“娘子,无事了,我们回家吧。” 他向村长道了别,村长骇得连几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待离了村子,走到路旁,苏成奚轻声笑道:“娘子还是莫要哭了,再哭我可就要当真了。” 蓉绣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头隐隐还有泪花,但蓉绣唇角一勾:“相公怎么如此不知心知意,难道绣儿哭得不够梨花带雨?” 她目光盈盈,便似有水光粼粼一般。 “绣儿柔弱,但心志之强,为夫还是看得出来的。”苏成奚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但那冷意又很好地被掩藏住,半分也瞧不出了。 蓉绣心中暗忖,苏成奚当真是个落榜的读书人么?为何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身上虽有文人风骨,但手上的功夫却也不弱,且刚才那冷静自持的模样,实在不是读书人三个字可以概括的。 何况苏成奚这么快就窥破了自己不过装哭罢了,怎么想,他都不会是什么一般人物…… 蓉绣不由得感觉有些脑壳疼,自己这个相公,身上恐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怎么自己偏生穿越到了这个地方,一点都不省心。 “相公,绣儿旁的不知道,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先圣之言,还是明白的,他问得问题我不知道,总不能胡编乱造吧?”蓉绣的笑意一下子鲜活起来:“咱们只不过是普通村民,哪里会知道军爷的事呢?” 这事儿就这么被轻轻巧巧掩过了,苏成奚倒也没有刨根问底。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蓉绣思量了半天,从杂物之中找到了半截蜡烛,她吐了吐舌:“相公,明日去买些灯油回来吧……” 那根红烛上有鸳鸯戏水的图样,想来是成亲之时的红烛,王婆子才不会要这种物事,也唯有原主会将这红烛如此妥贴地收着,不舍得扔掉。 “这是……”苏成奚一怔:“娘为我娶你之时的东西么?” 蓉绣缓缓点了点头:“正是呢,若非这样的东西,婆婆怕是不会留给我们两个。” 那一夜的情形,在原主的记忆里,竟然是甜蜜的,就像是任何一个小新娘子一样,期盼着未来的夫君,可是她在床前枯坐了一夜,想象中的夫君都没有到来。 那带着所有希冀的小火苗,在那一夜烧得越旺,第二日生出的灰烬便越是多,但原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日子流水一样的过。 王婆子处处苛责,原主却从不曾反抗。 或许在原主心中,还有个十分温暖的角落呢?蓉绣正想着,却感觉到手上一紧。 她抬起头,只见苏成奚捏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我苏成奚对天发誓,来日一定补一个风光大婚,给我的娘子,蓉绣。” 蓉绣吃吃一笑:“相公,我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我要十六抬大轿,还要相公骑着高头大马给我开道。” 在此朝,十六抬大轿,那可是公卿夫人才有的待遇,蓉绣不过随口玩笑罢了,却见苏成奚专注地盯着她,片刻过后,竟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偏在这时,蓉绣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她黛眉一扫:“相公,我饿了……” 苏成奚扑哧一笑,刚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他从旁边的箩筐之中拿出了几个茄子几茬豆角:“正好,今日七婶儿送来些食材。” “我喜欢吃!”蓉绣眼睛一亮,可继而又叹气道:“没想到油那么贵,咱们还是蒸了吃吧。” 蓉绣便蒸了茄子,加了些许葱花,夫妻二人就着蒸茄子,一人吃了两个馒头。 蓉绣捏了捏自己的腰,没想到原主身量纤纤,食量却不小,算是干吃不胖的类型,真是惹人羡慕。 吃过饭,苏成奚陪着蓉绣一起收拾了碗筷,便拿起一本书,就着微弱的红烛光芒细读起来,蓉绣支着头:“相公,你之前不是说,要教绣儿写字么?” “娘子当真要学么?”苏成奚铺陈开纸笔,他所用得,都是集市上最低廉的纸笔,蓉绣看在眼里,心里便有些烫烫得难受,但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第14章 第十四章 写字 蓉绣暗暗安慰着自己,再苦的日子,早晚也会过去的,此刻没有必要难受。 说实在的,蓉绣自然是识字的,若是将此朝的文字拿到她面前,她多半也都是认识的,但她毕竟是现代人,繁体字并不会写。 若有苏成奚在旁边教导一二,她必定能很快学会,尽快融入此地的生活。 苏成奚运笔如神,只见他写出来的字,根骨分明,筋骨清爽,就算是蓉绣这种对书法不甚了解之人,也在心中暗赞了一句。 纸上所写的,正是“苏成奚蓉绣”五字。 “让我来猜猜,这是什么字……”蓉绣的手指停在下巴上,呢喃细语:“这定是相公和我的名字,是也不是?” “绣儿聪慧,确实如此。”苏成奚只道蓉绣只是看数目相同,便猜了出来,并未往更深处想。 那红烛的光微微闪烁着,照得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蓉绣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在现代,她日日研究新药,不然就是随军各处跑,根本就没有时间谈恋爱,似苏成奚这般丰神俊朗,文气横生之人,她是从未见过的。 此刻心中打起了鼓,那也是理所应当,蓉绣很快就原谅了自己的花痴,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不停地在纸上比划着。 虽说苏成奚已经说了不会强求,但她的心依旧紧张得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这么微妙的气氛,苏成奚若真是想要做什么,就凭自己现在的小身板儿,那可是根本没有反抗余地的。 就在此刻,苏成奚突然出手了,蓉绣正想往后躲,却不想苏成奚只是捏住了她的手:“笔要这么握,写出来的字才能端方。” 他竟然只是要教自己如何运笔写字……蓉绣的心缓缓地放了回去,自己刚才那狂跳的心,仿佛只如“见色起意”一般,但蓉绣知道,这可没有那么简单,苏成奚身上那种温润的气质,也是很吸引自己的。 一个端正得过分的蓉字出现在了纸上,苏成奚温和道:“这是蓉字,今日便先学这个字。” 有现代文化做基础,蓉绣学得很快,不多时,便练会了数十字。 再加上她过去可是练过硬笔书法的,纵然毛笔有诸多不习惯的地方,蓉绣写出来的字依旧十分娟秀爽利,不拖泥带水。 苏成奚瞧着纸上那秀丽的小字,不由得有几分惊讶:“绣儿,你所写出来的字,倒不像是……从未学过……” “这……可能是我天赋比较高吧?”蓉绣笑靥如花:“再加上相公耐心教授,我写得好又有什么出奇之处?” “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成奚突然拿起了红烛,缓缓放在蓉绣侧边:“绣儿莫不是海棠花神?” 他目光灼灼,里头有蓉绣无论如何都把握不住的东西。蓉绣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难道他真要…… 却不想苏成奚只是吹熄了红烛:“这红烛是你嫁与我时的红烛,烧光了有些可惜,我们早些睡下吧。” 他侧身一让,似乎并无轻薄之意。 幸好天已经黑了,不然蓉绣颊上绯红怕是要被苏成奚看个十成十。 蓉绣在里侧躺下,她背着身,后背都是僵硬的。 那档子事儿,现在发生,怎么想都有些不恰当。可很快,身后就传来了苏成奚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蓉绣哑然失笑,似苏成奚这样的君子,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当下便沉沉睡去。 一阵凉风拂面而来,蓉绣依稀醒来,只见月挂中天,好浩荡的一片月色。 蓉绣只觉得口渴,她轻手轻脚地和苏成奚擦身而过,下了床,缓缓推开草门,拿了水瓢舀了一瓢水。 就在这时候,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从脊椎上蔓延上来,蓉绣感觉身后麻酥酥的,这是杀气,尽管她体质弱,可天生对危险就十分敏感。 身后好像站了一个人,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蓉绣深吸了一口气道:“阁下是什么人?” 这句话一问出口,蓉绣心中就已经有数了,这人怕是自己救下来的黑衣人。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空寂的气氛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样,生生地磨人。良久,那人用十分低沉的气音道:“今天那伙人找你问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拿了一包衣服问我,有没有见过阁下罢了。”蓉绣尽力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话,这么近的距离,身后的人想杀自己,可以说轻而易举。 这世上何人不惜命?蓉绣又是个十分珍重自己性命的人,过去在战场上,她学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责任,另一件事便是活着。“你是怎么说的?” 那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来。蓉绣淡然一笑道:“自然是说没有见到,若我说见过阁下,以那些人的脾性,只怕今日村里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你倒是很聪明。”那人沉吟片刻:“若有来日,你可去长安城,找飞花巷第七家。” 身后的压力一下子不见了,蓉绣低头一看,地上的影子已经不见了,那人已经走了,不过一日的功夫,那人就恢复到了这种程度么? 蓉绣将水瓢扔入缸中,她不禁有几分愁绪,原主在这个村子中已经太久了,连外头变成了何等模样都不知晓。 那些杀良冒功的军士,为何会从苦寒的边关回来,这些事苏成奚又是怎么知道的?一个个疑问在蓉绣的心中盘桓着,可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能弄清楚这些事。 想到这儿,蓉绣只好回到床上,迷迷蒙蒙睡了过去。 一夜安稳过去,蓉绣睡得却不好,这一梦,她梦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甫一醒来,却见苏成奚也睁开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苏成奚的眼睛,蓉绣总有种心虚的感觉:“相……相公,昨晚你睡得可好?” 苏成奚笑道:“睡得还好,只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只小猫儿从咱们房间中溜了出去,在外头看月亮。” “猫儿?”蓉绣一惊,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梦仿佛在暗示些什么,可她再看苏成奚,苏成奚就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一点古怪的神色都没有。 第15章 第十五章 厚颜 蓉绣心中虽然忐忑,但见苏成奚并无一丝异样,一颗心也就暂且放了下去。 她熬了玉米稀粥,又用野菜做了几个野菜饼,夫妻二人吃得倒也香甜。 吃罢饭,蓉绣手托香腮,专注地瞧着苏成奚。 苏成奚的脸原先有些苍白,他似乎察觉到了蓉绣的注视,竟微微泛起一丝红晕,他从未见过目光如此大胆的女子,可他一抬头,蓉绣却又似是娇羞一般低下了头。 “绣儿看为夫做什么?”苏成奚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目不斜视地瞧着蓉绣。 “相公今日不去城里么?”蓉绣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我想去城里看看。” 在她的理解之中,村子不过只是一小方天空,若想有所发展,那必得去更广阔的空间中看看,就算是鸿鹄,日日困在鸡笼子里,日子久了,那也就不会飞了。 只见苏成奚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蓉绣见这笑意有几分微妙,连连摆手道:“相公,你若是不方便,那今天就算了……” 话音还未落,苏成奚就绊住了蓉绣的手:“为夫何时说不方便了,我们这就去。” 蓉绣心头一喜,脸上笑意更浓,她赶紧梳妆打扮了一番,可惜手里仅有的几件首饰,也都被王婆子给收走了,她也只能拿了一支竹簪,将头发挽了起来。 这里没有妆镜,蓉绣便就着一旁水缸中的水,理了理鬓边头发,水中那明晃晃的影子,一下子投映进了苏成奚的脸,蓉绣轻声笑道:“相公,你瞧我做什么?” 她分明是荆钗布裙,可那俏丽的模样,当真是像一颗明珠一般,周遭再晦暗,也掩不住她的光华。 “没什么……”苏成奚转过了头:“若想去城里,我们先去找平二哥吧。” 平二乃是村里的货郎,时常挑些山货去城里卖,他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钱,也买了一辆驴车,坐个三四人没有问题。 谁料刚走到村口,便见王婆子在平二哥门口骂骂咧咧的,瞧来十分生气的样子。 苏成奚将蓉绣拉到身后,方才瞧着那头的态势。 只见平二哥脖子上绕着一条毛巾,他正在拴一旁驴车上的套索,一边无奈道:“王婶儿,那盒胭脂是你儿子指名道姓要的,再者说了,他拿去讨好隔壁村的翠花,人家两个都挺高兴的,你掺和什么啊!” 原来这王婆子见自己的小儿子买了胭脂,还道是送给自己的,可没想到,竟是送给邻村的女子,她心中那股子泼皮无赖的劲儿又上来了。 再加上她为人惯爱胡搅蛮缠,心里头不舒服了,便要找个人发泄。 此刻见到平二要去城里卖货,王婆子心想自己的小儿子也是做些小本生意的,因着平二的货源多,最近被打压了不少,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故此在这儿找事儿。 平二套好了车辕,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了苏成奚,连声道:“成奚,你来了正好,我笨嘴拙舌说不明白,你快和你娘说说,我和你弟弟已经钱货两讫,再说了胭脂香粉儿这样的东西,卖出去哪里还能退还呢?” “我的儿啊,你快瞧瞧,你娘被人给欺负了。”王婆子又开始呼天抢地起来,她心里暗想,就算苏成奚如今心野了,和自己分家了,但那平二可是外人,苏成奚没有理由帮着外人不帮着自己。 “平二哥,我娘子想去城里,你可能捎我们两个一程路?”苏成奚先是拱手行了一礼。 “这……这自然是可以的。”平二一脸为难之色:“可你娘……” 苏成奚转头对王婆子道:“娘,你手上可有那盒胭脂香粉么?” “这……自然是没有的。”王婆子侧了侧头,她自知理亏,难免有些不自在。 蓉绣轻轻用小指刮了刮下巴:“婆婆怎得这么不知好歹?小叔子送人礼物,花的也是自己赚来的钱,莫不是婆婆嫌小叔子平日里给的嚼用不多,急了?” 在原主的记忆之中,小叔子平日里给家里的钱也不多,奈何王婆子的心只有针眼儿那么大小,有点钱就见钱眼开了。 “娘,如今我们已经分家了,你以后还是要靠着弟弟养的,在这些事上,我劝你还是松一松吧。”苏成奚的话倒是很平和,却一下子打中了要害。 王婆子平生最怕便是自己老无所依,恨不得将所有的钱都收回自己手中,此刻一听这话,当即便不作声了,她那张老脸也有城墙厚了,不多时又道:“若不是你不孝,你……” “且慢,娘,我分家是得了村长同意,写了三分文书的,便是闹到公堂上,也是我占理,娘要是有何不满,也自可以随我们去城里,到公堂之上分说一二。”苏成奚淡然地瞧着王婆子,不紧不慢道。 那王婆子所有的话,一下子都被闷在嘴巴里,啥话也说不出了,只好狠狠跺了跺脚,离开了平儿家门口。 平二见王婆子走了,放松了一口气道:“成奚,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你娘这几年……唉……” 他又将货品放在车上招呼道:“你们上车吧,我得在前头赶驴。” 蓉绣正想跳到车上,身体却一轻,竟是苏成奚将她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到了车上。 “小心些。”苏成奚温热的气息染透了蓉绣的耳垂。 一时间蓉绣的耳垂红红地,她蚊声道:“相公,平二哥看着呢……” 她赶紧坐到了最里头,免得害羞红了脸。 苏成奚倒是神态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也上了车。 鞭子一打,驴车就晃晃悠悠走了起来。 蓉绣眼睛尖,瞧见那货筐里头,竟全是些榛蘑平菇之类的,便有几分好奇:“平二哥,这些都是在山上采得么?” “是啊……”平二叹了一口气,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沉的痕迹,就算是笑着的时候,也透露出一二分苦意:“可惜,偏得雨后才采了这么点,晒干了就更加不剩多少了。” 原来此世中人,还尚且不会这些菌类的培养方法,因此只能靠老天爷吃饭。 第16章 第十六章 饭香 “这……”蓉绣突然大着胆子道:“平二哥,我和你合作吧?” “什么?”平二惊讶地回头:“合作?做啥?” 苏成奚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娘子,想瞧瞧她一会儿会说出什么让自己惊讶的话来,和蓉绣相处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惊喜。 “就是咱们一起种这些榛蘑平菇。”蓉绣一脸专注认真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平二嗤得一声笑了:“蓉绣儿,不是我说,这都是老天爷赏给咱们的东西,咱们想自己种,那怎么可能呢?” 这一世的人,自然是没有见过科技的力量,蓉绣笑道:“平二哥,这样吧,明日我们就去山里采些榛蘑之类的回来,你听我的试试看,好不好?” “且慢,娘子,这一日不劳作,便少一日的钱,平二哥一时不能答应,也是理所应当的。”苏成奚站在平二的角度上说话。 那平二果然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目光,他脸皮薄,蓉绣又生得好看,声音又婉转动听,拒绝的话,平二不好说出口。 蓉绣便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这平二不肯相助,她自己去山里,也要找到这些蘑菇。 “但是平二哥,只有这一小筐榛蘑又能卖多少钱呢?”苏成奚笑道:“就算赚了大几百钱,对于那些达官贵人来说,也不过是毫末之金。” 平二垂头丧气道:“谁叫咱没有人家那个命呢?” “平二哥,我有个提议,你带我俩去找这些物事,我们俩若是真做成了,平二哥也可得分成,如何?”苏成奚眉目清远,他似乎已经想到了很远的未来。 平二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道:“成!但我有个要求,咱们村只有我知道这些东西哪里多,这生意也是我独一份的,你们小两口儿知道了,不能给我传出去,做不成功也不能来占我的生意……” 原来这平二养家糊口全凭这个,心里头便诸多顾忌,害怕别人抢占生意,也是理所应当。 “这没有问题。”苏成奚直接点了头:“一诺千金,若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平二哥的事,叫我一生不得入仕。” 这个毒誓对旁人无用,但对于读书人来说,已经算是一个重誓了。 平二便也点了点头:“好,那咱们先去城里。” 他一甩鞭子,驴子也欢快地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入了城关,。 周围各个村落来的人,因此大家所卖的山货各有不同。 平二卸了货,擦擦汗道:“成奚,你也见过世面,我就不陪着你们逛,先卖货了,待未时,我在这儿等你们。” “多谢平二哥,我们一定按时回来。”苏成奚拉着蓉绣的手,便往前面走去。 原主的记忆中,可从不曾有这么多新鲜好玩的东西,连带着蓉绣都瞧得眼花缭乱。 “若想添置新衣,前面的扶风斋做得衣裳最好。”苏成奚伸手一指:“胭脂香粉则是……” 蓉绣突然将手封在苏成奚唇边:“相公,我今日来城里,可不是想逛这些的。” 她拉着苏成奚的手,沿着集市的街道往前走着,不多时,她顿住脚步:“好香啊……这是这香气……” 这香气倒不是脂粉香气,而是一旁的食肆传出来的食物的清香。 “这是多宝楼,里头的吃食是全城最好的。”苏成奚脸上带了一丝浅笑:“绣儿,正好我有些饿了,我们进去吃饭吧。” 他心疼蓉绣清苦惯了,此刻旁的他给不了蓉绣,但一餐饭,还是拿得出钱的。 蓉绣明亮的眼睛定在苏成奚身上,片刻方道:“相公……我知道你心疼我……” 她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角:“咱们今天是要到多宝楼尝尝的,可不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那是?”苏成奚倒有些把握不住自己这小娘子的想法了。 蓉绣拉着他的手,噌噌上了多宝楼的台阶。 店里的堂倌儿高声道:“有客到。” 便见一个伶俐的堂倌儿从内堂走了出来,可他一见苏成奚和蓉绣,刚才还热情的一张脸,一下子拉耷下来:“啧,你们两个乡下人,吃得起我们多宝楼么?” 他见苏成奚和蓉绣穿着寒酸,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我们既然来了,就是你们的客人!”蓉绣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似的:“你说出这种话来,倒是丢了你们多宝楼的脸。” 那堂倌儿神色一冷:“那就不好意思了二位,我们这儿客满了,不接待了!” 此刻还未到晌午,多宝楼的客人虽多,但里头明明还有几张桌子。 显然,这堂倌儿是有意难为,似是这样的人,只有拿出钱来,才能打发,苏成奚已经从袖中拿出了银子。 却不想蓉绣一把拉住了苏成奚:“算了,不吃就不吃,这香气香的腻人,明显是用得烧过多年的老油,吃了怕是对身体不好。” 她声音不轻不重,倒是能让多宝楼现在所有食客,听得一清二楚。 “你!”堂倌儿眉头一皱,便撸起袖子,想上前来。 “慢着,堂倌儿,人家说你们这儿用得老油,这是什么意思?”里头雅间里,传来一个苍老得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 堂倌儿忙赔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左右不是什么好话,但大家也都知道,在我们蕲城之中,就属我们多宝楼生意最好,做出来的东西最好吃,这怕是有人眼红心热,想来破坏我们生意呢。” 这几句话倒是滴水不漏,反把脏水泼在了蓉绣身上,蓉绣微微一笑道:“所谓的老油,便是用过很多遍,还要再用的油,这油虽香,但吃久了,对人的身体大有妨碍。” “这是什么人?这不是妨碍咱们吃饭的心情么?赶紧轰出去罢!” “就是,吃了多宝楼这么多年了,我身体一直都很好。” 店里的人议论纷纷,苏成奚倒是紧了紧蓉绣的手指,他不仅没怪蓉绣口无遮拦,反倒是用这种方式,支持着蓉绣。 第17章 第十七章 高汤 “诸位,坏你们吃饭的兴致确实不对,但若诸位真有什么暗病,此刻却未曾察觉,岂非错失良机?那可是一桩损失。” 苏成奚深谙人心,能在多宝楼吃饭的,多数都有些身家。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们心里其实都很惜命,因此听了这话,也都暂且冷静了下来。 那坐在雅间之中的老者缓声道:“这位小娘子,你且说说,这老油会造成什么后果?” 蓉绣扫眉一笑:“这位老先生,我听您中气不足,想来这些日子,您越发力不从心了吧,还常常伴有眩晕,一多走动,便有气无力,我说得可对?” “这……”那老者沉吟片刻:“你说得确实不差。” “若我猜得不错,老先生现在恐怕已经腹大如斗,但四肢却有些消瘦。”蓉绣只不过是隔着帘子,便已经将这老者的症状,猜了个十之八九。 外间的食客扬声道:“老丈,这女子说得对不对啊?” 老者叹息一声道:“此女子说得半分不差,老头子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满足口腹之欲,身体确实一日差似一日……” “撞上了而已,爱吃的人胖一些,谁都知道。”一旁有个中年男子站起身道:“我身体倒是一向很好!” 蓉绣吃吃笑出声来,那男人冷笑道:“小娘子,你笑什么?” “我笑你身有暗病,却不自知。”蓉绣突然伸出两指:“你既然说你身体好,可敢让我把把脉?” 那人倒是坦然,直接伸出手道:“呵,难道我还怕你么?” 蓉绣的手指在男人的手腕上停了片刻,当即松开了手:“您子夜时分,心口之处,常常如擂鼓一般吧?” 那男人身体一僵,蓉绣所说得,确实是真的,他脸色自然没有那么好看了。 见这男子是这种反应,大家顿时对蓉绣的话相信了几分,可那堂倌儿忙道:“就算有人身体不适,和我们多宝楼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放在现代,就这个话题,蓉绣都能写出一篇论文来了,可现在没有那么多科学手段,她也不能直接解释科学知识。 思量片刻,蓉绣婉声道:“诸位,你们若是不相信,自可以去多宝楼后面瞧瞧,是不是真如我所说。” 众人互相瞧了瞧,一时间将目光投注到了堂倌身上,那堂倌狠狠地一甩毛巾:“我去请示一下掌柜的。” 他匆匆去了后堂,不多时,一个脚步沉稳,满头鹤发,脸带红光的老人走了出来。 他拱手对着众人行过一礼,这才缓声道:“多宝楼之所以能屹立多年不倒,和我们做菜之时的独门秘方颇有关联,因此厨房是不能给诸位看得。至于诸位以后来不来多宝楼吃饭,那是诸位自己的选择,老朽无权干涉。” 蓉绣一下子愣住了,她都已经挑衅到这份上了,掌柜的只不过是风淡云轻的两句话,就将她堵了回来。 想来也是,多宝楼口味独特,就算是今日这些人不来吃了,长远来看,也终究是影响不到大局,只要这老人在这里拦着,她就别想到后面去看。 “这位小娘子,你家相公像是个读书人,想来也知道不窥探旁人私隐之事的道理,怎么你偏生不懂呢?”那掌柜言下之意,便是蓉绣给自己的相公丢人了。 苏成奚当先一步道:“掌柜的,我娘子自然是懂得此事,只是她常存一颗医者之心,因此不得不出言提醒,今日我倒是有个提议。” “相公……”蓉绣心头一暖,苏成奚竟然愿意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大千世界,光是信任二字,便是极为难得了。 堂上的食客扬声道:“什么建议?” “让我娘子为雅间之中的老丈治病,若是他好了,诸位也可从这里头辨明真假。”苏成奚凝望着蓉绣:“到时候,真相也是一眼即明。” “这法子倒不错,要是那人真好了,咱们以后就别来多宝楼吃饭了吧?” “哎,不瞒你们说,我的头也有点疼呢……” 众人议论纷纷,那掌柜冷笑道:“既然二位不死心,那就尽管试试。” 局面僵持不下之际,雅间的帘子突然打开了。 只见里头坐着的那人,形貌和蓉绣所说半分不差,而桌子上还摆着多宝楼的数道招牌菜,老人前面已经堆了不少吃剩的东西,看得出来,他刚刚大快朵颐。 “老人家,你相信我的话,只要你坚持一月不吃多宝楼的东西,我保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有所改善。” 蓉绣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骤然她脸色一变:“这菜……里头加了高汤?” 她刚才在外头闻到这股香气的时候,还不敢确定,此刻接近一嗅,这些菜品之中,竟然用了多种骨头熬出来的高汤,这多宝楼果然舍得用材料…… “小娘子,这高汤乃是我们大厨亲自熬得。”掌柜的冷喝一声:“把这多宝楼当成什么地方了?” 蓉绣转过身来,冷声道:“刚才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多用了老油,如今方知,你们还加了高汤,这汤里头不仅没什么……”她还正要争辩,可转念一想,她说得这些营养和嘌呤之类的东西,只怕此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就算勉强说了,他们也是听不懂的。 “什么……什么东西?”一旁的老人粗喘了几句,他的肺就像是风箱似的,呼哧个不停,看到这个情况,谁都不能说他身体没问题了。 蓉绣赶紧将这老人扶到一旁,急声道:“诸位,这些醇酒厚肉,最是伤人,折损人的身体,大家不可再过多贪食,确实对身体不好……” “谁不知道,高汤是大补的,喝了最好得。”后头有人不耐烦道。 蓉绣深吸一口气,此刻顾不了这么许多了:“这些高汤,虽然能够满足味觉,但是实际上,这些高汤喝得多了,除了让你们的身体变差,变得负担更重,根本就没有别的作用!” 在场之人中,也有不少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一听蓉绣这么说,也不禁将信将疑。几道怀疑的目光,都凝注在了多宝楼的老板身上。 第18章 第十八章 无奈 刚才还神态自若的掌柜,此刻冷笑一声道:“诸位都知道,我们一直用的汤头,都是我们自己的秘方,这小娘子倒是聪明,怕是想利用此招,来骗取我们的汤头秘方吧。” 蓉绣本意并非是套取汤头,这掌柜言语之中,却对她充满了恶意。 心里头的火气一下子上来,蓉绣那清凌凌的声音一下子野泼泼地扬起:“掌柜这句话就不对了,掌柜的汤头,无论是秘方还是加了什么佐料,都不能改变喝多了容易致病。” “罢了,小娘子既然执意攀扯,那就进去看看吧。”那掌柜的竟然没有再次阻拦。 蓉绣心里却咯噔一下,这掌柜的似是毫不在意,不过这也对,不过是汤头问题,大家并不会知道汤里的问题。 食客们一股脑儿地冲进后厨,却见几个干净整洁的灶台,厨子们忙得热火朝天的。 所用的柴米油盐无一不是精细非常,尤其是蓉绣刚才所说的“老油”,更是明晃晃的,并无任何异状。 “这……这位小娘子,眼下情况并不像是你说得啊。”刚才那腹大如斗的老人缓声道:“这多宝楼所用食材似乎都很干净。” 那掌勺的大厨子紧紧锁着眉头:“你们闹什么呢?掌柜的,不是说好绝对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做菜么?” 那掌柜的拱手一笑道:“张庖,不是我不阻拦,只是食客们怀疑咱们所用的东西不干净,想进来看看,我也是拦不住的。”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不耐烦,都投注到蓉绣身上。 蓉绣深吸一口气,她在整个厨房之中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高汤的汤头。 偏在此刻,灶台轻响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哔哔剥剥地烧着。 蓉绣凑到灶台前,往里头一瞧,唇角便一勾:“如果我没看错,张庖这里烧得,乃是上好的炭材,灰烬也都是灰色的,这团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只见那团黑色的东西早已经被火焰烤化了,此刻干结在灶底,确实引人怀疑。 张庖冷笑道:“这怕是有什么食材不甚落入,没什么好说的吧?” 这些人确确实实有恃无恐,蓉绣抿了抿唇:“若我所料不错,你们应该是用了很多种材料,熬成了这汤头……” 掌柜的脸上平静无波:“小娘子,就算是告到官府,你也得有证据吧?此刻你没有证据,多宝楼本可以完全将你的说法置之不理,但你今日竟非要攀扯我们所用的汤头对身体不利,只怕非要见官,你才能认了吧?” 蓉绣心中暗暗叹息,事情难就难在这个地方了,若是放在过去,她只要将油和这黑色东西,拿去化验便是了。 沉吟良久,蓉绣正在为难之际,却听耳畔传来“喵”声,她冲着声音来处看去,竟是一只花猫,只见那花猫体型非常肥硕,一瞧便是在多宝楼中吃得脑满肠肥的。 “诸位若是不相信我娘子,倒不妨用这花猫儿来试试。” 蓉绣实在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苏成奚便将自己的想法叫破了。 只见苏成奚抱住了那大胖花猫:“一只兴许是个例外,这附近可还有别的猫儿?另外,距离多宝楼不远便是旁的酒家,再请人买一碗汤来。” 此刻,这些食客就更加想凑热闹了,不多时,便有人从街头巷尾,抱了三只猫来,甚至还有人依照苏成奚所说,去酒家买了汤来。 待一切备办妥当,苏成奚便取过两个完全相似的碗,分别加入两种汤,再将碗放在地上。 只见那四只猫儿,甩着尾巴在两碗汤之间走来走去,不多时,这四只猫儿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其中一碗,就算凑不上,也嚎叫得令人难受,非凑在那碗汤前头不可。 刚才那腹大如斗,坐在雅间之中的老人皱着眉头,摆摆手道:“还不快将这猫儿抱走,叫得聒噪,不免令人心烦。” “还不听邹县丞的?”那掌柜神色一冷,旁边的堂倌儿赶紧将猫儿抱了起来。 “且慢。”蓉绣实在没有想到这老人竟然是县丞,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岂能功亏一篑? 那老人颇有些烦厌道:“小娘子,老夫不过是想吃个饭,只要这菜口味好,那又有什么要紧,多宝楼开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听说,哪个人是吃东西死得。” 这句话也在理,一时间众人对蓉绣也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蓉绣深吸一口气道:“罢了,即便是证明了猫儿更喜欢这一碗汤,也说明不了旁的什么,但这饮食确实对你们身体……” 她话未说完,那掌柜的眼睛一狠,几个堂倌儿哪里肯再听蓉绣的话,赶紧要将那几只猫儿抱出门去。 “诸位请看!”苏成奚冷喝一声。 众人俱都一愣,下意识往地上看去。只见那最一开始那脑满肠肥的大花猫,此刻竟无力地蹬了蹬爪子,懒洋洋地,原来这花猫已经吃了太多油脂,身体越发熬不住了,更加虚不受补,因此才会如此没有精神,而其他几只猫儿,只是吃了一顿,因此并未有什么反应。 一时间,众多食客都不说话了,他们惊讶地瞧着掌柜,显然,众人此刻对蓉绣所说,已经信了大半。 蓉绣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她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若是今日不能指证这掌柜,怕是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那掌柜见众人对自己怒目而视,看起来倒是很是平和:“诸位,我家的菜色本就令人食指大动,这猫儿吃了十分满足,也实属平常,这最多只能说,是我家的汤头十分美味,大家且宽宽心吧。” 就连那县丞都道:“刚才那不过是小娘子之言罢了,又如何能够取信?” “就是,一个女子而已,说出来怕都是些疯话,县丞都这么说了,我们害怕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最重要的是言之有理……” 大家的话涌入蓉绣的耳朵里,蓉绣一攒拳头,正要上前理论。 却不想苏成奚一下子绊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诸位,既然如此,也是我们打搅了,绣儿,我们回去吧。” “相公……”蓉绣还待再辩,可她看到了苏成奚眼眸中那一丝无奈。 第19章 第十九章 打杀 一切尽在不言中,蓉绣也明白了,就凭他们夫妻二人,根本就不可能撼动这多宝楼,且不说如此多的食客,就连县丞都砸这里吃饭,里头隐含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苏成奚拉着蓉绣走出了多宝楼,他走的很慢,似乎在思考什么事,蓉绣轻轻跺了跺脚道:“相公,他们的高汤汤头之中,分明对人不利……” “我知道。”苏成奚的声音很平和:“但只有我们两个认可这个事实,那是没用的。” “那相公,我们就如此轻纵了那多宝楼么?”蓉绣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她本就是刚直不阿之人,原先在军中,更是被培养得对不平之事,半分不肯妥协,此刻听苏成奚如此轻易放弃,不免有几分愤怒。 “绣儿,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原本就是积重难返。”苏成奚可从未有过如此失意之时,只见他剑眉深锁,瞳孔之中黯淡下来,可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罢了,这顿你没有吃上,为夫带你去吃甜芋。” 那甜芋原本是种小吃,整个蕲城大街小巷都有摊子在做,夫妻二人便找了个摊位,点上了两碗吃了起来。 蓉绣心思沉沉,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她无意识地抬起头,就在这时,她瞧见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形容萎顿,将自己藏在墙后,见到蓉绣抬头,一瞬间竟有几分慌张。 这两个人好生奇怪,蓉绣的手上一紧,便听苏成奚轻声道:“绣儿,别看,好好吃东西。” 听这意思,苏成奚好像是早就发现这两人了,可他一直是神态自若的模样,就像是从未看见一般。 直至此刻,蓉绣方才发现,自己夫君身上的秘密,好像也有很多,可他偏生又是温润端方的君子,一时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那落在口中香甜的芋苗,此刻也没有那么香甜了,蓉绣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碗,便觉得饱了,轻轻将那陶碗往前一推:“相公,我饱了……” 苏成奚抬头看了一眼,毫不嫌弃地将碗拿了过来,将蓉绣所剩下的甜芋一起吃完。 夫妻二人又在集市上逛了一番,刚才那鬼鬼祟祟的两人,也没有再次出现过。 待到未时,蓉绣和苏成奚便回到了和平二约定地点,却不想街市上里三层外三层得围满了人。 “老丈,这是怎么了?”苏成奚忙拉住了一旁的老人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那老人轻叹一声道:“造孽啊,蕲春王的人又来闹事了,那汉子不懂规矩,被打成这样,怕是不行了哎……” 蓉绣眉心一跳,在原主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蕲春王,因此她也不知蕲春王是什么人,此刻只凭着娇小的身躯,从众人之间挤了进去。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腿骨之处竟生生被人砍断,流了一地的血,而看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正是平二无疑。 “平二哥!”蓉绣赶紧凑上前,面前将那人翻转过来,只见平二紧闭着牙关,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显然,他在经历着莫大的痛苦。 蓉绣惊声道:“快去请郎中啊!” 她自己就是军医,其实最擅长诊治这种外伤,但苦于手里没有药材和绷带。 “蕲春王打杀的人……哪里有人敢救……小娘子,若这人你熟识,还是赶紧抬回家中,好生备办后事吧……” 旁边的人群一点点散开。 平二确确实实已经失血太多,蓉绣见众人没有一个敢帮忙,心中一片悲凉。 她正要扯开自己的下裙,却不想苏成奚竟然已经将他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递了过来。 蓉绣赶紧将平二的伤口包扎好,见血液依旧涌流不止,心下更是着急:“相公,不成,我们去药铺,这血必须得止住,不然平二哥怕是熬不过今日。” 幸而,在这条街上,便有一处药材铺面,苏成奚揽着平二,将其拉到了铺子之中。 那掌柜的见平二满身是血,当即便有几分骇然,好容易缓过神来方道:“几位,我们不能卖药给你们。” “掌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是什么意思?”蓉绣又气又急。 “这……谁都知道,这人是被蕲春王的人打伤的,若是我们卖出草药……只怕……”那掌柜满脸为难:“小娘子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们也不容易……” 苏成奚冷声道:“掌柜,见死不救,无异于杀人,若是掌柜心里头过得去,我们也就不勉强了。” 那掌柜一敲脑袋:“这位公子,你这不是为难我么……罢了……” 他突然抽出一包药草,扔在地上道:“这是我们永春堂扔掉不要的药材,要是被人捡了去,那也不关我们的事。” 蓉绣会意,赶紧将那药草捡了起来,只见里头俱是磨好的三七粉末,她赶紧将粉末洒在平二的伤口处。 也幸好平二身体还算不错,待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平二的伤口终于不流血了,那上头的肉皮都被血液黏着在一起,看起来好生骇人,但这样的场面,蓉绣见得多了,她再次包扎了一番,方才放心。 “相公,我们得尽快将平二哥送回去休养。”蓉绣一脸为难之色:“相公会赶车么?” “会……不过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平二哥的驴车,已经被人抢走了。”苏成奚皱了皱眉头:“我们亦没有余钱再雇车了。” 蓉绣鼻子一酸:“凭什么啊!平二哥这般好的人……” 她性子一向是坚韧,兴许是原主的催化,那眼泪便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往下落。 掌柜叹息道:“小娘子,不是我说,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等会儿城关闭锁,你们怕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苏成奚一下子架起了平二:“娘子不要伤心难过,为夫今日一定要将平二哥送回家。”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决绝之色,很快便架着苏成奚往外头走去,脚下的速度很快。 蓉绣心中不由得有些嘀咕,这苏成奚毕竟是读书人,体质竟然像是经过多年训练一般。 第20章 第二十章 山路 “绣儿,跟在为夫身后。”前头的苏成奚声音之中,似乎透着隐隐的刺骨之意,只是这意味并非是针对蓉绣的,蓉绣也听得出来,她赶紧加快了脚步。 二人俱都一心赶路,终于抢在城门闭锁之前,离开了蕲城,赶到了山路之上。 夜色一点点浓郁起来,凉风轻轻吹拂而过,平二身上的血腥气在夜色之中,愈加呕人。 两人渐渐放缓了脚步,苏成奚竟然放弃了正路,选了一条小路。 “相公,为何我们不走大路?”蓉绣心中隐隐有几分疑惑,这小路上荆棘树丛很多,对苏成奚的体力是个极大的考验。 “我们今晚找个避风的地方。”苏成奚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附近最近多了一伙山贼,我们若是勉强赶路,若是遇到那伙山贼,只怕就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他神色无比郑重,显然所说的话,没有半点假。 蓉绣心中暗想,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啊……原主一直生活在村子中,竟然不知道外世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绣儿,我去附近找点水,你看着平二哥,我很快就回来。”苏成奚将平二放在地上,他匆匆往树丛更深处走去。 一弯月影渐渐浮现在云层之后,凉风缓缓吹过,此刻还未至盛夏,风还未沾染过暑气,因此还有些凉。 蓉绣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从远山深处,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蓉绣扬眸看去,她此刻方知,此地山势之险峻,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只见远处几处高山直插云霄,还有层层云雾缭绕,隐有摘星之势。 难怪村子闭塞不通,蕲城已是此地最大的城了,那更远处,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蓉绣不由得想象那更为广阔的天地,就在这时,她发现了稍远处的山坳之中,竟然有火光。 自己所处的地势……未免也太好了吧? 不仅居高临下,能够将山坳中的情况一览无余,还能够将自己藏在树丛之中,不被人察觉。 蓉绣一奇,她不知苏成奚是有意选择了此地,还是无意走到这里想休息一番。 那火光零星几点,仿佛是有人举着火把,在山中行走一般,这怕不是那伙山贼? 蓉绣赶紧将自己藏在树丛之中。 突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蓉绣惊骇之余,双腿正要踢蹬,却不想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怀抱之中,是松柏叶和皂角的香气,有这香气的,唯有苏成奚一人。 “绣儿别动,那些人眼睛尖。”苏成奚轻声道:“我们今夜不可点火。” “唔……”蓉绣一颗心落在了实处,她点点头。 苏成奚便松开了她的嘴巴,饶有兴趣地盯着她道:“我的娘子果然和旁人不同,遇到这种事,竟然没有十分害怕。” “你还说呢!我没被那些山贼吓着,反倒被你吓着了。”蓉绣嗔怪道:“相公,下回可不要如此了,若是我刚才叫起来,我们恐怕就被发现了。” 苏成奚却拿出竹筒,递到蓉绣手中:“先喝水吧,今夜有得熬呢。” “相公,我们可以轮流守夜,你刚才扶平二哥到这儿已经很累了,你先睡会儿。”蓉绣喝了一口水,只觉得那水入口清甜,十分好喝。 “不可,你身子柔弱,我不放心。”苏成奚的眼睛在黑夜中似乎格外明亮:“今夜我来守夜就是了,过去夜读之时,时常整夜不睡,如今也习惯了。” 蓉绣不由得有几分心疼,正想反驳,却又从苏成奚的眼神中,读到了不容抗拒的意味。 她只好跺了跺脚:“算了,你不睡,我就陪着你。” 这一次,苏成奚倒没有反对。 蓉绣突然轻叹一口气:“绣儿过去那么多日子所见,都不如今日一日精彩……”她有些忧心道:“相公,那蕲春王又是什么人,为何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嚣张?” “蕲春王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被封到此处。”苏成奚倒也没有隐瞒:“此处距离长安城太远,因此圣上一时不察,倒让蕲春王越发肆无忌惮。” “平二哥他……”蓉绣越想越觉得难受,可是这一次,她没有流泪:“相公,若是我们真种成了那些蘑菇……我们还是给平二哥分成好不好?” “这是自然。”苏成奚丝毫没有犹豫。 蓉绣又敲了敲自己的腿:“哼,那蕲春王只会盘剥百姓,这些山贼距离官道如此之近,却管也不管,当真是气人!” 她现在只恨自己没有能力。 “绣儿,这些山贼,他怕是管不了。”苏成奚站起身,凝望着天畔明月:“或许,不远的将来……” 他声音低沉下去,再也听不清楚。 蓉绣暗想,自己今日所见,全是负面,自己穿越回来的这个时代,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看来积弊已深,须得有人站出来了,蓉绣越想越大胆,片刻过后,她赶紧收了念头。 就在此刻,苏成奚眉头一皱:“绣儿,藏起来!” 他一把揽过平二,一起藏入树丛之中。只见一队列队整齐的军士,竟缓缓从远处转了出来。 这一行人,其中竟然昨日来问话的人……蓉绣的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儿里。 苏成奚捏住了她的手,一股温厚的力量传过来,蓉绣平息了心头狂跳,透过缝隙往那边望过去。 “有血腥味儿!”为首的那人一扬手:“此处恐怕有人!” 没想到那人不过是嗅到腥气,就能做出如此大胆的推断。 他身后的士兵却道:“将军,未必,此处有一伙流寇,他们时常抢夺过往客商的财物,若是杀人如麻,那有血腥味儿也不足为奇。咱们的任务又不是诛杀流寇,何必自找麻烦?” “圣上给了咱们这么好的机会,可咱们竟然没找到那人!若是让蕲春王知道了,又该如何苛责我们!”为首那人冷笑道:“反正咱们也是将死之人,若是屠灭了这伙流寇,在功德簿上记上一笔,说不准还能活下来!” “活下来也只能回那苦寒之地……” 那些士兵窃窃私语,这伙军士瞧来并不一条心,大家各怀鬼胎。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逃脱 “好了!”那为首的人一扬手:“圣上将咱们召回来,自有他的道理,如今那人没抓住,圣上定会责怪我们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老大说得也对,我们兄弟在边关那么多年,都没开荤,现在回来了,若是还办不好圣上给我们的事儿,那还留着我们做什么!” 话音一落,众人的眼神都变得十分冷酷无情,就像是从边地寒风中走过来的狼群,他们已经饿了许久,此刻要嗜血了。 这一群士兵很快绕过了山路,蓉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平二竟然似醒非醒,似在梦中苦嚎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刚才还散落的脚步声,一下子停止了,显然,那些士兵们已经听到了这声苦嚎。 “看来,我们大意了。”那为首士兵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蓉绣感觉自己的心彻底僵硬住了,似乎连跳都不敢跳了,她抬起眼睛,看着身旁的苏成奚。 只见苏成奚的脸上,亦是过分的苍白,显然,到了这一刻,就连苏成奚也没有任何办法了吧…… 风缓缓吹拂而过,刚才出的冷汗,此刻粘腻在发丝之上,那鬓边几根头发,无意识地撩拨着蓉绣的脸颊。 一瞬间,苏成奚牵住了蓉绣的手,他神情专注而又平和:“绣儿莫怕,你看到那儿了么?” 蓉绣顺着苏成奚的手看过去,只见有一条十分陡峭的山路,竟然被藏在树林之中,夜色浓得就像要滴出水来,可在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清楚。 她点了点头,甚至已经猜到了苏成奚的意思,又想摇头。 “绣儿,你马上顺着这条山路离开这儿,我能拖延些时间。”苏成奚抿着唇,这些天他吃得不算好,脸上隐隐有几分阴翳之色,可是他的眼神,里头透着一分决绝。 那是蓉绣决计不敢忘记的眼神,就好像自己救治过得伤员,瞳孔中似乎永远有着决绝底色。 可是这一回,被救的人是自己,蓉绣一下子攒住了衣角,她凑在苏成奚耳边:“相公,我已经等了你两年,莫要让我等一辈子,早点回来。” 说罢,她纤巧的身形便顺着脚下那一面较为光滑的石壁滑了下去。 然而石壁上的沙尘土粒,还是磨得蓉绣后背生疼。 原主的体质不行是真的,但是原主本就是个性情刚烈之人,蓉绣同样也是,她咬了咬牙,生生坚持了下来。 刚从石壁上滑下来,她就落入了一片树丛之中,后背的骤痛,让她一时间站不起来,无论是胳膊,还是小腿,都是火辣辣得疼,惹得蓉绣的身体,半分也挪动不了,她只得姑且先缓缓。 就在此刻,她竟然又听到了人的脚步声。 “大哥,刚才我明明看到有只兔子从悬崖上跌下来了,怎么到这儿反而不见了?” “还兔子从悬崖上掉下来?你做梦呢?”另一个人的声音十分粗犷:“再者说了,咱们刚才离这儿那么远,你平时连一丈开外都看不清楚,还能看清楚悬崖上掉落的兔子?” “也是哈……那可能真是我看错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人,恐怕就是之前苏成奚所说的那伙山贼,难道自己今日真是走到了绝路,连老天爷都不肯给自己一条活路了么? “等等……”那粗犷的声音又是一喝:“说不准真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你看这些树叶被压得……兴许不是兔子,是个野羚羊……” 那声音里头透着兴奋。 蓉绣的后腰伤得很严重,她当真是半分也挪动不了。 就算是此刻想跑,那也没有任何办法了,该怎么办……蓉绣心急如焚,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蓉绣睁大了眼睛,她终究还是看到了那两个人,两人皆是赤膊,一人长了张娃娃脸,瞧来不过十八九岁,而另一人则是络腮胡,像极了蓉绣想象中的山贼。 “大哥,是个姑娘……还是个很好看的姑娘……”那娃娃脸瞧着蓉绣,瞧得有些痴了。 络腮胡狠狠敲了娃娃脸的头一下:“你就知道看人家好不好看,没听说么?漂亮的女人都是蛇蝎,心肠毒辣得很,听说官府要清缴我们,这女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儿,恐怕有诈,干脆直接杀了她!” 说罢,络腮胡就拿出了一把雪亮的刀子,那寒光一闪,蓉绣却看呆了,这把刀,可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光是看那锋利的刃口,蓉绣就看得出来,这一定是一柄精制的刀,换言之,也只有官制,才能做出如此锋锐的刃口。 “大哥,你看她都已经吓呆了,你别……”那娃娃脸竟然拦在了蓉绣身前,他不停地摇着头:“大哥,这不过是个弱质女子,你何苦要了她的姓名,老大一向告诉我们,我们不是山贼,咱们干得,不是那样的事儿!” “老子在战场之上征伐之时,你还不会说话呢!”络腮胡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寒光:“我告诉你,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那些看起来没有攻击性的东西,我已经杀了许多人,再多杀一个也无妨!” 那寒光眼见就要掠到蓉绣的脖子上了,蓉绣终于开口了:“且慢!” 天知道,她这一说话,扯动了身上多少块骨头,疼得她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我不是……坏人……” 那娃娃脸忙道:“大哥,你听到了么?这小娘子说自己不是坏人。” “她说不是便不是么?”络腮胡看起来更加愤怒了。 蓉绣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我今日……进城……带我……进城之人……被砍断了腿,我们……本想回村……可我一时不慎……从悬崖上跌了下来。” 络腮胡一愣:“被砍断了腿?蕲城可是官府治下,发生这样的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怕是在说谎!” 娃娃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男人一瞪,只好噤声。 “是……是蕲春王……” 蓉绣用舌尖抵住下颚,每一根骨头都在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是不是尽数断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苏醒 就在蓉绣说出蕲春王这三个字的一瞬间,两个山贼的脸色瞬间变了,只听到山风吹拂之声。 蓉绣的意识,也因为疼痛逐渐模糊起来,她咬着自己的舌尖,只盼自己能多坚持一会儿,可那两个人影,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是不是疯了,把她带回去,我们的位置不就暴露了么!” “大哥,反正你也是要杀了她的,既然如此,在这儿杀和带回去杀,又有什么分别?” 声音渐行渐远,蓉绣的世界终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蓉绣听到了一个苍老却又有几分温和的声音,像极了爷爷,她不由得露出笑意。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对,自己不是落入山贼之手了么?蓉绣艰难地撑开眼皮。 先入眼的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尽力让自己全身的机能马上回复,只见那模糊的影子,竟然是个留着山羊胡,满头白发的老人。 “小姑娘,你醒了?”那老人捻了捻胡须:“你当真是有福气的,从悬崖上摔下来,连一根骨头都没摔断,身上倒是有不少擦伤。” 这似乎是在试探自己,蓉绣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她缓缓摇了摇头道:“老丈,并非如此……当时山上不知怎么来了一伙官军,他们又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那伙官军实在太过凶神恶煞,我心里害怕,也许是老天保佑我,让我瞧见了一条小路……”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这倒也说得通了,罢了,你且休息,老朽给你熬了药,等会你喝了,便能好一些了。” 蓉绣便听话的躺倒在床上,待那老人一走,她赶紧往四周看去,这是一间小草房,地上也是用草泥糊的,那些草泥显然是专人平整过了的,倒也整洁。 一旁放了张小桌子,上头有个陶壶,这房子里头的陈设十分简陋,外头似乎并无人看守,思前想后,蓉绣暗想,自己一定是被带来了山寨,也不知这山寨之中,究竟有多少人。 蓉绣的动作稍大了些,她顿时感觉腰上一疼。 这老丈虽然说自己骨头没有断裂,但这时候的人,终究没有手段,来验证是不是有轻微骨裂,她只好自己来摸摸试试了。 蓉绣沿着自己的椎骨,一节节摸了上去,幸好,里头的骨头还算是平整,换句话说,她就是没有骨裂。 弄明白了自己没事,下一秒,她便有些忧心起苏成奚的安危来,那些人可是干过杀良冒功之事的,又让人听到了自己的秘密,他们怕是不会放过苏成奚。 蓉绣心口一酸,哪里还敢再想下去,她勉强支起了身,却听窗畔有人压低声音道:“大哥,连老大都说了,不要这小娘子的命,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呵,老大怕也是被这小娘子的美貌冲昏了头,红颜祸水,女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咱们山寨如今遭了大难,这小娘子就算不被咱们弄死,也要被那病弄死!” 又是那两个熟悉的声音,可他们口中所说的病又是怎么回事?蓉绣心念一转,计上心来,她开口道:“两位请进来吧。” 那两个声音戛然而止了,不多时,又似是那娃娃脸嘟囔道:“大哥,不是说她还没醒么?怎么这就醒了。” 两人你推我搡地进门来,在山谷中时,蓉绣身体实在太过痛苦,因此没有看到这两人的面目。 此刻一看方知,这两人其实年纪都不大,就算是那有络腮胡的男人,看来也不过二十七八。 到了蓉绣面前,那络腮胡刚才还十分决绝的模样,此刻一下子萎顿下去:“小娘子,我们就是……就是来……” 他有些焦躁地捏着自己腰间的小弯刀,可不多时又放了下来。“我知道,这位大哥想杀了我。” 蓉绣淡然道:“但是……我确实没有恶意。” 她这副不求饶的态度,倒是让他络腮胡一怔,但那络腮胡冷笑道:“你别装了,我很清楚,你怕是官府派来的吧?” “恰恰相反。”蓉绣将枕头垫在自己的腰后:“若不是那伙官军,我不至于兵行险招,落在这个地方。” 她便又将刚才和山羊胡说得话,和这兄弟两个说了一遍。 “呵,反正如今你在我们山寨之中,就算是你想走,也没那么容易!”络腮胡一拍大腿,坐了下来,直接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娃娃脸轻笑道:“姑娘,你只管好好养伤,我这大哥没有恶意。” “我自然是知道的。”蓉绣眉头一松,就在前一刻,她还真有点担心这男的会要了自己的命呢。 “好了,大哥,你在这儿喝茶像什么样子,还是回去吧。”娃娃脸正要拉着络腮胡离开。 蓉绣婉声道:“刚才我听二位说,山寨里似乎有什么病,可否和我说说?” 络腮胡神色一寒:“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别有所图!” 蓉绣仔细打量着络腮胡,只见络腮胡的脖子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皮肉往外翻着,经年累月,里头早已经变成了红褐色,瞧来非常吓人。 而这络腮胡的左眼睛,竟然是木头做成的,连转动都无法转动,只是远远看起来正常罢了。 再看他的手指,上头有不少老茧,尤其是掌心,上头的老茧结了厚厚一层,这说明,这人是常年惯用兵刃的,手底下的功夫怕是不一般。 有了这些讯息,蓉绣轻声道:“这位大哥,想来早年的战争,让你心里受了不少创伤吧?” “你怎么知道我大哥打过仗?”娃娃脸惊讶道:“姑娘,你好神啊,你是算命的么?” 络腮胡面青如水,他冷喝一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看眼下的情况,若自己有一句话说不好,这络腮胡怕是就要要了自己的命了,蓉绣深吸一口气:“你性情急躁,时常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这样的症状,经常出现在经历过战争的人身上。何况你手中老茧如此密实,想来你已经训练过很多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交易 络腮胡终于变了脸色,他本以为,这最多是个闯进这里的内应,却不想这小娘子将自己的身家背景,说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一时间有些怔愣,手中的刀子,就更是下不去了。 娃娃脸抿着嘴笑道:“姑娘,你看看我,我是什么人?” “这……我看不出……你眼神清澈,想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我自然寻不得蛛丝马迹。”蓉绣略低了低头:“两位,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但是我一向对各种病症有所研究,若是寨子里真生了什么疫病,我愿意为你们治疗。” “最近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娃娃脸眼神中闪过一丝忧郁:“可是我们也不敢去城里请郎中……好多人都上吐下泻,慢慢地人就不行了,老人家说,这是泄了身体里的精气。”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听这症状,倒更像是痢疾。 “原来如此,不知诸位是否是从山间打水喝?”蓉绣微微侧头。 “对,我们山里人,没有那么讲究。”娃娃脸哈哈一笑:“山里的水可清甜了,可最近出了一件腌臜事儿,山上头死了一头鹿,正好落在水里。” 果然如此……蓉绣缓声道:“自今日起,大家不可再喝生水,须得好好烧过之后才能喝,至于已经染病了的人,我这就去瞧瞧。” 蓉绣说着正要起身,却不想那络腮胡又拦在她身前道:“不可。老大有命,你只能在这儿待着,若是让我发现你敢出门,我必定要了你的性命。” 蓉绣也知道自己现在势单力薄,她只好坐回床上:“无论如何,两位请先将我刚才所说,通知下去吧。” 她侧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这些人不相信自己,也是应该的。 可蓉绣想得却更深,这络腮胡一看便知道,是受过训练的士兵,他能在这个山寨之中待下去,必定是有特殊原因。 蓉绣想了片刻,又想到了苏成奚最后留给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之中的温暖之意,让她的心头一动,她心中不由得祈求,只盼苏成奚能够脱困。 想着想着,蓉绣便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又是半天一夜,还是早晨的鸟鸣声,将蓉绣唤醒的。 蓉绣恍然惊觉,往窗外看去,只见外头的天光已经洒了进来,外头也开始嘈杂了。 不多时,门再一次被推开,这一次进来的,是一开始为蓉绣诊病的老人,他缓声道:“姑娘,我们头领叫你前去,你且跟我来吧。” 蓉绣只好起身,跟在这老者身后,她装作无意地往山寨各处看去,只见这山寨实在有些寒酸,多数都是草屋,自己所居住的那一间,已经算是比较大的了。 寨外用得都是削尖了的木头,门口处摆满了荆棘,门外门内总共四人在看守着,看这样子,也算是守备森严。 “姑娘,不该看的东西,还是别看的好。”那老人似有意似无意地提醒着。 蓉绣赶紧收回了目光:“老丈,我只是好奇。” 终于,老人领着蓉绣到了正厅处,正厅还算是宽阔,地上放了一张白虎皮,一进门,蓉绣便嗅到了一股草药香气,只见坐在正座上的男人,冷眼瞧着自己,他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最近他应该是生了什么病。 “姑娘,听戚老哥说,你是被官府的人追,所以才到这儿来得?” 蓉绣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当时情况十分紧急,我若是不跑,那些人怕是会要了我的命。” “那……官府的人说什么了?”男人眼神中精光一露,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蓉绣微微一笑道:“你现在顷刻便可要了我的性命,我若是说出来,只怕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好,我秦虎对天发誓,只要姑娘说出来,就保姑娘……” 他话音还未落,蓉绣就摇头道:“不必,我不相信誓言,秦寨主,那些人似乎是吃了闷亏,所以想来扫平寨子,给自己将功补过。” 蓉绣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一时间大厅之中的人,竟没有一个人还敢说话。 不多时,那老者叹息道:“恐怕这小娘子说得是真的,咱们寨子这病来得蹊跷,蕲春王怎么可能会放过我们呢?” 蓉绣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那寨主饶有兴趣地瞧着蓉绣道:“你这女人,挺聪明的。” 他用一种十分具有攻击性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最终,他的目光停在了蓉绣的竹簪之上:“你叫什么名字。” “蓉绣。”蓉绣微微低着头,她身上已经冒起了一层汗,这寨主的眼神,委实让她有几分难受。 “好,既然你到了寨子,也算有缘,你就在这儿住下吧。”那男人就像是在宣布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小北,你将这姑娘带下去,看着她,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房间半步。” 这岂不是要将自己软禁么?蓉绣一攒拳头,下定了决心:“寨主,不可!” 她声音清越,满厅的人,都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她。 “寨主,我不过是山那头村落之中的农妇,昨日和相公同乡一起进城,没想到蕲春王手下手段残忍,抢了我同乡的驴车,又斩断了他的一条腿。” 蓉绣说着心口一酸,她再抬起眼眸的时候,里头已经泪光粼粼:“在城外遇到了官军,我相公如今生死未卜,若是您将我留在这儿,我只怕会遗憾终生!” “遗憾终生?”寨主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般:“呵呵呵,没想到你这小娘子如此大胆,好,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说能治好大家的病,可是真的?” 蓉绣重重地点了点头。 寨主霍然站起身:“好了,你只要治好大家的病,我就放你离开这儿,这笔交易,你看划算么?” 这是蓉绣能够把握住的,最后的机会,她自然不会反对:“那就如此说定了。” 那寨主似乎倦怠了一般,扬扬手道:“带她下去,让她给大家好好看看。” “不,我还是先给寨主您看看吧。”蓉绣昂首,瞧着那寨主的面容,一字一顿。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剜肉 大厅上的众人,除了那老人,都面露惊异之色,一个彪形大汉急声道:“老大,你得什么病了?” 老人叹气道:“诸位都且先下去吧。” 蓉绣这才好好看了看坐在正座上的那山寨头子,他面部的线条有些过于硬朗了,可是眼睛中竟然有着幽幽的微蓝色。 再看他的头发,似也不是中原人会有的发色,还有些卷曲,很明显,这头领一定有外族血统。 头领年纪不大,但是眼神中的凶戾之气,却比旁人更胜百倍,他有些慵懒地用手撑着头:“听老戚的吧,大伙儿不必为我担心。” 一时间,众人脸上都面露忧虑之色,但他们都是服从命令的人,很快就离开了大厅。 他们刚走,便从侧门走出了一个极为貌美的女子,那女子的皮肤浸透了蜜色,她的五官鲜明,身材修长,亦是异族女子,穿着打扮也不似本朝人。 蓉绣瞧见这女子的第一眼,脑袋里就出现了明艳两个字。 这异族女子确实明艳至极,她的眼睛里有钩子,钩子钩准了蓉绣:“你就是那个闯入山寨的女人?” 这女子说话还带着异邦的生涩,她身上有着浓重的檀香和胡椒的香气。 蓉绣有些不惯这如此直接的香气,她略微往后站了站:“不是我闯入山寨,我是被人带回来的,当时我受了一点伤。” “原来如此,你刚才说,能够为他治伤?”女子一抬下巴,目光投向了上头的寨主。 “我看他有虚汗,面色苍白,内有潮红,似有高热之象,不过他又试试护着肋下三寸之处,看这样子,应该是旧伤发作了吧?”蓉绣觑着寨主秦虎脸上的表情。 她每说一句,那秦虎的脸色就变一下,待她说到旧伤发作这四字,秦虎不自觉地松开了他护在肋下的手,强作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 但这些小动作,蓉绣都看在眼里,微笑道:“寨主,你再掩饰都没有用了,这伤口如果再不处理,你就废了,如何能够对得起满山寨的弟兄?” 异邦女子娇斥一声道:“你胡说!你分明为了活下去,口不择言!” “此刻那伤口恐怕已经化脓了,寨主既然让我诊病,就应该信任我。”蓉绣分明是小小一个人,但眼神中的决绝之意,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小瞧了她。 那胡姬还想再说什么,秦虎一扬手道:“既然如此,你过来看看吧。” 他竟直接拉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里头紧实的肌肉来,只见那肌肉之上,竟有蛛网一般的伤口,显然他也是身经百战。 而在肋下三寸之处,果然有一块已经模糊了的肉糜,散发着阵阵恶臭,里头已经化脓了。 “我想借寨主腰间佩刀一用。”蓉绣淡然道。 “不可给她!”胡姬扬声道:“她怕是要动手!” “一个弱质女流罢了,如果她敢做什么,我一定抢在前面,把她的手剁下来。” 秦虎这句话是对胡姬说得,但实际上是在威胁蓉绣,他一把便抽出自己的腰刀,放在蓉绣面前:“用吧。” 蓉绣点点头,她接过刀,这刀质地同络腮胡的刀十分相似,只是这把刀更加薄,似这般薄的刀,若是割出了一道伤口,那伤口用手指一抹,恐怕连看都看不出来。 蓉绣手腕一沉,竟用刀往秦虎的肋下削去。 “小心!”那胡姬大叫一声。 却见一团脓血被削到了地上,伤口露出里头的暗红色来,蓉绣眼神中却全是专注:“准备干净的布!” 老人赶紧拿来了很多干净的白绢布。 蓉绣用白绢布擦拭了刀刃,又道:“有没有上好的烈酒,点上火,拿过来。” 老人又依照蓉绣的吩咐,赶紧端来了一盏烧着的烈酒,蓉绣将刀子放在火上,缓缓炙烤了两下,方转头对秦虎道:“寨主,一会儿我要将你这里的肉剜除,你曾受过箭伤,且那箭头有剧毒,若再不剜除,你有性命之忧。” “小娘子自便吧。”秦虎一声疼都没有叫,他的眼神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倒像是在想些什么事似的。 蓉绣也不多耽搁了,她骤然挥刀,刀势又急又快,落刀精准,生生扎入秦虎的肉中。 “呃……”秦虎轻嘶一声,但他却在同一瞬间,咬紧了牙关。 蓉绣旋刀一剜,一整块早已经腐烂的肉,掉落到地上。 那伤口中瞬间流出鲜红的血来,蓉绣见血液殷红,当即松了一口气,她脸色也恢复如常:“现在可以上伤药了。” 那老人赶紧摸出许多小瓶子,选了红色的一瓶,将里头的药粉倒出来一些,均匀的洒在秦虎的伤口上。 秦虎的瞳孔一缩,他冷冽地望着蓉绣道:“你刚才用刀的模样,像是个练家子。” “这……”若不是他说,容绣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用刀的时候,好像是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训练水平,可现在她抬起手,手腕上依旧全无力道。 原主没有经受过训练,想要恢复,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蓉绣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她低声嘟囔道:“我要是个练家子,那便也好了。” 若是那样,她定然不会留苏成奚独自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 “你嘟嘟囔囔些什么!”胡姬此刻早已经服侍在秦虎身旁,她眉毛一挑:“寨主,她恐怕是有意博取我们的信任,此刻还是杀了她吧!” 只见胡姬突然拿出一把小小的银匕,那银匕之上有很多繁复的花纹,她的裙子一下子铺展开,只见她纵身一跃,像是马上就要过来,要了蓉绣的性命。 蓉绣一惊,她的战斗思维告诉自己,这个距离,她已经是避无可避了,体质是决计跟不上的。 只听“铮”得一声,那银匕竟然被钉在了她身后的门板上,秦虎怒喝一声道:“我已经和她有了承诺,阿良,你这是要做什么!” 胡姬明艳卓绝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怒:“她不过是刚来此地的人,你却如此向着她!” “好了,你先下去,我有话要问她!”秦虎眉宇间闪过凶戾。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青霉 那胡姬纵然不忿,但也只好从侧门离开了,秦虎冷然看着蓉绣道:“你刚才用刀的样子,确实像是个练家子,但又看你走路的模样,你恐怕只是个寻常女子。” “寨主,你这伤口可是箭伤,而且这箭上有倒刺,所以才会将你的血肉刮得模糊一片,这种箭,恐怕不是寻常官军有的吧?而且这伤口已经旬月有余,不是最近伤得。” 蓉绣直接对上了秦虎的眼睛。两人谁也不让着谁。 良久,还是秦虎先开口了:“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既然你有给我刮肉疗伤的勇气,你就替兄弟们治病吧。” 蓉绣倒是很想让他再多说几句,偏生这秦虎不说话了,他阴郁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那老人走过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好叫山寨里的弟兄们称呼姑娘。” 蓉绣回过神来:“我叫蓉绣,不知老丈尊姓大名?” 老人捻须一笑道:“老夫名叫戚了之,你叫我一声戚老,可好?” 这倒是方便了,蓉绣点点头:“戚老,我已经初步推断,就是水源上头那只鹿造成的后果。” “哦?可是那只鹿我已经叫人搬开了。”戚了之细思片刻:“姑娘可有良方,暂且止住这病逝蔓延。” “须得用白头翁汤才可。”蓉绣又道:“光是白头翁汤还不够,饮食也须清淡,先以米粥为主。” 戚了之面露难色,但他很快便点头道:“如此也好,姑娘且先和我一起出去吧。” 这秦虎刚刚被削去了肉,难免需要时间休息。 但蓉绣却还有几分忧心,他身上已经有了高热之象,若是不尽快找到合适的药材,只怕秦虎熬不过去,只是这些话,蓉绣留在了心里,她并没有说。 这伙山贼身份着实可疑,从寨主到普通的山贼,似乎都曾经经受过严苛的训练,这很不正常。蓉绣暗自想着,却听戚老道:“蓉绣姑娘,这是咱们的厨房,若是需要人来熬药,告诉我一声就是。” “戚老,如今你还是遣身体还算过得去的兄弟,去找白头翁、黄连、黄柏、秦皮这几味药材来,若是不知长得是何模样……”蓉绣正想找纸笔来勾画一下。 戚了之笑道:“放心吧,姑娘,我们山寨里的人,也时常乔装成普通百姓,去城里卖山中采来的药材,那棚子里还存了许多。” 他伸手一指:“姑娘想用,随时过去取用就是了。” 没想到这山里的山贼竟然还有这种生财之道,蓉绣不由得会心一笑,她点点头:“戚老,那我就先熬些药,先给大家喝下去。” 说罢,蓉绣便开始忙碌起来了,中药的药效想要发挥出来,那须得慢慢煎熬才是,但现在情况紧急,蓉绣择了自己需要的药材,便直接在灶台大锅上开始熬煮了。 就在这时,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发霉了,蓉绣循着气味往厨房角落里走去,只见在角落里竟然有个小坛子。 “蓉绣姑娘,你在干什么?”身后有人叫道。 蓉绣下意识回过头,只见娃娃脸抱着一坛酒,笑嘻嘻道:“老大叫我把酒搬回来。” 原来那坛酒便是刚才给秦虎疗伤的烈酒。 “你叫什么名字?”蓉绣曼声问道。 “我叫许敬。”娃娃脸笑道:“蓉绣姑娘,那坛子里是以前用的浆糊,我们糊窗用的。” 他瞧着蓉绣盯着那坛子,便不由得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 蓉绣噗嗤一笑道:“你倒是不防备我……” “我知道蓉绣姑娘是个好人,你救了老大,还要救其他兄弟。”许敬笑意十分温暖。 蓉绣却已经蹲下,她打开了那小小的坛子,一股刺鼻的气味一下子涌了出来。 可是她定定地瞧着瞧着浆糊上那一层绿色的霉斑,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许……许敬,我能麻烦你一件事么?” “这自然可以。”许敬立时点头道:“无论蓉绣姑娘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他的话蓉绣听在心里,自是感觉出有几分不妥,但她现在急于救人,也就没有深究这里头的情谊:“再去寨子里找一下,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浆糊了。” 许敬自然也不多问,不多时,他和络腮胡,一起回来,两人提了不少小坛子。络腮胡一脸不耐烦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你也听这娘儿们胡扯。” 蓉绣没有理会他言语之中的不屑之意,只是赶紧打开了这些小坛子。 不过可惜,只有三坛长了这绿色霉菌。 蓉绣找了一把小小的竹篾,清洗干净了,将这些绿色的霉菌刮了下来,另寻了一个坛子,放置进去。 “蓉绣姑娘,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们要用浆糊?”许敬一脸不解。 “这些浆糊倒没有什么用,有用的是这个。”蓉绣晃了晃坛子:“好了,我得做点东西,你们先出去吧。” 原来这些绿色的霉菌,其实便是低纯度的青霉素,古时人虽不知何为青霉素,但却知道这青色霉菌可以治疗一些病。 像是天宁寺的陈芥菜卤,便是将芥菜霉变,再封入缸中,经年累月,才制成的,利用的便是里头的青霉,有下痰清热之效。 蓉绣瞧着一坛子的霉菌,她犹豫了片刻,取了些还未晒好的柴胡等物,又加入了一点面粉,上锅蒸熟,凉透之后,再加入霉菌,揉成小丸子。 做好这些,锅里的白头翁汤也熬好了。 蓉绣这才打开门,没想到许敬还是站在门口。 他似乎是等得急了,正要敲门,见蓉绣出来,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蓉绣姑娘,你……” “药已经做好了,赶紧给生病的兄弟喝药,锅里的。”蓉绣手中拿着一碟小丸子,跨出门来。 “这是什么东西?”许敬十分好奇,还想拿一个丸子。 蓉绣赶紧将碟子避开他的手道:“这不是给兄弟们吃的。” 说罢,她缓步往正厅走去,却见正厅已经无人,后面的小屋之中倒是传来了咳嗽声,听这声音像是寨主秦虎。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前路漫漫 “什么人?”蓉绣不过是刚刚走近小屋,里头的人就冷喝一声。 “是我,我给你做了一点药,你今天必须吃下去。”蓉绣声音里透着不由分说的意味。 门霍然打开了,只见秦虎立在门口,他的目光定在碟子上:“这是什么东西?” “你身体里还有热症未消,必须吃这个。”蓉绣将碟子推到秦虎面前:“每日早中晚一次一颗,我没有害你的必要,希望你能够重视自己的身体。” 说罢,蓉绣便离开了这小屋子。 一连几天,蓉绣日日都熬白头翁汤,待到第四日,她便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熬不住了。 一则山中湿气深重,二则她日日忧心苏成奚的安危,日子越久,她心里便越是沉重,恨不得早日离开此地,早些打听苏成奚的消息。 这日早晨一起来,蓉绣便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看来自己也病了,蓉绣苦笑一声,还是去找些合适的药草才好。“蓉绣姑娘,帮里的人都好了!” 许敬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来:“老大叫你过去呢。” 这倒是个好消息,蓉绣面上一喜,她顿时感觉身体的疾病也算不得什么了,她得的可是心病。 蓉绣匆匆来到了正厅,此刻正厅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她刚一进门,便听秦虎扬声道:“你已经治好了大家的病,我决定让你离开这里。” 一时间正厅之上倒有一半人激愤道:“老大不可!此女医术如此精深,若是放她走了,以后兄弟们再生了什么病,那该如何?” 另一半人则道:“咱们就算是落草为寇,那也得遵守规矩和承诺,老大已经答应了人家,如今我们再反悔,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够了。”秦虎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这声音中竟有几分刻骨的威严,一时间,众人都不再说话了,全部望着秦虎,只盼秦虎能做出一个聪明的决断。 “你跟我来。”秦虎站起身,直接往厅外走去。 蓉绣不知他要干什么,也只能跟上,没想到秦虎越走越快,竟然直接从山寨后门进了后山。 原主的体质不好,自然跟不上这个速度,蓉绣喘得越发急促。 没想到秦虎竟然停了下来,将她打横夹在臂下。 “你要干什么!”可无论蓉绣如何踢蹬,秦虎都像是没有看到一半,又走了约莫两里路,才将她放下。 “你……你……!”蓉绣一时语塞,她避开了秦虎灼人的眼神。 秦虎身材十分高大,就算是像苏成奚那般人才,也没有他高。 “这是出山的路,你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便能够回到官道上。”秦虎又将肩头的布袋掷到地上:“这里头是干粮和水,足够你吃一天一夜。” 原来这秦虎履行了承诺,要放了自己,蓉绣心头满是感激,她福身行礼道:“多谢秦寨主。” “你出去之后,切不可将寨子的路告诉旁人,我若是发现你说出去了,就算是死,我也会要了你的命。”秦虎凛冽的目光刮过蓉绣的脸。 “这是自然。”蓉绣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但到了这一刻,她的好奇还是驱使她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秦寨主,我看得出来,你们并非是普通山贼,而是专门受过训练的,或许,你们曾也是从军之人,对么?” 秦虎神色一冷,良久,他突然开口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但既然你问了这样的问题,今天就不要想离开此处了。” 他一步步迫近,蓉绣死死捏着包裹,却不肯倒退半步:“寨主须知,咱们之间的承诺还在。” 可是秦虎已经走到了她身前,大手一扼,便扼住了蓉绣的脖子。 窒息的感觉瞬间覆没了蓉绣的头顶,蓉绣无力地抓挠着那双坚铁一般的手,可是毫无效用。 蓉绣只好抬起腿,往秦虎的伤口处一踢,那伤口此刻还未好全,秦虎一愣,一下子松开了蓉绣:“你走吧,再不要回来。” 他径直转身,离开了此处。“咳……咳咳。” 蓉绣好容易喘平了气,那果然是这伙山贼不能触碰的逆鳞,也罢,蓉绣拿着包裹,顺着山路往下走去。 渐渐地,草木稀疏了不少,显然是距离官道越来越近,蓉绣却半分轻快都没有感觉到,她晨起便已经知道自己生病了,之前又被秦虎这么折腾,前方的路越来越近,但恐怕也越来越远。 蓉绣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她只得寻了棵树,勉强依靠了一会儿,头有些疼,蓉绣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眼,再睁开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凉飕飕的风吹透了蓉绣的衣襟,她只好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夜路难行,无论如何,她都得撑过这一夜才是。 蓉绣找了棵矮树,勉强支撑着爬上去,这才稍微放了心。 但是这一次,蓉绣可不敢睡觉了,这么矮的树,山中很多野兽都可以爬上来。 这一夜竟这么难熬,待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蓉绣便染着晨露再次往前走去。 自早晨走到正午,日头似乎要把蓉绣身体里的水烤干净了,秦虎留给她的水,晚上就已经喝完了,她现在只是凭意志强撑。 日影西移,蓉绣终于看到了平整的官道,她赶紧走了过去,恰好有一辆驴车过来,车上是一对老夫妻,一见蓉绣,先是下了一跳,可不多时便将蓉绣带上了车。 天畔的霞光已经变成了赭红色,这是蓉绣昏迷之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额头上凉凉的,好生舒服,好像有人在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蓉绣的眼睫翕动两下,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苏成奚。 那温润的眼眸底色,一下子撞入蓉绣的心中,可下一刻,苏成奚便直接将蓉绣揽入怀中:“绣儿,我的绣儿。” 直到那皂角和松柏熟悉的气味,沾染在蓉绣的身上,蓉绣才肯相信,自己真的在苏成奚的怀抱之中了。 千言万语都哽咽在喉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唯有双泪流,才能将这几日的委屈全部发泄出去。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谣言 蓉绣从未如此哭过,她曾经见过战场上的尸骸,也曾见过战争给人带来的创伤,可她每次都坚持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同,她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直到将苏成奚肩头的布彻底哭湿了,她才轻轻松开如此温暖的怀抱,小嘴一撇道:“相公,我要喝水。” 苏成奚便赶紧端了一杯烧热之后放了一会儿的水过来:“慢些喝。” 两口温热的水下肚,蓉绣出了一层薄汗,她现在可算是真的好起来了,千言万语都在心头,一时间竟不知从哪个问题开始问才好。 “相公,你……你怎么逃出来的?”蓉绣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却见苏成奚眼眸中一片温柔之色:“那些人如此被蕲春王押在蕲城之中,一时片刻出不来,别担心。” 听这意思,仿佛是蕲春王及时出现,才救了他的性命。 可那可是晚上,蕲春王怎么出现,何况凭二哥的腿,还是蕲春王的手下砍断的,这个说法,委实有些避重就轻了。 “绣儿,这些天苦了你了。”苏成奚伸出手,温润的指腹轻轻抚摸过蓉绣的脸:“你放心吧,为夫以后已经不离开你左右。” 那夜晚上的生死诀别,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蓉绣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自家相公身上,可是有不少秘密的。 蓉绣本有很大的好奇心,但她知道,苏成奚是绝对不会告诉自己这些秘密,那就只能等她日后慢慢探索了。 “那小蹄子从山里面回来,谁都知道,最近山里头有伙山贼,这小蹄子还能干净么?”夫妻二人正在培养感情,这有些尖锐刺耳的声音却一下子传了进来。 蓉绣的面色瞬间一变,不消说,这定是王婆子。 她正想起身,却被苏成奚按在床上:“娘子,你先好好休息。” “娘,你若是有话,就进来说,何必在外头胡言乱语?”苏成奚缓步走到门外。果然王婆子带着桂芬二人,就坐在田边的大石头上,拉着过往的村人,嚼舌根嚼个不停。 村人虽然淳朴,但是好事的人也是有几个的,一时间还真围了几个长舌妇,只是这几人好歹还算是会审时度势,见苏成奚出来了,便马上不说话了。 唯有王婆子,半分自觉都没有,还在说个不停。 她一见苏成奚,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成奚啊,不是为娘说你,一个小媳妇儿从男人窝里逃出来,这身上还能干净?谁不知道那些山贼都是什么人,专抢大姑娘小媳妇儿,你趁早休了那小蹄子,娘再给你找个好的。” “这……成奚娘,你当着成奚的面说这些干什么?”旁边有个瞧来十分黑胖粗苯的女人掩口笑道:“我倒是有个妹妹,生得十分好生养,又是个黄花大闺女,配成奚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原来这村中女子,都知道苏成奚一表人才,人又温和,所以都对他青眼有加。 一时间,这几个女人更加肆无忌惮了,苏成奚冷声道:“几位,你们各自家中若是没有镜子,也大可以去河边,去井边,好好照照自己,看看你们自己如何配说我娘子零星半点。” “你……你一个男人,嘴巴为何如此刻毒?”顿时,这几个长舌妇的脸色都变了。 苏成奚却面不改色:“非是苏某刻毒几位,实在是几位说出来的话,简直是不配为人。绣儿她吃了那么苦,能够回来,苏某失而复得,心中已经是狂喜了,几位却连半分眼色都无,苏某对各位以人相称,如今看来,也是抬举几位了。” “噗。”蓉绣在屋里听得心急火燎的,她此刻走到门旁,听到了这一句,原来读书人刻薄起人来,当真是一点都不饶人的。 一见蓉绣俏生生地立在门口,桂芬的小眼睛就是一亮,她感激拉了拉王婆子的衣袖:“娘,她出来了,你看她那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装什么可怜呢?” “诸位,我们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在背后如此说我,怕有些不好吧?”蓉绣清凌凌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她才缓缓走过来,实在不是她想装出这副柔弱模样,而是身上的挫伤太多,稍微一动,便会牵动全身。 见蓉绣过来了,这几个村妇也不禁有几分羞臊,她们背后说人还成,真见了人,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什么……成奚啊,我们就先回去了。”那几个村妇赶紧推推搡搡地走了,只剩下王婆子和桂芬。 两人脸上俱是不屑之色,那王婆子又笑道:“呵,头上戴了乌龟王八绿,还全当自己不知道,你这样没本事的儿子,实在及不上你弟弟……” “婆婆,你如此攀扯我,无非是往我身上泼脏水。”蓉绣忍着心头的怒意缓声道:“相公相信我,我也信任相公,何时轮得到旁人来说三道四了?” “你!”王婆子又剜了蓉绣一眼,恨不得将蓉绣身上的肉剜下来似的:“你这蹄子,还好意思说?那些山贼……” “婆婆,你且等等,你张口山贼,闭口山贼的,莫非你认识那些山贼?”蓉绣的面色缓缓沉了下来:“既然如此,正好官府也在通缉山贼,蓉绣便将婆婆送到官府,看官府要如何询问婆婆。” 王婆子一愣:“你……你这是……” “听说那杀威棒一打下来,再加上七十二般刑罚,嘴巴再硬也能撬开。”蓉绣一步步迫近王婆子,她眼神越来越冷。 王婆子瞧蓉绣不像是在玩笑,不由得心里一怯,拉着桂芬,连跑带颠地走了。 “噗,我道婆婆多厉害呢。”蓉绣一瞬间春风化雨,笑意盈盈凝望着苏成奚道:“相公,我刚才是不是好吓人?” 看着眼前娇俏的蓉绣,刚才过于凛冽的女子,就像是一场梦,但苏成奚的笑意,却越发深沉了:“娘子刚才的样子,倒把为夫也骗过了,只是你现在身体还未恢复,怎可轻易见风?” 他一下子绊住了蓉绣的手,生生将蓉绣拉回床上。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新房 “唔?”蓉绣的小鼻子翕动了两下:“相公,好香的味道,好像是香油?” 苏成奚却端了一个碗出来,只见那碗中竟然是洒了葱花的鸡蛋糕。 上头果真是滴了两滴香油,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蓉绣都不由得流口水了。 苏成奚用勺子挖了一小块,吹凉了,递到蓉绣嘴边:“娘子,快吃吧。” “咱们家……哪来的鸡蛋?”蓉绣好奇地瞧着苏成奚。 “我之前画了几幅画,卖了几个银子。”苏成奚不疾不徐道。 蓉绣目不转睛,想从苏成奚脸上窥知端倪,却见苏成奚目光澹澹,十分平和,不是说谎的模样,她一下子捏住了苏成奚的手:“相公,那都是你的心血,卖掉他们,我会心疼的。” “只要你快快好起来,我便还有心情作画,若是你一直不好,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动笔了。”苏成奚笑道:“快吃吧。” 蓉绣便啊呜一口,将鸡蛋糕吃了下去,又软又滑又香,果真是好吃极了。 吃过了一口,蓉绣小嘴一撇:“相公,你也要吃一口,你一口我一口,咱们二人一起吃。” 她柔软的小手,不停地推拒着送到嘴边的勺子。无法之下,苏成奚也只好吃了一口,这鸡蛋糕仿佛更加好吃了。 吃过完了鸡蛋糕,苏成奚轻轻为蓉绣擦了擦嘴方道:“娘子,以后每月的初七,十七,廿七,我都要去王员外府上,去当塾师,一个月也能赚几吊钱,我算过了,不出二月,我们便能够动工了。” 那王员外家在镇上,听说也是个乐善好施的人物,蓉绣便点点头:“相公,平二哥怎么样了?” 说到底,这次受伤最严重的还是平二,不知道他醒过来,心里会遭受多么大的打击。 “平二哥已经醒了,只是精神还不太好。”苏成奚心中也因此有几分歉疚:“最怕的便是以后日子不好过。” “这一点,相公倒是不必担心。”蓉绣忙劝慰道:“等我好些了,咱们就一起去山上,找找各种榛蘑,到时候我有办法种植。” 她扭了扭身上,总觉得今日的湿气好像特别大,如今住在河边,她对湿气格外在意。 只见外头天色青青,黑云一层层从远处蔓延了过来,看这样子,恐怕是要下雨啊。 “相公,咱们这儿比河滩那儿地势要高一些吧?”蓉绣一下子想起了这分外尴尬的事儿,若是不幸,只怕那河水翻涌上来,这小房子撑不过一刻钟。 “无妨,我当时看过了,没事的,就是会泛潮,等这场雨下完,我们烤烤被褥也就是了。”苏成奚立在窗边,只见云缝中的天光,洒在他的脸上,当真是清雅俊朗。 瞧着瞧着,蓉绣感觉自己的双颊烫了起来,她用绢子盖着脸,又躺下去,不敢再看。 到了午后,果真下起雨来,苏成奚将小鸡崽儿都搬回了屋里,只见外头泥点子飞溅,将外头的布,溅得脏兮兮的。 夫妻二人无奈地对望一眼,心中各自明了,这用布和枝条撑起来的小房子,坚持不了几日了,得快些造个草房子出来,至少得撑过夏天才是。 不过,在这个村子里,苏成奚卖花所得的散碎银子,也尽够买足够的茅草了,这场雨也帮了大忙,墙泥可以从地下直接挖。 带着雨腥味儿的风吹入房中,蓉绣越想越得意,却不想外头雪亮的惊雷一下子划破了天际,她下意识往苏成奚的怀里一扑,轻呼了一声:“相公,我……我怕……” 蓉绣啊蓉绣,你这是怎么了……蓉绣在心里谴责着自己,可是她终究得承认,在苏成奚面前,她可以放心大胆得柔弱。 这场大雨一直下了半日,直到晚上才算停住,外头是满地的泥泞,只是月色却好,夫妻二人依偎在罗帐之中,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黑暗里,苏成奚看到了蓉绣那双灿烂着星辉的眼睛,他伸出手,搂住了蓉绣的纤腰,温声道:“绣儿,快些睡吧。” 他的手是那样温暖,蓉绣便将头抵在他的心口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舒服,一觉醒来,蓉绣发现,苏成奚竟然就这么保持同一个姿势,保持了一晚上,她赶紧挪开自己的头,却不想苏成奚又将她揽入怀中。 原来苏成奚早已经醒了,之所以没有起床,不过是想在多待片刻。 这心思蓉绣一旦查知,心跳得就更快了,她只好伸手轻轻搡在苏成奚胸口:“相公,我们得起来了,咱们今天就造房子!” 他们两人都是执行力很强的人,苏成奚负责去村里买茅草,找村人,而蓉绣则圈了一小块野地,这里的地里,有一点石灰岩,用石灰岩磨碎了,掺在草泥之中,能让房子更加坚固。 凭着苏成奚的为人,不多时,村里就来了帮忙的,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刚到晌午,就已经挖了不少湿泥,这造房子并非一日之功。 到了中午,蓉绣便制了一大锅面条,并上新鲜的荠菜,浇了卤汁,分给来帮工的村人们。 “成奚,你这媳妇儿手艺真不错!” “就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羡慕蓉绣嫁给了成奚,也不想想,人家蓉绣在咱们村,无论是容貌还是持家,都是一等一,没人比得上。”大家越说越扯得没边儿了。 忙活了三天,大家终于架好房子的外墙,可要弄间好房子,那须得有个好横梁,这得是村里的木匠专门做。 一说到木匠,村里的人不免有些垂头丧气的,尤其是年初刚盖了房子的沈大,他一脸不忿:“成奚,要我说,你还是去镇上找个好木匠吧,咱们村的这个……真是太缺德了。” 原来本村的木匠,一向喜欢漫天要价,还爱找事儿,若是不依照他的吩咐,他就要给人家闹事。 在传言中,木匠只要在横梁上做点手脚,家宅就不会安宁,要是再弄点蛇虫鼠蚁什么的,那就更是一件大事儿了,难怪大家的神色都有几分为难。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上梁 可苏成奚和蓉绣,如今剩的钱也不多了,也只能求肯村里的木匠了。 这日清晨,吃过了早饭,苏成奚便去请人了,不多时,他便带了一个提着水烟袋的老头儿,正是村里的木匠于老头儿。 于头儿眼神之中,果真透露出几分精光,他一见那草泥墙面,便冷哼一声道:“就这墙,是谁给你们砌得?这么不平整!” 蓉绣皱了皱眉头,这墙可是苏成奚领着一帮村人,平整过三四遍的。 那于老头儿又道:“罢了,也就是山野乡民,啥也不懂,就这墙面,想让我给你们架横梁,少说也要一锭银子。” “什么?”蓉绣霍然站了起来:“于木匠,我们也不是傻子,你这么漫天要价,恐怕有些不妥吧?” 她冷哼一声又道:“我们夫妻二人不是不懂事,但不能让你这么宰割。” “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挺牙尖嘴利的。”于木匠冷笑一声道:“且不说我上山选木头,有多难,就算是光把木头刨出来,就得废我多少功夫,你徒有牙尖嘴利,却半点活计都不懂!” 苏成奚拱手道:“于木匠,我们自然明白你的辛苦,可这钱,确实就只有这么多,你就不要漫天要价了。” “罢了罢了,没见过造房子还要这么穷酸的。”于木匠冷哼一声:“八百钱,一分也不能再短少了!” 已经谈到了这个份上,蓉绣也知道,这价格下不来了,终究是这木匠的活计,她自己做不了,于是也只得同意了。 这于木匠便走了,接下来的几日,他便一直在修整横梁。终于到了上梁吉日,这一日,不少村人跑来看热闹。 蓉绣遥遥一瞧,王婆子竟然也在,她不由得心生戒备。 一切倒是顺风顺水地进行,就在那大梁要抬上去的一瞬间,自大梁中段,探出一个三角头来。 一看这三角头,众人赶紧将横梁放在地上,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条毒蛇。 梁上见毒蛇,这可是不祥之兆,一时间众人都不想再碰那横梁了。于木匠脸色却也一白,他干木匠活儿这么多年,从未出过这样的纰漏,这可是砸招牌的事情。 也有不少大胆之人,涌上前来,用草棍将毒蛇赶走了。 一时间,众人皆都缄默,村长走上前道:“成奚,蓉绣儿,不然你们看今日,就这么算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实在是不吉利。” 苏成奚却摇头道:“这不成,成奚向来不信这些,只相信自己,还请诸位今日帮我将这大梁抬上去,另外,于木匠,我们请你来做这横梁,却出了这样的意外,你想逃避责任,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这……算了,算我倒霉,就只收你一百钱吧!”于木匠连连摇头,他可是很崇信这些的,却弄出了这么糟糕的事儿来,这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么? 众人依照苏成奚的要求,将横梁架上,蓉绣下意识地朝王婆子方向看去,只见王婆子吃吃笑着,又看一旁的桂芬鬼鬼祟祟低声耳语。 蓉绣也算是明白,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了,这横梁的古怪,怕就是王婆子搞出来的。 不一会儿,大家就弄完了横梁,这才慢慢散了,接下来扎茅草柱,盖在上头,当作屋顶,这样的事,苏成奚和蓉绣都可以自己干了。 “呵呵呵,我就知道,这女人克亲,上个横梁还闹出这么一桩事来。”王婆子插着腰,满脸的横肉紧紧地堆在脸上,看来着实可恶。 “今日还要多谢婆婆了,平时总觉得婆婆蠢钝,又偏心,没想到今日婆婆倒做了一件好事。”蓉绣微微一笑,甚至还对着王婆子行了一个礼。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婆子有些茫然,桂芬就更加不懂了。 蓉绣坦然笑道:“若不是婆婆想到,在横梁上动手脚,那于木匠又怎么肯少要我们这么多钱?婆婆当真是聪明。” 王婆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也算是回过味儿来了,一条蛇竟然就省了那么多钱,她没害成小两口儿,倒是给他们两个省钱了,王婆子越想越气:“哼,那横梁有蛇,你们早晚被克死!” “只要婆婆别气死,一条蛇算得了什么?”蓉绣笑意更浓:“绣儿从来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 “娘子,我们先吃点饭吧。”苏成奚直接无视了王婆子,揽着蓉绣便回到了他们最一开始的小家,这个扎得有些古怪的“帐篷”。 王婆子碰了一鼻子灰,又自讨没趣,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哈。”蓉绣见王婆子的身影远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相公,咱们省钱啦!” 那剩下的几百钱,都可以买多少米面了。苏成奚也不由得勾唇一笑:“咱们倒是有钱将那河塘回流了。” 苏成奚下午便去镇上,买了不少青砖,让人送了回来,夫妻二人便一起挽起裤脚下河,将青砖垒在了河道上,这条河道本就是包含在这两块地里头的,因此倒也不用再问过村长了。 一连忙碌了几天,连半分闲暇都没有,待那青砖铺好,小两口的日子,终于算是走上了正轨。 蓉绣拆解了原先小房子的一部分,加盖到新草屋之中。落日余晖下,小夫妻二人,瞧着自己多日的心血,充满了满足感和幸福感,两人也都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灶台上的青菜丸子,散发着清香,蓉绣拿了两个,一个递给苏成奚,一个留给自己,她轻轻咬了一口,看着那平整的小湖面,映着落霞,波光粼粼,坐在门口的竹凳上,一切都显得静谧祥和。 可不巧,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村里的汉子突然冲到了门口:“成奚,蓉绣,你们快去看看吧,陈伯就要不行了,他儿媳妇儿非说是……是……” “是什么?”苏成奚一下子立起来。 “哎……陈伯之前不是被蛇咬了么?是蓉绣找到了草药,解了毒。如今,陈家说是蓉绣儿的解药里有毒,要毒死陈老爷子。”汉子急得满头大汗:“村长已经去了,你们也快过去吧。” 第30章 第三十章 冤枉 蓉绣一下子惊愣住了,她那日为陈伯治疗蛇毒,当时便已经起效了,这已经有半个月了,怎么会现在蛇毒发作?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夫妻二人也不多磨蹭了,赶紧跟着一起去了村里。 还未走到陈伯家门口,便听到里头呼天抢地的,嚎哭声十分刺耳,简直要穿透了蓉绣的耳膜了,蓉绣眉头一皱,只见陈家的小院子里已经站满了村人。 村长站在门口,一脸为难,见蓉绣来了,忙道:“蓉绣儿,你快看看,这究竟怎么一回事?老陈身体一直还算硬朗,今天出了这种事,恐怕……” 这言下之意,蓉绣倒也听得明白,多数村人都疑心是自己当日并未给陈伯解毒,才致使陈伯今日危在旦夕。 可蓉绣还未进门,便见陈伯的儿媳妇香玉从屋里走出来,面色铁青,眼圈儿微红。 村长忙迎上去道:“香玉,老陈怎么样了?” 香玉也不答话,突然冲上来,她便似疯了似的,冲着蓉绣就要厮打。 “慢着!”苏成奚一把拿住了香玉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便是你这贱人害死了我公公!”香玉的手脚不住踢打着,可怎么也碰不到蓉绣。 陈伯的儿子也从房内出来了,他脸上神色更加悲怆,一步一顿,好容易走到村长面前,重重跪在地上:“村长,求您给我做主,便是蓉绣害死了我爹!” “这……你们小夫妻说人家蓉绣害死了老陈,有没有什么证据啊……”村长一脸为难:“蓉绣和你们陈家无怨无仇,有什么害人的必要?” “若不是她那日胡说,已经替我公公解毒了,我们怎会不带公公去镇上找郎中,这救人如救火,一时一刻都耽误不得!”香玉一脸愤恨:“就是这蓉绣,分明不通医术,还敢胡乱救人,我公公今日身亡,蓉绣就是罪魁祸首。” 纵然这里头似有不妥之处,但这么听来,香玉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村长又瞧着蓉绣道:“蓉绣儿,你当日为老陈祛毒,可有十足十的把握?” “村长,那银环蛇剧毒之烈,如果我当日没有给陈伯解毒,陈伯断不会此刻才殒命。”蓉绣倒是一直神态自若。 苏成奚沉吟片刻,此刻却突然开口道:“陈伯殒命的原因,还未请镇上的仵作来验明,如何就能够是蛇毒所致?” 这话说得甚是有道理,村人大都是明理的,一时间不少人都点了点头。 “村长,按理说,咱们村有人身亡,一向是要往镇上报得,此刻还未报,便说是蓉绣害人,未免有些不妥吧?”后头也有人扬声为蓉绣说话。 村长叹息道:“那我就报到镇上,大家就各自回去吧,这毕竟是白事,大家在这里待着不好。” 人群也渐渐散了,蓉绣却觉得有什么人盯着自己,她回头看去,只见王婆子正挂着冷笑看着自己。 香玉此刻却也不踢蹬了,她突然跪在村长面前:“村长,难道我会随意攀扯蓉绣么?此事定是蓉绣干得!” “香玉,我都已经说了,会报到镇上,你这是何必呢?”村长皱了皱眉头。 陈伯的儿子突然抓住了村长的衣服道:“村长,如今天已经热了,去镇上怎么也要一天,若是将我爹的尸身停在房里……” 蓉绣心下越发奇怪,按照道理来说,陈伯身死,这夫妻二人最想做的事,应当是弄清楚前因后果,而非尽快将此事平息。 再看这两人的言行,蓉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缓声道:“村长,我想……”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一紧,回头一看,只见苏成奚拉住了她的袖子,缓缓摇摇头,似乎是在示意她不要多言。 蓉绣也只好不再说话,去镇上倒也不慢,不过刚到午后,便有人带着仵作回来了。 那仵作留着络腮胡,但眉眼间有几分畏缩,不是个能承担事儿的人,他清了清嗓子道:“我现在就进去看看尸体。” 村长并蓉绣苏成奚也一起跟着进门了,只见陈伯的脸色早已经晦暗下去了,微微张开嘴巴,脸上似有不甘之色。 那仵作便抽出一根银针,扎入陈伯的皮肉之中,复又抽出来。 针尖之上,瞬间变成黑色,仵作冷笑道:“此人乃是中毒身亡。” 他冷眼瞧着蓉绣道:“小娘子,你这回怕是逃不了干系了,这老者因你救治不力而死,你还是随我去镇上,一起见官吧!” 这检验手段也实在太简陋了……蓉绣暗暗腹诽着,她似有意似无意地觑着香玉脸上的表情,却见香玉唇角一勾,这表情也很不对头啊。 “仵作,成奚虽不通医道,但也知道,就算是中毒,也未必能够证明,就是蛇毒吧?” “这……这倒也是……”仵作的气势一下子就萎靡下去:“可不是蛇毒,又能有什么!” “我还有一法可以验证!”蓉绣突然站出来:“若是中了蛇毒,那自然是到了心脏便要人命了,只需验验陈伯的咽喉处有没有毒,便可以证明,到底是不是蛇毒。” 那仵作面子上似是挂不住了,他冷喝一声道:“大胆,你胆敢质疑本仵作的验尸之法,你……”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苏成奚突然肃容道:“仵作,如果因你的失职,致使无关之人受其牵累,只怕到了上峰耳朵里,你这仵作便也不必在做了!” 那仵作被苏成奚这么一喝,脸色瞬间就变了:“这……这……那我勘验勘验。” 他只好又取了一根银针,正要扎到陈伯的喉咙上。 却不想香玉竟然冲上前来,狠狠一撞,她哭得梨花带雨:“我公公无辜身亡,已是十分可怜,你们竟然还要破坏他的躯体!” 蓉绣抿唇道:“你是不想让我们验尸,还是害怕我们验尸弄清楚真相?” “你……你……”香玉只好站起身,一直攒着衣角:“哼!” 那仵作正了正衣冠,再次上前,将银针扎入陈伯的喉部,片刻之后拿出来,只见那银针上又黑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真相 村长一看这银针,不由得有几分惊骇道:“蓉绣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蓉绣神色变得十分冷漠,她死死地盯着香玉道:“喉部有剧毒,也可以证明,这毒其实是从喉咙进入的,也就是说,有人给陈伯喂毒,这才是导致陈伯身亡的最主要的原因。” 能为陈伯喂毒的人,除了香玉夫妇,再无其他人了,村长瞧着香玉,一时间有几分惊骇道:“香玉儿,难道这真是你们夫妻二人做得?” 香玉往后退了一步,但她气焰丝毫不改:“村长,你说此事是我做的,难道有什么证据么?” “瞧陈伯的死状,这毒应该是砒霜,这等剧毒,在药铺都会留有记档,只要去镇上或城里的药铺查查记档便知。”苏成奚淡然道:“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唔?”蓉绣不由得偷眼瞧了苏成奚一眼,他怎么会知道这是服下砒霜的死状……难道他见过? “这……这不可能……”香玉一脸惊恐,一下子抓住了陈伯儿子的袖子:“二郎,你不是说……不可能的么?” 这句话一说出来,村长一瞬间便已经明白了,此事已经非常明显了,这是香玉夫妇策划的事情,旁的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陈二赶紧甩脱了香玉的手,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什么不可能!” 看来,这陈二要撇清自己了,蓉绣微微一笑:“香玉姐姐,你此刻若是再不说实话,只怕到时候定你一个主谋,最后可就是斩刑,连个全尸都没有。” “我说!我全都说!”香玉没有读过书,此刻过分害怕,早已经六神无主:“公公名下,还有几亩良田,二郎说……公公一直守着这几亩良田,不能物尽其用……可是公公却一直不肯将这几亩田给我们,我们思来想去……自上回公公在田里跌倒之后,腿脚并不十分好……” “闭嘴!”陈二突然冲上前来,狠狠地将香玉推搡到了地上。 苏成奚直接出手,将他制服在地:“真正应该闭嘴的是你!” 那陈二不住地耸动着肩膀,只见他浑身颤抖,就像是被揭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死死将拳头攒在一起 这副样子,像是有什么癔症,但蓉绣心里很清楚,这陈二怕不是酗酒过度,所以才会有这种情况,她赶紧出门,在外头折了一根树枝,直接塞到了陈二的嘴巴里。 村长惊骇之余,结结巴巴道:“蓉……蓉绣儿……他这是……这是怎么了……” “是酗酒过度,突然诱发的痫症”蓉绣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陈二既是个酒鬼,又是个不肖子弟,能做出这般事来也不奇怪。 但即便如此,也不该要了陈伯的性命,这其中恐怕另有关窍,一定还有隐情。 陈二也不知胡天胡地了多久,最终颤抖着身体,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相公!”香玉突然扑到陈二身旁,眼泪簌簌往下流:“我早就和相公说过了,不要再喝酒了,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相公从来不肯听我多说一句……” “所以,这砒霜剧毒,是不是你下得。”村长刚才看了陈二的惨状,早已经对这小夫妻二人半分同情都没有了,更加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是……是我,相公和我说……只要能弄来公公的田地,他就能够好好种地,再不酗酒,也不去镇上赌钱了……我也就相信了。”香玉抹了抹眼泪:“现在想来,是我蠢钝,竟然干出了给人下毒的勾当……还想冤枉蓉绣。” 她深深埋下头,连看都不敢再看蓉绣一眼。 蓉绣心头亦是百感交集,酗酒还赌钱,香玉还迟迟不肯离开自己的相公,她嫉恶如仇,恨不得现在就打陈二一顿。 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香玉自己都没有说什么,自己就算多说一句话,那也是多余的。 “既然此事已经了了,我这就上报给镇上。”村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就离开了。 蓉绣却立在一旁,她瞧着躺在地上的陈二,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香玉姐姐,你可知道……镇上的赌坊在哪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蕲城早已经下令,不准有这样的地下赌坊存在了……” “我……?”香玉此刻似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好容易回过神道:“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下赌坊……可是相公说他已经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这地须得尽快弄到……不然的话,那些人会打死他的。” 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着,看起来神志似有些不清楚了。 蓉绣往旁边一瞧,桌上是不少欠了的当票,看起来这陈二为了还钱,已经典当了不少东西了。 她拿出一张当票,上头写着“破旧金手镯一枚,二两”,这金手镯恐怕是香玉的嫁妆,她不由得想起了原主,那一样样的首饰拿出去,香玉心中恐怕也有诸多难处。 “难道陈二哥在哪里欠了这么多钱,你都不知道么?”蓉绣回过头:“香玉姐姐,你再好好想想?” “我怎么会知道!”香玉几乎快要崩溃了,她大吼一声:“陈二天天去镇上,我也只能在家里等他回来,他在外头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你们别问我了!” 如此说来,那恐怕是镇上的问题,可瞧着香玉这副模样,再问不出什么来了,蓉绣也就只好作罢。 此间事了,夫妻二人只好回到家中。见蓉绣坐在门槛上发呆,苏成奚缓声道:“绣儿,你可是在想陈二的事?” “没有……我只是……”蓉绣一下子泄了气:“我……我确实在想……我在想,会是谁在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要想知道,怕是要到镇上了。” 话是如此,但如今,蓉绣却不想去镇上,要是真捅开了秘密,只怕自己和苏成奚的下场,要比平二哥还难看,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更要从长计议。 蓉绣慢慢地冷静下来了,她向苏成奚投了一个笑容:“相公,是我想得太多了,咱们明日便进山寻找榛蘑吧?” “这自然好。”苏成奚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他拿出一张纸来:“我已经打听过了,山中这几处地方湿气最重,榛蘑等物一向是遇水疯长,我猜测就在山里的这几处了。” 他运笔在纸上勾画着,不多时便圈出了几个地方。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失落 现如今平二哥闭门不出,为今之计,也只有去这几个地方碰碰运气了,蓉绣便赶紧做了晚饭,夫妻二人吃过饭,便早些睡下了。 这一夜,蓉绣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小窗外的天色,由墨蓝色变成墨汁一样,又微微泛起了白。 夜色如墨,实在浓稠,蓉绣听着苏成奚均匀的呼吸,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照现在这么下去,过上好日子不是件难事,可是……真要独善其身么? 长这么大,蓉绣第一次体味到了无力感,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娘子……”身后的苏成奚似是在说梦话:“再等等……” 这话像是扣在蓉绣心口上似的,她赶紧转身看着苏成奚。苏成奚却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均匀,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看来真的是梦话了,蓉绣不由得勾唇浅笑,自家相公,终究只是个读书人而已,若是自己真做出什么大事来,只怕自家相公也会被牵累其中。 无论如何,还是待眼前现状改变之后,再说旁的事吧。蓉绣的心情彻底平和下来,她终于睡着了,外头的风轻缓地吹着,虫鸣阵阵。 好似有阳光,隔着眼皮,也照进蓉绣的眼眸中,蓉绣揉了揉眼睛,自床上醒来,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屋外,只见屋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三角竹架子。 “相公?”蓉绣朝外叫了一声,她穿好衣服,缓步走到门外,只见苏成奚正专注地在竹架子的三角区域打着结。 “娘子,以后这边晾晒衣服,那边晾晒草药榛蘑等物事,你看可好?”苏成奚笑意十分温柔。 只见旁边树叶的影子斑驳地映在竹架上,旁人制作竹架子,必定要将上头的叶子都弄干净,只用竹竿,苏成奚却和旁人不同,他在尖端留着竹叶,瞧来别有趣味。 “这自然是好……”蓉绣却微微一撇嘴:“相公的手,是写字的……” 她自然知道苏成奚做这些也是一把好手,可就是觉得这工作似乎有些不相称。 苏成奚朗声笑道:“绣儿何苦埋汰为夫?只要是为了咱们家,为夫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噗……好啦,以后无论做什么,咱们夫妻都得同进同退,你以后要叫我起来!”蓉绣突然轻轻擂了苏成奚胸口一下:“咱们上山吧?” 苏成奚便背上了较大的篓子,又打了一个小包袱,挂在肩头:“咱们这次进山,想来未必今夜就能下来,我多准备了一些干粮。” 夫妻二人便顺着山路,从房子后头上山了,一开始的山势还算平缓,两人走得也十分轻松。 不多时,林子就开始繁茂起来,他们爬过了两座山,终于看到了藏在山中的林海。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山洞,山里的猎户经常过去休憩。”苏成奚瞧来十分随意惬意。 然而蓉绣心头却一震,这说得不就是蒙面人藏身的山洞么?她不由得有几分心虚,便装作不知:“那我们今晚兴许可以过去休息,相公认得路么?” “自然认得,小时候,我常去那里玩。”苏成奚笑意更浓:“不过再往前走,就是深山了,今夜咱们未必出得来,可能要露宿了。” 蓉绣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去那里,自己之前做的事,就会被揭穿一样。 又走了约莫半日,蓉绣早已经气喘吁吁,她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马上休息。 “咱们暂且歇歇吧。”苏成奚就好像知道蓉绣在想些什么似的,立时停住了脚步。这林子十分茂盛,就连阳光都几乎透不进来,只能在地上投射下隐约的光斑。 空气中是好闻的木质清香,还有湿气和地上泥土的味道,蓉绣靠在苏成奚的肩膀上,微风吹过,她闭上眼睛:“相公……这里好惬意……” “绣儿若是累了,便休息一会儿吧。”苏成奚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打着。 这力道不轻不重,蓉绣便沉溺在这种温柔之中,陷入了睡梦。待她醒来,周围竟然已经不见人了,只有森罗密林,笼罩在她的头顶上。 不知道为什么,蓉绣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她本不是爱多想的人,可是这一刻,原主的记忆却涌上来。 原来原主小时候,便被父母遗弃过,便是似如此的情景,若不是父母良心发现,她断无回村的可能。 难道苏成奚今日的温柔,全都是假象,不过是想将自己带入这深山老林之中,然后将自己抛弃在这儿? 蓉绣越想越深,她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如果真是这般模样……自己该如何自处……可她转念一想,苏成奚若真不想要自己,大可以休妻,又何必做出今日这般的事来。 思绪漫漫,蓉绣不由得有几分绝望,她背靠着一棵大树,看着上头层层树叶,脑袋眩晕起来。 “娘子,你醒了?”苏成奚的声音乍然响起来。 蓉绣一愣,她缓缓回过头,只见苏成奚的背篓之中,已经装了很多榛蘑,他笑意是那般真诚真挚:“娘子,你怎么了?” 原来刚才所有都是想象,蓉绣对苏成奚,从未有过现在这般依赖之感,她匆匆跑过去,直接抱住了苏成奚,在他胸口上蹭来蹭去:“相公,你以后切切不告诉我,便离开……” 她鼻子一酸,泪就要往下流,在这个世界待久了,蓉绣的心肠越发得软,越发像是个小女儿。 苏成奚紧紧搂着她,低声安慰道:“绣儿,是我不好,我还道自己能赶在你醒之前回来,下次绝对不会了。” 他的手似乎犹豫了片刻,又搂得更紧了。 “相……相公……我快喘不过来气了……”蓉绣不好意思地扬起头,就像是一只小鹿一般,直接撞进了苏成奚的心里。 苏成奚的脸上浮起微微可疑的红色,他缓缓松了手:“我想这些榛蘑也差不多够了,我们回去吧?” “这么多!”蓉绣扒拉着篓子,只见里头不仅有榛蘑,还有肥厚的香菇,一些不大不小的木耳,她欢悦地拍手道:“这些肯定够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山菌 苏成奚瞧着蓉绣欢悦的模样,唇角勾起:“既然如此,娘子,我们回家吧。” “不成不成,我什么都没干,这么轻易便回去不妥当。”蓉绣往四周看去,这密林之中,果然有不少草药,她赶紧采了一些,放到背篓之中。 一边往回走,一边采些草药,不多时,蓉绣的背篓之中,也装了不少草药。 待到林子外头,蓉绣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上回绑了红绳的老山参,那老山参已经乖巧地探出头来了,显然已经过了休眠期。 蓉绣小心翼翼地将老山参挖了出来,可以说,这一次进山,收获颇丰,就算是光把篓子中的东西,拿出去卖,也能够卖不少钱了。 但蓉绣并非只瞧眼前一时利益的人,回到家中,她仔细地将山菌处理了一遍。 又捡了些干草,和着泥土,搭了一个简单的架子,将山菌放置在干草泥中,将前些日子拆家时剩下的布料盖在上头,形成了一个“大棚。” 此后每日只须适当浇水,便自会有山菌长出来,不必过多忧心。 待蓉绣忙完这一切,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方发现苏成奚正专注地瞧着自己,顿时便有几分不好意思道:“相公,你看我作甚……这只是我爹娘告诉我的法子。” 反正原主父母双亡,就算是推脱到这上头,也是没有人知道的。 “娘子误会了,我只是瞧这法子新奇,想多看两眼罢了。”苏成奚说得倒是实话,自他娶了蓉绣,可以说是日日都是惊喜,蓉绣不仅生得俏丽,为人也十分有趣。 可这会儿,蓉绣瞧着一旁的小河泛起了难,虽说河塘里头已经铺了青砖,但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将河里的水,引入菜地里。 “娘子,你在想什么?”苏成奚似笑非笑。蓉绣这才回过神来,将自己的为难之处一应说出。 “这倒要看为夫的了。”苏成奚竟然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了几株好竹子,又将中间疏通了,接续在河塘与田地之间,如此一来,便不必再担心无水可用了。 一时间,水滴声,鸡鸣声,风吹过的声音,在蓉绣的耳朵中响了起来,她不由得一笑,以前工作忙,她无暇他顾,此刻听到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她心里充满了满足感和幸福感。 接下来的几天,蓉绣专心侍弄着草窝中的山菌,还有田地里头的种子。 上回晒干的药材,便由苏成奚拿去镇上或城里买卖。由于蓉绣的炮制方法得当,制出来的药草十分值钱,几日之间,当真是卖了不少银两。 苏成奚每月逢七,便去镇上的王员外家里授书,这一个月,过得倒也是充实。 待到六月初,天气已经渐渐地热了起来,夫妻二人生生忙碌了一个月,竟攒下了一锭银子,这放在过去,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蓉绣这日晨起,她算好了日子,今天又该往草窝里弄点水了,她拉开了草窝上盖着的衣服,只见草窝之中的山菌,一夜之间,竟然全都冒了出来,一棵赛一棵的新鲜。 “相公!相公!”蓉绣匆匆跑回房间:“咱们的山菌长出来了!” 苏成奚不由得有几分惊讶,虽说他一直相信蓉绣的本事,但他可从未想过,这向来无人栽培的山菌,能够在寻常人家中长出来,他赶紧出门一看究竟。 只见茶褐色的榛蘑,雪白的平菇,还有沿着老木桩长起来的木耳,一一都映在他眼睛中。 苏成奚惊讶地瞧着蓉绣,他愣了半天,终究不得不承认,这小娘子的本事,可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复又定睛瞧着蓉绣,只见蓉绣雪白的小手上,沾染了一点草泥,她身上这身衣服,也早就洗得发白了。 “相……相公,你老瞧着我……干什么……”蓉绣赶紧低下头,避开苏成奚的目光。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过去在战场上的时候,蓉绣向来心智坚定,没有任何人能够让她感觉到害怕和恐惧。 但在苏成奚面前,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生怕被苏成奚拆穿,又感觉有几分娇羞。 诸多情绪加在一起,她也就只好避开苏成奚的眼睛了。 “娘子,今日咱们就去镇上,用山菌换些钱,然后再给平二哥分一些吧。”苏成奚温声道:“平二哥这几日不好过。” 普通的村人断了腿,那就相当于要了命,因为很多农活都不能干了,也就丧失了营生的活计。 蓉绣连忙点点头:“我昨日还采了些药材,一并拿去卖了吧。” 幸好镇上不远,夫妻二人逗着趣儿便也就到了。 没想到镇上今日还甚是热闹,不少人将自己家中经年累月的被褥拿出来晾晒,还有不少小贩儿在街上叫卖,多数是各个村子的货郎。 苏成奚牵着荣秀的手,一步步往前走着,最首要便是要将山菌卖给镇上唯一一家酒馆。 刚一踏进酒馆的门,那店老板就抬了抬眼皮,见苏成奚和蓉绣穿着寒酸,纵然这两人生得都十分清俊,他也有几分不屑道:“二位,今日是伏羊节,小店客满,还是另去别处吧。” 蓉绣倒是没有注意到这店老板眼神中的不屑之意,这酒馆中大堂上只有四张桌子,上面还沾满了油渍,和蕲城里的多宝楼,不可同日而语。 在窗户附近设了两块稍高一些的台阶,上头围了幔子,显然里头是雅间。 此刻才是中午,那喝酒猜拳的声音,已经不绝于耳了。 苏成奚将包袱里的鲜山菌拿了出来:“掌柜的,这些东西你买不买,烧汤喝十分清鲜。” 那掌柜的从未见过如此新鲜的山菌,当即便有几分惊讶,但他很快掩饰了这般惊讶,眼睛一翻:“看着也算是还行,怎么卖?” 苏成奚便伸出五指,意思是五百大钱。“什么?这么贵?不买不买,快走快走。” 掌柜的作势要轰走苏成奚和蓉绣,他倒也不是真的要轰走这两人,只是为了能够往下再压压价格。 谁料苏成奚和蓉绣对望一眼,直接走出了酒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巧遇 那掌柜的正要追出门来,门外却正好走进了两名女子,在前头风风火火的女子,瞧那身上穿着,似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后头跟着的女子则有些畏首畏尾,再看穿着打扮,似是这小姐的丫鬟。 没想到那风风火火的女子,一见苏成奚,竟直接拉住了苏成奚的手:“苏先生,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蓉绣惊异地瞧着那双手,心头霎那间便有几分不喜,可她一听这称谓,便也就明白了,只怕这女子,是王员外家的小姐。 “王小姐。”苏成奚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继而拱手一礼,又往旁边一侧:“这是拙荆蓉绣。” 只见那王小姐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用毫无顾忌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唇角竟然浮起了一丝冷笑:“原来这就是你挂在嘴边的娘子,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这王小姐生得虽然也算明艳,但这副样貌,终究还是不及原主的容貌十成之一成。 蓉绣不由得噗嗤一笑道:“相公,这便是你去教授的王小姐么?” “并非如此,我教授得乃是王小姐的胞弟。”苏成奚一脸坦荡,显然他心内无私天地宽。 可如此一来,那掌柜的也立在一旁:“小姐,你怎么来了,老爷不是说在家里有家宴么?” 原来这酒馆也是王员外名下的产业,王小姐冷哼一声道:“我今日偏想过来瞧瞧,你奈我何?” 她一向是刁蛮任性惯了,这掌柜的也拿她没辙,便赶紧转头瞧着苏成奚道:“刚才那些物事,五百钱,我买了。” 蓉绣的目光在王小姐和掌柜脸上转了一圈,她突然嗤嗤笑道:“可刚才我们决意不卖了,如今要买,那就得六百钱了。” “这……”掌柜咬了咬牙,看样子是要同意了。 “慢着,他们两个是要卖什么?”王小姐眼波一横。 那掌柜的忙道:“一些山珍……” “呵,苏先生收着我爹爹的钱,还要买卖这些东西,殊不知,做商人的,乃是下九流,你这是自折身份!”王小姐话语之中,竟满满都是刻薄之意。 “在苏某眼中,没有高低贵贱,这只是普通的交换罢了,亘古恒今,若是没有这样的交换,只怕王小姐也没有今日的身份。”苏成奚坦然一笑,不卑不亢:“掌柜的,不成便也罢了,苏某下次再来也就是了。” 却不想那王小姐竟然拦在苏成奚身前:“成奚,我刚才只是说着玩的,并没有不买的意思。” 蓉绣也瞧得明白,王小姐看向苏成奚的眼睛,里头丝丝缕缕全是情意,半分也做不得假。 原来这王小姐,竟然喜欢自家相公,蓉绣心头便有几分不舒服,她眼眸一转,笑呵呵道:“王小姐,就连我这般没有读过书的,也知道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你若是再拦着我们,场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王小姐飞扬跋扈惯了,但此刻街上人多,她拦着两人,不让人家走,难免引人指点,她也只得跺了跺脚:“好丫头,你等着!”说罢,便气哼哼地进门了。 掌柜的一脸抱歉,从袖中摸出六百大钱,塞到苏成奚手里,又似抢一般的,拿走了装着山菌的布包。 这桩生意总算是成了,苏成奚瞧着蓉绣的侧脸,他微微一笑道:“娘子,时间还早,咱们还可以再逛一会儿。” 他便拉着蓉绣,往镇上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小娘子生得貌美,要不要添置一件首饰?”旁边的摊主卖力地叫卖着。 蓉绣下意识往摊子上看去,只见摊上最招人眼睛的,便是一支碧玉蝴蝶簪,簪上的蝴蝶栩栩如生,苍翠的颜色在簪身上流动着,这簪子瞧来十分好看。 “这簪子怎么卖得?”苏成奚竟一眼便瞧出了蓉绣的心意。 “不多不少,正好一两,这可是上好的货色,我敢说,镇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卖这个。”摊主十分得意地拍着胸脯。 蓉绣却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一两银子太贵了,咱们今日才赚了六百钱,一来一去,全没了还要倒贴。” “好,我买下了。”苏成奚竟然从袖中拿出了一两银子,放在摊子上。 那摊主眼睛一亮,伸手便要拿银子:“客官好大方,想来定是和这位小娘子鹣鲽情深。” “慢着!”蓉绣伸手在摊主手上一敲,那店主只觉得自己虎口一麻,赶紧收了手。 “绣儿,这是我卖画所得的钱……”苏成奚正要解释。 蓉绣摇了摇头,转而对摊主道:“你这摊主,好生漫天要价,你瞧着这玉里头的纹路,这成色,最多五百钱,你竟然敢要一两银子,何况这蝴蝶雕工不甚精细,哪里要得了那么多钱!” 摊主愣了半天,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罢了,五百钱就五百钱,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 蓉绣这才露出笑意:“相公,把银子收回去,只拿五百钱便够了。” “噗。”苏成奚只好数出五百钱来,放到摊位上,他委实料想不到,自己的小娘子,想得竟然是这桩事。 蓉绣心满意足地将簪子放到苏成奚手中:“相公,你给我插上。” “自然。” 苏成奚小心翼翼地,将那簪子缓缓簪入蓉绣的墨发之中,只见那碧玉蝴蝶此刻仿佛展开更为柔美的光泽。 待离开了摊位,蓉绣突然摊开手:“相公,那卖字画的钱……” 她话还未说完,苏成奚便将一锭银子放入她的掌心:“我本想留着给你惊喜,不过倒没用上。” 瞧着他眼角眉梢的温柔笑意,蓉绣的心竟不自觉地沉沦下去,她略略低了头,脸上似也发了烧。 不出片刻,夫妻二人就离开了街市,往镇外走去。 却见街角蹲了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睁大了眼睛,凝望着外头的世界、 在她的身旁,放了一张巨大的草席,草席之中似乎是裹了一个人。 蓉绣一时好奇,便走过去道:“小妹妹,你在这儿干什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鼠疫 那小女孩眼眸中有零星泪光:“我娘……我娘她……” 蓉绣侧头看去,只见那草席中的女人,似乎艰难地翻了一个身,显然,这女人并没有死,但看这般身体状况,确实离生命消逝不远了。 “不妨事,你起来,让姐姐看看。”蓉绣缓步走过去,她正要解开草席,却被苏成奚拉住了。 苏成奚伸手一指,蓉绣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刚才那小女孩的手臂上,竟然有多处黑色的,已经化脓了的痈疽。 这种症状……蓉绣心头一跳,她再一瞧这小姑娘,只见她脸上也有几分浮肿,甚至还有散点状的小血点。 不能再过去了,蓉绣纵然心肠再好,此刻她心中也很明白,如果贸然过去,只怕自己也有可能感染。 当世的人还不知道,这小姑娘所患得乃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症,正是鼠疫,此种病症曾害死了无数人。 小姑娘见蓉绣不过来了,也知道蓉绣似有几分害怕自己,她不由得支支吾吾哭了起来:“姐姐,我娘再不治病的话,会死的……我不想让我我娘死……” 那声音当真是句句摧心,蓉绣抿了抿唇:“小妹妹,你别哭,你告诉姐姐,你娘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唔?”小姑娘一脸茫然,但她还是竭力回忆着:“前几日……家里没有吃的了……娘……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点肉回来……虽然没烧熟,但是我们好容易吃上了一顿肉……可娘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病倒了……” 小姑娘的眼泪似雨珠一样的落,然而蓉绣心里却已经有数了,那所谓的鲜肉,恐怕是老鼠肉。 对这家人来说,能吃上一顿肉,已经是十分幸福的事了,他们又怎么能够料想得到,这肉的背后,竟是如此可怕的事儿呢。 “隔壁家的婶婶还有伯伯,也病了……我们……没有钱……”小姑娘嘴巴里嘟囔着,她竟然揭开草席,侧躺在她的娘亲身旁,这副模样,蓉绣瞧来心一下子就软了。 可她不仅只是个能心软的女子,她还有自己的主见:“相公,如果我没猜错,这是鼠疫,会死人的,只怕如今镇上已经有不少人染上了,若是染病的人回到各自村里,这病势只会愈演愈烈,我们赶紧报到耆老和里正那儿,不能再耽误了。” 苏成奚参加科举之时,也是一路艰辛,也曾遇到过瘟疫,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绣儿,你且在此等候,距离稍微远些,我一会儿便回来。”他赶紧往镇上耆老居处跑去,不多时,便走到一处府门前。 只见门口有两个小厮正倚着杆子,昏昏欲睡。救人如救火,苏成奚朗声道:“不知耆老可在家中?” 那两个小厮一下子回过神来,用十分不客气的眼神盯着苏成奚道:“什么人?今日伏羊节,耆老和里正已经去宗祠祭祀了,你若是无什么要紧事,待明日再说吧!” “正是有要紧事。”苏成奚神色一冷:“既然在宗祠,那我便去那儿找。” 这是极不符合规矩的,然而苏成奚已经迅快地赶往宗祠,那两个小厮就算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宗祠门口已经围了一圈老者,他们都是镇上各个宗族的族长,一个个正在焚香,坐在首位的便是耆老。 旁边看守的几个乡勇一看苏成奚,便赶忙上前阻拦。 苏成奚倒也没有强行闯入,他远远拱手道:“苏成奚拜见耆老,里正,有急事相告。” 耆老站起身来,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无论是什么事,待过了今日再说,别惊扰了祖宗。” “若今日不说,只怕也没有明日了。”苏成奚冷声一喝。 那耆老变了脸色:“大胆,在祖宗面前也敢胡说,还不快把他带下去。” “耆老,里正,如今镇里已经犯了鼠疫,再不及时遏制,只怕镇上几无活口,何况今日伏羊节,周边村人不少来了镇里,若此刻再不控制,周围的村甸,恐怕也不成了。” 苏成奚声音朗朗,每个字都清晰地跳入这些人的耳朵里。 镇上各个宗族的人都有不少,大家都坐不住了。 耆老听闻鼠疫二字,便已经有几分心下难安,此刻更是面色苍白,可又回过神来:“罢了罢了,祖宗莫怪。” 转头对几个乡勇道:“罢了罢了,你们几个快去各家各户通知,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先拉到镇上的榕树下,到时候再听调遣。各位族老,也快些回去,各自通知。” 这耆老一声令下,苏成奚才松了一口气,他得赶紧回去,以鼠疫之凶险,蓉绣在那儿待得越久,恐怕越容易出问题。 可等苏成奚回到镇口,蓉绣已经不见人了,就连刚才那小女孩也不见了,唯有一张草席,里头的妇人也不知道何处去了。 苏成奚只觉得脑袋里轰然一下,可他立时冷静下来。 这般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们已经被乡勇带到了镇中的榕树下。 苏成奚连忙往大榕树跑去,果不其然,这里已经有不少病人,无论只是感染了风寒,还是得了鼠疫,都被带来此处。 榕树下站了一个俏生生的小人儿,正是蓉绣,苏成奚赶快跑了过去,只见蓉绣正立在一名乡勇面前,似乎在和那名乡勇讲道理。 “这位大哥,你快放我过去,我知道该如何治疗这病,而且我还有一味奇药……”可无论蓉绣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乡勇就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座铁塔一样地站着。 “你来这儿干什么!”一个乡勇见苏成奚立在此处,立时不耐烦道:“你再敢看,就把你也抓进来!” 苏成奚却直接闯入进去,一把攒住了蓉绣的手:“娘子。” “唔?”蓉绣只觉得手上一暖,她凝眸一笑:“相公,你别不是把自己也坑进来了?” “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出去。”说罢,苏成奚就拉着蓉绣往外头走。 谁知蓉绣顿住了脚步:“相公,若真要走,也不是这个时候,得鼠疫治好了才成,你帮我和这位说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慈心 没想到还没走上两步,便有乡勇冷喝道:“你们想往哪儿去?既然来了这儿,那就别想走了。” 这乡勇眼神很冷,一听便知他说得不是谎话。 蓉绣一撇嘴道:“我知道如何治疗鼠疫,就算不把我放出去,你帮我们取点药来总成吧……” 那乡勇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一句话也不肯说了,看这样子,他似乎根本就不相信,蓉绣说了些什么。 而此时,此处已经挤满了人,每个人看上去都病恹恹的,其中还有几位年事已高的老人,他们身体本来就不好,再被这么一折腾,更加承受不住了。 只见这几位老人只能暂时躺在床上,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瞧这模样,分明已经是行将就木,可就在临死之前,他们依旧半点尊严都没有。 而另一侧,竟然传来很大的哭声,蓉绣赶紧走过去,只见地上躺了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而另一旁嚎啕大哭的,便是他的娘子。 “相公?相公……”那声音凄凄哀哀,让人听来好生心酸。 蓉绣抹了抹眼睛,深吸一口气道:“这位娘子,你先别哭了,能让我看看么?我略通些医术。” 那女子赶紧让开,嘴里不停道:“我家相公不是鼠疫,他只是一向身体不好,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她一双眼睛,早已经哭红了,肿得像是小核桃似的。 蓉绣将手指搭在那那人手腕上,原来这人还未死,只是脉相格外微弱。 此处有这么多罹患鼠疫之人,若是不尽快将人转移离开此处,就算今日还活着,那也决计撑不下去了。 苏成奚见此状,也明白了不少,他匆匆转头来到众乡勇身旁:“你们也看到了,此病传染速度之快,仿佛一呼一吸之间,便可染病,难道你们真要待在这儿?” 苏成奚这么一说,几位乡勇都变了两色,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仿佛在用眼神议论交流。 “倒不如现在快些回家,保护好自己的妻儿……”苏成奚在旁边又浇了一把火。 这些乡勇们心头彻底生了怯意,哪里还愿意在这儿多停留片刻,纷纷往家里跑去。 然而苏成奚心中只能暗叹,他自然知晓,让这些人回家,只怕是流毒颇深,但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想到此处,苏成奚心情更加不好,他回转过身。 只见蓉绣已经号召所有人动了起来,将那些已经染了重病的人,逐个儿放置在一起,一排排的,每个病人都有各自一小块空间。 而那些看起来还算健康的,都立在一旁,他们见乡勇走了,不由得小声议论起来。 “咱们又不想死,留在这儿干嘛?为什么不早点走呢?” “就是,我们何必在此蹉跎自己的生命?” 一时间,众人都萌生退意,唯有蓉绣,在挨个儿给病人把脉,神色十分凝重。 大家互相使了个眼色,都准备离开了,唯有苏成奚还站在蓉绣身后,半分也没有动弹。 “相公,你怎么不走?”蓉绣声音十分平和,听不出情绪来。 然而苏成奚却在蓉绣身后坐了下来,他不愧为翩翩君子,形容举止皆十分温厚端正:“娘子都没有走,我身为娘子的相公,有什么走的道理?” 他目视前方,目光坦然,可见心中无私,更是半分都没有说谎。 “相公……”蓉绣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冷静自持,缓缓回过头来:“话虽如此,但绣儿依旧有一事,要请相公帮忙。” 她咬着下唇,看得出来,她已经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苏成奚却已经将自己的手,按在她的手上:“无论绣儿让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大道,一切都无妨。” “此事……虽不违背相公大道,却有可能让相公毁了小节,更是让相公的斯文扫地。”蓉绣眼神中俱是纠结之色,然而她还是开口了:“相公,镇上药铺应该还开着门,我想请你去拿些药材回来。” 这个拿字用得十分微妙,显然,蓉绣这意思,便是让苏成奚不问自取些。 却不想苏成奚拿出了一锭银子:“娘子,不问自取即为盗,但今日事态紧急,你可愿将咱们家中的银钱拿出来,为这些平民百姓买药?” 不知为何,蓉绣的鼻子一酸,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能够将家中的山菌养好,苏成奚经常起得很早。 他又心疼自己,学会了辨别一些简单的药草和毒草,经常自己进山里采药,还时时去地里浇水…… 一桩一桩的事,如在眼前。 蓉绣实在是太明白,苏成奚手里这一锭银子,凝结了他们多少心血。 可如今,他竟如此决绝,便肯将这一锭银子拿出来,良久,蓉绣点点头:“相公之德行,蓉绣好生佩服。” 这一句,既是站在妻子的立场上,亦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她赶紧将所需药材,一一说明。 苏成奚见蓉绣同意了,便匆匆往药铺赶去,只见那药铺竟正要关门。 “我们今日不开门了。”门内的掌柜略略一拱手,以示歉意。 然而苏成奚手上一施劲力,十分轻松地推开了门道:“掌柜的,救人如救火,我所需药材,没有一样是特殊的,还请掌柜的通融。” “这……这……”那掌柜的只好打开了药屉子:“你说吧,你需要什么?” “生石膏、板蓝根、黄岑,黄连……”苏成奚竟一味药材也没有忘,尽数给掌柜的背了出来。 “我这就给你配药。”掌柜的也不多磨蹭,赶紧从药屉子中取药,不多时,便已经准备了两提药材,还用纸包细心包好:“你所要的药材,都已经齐了。” 苏成奚便将银子放在桌上,转身便走。 那掌柜的叫住苏成奚:“这一锭银子怕是不够这么多药材。” 苏成奚拱手道:“掌柜的,实在抱歉,今日来得急,身上就带了这么一锭银子,来日一定为掌柜的补上。” “救人如救火。”掌柜的竟拿着银子,塞回苏成奚手中:“这些药不收钱,你快去吧。”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治病 苏成奚一怔,他委实没有想到,原来这掌柜的竟是这个意思,可他也不能再耽搁了,赶紧往回走。 还没走到榕树下,便见一伙乡勇凶神恶煞走在前面,他们手中竟然还提着桐油,举着火把。 却见耆老和里正,脸上皆蒙着白色的面罩:“几位,要怪就怪老天爷不让你们活命,我可没有要你们命的意思。” 这话一说完,病人的哭声就更大了。耆老神色一冷,那些乡勇便将桐油泼在地上。 苏成奚却突然拦在那些乡勇身前:“耆老,里正,你们二人身为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厉声道:“这些病人,皆是百姓,亦是你们治下之人,为何要用如此残忍手段来戕害他们的性命!” 那耆老摇头叹气道:“你一个读书人,就不要横加干涉了,这些人都得了病,这病咱们也治不了,不杀他们,到时候咱们也都要死,明白么?” 死亡的威胁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刚才还有些犹豫的乡勇们,听到了此言,眼神中也不由得多了决绝之色。 “你若还要勉强阻拦,我们也只好将你一并处置了。”里正冷喝一声:“你好好想想,你一个读书人,大好前途,可要在今日一并葬送了?” 苏成奚摇头道:“这里头,还有我的娘子,她自嫁与我,便从未过过一日好日子,今日,我若不能和她同生共死,就算来日高官厚禄,又有何用?” 此言一出,倒也有不少妇人感动,他声音朗朗:“难道这生病的人里,就没有诸位的亲人么?” 大家的动作一下子全部都僵住了,这自然是有的,甚至还有几名乡勇死死咬着唇,看得出来,他们正在进行天人斗争。 “我家相公说的很是,何况,我本就有治疗这疫病的方子,连药材,都让我家相公买来了。”蓉绣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她从一众瑟瑟发抖的妇孺老人之中走了出来,眼波流转:“想来你们还不知道此病的可怕之处,此病有一两日的时间,是看不出得了疾病的,但若是不服药,这病便会病发。” 她的眼神自耆老里正和各个乡勇的脸上滑过:“你们就敢保证自己一定没有病么?” 这事儿是不能够豪赌的,生命之珍贵,也让这些人一时间没有了声音,大家互相看了几眼。 耆老更是怔愣了半晌,良久他艰难道:“你敢保证,这些药有效?” “不敢保证,但若是诸位肯听我的,我敢保诸位性命无虞。”蓉绣此言说得十分坚决。 “耆老,不如就听这小娘子一言,她和她家相公既然肯赌上性命,和这些得了疫病的人待在一起,想来也是对自己要做的事,有几分把握。”一时间,各个族老也都劝慰。 耆老终于点头道:“也罢,你们就试试吧。” “既然如此,那我有几个要求,第一,已经不幸去世的,确实得用火烧灼之后,才能埋于土中,所以诸位节哀。第二,生了病的,就在此处待着,未生病的,可以各自回家,但不能出镇,酉时过来领取汤药,回去服用。” 蓉绣将各个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众人各自应声下去,蓉绣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赶紧将药材拆开,分出了份量,让一些疫病症状还不明显的人帮自己熬药。 起了不少炉子,不多时,药材甜苦的味道便丝丝缕缕逸散出来。 苏成奚也没闲着,他借来纸笔,将刚才的方子写在纸上,分发给未见症状的普通乡民,不少人取了药方自己去抓药,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待药汁熬好,蓉绣才算歇了一会儿,她依靠在苏成奚的肩膀上,婉声道:“相公为何如此决绝,愿与我同生共死?” 这四字读来轻松,可里头包含的深沉情意,却让她一时间眼睛酸酸的。 “这没有什么。”苏成奚写好了最后一张药方:“生死是大事,我只想和娘子同生。” 他将自己的情意那般轻描淡写地遮盖过去。 蓉绣却暗暗下了决心,这男子如此可靠,确实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待到傍晚,不少人来取了药汁,各自回家,显然,今夜蓉绣和苏成奚,也只能够在榕树下勉强睡一觉了。 但这一夜,两人都未合眼,一则病人还有很多,二则万一有些害怕的乡人,过来闹事,那就不好了。 比较庆幸的是,这一夜倒还算安静,外头的乡勇定时换班,看守着他们。 待到第二日,蓉绣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听一个尖锐的声音扬了起来:“我孩子醒了,我孩子醒了!” 她一下子从睡梦中苏醒,只见一个女人抱着个小娃娃,匆匆跑了过来。 “您快瞧瞧,我孩子是不是没事了?我看他脸上的黑斑都不见了!” 蓉绣低头一瞧襁褓中的小娃娃,不由得露出笑意:“没想到这幼儿恢复能力极强,确实是没事了,但他今日还得喝药,彻底把病根儿除了才是。” 有了这么一例,大家精神顿时振奋起来,互相帮助,好好吃药,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自是越发充满了信心。 药气经久不散,就这么度过了四天,这四天之中,蓉绣和苏成奚只有在累极了的时候才会迷糊一会儿。 多数时候,他们都在熬药,喂药,一直透支着自己的身体坚持着。 这日下午,多数罹患鼠疫之人,皆都恢复了,还有几位也好了大半,只需坚持喝药就是,其他乡人也未染病,此次疫病,总算是遏制住了。 镇子渐渐恢复了原先的模样,身体养好了的人,也各自回到家中,而耆老和里正,自然是相信了蓉绣所言。 到得第六日,所有能够医治之人,尽数恢复。 唯有几个不幸之人,自疫病一开始便失去了性命,也只得用火化了之后,埋在地下。 如此一来,疫病已经消除,蓉绣和苏成奚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此刻,他们只想尽快回来,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吃顿好的,去去身上的药气。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横生枝节 镇上的戒备自然是已经解了,夫妻二人便想溜回家去,却不想,刚离开榕树下,便被一伙乡勇拦住了。 这伙乡勇笑道:“苏先生,蓉绣娘子,耆老和里正让你们过去呢……” “这……我们要过去么?”蓉绣瞧着自己的丈夫,她颇有几分不愿,这般场合,恐怕又要说些场面上的话了。 苏成奚握着蓉绣的那只手更紧了紧:“无妨,我们去看看。” 他们便跟着乡勇往宗祠走去。 只见宗祠香烟袅袅,耆老原本在跪拜祈福,此刻站起身来,他脸上带着笑意道:“二位终于来了,今日不为别的,只为二位遏制这疫病有功,还请二位收下这份薄礼。” 一旁的小丫头奉上了一个托盘,只见托盘之中竟有两锭银子。 “这……我们不能收。”蓉绣摇摇头,按照她的想法,这耆老和里正在这儿拿出了银子,那这风险,恐怕是要转嫁到普通乡民身上,如此一来,反倒是害了乡民们。 “两位不要误会,这两锭银子,乃是镇上王员外捐出来的,专门送与两位,还请两位收下,切切不可再推辞了。”耆老脸上表情十分诚挚,看来说的不是谎言。 不等蓉绣同意,苏成奚就接住了两锭银子,他不是贪财好利之人,蓉绣抬眸瞧着自家相公,突然明白了这个中含义,便浅笑道:“多谢耆老和里正。” 夫妻二人便离开了宗祠。 “娘子,你为何不疑心我贪财好利?”苏成奚温和浅笑。 “我知道相公的想法,不信我们各拿一锭银子,分头行动,我敢保证,咱们最后一定是去同一个地方。”蓉绣的小鼻子一皱,瞧来甚是俏丽可人。 “好,那咱们就试试。”苏成奚玩心顿起。 一时间,夫妻二人各自拿了银子,便各选了一个方向随意走动。 蓉绣想到了那可怜的小姑娘,失去了母亲,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想到这儿,她自然又走到了榕树下,若她所料不错,那小姑娘此刻应该还在那儿。 “娘子,我们又相遇了。”苏成奚声音疏疏朗朗,他眼底带着宠溺的笑意,缓步走了过来。 原来他们存的都是一般心思,都是要将这银子赠与这里的贫苦人家。 只不过,苏成奚手中的银锭,此刻已经换成了散碎的银子,而蓉绣却没有。 她虽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也从不曾拥有这么多的银子,因此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蓉绣瞬间便有几分尴尬,正想转头去换。 却不想苏成奚绊住了她的手:“无妨,你这锭银子就给那小姑娘,我这些就分给大家,岂不好么?” “也对哦!”蓉绣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 “恩公,请受我们一拜!”榕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竟跪倒了一片。 “这……我们如何受得起呢?”蓉绣赶紧摇了摇头:“不可……万万不可……” “恩公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大家眼眸中俱是感激,还有不少行有余力的乡人,做了饭食,送到蓉绣和苏成奚手中,这就是他们表达感谢,为数不多的方法了。 蓉绣心头一暖,专注地瞧着众人道:“大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她想将银子当着众人的面,塞到那小女孩手中,可四下看去,哪里有那小女孩的影子,便扬声道:“诸位可曾见过,那小姑娘?” 苏成奚便将那小姑娘的形貌描述了一番,同时也将手中碎银,分给各家各户。 “哎,你们说得是小霜吧?小霜今日真是好运,王员外也说要收养她。” 乡人们取了银子,更加兴高采烈。 听得这个消息,蓉绣的眼皮一跳,她感觉有几分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来,只好对着苏成奚投了一个疑问的眼色。 苏成奚摇摇头,和众人道别之后,拉着蓉绣暂且离开了此处。 “相公,这王员外可是个好人?”蓉绣心头不安。 “这,我看他行动举止,虽处处守礼,但也处处透着虚伪。”苏成奚说话,少有如此尖锐之时。 他如今如此尖锐,想来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何况他每月三次去王员外府上,定能看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那小霜被王员外收养……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蓉绣忧虑地瞧着自家相公,可她又甩甩头:“哎……我在想些什么?小霜如此可爱,那王员外想收养她,也不足为奇,还能出什么事呢?” 这话倒像是自我说服一般,苏成奚眉宇间闪过一丝凛冽,但他依旧轻声慢语:“无妨,娘子若是不放心,咱们就去看看。” 他便拉着蓉绣,往王员外府上去了。 在这镇上,王员外府邸算是最为独特的存在,只见那明墙青瓦,曲折回廊,平生威严之气,似耆老里正也住不上这么好的房子。 就连那朱漆大门在外头看来,都有种古怪的效果,就好像要吃人一般,蓉绣暗笑一声,准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不过是一栋房子,哪里来这么多古怪想头。 门口倒是无人看守,苏成奚敲了敲门环,立时门便打开了,门后站了个老狐狸模样的管家,他一瞧是苏成奚,笑嘻嘻道:“原来是苏先生,今日可不是苏先生来授课的时候啊。”他说话阴阳怪气的,令人很不舒服。 苏成奚皱了皱眉头:“今日来,是听说王员外要收养小霜,所以特来瞧瞧。” “哦,原来是那个小丫头,此刻她正在小姐房中,我们家员外心善,留她做个洒扫打杂的,也不算委屈她了吧?” 那管家似有意若无意地拦在门口,摆出一副不欢迎的态势来:“镇上的疫病刚刚消除,两位又是如此灰头土脸,我若是让二位这么进去,怕是不妥吧?” 话里话外,全在挤兑苏成奚和蓉绣。 苏成奚却也不恼:“这倒不妨事,只需让小霜出来,和我们见一面,我们也就回去了。” 那管家轻嗤一声:“罢了,我叫她出来。”他为人虽刻薄,但听这意思,不像有什么问题。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恳求 不多时,那管家果然领着一个小女孩出来了,只见那小女孩神采飞扬,一见苏成奚和蓉绣,便笑嘻嘻跑过来道:“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来看我啦!” 这小女孩果然是小霜。 蓉绣的心一下子放回了肚子里,她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既然你在王员外府上,姐姐也就不担心了。” “嗯,员外对我可好啦,让我陪着小姐读书,其实也没怎么让我干活。”小霜笑得更加开心了,和前几日的模样大相径庭。 旁边的管家清了清嗓子道:“两位,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蓉绣心知,在人家门口老站着也不是个道理,便曼声笑道:“那姐姐时时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今日便回去了。” “嗯!”小霜点了点头,又扯着蓉绣的衣角撒了一会儿娇,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蓉绣总算是见到了小霜,也算是心满意足,她蓦地感觉手心一暖,苏成奚已经扣住了她的手心。 “绣儿,咱们回去吧。”苏成奚瞧着天色:“从镇上回去也得不少功夫呢。” 这一带都不怎么太平,若是真要走夜路,恐怕依旧不妥,蓉绣赶紧点了点头,夫妻二人便一同往家中赶去,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了村子里。 还未走到家门口,便见村长立在河滩上,一瞧见苏成奚和蓉绣,便急匆匆跑过来:“成奚,蓉绣儿,你们这几日去哪儿了?” 他不自觉地擂着自己的手腕,看得出来,似乎有件事让他非常苦恼。蓉绣轻声细语道:“村长,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不在的这些天,咱们村里出事了……”村长满脸为难之色:“本来这事,我是不想来找你们的,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 苏成奚温和一笑:“村长,无论如何,有事先到家里慢慢说吧。” 村长点点头。 蓉绣暗想,自己这好几日没回家,小鸡崽们怕是饿坏了,走到鸡笼旁,她赶紧看了一眼,这些小鸡崽果然绕着竹笼唧唧叫个不停。 她赶紧舀了一点水,倒进水杯里,又加了一点粟米放进食槽,这才进了门。 “成奚,我听说……你们把山菌种出来了?还从山上采了药材来卖?”村长看起来小心翼翼地,生怕说错了什么。 蓉绣奇道:“村长,你这是听什么人说得?” “自然是……是成奚娘了……”村长脸上的表情格外纠结,他不停地哆嗦着手。 苏成奚不紧不慢地往茶壶中,放了些许麦粒,如此煮出来的麦茶,倒也是清口,待那水咕咕冒了热气了,他才缓声道:“村长,您直接说吧,实在不必拐弯抹角。” “今年蕲春王殿下,要咱们村上缴一千银的赋税,粮食也比往年翻了一番……”村长说出此话时,自己的舌头都在颤抖,他脸色很差,看得出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 村里家家户户过得够艰难了,若是再加上如此沉重的赋税,那简直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可此地的情况,又和别处不同,此地本来就是蕲春王的封地,而且蕲春王还有少许兵权,可以调动蕲城的军士。 一旦本村不上交粮食和赋税,等待他们的,将是十分可怕的后果,村长如今吓成这副模样,也是十分合理的。 “所以村长,您的意思是?”苏成奚一抬眼睛,似笑非笑道:“这件事,本来不应该和我们商议……” “我知道蓉绣儿通点医术,又种出了山菌,所以想让你们夫妻二人帮帮忙,教咱们的村人采药,种菌子,到时候能赚出些钱来,大家日子也能好过些。” 村长纠结再三,还是将自己心中的实话说了出来,他满面痛苦:“成奚,蓉绣儿,我知道,这是你们生财之道,也盼你们能为咱们全村想想,我……” 他一时竟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 “村长,这两件事,都是我娘子做到的,只要她同意,我没有任何意见。”苏成奚到了一杯茶,放到村长手边。 蓉绣的心情,说不低落是假的,这本是她自己想出来的生财之道,如今却要告诉大家。 可是思来想去,她还是点了点头:“村长,我知道大家过得都十分艰难,药材的事……我愿意告诉大家,但这山菌,本是平二哥告诉我们的,且答应了他不告诉旁人,他失了一条腿……以后日子也难过,因此……” 村长也十分理解,连连点头道:“蓉绣儿,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你能答应药材的事,我已经很高兴了,多谢多谢,那明日我就叫大家上门来问你。” 村长连一口茶都没有喝,就赶紧走了,生怕蓉绣反悔一般。 “相公……这蕲春王竟然做出如此之事……当真……”蓉绣一下子攒紧了小拳头,可是她现在手腕无力,只得缓缓松了手。 “苛政猛于虎……”苏成奚摇头轻叹一声:“我们再忍忍……” 他拿出几张宣纸来,开始勾画起来,不多时,竟将那几味草药的模样,尽数勾勒在纸上,可说是活泼生动,惟妙惟肖。 蓉绣不由得拍手道:“相公这法子好极了,有了这些图样,大家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采药了!” 她复又从房间角落里搬出一个坛子:“相公,以后有了银子,咱们就把银子放进坛子里……” 她又往外头看去,这个山村,简直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家骨子里都很淳朴,也并非贪小便宜之人。 但王婆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一向有不少坏主意,蓉绣想了想,在墙角挖了一个洞,正好可容一个坛子放进去,外头再盖上青砖,便什么都瞧不出来了。 小夫妻二人辛苦了一个月,也攒下了不少银钱,这可是实打实的底气,蓉绣掐着指头算了算,村里不过四五十户人。 也就是说,到年末,每家每户要交二十余两银子,才能补得上赋税,这么多钱,就算是将采药炮制之法告诉大家,大家也过不上好日子…… 第40章 第四十章 对望 蓉绣心情瞬间低落下去,她抬起头,恰好看到苏成奚也在皱着眉,他似在考虑一些事情,已经停笔久久不言。 “相公,你在想些什么?”蓉绣立时给他换了一杯麦茶。见那热气氤氲上升,蓉绣那巴掌大的小脸,似乎更多了几分朦朦胧胧的美感。 今夜外头可是毛月亮,那云层丝丝缕缕,绕在月亮身旁。 许是月色太好,也许是水汽太过朦胧,苏成奚瞧着蓉绣的脸,一时怔住了,他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揽住了蓉绣的腰。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贪得,原来他并非自己想象中的圣人,非但不是圣人,这一刻,他对蓉绣有了一种别样的欲念,就如同三伏天,须得的那一味清凉补一般。 蓉绣也怔住了,这一夜的氛围正好,她的心窍似乎一动,过去那么多年,她一直都是一个冷面女军医,个性也十分强烈,少有动心之时。 可这数天下来,苏成奚对她的点点滴滴,皆都春风化雨,心里头,就像是惊蛰那日爬出来的小虫一般,有什么东西彻底苏醒了。 这事儿是不能逃避的,下定这样的决心,蓉绣就将这个当成了自己的任务,在她的认知之中,就算是谈恋爱,也应该有一定的操作章程,比如今夜,这么好的气氛,或许是个好时候。 想到这儿,蓉绣突然将身体往前一挪,她的唇,瞬间碰触到了两片有些凉的薄唇。 心一下子狂跳起来,蓉绣一瞬间涨红了脸,她心里已经骂了自己一百遍,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怕不是疯了吧……怎么这就亲上了……蓉绣立时想要挪开自己的身体,还想再找个理由。 然而,苏成奚的手,已经将她箍在了怀抱中,而他身上的气息,简直可以说是无孔不入,直接侵染进了蓉绣的意识之中。 皂角香气轻飘飘的,可里头更厚重的,是带着远山冰雪气息的松柏味道,还有这几日煎药留下来的草药苦甜之气。 更轻柔的,是苏成奚的唇,那本是一双瞧来带些凉薄的唇,可是吻下来的时候,实在是柔软,软得蓉绣只想闭上眼,好好享受。 她已经听到了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到了这时分,便也不管不顾了。 她应该将一切抛诸脑后,此刻,就好好感应这一刻。 可就在这一刻,蓉绣的肚子不应景地叫了一声,那种对食物和苏成奚的渴求,竟然瞬间带来了饥饿的感觉。 脸涨红得就像是一只红苹果,她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人身体一僵,终于缓缓松了手。 蓉绣心里已经将自己的肚子骂了一千遍一万遍,这时候口腹之欲那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怎么打趣下苏成奚。 可是……她抬起盈盈亮如星的眼睛,现在怕是只能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因此,蓉绣可怜巴巴道:“相公,我饿了……” 苏成奚噗嗤一笑,他伸出纤长的五指,轻轻揉着蓉绣的肚子:“当真饿了么?” 瞧着苏成奚那副端然庄严的模样,蓉绣觉得好玩极了。 可他的手段怎得这般熟练……刚才还有的好兴致全没了,一想到此处,蓉绣一下子冷静下来,她似无意一般,轻轻推开了苏成奚的手:“相公……我真的饿了。” 苏成奚也停了手,他轻声笑道:“为夫也有些饿了,今日便吃酸汤面疙瘩可好?” 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灶台旁,往锅里舀了一瓢水。刚才的事,便如石子落入深潭之中,纵有涟漪荡漾,但终究还是归于平静。 蓉绣轻轻揉了揉脑袋,按理说来,苏成奚定是像自己一样,未经人事的,可是他刚才……蓉绣一怔,自己竟然为了苏成奚,吃上了没有影子的干醋,这可有点问题了…… 不多时,酸香就从锅里冒了出来,和那日的酸汤面香气别无二致。 蓉绣在烛影下托腮瞧着苏成奚,这苏成奚简直就像是个传说级的完美相公了,书读得好,又聪明,而且意志坚定,还会做饭,对自己也是很好。 完美得有些不真实,蓉绣心中的纠结更甚,但她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即便是在原主的身体里,她的意志也十分坚定。 想到这儿,蓉绣心头清爽了不少,她站起身来,帮着苏成奚一起煮面疙瘩,不多时,两碗酸汤面疙瘩就上桌了。 夫妻二人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反而吃得香甜,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但蓉绣很清楚,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那颗小小的芽儿,已经在心底茁壮成长了。 吃过饭,蓉绣收拾好了碗筷,她有些为难地看着房间,轻轻咬着下唇道:“相公,明日我们去洗澡吧……” 大多数的村人,都是在村里的小河塘之中,冲洗一番便算是了事。 可蓉绣多多少少有些害羞,原先她倒是不会如此的,但现在毕竟是不同了。苏成奚瞧着她,唇角一勾:“这自然好,今夜且先睡下吧。” 两人便一起上了床,自然,今夜依旧是和衣而睡,月影不知何时躲到了云层之后,瞧来有几分害羞,蓉绣闭上眼睛,听着外头好听的虫鸣声和身畔人均匀的呼吸,渐渐沉入梦境之中。 翌日清晨,蓉绣依稀听到了细碎的声响,她昨夜睡得安稳,今晨便起来得晚了一些,谁料刚一推开门,她就被眼前之景惊呆了。 只见外头的花架之下,竟然多了一个大凹槽,能容两人,里头竟然还垒了不少青砖,凹槽的围台之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细管子,外接了一根竹子。 这竹子一根一根架过去,正好能将河塘中的架过来。而在槽底扑了一层鹅卵石,对水也有澄清的作用。 这可不是个小工程,蓉绣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眼底一湿,自是已经看出来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苏成奚为了能够让她安心洗澡,竟然做了这么一个小池子。 旁边还支了几个竹架子,此刻尚不知有何作用,但无论如何,这份心意,让蓉绣好生感动。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出事了 “娘子?你醒了?”苏成奚抱着一捆干柴从屋后走了过来,他将那干柴放到水槽另一头的凹槽之中:“你瞧瞧,现在这样,你喜不喜欢?” 蓉绣鼻子一酸,实在没忍住,竟啪嗒啪嗒掉了两滴眼泪,她突然冲过去,抱住了苏成奚:“相公,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你是我的娘子啊。”苏成奚朗声一笑:“好了,待水澄清了,我再加热一下,你便可以进去洗澡了,到时候,这周围围上帐子,你可以放心。” 蓉绣生生将苏成奚的肩头泪湿了,这才松了手,她心里暗暗记着苏成奚的好,此刻便不肯再做出一副小女儿情态来了。 这些心绪,苏成奚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道蓉绣不过是撒娇罢了。 夫妻二人刚吃过了早饭,村长便带着几个人来了。 蓉绣往门外看去,王婆子也在其中,只不过她和人两样,手中倒拿着一个小布袋,里头似有些果脯,她一口一个,吃得正开心,眼神中带了三分讥笑,更有几分不屑之意。 然而,苏成奚将昨晚画好的宣纸拿了出去,给众人分发下去,又道:“这上头所画的,皆是可用的药材,大家采了之后,各自放好,可自行炮制,也可拿来。” 几个村人都目露感激之色,那王婆子却将口中的干果核儿吐到了地上:“成奚啊,不是为娘说你,这些瞧着也知道,就是些最普通的药材,能卖上什么好价格?我看你们是不是藏私了,不告诉我们那些名贵药材,就留着自己卖呢。”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脸色都很难看,这话虽粗,但这上头的药材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也都不知道,因此对王婆子的话,也都各自相信了不少。 蓉绣推了门出来,笑意盈盈道:“诸位,这上头的第一味药材,名叫仙鹤草,镇上的药铺卖得最贵,时时供不应求,诸位若是不信,自可以拿到城里问去。” “人家蓉绣通医术,有什么好骗大家的,再者说,要是人家不说,难道我们这些乡野村人还知道啥是药材,啥是食材?”村长颇有几分怒火:“你们要是真用小人之心揣测成奚和蓉绣儿,那可真是不识好歹了!” 这话不可谓不重,一时间,村人们都有几分不好意思,赶紧拥上前,请教蓉绣关于药材炮制的问题,将王婆子晾在一旁。 这王婆子最受不了人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此刻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道:“这些药材算得了什么,那种的山菌才能卖大价钱呢,我可听我那宝贝儿子说了,城里的酒馆儿客栈,个个儿都喜欢这东西,就连蕲春王的宴会上,也有山菌所熬制的鲜汤。” 她有意咬中了宝贝儿子四字,说得自然是自己的小儿子,此举就是为了能够刺激一下苏成奚。 可没想到苏成奚微微一笑道:“二弟既然如此本事,连蕲春王宴会上吃些什么都知道,想来娘以后定会衣食无忧,实在不必去做采药这么辛苦的活计了。” 王婆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由得冷哼一声道:“成奚,你平时半分不孝顺我……” “婆婆,您何时才能明白,我们已经分家了,以后您的事,和我们无甚关系,再者说了,我嫁妆该给您的也都给了,您没有再来纠缠的道理。”蓉绣不卑不亢道:“婆婆您若是还有什么异议,可以和村长谈谈。” “你!”王婆子差点气得晕厥过去,她直接甩手走人了。 其他人得知了各种药材的妙用,自然不肯再疑心和蓉绣和苏成奚,各自回家准备药锄等物事去了。 自此之后,也有不少人上山采药,倒迫得蓉绣时不时进入更深的山中,采一点药材,来补贴家用,不过地里的作物,倒也是慢慢长起来了,一茬盛过一茬,接着初夏的劲儿,越长越好。 苏成奚从镇上买来了鱼苗等物事,直接放入河塘之中,加上水面支棱起来的荷叶,倒含了不少诗情画意。 这日午后,蓉绣正坐在门前,轻轻摇着扇子小憩,却听到一阵响动,她被吵了睡意,缓缓睁开眼睛,却见村长正焦急地往这边赶。 眼皮一跳,蓉绣心头一冷,怕是又出事了,村长果然是冲着这边来的,他还未到门口,便大声道:“蓉绣儿,你家相公出事了。” “什么?”蓉绣惊讶道:“村长,你且和我好好说说,成奚他今日去王员外府上教书了……怎么会……” “事情就坏在这个地方了!”村长又急又气道:“那王员外说成奚是人牙子,还绑了他那女儿……你说说,成奚可是个读书人,他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王员外的女儿……”蓉绣一下子掐住了衣角,那日在镇上,她见过的,生得确实美丽,只是言语间十分惹人不快,为人又格外傲慢。 “蓉绣儿,蓉绣儿?”村长有些焦急地跺跺脚:“成奚如今被王员外扣在府上,说是他不说实话,便不放人。” 蓉绣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好容易回过神来:“村长,报消息的人在哪儿,我去看看……” “早走了……”村长摇着头:“哎……咱们村还有不少地,是人家王员外的,这把人一得罪……哎……” 蓉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村长如此着急,还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无论如何,她现在都要去镇上了。 如此想定,蓉绣便十分坚决道:“村长,我现在就去镇上,请耆老斡旋调停,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说罢,她匆匆往镇上跑去,这十几里山路,她生生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勉强赶到了镇外王员外的府邸。 只见那留着老鼠胡的管家,还站在门外,只不过这一次,他脸上挂着冷笑:“唷,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那登徒子的小娘子么?” 这言语之中的轻薄之意,蓉绣听得清楚明白,但她脸上一副坚毅之色:“我是来找我家相公的。” 那管家轻嗤一声道:“找你相公?你怕是找错了地方!”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相抵 难道苏成奚已经被押送到了官府?蓉绣的心往下一沉,却见那管家眼底掠过一丝精光,当下心念一转,冷声道:“管家,你说得是真的么?我家相公被王员外攀诬为人牙子,难道此刻已经到官府去了么?” 那管家一摸自己的老鼠胡儿,笑嘻嘻道:“小娘子,我们王家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看你身量纤纤,也不容易,先进门喝口茶吧。” 这里头似有不祥之意,然而蓉绣也管不得那么许多了,此刻若是能够救下苏成奚来,让她喝口茶又算得了什么,她直接一步便要往门内跨。 没想到那管家一拦:“从这儿走可不成。”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一旁的侧门:“老爷的规矩,女的,那得从那儿过。” 蓉绣的指甲差点掐入肉中,可她还是忍耐住了,这王家一门,竟然如此,想来小霜在他们家,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去处。 从侧门进入,只见影壁之后,便是中厅,两侧则是回廊曲折,再往上走,便是后院了。 蓉绣的脚步便停在中厅前:“我家相公在什么地方?” 没想到那管家往后一退,生生使了个眼色,蓉绣听得身后有破风之声,她身体往前勉力一躲。 然而原主的体质支撑不了她如此强大的心力,竟生生被敲到了脑袋,蓉绣只觉得自己的耳鸣不已,眼前也开始发黑。 如果就这么晕过去,后果不堪设想,幸好原主的意志力也算是强大,脑后被敲了一棍子,身体上也未曾懈怠。 蓉绣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往前爬着,她只觉得喉头腥甜,似想吐血。 “还愣着干什么!”管家冷喝一声:“老爷要这小娘子很久了,若是让她跑了,你们担待得起么!” “管家,这小娘子瞧着好像骨头挺硬的,不然将那西域的门罗香给她用上一点,保管她能听咱们老爷的话。”蓉绣不停地往前爬着,这坚硬的地上,竟然有着十分诡异的血腥气,王员外做这种事,怕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是她的身体,毕竟还是个弱质女流,眼皮渐渐也撑不住了,可就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看到,有个人,落在了她的眼前,接下来,便是一片腥甜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蓉绣一下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此处竟然是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陈设十分简单,看来只是个临时居所。 “别动。”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蓉绣骤然一惊,往帘子后看去,只见那似乎有个人影。 他将自己藏在帘子之中,便是不想让人发觉。 蓉绣轻咬着下唇:“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她攒住被角:“你……你是不是那日,我……” “再敢说一句,我便杀了你。”那声音里不待一丝感情,显然那人也根本不想让蓉绣看到自己。 “罢了罢了,就当我多说了吧……”蓉绣靠着枕头,坐了起来:“是你救了我?” 那人冷哼一声道:“难道这里还有别人么?” 这人还真是会抬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不过蓉绣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果然有些淤肿,但那些人没想要自己的命,所以没下狠手,此刻也只是脑后有几分沉重罢了。 蓉绣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你救我的恩德,我没齿难忘,但眼下我有一桩要紧事,待我办完此事,再来找恩公。” 她一步一颤往门外走去,却不想那人冷声道:“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但如果你此刻还去王家,会是什么下场,你心里很清楚。” 蓉绣苦笑一声道:“可若我不去救相公,我家相公只怕会死……” “你还真以为……”那男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闭上了嘴巴,他沉默了片刻:“真正的人牙子,乃是王鲸富,恐怕你相公正是发现了他的恶行,所以才被关了起来。” 蓉绣心头一颤,这果然是自己想的最坏的打算,似苏成奚这般的品行,他一定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时间再推一刻,只怕苏成奚的性命就要保不住了,蓉绣突然转身,她对着那男人行了一礼方道:“我知道我这么说,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但我知道您武功高强,我想求您去救救我相公。” “凭什么?”那男人不冷不淡道:“我说过,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不,并没有,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这救命之恩是清了。”蓉绣此刻已经猜出,这男人便是自己那日救下来的蒙面人,她盈盈一笑道:“但还有一件事没有了断,那便是我曾替你隐瞒。” 蓉绣深知,似这样的人,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都是没用的,须得用恩情来绑架他,他才能出手相助。 而事实上,这一次,蓉绣赌对了,那男人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一下,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你记住,来日我再遇见你,必定杀了你。” “那是来日的事,和今日没有关系。”蓉绣丝毫不惧。 帘子一扬,那男人从帘后走了出来,他脸上还是像过去一样,带着那黑色的面纱,不想让人看到面纱后头的他。 “好了,那王鲸富豢养了一群爪牙,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进去,你就在这儿待着,我去救你相公。” 男人说着就要往门外走,没想到蓉绣却跟了上来:“我不是要耽误你办事,只是那王鲸富既然是真正的人牙子,我们为什么不想个办法,让他真正的恶性曝于天光之下呢?” 男人冷笑道:“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他自顾自地往外走去,蓉绣这才发现,原来此处竟是一处小小的别苑,这竟然就在王员外的府中,不过外头有一片好竹子,平时少有人迹罢了。 “你怎么会住在这儿?”蓉绣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她死死攒住手,自己别是刚出狼穴,又入虎口了。 那男人眼神中漫过一丝残忍:“这世上最好的躲藏,就是不躲藏。”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要挟 只见竹林外便是几处零星的假山凉亭之物,而从假山上往下看,恰好能够看到亭子中站了一个穿着红罗裙的少女,那正是几日前瞧见的王员外之女,女子轻轻摇着扇子,黛眉长敛,看得出来,她正在忧心些什么。 一旁的小丫头曼声道:“小姐,你已经发了好一会儿呆了,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少女似有几分怒气:“你倒说说,我让那个苏成奚休了他那个娘子,他为何不愿意?” “这……”小丫头摇了摇头:“按理说,休了那女人,苏成奚能保住性命,还能有一世富贵,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再者说,小姐如此貌美,难道还亏待了他不成?” “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生气,还不快快下去!” 女子往那丫头身上一推搡,那丫头吓得赶紧走了。只见那女子临水照影,顾影自怜,越发得愁绪万千。 蓉绣正暗自想着办法,却不想身后突然出现了一片影子。 只见那男人如空中的鹞鹰一般直接飞落下去,足尖在水面上一点,稳稳地落在凉亭之中。 他出手极快,只是眨个眼的功夫,便擒住了那女子的脖子:“别动,再敢动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 男人声音十分冷酷。 那女子的叫喊声,一下子闷在嗓子眼儿里,半个字也吐露不出来。 “走!”男人直接反制着女子的咽喉和胳膊,带着她转过了凉亭,往前厅走去,蓉绣只得暗暗跟在后面。 后院的仆从甚多,大家看到了这一幕,都大惊失色,赶紧一层层往前通知。 不多时,只见一个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连声俱是慌乱之色:“你……你是什么人,还不快快放了小女?” “只要你放了苏成奚,我就放了你女儿,不然,今日血溅三步之外。”男人唇角一勾道:“现在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就算是你,我也能轻易杀死。” 王鲸富脸上的肥肉一哆嗦,不知上头有多少肥油,他死死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罢了罢了,把苏成奚带上来。” 很快,几个人便将五花大绑的苏成奚带了上来,只见他口中塞了布帛,身上的外衫也被扒走了,身上还有着累累血痕。 看这模样,他定是吃了不少苦,然而苏成奚眼神依旧清亮,他朗声道:“多谢义士相救。” 蓉绣鼻子一酸,她实在心疼此刻的苏成奚。 “好了,你也看到了,此刻苏成奚就在这儿,该把小女还回来了吧?”看得出来,王鲸富实在宝贝他这个女儿,因此就算是要将苏成奚放走,他也愿意。 “别把我当三岁孩子,你这府邸之中,处处都是机关,岂有这么容易就能离开的道理。”男人神色清冷:“你放我和苏成奚离开此处百里之外,我就将你女儿放走。” 王鲸富呵呵一笑道:“年轻人,你挟制了我女儿,现在还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有些不合理吧,何况凭你的身份,我若是将你交给蕲春王,你说你会是什么下场呢?” 蕲春王这几个字一说出来,那男人的瞳孔皱缩了下,但他依旧一副冷面:“看来,我今日须得杀了你。” 蓉绣这才发觉这里头的问题,这男人为何会知道,王鲸富的府上,还有那么一处藏在竹林里的小房间,又是为何恰到好处地出现救了自己。 除非,这男人早就已经在此蹲点了,那他在此蹲点,目的又是什么呢…… 难道,他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死王鲸富?蓉绣只觉得身上漫过一丝寒意,这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王鲸富作恶多端,但看起来,他的身份也不一般,今天所见的事情,真的那么简单么? 无数的想法涌上蓉绣的脑袋,她缓缓从假山的石缝之中溜了下来,手指自山壁上一刮,不小心被磨破了皮,鲜血留了出来。 可是刚才的触感有点不对劲,蓉绣从腰间摸出了个火折子,吹亮了火焰,对着假山的内壁观看了起来,只见这假山上竟然有些奇奇怪怪的图案。 刚才那男人说过,这里有很多机关,恐怕这就是机关之一。 蓉绣的一颗心,逐渐跌落了下去,她很明白,如果王鲸富家真有这种东西,那他可能真的不是个一般的人牙子。 能够积累如此之多的财富,背后又有多少人的累累白骨呢?果然那王鲸富冷笑道:“诸位,我看眼下的情形,几位恐怕不知晓吧?” 只听铮铮几声,每一片屋瓦之下,竟然都出现了弩机。“你今日不放我女儿,那也不要紧,大不了你们一起被扎成刺猬,好女儿,别怪爹爹狠心。” 王鲸富怫然拂袖,直接离开了院子。 这一次,男人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似乎没有料想到,挟制人来要挟这一招,此刻不怎么有用了。 管家呵呵干笑一声:“两位还不知道吧,如今蕲春王正朝这个地方赶过来,你们敢拔老虎的胡须,那就得承受拔了的代价,不是么?” 蓉绣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之中,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不由得扶着墙坐了下来。 可脚跟往后一塌陷,只听得金属碰撞之声,难道自己踩了什么东西?蓉绣缓缓回头望去,只见山壁往外一弹,脚下一空,她直接坠到了下面。 目力所及,这是个暗室,又听上头也有女子惊叫了一声。 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蓉绣借着火折子的光往里头看去,只见前方落满了不少烟尘,再定睛一看,只见苏成奚和那男人已经起来了,一块的还有管家和王小姐。 王小姐吓得花容失色,满面泪痕,轻声叫道:“你们……你们放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成奚却也在这一刻看到了蓉绣,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惊喜,又转为惊怒:“娘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眼神中漫过了一丝忧虑,但这一丝忧虑似乎不是为了他自己,反而是为了蓉绣,他几步跑过来,一把将蓉绣揽在怀中:“放心吧,没事的,我一定能想到办法出去。”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断弦 而另一旁的管家也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一般,不停地摇着头:“完了,全完了,落到这里头来,老爷一定不会让我活着出去……” “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蓉绣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男人伸出一把匕首,抵在管家的喉头:“说,这里还有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他话音一落,就听到无数破风之声,只见无数的弩箭射入坑中,男人一个闪身,往旁边一侧,躲入蓉绣这一边。 眼前血花一下子迸溅出来。一瞬间,管家和王小姐都被扎成了刺猬。他们两个连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彻底枉断了性命。 而蓉绣这一边,上头似有东西遮盖,还能好些。 与此同时,上头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显然,王家恐怕要派人下来搜索了。 “这里藏着王鲸富的大秘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男人丝毫没有被死亡所震撼,他匆匆往更深处跑去。 过去,蓉绣也见过很多尸体,她眼神中的那团火,似是再一次燃烧起来,这一次,她拉住了苏成奚的手。 苏成奚毕竟是个书生,再平和冲淡,恐怕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抱定这样的想法,蓉绣回眸轻声道:“相公,你别担心,没事的,我们一定不会有事。” 这一条黑暗的路,男人却似十分熟稔,他熟练地领着蓉绣和苏成奚,避开了不少机关。 “前面有个出口,从那里出去,是蕲城的地下暗河,你们沿着暗河的河道往前走,就能够离开这儿。”男人的语气十分平和,似在叙述着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一般:“出去之后,你们赶快回家,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不可,兄台你可是要在此断后么?”苏成奚良久不言,此刻却骤然开口,他摇了摇头:“如果真这么做,我们三人怕是都要因此事而死。” 蓉绣却有几分茫然,她自然是不愿意别人为救自己的性命而牺牲,但苏成奚说出来的话,却也让她有几分不明所以。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冷然道:“难道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儿?” “并非如此,我知道兄台有一物,名曰五色禅烟,此刻不放,更待何时?”苏成奚朗声道:“在我们所踩的脚底下,便有蕲春王囤积的粮草等物事,兄台还不明白么?” “竟然在这儿!”男人惊讶地低下头,他用脚缓缓摩擦过地面,神色倏然一喜:“是了,定是在这个地方,难怪连通蕲城暗河……我明白了。” 他自袖中拿出了一个小方盒,突然朝着刚才的坑洞抛掷出去,只见青碧色的烟气一下子涌了出去。 “好了,现在我们三人一起行动。”他继续往前方跑去,三人也不知跑了多久,男人顿住脚步:“我们就此别过,我得从这个地方上去,你们接着往前跑,先暂且跑到山里,躲避一两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说罢,这男人就似猿猴一般,几下就爬到了暗河内壁之上。 蓉绣纵然心中有诸多疑问,她也不敢停步,不断地往前奔跑着。 “娘子,我们暂且先歇息片刻吧。”苏成奚似是瞧出了蓉绣的辛苦,他便先提出了这个要求。 蓉绣的内襟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依靠着山壁暂且休憩一会儿。 不过,再没有听到脚步声,唯有暗河的水声,滴滴答答个不停。 “相公,你同我说实话。”蓉绣喘匀了气,便紧紧抿着唇:“之前你就知道,那伙军士是什么人,现在又知道什么五色禅烟,想来你定然知道那人的身份……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成奚噗嗤一笑道:“娘子好聪慧,但成奚如今确实只是一介书生。” “如今……”蓉绣暗自沉吟:“难道你过去不是……” “娘子,有些事情,恕我不能现在告诉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并无坏心,对天,对地,对君王,对自己,从未有过私心。”苏成奚伸出手掌,长身端然立着:“我无愧于心,也从未对娘子做过一件坏事。” 这些话,纵然苏成奚不说,蓉绣心里也是知道的,她更知道的,便是自己的心。 从见到苏成奚那一面开始,她的一颗芳心,便似有了萌芽,自那之后,日日见到苏成奚,便是日日欢喜,从未有过半分不情愿,不甘愿。 她自己有着不能说出来的秘密,苏成奚又何尝不是呢? “我知道娘子待我很好。”苏成奚见蓉绣久久不言,又接着道:“因此,我想给娘子一个选择的机会,娘子若想离开我,我愿意和娘子和离。”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有着明亮的光泽,可那里头,分明有些隐忍不发的东西。 蓉绣的脑袋一下子僵住了,似是动弹不得,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筋肉,似乎都十分疼痛,就连骨髓之中,都有种酸软之意。 她突然抬起头,就在这一瞬间,她瞧见了苏成奚眼眸之中的不舍。但苏成奚很快避开了她的眼睛。 蓉绣突然笑了,她似是个小女儿一般,缓步走到苏成奚身前,犹豫了一下,想伸出手。 可还不等她伸手,苏成奚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久久不肯放开:“娘子,我的……娘子……” 那怀抱紧得蓉绣都快喘不过来气了,她感应着苏成奚心口的一起一伏,一切都仿佛是水到渠成一般,她舍不得他,他自然也是舍不得她的。 两人的呼吸彼此应和着,良久,苏成奚俯下身,这一次,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东西,什么天女维摩,什么先人圣贤,这一刻,他眼底只有蓉绣。 蓉绣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未经历过这些,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经验,此刻笨拙得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似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世界那般旷达而又安静,可此刻静谧得渺小得只剩下两个人。 “别怕……”苏成奚的声音那样低沉,如同和风轻拂。 完了…… 蓉绣心头震颤,脑袋里的那根弦,轰然断裂。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回家的路 所有的念头都倾覆了,蓉绣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她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她同苏成奚的身体,在黑暗的洞穴中,交叠成一双影子,映着澄澈的暗河,不停地摇曳着。 在这方面,苏成奚倒是十分熟稔又贴心,他生怕弄疼了蓉绣,还将自己的外袍垫在光滑的石头上。 蓉绣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和往日的那清淡悠远的松柏清香不同,如今靠得如此近,那身上的味道倒有几分危险,忽然,清风徐来,精神为之一爽。 终于,那双影子,被一步步推入了狂欢的深渊,蓉绣就如同一尾失了水的鱼一般,终于归于一片静谧的甘美之中…… 蓉绣缓缓侧躺在一旁,复又乖巧地伏在苏成奚的胸口,嗅着那危险又诱人的味道,半眯了眼睛。 河洞之中的水汽弥漫着,蓉绣须得小睡才能恢复,可是刚才那被人追击的恐惧又回来了,她蚊声道:“相公,难道后头无人追来么?” “他们不会追来了。”苏成奚搂着蓉绣,眼神中竟是如此笃定。 蓉绣暗想,他们在一起痴缠了这么久,却至今都没有听到脚步声,看来苏成奚说得是真的,一颗心便放了下去。 可不多时,两朵红云便浮上了蓉绣的脸颊,她的手指,将一旁的衣服拈了过来,盖在身上。 “噗。”苏成奚不由得笑了,那笑容便如天上高月,却又如水中幻影,在如此黑暗的河洞之中,怎么也瞧不清楚。 “相……相公……你笑什么……”蓉绣赶紧埋下了头,她连抬头都不敢。 “刚才你不是这般模样的。”苏成奚捏住蓉绣的下巴,他眼眸中似有几分促狭。 此刻,蓉绣身上还有几分疲惫,刚才被人追,原主的身体可撑不住这么跑,她一时间不知所措,难道……还要…… 她思绪正漫无边际地想着,苏成奚却又将她抱得紧了紧:“娘子放心,我知你今日定有不适,我不会再……” 这一次反倒是蓉绣吃吃地笑了,她轻咬着唇小声道:“相公,待到明日,再来一次也是使得的。” 小夫妻二人便互相咬着耳朵,又在河洞之中不知消磨了多久。 蓉绣感觉自己身上终于好了些:“相公,我们先回去吧?” 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粘腻得紧。 “自然好。”苏成奚竟细心地为蓉绣穿上了衣服,又将自己的衣服穿上,他瞧着外袍,只见上头有零星落红。 蓉绣羞红了脸,一把抢过那外袍:“这东西相公不许看!我再给相公缝制一件新的。” 说罢,她就从石头上跳了下去,可她错误地预估了自己的能力,一下子,脚就崴了。 苏成奚忙扶起了蓉绣,直接将她背了起来,缓步往前走去:“娘子,等我们出去,就有药材了。” 和蓉绣在一起这数日,他早就将各种药材的用法记得十分清楚了。 苏成奚背负着蓉绣,沿着暗河走了不多时,便看到前方有一团光,他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找到了洞口。 洞外是十分茂盛的林子,只有细碎的光芒映在地上,苏成奚暂且将蓉绣放下,又从旁边找了些化瘀去肿的草药,碾碎了敷在蓉绣的脚腕上。 “相公,这样可不行,会留下暗病的。”蓉绣轻笑道:“你把胳膊给我。” 苏成奚虽有几分好奇,但还是将胳膊伸了出来。 “一会儿可能有些疼,你忍忍。”蓉绣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丝狡黠,她不等苏成奚反应过来,就咬到了胳膊上,与此同时,她的手一拧,将自己的脚踝正了过来。 待蓉绣抬头,却见苏成奚脸上半分疼痛之意都没有,不禁有几分惊讶:“相公,我咬得不疼么?” “疼,但我一想,你自己为自己正骨,恐怕更疼,我便疼不起来了。”苏成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蓉绣的头发:“娘子,还是我背你,你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再次背起蓉绣,沿着山缓缓地往下走去,此处似是村外的山。 果然,又行了半日山路,待到亥时,才下了山,只见远处的村落,静谧地停在黑夜之中。 眼底一酸,蓉绣不由得抹了抹,他们的家就在山下小河旁,从这个地方看来,已经似模似样了。 苏成奚似也和蓉绣怀得是同一颗心,他加快了脚步,终于,他们回到了家中。 这整整一天的折腾,能够回家,蓉绣心里已经十分高兴了。 苏成奚小心地将她安置在竹凳上,又拎了两个水桶,来来回回几遍,又起了锅烧水,忙碌了一个时辰,才将门外小池子里注满了不冷不热,正好洗澡的水。 “娘子,快进去沐浴吧。”苏成奚擦了擦脸上的汗,熄了火。 “相公进来一起吧……”蓉绣脸上一红:“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咱们都得洗洗澡才是……” 这理由也不知说不说得过去,苏成奚倒也不矫情,他脱了衣服,便进入水中,面不改色心不跳,此刻倒是端然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蓉绣便将自己全身浸没于水中,温和的水浸入毛孔里,经过了这惊险的一天,此刻倒是彻底休息了过来,她靠着小池子的边缘,竟缓缓睡了过去。 这一睡,倒是睡得陈实甘美,再醒来时,太阳竟然已经照在身上了。 蓉绣赶紧起来,她朝外看去,只见苏成奚正在田里松土浇水,她方才反应过来,定是自己睡得太沉了,连苏成奚将自己抱到床上都不知道。 她忙起锅烧水熬粥,现如今,日子好过了不少,食材自然也丰富了很多,她熬了细糯的南瓜粥,又拌了野菜,这才停了手。 苏成奚恰好回来,他一瞧桌上的饭食,不由得笑道:“没想到娘子也醒了。” 夫妻二人便坐在桌旁,吃起了早饭。 “相公,咱们这个月要给婆婆的月钱我也包好了,一会儿咱们送去吧。”蓉绣放下了碗,柔声道:“婆婆只怕是等急了。” “那又有何妨?”苏成奚神色古井无波:“只要不出这个月,什么时候送过去,都不妨事,不过娘子既然备好了,那我们就早去早回吧。”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家计营生 吃过饭,蓉绣收拾了碗筷,便往王婆子家中去了。 还未走到门口,便瞧见一个穿着绿衫子的女子立在门口,她眼波流转,笑意微微,生得倒也十分俏丽,手中不耐烦地甩着绢子。 “不知姑娘是?”蓉绣奇道。 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眼睛又瞥到了一旁的苏成奚,不由得怔住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道:“你是蓉绣?” 这倒奇了,蓉绣一脸惊讶。那女子嗤笑道:“我是隔壁村的翠花,原先王婆子说要休了你,让成奚娶我的。” 蓉绣一时间便似心里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可她轻声笑道:“可惜相公只愿和我在一起。倒让翠花姑娘失望了。” “哼,我失望什么,不过是一对穷鬼罢了。”翠花扯着自己的衣袖,只见上头绣了一只蝴蝶,振翅欲飞:“瞧见了么?这可是上好的缎子,只怕你们现在拿出家里所有的钱,都买不起吧?” 正说着,王婆子也出来了。她一见翠花,立时满面堆笑:“翠花啊,快进来吧。别和两个不孝的说话,等过几日,咱家的聘礼可就准备好了,到时候保准你风风光光地嫁过来。” 说着,王婆子又横了蓉绣一眼。 “我听说正经人家的姑娘,倒没有直接上门来的,难怪婆婆之前,连为翠花姑娘买一盒胭脂,都要和平二哥计较上半天,相公,我们放了钱,便走吧。”蓉绣绊住了苏成奚的手指,似笑非笑。 苏成奚直接将手中的钱袋放到门口的石台上:“娘,这个月的月钱已经放在这儿了。” 他拱手一礼,便牵着蓉绣的手离开了。 翠花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那王婆子气狠狠地跺了跺脚,忙道:“你可别听那贱人胡说,她惯爱挑拨,要不,我怎么瞧不上她呢!” 夫妻二人又来到了平二哥家中,一股浓重的药味袭了过来。 苏成奚当先揭开帘子,只见平二背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着,而断腿之处,倒是恢复得还成,可惜他已经失去了做人的信念,早已经心存死志。 自己不想活了,别人再想拦也拦不住。 “平二哥,这是这个月的分成。”蓉绣声音清爽,倒是让平二回过神来,他勉强转过身来,抬了抬眼皮:“放下就出去吧。” “钱袋里放了一瓶毒药,若平二哥不想活了,自可以服用了毒药。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蓉绣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此毒服下,没有任何痛苦,平二哥请放心。” “你!”平二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这毒妇,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还要这么对待我,真是最毒妇人心,你……” “看来,平二哥并不想死。”苏成奚声音十分平和:“平二哥,我家娘子不过是想激你一下,你好自想想。” 平二彻底怔在床上,他沉吟了良久,脸上留下两行浊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这些日子以来,断腿带给他的屈辱,终于一点一点,被眼泪释放了出去。 他若真的想死,还有一百个方法,可若要活下去,他就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让平二哥自己静静吧。”苏成奚拉着蓉绣,走出了房间。只见外头的天光滚烫,烫得蓉绣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苏成奚扬起手,遮在蓉绣眼眸上:“娘子,我们回家吧。” 经过两个月的培育,门前河塘里,已经长出了不少荷叶,荷叶下头的鱼儿又肥又美,且不用叫卖。 这儿离着官道近,不少人路过官道,看到河塘中的荷花,都想过来瞧瞧,瞧见了鱼儿。便直接买了,将钱放在河塘边的竹筐中,如此多日,又赚了不少银子。 可田里的作物。长得却不怎么好,叶子打着卷儿地蔫吧了,这毕竟是盐碱地,就算种子品质再好。也不是一茬作物能够转寰回来的。 待到七月初,家中已经攒了几十两银子了,这在整个村里,也都是阔得很了。 再加上蓉绣进山,总能挖掘到一些珍贵的药材,叫出来的价格,可远比寻常人多得多,夫妻二人越过越宽裕。 七月初七,乃是乞巧节,蕲城之中便有灯会,无数男男女女正是趁着这个时候互诉衷肠。 蓉绣又起了心思,她提前几日,用上好的丝线,打了不少同心结,苏成奚便趁着这个功夫,买来了彩纸。制作了不少河灯。 终于到了这一日,苏成奚提了两个筐子,一个放着同心结,一个放着河灯,白日里,便带着蓉绣一起到了蕲城之中。 蕲城之中有不少弯桥,蓉绣挑来挑去,选了一处有小河滩的弯桥。这才让苏成奚放下了竹筐。 夜色还未至,天上红霞漫飞,便已经有不少男女停在摊位前,买了不少同心结,铜板叮铃铃落入口袋中,蓉绣心里简直都要笑开了花儿。 就这样,蓉绣心里还很后悔呢,她瞧着来来往往女子手中的团扇,暗暗想着,来年定要做许多好看的扇面来卖,可转念一想,来年说不准,她就能在蕲城里,盘下一个店面来了。 “娘子,先吃吧。”苏成奚竟然拿出了一张胡饼,放到蓉绣面前,微微笑道:“我刚去买的。” 蓉绣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咬了一口,终于,夜色侵染了下来,同心结卖得差不多了。 河灯的销路一下子变得很好,苏成奚还特意准备了纸笔,蕲城也有不少文人,为了哄姑娘开心,自然会在纸上写上一些缠绵悱恻的句子。 “这不是苏兄么?” 蓉绣正在忙碌着,一个很惹人讨厌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 她只好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绣金描银衣裳的男子,站在摊位旁边,长得鼻歪眼斜,可真不怎么样,手中还附庸风雅地拿了把折扇,上头的山水……画得乱七八糟。 “原来是顾兄。”苏成奚不卑不亢,拱手一礼:“顾兄今夜好兴致。” 那姓顾的男人身旁,跟了个举止轻浮,穿着软红纱衣的女子,这女子吃吃笑道:“顾公子,这位是?”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乞巧 “这位就是苏成奚,少时被先生称为天纵之才,不过么……现在不也只能卖河灯?做得是下九流的行当。”姓顾的男人言语之间很不客气,他脸上挂着冷笑:“也不知道苏兄什么时候回来的,想来名落孙山,谨言慎行也是应该的。” “这位公子,我家相公好歹有资格去考,公子却只能够困在这蕲城之中,坐井观天,如同井下蟾蜍一般,真是可悲可笑。”蓉绣野泼泼的,说出来的话。更加刺耳。 那顾姓男子冷笑道:“小娘子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挺会说话的,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父亲在蕲城。那可是呼风唤雨……” “顾兄,我劝你谨言慎行,你将蕲春王放在哪里了?”苏成奚神色不改,淡然一笑道:“若我是顾兄,必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男人脸色一变,但他闭上了嘴巴:“罢了,你也只会口舌功夫了,给我两只河灯。我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蓉绣倒也不忌讳,直接将两只河灯,放到了这男人的手里:“一共二十两银子。” “这不过是用纸做成的玩意儿,怎么会这么贵!”男人气急败坏。 蓉绣撇撇嘴,转眸瞧着一旁的女子:“呵,原来这位公子,连个河灯都买不起,那嘴上说出来的话,看来都是骗姑娘你的。” 那女子轻摇着团扇,不冷不淡道:“公子还说为我赎身呢,原来连二十两银子都是花不起的,哼。” “罢了!给你!”那男人将银子掷落,拿了河灯转头便走了。 蓉绣直接将银子收拾到自己的口袋中:“相公,不必将刚才那些话放在心里,似他这般的人,富贵不过三世罢了。” “不然。”苏成奚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倒是多盼着来几个这样的人,如此一来,咱们就不忧心钱的事儿了。”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街上的男女也是越来越多,生意简直好得出奇,未至子夜,河灯和同心结,就卖得一点不剩了。 加上顾姓男人的二十两。这一夜竟已经有了二十四两银子,这简直是个惊人的大数目,过去忙了两个月,才不过才攒下了二十两。 蓉绣眉开眼笑,瞧着河里的河灯道:“若是这时候,咱们也能许个心愿就好了。” 却不成想,苏成奚竟从背后拿出了两盏河灯,这两盏河灯与旁的不同,上头的花样格外素净怡人,又是用耀目的红纸折的,他将一盏放到蓉绣手中:“娘子,有什么话。你说我写。” “这怎么成!”蓉绣眼底一湿,赶紧将河灯藏到身后,她没有料想到,苏成奚竟然如此细心,还特意留了两个。 “罢了罢了,不写便不写吧。”苏成奚拿起笔,在纸上勾画了几笔,却也不肯给蓉绣看,他将纸条藏在河灯中,轻轻放到了水中。 蓉绣夺过笔,在纸上写了朝朝暮暮四字,便也将河灯放到水中。那上头乃是简体字,自然是不能让苏成奚看到的。 放罢了河灯,苏成奚将蓉绣的手团在手心:“娘子,此一生,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他拉着蓉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寻了一个摊子,要了碗桂花凉糕。一口一口喂着蓉绣。 “相公,你慢点走……”旁边的妇人扶着自己的肚子,她柔声缓缓。 可她前头的男人,丝毫不管不顾,脸上甚至还有不耐烦的表情:“你怎么这么慢?咱们不是说好了去瞧把戏么?这么慢还看什么把戏。” 那妇人咽了咽口水:“相公……我想……想吃凉糕……” 男人一下子怒了,他回转过头:“吃吃吃,就知道吃!算了,你想吃就吃吧,我自己去看!” 他竟然直接往前走去,彻底将这妇人遗落在此。 只见他穿行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挤入人群。不见了身影,妇人眼底一红,重重地坐在长凳上,不由得呜咽起来。 “这人也太过分了!”蓉绣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你为何还忍着他。你瞧瞧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她声音大了些,引得不少路人围观,她赶紧压低了声音,劝慰这妇人道:“我先给你点一碗桂花凉糕。” “先等等。这位夫人,我看你……似乎有了身孕,是么?”苏成奚转头对蓉绣道:“娘子,你要不要先给她把把脉。” “夫人,我算是通晓些医术。”蓉绣伸出三指,搭在这妇人的手腕上,她目露欣喜之色:“你真的有了身孕,我没有开玩笑,你好好地歇一会儿。” “我去找刚才那位兄台。”苏成奚站起身来,循着刚才那人离去的路,慢慢找了过去。 “妹子……你家相公对你真好……”妇人的眼神中满是羡慕之情,她痴痴笑道:“若是我家相公,对我能有这样一半的好,我也是心满意足了。” 蓉绣心头却暗暗感觉有几分可悲,那男人明显已经对这妇人离心了,这妇人却半分离开的想法都没有。 不多时。苏成奚果然找到了那男人,此刻,那男人身上有着浓重的脂粉香气,连带着几分酒气,他张开嘴巴,哈哈大笑道:“娘子,我听说你有了身孕,这当真是件好事。只不知,这一次是男还是女。” 那妇人吓得哆嗦了一下,她往后退了一步:“相公……现在怕是还不知道……” “没事儿,回去就知道了。”那男人竟然往前一扑,直接揪住了妇人的袖子,生生将她袖子扯碎了。 那妇人白皙的手臂漏了出来,上头竟然有不少淤青,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伤势也已经不轻了。 妇人还想将自己的手臂藏起来,却被这男人死死扼住,生生拽了过去。 苏成奚的手反手一切,将那男人的手腕一折,另一只手,护住妇人,如清风拂柳一般,稳住了那妇人的身形。 而另一头,男人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哭嚎声,他疼得涕泗横流:“你……你……你大胆……敢打我……” 蓉绣心头一狠,上上下下,对着男人那张猪脸来了四巴掌:“你还是人么?你家娘子有了身孕,你竟还对她动手!”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上仙膏 这男人直接被蓉绣打懵了,待他反应过来,便如一条撒疯的野狗一样,相冲着蓉绣过来。 苏成奚一拉一折,直接将这男人推了出去:“你若再敢妄动,苏某定将你送到衙门去。” 这男人一时间还真被苏成奚给震住了,他按着自己的手,立在原地,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 妇人忙上前求情道:“我相公以后会改的,两位且先放过他吧。” “他……” 蓉绣还想再说些什么,苏成奚却拉住了她的手:“这位夫人。你且将你相公扶回去吧,看他的样子,也像是喝多了,有些话听不懂。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女子又谢了半天,方才扶着她家相公走了。 “相公,你不应该阻拦我,你看看那个男人的样子,他就算是回去了,也定会做出许多对不起那女子之事的。”蓉绣气得直跺脚。 苏成奚叹息道:“难道你没瞧见,恰恰是那女子不肯放手,若是她肯放手。也不会阻拦我们了,人心难测,我只是担忧你今日助了他们,来日却被反咬一口。” 这话也不是半分道理都没有,蓉绣逐渐冷静下来,她恍然惊觉,自己刚才是用现代人的思维去度量古代人了。 她又瞧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多数女子都依附在自己的男伴身旁,若是没有了这些男子,她们的生计恐怕都是问题,这么一想,也不觉得奇怪了。 相比之下,苏成奚当真是个与众不同之人,他竟给了自己如此广大的空间,且从来不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过了子时,街上的人逐渐少了,苏成奚白日里便寻了一家客栈,此刻正好赶去歇一夜,便不必晚上离开城里。 那客栈之中,此刻倒是颇为热闹,围了许多十里八乡来得人,都是逛完了来歇脚的。 掌柜的都笑开了花,他居中坐镇,安排了不少房客入住。苏成奚和蓉绣自然也安稳睡下。 这一夜,睡得不安生,似乎是隔壁房间的房客在哭,那呜呜咽咽的哭声,一直环绕在蓉绣的耳朵边,一时间不可断绝。 蓉绣当真是烦了,她小声道:“相公,不然我们去瞧瞧?” “既然她没有来求助,就说明她可能并不想让我们帮忙,若是我们擅自去打扰,控多有不便。”苏成奚伸出手搂住蓉绣:“待明日晨起,我们打听一下。” 蓉绣便眯了眼睛。惬意地靠在他的肩头,陷入了睡梦之中。 有声音吵闹,这一夜,蓉绣睡得很轻,天光刚亮,她便苏醒过来,却见苏成奚睡得正熟,侧脸是那般好看,便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他鬓边墨发。 “娘子。”苏成奚的手霎那间便捉住了蓉绣的手,将她的手护在心口上。 “懒相公,快起床啦!咱们今天若要回去。还有好一段路要赶呢。”蓉绣又伸出另一只手,用手指尖在苏成奚的脸上拨弄着,似乎很有几分兴致。 苏成奚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他素来没有懒于床笫的习惯,不多时,便醒了过来。 “真是太晦气了,唉……” 门口传来了细微的声音,蓉绣瞧了苏成奚一眼。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耳朵附在门上。 只听外头似乎有好几个人,脚步声也沉沉的,她便将门打开。 竟有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上头蒙了一块白布,掌柜立在一旁长吁短叹,瞧来好生不乐意。 “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蓉绣一双妙目在担架上定了一下,便又转回那掌柜身上。 “还能怎么回事,这男的大半夜地断了性命,我只能报了官,可气那女的就知道哭。也不知耽误了我多少生意。”蓉绣这才瞧见,旁边房间中坐了一个女子,正以手拭泪,哭得哀哀戚戚的。当真是惹人怜爱。 “得了客官,我先去了,等会儿再回来给你们结账。”掌柜的赶紧下了楼梯。 蓉绣径直走到那女子房间里,只见那女子身着白衣。看穿着打扮倒也不俗:“这位夫人,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夫人如此伤心?” 那女子的哭声骤停,半抬眼眸:“自然是为了我家丈夫身死之事……” 这可有点不对劲了,这女子分明是昨夜开始哭得,若是她丈夫昨夜就出了事,断断等不到今日早起再报官。 且这房间之中,有股异香,实在引人怀疑,蓉绣向前一步道:“夫人,有些话你现在不说,只怕就要到官府里说了。” 那女子眼波粼粼,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我当真不知姑娘在说些什么,若是官府找我过去问话,我知道什么便说些什么就是了。” 这话滴水不漏,反倒是将蓉绣闷得无话可说。 蓉绣只好转过头。就在这一瞬间,她瞧见那女人打了一个呵欠,继而伸手朝着桌上的小盒子抓去。 异香似乎就是从小盒子里发出的,女人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这是我的房间,你不该待在这儿。” “那个盒子的东西,是什么?”蓉绣丝毫不管这女子再如何说辞,她缓步走了过去。只见里头竟是一颗香饵,味道有些刺鼻,恐怕是从西域来得。 女子赶紧将盒子掩在身后:“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吃什么用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若是旁的东西倒也罢了,你用得这东西,味道真是古怪,究竟是什么!”能让蓉绣猜不出来的,那可真不是平常东西了。 可她没有猜到,自己这么一说,那女子反倒是松了肩膀,又是一副惬意的模样:“这是上仙膏,西域送来的,我相公买给我的,你懂什么。” “上仙膏?”蓉绣愣住了,她确实料想到了这是西域来得香料,可是这味道……但若是这女子的相公送来的,只怕也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了。 “娘子,我们该走了。”苏成奚似是立在门侧。 蓉绣只得福身道:“对不住了,刚才是我唐突。” 说罢,她就离开了房间。 待下了楼梯,苏成奚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凛冽:“娘子,那女子所说的上仙膏,多数都是南疆人用来驱赶蛇虫鼠蚁的,只是人用久了也会引发病症。” 原来,他早已经将这些话,听到了耳朵里。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闹事 “那我们不去阻止么?”蓉绣的指甲都快要被掐到肉中了,自那日从河洞之中逃出来,蓉绣就知道,苏成奚的身份很不一般,身上有着诸多秘密。 此刻他却对上仙膏的事情,多有隐瞒,这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 “相公,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一直对我多有隐瞒,现在也有了新的疑点,你也不报官,究竟是为了什么?”蓉绣的话语急促了几分。她只觉得小腹一疼,腰后立时软了不少,这是葵水之兆。 见蓉绣又羞又气又急,苏成奚却缓声道:“娘子。我已经叫了一辆马车,我们可以早些回家。” 他复又压低了声音:“回家我和你慢慢说,如何?” 如今自己来了葵水,纵然想弄清楚事实真相也是不能了,蓉绣只得点了头。 马车的速度很快,沿着官道,不过是一个时辰,就回到了家中。蓉绣赶紧找了布条,垫在自己的亵衣之中。 原主身体不好,每逢葵水,必得疼得下不了床,这些日子以来,蓉绣便给自己制了一个方子,日日调理,到如今,也不过才好了三四成,勉强能够站起身罢了。 苏成奚烧上了水,他怜爱地为蓉绣掖好了被子,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红糖,将那红糖倾入水中,慢慢熬着。 “相公……”蓉绣咬着下唇,她一脸坚决。 苏成奚真是被她闹得没有办法了,便坐在床边:“你这性子,真是有些急躁。蕲城地处西南,这附近有许多南疆人,你应该知道吧?” 村里还住了几户南疆人呢,蓉绣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点了点头,认可了苏成奚的说法。 “南疆人一向喜欢侍弄药草毒虫之类的物事,再一者,便是卖些驱虫的药材。这上仙膏就是其中一种,不过若是使用多了,有可能会引发人的病症,所谓是药三分毒,便是这个道理”苏成奚的笑意逐渐消失:“蕲春王为了稳固和南疆人的关系,所以允许上仙膏在城里使用。” “日子久了,这可是会要人命的。”蓉绣这才明白个中缘由,这上仙膏的生意必然是暴利,才引得蕲春王撒手不管。 “我们如今不能兼济天下,也只好暂时独善其身。何况驱赶蚊虫,上仙膏确实十分有效。”苏成奚眼神平静得就像是一湾深潭一样,可就是深不见底。他淡然道:“若是以后时机成熟了,我们还可有其他机会。” 这里面暗藏了些许弦外之音,蓉绣一时间难以分辨清楚,可她擦了擦额间细细密密的汗,小嘴一撇道:“罢了罢了,咱们终究是管不到蕲春王那里的,屋后的那两颗酸杏儿树,相公,我们买下来吧?” 那两棵树本是苏家的,只是后来王婆子嫌结的果子太酸,直接卖给了村里四宝家。 四宝平日里傻乎乎的,也辨不出杏树是好是坏。自买了下来,杏子也就这么放着了。 “这有何难?”苏成奚取了几块散碎银子:“我这就去四宝家一趟,你好好休息。” 说着,他便出了门。 蓉绣腰间酸软,索性又躺回床上,用绢子盖在脸上,想再小睡一会儿。 却不想,窗畔似有什么东西掉落了下来。好像有什么滑腻的东西,盘踞在自己腿上,蓉绣一下子睁开眼睛,竟是一条竹叶青,那竹叶青吐着信子,柔韧的身体滑过蓉绣的小腿,眼见着就要咬下来了。 蓉绣的手指勾住了床边的掸子,对着那竹叶青的七寸之处就是一抽。 竹叶青吃痛,立时便想发作,露出了森森的毒牙。 蓉绣却大着胆子,直接上手捏住了竹叶青的七寸,一个甩手。将竹叶青扔到了外面。 “那贱人恐怕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了吧?”王婆子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果然又是她做得。 蓉绣正要下床,不想门却被推开了,桂芬就像是个小墩子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来:“哟,大嫂在家呢?” 她那贼眉鼠眼之中,全是刻薄之意:“听说大嫂昨日和我哥去城里,且不知得了多少银子?” 几日不见。桂芬学这阴阳怪气说话,倒是学像了几分。 王婆子磕着瓜子,也走进门来,瞧见蓉绣面沉如水,倒也是一愣,她本以为,那竹叶青就能够将蓉绣吓得不轻,不成想,蓉绣竟然如此淡定。 “蓉绣儿,不是为娘的说你,你瞧瞧,这家里家外,乱七八糟,你身为媳妇儿,那就更应该好好收拾,你现在还躺在床上。这不是克我们家成奚么?”王婆子对着门口啐了一口,这才坐下,翻了个白眼儿:“也没有旁的事,就是你小叔子过不几日就要成婚了,你们不应该有所表示么?” 蓉绣拿了枕头靠着,脸上虽苍白,但也带了二分颜色:“婆婆,非是我计较。我同相公成亲之日,什么物事都没有,反倒赔了一笔嫁妆,今日您要我们出钱,也不是不行,先将我的嫁妆拿回来,一切都好说。” 如今那王婆子手腕上,戴着的还是蓉绣的嫁妆呢。 “你这丫头,好不讲道理!”王婆子面色一沉:“看来我和颜悦色和你说话,你听不明白,既然如此,那我就得和你好好计较计较了!” 她说着便卷了袖子,上来就要拧蓉绣的嘴。 “娘!你这是在做什么!”苏成奚扬声一喝。 那王婆子瞬间停了动作,竟一下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被这女子蒙蔽了眼睛,你岂不知,你没回来的时候,她说了多少吃我心的话呢?!” 这副演技还真是高明,可惜苏成奚早已经看够了,他冷声道:“娘,你说得我未曾看见,我只看见,你要上前欺负我的娘子。” 他一步跨入门内,直接将撒泼打滚的王婆子拽了起来。桂芬忙道:“哥,你怎么能这么对娘呢?” 她赶紧从竹凳上跳下来,作势要去扶王婆子,可她没想到,苏成奚就此泄了手劲儿。 王婆子连带着她一起,直接跌倒在地。 锅里的水应和着王婆子的呼天抢地,终于烧开了,苏成奚连正眼也不瞧这母女二人,反倒是立在锅边,盛了一碗红糖水。 第50章 第五十章 路边茶棚 “娘,娘……”桂芬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他们都能喝得起糖水了……” 王婆子银牙一咬,扶着腰站起身来,又开始倚老卖老:“真是儿大不由娘,你瞧瞧,连糖水都不舍得给娘喝一口,不孝,当真是不孝。” “婆婆,家里的碗不够了,也没有多余的器皿,您要是想喝糖水,怕是得自己回家拿碗了。”蓉绣字字句句都是温柔。可偏生绵里藏针:“自然,您要是想用手捞,那也不是不成。” “你……你这贱人!”王婆子简直气急了,她又狠狠跺了几脚。 没想到。这竟然惊动了刚才被蓉绣甩到门旁的竹叶青,竹叶青一受惊,直接朝着王婆子的小腿扑击过来,毒牙直接磕入了王婆子的腿里。 腿上的力道一松,王婆子跌坐在地上,脸一下子就白了,这可是毒蛇,被咬了那就是一个死啊。她吓得全身都僵住了,连动都不敢动。 见此情景,桂芬也急了:“你……你放毒蛇咬俺娘!” “这毒蛇本是你们放进来的,若非我刚才动作快,恐怕此刻被蛇咬的人,就要是我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蓉绣冷声道:“变成这样,也算是你们自食其果,与我何干!” 王婆子眼神立时露怯了,她忙道:“我的好儿子,还不快劝劝你娘子,她医术厉害,你快劝劝她,救救我啊。” 苏成奚不紧不慢地坐在床边,舀了一勺糖水,递到蓉绣唇边:“娘子,先喝点糖水吧。” 见苏成奚无动于衷,王婆子的眼泪就像是雨珠子一般,滴滴答答掉个不停:“哎呀,我养了这么个好儿子,见为娘要死了,却也不救,当真是白眼儿狼!” “婆婆,你快别嚎了。你越是哭嚎,这毒素蔓延得也就越快。”蓉绣曼声道:“桂芬,旁边那描着喜鹊的屉子里,有我配得解药,快给婆婆外敷上吧。” 苏成奚没帮着王婆子说话,倒是平了蓉绣心头之恨,她自然不会再过多计较。 “哦!好!”桂芬也不敢多磨蹭,忙拿了药,洒在王婆子的伤口上,不多时,便有鲜红的血流出来,这便是没事了。 王婆子丢了如此大丑。哪里还敢在这里多待,忙扯了桂芬,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瞧着那仓皇的背影,蓉绣不由得笑出声来:“噗,没想到婆婆难得识时务一次。” 苏成奚却站起身来,瞧着罗床上头的小窗:“这窗上不若糊一层窗纱,免得再有人扔进什么东西来。” 原来他刚才想得,一直是这个,蓉绣心头一暖,柔声道:“相公……你待我好,我都记在心里,只是如今是伏天。糊了窗纱,恐怕透不过气来呢。” “会么?”苏成奚揽着蓉绣的腰身:“我知道城里有一种窗纱,名叫轻烟,那个最是柔软,又清凉,买那个便是了。” 他突然从袖中排出两枚黄澄澄的杏子来:“这杏子是甜的,我摘得,你尝尝。” 蓉绣便拿了一枚杏子。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逸了出来,她不由得惊讶道:“这是屋后杏树结的果子?” “自然不是。”苏成奚擦了擦蓉绣唇边的杏汁:“四宝家里还有一棵,那棵很甜,他许我摘,我就摘了两个。” “那酸杏树买下来了么?”蓉绣睁大了眼睛,她心里早已经有了盘算,这么好的酸杏树,一年到头都没有人摘,但若是拿来做蜜饯,总有些孕中嗜酸的妇人喜欢,这便又是一桩额外收入。 “娘子。我打听了一下,镇上的小酒馆,若是想盘下来,只需二十两银子。”苏成奚勾唇一笑:“咱们攒下的银子。能派上用场了。” “真的?”蓉绣惊讶极了:“如此说来……我们真的能盘下一个店面来了!” 她脸上又是欣喜,又是向往,闹了好一阵,才又嘻嘻笑道:“不过食材也是个问题。待我再想想,我舍不得咱们这个小院子。” 这里山清水秀,又有荷花肥鱼,更有花前月下,此刻让蓉绣去镇上待着,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受。 不多时,蓉绣摇了摇头道:“罢了,镇上的人总共就那么多,咱们就算是去了,也未必能扎下根来,不若再攒攒钱,直接去蕲城开铺子。” “娘子倒是有大志向。”苏成奚眼底带笑,显然,他更同意蓉绣这个想法,便有意无意道:“如今虽开不了铺子,不过咱们这里距离官道很近。可以搭个棚子,卖些凉茶糖水……” “对啊,相公你也很有头脑嘛!”蓉绣笑意更浓:“等到明年,花儿都开了,生意定然会更好……光有棚子还不成,还得种几株花树,就算是冬日里,也能让人踏雪寻梅……” 这般意境。被蓉绣娇柔的声音说将出来,竟带了别样的韵致,苏成奚不由得会心一笑:“娘子若弄成这样,来日越发舍不得了。” 然而蓉绣却可怜巴巴地瞧着他道:“相公,我还想再喝一碗。” 苏成奚回过神来,又去盛糖水了。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便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先是买了几株花树,遣花匠好好捯饬了一下,又专门制了一个棚子。 那棚子的模样,和旁的不同,乃是用一根中间立柱,上头又弄了八十四根好竹子做成了伞骨,细细密密,铺上厚布之后,又可遮风挡雨,又可遮阳。 苏成奚便将这大伞,立在官道旁,旁边用竹子制成了几套桌椅,清雅精致地摆放着,瞧来和那寻常棚子,别有不同之处。 光是这一套置办下来,就花了五六两银子,但夫妻二人都觉得,这银子花得很值。 置办好了这一切,便有不少村人来看热闹了,羡慕的人有不少,多数村人都想不到这一点,如今被蓉绣捷足先登了,倒有不少人捶胸顿足。 那王婆子看在眼里,就更加眼红心热,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如何毁了蓉绣的摊子。 可是她前几日才被蛇咬了,如今对蓉绣的手段,心有余悸,也只好暂且观望几日。 而蓉绣则不理外务,一连几日,都在苦思冥想,有没有什么独特的饮食,能让大家感觉与众不同。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茶摊 思来想去,蓉绣瞧着屋后的酸杏儿倒是有了主意,她赶紧采了些青杏,各个儿清洗干净,放在外头的桌子上晾晒着。 又去村里买了些干桂花,这两样,倒是可以熬成桂花青杏饮,最是消暑解渴。 但蓉绣岂能满足于此,她又上山又下水,寻得了仙草,便按照现代的房子,熬成仙草冻。 到了这时候。她却又有了一桩难处,夏日东西腐坏得特别快,他们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从哪里弄来些冰块。将做出来的东西镇住呢? 蓉绣不禁有几分忧虑,却不想苏成奚提了个竹编篮子,从外头回来了,只见他衣服湿了个透,可他却满面欣喜道:“娘子,我想若要做茶棚,最好得有些冰块,这是我从村里的井中弄来的。你瞧瞧成不成。” 只见那篮子里头全是干净爽利的冰块,整整齐齐地码着。 蓉绣瞧着一篮子的冰块,眼眶一下子就酸了,她实在没有想到,苏成奚思虑得如此周全,她接过冰块,轻声笑道:“我的好相公,这么多,咱们可怎么放?” 那些冰块冒着丝丝寒气,甚是沁人心脾。 “这也容易,等会便放到河里头镇着,待要用时,再拿上来。”苏成奚说得倒也是个办法。 蓉绣擦了擦他身上的水:“相公,咱们每日上摊之时,取些水来凉一凉也就是了,下次不准你下井了。” 她生怕苏成奚染了风寒,然而苏成奚却微微一笑道:“有娘子在我身边,我断不会有事的。” 万事俱备,蓉绣也不磨蹭,赶紧将冰块放到坛子里,又将自己煮好的桂花青杏饮倒入其中,另取了另一个坛子,放入了仙草冻。 她还取了地里的番薯,切成小块。熬成了甜粥,再烧上一壶滚热的毛尖,便将这些物事,一起搬到了摊位上。 竹骨伞一打开,好一片清凉,说来也巧,正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旁边跟了个俏丫头,从官道那边过来。 俏丫头摇着手中的绢子,朝轿子里的人道:“夫人,旁边有个茶摊。不然咱们坐着歇会儿?” 轿子中人的声音凝练,倒是有几分倨傲:“罢了,且先停停,不过这山野茶摊,能有什么好茶。” 那俏丫头就走到竹骨伞下面,往摊子上瞧了瞧,鼻子突然一皱:“这酸酸甜甜的,是什么味道?” 她脸带红霞,眸光直接掠到了苏成奚身上,那秋波一送,蓉绣就轻轻咬了咬牙,果然似苏成奚这般的男子。谁看了也要多瞧几眼。 “这是桂花青杏饮,最是生津止渴。”蓉绣将坛子口慢慢挪开:“夫人可要来一碗?” “嘁。”俏丫头翻了个白眼:“听着就不怎么好喝,我先替夫人尝尝。” 她瞧着苏成奚的手:“我要他给我盛。” 苏成奚面色一变,他疏疏朗朗道:“无论谁盛,这桂花青杏饮都是一样的,这是我家娘子熬得,她最知道该卖给谁,不卖给谁。” 原来这苏成奚瞧见蓉绣面色不豫。知她怕是醋了,便借此机会,表明各自身份。 “丫头再如何也只是丫头。”蓉绣唇角一勾:“你怎配替你家夫人?”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俏丫头气得满面涨红:“活该你家没生意!” 她撂下了话扭头就走。 蓉绣却也不急不躁,高声叫卖道:“上好的桂花青杏饮,专门用冰镇过的,酸甜适口,清凉止渴~” 婉转的嗓音一喊出去,刚要走的小轿又停了下来,帘子中探出一只保养极好的手来:“春桃,去给我买一碗来尝尝。” 她的手一松,便落出两块碎银来。 这叫春桃的俏丫头纵然诸多不情愿。也只能走到摊子前:“我家夫人要买一碗。” 这回,蓉绣脸上带笑,盛了一碗桂花青杏饮,不少不多。刚巧不会洒出来,放到了春桃手中。 春桃端着碗,回到了小轿前,恭恭敬敬地将碗奉上。 那手拿了碗。便缩了回去,春桃翻了个白眼:“哼,连个勺子也没有,岂不是唐突我家夫人么?” 可不多时,就听里头女子轻呼了一声,春桃忙道:“夫人,可是这东西太难喝了?奴婢这就找她去!” “慢着!这一味青杏饮着实好喝,把轿子抬过去,咱们歇歇脚!”这几个轿夫本就口渴难耐,听得夫人发话,赶紧抬了轿子,停在茶摊前。 春桃心里再怎么不高兴,也得把帘子揭起来,将轿子中的夫人扶了出来。 只见这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多,生得十分貌美,脸上略施粉黛。头上竟戴了一块白绢,再看那轿子也是素净非常,蓉绣心里便有数了,这定是新丧守寡的女子。 女子的眼睛似会说话一般,她瞧了瞧蓉绣,又瞧了瞧苏成奚,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惊讶:“您不是……苏……公子么?” 怎么这夫人认得苏成奚?蓉绣心里更是吃味儿了,可又看苏成奚面目坦荡。不像和这女子有旧的模样。 “这位夫人,您是?”苏成奚拱手行礼。 “罢了……罢了……苏公子天纵英才,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女子轻轻揉着绢子:“两年前,临安城,凌波楼,彼时我因情寻死,若不是公子路过,救了我的性命,只怕今时今日,青青早已经死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因缘,可听这凌波楼的名字,仿佛是秦楼楚馆,不是什么正经所在,苏成奚怎么会去那里呢……蓉绣捏着手心,又盛了一碗青杏饮,放在这女子面前。 那几个轿夫爱喝凉茶,蓉绣便也置办得十分妥帖。 “原来是青青姑娘,这些年过得可好?”苏成奚看着蓉绣绞手指的小动作,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瞧这小娘子的模样,应该是是醋了吧? “一年前,有人给我赎了身,我便嫁了过去……可没成想,他身患重疾,不多时便去了,可他到底也算宠我,留给我一笔银子,让我来投奔此地一位名叫王鲸富的商贾。”青青慢声细气地说着,脸上却是苦笑:“以后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旧人 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是来投奔那恶人的,蓉绣虽不喜欢青青,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她往龙潭虎穴里跳,当即有意作无意:“听说……那王员外最近扯上了些事情,姐姐若要去投奔,只得小心些。” 青青眼神一怯:“真……真的么?我倒是没有想到……” 瞧她这副模样,和之前坐在轿子里倨傲的样子大不相同。 青青又喝了一碗青杏饮,这才起身,又放下了二两碎银,由春桃扶着,回到小轿上。 轿夫们恢复了气力。便又抬着轿子,顺着官道慢慢走去。 “相公,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蓉绣瞧着青青的轿子,甩了甩头。她可不想因为吃醋,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不过,青青一走,倒是有好些生意找上门来,无论是过路的樵夫渔叟,还是来往的行脚商人,瞧见了这一片阴凉,多数都会过来。喝上点东西,还未至晌午,蓉绣就赚了三两多。 她正想收摊,却见几个风尘仆仆的军士,从远处走了过来。苏成奚牵住了蓉绣的手,他似乎在暗示些什么,蓉绣自然不敢妄动,照旧上了几碗凉茶。 军士自顾自卸了身上的盔甲,几人脸色可都不怎么好。其中一人咕嘟咕嘟喝了茶水,这才松了松身上道:“前几日那过得叫什么日子哟,又是应付上峰,又是抓山贼,咱们的命怎么这么苦!” “你懂什么,上头这是给咱们几个表现机会,再者说了,只要咱们把人头交上去,是不是山贼,那城里的官老爷能知道?”旁边那人嘬了嘬牙。 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存得是这样的心思,却听又有一人道:“别胡说了,这里还有小老百姓。” 这话题便到此为止,然而蓉绣心中简直可以说是格外慌乱了,杀良冒功之人,她不是没有见过。 苏成奚似是猜到了她有些害怕,便牵住了她的手。从指尖传来了很强的力量,蓉绣点点头,有苏成奚这般,她便不太害怕了。 这伙人喝罢了茶水,直接离开了。 除了凉粥还剩了些,其他坛子都见底了,中午生意最好的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蓉绣正在拾掇手上的物事,却见又来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得朴素,眼神却勾人得紧,可说是面如桃李,生得十分秀美。 就连蓉绣心里都不得不暗叹一句。这女子瞧来确实好看,她身上这件朴素的衣服,更给她增了几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味道。 没想到这女子一瞧见茶摊,脸色竟然大变,目光更是定在了苏成奚身上。 “成……成奚哥哥?”那女子的唇翕动了两下,她眼神中尽是悲凉之意,惹得蓉绣不明所以。 苏成奚瞧见这女子的一瞬间,也有几分惊讶,但他倒是很快回过神来,对蓉绣道:“这是我自小的玩伴香英。”又转头对那女子道:“这是我家娘子,蓉绣。” 自小的玩伴。那岂不就是青梅竹马了…… 蓉绣皱了皱眉头,这一日之中,倒有两名女子认识苏成奚,瞧来,这苏成奚过去还真是艳福不浅。 然而蓉绣的度量一向不小,她婉声道:“原来是香英姑娘,相公从未提起过你,我倒是不知了。香英姑娘要不要来碗凉粥?” 苏成奚微微纳罕,他向来能窥察人心,可唯独在感情上有些笨拙,过去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过勉强撑起来罢了。 此刻一听蓉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便猜想自家娘子是不是泛起了醋劲儿,可又瞧了瞧那微微一撇的樱桃小口,着实可爱。 他心中竟不由得有几分开怀,他自是十分喜欢蓉绣这般吃醋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抱入怀中,好好诉诉真心。 香英有几分尴尬,但她却有意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成奚哥哥。我不知你已经娶了娘子,没想到……我今日本想来看看王婶婶,如今瞧来,也不必去了。” “这倒奇了。”蓉绣轻笑一声:“我瞧你也梳了髻。不也嫁人了么?你去不去看我婆婆,和我相公娶不娶妻又有什么关系?” 在原主的记忆中,王婆子是常常提起一个女子,常说那女子这儿好。那儿好,还说那女子与苏成奚青梅竹马,早已经有了约定,只是原主从未细究姓名,如今想来,那女子怕就是眼前的香英了。 香英被直接揭穿,脸上瞬间就不怎么好看了,但她依旧隐忍着,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成奚哥哥,你去了那么久……我还道你回不来了……我……” “等等……相公两年多年以前就娶了我,那时候相公还未回来,我记得婆婆那个时候就说过,你早就嫁人了。”蓉绣脸上带笑,眼神却十分锐利:“是你自己放弃我家相公,就别说什么现实所迫了,我家相公心地纯善。懒得揭穿你,你就别再这儿假惺惺得了。” 这番话一说出来,香英只觉得自己的老底儿都被翻了出来,她哪里还好意思在这儿坐着,便寻了个托辞,赶紧离开了茶摊。 蓉绣这才满意地插着腰,轻哼了一声,继续收拾摊子。 “噗。”苏成奚却不由得笑出声来:“没想到娘子口齿伶俐至此。”他轻轻捏住了蓉绣小巧的下巴:“娘子可是醋了?” “才没有!”蓉绣避开了他灼人的目光。心头却不禁发起了烧,自那日在河洞中,两人两心相许,那苏成奚就越发没了节制,除了葵水那几日,就没有消停之时。 如今瞧见这眼神,蓉绣不由得红透了脸,她声音越发低沉:“这儿……这儿是外头……” 苏成奚却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小娘子,当真是让为夫眼中,再也瞧不见别人了。” 他松了手,又开始忙碌起来。 蓉绣却发了怔,这是猜到了自己吃醋,所以向自己表明心意么? 她心中不由得泛起甜意,只要苏成奚喜欢自己,便来一百个,一千个香英,那又如何? 收拾停当,小夫妻便回到家中,蓉绣收拾了锅里的物事,熬了一锅红薯粥,她还从村里的屠户那儿,买了一斤上好的五花肉,炸得香香的,实在是勾人肚子里的馋虫,夫妻二人美美得吃上了一顿。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泼皮 一来二去,这茶摊摆了一月有余,家中竟攒下了一百两银子,扣除其他的费用,竟已经算是十分宽裕阔绰了。 家中布设得实在太过简陋,上百两银子终究是不安全,蓉绣索性找了家银号,将银两尽数存了进去。 蓉绣自摆出茶摊,日日都能想出些新鲜的茶食,生意越来越好。 不仅过路人常来喝,就连镇上村里不少人,都会来尝尝蓉绣的手艺。 苏成奚又极其聪明。他又试了不知多少次,才选了各色增甜的物事。 比如那山药泥,要往上头浇蔗浆,味道才会分外甘美。又比如凉茶,一坛子水只需加上一小方冰糖,那味道最是清甜。 夫妻二人同心协力,茶摊的生意当真是越来越好。 这日,蓉绣正在摊上煮茶,却见两个穿着不整的男子走了过来,一瞧这两人的行为做派,再加上那言语之间的轻浮油滑。便知道,这两人怕是泼皮。 “哟,这生意不错啊。”左边那人头上斑秃,脸上更是生了不知多少疮,他伸出手,想要揭开坛子盖子。 蓉绣正要用一旁的竹竿子敲他,却见苏成奚缓缓推开了这人的手,微微一笑道:“二位,若想喝茶,就请坐,这坛子碰不得。” 若让他生满疥疮的手碰了坛子,这儿喝茶的人哪里还会有兴致。 那人却不知好歹:“咋了,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我今天偏要看!” 说着,他便往竹骨伞的立柱上一踢,苏成奚冷眼瞧着他,似是用不引人察觉的手段,在那男人的腰眼上一戳。 那男人登时便缩了身子:“你敢打老子!” “什么?客官,你这是怎么了?”苏成奚一脸无辜,他甚至还用绢布擦了擦手:“我什么都没做啊。” 唯有蓉绣瞧见了刚才那一击,速度之快,当真是令人咋舌,这得是经历过多么严苛的训练,才能有如此成效。 这泼皮还想计较。苏成奚敛襟一礼道:“二位若想喝茶,就去那边坐。” 他便似玉山一般,挡在这两个泼皮面前,免得他们两个伤了蓉绣。 “罢了,只要你们给点钱,今天的事儿也就算了。”另一个泼皮不由得心生惧意,只不过想在面子上混充一下。 “我们只是小本生意,拿不出钱来。”这一次,苏成奚的目光渐渐沉淀下去,那里头似乎透着一股子冷意,两个泼皮瞧着这眼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竟然就这么跑了。 “成奚,你倒是厉害,这两人瞧见了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旁边饮茶的老丈哈哈笑道:“几年不见,你身上倒是多了几分锐利。” 苏成奚温润笑道:“老丈哪里的话,只不过在外头见的恶人多了,也就知道如何应付罢了。” 他温润时,便是温润又端方,仿佛刚才那如出鞘利刃的,不是他一般。 蓉绣心中的好奇,就更盛了。说来,她并不知道苏成奚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过去的回忆,她真是零星半点都不知晓,心头便有些难受。 待到傍晚收了摊子,蓉绣烧了饭,便盈盈瞧着苏成奚,她盛了一碗汤。放到苏成奚面前,犹豫良久,方才开口道:“相公,我……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苏成奚没有避开她的眼睛,反而眼角眉梢皆带笑意:“娘子想知道?” “嗯……”蓉绣点了点头,她捏着自己的衣角,搞不懂自己为何这么紧张,可苏成奚偏生风淡云轻的模样,丝毫不见有什么局促之处。 “我小时便发奋读书,十五岁便考了乡试,一层层考上去,谁知最后却落了榜。”苏成奚缓声道:“不过这几年倒是让我历练了不少。娘子别看我现在这样,过去却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相公过去,应该吃了很多苦吧……”蓉绣伸出手,轻轻摩挲着苏成奚的脸。只是她还在心里藏了半句,那样直击要害的手段和速度,须得经过刻苦磨砺,只有很多专门豢养的杀手。才有可能变成如此。 这三年,当真如他所说,只是在路上磨砺了一番么? 蓉绣心知苏成奚这个人,他若是不想说的,就算自己问十次百次,他也一样不会说。 想到这儿,蓉绣心头不由得有些难过,她自然也是有秘密的,也就因为这秘密的存在,她似乎没有资格探询苏成奚的秘密。 “其实我知道,娘子身上,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对么?”苏成奚抬起眼睛,那暗如深海的瞳孔,一下子就把蓉绣网罗得牢牢的,再也无法逃离。 话放久了。就连口中的汤品,都失了味道,蓉绣沉吟良久,婉声道:“相公何时喜欢我的?” 他喜欢的,究竟是那个苦等了她两年的柔弱女子,还是眼前这个谁也不敢欺负的娘子呢?这可是个送命题,蓉绣心里却在盼着,苏成奚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喜欢娘子。源于初见娘子那日,娘子的聪明,也源于娘子对我的维护,更源于娘子指着田地,规划我们的来日。” 苏成奚突然捉住了蓉绣的手:“可我喜欢娘子,便是坦荡的喜欢,真正细究起来,便没有一丝缘由,就是刻在骨头里的喜欢。” 蓉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每一个字都似刻在她心口上似的,她突然站起身来,双手环住苏成奚的脖子,对着苏成奚的薄唇倾了下去。 这举动实在太过大胆,然而苏成奚却直接应和了起来,他的唇有些凉,但是交叠之处,却那般缠绵悱恻。 蓉绣那条娇小的影子,倒映在他眼睛中,再也无法驱离出去了。 那明明暗暗的烛火,映着两人的脸,直到化成窗户的剪影,成双成对。 很快,便有罗帐之下的红烛摇曳,夜色如水,倾覆在小小的屋舍之中,凉风吹拂着,入耳的却是细若蚊声,丝丝缕缕。 在脑袋里所有的思绪,被愉悦挤出去之前,蓉绣只剩了一个想法,明日得买一对鸳鸯,养在河塘里,成双成对地游着才好……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一两银子 外头下了一夜的雨,早晨起来时,蓉绣揉了揉酸软的腰肢,往窗外瞧去,不曾想一夜之间,一一风荷举,外头荷叶亭亭,菡萏摇曳,河塘上当真是如梦似幻的奇景。 “娘子,在看什么呢?”身后人伸出手,护在蓉绣的小腹之上,苏成奚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抵在蓉绣的肩窝里,又对着蓉绣的耳垂吹了一阵酥酥的风。 “相公……咱们要出摊了……”蓉绣娇软无力地轻呼了一声,可是她又沉湎于此,不想脱身而出。 苏成奚迟迟不肯罢手。非得又好好抱了抱蓉绣,都快把她提溜起来了,才似略略得了满足,松开了手:“娘子,你昨夜不是想要一对鸳鸯么?我今日就去买。” “我差点儿忘了……”蓉绣挠挠头,她可是要将外头的河塘打造成本村第一旅游景区的,光是鸳鸯,就能吸引多少才子佳人过来游赏呢? 苏成奚便帮着蓉绣将摊位支了起来。又将各色坛子摆在摊上,这才往镇上去了。蓉绣今日冰了不少绿豆汤,专门为人消暑用。 今日的生意也是很好,可蓉绣正在忙碌,却见王婆子竟领着小姑子桂芬来了,一瞧这模样。 蓉绣倒也没有过多难为,她盈盈一笑道:“婆婆,小姑子,不知想喝点什么?” 她满面春风,王婆子一看,更觉得得脸,便坐在桌旁,白眼一翻道:“各色汤品都来一份吧。” “对,我也要依样来一份。”桂芬在后头大声道。也有不少村人在茶棚歇脚,众人一看王婆子和桂芬,都各自瞧了一眼,暗暗为成奚和蓉绣惋惜。 蓉绣擦了擦手,笑嘻嘻道:“婆婆想喝一百碗也是使得的,只不过么……这茶摊上的规矩,得先给钱。一样来一碗,也不贵,不过五百文罢了,加上小姑子的,一两银子。正好。” “这是什么规矩?”王婆子登时火气便窜了上来,她冷眼瞧着蓉绣:“你故意找事是不是!” 旁边立时有人道:“王家婶子,我们都是付了钱的,这规矩是有的。” 大家纷纷附和,那王婆子脸上青白不定,顿时撒起泼来:“我可是你婆婆,哪有问婆婆要钱的道理!” “婆婆,话不能这么说,在商言商,若是在家中,我给婆婆熬粥自然是不收钱的。”蓉绣说到这儿,才似想起来似的。掩口笑道:“啊呀,我忘了,相公和婆婆要已经分家,除了每月交钱,不必和婆婆有什么交集的。” 那王婆子本想来找点事,听得蓉绣这么说,早已经待不下去了,她又惊又怒,直接拉着桂芬离开了。 却不想桂芬当真想喝,甩着手不想走,王婆子冷哼一声道:“喝她的作甚,来日我也置办一个茶摊。保管用得都是城里的好材料。” 听闻此语,蓉绣笑得更加开怀了:“那我就等着,到时候我去婆婆摊子上喝茶,一定会给钱的。” 王婆子更是感觉没了面子,飞也似的走了。 “蓉绣儿,过去不见你如此伶牙俐齿。”摊位上坐着的老人捻须一笑:“如今嘴巴倒是越发利索了。” “哪儿有。”蓉绣轻笑道:“不过是这么多年和婆婆学了些罢了。” 一旁倒也有一对婆媳,瞧那婆婆穿得,可不是寻常人家。她嘴角挂了一丝冷笑:“一向听说你们这村子民风淳朴,没想到竟是这么对待老人的,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一旁的媳妇儿捏着衣角,看起来十分惊恐,连抬头都不敢,她赔笑道:“婆婆说的是,媳妇儿是不敢这么对婆婆说话的。” 村人们便感觉好没意思,都不再说话了。 那婆婆为自己要了一碗甜粥,尚能果腹,而那媳妇儿面前,什么都没放。她热得不停举袖子擦汗,可头上的汗还是簌簌地落。 蓉绣赶紧舀了一碗凉茶,摆到那小媳妇面前:“喝碗茶吧,不收钱的。” 那婆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直接将那碗凉茶夺了过去:“我家媳妇儿怀有身孕,可不能喝这种东西!” “她有了身孕,你还不让她吃点东西么!”蓉绣不禁有几分愤怒,她瞧着那小媳妇儿。只比自己稍大一两岁,正看着凉茶咽口水呢。 蓉绣又换了一个碗,盛了一碗甜粥,再次放到那媳妇面前:“这是专门给你喝的,我是这茶摊的摊主,想给谁喝便给谁喝,别人管不着。” 这也算是驳那婆婆的面子了。谁料那小媳妇儿吓得,轻轻将碗推回蓉绣面前:“我……我不要了……” 这媳妇儿对婆婆的恐惧,已经深入到骨头里了…… 蓉绣叹了一口气,偏穿越到了这个地方,不然的话,她有的是抱负想要施展呢。“听说了么?镇上的王员外,似又娶了一房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员外的女儿,一时得了急病死了,据说这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我看倒是不见得,半点伤心之色都不见。” “可不是么?女儿新丧不久,就又娶妾,哎……不过王员外多年来,也没有一个儿子,这也难怪……” 茶摊上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儿,蓉绣听在耳朵里。也泛起了嘀咕。 看来那日他们闯入王鲸富府邸的事儿,并没有传扬出来,反倒是被压了下来,但凡没闹起来,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发现得确实是大秘密。 可是王鲸富为何没有派人找来,这也是个问题,难道真是那蒙面人那日放出的五色禅烟的缘故么? 蓉绣暗暗想了老半天,却见苏成奚已经自镇上回来了,一见他回来,茶摊上便有不少人笑道:“成奚啊,谁都知道你宠你家娘子了,没想到还日日过来啊。” 在茶摊上的人看来,苏成奚可是个读书人,那是能够考状元的,应该在家里好好读书才是,可他却日日伴着蓉绣,摆摊卖茶,丝毫不觉得斯文扫地。 村里的人也有不少议论此事的,却唯有当事人一无所觉。 “娘子,我来吧。”见蓉绣要搬坛子,苏成奚便直接忙活了起来。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倾盆大雨 不多时,天上竟有一片乌云过来了,刚才还艳阳高照,此刻却乌云压顶,怎么看都有几分古怪,可是天气依旧十分闷热。 “看来一会儿要下雨了,咱们喝了茶,早点回去吧。”不少村人都喝了茶便离开了,看来今天的生意要因为这场雨不成了。 蓉绣倒也不恼,她赶紧收拾了起来,可雨来得倒快。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雨便倾盆而下。幸而竹骨伞上有遮雨的油布,蓉绣只好躲在伞下,苏成奚将她护在怀里:“无妨,不多时便停了。” 村人们有得冒雨往家里赶。也有的借了这一隅之地避雨。 却不想,前方的山石竟然滚落了,一时间,外头的一层山体都滑了下来,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的村人,一时间竟然全被山石泥流压在下头。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家快往后躲!”倒是蓉绣最先反应过来,她在行军途中。看到这种事太多了,自然半分没有呆愣。 苏成奚已经冲了上去,只见山上依旧有落石滚落:“大家暂且先别过来,这里太危险了!” 他拦在众人面前,刚才往那个方向跑得,至少也有七八个人,大家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这不会是……地龙翻身吧?” “地龙翻身,咱们这儿也得动啊,哪有这样的地龙翻身。” 这分明是泥石流……蓉绣瞧着那山,却不由得有几分疑心,哪里的山腹之中,或许也有暗道呢……就像是那河洞一样…… 她甩甩脑袋,心里暗暗叹息,许是自己疑心太久了。不多时,山上的淤泥竟然全数刮了下来,直接倾覆到官道那一头,还有无数的泥流飞溅。 而苏成奚和蓉绣的房屋,竟然在一夕之间,全部倾塌了。 蓉绣的心一揪,这可是她和苏成奚的家啊…… 怎么会……蓉绣强忍着眼泪,她死死咬住下唇,这一幕,自然也被苏成奚看到眼里。 “娘子,别难过。会好起来的……”苏成奚忧虑地望着官道。 “咱们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干什么不去救人啊!”村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了:“这么多泥水,也不知道村里怎么样了啊!” 大家看起来都很着急。 苏成奚朗声道:“诸位,且先不要着急,现在上头还不稳,万一再有山石滚落,大家都有性命之虞,好了,我自己过去看看。” 他为了让村人们暂且平缓情绪,竟甘愿自己以身犯险,蓉绣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相公……” 她实在太知道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危险了,在她军医的生涯之中,这样的事也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了。此刻最是危险。 苏成奚安抚地拍了拍蓉绣的手:“安心。” 说罢,他就已经走了过去,遥遥望着上头的山势,只见外层的山石还算是坚固,而下头的泥土,还未被雨浇松,便点了点头回身道:“诸位不必惊慌,上头的山石,不会再滚落了。”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啊……”村人结结巴巴道:“真的不会落下来么?” “这雨势将要停了,而下头的泥土并未被浇透,而且这山势如此平缓,不会出什么事了。”苏成奚瞧着下头的泥流。已经在山坳之中汇成了一股十分宽大的泥流。 “此处在高处,大家只要不离开茶棚,这儿就不会有事,只是下头的人……”苏成奚眼底的忧虑半分都没有消失。 “成奚是读过书的,他这么说,一定没有什么问题。”村人们也只好在茶棚里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大雨终于停了。不少村人围聚到泥流附近,还拿来了箩筐农具,不住地挖着,下头的泥浆。 “有人冒头了!” “快看看还有没有鼻息啊!” 蓉绣赶紧分开众人,凑到最前面,只见那人脸色已经发青了,而鼻子中都注满了泥浆,显然已经窒息而死了。 她探手将手指按在那村人的动脉上,不多时,她摇了摇头:“不成了,救不了……” “这里还有一个人!”村人们又连声叫着,蓉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赶紧跑了过去,没想到这个村人用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他又只是浸在了水中,还算是有点呼吸。 蓉绣赶紧过去。不停地推拿着他的肺部,直到把一大口泥水呕了出来。 两个时辰,大家却只挖出了三个人,村长立在一旁。急得不停踱步。 “村……村长,镇上下来人了,说是这场大雨,咱们蕲城外头的河堤被冲垮了,让咱们派人去修呢!” 有人匆匆赶来报消息。村长急得满头大汗:“年年修,年年冲垮,咱们这儿还有好些人没被救出来呢?哪里管得了河堤的事儿!” 他恨不得叫骂了几声,可是这是蕲春城下发的命令,若是不听从,只怕蕲春王震怒,这附近的人,都要遭殃。 “怎么今年的年景这么不好啊……”一旁的村人脱掉自己沾满泥浆的衣衫,赤膊上前,又开始挖泥浆。 “今年下了这么大的雨,一连好几场,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弄出来的事儿!”大家皆是议论纷纷。 苏成奚却走到村长面前道:“村长。我知道蕲城那头催得紧,我愿意带人去那边处理,只需三四人便罢了。” 村长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只好道:“成奚,那就你去吧,现在还是很危险,你多注意。” 蓉绣一心扑在救人上,倒是没有看到这一头的情形。从白日持续到晚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村中有村籍的人,已经全部找到了,总共八个人,活着的,却只有两人。 “不对啊……我记得当时这儿还有一对婆媳,当时下雨了,她们就赶紧走了,此刻怎么不见人了呢?” “那小娘子不是还有身孕么?不会是压在这下头了吧?” “这可是造孽的事儿啊!” 蓉绣恍然想起了那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不由得更加着急起来。 村人们十分淳朴,听说下头还压了人,自然不肯就这么算了,不住地挖着。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一息尚存 不多时,便挖到了一支珠钗,再往下挖了挖,便见一张皱皱巴巴,苍老的脸。 正是那对婆媳中的婆婆,村人们赶紧将这婆婆的躯体拖了出来,可她的手,竟死死地拽住了什么东西,是一片衣角。 原来这婆婆临死之前,竟然因为害怕,将那娘子的躯体拽住,挡在自己身上。 蓉绣瞧见了这一幕。她赶紧冲了过去,试了试刚挖出来的女子的脉搏,不由得一惊,那婆婆歪打正着。由于她拽住了女子,女子反而还停在上层,尚有鼻息。 “还活着!真的还活着!”蓉绣喜极而泣,她往那女子身下一试,手上却沾染了十分温热的东西。 她抬起手指,只见上头全是鲜血,这女子还未显怀,孩子却已经有了流产的迹象。 “这……这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村人们还未反应过来。 蓉绣沉重地摇了摇头:“不……不是。她的孩子保不住了……” 她赶紧伸手,将女子脸上的泥浆清理干净,确保她能够顺畅地呼吸。 一时间,村人们都沉默了,他们都在暗暗可惜。 “大家不要愣着了,虽然孩子没了,但她还有得救,不要再磨蹭了。”蓉绣扶起那女子的身体,将她身体里的泥浆拍了出来。 村人将她抬到了一旁的干净地方,蓉绣试了试她身上的骨头,倒没有被压碎。 “她并无大碍,等一会儿,我再给她用点药,将她身体里的东西催落出来。”蓉绣仰头朝周围看去,却不见了苏成奚的身影。 她不由得有几分心慌,便望向了村长,村长忙道:“蓉绣儿别担心,成奚领着几个人去修河堤了,蕲城里派人来说的……咱们村里也得出一两个人吧……” 蓉绣的眼皮一跳,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现在这里有好几个伤者,她无暇旁顾,便寻了些药材,赶紧熬了药。给那女子服下。 不多时,那女子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疼得不停地打滚,不多时她身下就更是涌出了不少血块。 “蓉绣娘子……这娘子究竟有没有事啊?”旁边的村人们也都有几分焦急。 没想到王婆子竟也来了此处,她扭着宽大的腰,冲着蓉绣翻了个白眼儿:“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有什么医术,这不是闹着玩么!” 蓉绣寻了根干净的银针,扎了几个穴道:“婆婆,如果你觉得我医术不好,你便来诊治。” 她直接侧身一让,王婆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赶紧往后缩了一步:“这……这我哪儿成……” “她的孩子。在泥流倾覆的时候就已经掉了,我现在催落的,乃是她身体中的恶露,若是此刻不除,待以后,她身体会落下病的。”蓉绣又解释了一句。 “王婆,不是我说,人家蓉绣治好过蛇毒,多少也有些医术,咱们村里没有郎中,除了蓉绣能看,还有谁能看!你就少说几句吧。”村长不由得有几分生气。 “就是啊!”其他村人也附和着。 蓉绣轻轻抿了抿唇。一碗药灌下去,那女子身体里的恶露不住地往外流着,蓉绣又给她围上了几件衣裳。 很快,村人们就开辟出一条回村的路来,大家也都纷纷回了村子,那女子身体虚弱,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只好暂且安置在村长家。 而蓉绣家那一方小小的房子。此刻早已经被泥流冲垮了,她也只得在村长家暂居。到了天黑十分,苏成奚却还是没有回来,蓉绣心头就更是担忧不已。 “蓉绣儿,你今晚就在这儿安心睡下,你的房子,等大家忙完了,会帮你建好的。”村长又宽慰了她几句。 “村长,我家相公一时回不来么?”蓉绣攒住了衣角,或许是有了苏成奚这个人,蓉绣越发生出了依赖之心,一日不见苏成奚。心里便觉得不太踏实。 “哎哟,修河堤的事儿,哪是一日两日可以完的,过去一向是要修半个月的。”村长亦是满目忧虑:“他们吃住都在河堤附近。你且不要担心啊。” 半个月……蓉绣倒是暗下了决心,这半个月之内,她要将自家的房子修整一番,至少能够住人。免得苏成奚回来了,却无家可归。 “村长,明日我便去镇上瞧瞧我家相公,今晚多谢您了。”蓉绣行过一礼,送村长出门去,这才躺到床上。她一向是个认床的人,此刻躺在村长家,辗转难眠,索性出了村子,慢慢地在村中散着步。 白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晚上的月色倒好,蓉绣随性漫步,可她眼前人影一晃,竟似有几个人,在村外鬼鬼祟祟的。 蓉绣一时没忍住,起了好奇心。她缓缓地跟了上去,只见那几人脚步十分轻快,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 “寨主说了,这里是蕲春王藏私的地方,我们一定能找到武器,到时候就不怕那些官军了。”这几人伏低了身体。 蓉绣自知现在不会功夫,她为了掩藏自己的行踪,自然不会跟得太紧。 偏在此刻铮得一声。有什么铁器,抵在她的后心上。 “别动,再动一下,我就要你的命。”身后那人冷喝一声:“你是什么人,竟敢来此!” 这声音倒是有几分熟识,蓉绣轻呼道:“秦虎?可是你么?” 身后那人的动作明显一僵,他突然从后面用手臂生生扼住了蓉绣的脖子:“原来是你,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我不是跟着你们,我只是看到了你们,觉得有些好奇罢了……”蓉绣几乎都要喘不过来气了,秦虎身上的味道,便如围追堵截一般,迫得蓉绣退无可退。 他的手突然一松,蓉绣呛咳了几声:“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怎么突然来村子里了?” “我们到什么地方,你不配问!”秦虎神色严峻:“好了,快滚吧。” 蓉绣借着月光,瞧着秦虎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他过于硬朗的脸部线条,此刻却非常流畅,若是能将脸上的胡茬子好好清理一番,他长得也算是十分不错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嚼舌根 “你真的叫秦虎么?”蓉绣没头没脑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秦虎一愣:“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他这次出奇的没有什么情绪,甚至有些惊讶地看着蓉绣。 这种表情让蓉绣有种感觉,说不准自己无意间将某个秘密说穿了。 “我就是觉得……你似乎不是这儿的人……你的眼睛……”蓉绣瞧着秦虎的眼眸,那双眼睛中沉淀着某种东西,但属于异域人的幽蓝色,并没有改变。 “秦是我义父的姓氏,我没有名字,是义父给我起的。”兴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好,让秦虎不由得将实话说出来。 蓉绣点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平添了一分可爱:“这就难怪了,你义父应该是中原人吧……” 秦虎缓缓转过头。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蓉绣道:“你是在暗示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 “你……你这人的理解能力怎么这么差啊……”蓉绣绞着自己的手指:“不是中原人又怎么了?这只不过是你的身份而已,又代表不了什么。” 秦虎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黯然,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转头欲走。 “等等。你也要和寨里的兄弟,去找宝贝了么?”蓉绣瞧着他高大的身影,在后头拖曳下一条迤逦的背影:“要小心啊。” 秦虎顿了顿脚步,可他还是径直往前走去:“真正该小心的,或许是你。” 这句话真是有点莫名其妙,自己需要小心什么? 蓉绣愣了好半天,还是撇撇嘴,摊开手,这句话,她就当是从未听过,也就罢了。 自这一夜过去,苏成奚几个人,竟在外头修河堤修了半月有余,半点消息都没有。 这几日官道被泥石流冲垮了,蓉绣便也就没有出摊,她白日里就去河滩上看着自家房子整修,到了晚上便只能暂且住在村长家。 这日蓉绣刚刚将河滩边的淤泥清理干净,又托了木匠采买了不少重修房子的好材料。她正高兴地往村子里走,却瞧见了王婆子正和村里几个妇人站在村长家门口,就连村长夫人也在其中。 蓉绣下意识地躲到榕树后头,她自然知道这听人墙角的事儿不是君子所为,但她一想到自己是女子,便轻易地原谅了自己。 王婆子唾沫横飞,说得正起劲儿:“不是我说,曲荷啊,你好歹也是村长夫人呢。那小蹄子生得又有几分妖冶,你就不怕她把村长勾了去。” “不能吧……那不过是个刚刚小产了的妇人罢了,还能做出什么事来。”村长夫人站在这一群妇人之中,真算是端然大方了。 蓉绣暗想,那妇人身体还未恢复,这半月来,一直住在村长家,或许真惹了不少人的说辞呢…… 没想到王婆子砸吧了两下嘴:“唷,我说得可不是那倒霉鬼。是蓉绣啊。” “蓉绣?那不是你儿媳妇么?”旁边的妇人嗤嗤笑道:“哪有这么说你自己儿媳妇的,也不嫌丢人,要不是你迫着自家儿子分了家,人家能住到河滩上么?” 说这话的,是同村的九莲婶子,倒是说得句句在理。 那王婆子被驳了面子。当即道:“你们知道什么,我那儿媳妇儿向来不讨我的喜欢,若不是她凭着那妖妖调调的身段勾引成奚,成奚岂会对她言听计从,日子久了,连我这个娘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我倒是感觉人家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另一位妇人笑道:“而且人家小两口儿多能干,我瞧着这三个月下来,也攒了不少银子了吧?少说也得有几十两。” 王婆子一听此言。眼睛一下子亮了:“你说得是不是真的。” 这妇人崔林氏和她夫君在镇上开了一个酒摊子,光是卖她家的高粱酒,就赚了不少钱。 如今更是翻修了村里的房子。过得越来越好,说是年下就要搬到镇上去了,也算是比较有见识的妇人。 “这哪有什么假的。”崔林氏笑道:“光是看蓉绣置办的材料。那可就价值不菲,我听说他们在河塘中还养了鱼,那几亩薄田的活计今年是不行了,可是明年呢?” 她唇角一勾,颇有几分不高兴的神色:“人比人气死人,听说她养得山菌子,拿到镇上城里,常能卖出好价钱来,如今想来,你大儿手里头不知道有多阔绰呢。” 听闻此语,显然这崔林氏是有几分嫉妒,蓉绣不由得暗暗发笑。崔林氏自己今年又赚了多少呢? 俗话说,这山望着那山高,人心是永远不知道满足的,蓉绣听过了也就罢了,全作没听见一般。 “说这些也没用,如今官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别想翻修新房子了!”王婆子恶狠狠道:“我就不懂了,你们怎么各个儿说她好,她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崔林氏赶紧摆摆手:“我可没瞧着她好,平时见了也不过客套几句罢了。” 九莲婶子却道:“你不喜欢,我倒是很喜欢,蓉绣儿为人爽利,又懂医术,平时不知帮了咱们多少呢?咱们又有什么资格说人家的不是,要我说,村长夫人,你也宽宽心,人家成奚一表人才,蓉绣能看得上村长那个糟老头儿?” “九莲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村长夫人不由得跺了跺脚:“再怎么说,我家相公那也是村长。” 原来她一向是将这身份引为自得,所以容不得旁人说村长半点不好。 一时间,四个妇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蓉绣本想出去,揭穿了那王婆子的脸,可现在崔林氏和村长夫人都说了她的坏话,若是此刻出去,未免伤了这两位的面子。 思量再三,蓉绣便一言不发,先回了河滩上,她瞧了瞧自家的房子,如今村里的汉子们都去官道上清理淤泥了,就算是她现在想重修修理,那也是一时片刻弄不完的事情…… 她坐在河滩上,不由得抹了抹眼睛,苏成奚不在的这几日,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有多心酸,她心酸得不是自己受了多少非议。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河堤之上 非议又算得了什么,若放在以前,蓉绣只是独自一个人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断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可是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苏成奚和自己日日待在一处,人心里头有了依赖,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此刻苏成奚不在,她想找个人商议都做不到,思前想后,蓉绣突然站起身来,她也不想在这儿自怨自艾了,有这时间。为何不去河堤上看看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蓉绣捞了两尾鲜鱼,赶紧回到了村长家。 只见村长夫人此刻已经在正厅喝茶了,蓉绣上去行了礼道:“夫人。我想去河堤上看看,这几日麻烦夫人了。” 村长夫人一怔,不由得有几分心虚道:“蓉绣儿,住得好好的,为何要去河堤上?你……” “我想我家相公了。”蓉绣轻声细语,又故意做出一副小女儿情态。 这般一瞧,那村长夫人也是年轻过的,对蓉绣的疑心登时少了几分:“原来如此。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我给你包点干粮……” “夫人,蓉绣有个小小的请求。”蓉绣福身道:“河堤上应是没有什么好吃的,我想自己做点好吃的,给我家相公送过去,因此,想借用厨房……” “这又有什么难得?”村长夫人心里松快了太多,自然对蓉绣好了不少:“你只管去吧。” 蓉绣得了允许,便将两条鲜鱼拿到厨房,取了鱼肉,剁成鱼茸,特意调了馅儿,捻了一个个薄薄的皮儿,包在一起。 这是她突发奇想,做成的鱼肉馅儿包子,上了笼屉好好蒸着,复又炒了两道小菜,待包子蒸熟了,便一起放到食盒之中。 没想到,村长竟在此刻进了厨房,他一瞧蓉绣,便一拍腿道:“蓉绣儿啊,我听说你要去河堤上。那河堤实在太过危险,你这个小娘子,到底在想什么。” 瞧着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但眼神中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蓉绣浅浅一笑道:“村长,谢谢你这几日的关心,那位娘子身体只需再疗养几日便可以离开了,蓉绣实在太想我家相公了,此行非去不可。” 说罢,蓉绣就提着食盒离开了村长家,村里的车都已经被拉走去运淤泥了,她只得徒步往镇上走去。 大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儿,实在呕人,天气又闷热,走了不多时,原主的体质就撑不住了,蓉绣只得不停地擦着汗。 可是前路漫漫,尚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到蕲城外的河堤。 她正走得恍恍惚惚,却听一声哨音,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停在她的面前,这竟是一辆马车。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坐在车前,他冷喝一声:“上车!” 这声音。竟是秦虎?蓉绣惊讶地看着车夫,只见那车夫用斗笠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蓉绣想看,恐怕是没法看清楚了,她不由得有几分奇怪:“你……你怎么来了?” “再多话就自己走。”秦虎嘴巴严的很,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他就半分也不会说。 蓉绣一撇嘴,转眸道:“罢了罢了。我不问了就是。” 她先将食盒放到了车辕之上,才艰难地爬上了这辆有些高的马车,复又将食盒小心地护在怀中。 “这是什么东西?”秦虎突然开口道。 “这是我给我家相公做的好吃的。”蓉绣笑眯眯道:“你这是去哪里?” “我要去蕲城。”秦虎的声音不知为何冷了下来,他突然一甩鞭子,马就迅快地飞驰起来,差点没把食盒给晃出去。 “你这也太突然了吧!”蓉绣轻咬着下唇,她坐在秦虎身旁,倒不是她就爱坐在不舒服的地方,只是马车中未免太闷了,坐在外头,还能有点风。 “你进城做什么?”蓉绣一时起了好奇心,按理说。秦虎这样的山贼,应该不会没事儿去什么城里,这不是招人抓他么? 然而秦虎紧紧抿着唇,一双冷电似的眼睛看着前方。直接无视了蓉绣所有的话。 蓉绣讨了个没趣儿,也不再说话了,她的头抵在车门上,还小睡了一会儿。这几日,她就没有睡踏实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秦虎冷声道:“下车。” 蓉绣恍然苏醒,她往前看去,只见一条大河像是一条银带子似的,绕过蕲城,往前方奔流着。 而此处,距离河堤也没有几步路了,蓉绣赶紧跳下了车,她刚想感谢秦虎,却不想秦虎一拉马,那马儿便如龙似虎一般,转了头,往蕲城城门弛去。 “干嘛这么着急……”蓉绣轻声抱怨了一声,她也不再瞧着那头,反而往河堤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河堤。便见几个穿着甲胄的军士在河堤外围巡视着,他们一见蓉绣,眼中竟然闪过几丝精光,全数走了上来。“小娘子,这是往哪儿去?” 为首那军士言语之间流里流气,好不尊重。 蓉绣往后退了一步道:“我相公在此修筑河堤,我想来给他送点饭。”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下望去。只见河堤之上,只有草盖成的数十幢小房子,无数个村人乡人身上挂满了泥浆,正有一队村人正拉着一条大木头,往河里走呢。 只见他们脸上汗水泥水相互纵横,脸上也皆是苦色。 旁边的军士瞧他们走得慢了,竟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大声道:“别给老子偷奸耍滑,看你们这样子,死戳戳的,难道是不想回去了么!干脆死在河里吧!” 这些话可不怎么好听,蓉绣不由得有几分忧心,她正想进入,却不成想,眼前这几个军士,竟生生拦住了她,嘿嘿笑道:“小娘子恐怕是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吧?” 瞧着这军士捻在一起的手指,蓉绣瞬间就明白过了,这是个只能拿钱说理的地方,她直接从绣囊之中,取出二两碎银,放到那军士手中:“请您行行好。” 那军士嘬了嘬牙:“才二两,未免有点少吧?” 可是蓉绣已经瞧见了他眼中刚才闪过的满足之色,只是此刻却转变成了几分贪婪,看这样子,他不过是想再榨一榨自己身上的油水罢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身亡? “我只是乡下的村人,实在没有更多钱了。”蓉绣轻轻抽噎了一声,立时梨花带雨:“真的没有了……本来家里的房子已经被泥流冲垮了,重修房子就不知花了多少钱,不瞒您说,我已经好几天,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了。” 她今日穿着的,是粗布麻衣,更添了一分可怜之色,那几个军士赶紧摇摇手道:“罢了,你进去吧。” “呵,小娘子。若是你愿意,以后可以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那为首的军士调戏了两句,哈哈大笑起来。 蓉绣却全然无视了这一切。她缓缓下了这边的土台,往里头走去。 这几天,也有其他村人过来送饭,送给养的也有不少,里头的军士已经见怪不怪了,直接将蓉绣放了过去。 可是修筑河堤的人实在太多,蓉绣举目看去,一时间竟找不到苏成奚的身影。她只得随意拉了个人:“你可知道,这里有个叫苏成奚的人?” “苏成奚?”那人神色一变:“什么苏成奚,我不知道!” 他赶紧甩脱了蓉绣的手,匆匆离开了。 看这副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蓉绣心头漫过不好的预感,她往草房子之中走去。 只见不少刚刚下工的村人们,正随意躺在草房门前,晒太阳,他们腰眼之处,竟有不少溃烂,想来他们日日浸没在水中,这些水中恐怕有很多寄生虫,生生将他们的身体弄成这样。 “嘶……”一旁有个半大不大的少年,瞧来和蓉绣差不多年纪,甚至还要小些。 他直接在伤口溃烂处搓了点盐巴,生生将一只蚂蝗从伤口中拽了出来,疼得呲牙咧嘴的。 “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那少年抬了抬眼皮,瞧着蓉绣却瞧愣了,他实在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一时间竟有几分局促道:“要……要找人?” 蓉绣点点头,她打开食盒,拿出一个包子。放到这少年的手中:“我想找一个叫做苏成奚的人。” 少年的脸色瞬间变了,可他看了看蓉绣,又看了看手中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了咬牙,小声道:“你可千万别让那些人知道,你要找的是苏成奚。” “为什么?”蓉绣心里一惊,她暗暗想着,这定是出事了,不然这些人不会如此神神秘秘的。 少年三口并作两口吃下了包子,他抹抹嘴道:“前几天河堤上出了事,从那一天开始,苏成奚就不见了。据说是被人注在下头的石墩子里了,总之……不可能活了……” 蓉绣如遭五雷轰顶,她愣愣地站在那儿,心里头说不出来有多难过,这怎么可能呢……苏成奚前几日还和自己在茶棚下头摆摊……还帮自己找冰块…… 他们分明前几日还有那么刻骨铭心的欢好,此刻,活生生地一个人,竟然被注在下头的石墩里。 蓉绣望着河中滚滚浊流,她整个人一下子麻木了,重重地跌坐在草席上。 “喂!你没事吧!”少年轻声道:“你得了他的消息,能再给我一个包子么?” 见蓉绣木然之色,少年似是有几分怕了。他赶紧敲了敲蓉绣的脑袋:“你别这样啊……其实这也是说不准的……” 蓉绣却只听到了说不准这三字,她一把捉住这少年的胳膊:“说不准?哪里说不准,苏成奚他没有事,对不对?” “这……这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几天河堤上闹鬼了,每到晚上,就有声音在河堤上呼号……说不准是苏成奚死了,化为厉鬼来索命。”少年竟被自己吓到了,他打了个哆嗦:“好了。监工过来了,别说是我说得。” 说罢,他就眯着眼背过身去休息了。 那监工一看蓉绣,当即冷喝一声道:“你在这儿干什么?给谁送饭的。” 蓉绣死死咬住下唇,自己的丈夫此刻生死未卜,她哪还有心思,应付这监工,便直接忽略了这监工,木然地往前方走去。 “你!”监工一把抓住了蓉绣的肩膀:“看你这样子,似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少年此刻还未睡去,他赶紧跑了过来,笑嘻嘻道:“监工。你何必和个小女子闹呢,兄弟们晚上要赌几把,你要不要来练练手?” 这少年似又变得十分油滑。 监工见蓉绣穿得朴素,觉得她身上无什么油水可榨。反倒是晚上的活动更得他的心意,便也就放过了蓉绣。 蓉绣提着食盒,一步步往前走着,这一刻。天地如此广阔,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又下雨了,大家小心!”河岸上不知是谁喝了一声,雨滴打落在蓉绣的肩膀上,直把她的衣服彻底浸湿了,可她全无所觉。 只见那浩然河水,蓉绣一时间,竟存了跳入河中的想法,可她又被自己这样的心思吓到了,她缓缓走到河边,却有不少监工招呼着乡人们过来垒草墙。 突然有人在身后拽住了蓉绣,竟是一个不知名姓的男子,那男子一脸络腮胡,身上却全是泥浆,但看他穿着服色。应是个监工。 “小娘子,你在这儿干什么?一会儿谁漫上来,你就死了!”他直接拽着蓉绣,往河岸上走。 死这个字,一点点在蓉绣的脑袋中放大,她终于对这个字,产生了某种概念。 过去有任务,奋斗在最前线的时候。蓉绣曾经看到过无数次死亡,她甚至也曾面对过死亡,可那个时候,她只想拼尽全力活下来,而不是就这么轻易死了。 暖意终于渐渐回到了掌心,蓉绣暗暗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将自家相公找回来,就算找不回来,也要为苏成奚报仇。 有了这个决心,蓉绣感觉自己好多了,她转眸瞧着那监工,这监工看起来和刚才那些人都不同。 蓉绣突然拿出绣囊之中所有钱,塞到那监工手中,然后再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着:“多谢您,我不想死,我得好好活着,这些钱就当谢您了。” 她勉强撑着身体,也不记得拿起食盒,只是自顾自往前走着。 “小娘子……是来找苏成奚的?”那监工的声音,骤然在蓉绣的背后响了起来。 第60章 第六十章 庙中暗道 蓉绣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她缓缓转过头来,借着昏暗的天光,重新审视着那监工,不由得愣了片刻道:“您……您怎么知道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监工走进一步,神色倒是十分平静:“沿着官道的第一个岔路,往前走约莫两里路,你便可见到你想见之人。” 他抓起食盒,将里头的吃食全部拿了出来。蓉绣没有阻拦,听这意思,她心里一阵狂跳,难道自家相公根本就没有出事儿? 可她也没有多磨蹭。赶紧加快了脚步,爬到了河堤外的平台上,许是因为心里有了事儿,就更怕有人在后头跟着。她一边往回看,一边往前走着。 “站住!”前头又有两人喝止住了她,蓉绣吓得往后一跳,她定睛瞧了瞧眼前两人,只见这两人便是外头巡逻之人。 “又是你啊,小娘子。”那其中一人的态度,委实让人不安,蓉绣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我……我已经看完了我家相公。这就要回去了。” 她刚才可是被榨了二两银子,此刻也拿不出钱来了。 “看完了?”那语带调戏的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眼神之中有说不出的侵略性。 不多时,那人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直接将蓉绣的食盒打开。 第一层里头的包子,已经尽数不见了。 “果然已经没有东西了,看来说得不是假话。”那人将盒子盖上:“咱们这儿最近不太平,现在天已经黑了,小娘子,你能到哪里去呢?” 蓉绣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衣角,她柔声道:“蕲城之中有的是客栈,随便寻一家住也就是了。” 话一出口,她却更觉不妥,转而道:“就算实在无处我可去,我还有我的叔父,他在城里开药铺的,我过去麻烦他一二,他应也不会拒绝。” 一听到蓉绣城里有叔父,那人脸上的阴沉之色,少了许多,他似乎也不想再为难蓉绣了,便有意无意道:“不知那药铺名叫什么啊?以后说不准我还能去抓药呢。” 这又是一桩试探,蓉绣去倒卖了多少次药材。这点事哪有不知道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名叫苦杏斋。” 这是蕲城中较小的一家药铺,只是那苦杏斋的掌柜的,对医术却很通晓,而且很舍得在好药材上花钱,因此给蓉绣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前前后后,无一丝错处,那人冷笑道:“罢了,小娘子走吧,可别再鬼鬼祟祟的了。” 这一切的缘由,都是蓉绣刚才实在太过紧张,听闻此言。她反而坦荡了起来,行过一礼之后,缓缓往官道走去。 只见两侧群山环伺,大河便是自两山之间,奔涌而出,掀起一阵阵的水浪。 上了官道,蓉绣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果然看到了一处岔路,她往岔路上一拐。周围浓郁的翠色,便掩盖了她的行踪。 往前走了两里路,蓉绣就看到了一个小庙,这小庙的窗户残破至极。外头还供奉了一个小小的神龛,上头摆放的,不过是些发霉了的果品,以及两注残破的香烛。 瞧来瞧去,都不过是荒庙罢了。 蓉绣轻轻推开破败的小门,里头案台上还供奉了一位神明,只见他的半张脸,隐藏在上头的帷帐之中。雕塑的花纹,倒是十分清晰,只是上头衣服的颜色,褪色已久,变得极为陈旧。 一切都有几分诡异,这倒不知是哪尊真神,蓉绣往前走了几步,朝那神明头顶上看去,只见竟是只肥头大耳的鱼,她骇了一下,好容易定了定神,只见那鱼神色倒是庄严。衣袖上是浊浪滔天的花纹。 在河边的小庙……还是个鱼头,蓉绣左右想了一番,便也就明白了,此物恐怕是河神。她不由得叹息一声,若是求神拜神真的有用,那河便不会因为大雨,就泛滥冲垮了堤坝。还惹出这许多的故事来。 只是庙中没有旁人,更无苏成奚,蓉绣往四下看去,难道那监工只是将自己引来此处么? 蓉绣心中越发恐慌,可她又想起了那监工十分坚毅的面容,若真想对自己做什么,何用等到现在,直接将她拖入草房子之中,便是想动什么刑罚,蓉绣也反抗不了,可他却将自己引来此处,实在说不通。 外头的阴云越来越浓,无论如何,这倒是一个躲雨的好地方,蓉绣也只能如此想了,她静默地瞧着案台上的两个刻花烛台。 也就是这一眼。让她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那烛台之上,本是两条鱼纹,可是左边的烛台,鱼纹却在侧面,蓉绣站起身来,她仔细地瞧来瞧去,只见左边的烛台十分干净。 此处明显是多年没有香火的模样。谁会有闲情逸致,将烛台擦拭干净呢? 这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蓉绣愣了片刻,她小心地伸出手,想要将烛台拿起来瞧瞧,那烛台竟似钉死在案台上一样,根本拿不起来。 蓉绣福至心灵,缓缓一转,不过转了九十度,将鱼纹呈现在正面。 与此同时,蓉绣听到了一阵石板挪动的声音,她往声音来处看去,似乎是案台下面。 蓉绣将案台的黑色麻布揭了起来,只见案台下开了一个小门,黑黢黢的,通往下头。 这是一条暗道! 蓉绣发现了这个秘密,她咬了咬牙,翻身进入暗道之中,暗道口是一道石门,蓉绣跳下暗道之后,便将石门缓缓地推了上去,如此一来,外头应该是瞧不出什么问题来了。 只见下头的暗道可容一人通过,蓉绣还未挪动脚步,便听到了一串有些迅快的脚步声。 “莫不是刘监工来给我们送吃的了?”这声音沉着质朴。 另一人却道:“还未到戌时,恐怕没那么简单,噤声。” 这里头果然藏着人,蓉绣的心狂跳起来,她赌了一把,直接闪身转过了暗道,出现在那两人面前,那前头的一人突然抬起手中的武器,朝着蓉绣就来了。 蓉绣吓得花容失色,往后一躲,另一人突然扯住了这人的衣袖:“慢着,别动。”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石像 那人果然停住了动作:“竟是个女的,不过就算是女的,也未必值得信任!” 原来他手中拿了一张小弩机,正对着蓉绣的心口。 后头那人道:“你听这女人的脚步声,她身上没有武功,脚步才如此沉重。” 说起来,蓉绣的脚步并不重,但在这些身负武功之人的耳朵里,那简直是再陈实不过了。 “你是什么人!”前头那人瞧着蓉绣貌美,但他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蓉绣。 蓉绣轻声道:“我……我是来找人的……有人叫我来这里找。” “找什么人?”那人冷哼一声:“你既来了这里,便该知道,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有吃人的恶鬼!” 蓉绣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可是她脸上的惧意,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她轻声道:“我来找苏成奚。” 拿着小弩机的人一愣。缓缓停了手,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微妙:“苏成奚?你难道不知,苏成奚前几日,已经被注入河堤的石墩子之下,早已经殒命身亡了?” “我……我知道,但是那监工说了,让我来这儿寻找,就算是有一线生机。我也要过来看看,万一真的他在这儿……”蓉绣脸上浮起一丝决绝之色:“若他真的死了,我陪着他一起去死,若他还好端端地活着,我也得来这儿碰碰运气。” 那两人对视一眼,后头那人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带你去看看他的尸首。” 说罢,两人就转过身,一起往前方的黑暗之中走去,不多时,蓉绣就听到摩擦之声,似是还有什么重物的声音,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怎么,不想去看了?”前头的人侧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蓉绣。 “不……我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些奇怪罢了。”蓉绣紧紧地跟上了前头的人。 暗道越来越开阔,不多时,蓉绣跟着两人进入了一个暗室之中,她竟然看到了十数人在低头忙碌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辛劳之色,他们十分紧张的忙碌着。 而在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尊巨大的石像,上头的线条十分流畅,好像是一只玄武的模样。 石像之后。站着一个风骨疏朗的男子,他正背着身体,似乎在低头沉思。 蓉绣看着他,眼睛便是一酸,她往前疾走了两步,声音很轻:“相……相公?” 那人身形明显一僵,缓缓转过身,正是苏成奚。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蓉绣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她本不是如此脆弱的女子,可大落大起,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肠又被苏成奚养得软了,此刻自然流得两行清泪。 “什么?苏……苏兄,这竟是你的娘子?”那将蓉绣带来的两人,一时间都惊住了,他们目露惊骇之色,似是不敢相信似的。 苏成奚却疾步走过来,一下子揽住蓉绣,唯有彼此身上的气息,才能够让彼此心安。 这才几日的功夫,苏成奚身上却多了一分凛冽之气,还有藏在这阴湿暗道之中,陈腐的气息。 但即便如此。蓉绣嗅到这味道,却也安心了不少,她心里隐隐有了些许想法,看眼下的情况,这似是在炮制一件大事。 “苏兄,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们就先去忙了……”那两人指了指巨大的石像,赶紧离开了。 苏成奚攒着蓉绣的手。便似拿住了什么极珍贵的物事,迟迟不肯放开,他牵着蓉绣的手,往前方走去:“娘子,我们到里头说话。” 这暗室之中别有洞天,里头还有几个天然石洞改造的房间。 苏成奚的房间在最里头,房间里还有一张石床,并一张桌子。 他将蓉绣按坐在床上,这才开口道:“你放心,我在这里很好,你回家之后,不必忧心。过不几日,我就可回家。” 蓉绣瞧着苏成奚的脸,一时间竟有几分陌生,她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要做一件大事,可我不想走。” “你在这里太过危险了。”苏成奚的眼神一下子柔软了:“何况,若你在这儿,我又怎能……” “相公。别瞒我了,我看那石像,倒像是玄武一般,而此处如此阴湿,想来恐怕与河床相通,你是否是想炮制一出玄武献碑的好戏?”蓉绣脸上,竟有几分凄楚之色,旁的她都不在乎,但她不想自家相公对自己有所隐瞒。 听得玄武献碑四字,苏成奚终于变了脸色,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家娘子的见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可既然如此,他也不想隐瞒,反而露出了笑意:“娘子说得不错,我确实想效法前人。来这么一出戏。” 一个落榜书生,哪里会有如此大的能量,除非,苏成奚根本就不是这个身份。 蓉绣的舌尖抵在下唇上,她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问出不该问的问题来,但古往今来,她看过所有的史书上。都对这种事,有所记载。 什么假作狐言,什么梦龙产子,什么河神献碑,其实为得都是一件事,让人借由此事揭竿而起罢了。 原主偏居山村,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知晓,但根据这三个月的所见所闻,蓉绣也大概知道,外头恐怕已经乱成一片了,就连蕲春王,都能仗着自己分封的身份闹事,更不消说,那些有着大块封地的王侯了。 只怕苏成奚一旦炮制了这玄武献碑,天下之人,无一不认为自己是应召之人。 “娘子,有时候知道真相,未必是一件好事。”苏成奚叹息一声:“我不想将你陷入危险之中,河堤的事一结束,我就会回到家中,你不必担心。” “相公,我大概也猜得出,你究竟想做什么。”蓉绣略低了低头,三个月的夫妻,她自认将苏成奚放在心里极其重要的位置。 但她蓉绣也不是什么以夫为天的女子,她有自己的抱负,沉吟良久,蓉绣复又抬头,她声音十分坚定:“相公,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这不仅是因为你是我相公,更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对的。”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逃出生天 天下或许真的应该易主了,近些日子,赋税如此之重,而天高皇帝远,君上竟然会派有过杀良冒功劣迹的人,来此地办事,这就说明,朝中已经中空,亦无人可用了。 这样的朝廷,为何不能倾覆,让能者居之呢?蓉绣暗暗想了很多很多,但最重要的,乃是天下的百姓,若能经此,时代更替。百姓们兴许也能过得好些。 “苏……苏大哥……”外头突然走进一个赤膊青年,他一看蓉绣在此,立时闭上了嘴巴。 苏成奚走到门口,与那青年耳语几句,又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今夜就是良辰吉日,大雨倾盆反倒是成全了我们,待此事一了,大家必须马上回到河岸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那人赶紧离开了此处。苏成奚转过头来。瞧着蓉绣那水波潋滟的眼睛,叹息道:“娘子,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他沉吟片刻:“罢了,你在这儿待着,等今晚丑时一过,我便会回来,你切不可胡乱走动,等我回来,我们就回家。” 说罢,苏成奚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蓉绣心中已经一片雪亮,她躺在石床上,想起了很多很多,这一夜注定难眠了,蓉绣闭上眼睛,她想睡下,以免时间太过难熬,可她却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多时,蓉绣便听到了拖行重物的声音,那声音委实沉闷,蓉绣听得这声音,反而有几分安心了,她陷入了沉睡之中。 可不知过了多久,蓉绣竟听到巨大的咕噜之声,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只见暗室之中,竟然进水了。 水一层层蔓延上来,照这个速度,不消一个时辰,她就要活生生溺死在这儿。 此处还未被淹。乃是因为这个房间还算高,暗室地势低洼处,竟然已经积了一尺多高的水了。 蓉绣岂能坐以待毙,她赶紧往外走去,可就在倏忽之间,她想起了苏成奚的话,他要自己在这里等他。 天人交战又开始了,若是在这儿多等一会儿,只怕自己就要面对危险,可若是不等…… 苏成奚回来找自己那又该怎么办。蓉绣思绪极多,但不多时,她就下定了决心,他就要在这儿等苏成奚,他不来,自己便不走。这是蓉绣这么多年以来,做得头一个情绪化的决定。 她转头回到石室之中,坐在石床上,听着外头的水花声,水漫了上来,先是蔓延到了她的脚踝,蓉绣便盘膝坐在石床上。 渐渐地,水又爬了上来。蓉绣便自床上站了起来,水越来越多,没过膝盖,没过大腿,汩汩的水流,让蓉绣整个身体,都沉浸在冰凉之中,可她就像是没有感受到似的。一直承受着这些。 难道……他真的不会来了么?是出事了……还是因为自己知道了这秘密,他用这种方式,间接弄死自己,不必背负良心的谴责? 都有可能,蓉绣咬着下唇,实在不行,自己还会游泳,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蓉绣的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死并不可怕。但死前伤透了心,那又是另一回事。 就在蓉绣绝望的前一刻,一抹褐衣映入蓉绣的眼中,只见苏成奚全身湿透了,他似是从外头刚游回来一般,艰难地闯入了石室之中,他一见蓉绣,眸中竟有一丝心疼。 可他嘴上却十分硬气:“你是不是傻了,为何不赶紧离开,你知不知道,这儿有多危险!” 蓉绣轻声道:“我在等你。” 只是一句话,苏成奚的心就再也硬不起来了,他赶紧拉住蓉绣,急声道:“切不可再如此了,我不允许你再如此……” 他紧紧搂住蓉绣。就像是搂住这世上最重要,最值得的人一般,可这拥抱,也只持续了片刻,他松了蓉绣:“咱们先出去。你可会泅水?” “自然会。”蓉绣扑哧一笑,她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只要苏成奚在自己身边,那便什么都是好的,她原先可是个运动健将。做什么都没有问题。 “咱们直接从河伯庙出去,那里还安全些。”苏成奚牵拉着蓉绣的手,两人皆大口吸了气,一下子扎入水中。 到了水里,蓉绣反而感觉轻快了不少,她借着水的浮力,双腿拍打着水,一直往前游着。 若不是原主体质太差,发挥不出她全部的游泳实力来,此刻,她早就超过了苏成奚了,可是此刻,她只能跟在苏成奚的身后。 不多时,他们游入暗道之中,这里的水已经齐腰深了。 苏成奚疾行两步,他又在墙上摸了摸,似是摸到了什么机括一般,手上一用劲儿,上头的门就弹开了,他先将蓉绣拖了上去。自己又拉住外缘,爬了上来。 只见河伯庙外大雨倾盆,显然是不能走路了,苏成奚将暗道的小门封好,又将桌案上的布盖了下来。 一切收拾妥帖之后,苏成奚瞧着外头的雨势,摇摇头道:“看来此刻我们不能走了,只能暂时在这里等等。” 蓉绣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苏成奚赶紧脱了自己的外袍,想给蓉绣盖上。可是这衣裳都是湿透了的,盖上反而闷了病。 幸而河伯庙中,还有许多茅草,苏成奚从身上摸出了一根火折子,虽然已经打湿了,但还是冒了一点火星子,他将河伯庙中的烛台点上,算是有了一点明火。 他又用这些明火,烧着了庙中的茅草。“娘子,快把外衣脱了,我给你烘干下。” 苏成奚将自己的外袍,先放到了一边,用几根树枝,架起了一个架子。 两人虽已经经历了多次,但蓉绣依旧涨红了脸,当着这么亮堂的火,脱了外衫,那也是一件十分难为情的事情,是以,蓉绣摇摇头道:“还是……先算了吧……我烤烤火也就成了……” 苏成奚则直接走到她身边,缓缓伸出手,将她揽在心口处:“娘子,你我之间,何时如此生分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蓉绣的脸鲜红欲滴血般,半个字也支吾不出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玄武献碑 蓉绣也不再忸怩了,她脱了外裳,挂在那架子上,温暖的火光倒是给了她一分安慰,除了身上寒津津的,感觉倒也不算差。 茅草燃烧后的焦香味儿,让蓉绣有点饥饿,她突然想起来了,便赶紧寻找着,原先的食盒放在案台上。 可她复又想起,为了不引人怀疑,那监工将其中的食物都给倒了。 蓉绣不由得垂头丧气。她坐回火堆旁:“也不知这大雨何时能消停,要是能早点停,我们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大约要等到明天早晨。”苏成奚瞧着外头的雨势:“河堤上的老师父说得,到那时候。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那尘埃落定的意思,便是玄武献碑被人发现,然后掀起巨大的波澜吧。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苏成奚已经回到了家中,他不会引人怀疑。 “相公,蕲春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蓉绣突然发问。 苏成奚愣了片刻:“问这问题做什么?” “我在想他囤积粮草已久,得到了献碑的消息,必定会藉此兴风作浪。不是么?”蓉绣想了想这其中的套路,越发觉得蕲春王不会错失这个好机会。 “你说得有道理。”苏成奚点点头:“只是那碑上别有碑文罢了。” 听他的意思,便是那碑文之中,并非暗示的蕲春王,而是另有其人。 蓉绣不由得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相公,我常常在想,离开了蕲城,外头会是什么样子的,我真想到外头去看看。” 天地如此广阔,如果一直都困守一隅,难免管中窥豹,很难看到这个世界的全貌。 “若是娘子想出去看看,那等外头海清河晏,我定带娘子出去。”苏成奚竟直接答应了,他没有半分犹豫。 蓉绣吃吃笑道:“有相公这句话,蓉绣就放心啦。” 柴草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只见那件外裳,也渐渐地干了。 外头的雨势略略小了些,蓉绣立在河伯庙前,只见远处的雨水连成了一线。 此刻已经是寅时三刻,从这个地方,恰好能够看到,在大河之上。生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浩浩荡荡的流水,竟从漩涡两侧避让开来。 河堤附近依旧有不少乡人,他们踩着水,正在河岸上瞧着这奇景,漩涡一圈圈荡开。 就在此刻,一个巨大的石碑,竟从河里升了上来,河岸上瞬间变得十分嘈杂,众人举着桐油火把,立在河岸上瞧热闹。 “那是什么东西!”立时便有人大叫道:“好像是块石头!” “不,你们看。下头还有东西!”只见那巨大的石头升了上来,在下头,竟然还有一块巨石支撑着。 “长得倒像只乌龟!” “人家都说乌龟乃是祥瑞之兆!” 河工们纷纷议论着,蓉绣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见草房子中的人,也围聚到了河岸上,那巨大的石头,狠狠撞向了河堤。 “不成,不能如此,河堤是咱们刚刚修好的,若是就这么被撞毁了,咱们得多难受!”下头的河工们越发得焦急起来。 “相公。那石头多重,如果把河堤冲垮了,那些乡人们岂不是又要重新修筑河堤?”蓉绣有些忧心。 她是看到过那些可怜的河工们的,有的河工下半身早已经溃烂了,甚至感染了寄生虫,让他们再次承受修筑河堤的痛苦,苏成奚一手炮制的玄武献碑,那可就算不上是一件好事了。 “这些事。当时我已经考虑过了。”苏成奚又折了一支茅草,扔入火焰之中:“你放心吧。” 他话音一落,河面上的巨石,就一下子被卡住了,仿佛是下面陷入了淤泥似的。 而蕲城之中驻守的蕲城卫也来了,他们手上拿着一种形状奇怪的小箭,那些箭箭身是弯曲的。 嗖嗖几下,小箭就射了出去,在空中发生了弯折,而箭身之后,还拖着绳索,小箭卡在了碑身之上。 在蕲城卫的呼喝之下。河工们拉起了绳索,将那巨大的石头,往外头拉着,也不知淋了多少雨。出了多少汗,那石头终于渐渐地被拉到了河岸上。 河工们的肩膀,都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他们累极了便换另一群人。一来一回,不知反复了多少次,终于,那石头被拉到了岸边。 出于好奇心,一大堆河工都围了过去,大家指手画脚地像是在议论着什么。 “娘子,快过来烤烤火吧,你身上都湿透了。”苏成奚就像是没事人似的,他轻声道:“就算是真有什么,那也不干我们的事。” 蓉绣在这儿也只是能看到河岸,大家究竟议论了什么,她是半个字也听不到的,只好坐到了火堆旁边。 外头的风声雨声小了不少,蓉绣借着火光瞧着苏成奚俊朗的侧脸,她轻声道:“相公到底是在为谁办事呢?” “不为谁,为我自己罢了。”苏成奚的目光深沉。他转眸看着蓉绣:“娘子的见识倒也让我十分惊喜……” 在这个时代的女子,少有蓉绣这般,能够瞬间看清楚事情本质的,这意味着聪明,也意味着危险。 但苏成奚却没有审视蓉绣,他看向蓉绣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娘子总给我一种,并非此世中人的感觉。” 蓉绣心中一惊,这倒是说对了。自己确实不是此世中人,可苏成奚是怎么想透这一点的,难道就凭着自己那些表现? 不过蓉绣也不怎么担心,一则,苏成奚断然想不通穿越这件事,二则蓉绣心中十分信任苏成奚,即便苏成奚知道了真相,那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天光越来越来越亮,待到卯时,一道天光,从浓云之后破云而出,河工们也忙碌了一夜,因有这玄武驮碑的缘故。 第二日立时停了工,大家都不在河堤上干活了,蓉绣此刻却因为困倦,早已经睡着了,苏成奚将外裳给她盖好,便靠在墙上,也陷入了沉睡之中。 不过半个时辰,苏成奚便从睡梦中醒来,他轻声道:“娘子,快起来了,现在咱们得走了,咱们要回家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未来 蓉绣乍然从梦乡之中苏醒,她尚有些迷蒙,但还是勉强撑起了身体。 瞧着蓉绣两颊之上,竟然有十分不健康的红色,苏成奚便伸出了手,轻轻在蓉绣的额头上探了探,似是有些过热了。 苏成奚抿了抿唇,他直接将蓉绣背负了起来,出了门,便从外头的小路下了山,又选了一条较为平缓的山路,缓缓往下走。 此刻若是回到村子。也没有地方住,苏成奚思前想后,他想起了林子里的山洞来,那倒是个好去处。春日里,便有不少猎户会去那里住,有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想到了这一点,苏成奚更是加快了脚步。 蓉绣在一路颠簸之中,终于醒了过来,她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脑袋昏昏沉沉的。感受到苏成奚坚实的肩膀,她轻声道:“相公,我们已经下山了吗?” “嗯,现在咱们去山洞再住几天,等风头过了,咱们就重修房屋。”苏成奚顺着山路往下,穿行过茂盛的树林,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蓉绣也感受到了停止,她好容易抬起眼皮:“相公,我们为什么不走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附近,应该是山寨吧?”苏成奚轻轻将蓉绣放了下来,又寻了一处茂盛的草丛,将蓉绣安置下来:“娘子,我到前面去看看,这里好像出事了。” 苏成奚从草叶上捻了一下。 瞧见他指尖触目惊心的红色,蓉绣一下子就精神了,这可是血色,只见那一片草叶之上,多多少少都有些血迹。 “我……我有种感觉……”蓉绣的心狂跳起来,只有她知道秦虎的山寨究竟在什么地方,就算是苏成奚,也只是能推出一个大概罢了,难道这山寨被人给平了? 蓉绣细想了想。便感觉不太可能,山寨里头的防御,做的还是不错的,而且山寨里头的练家子不少,尤其是秦虎,他身上的功夫,一定很强,这样的一个寨子,要被人彻底平了,绝对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相公,我没事,这些血迹沾染在草叶之上。说明一定有人受伤了,再看这些草叶被踩踏的样子,应该是在那个方向。”蓉绣伸手一指,便瞧见了远处被压下去的灌木丛。 苏成奚赶紧走过去,只见地上竟躺了个十分高大的汉子,他脸上是十分坚毅的神色,但前胸之上,被刀刃划开了一道十分狭长的伤口,血液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 “相公,那人怎么样了?”蓉绣不由得开口问道。 “受了重伤,看这伤口,大约是阔背九环刀所致。应该是蕲城卫中的统领伤了他。”苏成奚沉吟片刻,他从周围的草丛中,寻了点药材,给那人敷上。 蓉绣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不由得露出笑意:“相公倒是越来越像我了。” “有样学样罢了。”苏成奚这三个月来,不知道精研了多少药理,他脑子又聪明,在对药材的辨识上。已经是小有所成,就连普通的对症下药,都能够和蓉绣谈一谈。 蓉绣终于抬起了脚步,她缓缓地走到灌木旁,一看地上躺着的人,便惊了一下,这竟然是秦虎。 只见秦虎双目紧闭,即便是晕倒了,秦虎也是紧紧抿着唇,皱着眉头,看起来还在忧心一些事情的模样。 蓉绣试了试脉搏,点点头道:“他没什么事。就是失血有些多,不过他身体还算可以,因此不必过于担心。” 倒是蓉绣自己,身上是热得。可是她却感觉到冷,高烧带来的头疼,让蓉绣就算是站着,都感觉不太好。她只好在一旁靠着树坐下。 “看来娘子认识此人。”苏成奚似是有些吃味一般,可脸上依旧是释然的笑容:“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此人应该是山里头那寨子的头领吧?” “对,就是他,名叫秦虎。”蓉绣深深感觉,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苏成奚这么快就猜到了,蓉绣便也就不必隐瞒了,将她知道秦虎的事情,尽数告诉了苏成奚。 “原来如此,既然他帮了你,我们也帮帮他。”苏成奚又寻了些药材,细细地捣碎了,覆在这男人的伤口上。 “此处已经距离镇上不远,他若是醒了,自可以去镇上抓药医治。”苏成奚又将秦虎的躯体。拖到了一棵树后,这样被草丛遮掩起来,就算是有人到这附近,想发现秦虎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将这一切弄好之后,苏成奚又背起了蓉绣:“咱们也得赶紧离开这儿。” 他背着蓉绣,匆匆往山下跑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天上的太阳从东到西。背负着一个人,只凭着腿脚,走到村外林地之时,已经是申时了。 下头的淤泥已经基本清理干净了,没想到这次泥流,倒是成全了蓉绣,那几亩薄田上,各自覆了许多新土,只要拍平实了,就可以再行耕种。 只是种了元参的那块地,还要将上头遮盖的泥土清理一下。 刚建了没多久的小屋子,算是彻底冲垮了。 苏成奚将蓉绣安置在附近的山洞中,又从山洞里拿了一个竹筒,给蓉绣打了新鲜干净的水,又寻了些野果,拿到了山洞里。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苏成奚摸了摸蓉绣的额头:“这件事是为夫的错误,没有在家中陪着你,反倒是让你一个弱女子,面对这么多的事情。” “相公不能这么说,我知道相公去河堤之上,是为了救更多的人。”蓉绣知道,此世积弊已深,若不下一味猛药,只怕再难救回。 她嚼了两片黄连,苦得整张脸都快皱在一起了,可她还是咽了下去,现在她可要尽快好起来,免得自家相公担心。 山洞里头有一张石床,蓉绣便伏在石床上,她一时间竟睡着了,这一夜,山洞中倒是暖和。 大雨过后的仲夏,热浪一层高过一层,蓉绣身上出了不少汗,反倒感觉松快了不少。 这身上的病渐渐好了,她更是充满了雄心壮志,开始暗暗规划起未来,银票蓉绣一直藏得很好,这也是以后的保障。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捐银 如今回村长家住,难免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倒还不如在山洞之中对付几夜。 蓉绣坐在山洞口,瞧着天上的星辰,一颗亮似一颗,她轻轻地靠在苏成奚的肩膀上:“我好久,都没有看过这么亮的星星了。” 这不是假话,蓉绣在现代,习惯了快生活,她的职业也不允许她有片刻停顿,常常是连轴转。 而在灯火璀璨的城市中,想要看到如此明亮的星星。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的星星,曾经让我很恐惧。”苏成奚轻轻舔舐了一下嘴唇,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十分淼远,就像是想起了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蓉绣轻声道:“我总觉得……你身上曾经发生过很多事。这些事组成了今天的你。”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和从小在村子里看到的不一样罢了。”苏成奚又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蓉绣撇撇嘴,这是她的相公,可是他现在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与她如此淡漠疏远。 可是蓉绣又很快原谅了苏成奚,她自己的那个秘密,更是不能说出来。 “娘子。我曾经有一段过去。”苏成奚竟蓦地开口了:“这段过去造就了现在的我。” 这些话,即便是苏成奚不说,蓉绣也猜到了,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挠着苏成奚的脸:“那……你觉得这段过去,是好还是坏,你过得是欢喜,还是痛苦?” 蓉绣的声音很轻柔。苏成奚的心中,却是极大的震动,从未有过一个人,竟如此在意他究竟是欢喜,还是痛苦,这般滋味,尽都涌上心头。 他突然专注地瞧着蓉绣道:“娘子,我有时候,会担心,和你在一起久了,心里会变得很柔软,连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柔软一点又有什么不好?”蓉绣轻笑道:“再者说了,相公对村人们都很温柔,平时更是对他们好得很。” “是么……”苏成奚转过头,看着山下宁静的村落,这是生他长他的地方,而今。他却要换一种方式,避免这个村子,被眼下的世道所吞噬。 一夜静悄悄地过去,翌日晨起,夫妻二人便直接下了山,见蓉绣和苏成奚回来了,村人们都很惊讶。 这里的消息传得慢,只听说河堤上出了大事,又见几个去河堤上工的人没有回来,蓉绣也没有消息,大家都紧张得不得了。 “多谢诸位乡亲忧心,我本被那河水卷入其中。没想到却又被冲上了另一处河滩,前几日才略略恢复,若不是娘子找到了我,我只怕回不来了。”苏成奚对着众人敛襟一礼:“只是听说如今河堤已经差不多修缮好了,也就没有再回去。” “成奚啊,你快让娘看看!”王婆子竟一下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呼天抢地的,可脸上也就勉强甩出了几滴猫眼泪来。 苏成奚假作无意,躲开了王婆子几近夸张地搂抱,他让开一步道:“娘,我没事,您不必担心。” 这其中的疏离。就连村人们都看出来了。 王婆子一时没有了面子,她不由得有几分赧然,但是还是顶着老脸:“成奚啊,为娘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了,虽说你们的房子垮了,但这家也是已经分出去了,为娘实在是照应不上你们了。” 蓉绣突然咯咯笑道:“只要婆婆不像过去那样,给我们暗中使些绊子。绣儿就十分感激婆婆了。” 她将王婆子过去的事儿,一下子摆到了台面上来,众人暗自一想,也都依稀记得,王婆子处处为难蓉绣,又是如何逼得苏成奚分了家。 这一桩桩事情想起来,大家心中都有些鄙夷王婆子,更觉得苏成奚和蓉绣小夫妻二人,甚至通透讲理。 “诸位乡亲,蓉绣知道,前些日子的泥流和大雨,给村子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蓉绣手头不阔,但是这二十两银子,愿意拿出来,修缮村里。”蓉绣竟拿出了白花花的两锭银子。 一时间众位村人都看呆了。不少人都知道,蓉绣这几个月赚了不少钱,但是一下子拿出二十两,这样的手笔确实不多见。 虽说财不外露。但蓉绣这么做,其实有她自己的打算。 这些日子以来,蓉绣心里已经十分清楚,许多村人都在暗暗揣测,她究竟赚了多少银子,话不说通透,这些人难免会有些疑心,再加上些微的羡慕嫉妒,情绪就会发酵成蓉绣控制不了的样子。 倒不如借着此事,将这些银子摆到台面上来,再送个人情出去,乡里乡亲的,大家心中定会多出不少感激来,要想再嫉恨蓉绣,那可就是不讲道理了。 村长一瞧见这银子,叹了一口气道:“蓉绣儿。你和成奚也不容易,房子还要重新修建,这银子……” “村长,我家娘子既然拿出来了,那就必定不会再收回去。”苏成奚瞧着蓉绣,眼神之中皆是欣赏之意,他自然是瞧得出,蓉绣究竟是何意思了。 村长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银子收了下来,蓉绣掩口笑道:“过几日,我们便要将房子再修整一番,还要请大家帮衬一二。” “这有啥问题?”村人们都笑将起来。 唯有王婆子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嫉妒之色,她狠狠地瞪着蓉绣,没想到只是三个月,蓉绣就眼睛都不眨地直接拿出二十两来,她往日倒是不见蓉绣如此会赚钱。 心里头的恨意,当真是越来越多,不过,她又冒出了一个主意,正待大家要各自忙去,王婆子又走到蓉绣面前:“蓉绣儿啊,不是婆婆我说你,只是你小叔子也是要娶媳妇儿的,你这个做嫂子的,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这……”蓉绣故意装出一副为难之色,她笑道:“婆婆,当日的文书之上,写明了我们已经分家,只需按月交些月银也就罢了,小叔子的事儿,还是要麻烦婆婆自己多费心了。” 王婆子碰了一个软钉子,心里又气又恨,可偏偏又无处发火,登时一张脸便憋得通红。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再次进城 蓉绣见王婆子面露不豫之色,脸上反倒挂了笑意:“诸位乡亲,今日且先如此罢,待明日还请大家过来帮忙,按着镇上给的钱给大家。” 见蓉绣如此有礼有节,众人皆都露出了笑容,镇上修房子给的钱可不少,有这样的许诺,大家也都放心了不少。 “人家蓉绣儿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少人说着便往回走了。 村长也笑道:“蓉绣儿,不若你今日还是到我家去住吧。” 想起村长夫人之前说的那些话,蓉绣还是想避免瓜田李下之嫌。她忙推拒道:“村长,我家相公既然回来了,家中也算是有了主心骨,蓉绣不是个娇气的人。这些日子打扰您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村长叹息道:“罢了,蓉绣儿你都这么说了,那也就算了,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他又转头瞧着苏成奚,脸上颇为不好意思:“成奚,我有个不情之请。” “您请讲。”苏成奚微微一笑。 “咱们村里。也有不少孩子,平时疯疯闹闹也就罢了,没读过书终究是不行的,我想在咱们村里开个学堂,到时候,你可否来教教这些孩子……”蓉绣与苏成奚互望一眼,似是心有灵犀一般。 苏成奚倒是先开口了:“这学堂怕是要虚耗村中不少钱,依我看,倒不如待房子修葺好了,就让孩子们来我家读书也就是了。一日读个一两个时辰,在这个年纪,倒也够了。” “这就太好了。”村长拍了拍手,喜孜孜地走回家去。蓉绣这才噗嗤一笑:“相公倒是和我心意相通。” “我与娘子,倒是常能够想到一起去。”说罢,夫妻二人携手,缓缓往家中走去。 只见周围的淤泥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家中只剩下了两个草架子,幸而外头的竹桌竹椅只是被淤泥冲到河滩上,并未损坏,因此看来还算过得去。 夏夜凉爽,就着对付一晚倒还真不是什么问题,未曾想,夜里金银花竟然缓缓爬上了花架,散发出极其好闻的幽邃香气。被凉风一吹,蓉绣登时从梦中醒来了。 她嗅了嗅空气中十分清甜的香气,便坐起身来,她不过是起身,旁边的苏成奚便也醒了:“这香气……倒是十分清爽。” 细细想来,这些日子,苏成奚醒得向来很早,这说明他睡眠很浅,蓉绣不由得暗自思忖,却见苏成奚澄明的眼睛凝望着她:“娘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这金银花收获了。是一味好药材……”蓉绣托腮沉吟片刻,突然摇摇头道:“不成不成……这金银花的味道如此清爽,还是让她在枝头慢慢绽放吧。” 过日子需要踏实,但也需要一点诗意,因此蓉绣的心意一转,才有此说法。“娘子,不如用这金银花熬些茶饮,想来有不少人喜欢。” 苏成奚竟然先提出了这一想法,蓉绣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了,在她眼中,他家相公,该是个诗情画意之人。没想到真的如此务实,心中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满足。 伴着徐徐清风,和金银花淡雅的香气,蓉绣再次窝进苏成奚的怀中,陷入了沉睡之中,倒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却不能磨蹭了,苏成奚清早晨起,便雇了一辆驴车。去镇上买来了青砖等材料,而村人们则趁着这个功夫,将下头的地基打得更深了些,将多出来的淤泥,再加上山里头的白岩,结成了非常踏实的墙泥。 待苏成奚将青砖运回来了,大家就赶紧忙活了起来,幸好原来的架子还在,因此重修非常容易,只是半日,便垒了一面砖墙。 蓉绣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勾来划去。不多时,便将她想象中的房子模样画了出来,只是这画笔偏素描风格,苏成奚瞧得不由得呆了:“娘子这画工。十分写实,不知师从何人?” 蓉绣一脸尴尬,师从何人是说不上来的,这东西全是她过去学医的时候学会的。那个时候,可是要将五脏六腑,尽数画出来的,而且尽力不要有什么偏差。 “这个……是我自己随意研究的。”蓉绣忙道:“瞧着人家房子是什么样,就怎么画了。” 纸上的房子,分为三间,厨房一间,中厅一间,书房一间,上头还加了一个阁楼,可做卧房。苏成奚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势,不由得点了点头。 “相公在看什么?”蓉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倒是没发现什么。 “我瞧了瞧这山势,以后应该是不会倾塌了。”苏成奚伸手指了过去:“你看前方,山势已经十分平缓,我们的家修得好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蓉绣盘算得便是一步到位,眼睛一挑:“这次房子须得修得坚固些,我们以后就不需要多加修筑这房子了,对不对?” 而村人和木匠等人,一瞧见这纸上的房子,却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那木匠自从上次上梁出了问题,再加上这回蓉绣拿出来了不少钱,他自然不敢再像过去一样。态度过于倨傲,反而十分诚恳:“成奚啊,不是我坑你,这房子的构造,只有城里的匠人能干,我们最多在一旁干些小活计,成不了事儿的。” 蓉绣眼眸一沉:“相公,真的不成么?” “无妨,我去一趟城里便罢了。”苏成奚安抚了几句,却又似想起来什么似的:“娘子,你同我一起去吧,咱们房中所用的布料等物事,还需你去选用。” “没事儿,我们在这儿修就成了。”村人们便催着小夫妻二人往城里去了。 河堤修筑好了之后,蕲城卫便回到城中了,一切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 但是蓉绣明显感觉到,蕲城似乎有些人心惶惶,过去就摆在城中的摊子,很多都收摊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紧张。 苏成奚去城里找版筑和木匠了,蓉绣只好寻了一家布料店,名叫惊鸿坊的,走了进去,那店主瞧见蓉绣生得俊俏立时满脸堆笑。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布料 蓉绣瞧着店内挂着的布料,只见上头的丝线之中,竟然嵌了不少灰尘,她摇摇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上头怎么有这么多灰尘?” “这……这些都不知道挂了多久了。”店主颇有几分尴尬:“哎……外头时局不好,布料运不进来,就连蕲城周围养蚕缫丝的妇人们,都不怎么做这活计了。” 蓉绣一愣:“时局不好?” 那店主压低了声音:“小娘子还不知道吧,河堤上出大事了,大家都在传,那是玄武献碑,也就是说……要变天了。” 蓉绣瞬间便明白了。玄武献碑,给了多少人大作文章的机会,天下自然要乱了…… “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蓉绣勾唇笑道:“那有没有新鲜些的布料给我瞧瞧?” “这……小娘子,最重要的是有多少钱。钱多嘛,那自然可以,钱少,那就不成了……”店主摩挲了下自己的小胡子。“银子就请你放心吧。” 蓉绣直接拿出了五两碎银,放在了台子上。那店主眼前一亮:“这倒好了!前些日子,进了最后一批布料,我一直藏着,没舍得拿出来呢。” 他小心地走到后堂。捧出了两种布料,只见一匹上头,竟然是银红色的,银色的线稳稳地压在正红的布料上,若是用来做罗裙,那定是十分好看。 而另一匹,则是十分稳重的蓝色,里头还藏在暗色云纹,用来做床上的帐子,不会晃眼,倒是正好。 蓉绣相中了这两匹布料,她正要问价,却听身后有人道:“这两匹布,我要了。” 这人好没有眼力见儿,蓉绣回过头,却见一个穿着缃黄罗裙的女子,摇着团扇,她头仰得有些高,颇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 “这……”店主有些为难地瞧了瞧蓉绣,又有些为难地看着这女子,过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两位都想要这两匹布,不如两位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女子唇角一勾。直接放了两锭银子在台上:“看不见这是多少钱么?” 这有二十两了,出手如此阔绰,这女子的身份,恐怕很有趣。 可是这两匹布,竟然如此好看,蓉绣心中便不肯放手,她婉声道:“这位姑娘,我已经先看上了这两匹布,你如此过来,怕是有些不妥吧?” “呵,有何不妥?”女子眼睛一剜:“价高者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已经站到了台子前。就着那匹银红色的布料,在身上比划着:“做成衣裳,一定会很好看。” 蓉绣压着心头的怒气,这话说得倒也不错,让她一下子拿出二十两银子来买布料,那是不可能的。 “娘子,挑好布料了么?”苏成奚已经找好了版筑和木匠,便来到此处。 他一瞧店中的情形,便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了,缓步走了进来:“怎么……你喜欢这两匹布料?” 这可叫蓉绣怎么说呢……她有些难受地绊住苏成奚的衣角:“罢了,我们走吧……” “穷人就该知道自己有多穷,还配和我争这布料么?”那女子轻嗤一声。脸上满是不屑。 “我道是谁,原来是蕲城知事之女,桓瑶小姐。”苏成奚不过是略过了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瞬间便怔住了,她定定地瞧着苏成奚,突然用团扇掩住了半张容颜:“你……你怎知我是谁?” 旁边的小丫头当先一步,挡在桓瑶身前:“我家小姐的容颜,也是你一个孟浪之人看得么?” “我依稀记得,知事一年下来的俸银。也不过才二十五两罢了,小姐一下子便拿出了二十两,想来知事家中,另有钱财来源吧?”苏成奚不疾不徐缓缓说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 那桓瑶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十分难看,她捏着自己的衣角:“我家中自然还另有嚼用,用得着你管么?” “我自然是管不得的。”苏成奚坦然一笑:“不过么……倒是可以记上一笔,这又有何妨呢?” “什么记上一笔,你要记到哪里?”桓瑶一下子便慌了,她突然拿走了桌上的银子,气狠狠地走了。 那店主纵然瞧着二十两银子可惜。但那桓瑶已经走了,只得满面堆笑,对着蓉绣道:“这两匹布,小娘子还要么?” 那银红色实在耀目。蓝色又实在沉稳,蓉绣盈盈笑道:“就要这两匹了,店家,刚才虽有人也想买。但你不要坐地起价,这两匹布,也就值四两银子。” “这……也得加上一点孤品的费用吧,外头时局这么乱,一时片刻,可没有这么好的料子了。”店主的手按在布匹上:“倒也不是小老儿我坐地起价,只是日子难过,好东西难得,小娘子说,是不是呀?” “店家说个数吧。”苏成奚倒是半分怒意都没有。 “十两银子,您带走。”店主双手合在一起:“这个数目,应该算是比较合理了吧?” 这价格是过去的两倍,委实有些贵了,可这两匹料子,委实难得,蓉绣轻轻咬着下唇。心里头的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没成想,苏成奚却上前一步:“将这两匹料子包起来吧。”他从袖中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案台上。 “相公?”蓉绣惊讶道:“这……” 苏成奚按住蓉绣的手:“这匹银红的料子,做成衣裳,你穿上,定然很好看。” 蓉绣心里一甜,接过店主包好的料子,心头便更加高兴了。 “相公。那木匠等人,何时到?”待出了惊鸿坊的门,蓉绣才想起来这第一等的要紧事。 “明日才可以。”苏成奚的眉头蹙在一起:“近些日子,外头乱的很,我们回去的时候,要小心些。” 他们二人又路过了多宝楼,这一次,那股子勾人食欲的异香味儿倒是少了不少,只是门前冷落了,里头推杯换盏,热热闹闹的模样,一下子全不见了。 就连小二都斜倚在门边,有气无力地打着盹儿,似是倦怠的模样。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抢夺 蓉绣不由得吃吃笑道:“没想到这小二竟然困倦成这般模样,想来近些日子,多宝楼的生意不怎么好。” “怕是娘子上回说得事,起了作用。”苏成奚凑在蓉绣耳边,轻声道:“娘子当真慈心。” 分明只是一句夸奖的话,蓉绣却红透了耳根,她轻轻搡了苏成奚一下:“胡……胡说什么呢……” 苏成奚反而朗笑,也不再开蓉绣的玩笑了,戌时的太阳,已经爬到了城门楼上,夫妻二人加快了脚步,这回有了驴车。走得自然很快,不多时就穿过了官道,往镇上走去。 蓉绣斜靠在苏成奚的肩膀上:“相公,他们都说外头的时局不好了。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咱们蕲城这儿,倒还算平静。” “不错,蕲春王一向是忠于君上的,在此处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苏成奚的眼底,竟有一分忧心。 原来这蕲春王并非如蓉绣所想,心存异心,可在地下藏着的粮草兵器又是怎么回事?这里头说不通啊…… 蓉绣觑着苏成奚的侧脸。见他似乎没有什么解释的意思,便也只好作罢了。 驴车一路颠簸,总算是到了镇上,却不成想,还未进镇上,便见周遭起了火,不少乡民围在外头,哭得呼天抢地,还有不少青壮年,正在不停地提水扑火。 只见里正耆老,都立在镇外头,满面忧心之色。“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一个垂髫小童不停地扯着一个汉子的手,那汉子却已经被火熏得满面焦黑,脸上流下两行泪:“桃儿,你娘……你娘她……” 整个镇子的外围,皆是漫天漫地的大火。苏成奚赶紧下了车,到耆老面前拱手一礼道:“不知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山里那些贼匪!”耆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满面通红:“他们当真是丧心病狂,断无一丝一毫的人性!” 蓉绣心头一震,竟然是秦虎那伙人,这可都是普通的乡民,他为何要做出这等事…… 上回她还救了秦虎,此刻一想。竟然不知道是对是错。 不少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从里头搬了出来,火势渐消,可众位乡人的哭喊声,却半分都没有消减,大家哭得极为伤心,即便在旁边听着,蓉绣也颇觉得有催动心肠的意味。 里正的眼睛都快要红了,他冷喝一声道:“自今日起,咱们青石镇和那山寨,不共戴天!” 此话瞬间得了不少乡民响应。 “里正,我刚才计数了一下。共有二十三位镇民被掳走了,另有十二位镇民,葬身火海之中……”刚才在旁边扑火的乡勇咬牙切齿。 蓉绣却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既然要抢夺东西,为何要带走二十三名镇民,他们要这么多人,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不知,这被掳走的二十三人,可全都是妇人么?”苏成奚一下子说破了蓉绣心中的疑问。 那乡勇冷冷地盯着苏成奚:“你问这些做什么?” 这反应,好像也有些不太对劲……苏成奚却依旧语气平缓:“我只是想知道,这伙山贼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一旁的妇人已经哭了许久。此刻竟扑到了苏成奚面前:“不过是来抢我们的东西罢了,还能有什么!我家相公那么好的人,他们竟也要带走,他们这些杀千刀的,早晚会有报应的。” 这妇人如此一说,倒是解释了苏成奚心中的疑问。 原来不只是掳走了妇人,还掳走了不少青壮年。 “不好!”苏成奚脸色瞬间变了,他转而对里正道:“为今之计。须得派出一队乡勇,随我过去,赶紧救人,那伙山贼已经离开多久了?” 里正被这苏成奚一惊,连连摆手道:“咱们这儿的人,哪里会拳脚功夫,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若是不去,只怕那些人就要死了!”苏成奚从未有过如此凛冽凌厉之时,他双眸冷然转到了耆老脸上,没想到耆老竟瞬间避开了苏成奚的目光。 就连蓉绣都看出,这里头的不对劲了,说来耆老应该以镇民的生计为要。可他和里正,似乎都很不愿意去救人。 镇民们倒是咬牙切齿,还有几个乡勇站到了苏成奚的身后:“这些人不愿意和你同去,我们愿意和你一起去!” “里正耆老说得都有道理。你们不会武艺,只怕去了也不成,不如我去和那伙山贼交涉吧。”苏成奚竟然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 蓉绣暗暗想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只怕这伙山贼,究竟是不是山贼,那还存疑呢。 上回镇上闹瘟疫,也是苏成奚和蓉绣一直帮忙,此刻乡勇们听说苏成奚和蓉绣,竟要替他们上山救人,各个儿脸上都是感激之色,甚至还有人坚决地要站在苏成奚这边,非要跟着一起去。 苏成奚倒也不多拒绝,便点头同意了,又回头对蓉绣道:“娘子,不若你就在镇上待着吧,外头或许有些危险。” “不成,我也许能帮上忙呢。”蓉绣的眼波流转,似是在暗示苏成奚什么。“这倒也好。” 苏成奚也没有再反对,乡勇们各自坐上驴车。苏成奚挥鞭一驾,那驴子就赶紧往外头走去,不多时,便见地上一排脚印。 “那伙山贼咱们也实在没有头绪,要从何找起?”乡勇们脸上皆是郁郁之色。 “只要沿着脚印找过去,便也就是了。”苏成奚一直循着脚印,没想到走到一半,那脚印便往一旁的山里去了。 苏成奚便立时下了车:“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开阔地。地里又松软的?” “自然有,里头就是……”乡勇往山里的一条小道上指了指。 “我们马上去那里看看,留两人看车。”苏成奚径直往前走去。 地下依旧有一连串的脚印,走到此处,竟隐隐地听到哭喊声,苏成奚便立时加快了脚步。 前头越来越开阔,竟走到了一片山谷之中,只见几个穿着粗麻衣裳的男人,手中正拿着大刀。 而地上,已经匍匐了两具尸体,一旁的树上,还绑了一个女人,哭得几乎都失了声。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苦寒戍 蓉绣的脑袋嗡嗡得,这些男人,她从未在秦虎的山寨之中见过,而且看他们手中拿着的刀,如此精钢,刃口又这般锋利,绝不是秦虎山寨之中的山贼们可以拥有的。 他们的刀,蓉绣也看过,虽也极为锋利,甚至有可能是军中所用的刀,但日子久了,绝不会有如此锋利的刃口。 再看这些人眉眼间的凶戾之气。倒有些像那日晚上所看见的人。 这几人一瞧见蓉绣等人来了,登时便停了手上的功夫,一个个全转过头来。 蓉绣一下子瞧见了,这些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在额角上都有刺青,她又想起,苏成奚说过,这伙人曾经被君王直接刺配到了苦寒之地,只是最近才又被君上调了回来。 这两相一对比,蓉绣就越发确定,这伙人应该就是那些人了。他们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杀良冒功罢了。 “这几人是什么人?”瞧见苏成奚和蓉绣过来,这些人的脸上除了凶戾,倒是没有什么其他表情。 越是冷静,就意味着这些人越是可怕,苏成奚和蓉绣心中,都十分明白这一点,倒是剩下的几个乡勇,有些害怕了,他们的腿有些哆嗦,但还是坚持在原地站着,不肯挪动脚步。 苏成奚眼睛一抬,瞧见绑在树上那女人已经近乎昏死过去,但依旧不太放心,便走过去,迅快地出手,往那女人肩膀上来了一击,女人很快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又转头对几个乡勇道:“你们先回车上吧,我不多时也可回去,今日所见的事,半个字也不要吐露出去。” 待那些乡勇离开了,苏成奚这才放心。 “又是你们。”苏成奚突然开口了:“上回在蕲春王那儿吃得苦头还不够么?” 那日苏成奚让蓉绣先走了,他自己一力面对这些人,原来是借了蕲春王府的东风。 这几人一瞧见苏成奚。脸上突然显出了狰狞的笑意,为首那人当先一步,站在苏成奚面前,脸上皆是冷笑:“呵呵,没想到你竟然会自己送上门来,这里是个山沟,就算我们动手杀了你,到时候也尽可以推到山贼的身上。” “是么?”苏成奚神色无比平静:“你们这些苦寒戍当真是本性难移,按理说,你们应该是守卫边地的好儿郎,如今却想尽一切办法来祸害百姓,君上选了你们来办事。你们却只办了这样的事。” “君上刺配我们到苦寒之地如是多年,我们能够活下来,已经不易了,如今回来,我们自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为首那人抬起自己的手,只见原本是拇指的位置上,竟然只戴了一个精铁指套,就算是想弯曲,那也很难。 如此说来,这人失去了大拇指,蓉绣心中暗忖,这些人必定是在边地受尽了痛苦和折辱。好容易才回来的,他们必定会分外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因此就算是想尽办法,不择手段,也要维护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们洗刷冤屈呢?”苏成奚的话语竟是那般平静:“你们当年,根本就没有杀良冒功。只是当时的上将军刘岁,出师不利,又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你们身上,才有了后来的事情,对么?” 这几人脸上俱是震惊的表情,他们的目光,全都定在苏成奚身上。 为首那人冷喝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当时的上将军刘岁,如今已经解甲归田,你又凭什么帮我我们洗刷冤屈。” “他虽然已经解甲归田,但他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知道你们这些苦寒戍回来之后。便一直想尽办法倾轧你们。”苏成奚缓缓说着:“这次让你们来蕲城……最重要的原因,也是为了君上不放心蕲春王吧。” 这其中所有的前因后果,蓉绣也大概猜出了四五成,苦寒戍君上派来监视蕲春王的。 可在那个上将军刘岁的安排之下。这些人不得不来对付山贼,因此才有了现在这般情况,可他们竟想杀良冒功,这些年的折辱岁月。果真对他们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说起来,那便是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就算是被你猜对了。”为首那人的眼睛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但秘密,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拿着自己的腰刀,一步步接近了苏成奚:“要怪就怪你们实在太不长眼睛了。” 一步一步,距离苏成奚越来越近,苏成奚面不改色:“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你们在苦寒之地,被折磨了那么多年,难道不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么?” “大白于天下又有什么用!”为首那人大喝一声:“你看看我的手,拇指已经齐根断了,似你这样的书生,又岂会知道,我们日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铁是什么味道的么?嗯?” 他将那刀横在苏成奚的喉间:“冬日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便将那冻在冰天雪地的刀刃舔上一舔,竟然是甜的!我这根拇指,乃是饿极了,给我的兄弟吃得!” 蓉绣心下一骇,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些人过得竟然是这样的生活。他们变成今日这番模样,也算是事出有因,可他们刀下的百姓,倒是无辜得很了。 “如今倒是简单了,只要我们将这些人杀了,当成山贼报上去,便能够重新获得我们想要的一切,至少能够让我们兄弟几个,过上平凡日子,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这么干!”为首大人断喝一声,就要朝着苏成奚的肩膀砍下去。 “且慢!”苏成奚大喝一声,那刀光在他肩膀上停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敢保证,你们永远都过不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老大,不要听他的蛊惑,他们这些读书人,素来都是巧舌如簧,专门会骗人的!”后头的人叫了几声:“何况咱们已经杀了人了,将这些人放回去,亦是后患无穷,不若今日就将他们一并解决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第70章 第七十章 偷砖 “刘岁当年能给你们弄一个杀良冒功,今日再将这罪名扣到你们头上,又有多难?”苏成奚目光灼灼:“君上为何要召你们回来,你们难道没有想过么?” 蓉绣刚才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但见那刀光停驻,才放下了心。 她后脊骨上已经出了冷汗,即便是夏日,她都觉得有冷风吹过,若不是苏成奚如此淡然,她怕是也没有如此强悍的心志。 越是如此,蓉绣便越是想要好生训练自己的体能,至少能够不拖后腿。 “那你倒是说说。君王为何召我们回来?”为首那人终于平静了下来,也不像刚才那般,非要喊打喊杀了。 “那是因为君上想弥补自己的错误,这些年他实在太过信任刘岁。以至于军中大半人都相信刘岁,朝中已经中空了,如今君上能够信任的,便是你们这些戍守边地之人,因此这些年,才要将你们召回来。” 苏成奚瞧着地上的乡民:“你们今日做这般事,实为不智,不若将他们放回去。反正你们打得也是山贼的名头,便让这些人以为,你们只是山贼,便也罢了。” 这些话倒是算有道理的,然而蓉绣却皱了皱眉头,她认识秦虎,知道秦虎是个什么样的人,便不忍心秦虎来背这一口大锅。 “你当真能够帮我们?”为首那人显然已经被说动了,他本就是一颗忠心,只是这么多年,被烈火煎炸,又在那苦寒之地反复多年,早已经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 今日相信苏成奚,半是因为心头那一点热意,半是因为,他不想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走下去。 “罢了,今日先算了!”为首那人一扬手:“我们先走了,希望你能为我们好好善后。” 那声音之中暗含威胁,其他人纵有诸多不愿,但听自己的大哥如此说了,也就只好作罢。 蓉绣赶紧回到了官道上,将乡勇们叫了回来,收拾了地上的尸首,又将那些已经昏迷了的乡人们背回车上。一起回到了镇里。 耆老和里正瞧见这些人,不由得看直了,赶紧凑到苏成奚身旁道:“成奚,那伙山贼怎么样了?” “他们以后,不会来打扰镇子了。”苏成奚眼神中,还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只是一时间,蓉绣瞧不明白,她更疑心的,是耆老和里正的反应,但也只是怀疑,蓉绣暂时是想不透的。 乡勇们今日见到了太多可怕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这件事,竟然就也这么遮遮掩掩地过去了。 折腾了大半日,天也快要黑了,苏成奚便带着蓉绣离开了,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这才回到家中。 买来的青砖,已经占了不少地方,蓉绣远远地瞧着,心里皆是满足感,可她还没有满足太长时间,便瞧见宁静的夜空之中。浮动着一个小小的火星子,似乎有人在那些青砖旁做些什么。 难道是偷东西的,蓉绣瞬间反应过来,她匆匆跑了过去,喝问道:“什么人!” 她手中也拿了一个火折子,倒是照亮了三个人影,那三个人影俱是一僵,借着火折子的微光。蓉绣倒是看到了,竟然是王婆子,带着桂芬和一个男人来偷青砖。 那男人生得形容萎顿,贼眉鼠眼,瞧来就不像是个好人,但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人也是有名字的,正是蓉绣的小叔子,元宝。 此人一向是在外头经营些小买卖,不知道何时回来的,一见是蓉绣,王婆子脸上登时涨红了:“哟呵。你们两个回来了,这可是上好的青砖,我瞧着没人看管,便勉强扯着自己的身体。过来帮你们看顾着。” 这王婆子倒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就是就是。”桂芬在一旁帮腔。 蓉绣瞧着桂芬手中迟迟不肯放手的青砖,不由得冷笑道:“我可从未听说过,帮人看管东西,却要自己拿一些的。” “这……”桂芬赶紧将青砖扔到地上:“我看这块砖好像是坏了。所以才……” “娘,二弟?”苏成奚此刻也走了过来,他瞧着眼前的景象,也全然明白了:“娘,不问自取即为盗,我想也不必多说什么,直接去村长那儿吧。” 王婆子的脸由红转白,眼见着又要撒泼打滚儿,苏成奚淡笑道:“娘那一套,在律例前可不管用。” “你……你……真是翅膀硬了,你怎么不想想,我怎么将你拉扯大了,你……”王婆子唾沫星子横飞,看样子是要回忆往日痛苦难当的日子。 苏成奚却拱手道:“爹留下来的祖产,尽够娘过活了,娘自己花销了多少。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你……你……”王婆子当真是一腔陈词滥调,全烂在嗓子眼儿里,她不得已,只得用求助的目光,瞧着元宝。 元宝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儿:“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娘亲呢?娘亲那些年光是让你读书,就花了多少,我的书却没读成。” 这毕竟是一母同胞。苏成奚自然不便开口,蓉绣却嗤笑一声:“似婆婆这般宠爱幼子之人,这些年,光是良田,就给了小叔子不知道多少,小叔子整日游手好闲,做那小买卖也是有一日无一日的,似这般品性,便是将列代先圣放到小叔子面前,日日教导道理,怕也是不成的。” 元宝素来不知自己的嫂子伶牙俐齿到这般地步,刚才还厚着一张脸皮,此刻竟有些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这青砖乃是给我们修筑房子用的,皆是用银两买来的,婆婆若是想要,那花钱也就是了。”蓉绣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被王婆子三人搬起来的青砖数目,不由得露出笑意:“倒也不多,一两银子就使得了。” “我们只是帮你整理,谁说要拿走了!”王婆子气得使劲儿跺脚,她现在只想赶紧排除嫌疑,便也有些顾不得管不得了。 桂芬赶紧扯了扯王婆子的衣袖:“娘……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想来哥哥和嫂子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索钱 三人赶紧灰溜溜地离开了,蓉绣这才动手,将青砖挨个儿放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娘子委屈了。”苏成奚抱了抱蓉绣:“若不是父母亲缘不可断,娘子也不必受这般委屈。” “相公说什么呢?”蓉绣一双明媚的眼睛眨了眨:“婆婆日日来闹才好呢,倒是让我觉得还有些趣味。” 说起来,蓉绣其实最不愿意王婆子来闹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已经让她有些左右支绌了,王婆子还这般不省心。 但苏成奚如此真心实意,蓉绣又岂能不体谅一二呢?这一夜,蓉绣和苏成奚便借着青砖下的一小方地方,睡了下来。 待到第二日。城里的匠人们很早便赶来了,他们对自己的技艺十分精熟,一个上午,便定下来青砖木材该如何使用摆放。再加上蓉绣又格外聪明,不多时,也就将这许多事情记录了下来。 一连数日,匠人们和村里的人,一齐抓紧时间干活,半个月下来,房子已经初具规模了。 白日里,蓉绣便去摆茶摊。苏成奚给村里的小孩子们教书,晚上夫妻二人就回到家中。 这般日子,过了二十日有余,房子终于修缮好了,过去的一间小草屋,如今倒成了一个十分别致的院落,门前便是花架,并竹桌竹凳。 而房间里头,一层乃是小花厅和书房厨房,二层则是卧房和妆台等物事,从二楼窗台往外眺望,正好能够看到河塘之上,荷叶亭亭,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蓉绣又拿出一部分银两,请木匠打制了不少桌子椅子罗床等物事,那蓝色的料子,终于也有了用武之地,用来做床幔,那是刚刚好的。 这一处院落,村人们人人看了都羡慕得很,蓉绣却又打起了别的主意,茶摊生意,到了冬日里,必定是做不动了。来往的人肯定会少不说,一旦下雪了,便是几日都不能出去。 思来想去,蓉绣决意,将镇上的小酒馆盘下来,只是这里头,又要花一笔大钱,家中重新建了房子,过去攒下来的银钱,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事儿便多了许多为难之处。 这一日,蓉绣正在河塘边摘取莲蓬。将那莲蓬拨开,只见里头的莲子莹白如玉,生得又十分周正,几日来的愁云惨淡,也算是一扫而空。 蓉绣正用手拨着水,却见王婆子又带着桂芬来了,两人在一旁叽叽喳喳,说得好不热闹。 “不知婆婆来此,有什么事啊?”蓉绣抬了抬眼皮,也不起身,她玩闹得正开心,还将自己的双足沐在河塘之中。 那一双脚。十分白皙,上头隐隐带了几分绯红色,瞧来倒是十分姣美。 “快瞧瞧,你好歹也是嫁了人的,岂能脱鞋将脚给旁人看!”王婆子又开始闹事了。 蓉绣小嘴一撇:“婆婆,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这河塘是我家的,我在自己家中脱了鞋袜。又有什么要紧,反倒是婆婆,无事来我们家,难道你不知道,这河塘景色,婆婆想看,那是要用银钱的。” “这河塘来来往往多少人都能看,凭什么我要看,你要收取银钱!”王婆子气得鼻歪眼斜。 蓉绣就似没看到一般,微微一笑道:“收不收钱,都是我的事。” 她摊开自己的掌心:“婆婆,该给钱了。” “好你个蓉绣。当真是掉进钱眼儿里了!”王婆子一拂袖正要离开。 桂芬却扯住了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娘,你忘了,咱们还有事……” 王婆子瞬间顿住了脚步。脸上十分难得的出现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她犹豫了好半天方道:“蓉绣儿啊,刚才我也是开个玩笑,成奚他二弟。过不几日,便要成亲了,这聘礼,你们是不是要出一些。” 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来得,其实,这半个月以来,蓉绣就听到了不少风声,元宝想娶隔壁村的翠花。 可人家翠花家中也算是殷实,因此这聘礼不能马虎了,可惜王婆子和桂芬日日作妖,那元宝又没有什么脑子,到现在,也没攒下一笔钱,因此聘礼便一时拿不出来。 此事若再搬出村长文书,倒有几分不合理了,苏成奚只是分家了。并未和王婆子断绝亲缘关系,如果动用这借口,只怕旁人也会犯嘀咕。 蓉绣自不怕人说,但她脑子清醒得很,人力资源那也是资源,在村里风评好些,事情自然好办得多。 想到此处,蓉绣笑道:“不知婆婆想要多少?” “也不必太多。三十两银子也尽够了。”王婆子瞧蓉绣当日拿出二十两如此轻易,早就眼馋得很了,此刻立时叫出了高价。 “三十两?”蓉绣眸光流转:“婆婆可是在同我玩笑么?三十两银子,可够寻常人家三年嚼用了,自然,要我拿三十两出来给小叔子成婚,也是不妨。” 王婆子眼睛瞬间亮了,她拿出这理由来索钱,当真是个高妙的主意。 “但我有个小小的要求。”蓉绣笑意更浓了:“哥哥嫂子都拿三十两,婆婆身为娘亲,合该拿出九十两才是。” 王婆子便是卖了所有的家当,都没有九十两,她打的算盘本是让蓉绣拿出三十两,用二十两供元宝成婚,剩下的十两便自己昧了,可没想到蓉绣竟然这么说,她一时间更是久久无言了。 桂芬这时候倒是瞪起眼睛来了:“嫂子,话不能这么说,你先拿出三十两来,娘亲出的钱,那自然是会出的,就不关你的事了。” “既然如此……”蓉绣将脚从河塘之中伸了出来,晾在一旁的竹凳上,她闲适极了:“那我出多少银两,又关婆婆和你什么事呢?” 一时间,王婆子和桂芬都哑火了,两人支支吾吾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娘子,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苏成奚刚教完书,便遣散了那些小娃娃们,正好瞧见王婆子和桂芬在河塘边站着,便匆匆过来解围了。 蓉绣拍了拍手,又抖了抖篮子中的莲子:“没什么呢,婆婆让我给小叔子出些聘礼,要三十两。”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莲子清如许 蓉绣爱美,细白的脚趾上,染着的是朱红色的蔻丹,她踩进绣鞋之中,又从篮子中拿了一颗莲子,放在嘴里嚼着。 那莲子有丝丝缕缕的清苦和清甜,她正吃着,又往苏成奚的嘴巴里塞了一颗。 苏成奚本要说话,那莲子吃在嘴里,是十分独特的口感,他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很是清爽。” 王婆子见小夫妻二人丝毫不理会自己。心里别扭,面子上就更加挂不住了,她不由得一跺脚。 桂芬嗷得一嗓子:“娘,你踩我干什么!” “若不是你没本事。嫁不到好人家,没有聘礼,你哥哥成个亲至于这么难么?”王婆子这是指桑骂槐呢。 苏成奚自然听得出这其中的意味:“娘,小妹年纪还小,再者说了,我记得二弟在外行商,赚取的银两也不少,别的不说。聘礼的钱家里应该还是有的。” 他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由于头脑清明,善于经营,苏家可说是村中最为富有的几家之一,本也可搬到镇上去,可还没打算好,苏成奚的父亲便因病去世了,留下王婆子和两个儿子。 王婆子为人泼辣,虽无什么经营之才,但这些年一直也是没吃什么亏,因此家中的田地依旧有不少,过得还算滋润。 “为娘再怎么有钱,也想瞧瞧你们兄友弟恭,能够互相帮助。”王婆子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词儿,用这顶高帽子来压苏成奚,便显得师出有名了。 “娘,三十两银子我们是拿不出来的。”苏成奚语气十分平静:“你替我聘下娘子,前前后后,花销都没超过五两,弟弟如今娶妻,我们最多拿出五两。” “哼,罢了,你们家有多穷,我算是知道了。”王婆子竟然依旧摊开了手。冷笑道:“五两便五两吧。” 这般恬不知耻的模样,苏成奚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母亲爱幼子,这样的事情,竟一直在自己的身上发生着,如今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婆婆,小叔子行商,我家相公却只会读书,就算手头剩了一点钱,那也是要给我家相公赶考用得,这事儿说破大天去。我也只能随二两银子。” 蓉绣将散碎的银两放到王婆子手中,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的心意。” “你们前些日子,能买那么好的青砖,能修这么好的房子,现在却和我说你们没有银子,我看这是骗我的吧!”王婆子气哼哼道:“骗我也就罢了,如今你弟弟成婚,你却什么都拿不出来,说出去难道不丢人么?” “全村人只会因为婆婆苛待我家相公,觉得婆婆丢人,可不会因为我家相公出钱,觉得我家相公丢人。”蓉绣娇小的身躯。就护在苏成奚面前,神色无比的认真。 苏成奚的心头,是一抹暖意:“娘,既然你想让我们多出钱,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家中数十亩良田,您只分了我们两亩山阴处最薄的,那我们就把这田地的价格核算核算。按照这比例给钱,您看如何?” “你!我实在没有想到,你跟你弟弟都这么计较,我真是白送你去读书了!”王婆子见半点银子都不能从苏成奚的嘴巴里撬出来,早已经大怒了,她一拂袖,便离开了河滩。 苏成奚却瞧着蓉绣,越看越欢喜,竟一下子将蓉绣打横抱起,就这么从河滩上,一直抱到了家中。 待回家,蓉绣便拿了一根针。将莲心从莲子之中剔了出来,她笑嘻嘻道:“咱们今日和莲子绿豆汤,消消暑气。” 这些日子过得当真是平静宁和,她突然起了好奇心:“小叔子要娶的。是隔壁村的翠花姑娘,是么?” “我听村人说是她。”苏成奚将莲子整整齐齐地码了起来:“那姑娘我也听说过,是个很干净爽利的姑娘。” 蓉绣依稀记起,那日倒是和翠花打了一个照面。看得出来,翠花家里人宠着她,因此便有几分娇气,还有几分泼辣,若是真的嫁到了苏家,那王婆子和翠花,想来定会十分热闹。 一想到此处,蓉绣不由得噗嗤一笑:“我怕是婆婆以后的日子,就没这么平静了。” “何出此言?”苏成奚从未见过翠花,一脸不解。 “以后你就知道了。”蓉绣取了一部分莲子今天熬汤,剩下的全放在门外的桌子上晒着。 茶摊的生意,这些日子虽也摆着,但时日长了,来来往往也就这些人,生意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蓉绣便也就适时作罢了,只见日影浩荡地照在大地上。一个穿着白衣素服的女子,却从村子的方向走了过来,蓉绣远远打量了一眼,瞧来似乎不是村人。 待那女子走进了一看,蓉绣方知,这是上回泥流冲路,从下头救回来的女子,只是她的婆婆如今已经殒命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幸没了。 听村人议论,这女子一直在村子中不走,倒也是桩奇事。现如今,这女子搬离了村长家,在村口找了间人家不要的草屋暂时住着。 蓉绣将莲子晒好,便远远打量着这女子,冲屋内道:“相公,上回被我救了的女子,这会儿往这儿走呢。” “是么?”苏成奚放下手中的书卷,打趣道:“兴许是来感谢你的呢。” “我看不像……”蓉绣瞧着那条翩翩的影子,却见那女子,竟然往河里走去。 “不好。”蓉绣赶紧往女子的方向跑去,只见那女子便似失了魂一般,水花已经打湿了她的裙裾。 苏成奚见蓉绣是这般反应,也赶紧跟了上去,夫妻二人一齐拉住了那女子,只见那女子一双泪眼盈盈,显然是心存死志:“你们别碰我,让我死!” 她竟然绝望至斯。蓉绣见势不好,大叫一声道:“你且先等等,这片河塘是我家的!你若是真死在这儿了,我家河塘之中的小鱼小虾,以后还有谁敢买!你这不是害我们么!” 这么一说,女子果真顿住了,她勉强抬起一双婆娑泪眼,直愣愣地瞧着蓉绣和苏成奚。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求死 “我知道了。” 女子站起身来:“我换个地方。” “不成!” 蓉绣断然拒绝了这女子。 “难道我想死,你们都不让我死么?”女子的眼泪,便如断线珠子般,不停地往下掉。 蓉绣伸出手,往远处指了指:“这条河是这附近唯一一条河,你若是去上游跳河,早晚也是要到我们这儿的,这不照样是把我们给祸害了么?” 这女子虽是心存死志,但是她却不想打扰到别人,因此听蓉绣这般说,一时间竟进退两难,不由得眼泪盈面。 “你以为死是什么容易事么?”蓉绣突然做了个鬼脸儿:“现在这么热。你要是跳河死了,被捞上来的时候,那就有可能是巨人观了,俏生生的一个人。变得那么难看,你愿意么?” “什么……是巨人观?”女子一脸茫然。 蓉绣一愣,吐了吐舌头,这词儿是现代用得,在这时候还没有呢,她眼睛转了转:“总之就是会变得很大,肚子里头胀得,全都是尸气。很可怕的。” 女子吓得打了个哆嗦,她摇摇头道:“那……那我不要跳河了……” “死哪有那么容易?”蓉绣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要是那黑白无常来索命,你可要怎么办呢?” 此间人,多多少少都相信些不曾存在的东西,被蓉绣这么一吓,女子哪里还敢再提一个死字,只好一个人呜呜咽咽,没完没了的。 蓉绣皱了皱眉头道:“好姐姐,前些日子你好容易挺过来了,为何如今反倒要喊生喊死的呢?” “我前些日子,给家中写了一封书信,可是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女子的眉目在苏成奚和蓉绣之间流转:“我和相公之间,比不得你们这般情深意重,他素来对我都是厌烦至极,现在婆婆离世,怕是我相公要将我休了。” 原来这女子名叫秀霞,过去在家中,便时时被婆婆欺负,相公又有几分愚孝,过去还能勉强度日,如今婆婆去世,相公难免将罪责推到这女子身上,到时候只怕日子更难过了。 一想到日子难过,相公又迟迟不肯回应自己。秀霞便宁肯不活了。 “秀霞姐姐,你这倒不对了,你家相公兴许有别的事情,因此一时间不知道呢?”蓉绣宽慰道:“再者说了,你那相公对你又不好,他若真不肯来接你,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我瞧不出这是一件好事来。”秀霞的指甲死死地攒着掌心:“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婆婆。” 看来这秀霞已经被洗脑了,蓉绣手托香腮,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姐姐,你家在何处,不若让我和相公送你回去吧?” 秀霞眼睛一亮。可旋即又黯淡了下去:“怎能……怎能麻烦你们呢?” “这倒不妨,你们那日前来,并未乘坐车马,想来离此处并不会太远。”苏成奚缓声道:“你且先说说,你家究竟在何处吧。” “就在蕲城东南侧,沿着官道走上半天,也就到了,那日我本是和婆婆去城中采买针线,没想到……” 眼见着秀霞又要哭了,蓉绣急声道:“姐姐,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送你过去吧。” 秀霞这才点点头。蚊声道:“好……” 小夫妻二人便借了一辆驴车,带着秀霞沿着官道,往那头的村落走去。 蕲城东南侧的村落,名为上河村,只是距离此处颇有些远,所以两村之中的人,少有认识的时候。 一路上,秀霞神色郁郁。一直都不怎么开心,行了半日,终于到了上河村,还未进村,便有几个村人围了过来瞧热闹。 “这不是焦家的小媳妇儿么?不是说已经被石头给压死了么?怎么如今回来了?” “我倒是听说,她一直在外头养身体,这也难怪了,克死了婆婆,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些人的话,便是一把有一把锋利的刀子似的,全都割在了秀霞身上。 蓉绣不由得心生同情,难怪秀霞根本就不想回来。 有这样的村人。她怕是日日都要活在风言风语之中,难以得到解脱。 秀霞好容易撑着自己的身体,从车上下来了,她擦了擦眼泪。对那几个村人道:“不知我相公可还在家中?” 这几人脸上也挂着笑意:“秀霞娘子,你家相公今日,可是要娶新妇了呀。” 这笑意之中,有多少恶毒之意。 秀霞原本就娇弱。此刻她似撑不住了一般,浑身一震,再难挪动半分。 “也不是我们几个说你的闲话,你一直不回家来,又克死了你婆婆,你家相公早已经对你厌烦至极了。” 村人们的嘴巴,至此都不肯多留一分情面。 蓉绣实在是忍不住了,将秀霞扶起来,又转头道:“你们几个,嘴里说出来的,还算是人话么?秀霞经历了那么多事,好容易养好了身体,便想回来见她相公,这般忠贞女子,你们竟然还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当真非人哉!” “你又是什么人!”那几个村人之中。有个膀大腰圆的女人,生得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她眼睛一横,站在蓉绣面前:“这再怎么说,也是我们村自己的事儿,你配说出这种话来么!” “这世上但凡有不平事,人人都说得。”蓉绣轻嗤一声,横了那几人一眼:“自然。想你们这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是说不得的。” “你……你当真是……”那人竟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索性闭上了嘴巴。 “秀霞娘子,你在这儿和我们较劲,那也是没用的,你家相公该不会回来,还是不会回来。”后头的人不怀好意道:“何况今日新妇进门,你再不去看看的话……” 他有意留白了半句,可是这里头藏着的意思,蓉绣却也听出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巴不得秀霞回去,闹得那场面很不好看呢。 秀霞只得用求助的目光瞧着蓉绣,半晌方道:“蓉绣妹子,你能陪我回去瞧瞧么?我心中有些慌乱。”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人心 “这有什么难的?” 蓉绣心里又升起了一股劲儿,她平生最看不得这般欺负女子的,自然要去看看。 苏成奚便将驴车拴在了村头的食槽旁,他倒是不欲惹是生非。 但今日之事,便可从旁窥见一二民风,可见上河村人,多数都过得不好,不然不会如此刻薄。 秀霞便在前头走着,没走几步,便听到欢愉的乐声。 只见一亭朱红色的小轿子,停在一座院落门口,看起来十分简陋。但瞧眼前的情形,这应该就是秀霞过去的家了。 秀霞顿了顿脚步,她竟似一步也挪不动了似的,好容易才走到门口。只听里头有推杯换盏之声,她就这么立在门旁,眼神之中,皆是绝望之色。 院子并不十分大,里头的人,很快也瞧见了外头,只见一个男人,穿着红色的袍子。手中还举着一杯酒,就这么和秀霞来了一个对视。 “你……你怎么来了?”那男人脸上皆是不耐烦的神色。 秀霞轻轻咬着下唇,横波目,流泪泉,眼前是一片模糊。 “不成,我得过去说说!” 蓉绣正要往前,苏成奚却拉住了她:“娘子,有些话是不可说的。” “这……”蓉绣顿住了脚步,这句话确实有道理,那男人若是已经将秀霞休弃了,那就是说上一百句一千句,也是没有用的。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走出门来,一把拽住了秀霞的手,就将她往墙角一推:“我告诉你,今天是我娶妻的大喜日子,你就别来捣乱了,休书我已经送到了村长那儿,现在,我们之间半点关系都没有,当然了,要是你好生好气的,进来喝杯水酒,那也是不妨事的。” 男人的字字句句,便如刀子一般。扎入秀霞心中。 秀霞用手臂护住自己,她突然神色一冷,便似心死如灰一般,突然朝着墙上撞了过去,只见一片血花,飞溅到墙上。 她眼神中,皆是决绝之色,便似抛却了一条命,也要让这砖墙染红一般。 那一小片血花在墙面上绽放了,刚才还在屋内推杯换盏的人,骇得都站起身来了。 “怎么会如此!”蓉绣赶紧挤开众人,将秀霞扶了起来。只见秀霞脸上是凄冷的笑意:“我今日……就用……这血……当……成是……给你的……贺礼……你……欢……不欢喜……” 那男人恨不得大声叫骂出来,可是眼前又毕竟是一条人命,若是再想放什么厥词,闹到官府去,只怕会出大事。 “哎!”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当真是晦气!” “兄台,话恐怕不能这么说,根据律例,父母亡,这一年内不能办喜事,就算是想休弃你家娘子,也得两人同去村长处立下文书,你已经犯了两条律例。” 苏成奚面色一沉:“你若是再做什么举动。那我可要带你去见官了!” “这……这是我的事儿……和你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关系。”男人无比心虚,难免闪烁其词。 蓉绣将手指悬停在秀霞的动脉上,那律动越来越轻,不出片刻,秀霞就睁着大大的眼睛,彻底没有了气息。 她竟然就这么了断了自己的性命,蓉绣心头一片悲凉,红事变白事。 只见门内走出一个穿着红衣。头上盖着罗帕的女子,那女子缓缓将罗帕揭了下来,瞧见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不由得将手伏在心口上:“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这女人的眼神中,刻着不耐烦。 男人忙解释道:“不过是我那被休弃了的娘子罢了,她今日就是来闹事的,竟然撞在这儿了,诸位都可以给我作证,我什么都没做。” 村人们有的也有几分害怕,他们都避开了这男人的眼睛。 “阿大啊……我瞧今日这事儿,怎么看都有几分不吉利。不然今日就先算了吧。”一个年纪稍微长些的老人,匆匆离开了这个院落。 其他人也都纷纷摆手:“就是啊,还是快些算了吧……” 一时间,大家都走得干干净净。 蓉绣瞧着怀中身体渐渐冰凉的秀霞。缓缓摇了摇头:“嫁与你这般的人,当真是她此一生中,最悲哀的事情。” 男人冷声道:“这位小娘子,你们两个今日闯到我家来。破坏了我的好事,真正做错了的是你们,若不是你们将她带来,哪里会有这么多事儿?再者说了,我已经将她休弃了,以后她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他竟一把抓起了秀霞的衣服,想将她的躯体扔到门外。 一旁的新妇眉目一转,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不是我说……这事儿再怎么看,也不关我家相公的事儿,若实在不成,寻口薄棺,把她放进去也就是了,这又有什么的?” 如此刻毒的冷漠,让蓉绣着实难过,她扬起眼眸:“你今日不必如此说话。秀霞的今日,便是你的来日。” “你!”那女人眉头拧在一起,急声道:“你怎么敢诅咒我,你!”蓉绣却已经将秀霞的身体扶了起来:“相公,我们将秀霞姑娘安葬了吧。” 那男人竟似松了一口气般,反倒去劝慰新妇了。 苏成奚竟毫不介意,他将秀霞的尸首背负了起来。 村中也有人制作寿材,夫妻二人便选了一口棺材。将秀霞放入其中,又在村外寻了个地方,将秀霞安葬了。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晚了,蓉绣却一刻都不想在这个村子里多待。 夫妻二人上了驴车,便从官道往家里走去。 此夜无月,蓉绣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她坐在苏成奚的身旁:“相公,你倒是和旁人不同。” 若是别人是让蓉绣失去信心,那么苏成奚便是让蓉绣充满了安全感,他像是一方松柏,风姿劲秀,又似巍峨远山,不动不移,如此君子,是自家相公,蓉绣心头的阴霾,又少了不少。 苏成奚并未问,究竟是哪里不同,他如此聪明,不必点明,也是无比通透。 “相公,我想将镇上的酒馆盘下来。”蓉绣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说了出来,这银子恐怕是个大问题。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买肉 镇上常有来来往往的客商,他们总喜欢到酒馆里喝一杯,再加上农忙过后,也有不少人去酒馆里松乏松乏,酒馆的生意一向是特别好,何况如此好的生意,只怕那些人,也是绝对不肯将酒馆卖给蓉绣的。 倒不如,直接盘一个店面,然后开个酒馆,蓉绣心中想定,便开始盘算自己手中剩下的余钱了。 修房子便花了六十多两银子。再加上捐给村里的,手里现在也只剩下十几两银子,想盘个小店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蓉绣也只好暂且将自己的想法按捺下去。一则想要盘什么店面,最重要的便是选择店面的位置,这必须要去镇上看看,二则资金也得先周转过来才是。 “娘子若真想如此,那咱们便攒些钱。”苏成奚倒是并未反对。 蓉绣虽有几分愁绪,但仍旧笑嘻嘻道:“相公,这也只是我现在的想法罢了,或许过个几天。我就不这么想了呢?” 她现在可不想让苏成奚担心自己,何况这手里的十几两银子,还要应付家里的嚼用,就有更多为难之处了。 新房落成之时,苏成奚和蓉绣,便想着请村中来帮忙的人吃一顿饭,村人们也都热热闹闹地应邀了。 温锅的日子正是八月初六,蓉绣提前一日去了镇上,镇上有个屠户,名叫刘屠,他卖的肉格外好。 蓉绣便挑了几斤肉,正要付钱。 那刘屠瞧蓉绣生得美,便有几分不尊敬道:“小娘子,你是从哪里来?” 这其中的轻薄之意,蓉绣听得一清二楚,但她没有表现到脸上,拿了包肉和肋排的叶子,便往外头走去,连看都不看刘屠一眼。 刘屠却一把拽过了剔骨的尖刀,竟拦在蓉绣面前:“小娘子别忙走,你今日来得巧,我倒是有旁的肉要送给你。” 只见他手起刀落,又将桌上剩下的几块肋排,剁得小小的:“只要小娘子让我亲一口。这些就送给小娘子。” “我已经有相公了。”蓉绣敛了裙裾,转头就要走。 却不想遇上了小姑子桂芬,只见桂芬今日打扮得倒十分隆重,就连耳上,都是王婆子一直私藏着的金耳环,手上也带了一对镯子。 蓉绣怎么瞧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陪嫁的东西。桂芬有意将手腕在蓉绣面前晃了晃:“嫂子,你瞧我戴镯子好看么?” “瞧来不错。”蓉绣淡漠应了一声,原主也忒软弱了些,竟连这些东西都给了出去,不过这些物件。也是原主的家中七拼八凑来得,给了也就给了。 这么想着,蓉绣就要走,出乎她意料的是,桂芬这次没有触她的眉头,反而也走到了肉摊上。 那刘屠正为了蓉绣不肯对他好颜色而生气呢,便不耐烦道:“要啥肉?” “要半斤红的,剁得细细的。”桂芬声音无比轻柔,蓉绣听在耳朵里,愣了好半天,她顿住了脚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桂芬恐怕是别有目的。 又是一阵轻快的剁肉声,刘屠将红肉用叶子包起来,放到了桂芬手中:“好了。” “刘屠大哥,上回那事儿……你看使不使得?”桂芬的声音无比忸怩。 蓉绣算是彻底惊讶住了,能让桂芬变成这样,这屠户很有问题。 她缓缓转过身,往那屠户身上瞧去,只见他前襟上沾染了很多血迹。浑身上下都是肉腥味,眼睛也不大,脸上胡子拉碴,一看就感觉为人不正,实在是连半分精气神都没有。 桂芬转头瞧见蓉绣在看她,登时便有几分不愿意道:“你瞧什么瞧!” “人家是买肉的,你胡咧咧什么呢!”刘屠知道蓉绣已经有了相公,难免有几分不悦,可瞧见桂芬这么说话,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便骂了过去。 桂芬便如一只受了惊吓的鹌鹑一般,缩了缩身。满脸都是讨好的神色:“刘大哥,我……我这不是不想让人听到咱们的秘密么?” “秘密?”刘屠冷笑道:“我可没瞧上你,你也不必隔三岔五就来,长了一张猪脸。还好意思和人结亲,你怕是个傻子吧!” 桂芬晒得黑红黑红的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她彻底没有了面子。不仅是在刘屠面前,更是在蓉绣面前。 她不由得将气全撒在了蓉绣身上,冷笑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瞧上她了吧!” 蓉绣算是彻底无奈了,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不关自己的事,她便匆匆欲走,没想到桂芬直接上前来,一把拉住了蓉绣:“你想走?呵,难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大哥,你在外头勾引旁人么!” “这话是怎么说得?”蓉绣一脸惊讶:“我勾引谁了?” “你勾引了刘大哥!”桂芬的拳头死死攒在一起:“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刘大哥方才一直在看你,你就是一个狐狸精,狐媚子!你不要脸!” 蓉绣实在忍不了了,她的一片心,全是对着苏成奚的,像是刘屠这样的人。连一眼,都不会落在她眼中的。 “不好意思,我对你的刘屠大哥,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蓉绣眉尾一扫:“何况我是你的嫂嫂,你竟为了自己的私心,用这样的话来攀扯你的嫂子,这已经是对我极大的不尊重了,这倒也还罢了。你一个女儿家,就算心有所属,也断不该亲自前来,这不合礼法和规矩!” “你!”桂芬和王婆子,原来就爱用礼法和规矩这些事儿来压着蓉绣,如今蓉绣便用这几个字压了回去,反倒是让桂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实,哪有那些破规矩呢? 刘屠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也大概知道蓉绣和桂芬是什么关系了,当即便起了一些心思。 说起来,他同桂芬,也不过是几日前媒婆介绍的,桂芬生得壮实,一看就知道是个能生养的,相比起来,蓉绣身量纤细,虽生得极美,但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生孩子,两相权衡,刘屠心里便生出了不少龌龊心思,他不由得露出了极为油腻的笑容。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静好 蓉绣一看这笑容,心里便暗道了一声不好,刘屠的行为举止,如此轻浮,若让桂芬真嫁给了他,只怕会后患无穷。 但桂芬如何能有这样的眼力见儿,她眼中只有刘屠的一些微末好处,真正的关窍,是瞧不见的。 这些话,蓉绣终究是不能说,便趁着刘屠和桂芬说话的当口儿,赶紧往家里去了。 还未走进家门。便见苏成奚正领着几个垂髫小童念书,讲得全是书中极好的道理,几个小童虽听不太懂,但依旧人认真真地听苏成奚讲解。 “呀!蓉绣姐姐回来啦!”小童儿们这些日子。常吃蓉绣做得饭食,一见她,便觉得又有好吃的东西了。 蓉绣噗嗤一笑道:“那你们今日有没有好好念书?” “自然是有的!”一个圆脸的小童儿便背着手,将今日所学的,一一在蓉绣面前背了出来,口齿虽不怎么清晰,但也听得出,他确确实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好。看你们表现得这么好,今天我给你们熬甜汤喝。”蓉绣便起了锅,又加入了银耳冰糖莲子等等,慢慢熬着,她又拿了针线,坐在门旁,听着苏成奚一字一句地教这些懵懂顽童们念书,心头不由得萦绕满了幸福之意。 也就在这一刻,蓉绣暗想,若是能有个她同苏成奚的小娃娃,那该多好,两人缱绻情深,便想着能有个两人骨血交融的产物。 可不出片刻,蓉绣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说起来,她在现代的时候,没有时间谈恋爱,这铁树总也是开不了花的。 到了这个地方,苏成奚却让她心里的那棵老树,一下子就开了花,而且还是那种最明媚,最艳烈的花朵,竟还让她生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蓉绣赶紧压住自己的七想八想,将手头上的衣服缝缝补补。 过了午后。小童儿们各自回家休息了,蓉绣也觉得有些瞌睡,便倚在床边,打了个盹儿,她只觉得有一双清凉舒适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那里头透着十分深重的情谊。 既来之则安之,这六个字,蓉绣践行得很好,她一下子捉住了那双手,上头有一层薄茧,却又有一种玉质的温凉之意。 “娘子醒了?”苏成奚微微一笑:“是我惊扰了你好眠么?” “才不是呢。”蓉绣摇摇头:“我只是想让你再给我揉揉。” 外头的光。透过竹帘子,照在蓉绣的脸上,她脸上竟全然都是幸福愉悦之意,苏成奚瞧得呆了,便俯下了身体。 而后,只能听到细微的声音了,外头的蝉鸣实在是聒耳,还是怀中人的声音更好听些…… 不知过了多时,蓉绣伏在苏成奚的心口上:“相公,我今日听得了一个消息。” “哦?”苏成奚的手指卷着蓉绣的头发:“什么消息?” “桂芬似是对镇上的刘屠户有意。”蓉绣便将白日的所见所闻,尽数说了出来。 “想来娘是想将桂芬嫁出去了。”苏成奚的眉眼却沉郁下来,那日王婆子所说的话。倒不全是假的,她确实是想将桂芬嫁与个有些银钱的人家,然后再将这笔钱攒在自己手里,这都是有说道的。 桂芬虽然蠢钝无知,时常做出些不妥的举动来,但是苏成奚却还是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过去那些挤兑蓉绣的所作所为,多半也是王婆子教导不善。 思来想去。苏成奚道:“娘子,你瞧那刘屠户为人如何,是否是个良人?” “这……”蓉绣缓缓摇了摇头:“若要我说,那自然不是的,他举止有些轻浮粗俗,且又有轻薄之意,眼神犹如飘萍一般,不是个可靠人,若真让他娶了桂芬,只怕以后更是不好相处了。” 蓉绣看人,一向是是神准至极,除了眼前的自家相公。总是看不清楚,旁人,那是一看一个准。 “原来如此,桂芬若是跟了此人。只怕不好。”苏成奚叹息一声:“若是能让桂芬嫁个好人,也便也罢了,娘当真是……” 说到此处,他已经是无话可说。 “相公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也只是我所见罢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何其奇妙,桂芬未必就喜欢刘屠了,相公说,我说得是不是?”蓉绣又宽慰了苏成奚几句,但她心中另有想法,瞧桂芬的样子,只怕一颗心就放在刘屠身上,未必再能看到旁人了。 “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福,这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事情。”苏成奚起身穿上衣服:“娘子,我去河塘瞧瞧,咱们今晚不若吃鱼。” 河塘之中的小鱼苗,如今当真是长大了,不过近些日子,它们恐怕要繁衍生息。因此蓉绣便不肯将这些鱼卖出去了,只供自己食用。 待到来年,等鱼儿们都长大了,方可再卖。蓉绣心思细腻,早已经想好了以后的事,她忙道:“相公,再摘两片荷叶,咱们今晚做荷叶盏吃。” 不多时。苏成奚便回来了,手中果然拿了一尾鲜鱼,两张荷叶。 蓉绣便烧了热水,先将那荷叶焯水,撒了小小的盐巴,待荷叶上的绿意更浓之时,她便将荷叶捞了出来,在荷叶里头铺上了黑豆红豆粟米稻米等物事,又加上了咸腊肉和蛋黄碎屑等物事。 蓉绣很快便将这些东西包了起来,团成一个又一个小包袱。 将这一切收拾好之后,蓉绣便将荷叶包袱放到锅里蒸上了。 又开始处理鲜鱼,这倒是要感激原主小时候的日子了,原主的父母早已经去世了,一直寄人篱下,烧饭洒扫的活计,那都是必须得,处理一条鲜鱼又算得了什么。 没想到蓉绣刚要动手,便被苏成奚阻拦住了:“娘子,我来吧。” 他拿过了刮鳞的刀子,手法实在是娴熟巧妙,不多时,便将一条鱼给收拾干净了,连半点血水都没有流到外头,只见那鱼肉十分干净,蓉绣不由得笑道:“没想到,相公的刀工竟如此精妙。” 尽管她对过去的武功没有什么心得,但运刀力道,也能够看出很多东西来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宴席 这般熟练地运刀,苏成奚的实力,一定很强,蓉绣却全作没看到一半:“相公,你到外头去。” 她又将鱼切成几个窄块,加上了蛋清儿腌渍了一下,便学着现代的手法,做成了水煮鱼的样子,等鱼做好了,荷叶盏差不多也出锅了,清香的气息,伴着氤氲的雾气。从门口散了出去,青碧鲜红,相得益彰。 只见那荷叶在开口处打开,正像是一个酒盏一般。夫妻二人吃得当真香甜,而那水煮鱼又活泼鲜辣,好吃极了。 这夜的饭菜,一点都没有剩,吃过了饭,苏成奚竟给了蓉绣一张字帖,只见上头的字,十分端庄肃然。像是出自苏成奚的手笔。蓉绣愣了半天方道:“相公这是何意,莫不是让我习字?” “这上头都是我模仿得名家手笔,你可以慢慢跟着描摹,总有一日能够学会的。”苏成奚轻声道:“我家娘子如此聪明,绝对没有问题。” 蓉绣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将字帖拿了过来,十分宝贝地收藏好。不多时,夫妻二人便一同吹熄了烛火,好生歇下了。 翌日早晨,夫妻二人都起得很早,蓉绣赶紧忙活了起来,先将昨日买的肋排炖上,又准备了三两种甜汤,白灼了几种青菜,到得中午,蓉绣已经用手头的食材,做了一大桌菜,将之前帮助自己修房子的村人们都请了过来。 一顿饭吃得好不热闹,村人们都称赞蓉绣的手艺实在是好,一桌子菜半点不剩。 待送诸位村人走了,蓉绣这才松了一口气,若不是有苏成奚在旁帮忙,她可真是要忙不过来了。 可没想到,王婆子竟又来了。她那双小眼睛,盯着桌上剩下的饭食,脸上便显出不高兴的神色来:“蓉绣,不是我这做婆婆的说你,温锅这样的大事,你竟不请我来?帮个忙也好啊。” 瞧王婆子这副模样,恐怕又要作妖,蓉绣掩口一笑道:“婆婆这不是来了么?正好可以帮我的忙,桌上的杯盘碗碟,还劳烦婆婆帮忙收拾下。” 王婆子一愣:“你竟然让我收拾这些东西!” “不是婆婆自己说,要帮我的忙么?”蓉绣一脸不解。 “你这是断章取义,投机取巧。你……”王婆子伸出手指,戳着蓉绣的鼻子。 苏成奚却一下子绊开了王婆子的手:“娘,今日我和绣儿都很累了,你有什么话便说吧,不必在这里胡乱扯上一通。” “真是儿大不由娘!”王婆子冷声道:“我给桂芬找了一门好亲事,是镇上的刘屠户,过几天便要成亲了。” 蓉绣不由得暗自思忖,昨日刘屠户还一副看不上桂芬的样子,怎么到了今日就同意了。 “只是人家说了,让咱们都去吃宴席。”王婆子翻了个白眼:“你瞧瞧,人家这是多大的手笔,你们不想着我。我倒是想着你们了,待八月初十,过去吃宴席吧。” 说罢,王婆子就拍了一张红纸在桌上。 蓉绣怎么想都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也太仓促了。 不过若是宴席,去吃那也无妨,似乎也没有什么别扭的地方。 苏成奚将手搭在蓉绣的手上:“娘子,无妨。我一直在你身边。” 一听此言,蓉绣便也就释然了,纵然王婆子有什么歪心思,苏成奚在自己身边,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桂芬的婚事,之所以如此仓促,只怕还是为了王婆子的小心思,她巴不得自己的女儿早些嫁了,然后把聘礼都霸占了,好给元宝娶妻呢。 这样的心思,实在太过昭然了,夫妻二人便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到了初十这日。便跟着一起到了镇上,刘屠户在镇上虽算不得顶顶有钱的,但是他这些年来鳏居,也攒了不少银子。因此这婚事还真算得上是不错。 苏成奚和蓉绣,早就在席上落座了,旁边坐着的,也是苏家的亲眷。 不管是不是真的高兴。到了这一刻,脸上都是笑模样。 旁边的妇人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呵,王婆天天说自家的女儿多么多么好,如今竟嫁给了一个没人要的屠户,当真是可笑。” 她抬眸一瞧苏成奚在侧,便有几分不太自然:“成奚啊,你别多心……” “无妨。”苏成奚眸光十分清远:“小妹确实有几分顽劣,但是她嫁得也是她真心悦慕之人,只是这一点,也比很多管不了自己命运的人强上许多了。” 这妇人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晦暗之色,仿佛苏成奚所言,正好戳中了她的心事。 外头的乐声,十分讨巧热闹,一时间,刘屠和桂芬被拥簇着进了屋中,三拜过后。蓉绣却突然生出了一种怅然的羡慕,这羡慕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原主。 原主嫁进来的时候,除了一纸文书,便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几件薄薄的聘礼,和父母留给她的几件东西,寄人篱下之时。被家人盘剥,嫁入苏家,又被王婆子盘剥,蓉绣在为原主感觉到可怜。 王婆子脸上笑得像朵花,她喜孜孜地瞧着媒婆将桂芬送入洞房。而刘屠也很快就开始敬酒了,他一圈圈敬下来,终于敬到了蓉绣这桌。 此刻,他已经喝了不少,全身上下,皆是酒气,蓉绣便往后退了退。 却不想,刘屠十分失礼,竟先将酒杯举到了蓉绣面前,腆着一张脸道:“嫂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嫂子了,我一定好好待你。” 他竟然还伸出手,想要摸蓉绣的手。 苏成奚却直接拦在了刘屠面前:“妹夫,这杯酒,我喝了。” 他拿过了刘屠手中的杯子,略略喝了一口,便放了下去。 刘屠一下子怔住了,这和打他的脸,意思差不多,刘屠的眼睛一下子便红了,他面露怒容,手不自觉地攒了起来,便如要动手杀人一般,只是此刻,屠刀并不在他的手中。 “新郎倌儿,喝得差不多也就罢了。”登时便有几个人上来,若有若无地绊住了刘屠:“快些进去洞房吧,别闹了。” 谁料王婆子站起来,似笑非笑道:“身为嫂子,连一杯酒都不肯喝,当真小家子气。”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劝酒 旁边的人劝慰道:“王婆子,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今日成亲,图的是高兴,快让姑爷下去吧。” 刘屠本身力气就大,他立时推开了一旁的婆子,又倒了一杯酒,递到蓉绣面前。 那酒杯的杯沿儿上,似有一层隐约的磷光,蓉绣隔着众人看不真切,但是她知道,这杯酒恐怕有问题。 席上的人。除了那几个婆子,多数都在看热闹,苏成奚又拦在前头:“我家娘子不胜酒力,今日还是罢了吧。” 就算蓉绣已经再三推拒。那刘屠依旧锲而不舍,偏要蓉绣喝了这杯酒不可,他就这么一身悍然之气。 日日杀猪引得他身上多了一丝肃杀,这几个婆子纵然对他有所不满,也不敢上来再拦了。 唯有苏成奚还立在那儿,他眼神之中,透着一层薄薄的寒气,就连刘屠看到了这双眼睛。都不由得腿肚子打了一个颤,他正要退却,却不想王婆子竟拿了那杯酒过来,趁人不备揽住蓉绣的脖子,就要往下灌。 蓉绣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她的手肘下意识往身后击去,那王婆子被击中了肋下,嗷得一嗓子便叫了出来。 这才有了个缝隙,蓉绣赶紧撤身回来,拽住了苏成奚的衣袖:“相公,婆婆这是要干什么?” 她那小巧玲珑的模样,苏成奚不由得更生出几分怜惜。 然而刘屠看在眼睛里,不免更加眼红心热,更想将蓉绣得到手里。 蓉绣这么委屈娇怯地一说,一时间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瞧着王婆子,这强迫自己的儿媳妇喝酒,恐怕不是哪个好婆婆能干出来的事情。 一时间,村人们都看了过来,当着喜事的面子,大家也不想让王婆和刘屠太没有面子,反而拥簇着刘屠入了洞房。 没有了刘屠那气势撑腰,王婆子也变得有些局促了,她赶紧赔笑道:“我刚才那也就是图个热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真没有。” 蓉绣轻轻咬着下唇,她拿起刚才的酒杯,端详了片刻,上头果然有一点磷光,她便拿出了手绢,趁王婆子不注意,在杯沿之上轻轻擦拭了一下,又恍作不知地将自己的手绢收回腰间。 见刘屠进去了,几人又坐了下来,没人搭王婆子的腔,王婆子顿时便觉得很没有面子,只得到另一桌去了。 旁边的婆子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人道:“刘屠向来有些花花肠子。说不准是瞧上这小娘子了。” 这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听在了蓉绣的耳朵里。 另一头的婆子瞧见蓉绣神色不豫,忙推了推旁边的婆子:“胡说些什么呢,人家成奚是个读书人,只不过是不善于这些拳脚功夫罢了。” 这几个人说话阴阳怪气,一唱一和,苏成奚却一直神色宁和,抬起眼睛道:“二位婶子,成奚虽是个读书人,但若是有人说些胡话侮辱攀扯我娘子,我也是会时时拦在娘子面前的。” 他的手,一下子便按住了荣秀的手。 那两个婆子就算再想说些闲话那也是不成了。只好讪笑道:“成奚,这是自然,是我们两个失言了。” 几人便默默吃菜了,席上多得是肉菜,蓉绣吃得一直在犯腻歪,便赶紧饮了一口清茶,爽了爽口,她放下了筷子。 原主的胃简直可以说是小鸟胃了。啥都吃不进去,多吃一点,便有些虚不受补的症状。 看来得给自己开点药了,蓉绣正暗暗想着,却听到后堂传来一声惨叫,听来倒像是从新房那边传过来的。村长呼喝了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啊!” 大家赶紧往后堂跑去,只见新房之中,桂芬竟然跪坐在地上,脸上高高地肿起来,脸上挂着两行泪,哭得正伤心。 一旁的地上全是瓷盏的碎末。刘屠一脸厌烦地坐在桌旁,原来他刚才心里头的火一直都没有发泄出来,又瞧见桂芬生得粗壮,心情就更烦了。竟然直接就动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婆子纵然再偏心,也是心疼自己的女儿的。 刘屠冷哼了一声道:“她已经嫁给我了,现在就是老子的女人,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桂芬只敢嘤嘤地哭。满面泪水,随着她脸上的油光,慢慢地滴落了下来,蓉绣赶紧走过去,将桂芬扶了起来:“你这话就不对了,桂芬就算嫁给了你,她也是我家相公的妹妹,你还道她娘家无人么?” “小娘子,你怕是闹不懂,我这岳母,干了什么事吧。”刘屠丝毫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错,他直接对着酒壶的壶口将壶中酒全部喝了下去,醉劲儿一上来,眼前便模模糊糊的:“哼,要了我二十两银子的聘礼,一分钱都没还回来。就这样的媳妇儿,要了又有何用!” 就算再如何抠门儿,多数娘亲还是愿意给女儿一些钱的,可听刘屠这么一说,大家也就都听明白了。 众人的目光便像是小箭一般,刺在王婆子身上。 王婆子的面子半点不剩,只好温声相劝道:“姑爷,我这女儿一向是贤淑。我知道你心中不快,但还请你容谅一二,让我这女儿给你倒杯酒,你们两个莫要再吵了。” 桂芬也极会审时度势,忙站起来,将杯子捧了过来,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当真是惹人心疼。 瞧见这情势,蓉绣轻叹了一声,对这一世的女子来说,当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兴许是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刘屠纵然有再多脾气,此刻也不是发作的时候,便拿了酒杯一饮而尽。 桂芬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模样。 见自己的女儿和姑爷不吵了,那王婆子生怕丢人,赶紧将人往外头驱赶:“大家快去前头喝酒吧!” 众人也渐渐散了,待到午后,这宴席终于完了,苏成奚便携着蓉绣回家,片刻也不曾停留。 还未走时,王婆依旧在夸耀着,这新姑爷是多么好,多么善待自家女儿,想挽回零星半点儿的颜面,然而刚才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旧人旧事 待回到了家中,蓉绣便将自己的帕子取出来,嗅了嗅,又将帕子掷落在地上:“这似是什么香料,难闻得很,有些刺鼻。” 刚才她若是没有察觉,勉强饮了这杯酒,恐怕就真落入刘屠和王婆子的圈套之中了,她尚不知,那两人之间,生了多么龌龊的心思。 “娘子,今夜倒是热得很。”苏成奚将自己的外裳脱了。手中竟拿了一把折扇,只见那折扇上,竟然是一副水墨山水,瞧来着实好看。 蓉绣被这扇面吸引了:“相公。这上头的山水,是你画的么?” “是我画的,只是很久没用了。”苏成奚将折扇一合,抵在下巴上:“娘子,今日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相公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你一直挡在那刘屠面前,是以我半分也没有被伤着。”蓉绣轻笑道:“就算婆婆真做了什么,也不过是相公未曾想到。她能做出这样的事罢了。” “以后若无必要,我们便不再去了。”苏成奚站起身来,他望着天上的月亮:“快要到中秋了啊……” 蕲城本身也只是一座偏安一隅的城池,向来是天高皇帝远,因此倒还算平静。但蓉绣总觉得,外头恐怕已经风起云涌了。 “相公,明日我做些月饼,咱们拿到村里和镇上卖吧?”蓉绣瞧着天上的月亮黄澄澄的,一则想到了月饼,二则便想到了铜板。 话一出口,蓉绣竟然感觉自己有些俗了,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所谓人人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也不知道这天上的月亮,究竟在等待什么人呢……” “没想到娘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思考,只是不知这句诗从何而来?”苏成奚脸上起了好奇。 这可尴尬了,蓉绣不过是从小时候学的课本上随便想了一句和月亮有关的,信口念了出来罢了,她哪里有那么多风月情思。 “这个嘛……一位老诗人写得……我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蓉绣胡诌了过去。 “原来如此,成奚不由得心向往之。”苏成奚负手瞧着天上的月亮,眼神之中,竟然有着某种十分深刻的情谊。 若是原主怕是瞧不出这里头有什么的,偏生蓉绣这么多年红尘洗炼,正好能够瞧出那些情谊来。这般情谊,究竟是为了谁呢?蓉绣心头,骤然有几分难过…… 苏成奚的心中,恐怕还藏着一个人,想到这儿,蓉绣离开了窗口,反而走到了厨房,她取了许多枚红枣,洗干净之后,放到笼屉里蒸着,便开了火。 放在往日,苏成奚一定会过来帮忙的。但此刻,苏成奚就像是没有看到似的,坐在桌前,对着月光,缓缓地写字。 蓉绣死死地咬住下唇,她心里说不出有多难过来,只是看到了一个月亮,怎么苏成奚就变成这样了,那过去的几番浓情蜜意,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过了多一会儿,苏成奚才回过神来,他转眸瞧着蓉绣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竟有几分不好意思,赶紧走过来道:“娘子,我来帮你。” “不必了。”蓉绣冷凉的目光在苏成奚身上定了定:“我自己来就是了。” 苏成奚是个何等聪明之人,自和蓉绣搬来此处,小夫妻二人也从未红过脸,更别提有什么龃龉。 但就刚才这一会儿,蓉绣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苏成奚自然也猜出了几分:“娘子……我刚才想起了一位故人。你若是有兴趣,快坐过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怎么还要说给自己听呢……蓉绣一下子怔住了,看得出来,苏成奚心底坦荡得很,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 见蓉绣不挪步,苏成奚竟将蓉绣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他坐在一旁,拿起了自己刚刚写的字,只见上头竟是一封书信,蓉绣也瞧得七七八八。 虽有些字断不出是什么意思来。但大意是明白了,最一开始写得便是“怀明吾友”四字。 “前年中秋时分,我尚在皇城之中,便认识了一个朋友。我们两个抱负相同,相谈甚欢。”苏成奚十分诚恳:“未曾料想,刚过了仲秋佳节,我这朋友便染上了疾病。不多时便乘鹤西去。” 难怪这信中所用的语句,多是缅怀之语,这样也就能够说得通了,蓉绣不由得恼羞起自己刚才吃醋的模样了,她伏在苏成奚的肩头:“相公,不知你这朋友,是得了什么病?” 苏成奚的眉头微微一蹙,他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片刻过后摇摇头:“我不清楚。” 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对劲,恐怕苏成奚在这件事上,又有几分隐瞒,蓉绣轻轻搡了他几下:“相公,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咱们夫妻之间,真的要有这么多秘密么?” “这倒也不是。”苏成奚轻叹一声:“只是我也无法确定,我那朋友一直都好好的。这急病实在太过突然,其中恐怕还牵扯了一些别的东西,自那之后,我就离开了皇城。” 他的眼眸,流转过片刻光华,仿佛是想起了过去少年意气之时。 “相公,说不准我们还有机会回去呢。”蓉绣启唇一笑:“人生这么长,哪里说得准呢。是不是?何况相公还想尽了办法,炮制了玄武献碑,不就是为了来日么?” “娘子……”苏成奚的瞳孔再次明亮了起来:“说得也是,我释怀不少,感觉好多了。” “糟了,我的枣子!”蓉绣一下子反应过来,房间里头的枣香味儿已经过于浓郁了,她赶紧跑到了厨房,只见水汽氤氲。 蓉绣刚要伸手将笼屉拿下来,却见苏成奚手上垫着布已经上前了,很快,他便将笼屉拿到了一旁的案台上。 待热气散尽了,蓉绣取了两根筷子,和苏成奚一起,将枣核穿了出去,又拿来了面粉,和熟了的枣子混在一起,加入水,不停地揉着,直到成型为止。 这可是蓉绣为了做月饼准备的,她赶紧将和好的枣泥,放在水里镇着,而后伸了个懒腰:“好了,等明日我们就做月饼。” 第80章 第八十章 仲秋烧烤 夫妻二人回到了卧房,安然一夜好眠,未想到晨起之时,竟已经沾染了一夜凉露,落在草叶上,天气一下子就没有那么燥热了。 村中的货郎,便挑了两筐梨子,挨村叫卖,蓉绣也买了一些,一半熬成了梨膏,另一半则是煮成了梨汤,给来读书的小孩子们喝。 没过几日。便已经是仲秋佳节了,白日里,苏成奚去河塘中,捉了不少螃蟹上来。又捕了一尾鲜鱼,蓉绣则是将枣泥月饼拿了出来,几个小孩子没有不开心的。 倒还有小娃娃小大人一般背着手道:“蓉绣姐姐做的月饼,比我娘亲做得还好吃!” 蓉绣却一下子生出了奇思妙想,反正今日也无甚大事,不如和苏成奚来个河畔烧烤,她赶紧抱了些竹筒进门,撒着娇道:“相公。你且先将这些竹筒劈得细细地。” “这是为何?”苏成奚嘴上问着,另一头却动手了,他不过是拿着一把细刀,手起刀落的几下,便将几个竹筒分成了粗细有序的模样。 “这倒好!”蓉绣拍拍手,眼角眉梢全是喜色:“亏得我还多买了一斤五花肉,一斤前肘肉!” 她将肉取了出来,切成薄片,穿到了竹枝之上,又放入了木盆之中,加了些盐巴,八角,桂皮等等香料腌渍上。 蓉绣在屋前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小坑,将木头和枯草放了进去,架起了火。 此刻已经是申时,苏成奚饶有兴趣地瞧着蓉绣的动作,更觉得新鲜无比:“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咱们今晚烤肉吃!”蓉绣一下子十分兴奋起来:“相公,你将我穿好的肉拿过来。” 苏成奚自然依言行事,那锅里熬得是清甜的梨汤,自然也是被蓉绣盛了出来。 喝梨汤吃烧烤,简直是美滋滋啊! 蓉绣兴奋极了,她手中拿着五花肉。只见那油嗞嗞得被火烤了出来,香料的香气已经腌进去了,十分入味儿。 不多时,看那五花肉已经烤得十分香嫩了,蓉绣又往上撒了一点香料,旋即递到了苏成奚的手上:“相公,你尝尝,我保证你没有吃过这样的风味!” 苏成奚一嚼,这烤肉的味道,果真和他过去吃得都不相同,别有一番风味,且一串串的。自烤自吃,又方便,又随心意,这简直是个意外的惊喜了。 “娘子,你这是从何处学来的?”苏成奚不由得十分惊讶:“我实在没有想到,娘子在厨艺方面,竟有如此才思。” “这个嘛……”蓉绣又塞了一串到苏成奚的嘴里:“是个秘密。” 烤肉的香气,一点点弥散出去,不多时,便有不少村人瞧见了这里的火光,纷纷拥簇了过来。 “成奚,蓉绣儿。你们这是在干嘛呢!”村里的二牛哥扬声叫道:“我怎么闻着这么香呢……” 大家一过来方知,那十分勾人的香气,是从火堆上发出来的,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烤肉格外不同。 蓉绣站起身来:“大家都来了呀,我还做了点香辣蟹呢。” 她从屋内端出一个盆子来,是红白相间,十分勾人食欲的辣炒螃蟹。 一时间。大家都坐了下来,还有人带了自家的酒过来,亦有人瞧见蓉绣这般吃法,自己也生了兴趣,拿出了自家的肉,过来穿在竹条上,烤着吃。 蓉绣轻呷了一口梨汤,瞧着大家大快朵颐的模样,不由得面露笑意,等以后自己真去了镇上开酒馆,生意一定会很好,这里头透露着的。是对未来的希望。 几个青壮年,坐在苏成奚的身旁,他们一向都爱听苏成奚讲讲外头的世界,听听除了蕲城之外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蓉绣在一旁托着腮,自从来了这许多人,她都不须自己动手烤肉了。 “成奚哥,咱们一起出去闯荡闯荡吧。我听说,外头有许多人……都已经闹起事来了。”有个眉清目秀的汉子,说出来的话倒是分外大胆。 旁边有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蕲城离这儿这么近,蕲城卫又凶悍,平二哥的事情,你们忘了?” 此言一出,大家又噤若寒蝉,谁都知道,平二哥是被蕲城卫生生削去了一双腿的,这手底下的凶残,可见一斑。 “我们无非是随意聊聊,何必当真?”苏成奚一句话,解了大家的尴尬。 蓉绣却听出了这里头的门道,很明显,苏成奚有意在玄武献碑之后。揭竿而起,但现在火还未烧到蕲城,因此还需再等等。 只是这些话,蓉绣听了也就埋在心里,并不想说出来。“顾清,你也该娶个媳妇儿了。” 几个汉子调侃那生得清秀的男子:“听说镇上有家小娘子,格外喜欢你,你怎得一直不应允。” 原来那眉清目秀的男子。名叫顾清,倒是个十分符合的名字。 “男儿自当立业方能成家,我不急。”顾清的眼神,竟停在蓉绣身上一瞬,又转了过去:“何况,日后我是想闯出一番事业的,若是身畔有人,难免有诸多不便。” 这几句话说得也有道理,顾清眉眼清澈,说话也是缓缓的,倒是能让人听进去。“你从小体弱多病,真要是出去闯荡了,你爹和你娘得多担心?” 顾清身旁的汉子又摇摇头:“我可听顾大伯说了,已经给你聘了镇上那家姑娘。” “我不愿。”顾清虽然文弱,但是神色却异常坚定:“我心目中的女子还没有找到。” 几个汉子哈哈大笑起来,各自调侃了顾清几句。 苏成奚却久久都未说话,只见他眼中沉淀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似乎有几分遗憾。 如此情状之下,他只有可能是在为顾清遗憾,那究竟在遗憾什么呢? 蓉绣细思了片刻,却想不透这一层。 也不知大家笑闹了多久,待到子夜,大家各自回家了,留了一地狼藉。 刚才欢闹是欢闹,可变成现在这样,蓉绣不由得撇撇嘴,村人们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幸亏她早就圈了一小片地方,专门用来烧烤,才使得场面没有太过难看。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旧家 蓉绣赶紧收拾了一下,才上床休息,天上月亮洒下清辉,明日,应该是个大晴天吧,她终于陷入了梦乡之中。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依旧是日日都到田里,之前种的一小方元参,终于冒了头,只是药材若是一年就挖出来,那药效肯定不高,是以今年这些沙参,别想有什么收成了。 反倒是河塘中的莲蓬甚好,蓉绣取了上好的莲子,也时常拿到城里去卖。又是一笔收入,这一来二去,蓉绣攒了一些银子。 待到八月末,便是元宝娶翠花的日子了,也有不少村人议论纷纷。王婆子算是卸下肩上的重担了,自己的孩子该嫁得嫁,该娶得娶,闹得整个八月好不热闹。 酒席那自然是非吃不可得,这日早晨,王婆子坐在外头的竹椅上,笑得委实有些不堪。 蓉绣刚一起身,便瞧见了王婆子,便将头发随意一挽,走出门道:“婆婆。今日来又是为了何事?” “也没什么,人家都说蓉绣你手艺好,我当你婆婆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做得饭菜有多好吃,如今听人家这么说了,你小叔子元宝廿九成婚,你是不是该来帮帮忙?”王婆子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心里打得什么算盘,那当真是一清二楚了。 蓉绣倒也不生气,反倒是斟了一盏茶水,放在王婆子面前:“婆婆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我这个分家了的嫂子,没有理由为了小叔子做这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一听到分家二字,王婆子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分家分家,你天天就知道分家,过去那几年,咱们好歹也有些婆媳情分,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看那婚宴你也别想去了!” 蓉绣突然举起手中的帕子:“上次婚宴,婆婆和刘屠联手,想要灌我酒,还在酒杯沿上涂了这些东西,婆婆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呢,这样的婚宴,不去也罢!” 说罢,蓉绣就转过身:“婆婆慢走,蓉绣不送了。” 王婆子心头纵然有气,但也知道,就算是嚎几嗓子。苏成奚出来了,也改变不了眼下的情况,她也不能再发作了,只得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帘,落在苏成奚的桌案之上,他自然也起来了,外头传来的声音,一字不落地全部都听进耳朵里。 蓉绣推了门进来:“相公,婆婆怕是不会请我们去了……你……” “娘子刚才说得很是,断没有让嫂子忙活的道理,咱们不去凑这个热闹,那便也罢了。”苏成奚面上含笑:“娘子的口齿越发伶俐了,让人半分都讨不到便宜去。” “相公可是在取笑我么?”蓉绣的头微微一歪:“相公,眼下秋天很快就要到了。我想尽快把镇上的酒馆盘下来。” “娘子,这自然好,我这几日又画了几幅画,干脆拿到镇上去卖吧,卖得了钱,好给娘子盘下店面来。”苏成奚忙收拾了他的几幅画作,便往城里去了。 待他走了,蓉绣轻轻叹了一口气,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光是盘下店面,就需要上百两银子,遑论还要买各种材料,将酒馆好好经营起来。 思前想后,蓉绣想回家一趟,这个所谓的家。那便是原主的家了,原主自小父母双亡,一直都是寄住在表亲家中,幸好过世的父母,给蓉绣留了一笔家产,让她在表情家中,不至于过得太难。 但那几个表亲,亦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边盘剥着原主的家产,一边处处欺负着原主。算盘打得甚响,当真是半分面子,也没有给原主留。 最后的那笔嫁妆,还是原主这些年勉强留下来的,顶顶要紧的东西,如今也不剩什么了。 心下想定,蓉绣便出门了,她的表亲冯林氏,是住在隔壁村里的,如今也是守寡,养着一个儿子,也没什么出息,其他几家不远不近的亲戚,在蓉绣嫁人前,都不怎么往来了。更不必说如今的情形了。 蓉绣加快了脚步,她只想趁苏成奚回来之前,将一切事情弄妥贴了。 冯家甸便是原主的旧家,只见村口那小房子,已经换了人居住了。蓉绣心头不禁难受非常,原主的记忆中,娘亲是个十分美丽贤惠的女人,但只剩了浅浅的影子,反倒是娘亲日日咳嗽的声音。十分深刻。 “你……你是蓉绣?”身后有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叫出了蓉绣的名字。 蓉绣一愣,回过神来,瞧着眼前人,是个穿着长衫的书生,身上的衣裳洗得发白,面露菜色,看起来精神颇有几分萎靡不振,脸也清瘦得厉害,唯有一双眼睛十分大,映在蓉绣的眼底,不由得激起了一层涟漪。 这人名叫祁慕,乃是原主小时候的玩伴,也曾度过许多相依取暖的日子,若不是有祁慕在,原主过去的日子,当真是十分难熬。 “你……你如今还好么?”见蓉绣迟迟不答话,祁慕便有几分躲闪。 他这些年,已经看惯了村人的白眼,吃惯了苦头。便一时有几分害怕,生怕蓉绣和其他的村人一样,瞧不起他了。 “祁哥哥,我过得很好……”蓉绣目光潋滟,似是石榴花欲燃一般。 “过得好,就好。”祁慕正要伸手拉住蓉绣,可却又收回了手:“不成,不成,你现在已经是有妇之夫,我们两个岂能再像是小时候那般了?” 他是个拘泥于礼教的人。因此行事常常有所顾虑,蓉绣掩口一笑道:“咱们再如何说,那也是而是玩伴,就算是多年不见,情谊也还是在的。” 说来,祁慕在蓉绣还未嫁人之时,便已经去赶考了,说不准和苏成奚还是考得同一科呢。 只是看现在的模样,祁慕恐怕也并未考中,而且似是被磋磨了锐气,一双眼睛之中,连半点精气神都没有。 “祁哥哥,我这次回来,是来瞧我的表姨的,等我看过表姨之后,我们再说话。”蓉绣对祁慕这个人,是没有什么深重情谊的,因此说过话也就罢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坏心暗生 但祁慕却一直瞧着蓉绣的背影,迟迟不肯挪开眼睛,却也不敢追上来。 村头那最好的房子,便是冯林氏如今的居所,蓉绣瞧着那上了朱漆的小门,也知道冯林氏这些年过得不差,她缓缓往前走着。 不多时,她便走到门前,叩了叩门环,里头传来一个将醒未醒颇有几分慵懒的声音:“谁呀?” “表姨,是我,蓉绣。”蓉绣扬声道。 门内的人明显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过来开了门,不过露出一条小缝来,那人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原来是绣儿回来了,你这也不说一声。表姨如今有些不方便,你且先等等。” 那门一下子又阖上了。 蓉绣愣了片刻,她实在想不透,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但见冯林氏那双透着疲倦又有些兴奋的眼睛,似乎是刚行了什么不妥之事。 说来寡妇本就是流言蜚语最多的,难道冯林氏……正在想着,那门又打开了。蓉绣被一把拉到了门内。 只见冯林氏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外裳,一双眼睛里头,就像是有钩子似的,就算是对着蓉绣,那也是水汪汪的,充满了些莫名其妙的情愫。 冯林氏赶紧将门关上,又将手绢掖在腰间,方才拉住了蓉绣的手道:“绣儿,你既然要回来,怎么不和姨说一声?” 那双眼睛生得实在太妙,顾盼勾留,确实有趣,蓉绣展开笑颜:“表姨,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冯林氏脸上的笑意登时便消退了不少:“绣儿,你别是过得不好了,被人休弃了吧?” “这倒不是,只是想问表姨,能否借些钱。”蓉绣便将自己要在镇上开酒馆的打算,一一说了出来。 那冯林氏越听,眉头就皱得越厉害,片刻过后,摇摇头道:“你倒是心挺大的,难道你不知道。这没有上百两的银子,根本就拿不下来,何况我如今手头也不宽裕,如何能够接济你?” 这便是拒绝了,一点都不出蓉绣所料,蓉绣轻咬了嘴唇一下:“表姨,这钱借了,我一定能还给您,一年……不,只需要半年,我一定能……” “别说了。”冯林氏扬起了手,不停地甩着绢子。想让自己脸上凉快凉快:“钱不是我不肯借给你,是真没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寡居了多年,还要给我儿娶妻,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你说再多话,那也是没有的,再着说了,你嫁出去那么多年,没有贴补贴补我也就算了,如今反倒问我要钱了。” 话已经到了这份上。蓉绣咬了咬牙:“表姨,过去我爹娘留了许多家产给我,我也尽都给了表姨了,您养我那几年,其实根本就花不了多少钱,如今也该还回来了吧?” “你这丫头,说话可真不中听!”冯林氏冷笑道:“你给的那几个钱,能够干什么。光是养你我就花了多少?你还敢说?” 她嘴上又吐了几句厥词,一张脸上的肉抽搐了几下,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眼睛之中贼光一闪:“自然了,你想要钱,也不是不成。” “不知表姨想让我做什么?”蓉绣含着清淡的笑意,无论是什么,大概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且随我来吧。”冯林氏转过身走在前头,领着蓉绣穿过了前院,到了后院:“表姨这些年,过得很苦,若不是还有人能给我点花销。这日子就算是过不下去了。” “听表姨这意思……”蓉绣不由得迟疑了,若真有人给冯林氏花销,那人究竟会是谁呢? 没想到冯林氏将正屋的大门一下子推开,只见桌旁坐了一个满脸麻子的老头。不过他身上倒是穿着绸缎制成的衣裳,瞧来也算是极为有钱了。 “哟,这小娘子是什么人?”那老头用十分贪婪的目光瞧着蓉绣,便似要将蓉绣看穿了一般。 “这是我一门亲戚。手头上缺钱。”冯林氏笑得就像是一朵花似的:“也不想别的,你瞧瞧使不使得,若是使得,那就……” “表姨,你这是在说什么呢!”蓉绣一张脸登时失去了血色,她自然是看明白了,冯林氏打得是和王婆子一样的心思,只不过她自己自甘下作,又要拉着蓉绣一起罢了。 “绣儿,表姨这也是为了你好,人家钱先生,手里不知道有多少钱呢……你今日从了他,又不会少块肉,反倒还能得到钱……”冯林氏还想过来拉蓉绣的手,却被蓉绣一下子摆开了。 “表姨,我知你这些年。寡居不易,因此刚才言语之中,一直尊你敬你,没有半分别的意思,但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龌龊么?”蓉绣便想往外头走,她冷声道:“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做的!”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冯林氏见蓉绣不肯从了自己的意思。一时间更是生气:“哼,人家瞧上你,是你的荣幸!” 那姓钱的老人呵呵一笑,从袖中拿出了一锭银子,在蓉绣面前晃了晃道:“小娘子,别闹了,你若是从了我,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我不要。”蓉绣当即推开了门:“表姨,你这副样子,实在是让蓉绣心寒。” 说着她就要出门,没想到冯林氏力气还挺大,竟一把将她扯回了房间之中,脸上竟还有不少泪痕,瞧来似是蓉绣有多么对不起她一般。 “绣儿,你听我说,表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想让表姨立起那高大的贞节牌坊么?咱们女子有多苦,你不也知道么?你自从嫁入苏家,就未曾见过自己的丈夫,这和表姨是一样的。” 冯林氏瞧来当真是句句恳切,可蓉绣听在耳朵里,只感觉到恶心:“表姨,我从不认为,要立什么贞节牌坊,但我对我家相公全心全意,不想如此玷污自己的清白。” 她不停地想将手收回来,可是冯林氏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一下子便僵持住了。那老人还想再拿银子,门却一下子被人打开了,闯进来的竟然是祁慕。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玉佩 祁慕虽然瘦弱,但毕竟是个男子,他一把夺过了蓉绣的手,拉着蓉绣就跑,好容易跑出了冯林氏的院落,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刚才看你进了这门,生怕你有危险,所以才闯进来。” “若没有你,我怕是只能以死明心志了……”蓉绣噗嗤一笑:“瞧你跑得,满头大汗,这身体有点虚啊……” 她心头萦绕着淡淡的愁绪,冯林氏不肯借钱给自己。那恐怕是无人愿意借给自己钱了,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见蓉绣的脸色,因着刚才过于激动,染上了好看的玫瑰绯色。祁慕不由得伸出手,想碰碰蓉绣的脸。 蓉绣一下子回过神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我只是……”祁慕低下头:“没什么……绣儿,你若是过得不快活,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我不嫌弃你的……” 听这祁慕,原本是好意,但这说出来的话,可真不怎么中听。蓉绣的手合在一起:“祁慕,我知道你的心思,今日多谢你了,来日可以到我家来,你还可以和我家相公,谈诗论文,岂不美哉?”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是暗示了。 祁慕的眸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原来……他回来了……我还以为……” 不多时,他又抬起头来:“那我就只希望你每日都高兴了。” 说罢,祁慕便赶紧离开了,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今日这事闹得,不仅没借到钱,还差点被人所害,蓉绣拽了一根草叶,在手中揉了揉,只好闷闷不乐地往家中走去。 可刚走到一半,她就将手放在脖子上,一下子便想起来了,她手中还有一件玉器,那是嫁妆之一,也是原主的娘亲留给她的东西。 原主十分珍视这件东西,为了防备王婆子觊觎,便将那玉佩一直藏在香囊之中,不舍得带在脖子上。此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若先将这玉佩当了,等盘下酒馆有了钱,再赎回来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蓉绣便匆匆回了家,找到了藏在床铺底下的香囊,她将香囊拿出来,放在手里端详了一番,极为小心地将里头的玉佩拿了出来。 只见这玉佩乃是鱼形的,上头似有流动的鱼鳞一般,又像是水纹一样。看起来,应该能值不少钱…… 蓉绣暗暗下了决心。明日就去蕲城之中,将这玉佩典当了。 想到这儿,蓉绣将玉佩护在心口,喃喃自语道:“希望你不要怪责于我……” 快晚饭时,苏成奚终于回来了,他手上倒是一张画都没有了,他拿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娘子,这是今日卖画所得,虽不多,但我们攒一攒总是有的。” “相公……”蓉绣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手摊开:“这块玉佩,乃是我当日的陪嫁。我想将它典当了……等有钱了再赎回来。” 她有意隐瞒了这玉佩的特殊意义,可苏成奚一瞧,神色便凝滞了:“我娘一直盘剥你,时时向你索钱,这玉佩却被你保护得如此之好……显然,它对你来说,十分重要。” “是……是很重要。”蓉绣结结巴巴道:“可我想,我娘一定是希望我过得高兴。至于玉佩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罢了,没有什么比咱们两个过得好更重要的事情了,相公,我说得对么?” “可是……”苏成奚还想再说些什么,蓉绣突然将朱唇倾覆了下来,片刻过后,才松开道:“没有什么可是……相公……我想让你过得好好的,不用遭人白眼,不用……” “娘子,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这是你的陪嫁,你自己也有处置权。”苏成奚缓声道:“我也会多赚些钱,让娘子不用再过这样的苦日子。” 他眼神是那般认真,蓉绣却暗暗想着。和苏成奚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是愉悦的,就算是再多苦,她也熬得下去。 两人之间的情意。便又深了些许,不多时,苏成奚吹熄了红烛,便携着蓉绣睡下了。 可是这一夜,蓉绣睡得不怎么踏实,她似是梦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可又看不真切那究竟是什么,她便追着那影子往前,可无论怎么追,那影子都和她有一段距离,不知道过了多久,蓉绣倏忽醒了过来。 苏成奚那张俊朗的脸,正对着她,天畔已经泛白了,瞧来似乎是寅时末了,她再难安睡。索性轻轻用手拂过苏成奚的脸。 日子久了,两人便将彼此融于骨血之中,再难割舍。 蓦地,苏成奚突然捉住了蓉绣的手,并未睁眼,却露出一丝笑意:“我的好绣儿,想做什么?” 那声音低沉又有磁性,惹得蓉绣心头一动:“我只是想摸摸相公……” 这一句话出来。蓉绣的脸色更是鲜红如血,她赶紧抽手,却怎么也抽不回来:“你……这是做什么?” 苏成奚却又倾覆了下来,眼前既是昏昧,又是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大亮了,蓉绣扶着酸软的腰肢起身,梳洗打扮,锅里的红豆汤,是夜里熬好的,她盛了两碗,和苏成奚各自喝了,便一起往蕲城里去了。 没想到,刚到城门口,这周围的气氛就有些不对头了,只见数个蕲城卫站在门口,一一排查着过往的来人。 而城外的墙上,还贴了数张榜文,只见上头有几个人像,看起来似乎就是秦虎他们。 蓉绣不由得惊诧万分,说起来,秦虎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而且山寨一直隐没于山中,也未曾听说过他们闹出什么事来,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一步。 “你瞧着那榜文入神,是不是认识那上头的人!”蕲城卫冷喝一声,把蓉绣的思绪扯了回来。 “我……我没有,只是好奇那上头的人犯了什么罪过……”蓉绣赶紧低下头。 几个蕲城卫冷笑道:“那是最近在蕲城外的一伙流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蕲春王有令,若有所见者,通报消息,便可得百两银锭,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后半句话,是对着所有来往百姓说得。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典当 一百两银子,这可是个不小的诱惑,蓉绣怔忡了片刻,扬眸道:“守卫大哥,现在能放我进去了么?” 蕲城卫上上下下瞧了瞧小夫妻二人,点头道:“看你们没拿什么东西,进去吧。” 两人便一起过了城门,苏成奚含笑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如今瞧来,娘子真可以称得上是君子了。” “相公莫不是在取笑我?”蓉绣的眼波一横,她抿唇轻笑:“我才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一个小女子~” 此次进城,主要就是为了典当玉佩,蓉绣将自己的玉佩好好地攒在手里,这是原主极为珍视的东西。来日一定是要拿回来的。 站在金石斋前面,蓉绣仰头看着招牌,心一沉,直接走了进去。 里头站着的朝奉一瞧蓉绣和苏成奚穿得普通,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凝固了,瞬间变成了几分傲慢的模样,他自鼻子中,冲出了一声哼音:“不知二位要来典当什么?” “你瞧瞧这个。能值几个钱?”蓉绣将手中的玉佩,放到木栏旁,她是个十分果决之人,既然已经决定典当,那就绝对不会再犹豫。 那朝奉似有意,似无意往玉佩上看了一眼,瞬间打起精神来了,他拿了一块手帕,轻轻地将玉包在手帕之中,方慢慢地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不出片刻,冷笑一声道:“破旧水纹玉一块,一百两。” 这破旧二字和一百两牵扯起来,好像有点矛盾,但蓉绣实在没有想到,这玉佩竟然还挺值钱的。 “不知道小娘子这水纹玉从何处得来啊?”那朝奉抬了抬眼睛:“是要活当,还是死当?” “自然是要活当,来日我还是要将这玉佩赎回来的。”蓉绣忙跟了一声。 “活当的话,可值不了这么多钱。”那朝奉正拿了一张软绢出来,极其谨慎地将那玉佩放入软绢之中。 “且慢。”苏成奚的手指点在了软绢之上:“既然活当的钱还要少些,娘子,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蓉绣顿时会意,她盈盈笑道:“这样也好。一百两也少了些,咱们要的钱,恐怕还不够呢。” “且慢,且慢,小娘子这话是怎么说得,谁不知道我们金石斋,是整个蕲城之中,最为有名的典当行,别家也叫不出什么价格来了。”朝奉瞧来十分珍视这块玉佩,迟迟不肯松手,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这样吧,小娘子。就按照死当,依旧给你一百两,如何?” “刚才你若是这么说,我也就同意了,现在可不成了。”蓉绣十分坦白:“你如今这模样,倒像是在告诉我,这玉佩值钱得很,我越发不舍得当了。” 那掌柜咬了咬牙:“最多一百五十两,若是这个价钱小娘子还不肯放手,那就另去别家吧。” 蓉绣心头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自己可是活当,这掌柜的竟然还愿意加钱。难道他有别的心思? 可是钱眼下确实十分需要,蓉绣也只得道:“罢了,你把钱拿出来,再来一张当票吧。” 那掌柜的便封了三张五十两银票放到蓉绣的手中,又制了一张当票,盖上了印章,往前一推:“好了,小娘子。这活当也是有期限的,最多半年,你可记好了。” 蓉绣对自己的赚钱能力,很有信心,她点了点头道:“记得了。”便揽住苏成奚的手臂,一齐出去了。 银票压在身上,怎么想都感觉舒坦。 苏成奚瞧着蓉绣满目盈辉,她又是那般活色生香,不由得揽住了蓉绣的腰。 “相公,咱们去瞧瞧铺面可好?”蓉绣此刻全然沉浸在未来的规划之中,并未瞧见苏成奚眼眸之中的情意。 苏成奚心头不由得有几分失落,他一向是看淡人情世故。蓉绣却满是烟火气,他抬起头,却见金石斋的朝奉,眸光沉淀在蓉绣的身上。似是心中有什么盘算一般。 但那朝奉很快回过神来,拱手尴尬一笑,看这模样,原来他刚才只是发呆罢了。苏成奚暗想,这准是自己想多了,当即携着蓉绣离开了。 “怎么样,真的是那块玉佩么?”柜台帘子后头,有一个十分陈实的声音。 “这玉佩价值上千两……你想想一个村妇,如何能有如此贵重的东西?”朝奉凝神瞧着手中的软绢:“不若送上去,再看看吧。” 这些话,蓉绣没有听到,她此刻已经离开了蕲城,往镇上赶去。 镇上已经有了一家酒馆,生意一直都很不错,且已经开了很多年,最有名的便是其中酿得黄酒,苦中带着回甘,喝一杯整个身体都暖了。 就凭着这黄酒,蕲川酒馆兴盛了很多年。且这酒馆的地段非常好,就在镇中小街上,天时地利,全都被他占了。 蓉绣瞧着小街上的铺面,有卖药材的,卖各色布料的,还有些卖农具的。 不多时,蓉绣停在了一个铺面前。这铺子并不在好地段,都快要拐进小巷子里头了,也是门庭冷落,蓉绣往门内看去,只见几张冥纸飞了出来,落在蓉绣前头的地上。 这竟然是一家寿材店,难怪生意差得很呢……这样的店,就算是盘下来了,生意也绝对不会好吧…… 蓉绣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那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了,很快便有一股恶臭涌了过来。 只见一个面容清矍的老人站在门口,脸上挂满了皱纹,可偏生腰板如竹,直得很。 “怎么?要来买寿材?”老人直接开口相问。 蓉绣连连摆手,虽说她是唯物主义者,但也不想寻什么晦气:“我有些好奇,所以才看了看,抱歉,打扰您了。” 没想到那老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将蓉绣往后迫退了几步:“寿材店也是你能随便来得么?” “这……”蓉绣一脸尴尬,这老人还颇有几分不饶人的态势了,她只得后退。苏成奚却走上前道:“这位老丈,我娘子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店。” 他已经挡在了蓉绣身前,若是这古怪老人真要动手,苏成奚定会阻拦。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买下店铺 那老人审视着蓉绣,突然开口道:“看你这样子,怕是来瞧铺面的吧。” 这老人的目光还真有点厉害,蓉绣微微一吐舌,点头道:“您老怎么知道的?” “你刚才在这附近瞧了半天了吧。”那老人凑过来:“看了不少店面,身上有蕲川酒馆的老酒香气,还有药材铺的味道。” 没想到这老人的嗅觉竟然如此灵敏,蓉绣不由得心生敬仰:“您这鼻子真的可以……” 老人的鼻子灵敏,眼睛又能够看得通透,属实难得。“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我这个店面。” 老人负着手,脸上是极为得意的笑意。 蓉绣这回算是彻底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寿材店的店主,为何要将这店铺卖给自己。 老人觑着蓉绣的神色:“说起来,我的命不久矣,也没有什么后人。以后外头流血漂橹,尸山血海,我到时候就干不了这行了,与其自己留着,还不如卖给你,你也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话虽如此,可这前身毕竟是寿材店,就算是开了酒馆。也没有会想来吧……蓉绣十分为难道:“老人家,不是我毛病大,只是我想开的,是酒馆……这个前后反差……有点太大了,我觉得,大概没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在寿材店里喝酒吃菜吧?” “你想开酒馆?”那老人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他咽了咽口水:“小娘子,不瞒你说,我最爱吃各色美食,你要是开酒馆,这店面,我七十两银子就卖给你,怎么样?” 七十两,那至少是省了一半啊,若是自己能拿出些银子来,好好将这儿装修一下,那瞧起来,也不会差吧,日子久了,谁会记得这是一家寿材店? 蓉绣渐渐快要说服自己了。 “娘子,我倒是觉得这店面也使得,只要打扫干净了,也可以用。省下来的钱,我们还可以买些食材等物,你说呢?”苏成奚无疑是往前推了蓉绣一把。 蓉绣想到此处,也下定了决心:“老人家,七十两也多了些,毕竟你这是寿材店,我还要额外拿钱出来重新修饰一番……” “你说得也有道理……”老人来回走了两步,脸上则是悦然的笑意:“这样吧,若是你留我住在这儿,我就只收你五十两,如何?” 这事儿倒没有什么难处,以后酒馆要是真开起来了。晚上总要留一个人在这儿看着的,这老人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可说是解决了蓉绣能够想到的所有问题。 “既然如此,那就成交了。”蓉绣喜悦极了,立时和这老人立了文书,又签了地契,接下来,便是去找里正,将这文书另抄录两份也就是了。 自从上次发生了杀良冒功的事,蓉绣就对里正和耆老生出了意见,又想起他们那日躲闪的眼神,蓉绣只觉得此事多多少少和他们两人有关。但又找不到什么证据,何况那些苦寒戍已经被苏成奚劝服了,再寻根究底,似乎有些不妥。 里正倒是一直认得蓉绣和苏成奚,瞧着那文书,脸上不由得皆是笑意:“怎么,你们两个倒是想来镇上卖寿材了么?” “呸呸呸,才不是呢。”蓉绣眼眸一扬。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我们是要买了这店铺,来开酒馆。” 此言一出,里正都愣住了:“用寿材店开酒馆?” 这怎么想,生意都不可能好的啊,里正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蓉绣,又看了看苏成奚,长叹了一声道:“你们有这心自然是好的,只怕这生意。” “里正,且请你誊写文书吧。”苏成奚淡然一笑,眼神之中,全是对蓉绣的信任。 里正也不多劝了,很快就誊写好了文书。至此,那间寿材店,明明白白是苏成奚和蓉绣所有了。 小夫妻二人也不磨蹭,赶紧回到了寿材店。将门全部卸了下来,阳光透了进来,只见里间还放着几口薄棺,瞧来甚是不吉利。 蓉绣轻嘶一声:“老人家。这些寿材,可有人定下来了么?” “没有没有,我看干脆劈碎了,一把火烧了干净。”老人似是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代表的意义,他甚至还皱着眉头道:“你们叫我桐伯就成,老是老人家老人家的叫,都把我叫老了。” “好好好。”蓉绣勾唇一笑:“桐伯,灶台在后头吧?” 桐伯也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便拿了一根水烟袋,美美地抽着,丝毫不管这店里的东西了。 “我先把这些东西清理出去。”苏成奚手起斧落,不多时便将木材全数劈开了,又抱到后面灶台下,直接烧了一锅开水,蓉绣又去找了镇上烧砖的匠人。排了一地的青砖,将原先的泥土地掩盖住。 这么多年香烛烟气熏染,将内间的墙壁几乎染成了黑色,苏成奚又去请人上新的草泥。 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后堂有一张小床,没想到桐伯竟然先占了,还腆着一张脸笑呵呵道:“你们年轻人身体好。我这个老头子身体不好,所以我睡床,你们就睡地上吧。” “桐伯……你……”若不是看桐伯这个瘦竹竿一样的身体,蓉绣真想冲上去揍这老头一顿。 “罢了,娘子,我们在外间对付一夜吧。”苏成奚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铺在地上,便揽着蓉绣睡下了。 这地面实在是硬得很,蓉绣睡了三个时辰,若不是苏成奚用他自己的身体当成肉垫,蓉绣早晨一起来,怕是要睡得满身酸痛了。 早晨一起来,苏成奚在店中瞧着青砖铺设,草泥涂墙,而蓉绣则拿着银子出门了,她今日要将后面的灶台间拆了重建,弄得宽大一些,再就是要填几张桌子。 蓉绣正在街上走着,便见一个卖花的小丫头,手上拿着八月里最娇黄的桂花,一段幽香气缓缓传了过来,她恍惚回神,扬起手道:“小姑娘,你且过来,你这花儿是从哪里来得,可是自己摘得?” “这是自然。”小姑娘的眼睛笑得似月牙一般:“姐姐要买么?”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苏记酒家 “你看到街头那家铺子了么?”蓉绣伸手一指。“桐爷爷的寿材店?” 小丫头脑袋微微一歪。看来这个寿材店还真是人人都知道啊……蓉绣一时间有些无语,但她还是赶紧道:“以后每隔三日,你便采些花儿,送到那里去,可以么?” “这也不是不成……”小丫头点点头:“可是……我有些害怕……” “你放心吧,那里很快就和原先不一样了。”蓉绣先买了一支桂花,轻轻嗅了嗅,幽香沁人。 接着往前头走,蓉绣又寻了个木匠,定了一批新的桌椅,买了些胆瓶,待一切备办好之后。她才往回走。 却不成想,铺子外头竟站了不少人,大家指指点点,瞧起来像是在看热闹一般。 而房间之中的苏成奚。就像是没有看到一半,依旧用墨斗和细线比照着,将青砖一块块铺设好。 “这怎么回事啊,桐伯的寿材店被人给盘下来了?” “瞧这模样,以后大概是不卖寿材了……” 听了大家的议论,蓉绣大大方方走到众人中间:“我要在此开个酒馆,诸位以后捧个场啊。” 她的声音便如山野清风一般,可众人一听。立时全都散了,把沾上了晦气。 蓉绣倒也不气馁,她提起裙边,回到了里屋,只见青砖已经快要铺设好了。 此刻余暑未消,蓉绣便擦了擦苏成奚的额角:“相公,且先歇歇吧。” “不妨,等我全弄好了再说。”苏成奚不断地往前铺着,终于将整个房间的青砖铺好了。 再加上几个匠人的辛苦劳作,三天之内,整个店铺就焕然一新,完全瞧不出过去是干什么的了。 蓉绣又请人将后院的墙敲了,另给桐伯开辟了一个小地方,可容一张床一张桌子,桐伯可以清净休息,而后堂大部分地方,改成了后厨和储藏之地。 九月初时,整个酒馆终于成型了,只差一个招牌,蕲川酒馆的名字在前头,若是不好好想想,只怕食客们依旧不会来。苏成奚和蓉绣苦思几日,最终还是蓉绣想定了名字,就叫苏记酒家。 那四个字的招牌一挂上去。镇上原本就好奇的人,此刻更是围在门口,瞧来瞧去,跃跃欲试,可却就不进门。 而此刻的蓉绣,则将新到的桂花,移入胆瓶之中,随手布设在了内间的几个地方。 蓉绣在酒馆门口放了一张桌子,上头放了一口大瓮,见围得人越来越多了,她扬声道:“诸位,这瓮中的桂花汤圆。是我新做的,诸位可以试吃一下,不收钱的。” 一听说不收钱,众人全都围了上来,蓉绣便往各个碗中,盛了几个汤圆,大家拿了碗就到一旁吃着,好不热闹。 那汤圆是用了上好的糯米,抱着蓉绣自己制成的桂花馅料,煮制而成的,入口清甜,犹有回甘。伴着若有若无的花香,不少人吃过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便直接进了酒馆之中。 苏成奚此刻则将菜牌挂了上去,店面小,蓉绣刚好忙得过来,还真有人尝试着点了几样小菜,蓉绣便使尽浑身解数。将这几样小菜做好。 一日之中,流水竟也有了几两银子,她亦知,想凭这些雕虫小技,赢过那已经在镇上开了多年的蕲川酒馆,是痴人说梦,但她务求能让每个客人,都记得这清雅怡人的小小酒家便好。 到了晚上,苏成奚搬出几个泥炉来,而蓉绣则拿出了一个巨大的木盘子,上头全是切好的肉片,客人自可以用这些肉片。贴在泥炉上烧烤一番。 这般新鲜的吃法,又吸引了不少人,待到亥时末,蓉绣才打了烊。清算一天账目,没想到,这一日下来,蓉绣赚了三四两银子。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出一个月,便能够赚回一百两。 她正自欣喜,却听到外头传来幽幽的哭声,蓉绣的脑袋嗡得一声,这大半夜的,会是谁在外头哭…… 苏成奚倒是不怕,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自有浩荡之气,便推开门。 只见竟是个生得十分俏丽的女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麻布衣,前头放了一张草席子,似是裹着一个人。 “这位姑娘,我们已经打烊了,你这是……”苏成奚拱手一礼。 那女子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一脸不解道:“这不是寿材店么?” “姑娘,此处已经变成苏记酒家。”苏成奚伸手一指招牌。 那女子却有些赧然地低下头:“公……公子,我不认得字,对不起……我爹爹生了急病,如今我也只有卖身葬父了……” 她那双杏眼,在冰凉的月色下,格外惹人怜惜。 蓉绣听到了动静,便走出来。只见那女子头上别了一根草标,又看旁边的破草席子,她也明白了七八分:“姑娘,镇上应该还有别的寿材店,不行便将令尊送去义庄吧……” 那女子连连点头,又满面悲戚道:“这位娘子,我如今挪不动我爹爹,可否让我再次待上一晚,明日早晨,我再请人搬动爹爹……” 这倒是让蓉绣犯了难,放在平时,这女子如此说,她也就同意了。 可苏记酒家刚刚开门,要是明日早晨,有人瞧见这尸体,难免会想到过去这是寿材店,这个印象一旦根植在人心里,那可就难改了。 “这……不是我不收留你……只是你在这儿,难免会影响酒家生意,相公,不若你帮帮这姑娘,将这草席,挪到那边吧。”蓉绣指着镇中的大榕树。 苏成奚自然不会反对,他立时便要动手,没想到店里传来沉闷的咳嗽声,只见桐伯砸吧了一口水烟,缓缓走过来:“我来吧,过去这样的事儿,也是我做惯了的,你们小两口忙了一天,快去歇息吧。” 桐伯直接将草席连同里头的尸体背了起来,大步流星,直接送到了榕树下头,那女子千恩万谢,复又跪坐在草席旁边,不住抽泣。 “这小丫头还挺可怜的,卖身葬父……这世道……哎……”桐伯叹息着,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蓉绣的眼睛,却倏忽间明亮了起来。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鸡汤馄饨 蓉绣瞧着那女子,笑意融融:“姑娘,你可愿到我家酒馆之中当个帮工,工钱照样给你,你的父亲,我会帮你好好料理安葬,你看如何?” 这些话她刚才一直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其实是因为蓉绣的想法不同,在她瞧来,卖身葬父,多多少少有些以身估价的嫌疑。 所以这句话。其实也算是一句试探,女子抬起一双泪眼,她点点头道:“若是姐姐你肯帮助我,我一定好好干活。不负姐姐的恩情。” “既然如此,这倒好办许多了。”蓉绣拿出了十两银子塞到那女子手中:“明日你寻个寿材店,然后将你父亲好生安葬了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珮。”女子赶紧将银子收好,她小心地护着草席。 蓉绣瞧着天畔似有浓云,只怕这一夜要下雨了,她沉吟片刻道:“那旁有个草庐,你今晚去那里对付一夜吧。”云珮连连点头。 安排好了这一切。蓉绣便和苏成奚回到了店中,他们已经在店里睡了几夜了,今天也只能暂且凑合一下。 这一夜,果然下起了大雨,轰隆雷声伴着雨声,整夜没有安生的时候,蓉绣被吵得睡不着,索性睁开了眼睛。 却见苏成奚也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瞧着蓉绣道:“娘子睡不着么?” “看来相公也似睡不着。”蓉绣掩口一笑:“外头的雷声太大了,也不知道云珮如何了。” “娘子倒是慈悲。”苏成奚轻轻将蓉绣鬓边的头发挽至耳后:“只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我倒是相信,人力定可胜天。”蓉绣唇角一勾:“相公若是真信天命,就不会筹谋那么多的事了。” “娘子倒是随时能够看穿我。”苏成奚朗朗一笑,在蓉绣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好了,快些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呢。” 卯时三刻,苏成奚便起身了,他得去街市上买新鲜的食材,而蓉绣则是烧火起灶,她昨晚就和好了面,专等早晨起来,捏些小馄饨。 她已经观察了很久了,整个蕲城附近,十里八乡,好像还没有人做这样吃食的。 馅儿是蓉绣着意选好的。半肥半瘦的肉切得细细的,只需少许,再加上河虾捣成细茸状,和在一起。 只可惜此刻不是吃韭菜的好时节,春韭是最好的,已经到了秋日,那便老得不可吃了。 蓉绣拈起面皮,在夹了馅料的筷子上一旋,手指便似拈了花一般,很快就将馄饨给包好了。 不多时,木盘之中就装满了捏得小小的,十分精巧的小馄饨。 见苏记开了门。倒是有不少早晨去地里的农人,瞧见了从苏记冒出去的丝丝袅袅的烟气,再加上那沸起的鸡汤味道,几个农人便进门来了。 自然,这一切都是蓉绣提前想好了的,她扬眸浅笑道:“几位想吃点什么?” “小娘子,那锅里煮得是什么?”先说话的是位老大伯,眼神中满是好奇之色。 “这是煮馄饨的高汤,几位先来几碗吧?”蓉绣笑嘻嘻道:“我保证,吃了这个,干一天活儿都有劲儿!” “真的假的?”几个农人似是都不相信:“多少钱?” “十个铜板便也就够了。”蓉绣要的钱不多,河虾本就是自己捞来得。那点肉也不贵,走得就是薄利多销的路线。 几个农人各自排出了钱来,都想尝尝这所谓的馄饨,究竟是什么味道。 蓉绣赶紧将馄饨下锅了,三滚之后,清鲜的味道便涌了出来,蓉绣将馄饨各自盛到碗里,又加了鸡蛋皮丝等物事。各自端到了几个农人面前。 大家便就着碗喝了起来,那滚热的馄饨落入肚子中,又香又鲜又烫,果真是好吃极了,让人恨不得将舌尖都咬下来。 苏记酒家早晨就有客人了,外头过往的上工的,去田地的,去城里买卖的,都瞧见了这一幕,大家便各自都走了进来。 蓉绣便也就忙了起来,可惜店面小,有不少人只能在外头蹲着吃。鸡汤馄饨实在太过好吃。还不等半个时辰过去,一木盘子的馄饨也就全卖光了,丁点不剩。 一早晨,蓉绣就净赚了不少钱。尚有许多没排上号儿的,只好眼巴巴地瞧着蓉绣。 “诸位,还请明日再来吧。”蓉绣可不想一天之中,就满足大家所有的需求。所谓来日方长,就是这个道理了。围在门口的人,也只好各自离去。 此刻苏成奚也回来了,手里头已经拿了不少东西,还沾着露水的各色菜蔬,以及最新鲜的肉,还有猪心猪肺等等,他将这些食材放到后厨,旋即擦了擦汗,坐在桌旁。 他刚一坐下,蓉绣就端了一盏茶,放在桌上,轻笑道:“相公辛苦了,先喝点茶,润润喉咙吧。” 只见里头飘了几片薄荷叶,苏成奚便呷了一口:“倒是有几分爽甜的口感。” “这是我用薄荷叶和一点冰糖熬得。一会儿咱们就吃饭。”原来蓉绣早就给苏成奚格外留了一些馄饨,只是这些用得馅料很足,比刚才那些馄饨,可不知道足上多少倍了。 小夫妻二人香甜地吃过早饭,便又要开始一日的生意了,中午时分,蓉绣便煮了一大瓮的红烧肉,那肥美的香气一点点逸散出去。又引了不少食客到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苏记酒家,并没有上好的老酒,这一点,便引得不少爱喝点老酒的人,感觉有些遗憾了。 未至晌午,酒家中就坐了几个人了,蓉绣在后厨热火朝天地干着活计,前头的苏成奚便为每张桌子都斟上茶水。 瞧着苏成奚这般模样,蓉绣心里甜丝丝的,可她又生出了旁的念头,似苏成奚这般的人物,原不用做这些事的。 他本该好生念书,准备下一次的科考,如今却被自己绊在这里,她可从未问过他,以后是如何打算的,未免有些不公平了。 蓉绣正想着,却见云珮走了进来,只见她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素棉衣裳,手上也十分干净,显然是要来帮忙的。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食材生意 “姐姐,我来了。”云珮抿着唇,她一进来,就招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如今干净整洁,当真是惹人怜惜。 来这儿的食客,有不少也是被蓉绣的容貌招引来得,但得知这是一家夫妻店,众人还都有点失望。 此刻又看到了个如此姣美的女子,比蓉绣虽有所不足,但也绝对是极好看的了,大家又提起精神来。 蓉绣赶紧招招手:“快进来吧。这儿有好多活儿呢……” 后厨还有许多菜蔬没有清洗,各色食材都需要处理。 幸好云珮还真是个手脚利落的人,她便给蓉绣打着下手,一道道菜挨个儿摆上桌子。食客们倒也是各自欢喜了。 蓉绣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只是一中午,她就累得不成了,原主的身体太差,一直忙碌,确实让她有些吃不消。 见蓉绣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苏成奚赶紧进来道:“娘子赶紧去歇歇吧,现在不忙了。我来应付吧。” 蓉绣便搬了张竹凳,在后头坐着,以手托腮。 云珮也似一只穿花的白蝴蝶似的,堂前堂后的忙碌。 不多时,终于送走了中午的最后一位食客,也已经是未时了。 蓉绣这才有时间吃点饭,幸而秋风徐徐,蓉绣吹着小风,吃了一点饭,她感觉自己有些眩晕,须得吃点养血的药材才是。 只是后腰一直酸软,约莫着这样子,只怕是葵水。 蓉绣苍白着一张脸,满身都是倦怠和疲惫,苏成奚瞧见这模样,他竟然直接立了门板,轻声道:“娘子,今日就先罢了,我们回家吧。” “唉……”蓉绣苦笑道:“回家倒是好,但是晚上咱们还得开门不是?” “我说了,今日就先罢了。”苏成奚不由分说地背起了蓉绣,他转头对云珮道:“云珮姑娘,今日就先如此了,后堂有被褥。还有桐伯,你晚上就安心睡在这儿吧。” “这……苏先生……”云珮轻轻咬着唇:“我瞧蓉绣姐姐身体不好,我愿意和你们回去,照顾蓉绣姐姐。” 这说出来的话十分情真意切。 苏成奚便只好嘱咐了桐伯几句,这才离开了。 从镇上回到家中,也没用多少功夫,自家屋子在河滩旁,自然要阴凉舒适得多了。 那云珮一瞧见这屋子,一下子就惊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道:“好姐姐,你们家这屋子真好看。” “你瞧着好看么?”蓉绣扬眸一笑道:“这也是费了好多功夫才建成的呢。” 她一回到家中,便感觉呼吸顺畅了不少。便吃了两颗红枣,揽了纱衣,在床上半靠着。 苏成奚也没停下,烧了些红糖姜汁水,端到蓉绣面前:“好绣儿,快些喝点水吧。” 看到这一幕,云珮眸中不由得露出羡慕之色:“没想到苏先生对蓉绣姐姐这般好。” “这……这都是相公的心意。”蓉绣脸色微微绯红:“云珮,你也坐吧。” 可那云珮眼神中,竟不由得露出戚戚之色:“可惜,我爹爹原先待我也很好的,可是此刻,他已经埋在黄土之中了。而天下之大,我竟没有半点容身之处。”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是到了我们这儿来么,你放心吧,以后只要有我们的一口,就有你的一口,断断不会让你无处可归的。” 蓉绣扶着苏成奚的胳膊坐了起来:“相公,我倒是有个想法。咱们在酒馆后堂,再填一张床吧,让云珮能在那里住着,晚上的生意,就交给云珮和桐伯,我看她做得还成。” 原来晌午之时,蓉绣一直在瞧着云珮的做派,云珮为人十分踏实,桐伯又是个极有心思的老人,无论做什么都做得很好,让他们两个包揽晚上的生意,一则能让他们多赚些钱。二来也可以分担一些压力。 “这自然好。”苏成奚并无半分反对的意思,他又舀了一勺糖水,放到蓉绣唇边:“娘子多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才是最要紧的。” 夫妻二人正咬着耳朵。小声说话,外头却又传来了声音,似是云珮在和什么人说话。蓉绣精心细听,似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蓉绣姐姐正在休息。你们别……”云珮还想再拦,却不想人已经闯进来了。 这一瞧,蓉绣就明白了,来人正是王婆子和翠花。 “哟,蓉绣啊,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在镇上开了酒家么?怎么这会儿在家休息呢?”王婆子话里话外,阴阳怪气。 “婆婆若是真不知道我回家了,大概也不会来家里找我吧。”蓉绣婉声道:“婆婆何必故作不知呢?” 王婆子似是有了翠花在一旁,气焰也高涨了不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苏记酒家怕是需要不少食材吧?” 原来是盯着这桩生意来得,苏成奚和蓉绣对望一眼,两人脸上皆是明了之色。 “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苏成奚自帘子中出来,坐到外间的桌旁,倒了三杯茶水。 翠花手中扬着手绢。瞧也不瞧王婆子一眼,反而自己先坐下:“大哥真是爽快,那我也就明说了,元宝在蕲城各个村镇之中走得多了,手里也有不少新鲜食材,苏记的食材还是交给元宝吧,咱们自家人,元宝也可卖得便宜些。” “若我记得不错。小叔子前年就因为卖得东西不干净,差点叫人扭送到官府去吧?”这全都是原主的记忆,蓉绣赶紧扬声道:“只怕如今本性难移,我们这是小本生意,刚刚将酒馆开起来,真出了什么事,只怕担待不起。” 苏成奚离家这许多年,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蓉绣此番也是提醒。 谁料那王婆子冷笑道:“那可都是上头的人欺负了我家元宝,不是元宝自己想如此的,你一向不会说话,真真是可笑极了!” 翠花眼波流转,她今日打扮得十分娇艳,唯有眼神之中,皆是飞扬神采:“嫂子,不是我说,这苏记酒家,上头毕竟还是苏家的名头,大哥都没有说什么,你先开口,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啊。” “弟妹不也是越过了元宝,过来和我说话么?”蓉绣自然不肯退让。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元宝上门 翠花一扯自己的绢子,脸上皆是不高兴的神色:“瞧嫂子这话说得,我的意思,自然也是元宝的意思。” “那我家娘子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苏成奚疏朗的声音横插进来:“元宝想做生意,那自然是好,只不过我要好好看看,他能将生意做成什么样子再说。” 没想到王婆子竟然直接留出了两行眼泪:“哎……你说说,你在外头那么多年,要不是有元宝的接济,娘可怎么过哟,没想到我养你养了这么多年。让你采买你弟弟的食材都不愿意,我这娘亲当得,怎么就这么难堪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起来当真有些难看。 “婆婆。话不是这么说得,我家相公虽在外头多年,他读书入仕都需要银子,可是他还坚持往家里补贴嚼用,反倒是小叔子,这么多年,婆婆有多纵着小叔子,都是被我看在眼里的。” 蓉绣起身。扬起帘子来:“小叔子吃得穿得用得,无不是婆婆亲手挑选过得,婆婆厚彼薄此也是一贯的。” “哎呀,就这么一点小事,提那些旧事做什么。”王婆子生怕蓉绣再说些什么,赶紧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总之我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咱们自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苏记酒家的食材,还是多用元宝的吧。” “这样吧,婆婆,我们公平些,不若让小叔子拿些食材我瞧瞧,若是真的好,用也不是不成,只是咱们都是明白市价的,这市价我要打一半的价钱。”笑意在蓉绣的唇角绽放了:“毕竟咱们都是自家人,若是不给我便宜一些,似乎是说不过去吧?” 这叫做反其道而行之,一时间,王婆子脸上青白不定,反倒是翠花霍然起身:“嫂子这话也是有理,婆婆,就先让元宝拿些食材过来瞧瞧吧。” 蓉绣却有些怔愣。她还道王婆子和翠花,都是过来占便宜的,没想到翠花眼中是极为认真的神色。 这也就是说,翠花当真是来谈生意的,一来一去,蓉绣对翠花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 只见那王婆子一直拽着翠花的袖子,似是想说什么事又说不出来一般,继而一拍大腿:“罢了罢了,就让元宝拿来瞧瞧吧!” 她便拉着翠花一齐离开了。 蓉绣这才松了一口气,曼声道:“相公,我瞧着弟妹似是有理有据。我觉得她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 “我看她举止质朴,眼神真诚,确实真想谈成这生意的,那就等元宝过来瞧瞧吧。”苏成奚也点点头。 云珮见插不上话儿,只好百无聊赖坐到一旁,轻轻摇着蒲扇:“姐姐,晚饭就让我来做吧?” “云珮,不知你年纪几何?”蓉绣扬眸一笑。 “我十七了。”云珮不知怎么,竟害羞起来,略略低下了头,到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多多少少。自有怀春之情,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蓉绣今年也不过十八岁,生辰还未曾过呢……“啊,对了,姐姐,我瞧着咱们酒家中的酒,似是有些普通……” 云珮突然回过神来:“不瞒姐姐说……我爹爹原先是静河村酿酒的,只是家里上回被泥流给冲垮了。爹爹又染上了急病,所以一直以来,就这么拖着,才到了这一步……” “竟然如此么?”蓉绣倏忽反应了过来,若是云珮家是酿酒的,兴许能提高不少酒的品质呢,想到这儿,她露出笑意:“你若是愿意,可以将酿酒的方子卖给我……” “苏大哥,姐姐,话不能这么说,若是没有你们收留我。我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酿酒的事,就交给我吧。”云珮直接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满是愉悦之色。她总算是找到了一点自己的价值,自然是心情大好。 到了傍晚,元宝终于来了,他手里提了两大包东西。似全是食材。 没想到,元宝一抬眼,就瞧见了云珮立在门口,那般俏模样,让他不由得愣了半天,复又回过神来,脸上挂着笑意道:“大哥,嫂子,你们看看,我这可是从各地搜罗来的,最好的食材,保准你们看了一定说好。” 他倒是滔滔不绝,自卖自夸个不停。 蓉绣便将纸包一个个打开,果然里头的食材确实不错,而且十分干净,品质也极好。 “怎么样。大哥,嫂子,是很不错吧?”元宝也在外头闯荡了几年,看人下菜碟的功夫也练就了不少,他一瞧蓉绣的神色,便也知道这事儿成了不少。 却不想蓉绣缓缓将纸包推了过来:“这些食材确实不错,但是我依旧不能买。” “为什么?”元宝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嫂子,你和我解释解释。你还在哪里看过这么好的食材么?就算是镇上也没有人卖吧?” “问题就在这里。”蓉绣淡然道:“你这些食材如此之好,想来价格不菲,若是真用来做成了酒菜,只怕镇上的人也是买不起的,这个中的道理,你恐怕也明白得很。” “这……我……”元宝被戳破了真相,脸上顿时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 蓉绣却缓声道:“这些食材,恐怕是你上回出去买来的吧,买的时候你并未想到,镇上少有人能吃得起,买回来之后,你却发现了此事,因此这些东西一直搁置在你手里,眼前这些,应该只是仅有的还未腐坏得罢了。” “你不买也就算了,凭什么这么说。”元宝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我的食材,没有坏的!” “是么?你瞧这燕窝,虽然莹白如玉,但全都是边缘部分,你若是想谈成生意,肯定是拿出最好的部分来给我看,但这绝对不是最好的部分。” 蓉绣伸出削葱一般的手指,将里头的燕窝拨出来:“最近下了大雨,你卖不出食材,想来有不少食材已经发霉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全部都戳中了元宝,元宝脸上越发难看了起来,他支支吾吾道:“你说这话……未免也有些过分了……” 第90章 第九十章 特色菜 元宝的气焰一下子就矮了下去,他见蓉绣脸上似笑非笑,就更是感觉不自在了。 他本就被王婆子宠坏了,一向是性格绵软,蓉绣所说的话,又是句句属实,全都戳到了他的心眼之中,此刻结结巴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我瞧你娶得新媳妇翠花性情倒是刚硬。正好和你互补,小叔子,非是我不买你的食材。实在你要卖的食材品质不好,若是你沉下心来,好好做生意,来日必定有可为之处,你说我说得可对么?”蓉绣放缓了语气。 说起来,元宝过去还真没怎么和她为难。多数时候没有利益纠缠,对她也还算客气,只是脑袋一犯浑,便被王婆子挑拨了。 元宝连连点了点头,他几下把食材包了起来,这就想赶紧走了。 “且等等,这几包食材,我愿意买。”蓉绣伸手按住了纸包:“这些还是好的,你若是只拿这些下脚料去卖,只怕没人肯买了,这回我按原价买了这些材料。” 她拿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元宝惊愣住了:“你……” 蓉绣轻笑道:“就当帮小叔子回一下本。” 若是能以五两银子就邀买来人心,那这五两银子花的很值。 那元宝的脸一点点红透了,他将纸包往前一推,拿了银子飞也似地跑了。 瞧着背影,苏成奚将自己手中的书卷一放:“娘子,这些食材当真可用么?” “这么好的食材,我们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蓉绣将几种食材分门别类收拾了起来,最后将燕窝放到了一旁:“今晚咱们喝燕窝粥。” 秋风吹入帘中。蓉绣又去了地里,她瞧着冒着头的元参,已经生出了四棱的茎,慢慢也长出了叶子。 而那河塘之中,荷叶却逐渐枯了,蓉绣采得几片残荷,瞧在手里越看越欢喜,便拿回家中,放入瓶里。即便是枯叶,也自见其风骨。 “相公,你且帮我写几个字吧?”蓉绣伏在桌旁,以手支颐:“我想了几个特色菜。” 苏成奚便自一旁拿了一张极为干净的宣纸,提起笔来:“娘子且说吧。” “荷叶鸡、佛桃献瑞、白玉珍珠、醍醐银肺。” 蓉绣掰着手指,总共说了四样菜色。 这第一道菜,苏成奚尚能明白过来,可这后三样,他当真是连想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做的。 蓉绣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十分爱吃,甚至萌生了当一个厨子的想法,随着时日长了,她也总算明白厨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但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她依旧拿出了不少闲暇时间来研究菜色,再加上。家里亲戚之中还真有一位大厨,这就让蓉绣更有了提升自己厨艺的机会。 现在能够拿出手来得菜色,多数都是那个时候学习的,说起来,用这种灶台大锅来炒菜,蓉绣还真有点不习惯。 就算是如此,用现代人十分挑剔的目光来做菜,做出来的菜色,也能得到大多数当世人的喜欢。 “不过么……还有一个问题。”蓉绣突然凑到苏成奚的身旁:“相公。咱们村里,有醍醐么?” 所谓的醍醐,乃是从酥酪中炼制出来的精华。只不过此世此地的人,未准喝醍醐之类的东西,更别说想办法提炼了。 想要将汤熬成醇白之色。须得加入一些醍醐,那便可以了。 “我记得村中有一头黄牛,如今刚下了崽……”苏成奚瞬间便想起来了。 蓉绣笑嘻嘻道:“那我这就去找!” 村里有黄牛的,也不过就那么几家,蓉绣不过打听了几句,便找到了村头何家。 何家的男人已经出去劳作了,只见围栏之中,有一只瞧来十分敦厚的黄牛,铜铃大的眼睛,颇有些可怜巴巴地盯着蓉绣。 何家唯有何婶子在家中,说是婶子,其实就比蓉绣大了十岁多点。辈分却高一些。 见蓉绣进门,何婶子手中拿了一张水红色的绢子,不停地扇着风:“没想到到了九月,天还这么热,蓉绣儿,你来我家做什么?” 平时和何婶子真没有什么交情。蓉绣便有几分不好意思:“何婶子,我想问你要点老黄牛的醍醐。” “要这个做什么?”何婶子一脸不解,她素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和村里人关系也不好,大家多数都不愿意和她交谈。 “我想拿来做菜。”蓉绣直接交了实底。 “醍醐能拿来做什么菜,都是给牛喝得。”何婶子眼波一转:“你既然想要这醍醐,钱总要给够了吧?” 她颇有几分坐地起价的意思。 “婶子想要多少?”蓉绣安安稳稳平平和和地坐着,神色平静得很。 “这……一两银子?”何婶子实在不知该要多少钱,只好说了一个自认为多的数目。 蓉绣脸上看不出什么其他神色,她撩了撩自己鬓边的头发:“一两银子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婶子须得每日都供给我醍醐,一直到黄牛不产了为止。” 何婶子顿时便露了怯,她实在不知道醍醐的价格,只得点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也就罢了,就每天都供给你吧。” “婶子爽快。”蓉绣直接将一百文放到桌上:“这是先给婶子的,剩下的慢慢补给婶子。” 说起来,村里的人,断没有像蓉绣这般,得钱这么快的,庄户人忙活一年,除去赋税,能赚上个十两银子,那这一年就能够过得十分宽裕得了。 这白得的一两银子,何婶子自然感觉自己还是赚了,她赶紧出门,拿了一个木桶,给蓉绣拿了些醍醐。 刚产下的醍醐,未免有些腥气,蓉绣还要回去处理一下。 她赶紧回了家,拿了一个木盘子,将醍醐尽数倒在上头,用木勺一一抚平了,上头蒙了一层软纱,覆在木盘上,又将木盘晾在外头阳光最好的地方。 云珮瞧见这副模样,更生好奇之心,她想动手碰碰,蓉绣忙道:“且不可如此,待晒好了才能用手碰。” “原来如此……”云珮赶紧收回了手:“我不碰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挑衅 “你怎么被我吓成了这样?”蓉绣掩口一笑:“好了,你想吃什么,晚上我做给你吃呀。” “我……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云珮委屈地往后缩了缩:“我爹爹做的菜最好吃了,可是现在却没有了……” 见云珮又有想哭的意思,蓉绣赶紧摆手道:“好妹妹,快别哭了,我做些好吃的东西给你。” 她赶紧将茄子洗干净,用刀分成四瓣,切得十分匀净,又用刀切开中间的部分,将抓匀了蛋清的肉,缓缓地酿入了茄条之中。 外头又淋上了一层薄薄的蛋清。继而将这茄条放入锅中,翻炸了一番,瞧那碎肉紧实了,蓉绣又加入了酱料。很快,香味儿就涌了出来。 蓉绣早先就熬了燕窝白粥,此刻她又在燕窝白粥之中加了些莲子红枣。 不多时,便可以上菜了。一个菜可不够三个人吃,蓉绣又用白日里买来的青江菜,烧了高汤青江菜,一齐上了桌。 云珮倒是从未吃过这般的菜,她吃了一口。那茄条酱香浓厚,在舌尖萦绕着,而青江菜又格外清爽实在好吃极了,她吃得十分开怀。 “你喜欢吃就好。”蓉绣瞧见这般反应,唇角微微一勾。 待吃过了晚饭,云珮赶紧动手洗碗,苏成奚则是继续挑灯读书,蓉绣在床边缝着之前买来的银红色的布料,这匹布能做两条罗裙,她便上上下下比量着云珮的身材,心里暗暗有了数。 “今夜,你们两个在罗床睡吧,我到外头去睡。”不多时,苏成奚就拿起书卷,到了外头。云珮一下子就局促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蓉绣姐……苏大哥出去睡么?” “你就在这儿安心睡下吧。”蓉绣将云珮按着坐下:“你已经撑了这么久了,原该好好休息下。”云珮只得听了话,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蓉绣举着手中的红烛,缓缓下了楼,只见苏成奚斜坐在门槛上,天空之中,似乎飞过了一只白色的鸟儿,他眼神瞬间凝重了不少。 “娘子怎么还未睡?”苏成奚还未回头。就猜到了是蓉绣。 “我哪里舍得你一个人睡在外头?”蓉绣直接坐到了苏成奚的身旁:“刚才那好像是一只鸽子?” “是么?”苏成奚抬起头:“我倒是没有注意。” 见他有些避讳此事,蓉绣便恍作没有看到一样:“相公早些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嗯。”苏成奚便借了一旁的空地,拿了一张薄被,躺了下去。 “以天为盖地为庐……”蓉绣口中喃喃。 苏成奚却骤然睁开了眼睛:“娘子,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多久了?” “约莫四五个月了。”蓉绣多了几分不安的感觉,她一时间猜不透苏成奚为何要这么问。 没想到苏成奚的手臂却搂她搂得紧了些:“娘子,你今日也累了,快些睡吧。” 于是一夜无话。 蓉绣起得极早,她收集了不少草叶上的露水,尽数藏在罐子之中。一大早便和苏成奚、云珮,一起回到了酒馆之中,没想到这回,酒馆外头竟然站满了人。 多是些行将要上工的乡人们,见蓉绣来了,这些乡人们不由得赶紧招手:“老板娘,你终于回来了,都等着你开门呢。” 原来这些人昨日尝过了蓉绣做得鸡汤馄饨,一时间念念不忘,便想着今日也也来吃,没想到店门还未开,因此都等在这儿呢。 “今日却没有鸡汤馄饨了。”蓉绣笑意微浓:“不过我煨了些许燕窝甜粥。大家尝尝吧。” 她赶紧开了门,将自己手中的罐子放到了桌上,那粥是着意放凉了的,清甜的滋味更甚。 众人涌上前来,前头的,刚好能盛到一碗满的,后头的,也就只能喝点剩下的了。一来二去,甜粥当真是半点也不剩了。 一时间大家各自吃得愉悦,也就散开了上工去了。 蓉绣瞧着有些迷眼睛的阳光,赶紧忙活了几天,又遣苏成奚去买了一张矮床,以后云珮就可以睡在店里了。 而此刻的云珮,正在掂量酿酒的事情,她取了最新鲜的桂花,却遇到了难处,原来这酒若是想酿成最上品的,须得使用无根水,现下却去哪里找无根水呢? 蓉绣听到了这难处。反而轻轻笑道:“我今早晨才取了一瓮呢。” 她将早晨取来的晨露,塞到了云珮手中:“好了,你只管酿酒吧。” 接下来的几日,云珮专心酿酒。皆放到了厨房内间,小心地藏了起来,待到来年,这酒一拿出来。只怕无人会说不好了。 这日,蓉绣正在柜前拨着算盘,这些日子,日日都能有三四两银子的进项,算起来,已经回了不少本了,她自然喜形于色。 正自高兴的当口儿,却见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只见他满脸横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蓉绣愣了片刻,但还是笑道:“客官想吃点什么?菜牌都在这儿呢?” 那大汉随意挑了挑眉,冷笑一声道:“老板娘,都说你这里的菜色好,我倒是要点个菜。” 看起来,这大汉故意找茬的嫌疑大了些,蓉绣却半分惧色都没有。她坦然道:“不知客官要点什么菜?” “我要这菜,似荤似素,却不要见半分青菜,也不要见半分荤菜。” 男人声如擂鼓,说着便坐了下来,他这一坐,越发衬得店中其他人形貌佝偻了不少。 唯有苏成奚,举了一碗清茶。慢慢喝着,还看着书,神色平和得紧。 可蓉绣却瞧见,苏成奚藏在书卷下的那只手,已经扣住了,只要这大汉有所异动,他必定会出手的。 这大汉就似察觉不到外物一般,脸上挂着冷笑:“怎么着,老板娘,这道菜,你是做不出来的么?” “这菜说容易也容易,只是这价格嘛……”蓉绣有意顿了顿,瞧那男人脸上的表情。 只见那男人出手一掷,便将一锭银子掷落到了桌子上:“这是十两银子,你做出来倒还罢了,你若做不出来,我就砸了你这店!”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豆花 蓉绣掩口一笑:“客官只管放心,一定做得出来,只是此菜需要很多工夫才能成,还请客官明日再来。” 那大汉冷笑道:“拖着也没用,不过你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也就再宽限一日,若我明日来,你拿不出此菜来,店也不必再开了!” 他的拳头狠狠在桌子上擂了一下,吓得旁的食客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这大汉便满意地迈开步子,朝外头走了。 “这人……似是打北边来得昆仑奴吧?”瞧大汉走了,食客们才敢有所议论。 “这种昆仑奴。向来要用银子才能驱使得了的,没想到出手还挺阔绰。” “啧啧啧,要我说,只怕这苏记酒家。要凶多吉少喽。” “老板娘,你可有应对之策?” 也有人这几日,喜欢极了蓉绣做的菜,因此不由暗暗担忧。 “不妨事,诸位不必为我担心。”蓉绣也算是看出来了,这男的,恐怕就是有意来找茬的。 自家酒馆的生意这么好,旁边那蕲川酒馆的生意。也就相应得差了不少,很有可能,便是那边酒馆专门来找事儿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蓉绣神色平淡了不少,这似荤似素,却又不荤不素的菜,对她这个现代人来说,未免也太好做了,这不是个难题,反倒是能成全了她。 想到这里,蓉绣便附在苏成奚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苏成奚不由得露出笑意,暗赞了一句:“娘子倒是聪明,我这就去。” 他到了街市上,专寻了刘屠户的店铺,那刘屠户自成了亲以来,变得老实安分了不少,倒也不多找事了。 最重要的是,蓉绣常常来买肉,瞧见蓉绣那窈窕的身段,他那颗躁动的心,不由得平和了下来。 却不成想,今日来的人是苏成奚,刘屠户没好气道:“今日要什么肉?” “前肘。后肘,五花,脊肉,脑花,猪心,猪肺,下水,各来一分。”苏成奚一一说了出来。 那刘屠户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这是来找事的吧?” “我不是来找事的,而是真要这么多。”苏成奚将二两碎银放到案板上:“急用,且请快些!” 刘屠户瞧见苏成奚衣衫干净,神色又平和。心中暗暗生了忌讳之心。 自娶了桂芬以来,那桂芬在家里是被养懒了的,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多日来,刘屠户的袖口都被油腥给浸透了,桂芬就似没看到一般,惹得刘屠户日日烦心。 此刻又瞧见苏成奚衣冠端正整洁,心里头别提多难受了,剁起肉来,不免有些不耐烦,啰啰嗦嗦不知道剁了多久。终于将肉分别包好,塞到了苏成奚的手中。 苏成奚便拿着肉回到了店内,交到蓉绣手上:“娘子,无论如何,明日我都不会让那人伤了你。” “相公就请放心吧。”蓉绣提了肉,便笑嘻嘻地回到了厨房之中。 夜色倾注下来,蓉绣将前肘后肘放在一个锅中熬汤,又将猪心猪肺放在一起熬汤。五花专用来炼油,而脊肉则片得薄薄的,挂上蛋清和面粉煎得外酥里嫩。 桐伯原本正在后头劈柴,馋虫却被这香气,一下子勾了起来,不由得凑到厨房中道:“蓉绣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给相公做点好吃的。”蓉绣脸上皆是甜笑,这几种肉,并非全用来做明日的菜,譬如这五花和脊肉,那就纯粹是为了做给苏成奚吃得。 她煎好了两种肉,便细细码在盘子里。端到前堂:“相公,尝尝我做得菜,味道如何。” 只见那盘中的脊肉油亮金黄,香气勾人。实在是诱人食欲,而那五花已经被煎成了油酥之状,一瞧就令人食指大动。 苏成奚便夹了一片肉,塞进了嘴里。味道果真是极为不同。 “相公……”蓉绣又斟了一盏果茶,放到桌上:“这些日子你也劳累了,且慢慢吃吧。” 她转身回到了后头,锅中的水已经沸腾了起来,蓉绣赶紧拿起木勺撇去了上头的浮沫,又加入了一碗老酒,接着慢慢炖汤。 一夜看着火,蓉绣都没有合眼,那人说出这菜色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瞧着呢,按着这些人爱看热闹的脾性,今日定然会来瞧新鲜,这也是蓉绣必须得赢下来的一次“战役”。 见天光已经大亮了,蓉绣又往锅中加了些许蜂蜜,只见两锅汤都已经变得十分澄明透亮。 蓉绣撇去了上头的油脂,将两种肉汤和在一起。又将一只十分肥嫩的肉鸡加入了汤中,鸡皮中的油花慢慢地泛了起来,再加入少许醍醐之后,汤已经变成了金色。 最后,肥鸡也被拿了出去,蓉绣将各色青菜捣碎,只取了里头的菜汁,和上肉汤。她要这些,都是来做成豆花的。 而昨日买的脑花,也派上了用场,蓉绣用热油烫熟。 用肉汤来研磨豆子,制成豆浆,最后再将脑花揉入其中,这豆腐,便是蓉绣拿出来的,最后的菜色。 待忙完这一切,前堂已经是人声鼎沸了,此刻已经到了晌午,那男人也应该来了。 蓉绣将豆花盛到碗里,适当加了些佐料,缓步来到了前堂。 那大汉果然已经坐到了最中间的桌子上,脸上是轻蔑的笑意,他自然不相信,蓉绣能够拿得出这道非荤非素,又似荤似素的菜。 蓉绣却已经将碗放到了桌上:“客官,请试试吧。” 只见那碗中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豆花,那大汉冷笑道:“你这是拿豆花来糊弄我吧?” 一时间,不少人也发出了叹息之声,豆花虽称得上是非荤非素,但绝对不是似荤似素,也就是说,蓉绣这次的菜,是铁定失败了,店要是被砸了,他们以后也可能吃不上那么好吃的菜了。 “客官,你还是先尝尝吧。”蓉绣唇角是黠慧的笑意。 那大汉直接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却不成想,脸上渐渐由讥诮嘲讽,变成了极度的震惊,他一时愣住了,缓缓将碗放了下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赢 众人瞧着大汉脸上惊骇的表情,恨不得自己也赶快来尝尝,然而现在也只能在外头流口水了。 那大汉吃过了一口,实在没有忍住,便又赶紧吃了第二口、第三口……很快就将所有的豆花全部吃光了。 看到这一幕,结果已经很明显了,蓉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倒也不枉费自己一晚上的工夫。 吃罢了豆花,大汉霍然站了起来,此刻,纵然他想发怒,周围的人也在直直地盯着他呢。 “这道菜。你做得确实可以。”大汉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可能做出这种菜来,也根本就不算什么,你这里的酒实在酸得难喝,以后咱们有得瞧呢!” 说罢。大汉就甩手离开了,蓉绣瞧着那高大的背影,她心里很清楚,这大汉之所以会来这儿,八成是被人雇来的,她赶紧一招手,将桐伯叫了过来,耳语了几句。 桐伯连忙转头出去了。蓉绣这才回过头,对众人言笑晏晏:“诸位,昨夜为了做这道菜,我整夜没睡,今日店里就先不做生意了,诸位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到柜上写明,明日我先为诸位做菜。” 话是这么说,连续忙了几天,蓉绣有种发自内心的疲惫感,她越发感觉这苏记酒家,不能只有自己一个掌勺人了,最好是能够再培养一个出来,可是转头看看,此世的人很少有能完全理解现代人做菜手艺的人。 无论如何,蓉绣现在都需要休息了,她便和苏成奚匆匆回到了家中,简直可以说是倒头就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白天,蓉绣好容易爬了起来,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眼睛,不由得扯住苏成奚的袖子道:“相公,我不成了,再这么下去。我准得累趴下,我要找一个好厨子!有灵性的!” “这倒也好,不然你天天这么累,我很是心疼。”苏成奚说得倒也是实话。 蓉绣不由得叹息道:“话是这么说了,不过我还有个小小的想法,这个厨子最好是未曾在红尘之中洗练过得,不然以后给咱们招多少事由呢?” 她忧心地,乃是招来的厨子,学会了她的秘方,以后另起炉灶,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但蓉绣还是起身了。今日的事儿再怎么也要撑下去才是,她匆匆洗漱一番,便赶往了酒家之中。 没想到,大家听说老板娘还没有来,厅堂中几乎都没有人。 不过却坐了一个穿着褐衣的少年,只见那少年目不斜视,端正地坐着,盯着前方的桌子,而在桌上,则放了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裹。 蓉绣瞧了半天,定了定神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我想在这儿干活儿。”那少年倒是十分爽快。 今天早晨还想着有没有人能来帮自己一把,现在就已经有人了。这种效率,未免也有点太快了吧…… 蓉绣的目光在少年的身上逡巡着,不多时,那少年又道:“我原先就是城里的厨子,能省你不少事。” 话是这么说,但蓉绣长了一个心眼,这少年生得极为俊朗,但眉眼之中。别有阴沉之色,瞧起来一副常年不悦的模样,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招进来了,恐怕会吓坏客人。 这只是蓉绣考虑得其中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昨日刚来人挑衅,今日便有人想来自家后厨工作,说这里头没有任何联系,那是不可能的。 话虽如此,蓉绣依旧挂上了春风一般的笑意:“来这儿工作倒也可以,不过我总得瞧瞧你的厨艺吧?你先烧两个拿手菜。让我尝尝,如何?” 到时候直接以他厨艺不好的名头,不要他就是了,根本就不必在意其他的细节。蓉绣两只胳膊抵在桌上,双手叠在一起,托着下巴,当然。要是这少年此刻就拒绝了,那就真是太好了。 没想到少年竟然站起身来,径直往厨房走去,手中还拿着他那小小的蓝布包,怎么看,眼神中都有种幽怨的气息。 尽管不太明显,蓉绣还是感觉有些奇怪,这究竟怎么回事?昨日的帐还没有算完,苏成奚一直立在柜台中,拨弄着算盘,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相公,我觉得有点奇怪,这人……”蓉绣搜肠刮肚想说说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可无论她怎么想,这少年也不过是来求一份工作的罢了,别的也根本就没有说什么。 就在这时。桐伯从外头摇摇晃晃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壶酒,他眼眶有些红,身上的酒气也不少,怎么看都是在外头喝多了才回来的。 蓉绣耸了耸鼻子:“桐伯,你这也喝太多了吧……” “喝多了是喝多了,你交代的事儿,我可是都给你办好了。”桐伯打了个酒嗝。一个趔趄坐到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蓉绣却将他按住了:“桐伯,你先回后堂睡一会儿吧,等醒了酒再和我说。” “哎?你怎么有两个鼻子了,蓉绣小娘子?”桐伯指指戳戳的,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便哆哆嗦嗦回到了后堂。 蓉绣这才松了一口气,等会客人来了,要是看到桐伯醉醺醺的,那可就不好了。 少年却已经在厨房之中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他行动之熟练,简直令人咋舌,刀法也实在是精妙,远比蓉绣那不入流的刀法,好上了太多倍。 他微微一笑,手起刀落,不多时,便将一只肥鸡拆了骨头,整整齐齐码在碗中。 别的不说,就这少年的基本功,已经是很厉害的了。 但蓉绣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少年的刀上。那刀的刃口前窄后宽,无论是切还是剁,都有其独到之处。 整个镇上,蓉绣可从未见过这么一把好刀,她对自己刚才的判断,不由得起了怀疑之心。 不多时,那少年就起锅了,将昨日剩的肥鸡撕成了鸡丝,又加了一点香菇,熬到了锅中。 “我做饭的时候,不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通过考验 “对……对不起。” 蓉绣被这眼神盯得,反而有种冒犯了这少年的感觉,她只好回到前堂,听着后头的水声,油声。 不过片刻,她发现今天有点不对劲了,客人竟然如此之少,除了这少年,到现在一个客人都没有。 按理说,她昨天赢过了那大汉,今日该有更多人来才是。 “云珮,你出去瞧瞧。究竟怎么一回事。”蓉绣将云珮遣了出去,她坐在凳子上,一直瞧着门口。 “菜好了。”那少年从厨房走出来,只见他手中拿着两个托盘。一左一右放到桌子上。左边托盘之中的菜色,是葱醋鸡,而右边的碗中,则是香菇鸡丝粥。 这一粥一菜,都是用蓉绣昨日煮出来的肥鸡做成的,算是就地取材了。 那香菇十分干净肥嫩,竟被这少年旋成了香菇花,在白粥之中作为点缀。 而那葱醋鸡的味道。则有着米醋独有的酸甜口感,盐的份量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实在是好吃极了。 “这……你的厨艺这么好?”蓉绣越发惊讶了,她一开始怀疑少年是蕲川酒馆派来的,现在瞧来,别说是镇上,就算是整个蕲城之中,也未见得有这么好的厨子。 “怎么样,我可以在这儿干活了么?”少年完全忽略了蓉绣对自己的夸奖,就好像这是一件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可以,绝对可以!你叫什么?”蓉绣一下子面露喜色,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摸摸这少年的头。 没想到少年往后退了一步:“我叫裴越。” “我记得了!”蓉绣倒也没有因为裴越的反应感觉到气馁,毕竟裴越只是个少年,情商低一点也不怕,可以慢慢培养。 “蓉绣姐,不好了!”云珮气喘吁吁从外头跑回来:“蕲川酒馆说你做得东西有毒,昨天……昨天那大汉死了……” 这事情的发展,出乎蓉绣的意料,那菜色绝对不可能有毒,她本想,就算蕲川酒馆再想竞争,拿出来的也只会是常规手段。怎么这事儿的发展,远远不像她想象的样子。 听闻此言,苏成奚也突然停手了,他缓缓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今天早晨,蕲川酒馆的掌柜的一开门就吓了一大跳,他说门口被人放了一具尸体,用草席子覆盖,没想到一打开草席子,里头竟然就是昨日那人……”云珮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过往的人也都瞧见了,然后这话就被传出来了,说咱们的菜色有毒。” 又是蕲川酒馆……蓉绣暗自思量了片刻:“想来和我们的关系也不大。若真有什么问题,镇上的守卫早就应该找过来了,现在瞧来,还真不一定有什么。” “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点事算得了什么?”苏成奚立在柜台后,无比平静:“好了,咱们还是先验验食材有没有问题吧。” 这倒是现在最为紧要的事,蓉绣忙取了一支银针,回到了厨房之中,挨个儿试过,果真是半点毒性都没有。 裴越擦了擦手,淡然道:“就算我们真没有问题。但别人有意攀扯,我们也是逃不了的。” 他话音一落,外头突然来了几个乡勇,这些乡勇多数都曾见过蓉绣,也知道蓉绣过去帮镇上阻止了疫病,此刻言语之间,也算是客气:“苏先生,蓉绣姑娘。耆老和里正叫你们过去说话呢。” 这说话二字要是换成审问,那算是算贴切些,蓉绣回头瞧了一眼,裴越竟十分会意地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和苏成奚一起出门了。 不多时,便来到了里正府门之中。 昨日还凶神恶煞的大汉,此刻面色发青,躺在地上,旁边有一个仵作,用银针在大汉唇边取了一点口沫,只见那银针瞬间黑了。 里正瞧着银针。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苏成奚,蓉绣,这人昨日在你店中,用了一碗豆花。是否是真?” “是真的。”苏成奚拱手一礼:“但那已经是昨日午时的事,他后来又吃了什么,也是说不准的。” “你胡说,我家阿扎古吃了你家的豆花之后。一直说好吃,所以并未吃过什么东西。”只见大汉身旁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妇人,妇人哭得梨花带雨。 原来这阿扎古是自西域来得,此世常与西域小国交流沟通,因此也有不少外邦人来到这九州国中。 蕲城虽处在九州国边缘地带,但是距离通商往来之路也算是接近,阿扎古便随着商队来到了此处。 日子久了,就更觉得九州国甚好,因此也就在蕲城住了下来,娶妻安定。 可没想到,今日却不幸身亡了,事情似乎是很明显了,此刻有阿扎古的娘子证明,再加上确确实实有剧毒存在,怎么说都很难说清楚了。 “这人证物证俱在,蓉绣。阿扎古和你有什么仇怨,你竟然要取他的性命?”里正的神色阴沉,似要将此事全然按在蓉绣头上。 “且先等等。”苏成奚突然开口了,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用一只小小的竹片,自阿扎古的鼻下刮了什么下来,他将竹片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摇摇头道:“里正,耆老,这阿扎古或许不是中毒而死。” “这……都已经将毒验了出来,你为何说并非是因为中毒而死?”耆老盯着苏成奚,两人眼神碰触的一瞬间,似有什么暗潮汹涌。 “中毒而死的人,为何鼻子之中,会流出这种东西来?此物乃是脑髓,唯有脑袋之中受到了损害,才会溢流出来。”苏成奚朝一旁的守卫道:“不知可有竹箸之类的东西,我可以给大家演示一遍。” 听到此处,蓉绣瞬间也明白过来,若是以竹箸自鼻腔扎入脑中,尸体表面并不会有什么伤口,但人一定会死得十分透彻。 蓉绣这些年,在中医方面,涉猎颇深,而且还和现代医学结合了起来,但是让她想到什么杀人的方法,那是断断不能的,她可是救人的医生,并非是害人的凶手。 旁边立时有人找来了竹箸,放在苏成奚手中。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绝地反击 苏成奚接过竹箸,揽住阿扎古的脖子,在他脸颊的侧面,用竹箸比划了一下:“若想杀人,只需从此处扎入,此法杀人神鬼不知不绝,乃是一种十分阴毒的手段。但有一个缺憾,那就是随着尸体放置时间变长,脑髓会从鼻腔流出来。因此,我们只需放置片刻,便可以知道我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他又将阿扎古放下,众人皆都盯着阿扎古的尸体,不多时,还真有白色的东西,从鼻子中缓缓流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瞧呆了。大家看着阿扎古这模样,对苏成奚的话,倒是相信了几分。 “你如此熟悉这种手段,还敢说不是你杀得!”里正又找到了攀扯的机会,自然迟迟不肯松口:“何况,阿扎古还被你下了毒,你们夫妻二人,当真是残忍至极。” 果然,蓉绣暗自思忖,她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确实自上回伪装山贼杀良冒功的事情发生,耆老和里正的态度,就有些明里暗里的挤兑。 现在瞧来,这不仅是挤兑,还是想要了蓉绣和苏成奚的命。 蓉绣面不改色,冷然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能验出此人是不是中毒而死,或许可以洗净我和相公身上的冤屈。” 她突然走到仵作身旁:“您可否将那银针。给我用一用。” 仵作虽不高兴,但还是将银针放入蓉绣手中。 蓉绣走到阿扎古的尸首旁,突然将银针扎入了他喉下三寸之处,再取出来的时候,只能瞧见上头零星的血液,根本就没有什么乌黑之处。 “刚才不还有毒么?怎么这会儿却没有毒了。” “难道这毒真是一种障眼法?” 听着镇民们议论纷纷,蓉绣微微一笑道:“若是他真的因为中毒而死,那不仅口中有剧毒,喉下也应该有才对。但是现在很明显,喉下根本就没有剧毒,这就说明,阿扎古并非是中毒身亡。” 里正冷笑道:“就算是如此,也说明不了什么,不是中毒只能说明,你们给他吃的东西之中没有毒,但是无法证明,不是你们两个用竹箸扎死了阿扎古。” “不。还有一人可以证明。”苏成奚和蓉绣对视一笑:“昨日我家娘子觉得阿扎古有异常,便派了桐伯去跟踪,如今只要将桐伯叫来,那就自有证明了。” “桐伯?”里正戳了戳脑袋:“我怎么一时间想不起此人是谁了?” “就是卖寿材的那个老头儿!”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不就是李青桐么?”耆老一下子响了起来,他一拍桌子:“好。既然如此,那就将李青桐带过来。” 没想到桐伯竟然还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蓉绣正想着,却暗叫一声不好,桐伯只怕这会儿还喝醉着呢。 她惴惴不安,要是桐伯来了,说得话全是些醉话,那可就被坑了。 几个乡勇赶紧离开了府院,去找桐伯去了。 不多时。他们就带着桐伯回来了,只见桐伯匆匆赶来了,脸上因酒而出现的红晕。此刻已经消失了,他用十分恭敬的姿态。 行过礼之后,里正便开口询问道:“桐伯。这小娘子昨日是否派你去跟踪了地上的人。” 桐伯便低头往下一看,竟一下子惊骇道:“这人怎么死了?” “你昨日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耆老一瞧桐伯的言行举止,心中便更多了几分不愉快。 桐伯却丝毫没有瞧见耆老和里正的神色,反而自顾自道:“当时,我瞧着他进了蕲川酒馆,还坐在里头最好的位置上,对里头吆五喝六的,说这样的人不是蕲川酒馆的人,我才不信呢。” 他三言两语,便将矛头指向了蕲川酒馆:“而且他大鱼大肉吃着,那样子很正常。” 听到桐伯这么说,众人就更加倾向于蓉绣这边了。 蓉绣婉声道:“我和这人无仇无怨。他来给我出难题,我也给他解决了,根本没有必要动手杀人,何况昨夜我和相公乃是回村中住的,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众人也多数认为蓉绣真的不是凶手,反倒是里正和耆老强词夺理。 “照桐伯的说法,只怕这阿扎古乃是蕲川酒馆的人,我想,阿扎古的娘子,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苏成奚的眼神,便如冰雪一般,映在阿扎古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娘子脸上。 那女子恍然一惊,立时避开了苏成奚的眼睛,不少人瞧见了这一幕,都认为这女子多少有几分心虚。 “这怎么瞧着,那小娘子有点问题啊……”镇民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蓉绣却走进了那女子,她突然蹲下身,瞧着那女子的眼睛,只见里头全是慌乱之色:“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问什么问,就是你杀了我家相公!”那女子啮着自己的下唇,死死不松口。 “其实说白了,就只有一个问题,他怎么会在蕲川酒馆前被人发现?”蓉绣现在倒挺想剖开阿扎古的腹部,试试肝温,推测一下死亡的时间,可是现在手头没有工具,若是真干出此事来,只怕镇民们都会被吓到,未必就愿意站在自己这边了。 女子被蓉绣的眼神一骇,往后缩了两下:“这……这……我家相公好喝两口,所以一直没有回家……” “你刚才还说,你家相公吃了我做得豆花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别的东西。”蓉绣霍然起身:“原来,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家相公究竟吃没吃东西啊~” 这语气之中满是嘲讽,多数人也都听明白了,刚才那明里暗里的攀扯蓉绣,都是假的,现在最让人疑心地,便是阿扎古这个不知所谓的娘子,她刚才说了谎。 那妇人见到众人疑心的目光,脸色就更加苍白了,她连连摆手,口中喃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不可能……” 蓉绣却突然凑近她,一下子便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高了不少:“不是你!那又是谁!”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真相 妇人吓得哆嗦了一下,嘴巴无力地开合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了,你一个妇人,根本就想不到使用这种手段,恐怕是有人教给你的吧?”蓉绣的眸光沉淀下来:“其实,想要伤了阿扎古的性命,是一件很难的事,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两个力气都不够,根本无法出手。” 妇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她终于勉强平静了下来。 “可是。就凭你刚才的谎言,总会找到很多蛛丝马迹的不是么?”蓉绣刚才并非是给她缓一口气,而是让她的神思略作松懈,此刻再直接击破她的心理防线:“比如,你用过的竹箸,放到哪里了?从哪里买的砒霜?这样要命的药材。只怕药铺之中会有记档吧?” “你胡说,什么砒霜!我只不过是采了点野枯藤,煮了水……”妇人一时情急,竟将这般话说了出来,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落入了周围人的耳朵里。 一时间,耆老和里正再想冤枉蓉绣恐怕是不可能了。 蓉绣霍然起身,唇角含着浅笑:“原来是野枯藤啊,看来,你果真是伙同旁人,一起害了阿扎古。” 妇人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不停地摇头:“不是我想这么做得,是有人指使我的,有人指使我……” 到了这个时候,她自然什么话都没法藏在心里了,忙直起身来道:“是镇南头的顾云甫让我这么做得。” “顾兄?”苏成奚惊异道:“顾兄难道和你之间……” “他喜欢我。”妇人眼眸一垂,若要将这些腌臜肮脏的事全部都说出来。只怕在场的人都不想听了。 “顾云甫?那不是蕲城卫统领顾大人的儿子么?”耆老立时有几分阴沉:“谁都知道,顾公子一向是不住在咱们的镇上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将这一切掩盖起来了。谁料那妇人从自己的腰间一探,拿出了一条水红色的汗巾子:“这么好的料子,你们瞧瞧,是我能用得起么?” 蕲城里倒有不少人知道,顾云甫一向喜欢眠花宿柳,常常以朱红汗巾子相赠。 一瞧这朱红汗巾。熟悉顾云甫的人,也明白了十之八九,里正瞧了一眼汗巾子,突然变得十分郑重:“虽说顾公子向来喜欢赠与人此物,但是若想证明这件事,你还需将这汗巾子给我瞧瞧。” 那妇人六神无主,正要将汗巾子递出去。“且慢。” 苏成奚突然拦在了里正面前:“这东西多数都一样,就算瞧了,也看不出什么分别来。” “苏成奚。你这意思,难道是不想知道真相如何么?”里正微眯了眯眼睛:“现下这物证,只有这一个,不是么?” “我还有一个办法。”苏成奚朗声道:“顾兄最喜欢经营药材生意,尤其是南疆人所制的驱虫药,常常有种独特的味道。经久不散,如果这汗巾是顾兄的,一定会有那种味道,只需找个郎中过来瞧瞧,也就是了。” 里正和耆老虽不愿意,但是听苏成奚这么说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将镇上的郎中叫了过来,也不提什么验证。只让那郎中嗅一嗅汗巾的味道。 那郎中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忙拱手道:“这上头用了丁香,蕙兰。不对……这是……上仙膏的味道。” 所谓的上仙膏,正是不久前,蓉绣所知道的驱虫药。专有杀虫之效,只是用久了,人也有可能中毒。 郎中这么一说,事情也已经很明朗了,很显然,这汗巾纵然不是顾云甫的,也一定和顾云甫有关联。 “区区驱虫药罢了,别说蕲城,就算是镇上,也有多少人用呢。”耆老冷笑一声:“这和顾公子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想要在这两者之间建立起关联来,那确实不容易。何况耆老和里正一听是顾云甫惹出来的事情,便有意袒护。 “说起来,顾公子一向见惯了风月,你不过是个村妇罢了,他就算看上你了,也不必唆使你去杀了阿扎古。你怕是你是背夫偷汉,如今被发觉了,就要牵扯别人!先是牵扯蓉绣,后来又牵扯顾公子,当真是其心可诛!” 里正有意将蓉绣和顾云甫摆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洗清顾云甫身上的嫌疑。 如今顾云甫并没有出现,自然无法两相对峙,如此一来,这妇人恐怕要承担起所有的罪责了。 “既然今日无法决断,就先将这毒妇押入大牢之中,慢慢审问吧。”耆老这次说得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以顾云甫的势力,这妇人若是真的被陷入大牢之中,那断无生还的希望了。 “且慢!”蓉绣扬声道:“谁都知道,只凭着一个女子的力量,断无要了阿扎古性命的可能!” 她不知道这种办法有没有用,但只想凭借着这个方法,能够暂缓一下事情的进展。 “到底是谁动手杀了阿扎古,你还不快说?”不等耆老和里正说话,蓉绣就赶紧对着妇人喝了一声。 妇人一下子回过神来了,她连声道:“我认得,是顾云甫的一个家丁,长得也是五大三粗的,脸上长了一个很大的疣子。” 既然有了这妇人的指证,耆老和里正再不愿意,也只好现在就去顾云甫在镇上的一处府邸抓人了。 那妇人死死地捏着手绢,好容易喘足了气:“我听旁边的人都叫他林疣子。” 镇上的乡勇们一起涌到了那处宅邸,而剩下了两个人在看着那妇人。“好了,别哭了。” 蓉绣捏住妇人的肩膀:“按理说,那顾云甫自然是不想娶你的,所以他肯定不会是因为你才要了阿扎古的命,你刚才还隐瞒了一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妇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眼神不停地躲闪,蓉绣也不愿意再问了:“罢了,相公,我们回去吧,这个人的生死,我们也管不了。” 她转身欲走,十分决绝。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灭口 妇人忙坐了起来,一把扯住了蓉绣的罗裙:“我……我不是不想说,我是不敢说,如果我说了,那顾云甫一定会要了我的命。” “你以为,你现在不说,顾云甫就会放过你么?”蓉绣脸上是极为微妙的笑意:“不会的,他只会用更加残忍的方式,要了你的命,到时候,你死了,那就是神鬼不知。” 妇人脸色惨然。她扯住蓉绣的袖子:“我明白了……顾云甫一直将……” 谁料她话还没有说完,便闷哼一声,一蓬鲜血突然从她的心口处慢慢绽放。 远处掠过一个黑影,很快便自镇口消失不见了。蓉绣一怔,她想追过去,可是却见妇人的身体渐渐歪倒下去。 “娘子,我过去看看,你先救人。”苏成奚已经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过去了,蓉绣便暂时先蹲下身,她试了试妇人的脉搏,已经是寂静一片。 又将妇人的身体反过来。在后心之处,竟然是一蓬银针,只见流出来的血液,也不再是朱红色,而是泛着沉郁的朱紫色,为了能够一击毙命,刚才那人竟然用了剧毒,目的就是让这妇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妇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仿佛到死都不相信,会有人决意杀她。 蓉绣只觉得彻骨冰凉,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了,旁边的两个乡勇,脸色登时也不太好看了:“蓉绣娘子,这……” 他俩终究只是无辜的旁观者,只怕耆老和里正巴望着这妇人死呢,到时候述说责任,定然会推到这两名乡勇看管不力上头,到时候,这两个乡勇一定会倒霉的。 “你们放心吧,到时候我会给你们作证的。”蓉绣轻轻咬了咬下唇,她现在只盼苏成奚能够把刚才伤人的人给擒住,到时候便可以窥看一二了。 不多时,耆老和里正回来了,只见两人神采飞扬。而乡勇们并没有擒拿住什么人,蓉绣也明白了大半。 那里正装模作样,紧皱着眉头,瞧着妇人的尸首:“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刚才出现了一个黑衣人,直接发了暗器,当场就要了这小娘子的性命,我们来不及追……”乡勇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这可是重要证人,你们两个糊涂!” 里正立时将脸板了起来,只是蓉绣看得出,里头透露着一丝微妙的得意。 “这和他们没有关系,就算他们身怀些许武艺。也只不过是平常人罢了,那人身形如此轻快巧妙,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人,这么一比较,没瞧清楚才是理所应当的。”蓉绣抢白了几句,眸光在耆老和里正身上绕了绕:“你们二位可将林疣子擒住了么?” 耆老捻须一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那顾公子府上,根本就没有林疣子这个人,恐怕是这女子杀父心切,胡乱编造出来的谎言,人死如灯灭,既然她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追究了。” 他倒是倒打一耙,蓉绣紧紧抿了唇,神色愈发得冷。 “好了,将尸首搬去义庄,改日寻寻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各自散了吧。”里正直接布置了下去,很快,乡勇们就将妇人架了下去。 “小娘子。你店中生意甚好,还是快些回去吧。”耆老倒是在一旁似有意似无意地提点了一句。 蓉绣攒住衣角,刚一回到店中,便见裴越端上了一碗甜汤:“秋冬之交,最容易燥热,你且将这碗汤喝了吧。” 这汤乃是用新产的梨子熬成的,还加入了一些蔗浆,气味清甜,和蓉绣熬得略有不同,但也十分好喝。这裴越是如何知道自己现在烦躁得很呢? 蓉绣不由得微微侧头,瞧着裴越的脸。 其世门阀门第的束缚十分严格,这个裴越干净得就像是一个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身上有种十分不同的气质。 蓉绣正暗自思索,却见苏成奚回来了,他的衣袖上沾了不少草泥,看得出来。追了那人很远的路,只是他眉头紧锁,显然是没有追上那人。 “相公,快些坐下来吧。”蓉绣赶紧抽了一张凳子出来。 苏成奚脸上的沉郁之色渐渐消失了。摇摇头道:“不成,那人的身法精湛,我追不上。” “相公,咱们已经尽力了,自己不后悔便也就是了,旁的咱们也管不了,对不对?”蓉绣赶紧将梨汤摆到苏成奚面前:“相公,先喝点汤吧,这汤清爽无渣,润燥。” 苏成奚便将汤碗端了起来,轻轻啜吸着。 这白日里的事情一闹,一天的生意都不怎么好,一直都是稀稀落落几个人。 蓉绣倒也不介意,她心里盘算着,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提高客流量。 思来想去。庄户人家其实手头余钱并不足,平日里出来吃一顿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还是得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蓉绣便说了几个小菜,又和裴越讨论了一番,都是些简易垫饥的菜色。 谁料裴越一听蓉绣的想法,冷笑一声道:“这些菜,素来我都不怎么做得,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也就罢了,我瞧来做一做吧。” 待到第二日,蓉绣就将菜牌摆到了外头,过往的镇民乡人们,一瞧菜色如此相宜,便纷纷进门尝试,无一赞不绝口,再加上在苏记酒家之中,只需三十个铜板,便可以自选小菜和汤品。 这是蓉绣从自助餐中脱胎换骨出来的,怎么像这个法子都可以说是高明得很了,不少人就是为着这个,进来吃菜。 再加上,裴越来了之后,改进了一下店中的酒,喝起来没有那么酸了,在云珮将酒酿出来之前,也算是勉强抵得过了。 这日蓉绣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炙,正要打烊,却见一个鼻歪眼斜的男人走了进来,手还揽在一名红衣女子腰间。 身上穿得倒是时下最好的料子,此人蓉绣之前也曾见过,正是在蕲城七夕之时,嘴上奚落苏成奚之人,似乎是姓顾。 一想起姓顾,蓉绣又瞧着这女人,倏忽间回过神来,声调高了些:“你……你是顾云甫?你来这里做什么?”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此身此世 “看来苏兄没少在你面前提我呀。”顾云甫脸上露出了轻薄的笑意,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酒馆,寻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 他此刻到访,不知意欲何为,蓉绣反倒是淡定了,自己的人都在后堂呢,实在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位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若是想吃什么东西,明日请早。” “别装模作样。”顾云甫眼神中漫过一丝阴冷,但他却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阴冷,皮笑肉不笑道:“小娘子。你跟着苏成奚,那就只能在这种地方蹉跎岁月,不若跟着我,我保证你以后都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顾兄,蓉绣乃是我的娘子,你出言轻薄,不妥吧。”苏成奚听到前堂有动静,便走了出来,一眼就瞧见了顾云甫,便将蓉绣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顾云甫嗤得一笑。挑着一旁女子的发丝:“苏兄,你将自己禁锢在这无望的姻缘之中,当真是蹉跎岁月了。” 一旁的女子刚才还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娃娃似的,此刻却吃吃笑道:“顾公子,旁人岂能和你相比?” 这两人显然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了,蓉绣微微蹙了蹙眉:“二位,再过不多时,就要宵禁了,若是你们还不走,只怕是犯了律例。” 顾云甫突然将桌上的茶盏掷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谁敢管我?” 整个蕲城卫,都是顾云甫的父亲顾戈所统领的,可以说,除了蕲春王,便是这顾戈身份最为贵重了,所以顾云甫如此嚣张。 “顾兄,如今顾大人在外头做什么呢?”苏成奚突然开口了。 没想到这句话一问出来,那顾云甫立时就变了脸色:“这与你何干?” “呵,和我的关系确实不大。”苏成奚眼神凛冽:“但如果你在后头闹出什么事来,只怕顾大人不会安心。” 这轻渺渺的点了一下,那顾云甫霍然起身:“少拿我爹来压我,你们敢找我的事,以后就慢慢等着!” 他一拂袖,便揽着那女子离开了。 蓉绣惊讶地转过头来:“相公。他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现在局势动荡,蕲城之外,不少地方都出了一些事,顾大人自然要过去督战。”苏成奚坐下,自顾自地斟了一盏茶水。 未曾想,蓉绣伸出五指,笼罩在茶杯之上:“相公,这么晚了还喝茶,睡不着的,只需白水便好。” 她立时给苏成奚撤换成了温水。 此夜倒是个好时候,蓉绣心头有一千个一百个疑问,她才不想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呢,便坐到苏成奚身旁,双手托着下巴:“相公,外头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怎得不肯告诉我呢?” 苏成奚瞧着她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淡然一笑道:“不是我不告诉娘子,只是现在尚且不明朗,我现在告诉娘子,只怕娘子会徒增烦恼。” “才不会呢。”蓉绣小嘴一撇:“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外头现在不太平了。” 自苏成奚炮制了玄武献碑的事情之后,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了,当世天下兵马。并非归于圣上手中。 而是各自分封在王侯之手,这些王侯都是当今圣上的儿子或是侄子,为了防备这些王侯行不妥之事,另设有诸多知事、统领等等职位,互为牵制。 譬如蕲春王,就是当今圣上的儿子,但他若想调动蕲城卫,那便须和蕲城卫统领顾戈各自拿出一半虎符来。结合在一起,才有权力调动。 这些天以来,已经不知多少蕲城卫来来往往,就连镇上也不消停,大家说话也是再小心不过,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外头如今不同了。 还有那日,在王鲸富府邸之下的粮草辎重,更是触目惊心,他八成是给蕲春王办事的。 蓉绣便小声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尽数说了出来。 “娘子,你说得不错。现在外头已经大乱了,距离蕲城三十里外的地方,已经出了不少事,不过这些只怕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大事。”苏成奚瞳孔之中,似乎有一抹失望的底色,他似乎更希望那些人能成功似的:“不过无妨,时机还未到罢了。” 说罢。他举起茶盏,缓缓喝着。虽还有许多隐晦之处,但蓉绣也大概了解了怎么一回事,自然而然也就坦然了,她站起身来:“我去做点明早的茶点。” 她取了几节如婴儿手臂一般的藕,取了水冲洗了很多遍,又往藕孔之中,注入了不少糯米,而后将藕节放入大锅之中,加了蔗浆慢慢煮着。 桐伯三人各自睡下了,没想到才经营了这些时日,这小小的店面就似装不下这么多人似的,但蓉绣知道,她现在要做的,不是盲目扩大,而是巩固现在的优势。先将到了眼前的钱赚了才是最实际的。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皆是白日里忙碌,晚上就回到村中的小家之中,小夫妻二人日子过得十分甜蜜。 平静的日子总算过得了几日,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蓉绣便将制作冬衣提上了日程,她这日有意没有去酒馆之中,反而到了蕲城之中。想买些好布料好棉花。 酒馆越开越好,手上自然也宽裕了许多,她不由得想起,苏成奚未回来这些年,冬日里,那王婆子连一件能够勉强御寒的衣裳,都不肯给原主准备。 原主的身体一向很差,两年的寒症累积下来,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可说是身体里积寒甚重。 就连一双手,现在不过是天气稍冷,就隐隐有痛痒之势,她只好买了些合适的草药,时时泡手,这才有了一点好转。 因此今天冬天十分重要,蓉绣想要将自己身体里的病根一起去除。 原主身体虚不受补,有时候吃肉都会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但蓉绣为了身体,时时勉强自己多吃一点。 久而久之,面色终于红润了些许,可惜还是身量纤纤,弱柳扶风。正想着,蓉绣正在挑着布料,她瞧着两匹浅青色的布料不错,便自顾自地对比着。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拜佛 “真晦气,怎么又遇上这个扫把星了。”身后传来了极为尖酸刻薄的声音,不用转头,蓉绣也知道,王婆子又来了,也不知是有多么巧。 只是却不止王婆子一人,身旁还站着翠花,翠花瞧着蓉绣下头的罗裙,正是用上回那匹银红色的料子制得,不由得有几分眼红心热。 王婆子自然也瞧见了,煽风点火道:“哟,这么好的料子。怕不是偷拿了我家中的银钱,才买来的吧?” 她日日都在翠花面前说三道四,将过去的事颠倒黑白,翠花听了一些。不免对蓉绣的印象更差了,她冷然道:“嫂子,你已经同我们分家了,家中的银钱还是还回来吧。” “哦?”蓉绣突然伸出自己的手腕:“婆婆,你倒是说说,我分家之前,究竟拿了什么,我那鎏金的镯子。还有一对珍珠耳环,碧玉簪……” 她掰着手指,一件件数着:“这里头有哪一件,不是落在了婆婆的手里,我还记得,离开婆婆家中之时,我和相公连个屋子都没有吧,若不是用搭起来的帐子硬撑了几天,只怕连一处睡觉的地方没有。” 她眼神笃定,说出来的话,也多了几分可信度,王婆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呵,你现在倒是有几分出息了,是不是也该拿出些东西来,孝敬孝敬我,免得成奚身上落上一个不孝的名声。” “婆婆,纵然我和相公月月按时将银子给你,你也时时在村人面前胡言乱语,这名声大半,都是婆婆自己说出去的吧?”蓉绣已经挑好了料子,便将碎银放下:“婆婆手里定是比我们宽裕多了,又宠着弟妹,定然会给弟妹多买几匹布的。” 说罢。蓉绣就抱着料子,离开了店中,这个高帽子给王婆子带上了,等会王婆子若是不买,那和翠花之间,就生了嫌隙。 一想到自己迫得王婆子不得不花钱,蓉绣就心情大好,又随意买了些食材,便回到了酒家之中。 一日冷似一日,这几日,桐伯手脚关节肿胀,已经疼得下不了床了。蓉绣便给桐伯上了些许药酒,又多揉了几次,总算是有所改善了。 她又写了几张药膳的食谱,很受大家的欢迎,待到十月,天冷下来的时候,每至开门苏记酒家反倒是比蕲川酒馆的人多了不少,隐隐有赶超之势。 而蓉绣做得最好的,便是十分照顾周围店家的生意,久而久之,大家都愿意和蓉绣做生意,这也就是所谓的商业集群了。 每到十月。十里八乡的人,都会去谒佛,便是去佛寺之中进香,祈求来年平安顺遂。 整个蕲城唯一能进香的地方,就是蕲城外头小山上的承平庙,别看这山头不大,但整个山头都是承平寺治下的产业,平日里产些茶叶。佛饼之类的东西,也有不少人捐点功德。 蓉绣不信这个,但到了这个时候,不去凑个热闹,微妙有些不合群了,她想了想,还是准备了些香烛,几碟点心供奉,拉着苏成奚一起出镇了。 一路上倒有不少百姓来来往往,多数都是往承平寺方向去的。 便随着大流随意地走,不多时便上了山道,只见两侧的枫树皆染了霜色。空气中是好闻的木叶香气,隐隐带着行将枯萎的感觉。 蓉绣往山上一望,只见一座小庙青瓦飞檐,瞧来十分好看。 “听说了。这承平寺中的观音,特别灵,我去年上了一炷香,回去不多时就怀了。如今我家相公还想要一个呢。”旁边有妇人娇羞小心地议论着,时不时还抬抬头,生怕别人听了去。 可是她自己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还是挺大的,因此又有几个妇人凑了上来:“是不是真的啊?真有这么神妙么?” “真有,不信你们就去拜拜,我可真没见过这么神得了。”一时间,几个妇人欢悦地笑了。 她们脸上,皆是幸福和满足,不是过得好,是不会有这种表情的。 蓉绣却似想起什么似的,转眸瞧着苏成奚,却见苏成奚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脸上依旧是端方周正,眼角的余光,却已经瞥到了蓉绣身上:“娘子瞧我做什么?” “相公也想要个小娃娃么?”蓉绣试探问道。原主的体质,年少之时亏空得太多,就算调理得再好,那也是不易有孕,若是苏成奚真想要个小娃娃,那恐怕是不成了。 苏成奚突然转过头,定神瞧着蓉绣,眼神中是极具压迫力的温柔。迫得蓉绣逃无可逃:“只要和娘子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他是那般笃定,这些日子朝夕相伴,苏成奚岂会不知道,蓉绣时常一个人灌汤药,这般辛苦,他突然将蓉绣揽入怀中:“我的娘子,我心中丝毫不介意此事,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当下的开怀,百年之后,各自有各自的福气。” 若是旁人这么说,蓉绣难免有些怀疑,但苏成奚如此说,她便相信了,暗自思忖之下,便坦荡笑道:“相公说得也是,此事也就各安天命吧。” 话虽如此,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了。 此事倒并非蓉绣自己的心愿,而是在原主的记忆之中,她只有为数不多的小小心愿,这就是其中一个,如今自己占据了她的身体,又岂能不在这些地方,给原主一个圆满。 正想着,已经到了承平寺前,从此处便可看到前方有一座七层宝塔,倒有不少老人围着塔一圈圈得转,而在宝塔每一面,都有佛龛。 “此乃药佛塔,若能转上八十一之数,又为每个佛龛奉上香油,便能治好身上的疾病。”苏成奚见蓉绣好奇,便解释一二。 蓉绣却不由得笑了:“原是如此么?这不是哄骗香油钱么?” “咄,娘子不可妄言,此刻已经到了承平寺地界。”苏成奚立时有几分严肃。 蓉绣也立时端正了神色:“是我不好,我不该胡说的,只求佛祖慈悲,且原谅我一时妄语。” 她虽不信,但尊重也是可以做到的。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僧人 过了药佛塔,便是内门,天王殿,观音殿等在侧边,而正殿则是供奉佛像的,蓉绣便随着众人进了香,只见正殿一旁,一名青年僧人盘坐着。 只是瞧了一眼,蓉绣惊骇于此人的容貌,他男生女相,生得十分俊俏,但眉宇间依旧不改男子英气。 多少未出阁的小娘子。瞧见这青年僧人,都吃吃含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俊俏的和尚,惹了俗世男女的心去。 可蓉绣也不过是惊了一瞬。多半是因着这僧人的男生女相,并非是因为皮肉外貌。 何况有苏成奚如此丰神俊朗的人在身侧,蓉绣也瞧不见其他人了,她恭恭敬敬上了香,便要出门,却听罄声一响,那僧人骤然睁开了眼睛,里头竟如春风化雨一般。 这人脸上。竟已经有了慈悲之象,若不是修行到这等地步,岂会有这般宝相庄严。 “我见施主一生两象,想来颇有渊源。”那僧人声音凝练,一字一顿。 蓉绣这才瞧见,这僧人的颅顶之上,并未受戒,这也就是说此人,还不算是承平寺出家了。 他僧袖一飘,已然站了起来:“这串七宝珠就送给施主了。” 此人修行精深,走路竟半点声音都没有。 蓉绣颇有几分讶异:“给我么?” 刚才的一生两象,好像也颇具玄机,但这一世的人,大概根本就不会相信穿越之类的事情吧,说不准就是信口胡诌的。 想到这里,蓉绣并未接住那七宝珠:“我心中,是不信这些的,今日来,也不过是讨个好彩头,此物贵重,我不能收。” “宝物本就是送给有缘人的,还请施主收下,来日或许还有再见之机。”那僧人的手一空。 七宝珠串就要掉落到地上了,蓉绣不得已。只得赶紧出手,接住了珠串,一脸无奈,她岂知自己怎得惹了这僧人青眼。 苏成奚将蓉绣的手指蜷在手心:“娘子,既然送给了你,你便收着吧,这或许是一段禅机呢?” “好吧。”蓉绣便将那珠串放入自己的香囊之中,旁边的几个女子瞧着这景象,便有几分嫉妒,一时间都围了上去。 “大师,那珠串还有么?” “大师名讳几何?” 这世道啊,一个小和尚。竟也有这么多红尘沾染,蓉绣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正殿,转头便去了观音殿,反正都到了这里,那一齐拜拜才好。 却见观音殿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王婆子。 王婆子踮着脚,正往殿中瞧着,脸上全是焦急之色,很明显,她正瞧着什么人。蓉绣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在里头虔诚跪拜的是翠花。 难道……竟是来祈求观音送子的?蓉绣一想,也就理顺了思路,她摇头叹息一声:“相公,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她倒不忍心打破这婆媳两人的幻想了。 没想到她还未来得及离开,王婆子就瞧见了蓉绣,不由得大声道:“哟,成奚媳妇儿,你这么多年。一无所出,这会儿来求观音,晚了一点吧?” 那语气之中满是讥诮之意,引得不少人侧目,显然是想让蓉绣下不来台。 这句话说得不假,但苏成奚回来不过半年,之前那些年,原主可是连苏成奚的面都没有见过。 “娘,我今年才回来,过去几年,娘子谨守妇道,一无所出才是正常的。”苏成奚不等蓉绣反驳。便先行开口了。 周围的人一听此言,又见苏成奚举止文雅,也都明白了,他前几年怕是去参加科举了。这要是责怪儿媳没有孩子,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王婆子被戳穿了,脸皮厚得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还冷笑道:“成奚。你这媳妇和个美人灯似的,风一吹就倒,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那也是成奚的事,与娘无关。”苏成奚如此坚定地站在蓉绣身旁,引得不少小媳妇儿红了眼眶。 来这儿求观音的,有几个是夫妇相携的,对于她们来说,有苏成奚这样的相公,乃是此生此世极为难得的了。 “娘子,这里人多,我们还是回去吧。”苏成奚自然而然地牵起了蓉绣的手,两人便往外头走去,当真是神仙眷侣一般。 还未走出寺门,便有一阵风来,吹落了一地红叶,蓉绣下意识回头。却见刚刚那青年僧人双手合十,正立在殿门之前,对着蓉绣行过一礼。 这僧人好生奇怪,蓉绣按了按自己的香囊,耸耸肩,管他呢,这人也没有强要什么香油钱,反而还送了自己一点东西。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想到这里,蓉绣心中便更是轻松惬意。 山风吹拂,天气正好,天空湛蓝,蓉绣便似欢悦的小鹿一般,在前方跑着跳着,苏成奚不由得笑道:“娘子,且慢一慢。” 他赶紧跟了上去。 下了山,蓉绣直接到了镇上,做了许多佛饼,素菜等等,今日去上供奉的人那么多,难免有来不及准备这些物事的,直接在蓉绣这里买了,又快又方便。 蓉绣挑着一根草叶,玩来玩去,却见一个穿着素服的女子,缓步走到了此间。 这妇人的行动举止,十分端庄稳重,极其引人好感,只是头上掺了丝丝白发,显然年纪不轻了,蓉绣不由得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想吃点什么?” 那夫人往门中一瞧,一旁的小丫头忙上前来:“你算是什么,也敢和我家夫人这么说话,似你这样的酒家,做出来的东西也能入得了我家夫人的眼?当真是不自量力。” “凝黛,不要这么说话。”那女子声如其人,亦是十分稳重和蔼。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往后退了一步。“我看你这里倒是有不少素斋?” 女子目光澹澹,似是心如死灰一般,少了一点生气。 “没错,我敢说,我这儿的素斋是整个镇上最好的。”蓉绣连声打起了包票。“嗤,夫人,这女子说大话,咱们还是去蕲城的多宝楼买斋菜吧。” 叫凝黛的小丫头翻了个白眼。 “那里不知用的什么油,吃来和荤菜没有什么分别。”女子摇摇头。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外送 没想到这位夫人味觉还挺灵敏的,蓉绣心中暗赞了一句,多宝楼用的不知是用了多久的老油,其中早已经烹入了各色肉类的味道,用那油做出来的素斋,味道比起荤菜来不遑多让,多少口中念着吃素的人,吃那些倒是不忌讳了。 “采萍去了这些日子,我日日都能梦到她,可惜老爷早忘了此事。”那女子说着便用素白的手绢擦了擦眼泪:“小娘子,不如你上几道斋菜,让我尝尝。若是过得去,以后就由你每日往我家中送斋菜,如何?” “这有何难?”蓉绣便直接将已经制好的佛饼,素油炒青江菜。莼菜羹,宝塔白莲四样摆到了桌上。 一热菜,一凉菜,一糕点,一汤品,样样俱全,摆盘瞧着又十分好看,那夫人也不迟疑。举箸挨个儿尝了一遍。一道道吃过,她唇角的笑意便越发浓了:“这些菜品,果然不一般,实在是清爽极了。” 这夫人面色苍白,想来定是日日都只吃素斋,身体越发差,因此说起话来,未免有些中气不足。 “夫人既然常常吃素斋,那倒不若多吃些红枣,糙米,桂圆等物事……”蓉绣低声劝道:“若是夫人可接受,也可吃些鸡蛋。” 凝黛突然轻戳了蓉绣一下:“你胡说什么,我家夫人一心为小姐超度,诚心正意,绝不能吃荤的,你这不是害我家夫人么!” 营养学和这些人说不通的,蓉绣身为医者,不免有些医者父母心的想法,依旧不懈道:“夫人,你身体若是好了,你女儿也会放心些,若是她看到你如此折磨自己,只怕难以遣怀。” 那夫人凝眸半晌,眉头终于松散了些:“罢了。且不提这个,自今日起,便由你给我送斋菜吧,凝黛,把银子拿出来。” 一旁的凝黛不情不愿,但还是拿出两锭银子,总共二十两。 出手竟然如此阔绰,蓉绣心头不由得暗笑起来,脸上还是一派庄重:“只是不知夫人家住何处?” “你只需送到王员外府上,叫凝黛出来拿就是了。”这女子竟然是王员外府上的大夫人,蓉绣心中一沉,那生得十分姣美的小女子。虽是因为王鲸富六亲不认,狠辣决绝而死,但多多少少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和王府牵扯上了。 “怎么?你有什么不愿意之处么?”凝黛气哼哼道:“二十两银子,够你们赚多久了,还不知足。” 蓉绣将其中一锭银子往后一推,冷然道:“二十两银子,不过是小店七八日所得罢了,何况一个月的素斋,只需十两,要不了这么多。”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凝黛便想将银子收起来,没想到夫人却道:“这二十两,就定两个月的吧,多谢小娘子了。” 她身体一晃,颇有几分恍惚地站起身来,便往外头走了。 人死如灯灭,这妇人却还守在自己女儿的枯影灯下,迟迟不肯离去。旁人却早已经忘记了,只有她还在怀念着。 不由得,蓉绣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揉了揉眼睛。 “娘子,你怎么了?”苏成奚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没什么,我想起我娘亲来了。”蓉绣勉强撑起一丝笑意。 在原主的记忆中,娘亲的影子十分浅淡,可是她却不是的,母亲这会儿只怕要担心死她了吧,可她困宥在这个时代中,连回去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不若过些日子。我们去看看你娘亲。”苏成奚所言,乃是原主母亲的坟墓。 蓉绣连连摆手道:“不去了,不去了,以免触景伤情。我也不过是难受一小会儿罢了,你若要再说下去,我可就真难过了。” 苏成奚便不再多说了,他轻轻擦了擦蓉绣眼角的泪珠儿:“娘子若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事。只管和我说。” 有这么一个人陪伴着蓉绣,她也可稍稍缓解一番自己心头的想念了。 就在这一刻,蓉绣灵机一动:“相公,我想到一个好法子!” “什么?”苏成奚瞧着怀中的人儿一霎那神采飞扬起来,便有几分不明所以。 “大家每日都有事儿,有时忙完了,还要自己做饭,一定很累,我们可以做好了饭给他们送去,让大家不必来这儿,也能吃到我们准备得好好的饭菜,你看如何?”蓉绣一下子就想到了外卖服务,在这个时代,大家还想不到这种法子。 “这倒是个妙绝的点子。”苏成奚不由得更佩服了蓉绣几分:“我们可先试试,若是真的好,那就可再招几个堂倌儿。” “正是如此!”蓉绣赶紧拿了纸笔。放到苏成奚面前:“相公写下来吧。” 苏成奚赶紧挥毫着墨,不多时便写了下来,又贴在外头。 此刻刚至午时,不少人在回家的路上,瞧见外头贴的字儿,生了好奇心的也有不少,便纷纷涌进来询问。 蓉绣早已经定下了价目,两个素菜只需二十文。一荤一素二十五文,两荤三十文。 有几个胆子大还算有点闲钱的,便留下了定金,记了住处和名字。 蓉绣便赶紧到了厨房,和裴越一起做起菜来,她做得都是最简单的家常小菜,要荤的,便从坛子之中,挖两勺今天新做的红烧肉。 很快,三分不同的菜就包好了,桐伯拿了一份,苏成奚拿了两份,便赶紧送到了记录的住处。 这是第一天的三个小生意,蓉绣都做得十分完美。 自第二日起,又有不少人登门,定了这样的外送。 蓉绣简直要忙得团团转了,但是也算是一种传播手段,不过三四日的功夫,镇上倒有一半的人都写了地址,付了树木不等的定金,光是外送一个进项,日日便能赚上一两多银子。 更有人手头宽裕阔绰,便定些名贵的菜肴,那收的钱更加多了。 苏记酒家日日人来人往,客人盈门,桐伯累得简直要不成了。 他刚送出去了几分菜,便又来了生意,简直一时一刻都不能停下,他忙灌了一盏茶水:“蓉绣小娘子,再这么下去,我可撑不住了。”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生意兴隆 瞧着桐伯满脸倦色,蓉绣忙端过来一碗鸡汤:“桐伯你且先歇歇,这几日也有不少人说要来帮忙了。” “成奚,我们来了!”门口却突然传出了几个汉子的声音。 蓉绣扬眸朝门外瞧去,这几名汉子都是从村里来得,蓉绣也都认识。 原先苏成奚没有回来的那几年,这几个汉子,瞧见王婆子在外头责骂原主,都会过来帮帮她,因此蓉绣一瞧这几人,忙招呼道:“你们快些坐下吧,我给你们倒茶。” “嫂子。我们都是受了成奚大哥的嘱托,过来给你帮忙的。”为首的汉子笑呵呵道:“正好现在也不是什么农忙时节,我们就一起来了。” 如今北风四起,地上也渐渐冻上了。蓉绣瞧着这几个汉子,不由得点点头,这个时候谈钱,似乎有些不太妥当,蓉绣忙笑道:“那就多谢你们几个了,工钱该给还是要给。” 苏成奚此刻从后堂掀了帘子出来,一瞧这几人,脸上是淡然笑意:“你们都来了。我想也尽够了,只是要为你们准备几条被子。” 这两个月,蓉绣已经赚了近两百两银子,几乎可以说,日日都有各种进项。 一旁的原本是个包子铺,如今生意也不成了,蓉绣索性拿出了几十两银子,将那包子铺的后堂买了下来,里头是烧得暖烘烘的土炕,这几个汉子睡在里头正好。 这边的内间,就留给了云珮,至于裴越和桐伯,则住在后堂的小房间里,这一来二去,也就打点好了。 蓉绣松了口气,她赶紧关了店门,将眼下的众人叫过来道:“诸位,你们愿意跟着相公和我,信任我们,我心中着实感动,咱们店中,以后做了多少活计,就拿多少钱,十分公平。” 此世多数人。都是有一日算一日,熬过了也就罢了,唯有蓉绣提出这个建议来,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倒从未听过这么新鲜的算酬劳的方法。 “诸位若觉得哪里不妥,尽管告诉我,说与我听就是了。”蓉绣的声音本身就清凌凌的,众人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苏成奚便将几人的名字写在纸上,以后可以用作记录,这几个汉子一瞧苏成奚,更没有不听从的道理了。 为首的那汉子名叫庄成。一向是苏成奚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对苏成奚敬服到五体投地的地步。 不多时,蓉绣便将活计安排下去了,庄严和另一个叫李胜的汉子两人腿脚快,因此送镇上外圈定下的饭菜,而祝武机灵,便在大堂和云珮一起当堂倌儿。 还有一个汉子,名叫杜发的,便负责送酒馆周围一圈的饭菜,这样就把前前后后都包揽下来了。 苏成奚负责记账算装和采买材料,蓉绣和裴越负责做饭。 至此。每个人都明确了自己的责任,便各自忙碌起来,蓉绣瞧着自家狭小的店面,她已经想到了日后若是想要扩大店面,应该怎么做了,越想越觉得心情好,蓉绣用刀的手,也不由得轻快了不少。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在十一月的一个下午飘落下来了,苍穹泛着灰蒙蒙的颜色,便有细碎如琼玉的雪花,从天空上卷了下来。 蓉绣正立在门口,呵了一口气,立时便有雾气涌了出去。 她瞧着街角,站着个穿得破烂的小乞儿,正在拿着一个破碗,扒着过往路人的腿,似是想让他们出几个钱,蓉绣瞧见这一幕,心头一软。便赶紧招招手道:“过来,过来。” 那小乞儿滴溜圆的眼睛,一瞧蓉绣,便匆匆跑过来了。没想到这小乞儿腿竟然也是瘸的,蓉绣赶紧从灶下拿了一个烤得正合适的地瓜,用绢子包了隔热,然后塞到小乞儿的手中。 没想到那小乞儿将手缩了回去。他眼神里可怜巴巴的:“姐姐,能给我点钱么?我只想要钱。” 这倒奇了,这小乞丐分明捂住肚子,瞧那干瘪的肚子,他分明已经饿了很久了,此刻却不想要吃的,反倒要钱。 “娘子?”苏成奚正撑着一把纸伞,只见伞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不过刚一收伞,就全都被抖落了:“这是怎么了?” 那小乞丐见苏成奚回来了,竟然一溜烟儿跑了,刚才分明有些不便的腿脚,此刻倒是飞快,显然刚才的瘸腿也是装的,蓉绣不由得愣住了。 “他们都是城里恶狗帮的。”苏成奚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似这样的小乞丐,多是流落到此地。被恶狗帮收拢了的。” 原来如此,可是那不过是个小孩子,竟然要面对这样的命运,蓉绣抵住下唇,轻轻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他今日若是讨不到钱,恐怕恶狗帮的人不会放过他,相公。你将这一两银子给他吧,还有这个烤地瓜。” 那小乞丐此刻寻了个远远的地方坐着,伸出小手,似是想接一点雪充饥。 “娘子当真是慈悲。”苏成奚没有反对,拿着银子就走了过去。 那小乞丐的眼睛,就像是黑曜石一样明亮,里头透露着一种机灵劲儿,苏成奚招招手道:“过来,这是给你的钱,这烤地瓜也是给你的。” 那小乞丐盯着苏成奚,却迟迟不肯挪步,乞讨了这么多天,他已经看透了这些人的脾性,有时候不过是想看乞丐的笑话罢了。 苏成奚自然也感知到了这小乞丐的害怕,他微微一笑:“好了,我放在这儿,你自己拿吧。” 说罢,苏成奚就将伞,地瓜和银子都放在了地上,转头就离开了。 他刚一挪步,就听到身后有响动,那小乞丐飞也似的跑来,拿了东西便又跑了。 这样也好,苏成奚唇角一勾,回到了店里,越是到了冬日,酒馆的生意就越好。 为了抵过这个冬天,云珮用花雕做底子,酿出了一味酒来,味道着实不错,慢慢地,也有人愿意过来喝酒了。 越是到傍晚,雪越发大了,酒馆之中竟来了几个穿着皮毛衣裳的外乡客,几人刚一进门,便带来了一身寒气,他们大刺刺地坐下了。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参客 “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云珮忙招呼了一声。 没想到其中一个外乡客,竟伸手攒住了她的手:“小娘子的手,甚是白嫩。” 又迫着那手在鼻子旁嗅了一圈儿:“哟,还有酒香呢。” 云珮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都吓得呆了,一动都动不了。 “客官,想吃点什么?”苏成奚将菜牌递了过来,恰好隔开那人的手。 那外乡客登时有几分不悦了,不过倒也没有发作,反倒是重重地倚到椅子上:“烧一只滚热的野鸡来尝尝。” 看这人粗豪的做派,苏成奚便也看出来了,这恐怕是关外的参客。刚从雪山上下来的,他们一旁的皮囊之中,恐怕放着不少珍贵的药材。 “几位客官,小店没有野鸡。”苏成奚拱手一礼。似无意将云珮拉到了身后:“倒是有炖汤的母鸡,味道也十分醇厚,要不要尝尝。” 若只是想喝鸡汤,苏成奚倒是更乐意,都是现成炖好了的,让蓉绣盛一碗过来也就是了。 坐在桌子西边的参客,一张黝黑的脸膛,登时露出了不悦之色。他正要发作,却被人按了下去。 按住他那人,脸上从眉骨到鼻子有一道伤口,眼神便如鹰隼一般,透着锐利:“有鸡汤也好,先给我们哥几个上来吧。” “大哥,我想喝酒。”西边那人被按住了,难免有几分不高兴,因此便想用酒来掩饰一下尴尬。 “云珮,你去拿两坛酒来吧。”苏成奚赶紧把云珮支开了,又道:“我这就去给几位客官盛汤。” 他转到厨房,却见蓉绣正用手撑着脑袋,一点一顿的,已经睡着了。 听得脚步声,蓉绣一下子惊醒,她赶紧晃了晃脑袋:“相公,是不是要打烊了?” “还没呢,今日下雪,天黑得快些,你若累了,就去内间休息一会儿吧,有几个人想喝鸡汤,我给他们盛就是了。”苏成奚已经拿了一个大陶碗,准备从锅里舀出来。 蓉绣微微揭了帘子。便看到了那几个粗豪的参客,只见他们腰间还有个小小的刀囊,里头似乎是有武器,她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相公,这几个人似乎不是这里的人吧?” “他们可都是外头的参客,专门来挖参的。”苏成奚已经盛了满满一碗鸡肉并鸡汤,端了出去。 “咱们这次,绝不能有任何错失。”那几个参客似乎在议论什么,苏成奚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还是西边的参客牙齿一龇:“小白脸,你是不是在偷听我们说话?” “客官言重了,我并未听到什么。”苏成奚将碗放在桌子上。 几个人便吃喝起来,被酒馆之中。暖烘烘的火熏着,不由得大汗淋漓,这几个参客将外头的毛皮衣裳脱了下来,可腰间的刀囊和皮囊,迟迟不肯脱去,这说明,这对他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就这么点儿东西不够吃啊,再来一点东西!”东边的参客将竹箸往桌子上一摔:“你们是怎么开店的?” 苏成奚面色淡然:“几位来得不巧,这只有这些东西可吃了。” “二弟,别闹了,现在着什么急。等我们办完了事,还不是有的吃?”为首的参客一摆手道:“你到后面去吧,让我们几个痛快说话。” 苏成奚也不多作停留,直接回到了后堂,瞧这几个参客的模样,必定是在山中吃了不少苦。 “相公,你也喝碗汤吧。”蓉绣用个十分精致的瓷碗盛了一碗汤:“我让云珮去休息了,咱们两个应付也就够了。” 现在酒馆的生意都已经按部就班。就算蓉绣和苏成奚明日回家休息,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那几个参客喝了些酒,又将鸡肉鸡汤尽数喝完,往桌子上放了银子,便直接迎着雪出门了。 苏成奚便直接打烊关门了,将桌子一并,熄了灯,拥着蓉绣,这一日有些累,他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之中。 翌日早晨,苏成奚照旧开了门,蓉绣很早就起来了。包了一大木盘的馄饨,专门给来往上工的匠人吃得。 “瞧,相公,地上那是什么?”蓉绣眼睛尖。白雪之中,竟然有一抹朱红色。 她有几分惊讶地走过去,轻轻扑开了地上的雪,只见雪下竟是一层薄薄的冰凌。还有什么肉白色的东西。 “娘子莫动!”苏成奚用扫帚慢慢扫开那片雪,那竟然是一根手指,切口还新鲜,显然是昨夜落雪十分被人砍断在这个地方的。 蓉绣也意识到了,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相公……你瞧瞧这手指……” 只见那手指的指甲里头藏着许多污垢,也就是说手指的主人做得是土里刨食的活计,可是现在是冬日,会有谁刨土呢? “是那三个参客。”苏成奚想起,昨夜昏暗的灯火下,那几个参客的手指指尖都是灰黑色的,显然是多年干得就是挖参的活儿,所以才会如此,和这根手指别无二致。 那也就是说,昨晚,这三个参客刚离开了酒家,便遇上了硬手。 前头的血迹若隐若现。这说明,他们没有死,是往前头逃了。 发现断手指的事儿,是瞒不住的,一时间镇上人心惶惶,早就有人听说了外头的风声了,蕲城方圆几十里已经打起来了,大家都恨不得攒一笔钱。就赶紧搬到蕲城中住,在这儿是一时片刻都不想呆了。 “诸位莫要惊慌。”苏成奚登时便安慰起众人来。 “你知道什么?”立时有人在后头吼道:“听说山里有不少山贼,专门趁着晚上潜入村镇之中杀人,听说过不了几日,蕲城都要被人占了。” 发生了这等事,自然早已经报官了,可过了好久,耆老和里正都没有来,只稀稀落落来了几个乡勇,将地上的东西一并带走,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瞧见这一幕,众人也是噤若寒蝉,各自都散了,这一日,生意倒还是原先的模样,可是蓉绣明显感觉到,来往的人脸上都有倦怠之色,众人吃饭的时候,也多数都是心不在焉。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痘疮 不过到了下午,蓉绣就无心关心这些事了。 王婆子竟带着翠花一起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抱着个不大点儿的小娃娃。 这女子十分面熟,蓉绣正凝神细想,便听王婆子扯着粗砺的嗓子道:“香英,快坐吧,这是我那成奚开的酒馆,你想吃什么只管开口,让他们给你做。” 王婆子俨然一副酒馆主人的模样,便是仗着自己脸皮厚,想要暗中迫着蓉绣听自己的罢了。 这香英二字一出口。蓉绣的思绪就被扯开了,这女子不就是苏成奚的青梅竹马么? 香英低声细语,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富又哄着怀中的小娃娃。不多时,抬起眼眸,里头全然是楚楚可怜。 就连蓉绣瞧见那双秋水剪瞳,心头都不由得一怵,这种柔美和身上那种绵软的感觉,任何一个男人瞧了都只怕会生出保护欲。 苏成奚打了打算盘,终于将最后一笔账目核算好,他合起了账本。才抬起头来。 王婆子早等着这一刻了,竟起身走到苏成奚身旁道:“成奚你瞧瞧,这是谁来了?若不是香英拿了点心来瞧我,我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今日倒没说什么特别不中听的话,苏成奚便也漠然应付道:“娘,你先坐吧,绣儿太忙,我得帮帮她。” 他一眼都没看香英,这一点让蓉绣十分满意,她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尽管现在已经是冬日了,在后头被炉火烧的,想不出汗都不成。 奇怪的是,翠花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她不住地用绢子掩住嘴巴。 蓉绣心思细,便准备了熬好的山楂排骨,端上了桌:“山楂最是开胃,弟妹吃点吧?” 若没有王婆子的挑拨,翠花很少会挤兑蓉绣,此刻甚至还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她夹了山楂,刚放到嘴里,就一下子呕了出来。 “王婶子。翠花这是怎么了?”香英将小娃娃放在椅子上,忙过去瞧翠花。 还真是温柔体贴,蓉绣索性后退了一步,她自问根本没有做错什么,自然半分内疚都没有,在旁边冷漠地瞧着。 “瞧瞧,看看,连成奚小时候的玩伴都知道,赶紧过来宽慰下我这儿媳妇,偏生这做嫂子的就似眼睛瞎了似的,怕是做的菜也有问题,不然我的儿媳妇如何吃了一片山楂就变成这般模样?”王婆子又开始呼天抢地地哭嚎起来。 “婆婆。你有这力气哭,不如请个郎中过来瞧瞧,看弟妹这模样,有可能是害喜了。”蓉绣巴不得离这家人远些,因此也不上前把脉。 害喜二字一说出来,王婆子立时止住了哭声,翠花嫁进门也差不多三个月了,时候算着还真差不多。 一时间,翠花和香英也都怔住了,那翠花咬紧了牙:“嫂子,我知道你医术很好,你过来替我把把脉吧。” 翠花这女子性格刚强。脸上却有一分喜悦之色,想来只是想尽早知道。 “好吧。”蓉绣扫眉:“地上凉,弟妹先起来,坐到这儿吧。”她往后一让,身后是整个酒家之中,最暖和的位置。 翠花便坐了下来,她忐忑地伸出了手。 用一块手绢垫住了手腕,蓉绣也坐了下来。三指搭在翠花的脉搏上,果然如滑珠一般,自己料想得不错,她启唇一笑:“恭喜弟妹,确实有了孩子,以后可要好好保养身体了。” 王婆子喜上眉梢,赶紧拉住了翠花的手:“哎哟,我的好媳妇,就知道你是能生养的,可不像别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肚子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话里话外挤兑着蓉绣:“哼,瞧瞧人家香英。再瞧瞧自己,就知道孰高孰低了。” 翠花眉头拧在一起,再怎么说,刚才也是蓉绣瞧出来自己有孕的。这时候这么说话不太好,她便有几分野泼泼道:“婆婆,话不能这么说,嫂子今日又没做什么。” “咱们还是快点走吧。保不齐人家心里多嫉妒你呢。”王婆子拽住了翠花的手,匆匆离开了苏记酒家。 香英不尴不尬地立在原地,不多时,那孩子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手一摆,竟将桌上的茶杯碰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声音这么大,吓得小娃娃哭得更厉害了,蓉绣揉着太阳穴:“今日小店就先关门了,若是没什么事,客官你就先走吧。” 香英忙哄着小娃娃,一道潋滟的眼波凝注在苏成奚身上。 苏成奚也不避忌,他心中坦荡,自然连半分尘埃也不沾染。 “苏大哥,我改日再来,小宝今日哭得太厉害了。”香英将小娃娃的衣裳一掩。便要出去。 “你等等。”蓉绣瞧见那小娃娃脸上有两坨酡红,不太正常。 香英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不想蓉绣十分敏捷,直接将衣裳揭开了,那小娃娃脸已经烧得粉了,她脸上似是长了几个痘。 可这一瞬间,蓉绣立时明白了:“这是痘疮!”她一下子拦在所有人面前:“别过来,都别过来。” 香英吓得手一松。差点将孩子抛掷出去,幸而蓉绣的手一直没有离开,她将孩子抱入怀中:“从今日开始,你不准离开此处。” “痘……痘疮?”香英往后退了一步:“我还道这孩子不过是爱哭了些,怎么会想得到……” 所谓的痘疮,其实就是天花,这个时代,天花那是要命的,何况还只是这么小的孩子。 身为医者,岂能瞧着这么小的孩子夭折,蓉绣赶紧将孩子抱到了内间,又将众人都拦在门外:“我一个人照看就够了,你们别进来。” “娘子,你本就体弱,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苏成奚攒住了蓉绣的手,直直地闯进门,他又转头对其他人道:“你们各自回去吧。” 襁褓和衣裳一直掩盖着,痘疮还未蔓延,呆在这儿反而有更大的危险,添乱的成分更大一些。 几个村人都是有家的,他们道了一声别,便离开了。 “哎哟,老头子我就这么一个地方能待着,别让我走成不?”桐伯一脸无奈。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恶念 瞧着桐伯那张清矍的脸,蓉绣暗想说不准桐伯年轻的时候,要迷死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呢。 “大家既然不想走,那就留在这儿吧。”苏成奚的声音打断了蓉绣的想法。 在这个时代,想要救治痘疮,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待香英的孩子先降热,蓉绣想了想,只能先用数根黄荆绑缚在一起,直接烧在碗中,烧成之后,用来煎水。再配合天花散冲服。 蓉绣赶紧写了一张药方,让云珮去抓药了。 “我……我看,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去了。”香英已经往后退了一步。想和云珮一起出门。 蓉绣却一下子拦在她身前:“不成,你现在不能走,这孩子还需要娘亲的照顾,而且你不知道和这孩子待在一起多久了,若是你也不幸染病,我也得救你。”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香英眼神一怯:“成奚……我……素来胆子就小,你是知道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苏成奚就怔住了。他突然想起,那个在记忆中的双丫髻小姑娘,似乎还缩手缩脚地停在那里,脸上满是羞怯。 而那个小小的他,口中吟哦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有口无心。 “香英,你就听蓉绣的吧。”苏成奚回过神来,:“这既是为了你的孩子,也是为了你。” 香英都快要哭出来了,她的手指,都快要卡进掌心之中了,可还是强笑道:“蓉绣,我刚才只是没想明白,你别怪我。” “好了,小娃娃这几天就放在后堂,你随我来吧,我们先把黄荆烧上。”蓉绣从她的食材柜子中拿出了些草药,将那些草药细细地剪了剪,又束在一起。 另一边,桐伯和苏成奚烧了不少热水,将棉布放在里头。 蓉绣小心地揭开襁褓,只见痘疮已经慢慢变白了。而且里头流出一点点脓浆。 小娃娃一直在发着高烧,如果这样的温度持续下去,恐怕会引起脏器衰竭,甚至对大脑造成伤害。 必须要消炎,但是用手头现有的药材根本就做不到。 小娃娃不停地哀哭着,可是他的哭声越来越弱了,一张蜡黄的小脸上微微泛着绯红色,两只小手正要挠身上的痘疮。 蓉绣赶紧过去,轻轻捏住了小娃娃的手:“他叫什么名字?” “啊?”香英本就被这孩子哭得有点心烦意乱,此刻被蓉绣这么一叫,赶紧回过神:“他爹爹还未来得及给他起名字,便随口叫他小宝。我记得成奚曾经念过一句诗,怪好听的,仿佛是叫青青子衿……” 蓉绣一下子被她的眼神触动了,她已经瞧出了里头的情愫,尽管已经过了两年,香英还是没有忘记苏成奚,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情愫甚至已经变成了一种执念。 “所以这孩子的名字,是叫子衿?”蓉绣轻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很好。” 香英觑着蓉绣脸上的表情,可是她却瞧不出一丝具体的情绪来。眼前这个女子穿着朴素,眸光淡然,可偏又生得如同瑶碧瑾瑜一般,如此出尘脱俗,自己在她面前,颇有几分粗陋了。 然而香英定了半天神,却发现蓉绣拿了洗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子衿的小手臂。轻巧地避开了还未完全发出的痘疮,将已经流出来的脓浆弄干净。 “这种高热状态,如果再持续下去,小娃娃怕是就不行了。”蓉绣将毛巾放到一旁专用的木托盘之中。 香英的肩膀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头浮动着一个十分可怕的想法, 或许不行了是一件好事,这是天然的疾病,突然地病发罢了,和她无关,反而她过得这些日子,都因为这小娃娃折损消磨了太多。为何要如此呢? 她分明还那般好看,岁月不应该困宥在这小小的娃娃上。 “你别担心,我还有一个办法。”蓉绣瞧见香英面色阴沉,还以为她心中悲恸。因此呆立当场,哪里想得到,只是刚才这一小会儿,香英已经想了很多事了。 她倏忽间回过神来:“还……还有什么办法?就算是让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能把小宝的生命换回来!” 这边厢蓉绣还以为香英真是这般想得,忙摆手道:“别这么说,不是一桩很难的事,只是我要离开一两日,去找一味药材,你能不能撑下这两日来,对小宝的生死来说,非常重要。” 见蓉绣眉宇间似有几分愁绪,香英暗想,这味药材必定十分难得,因此才引得蓉绣这般的女子有了愁思,她忙道:“我定能照顾好小宝,但这味药材是否十分难得,要去何处寻找?”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来处理就是。”说着蓉绣已经出了门。 瞧着她那纤瘦的背影,香英却又暗自思忖。这世上哪有女子如此宽心,她让自己照顾小宝,莫不是打得传染的主意,若是自己染上了病,那蓉绣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除掉一个情敌,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加之蓉绣刚才又不肯说是哪味药材。香英便怀疑起蓉绣的居心来。 蓉绣离开了后堂,她又拟了一个预防的方子,交给了云珮,又嘱咐裴越,须得给大家日日煎服。 “娘子,你这是何意?”苏成奚瞧见蓉绣这嘱咐安排的模样,一时有些不解。 蓉绣便凑在他耳边,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原来真要消炎退热,还是要用秦虎山寨之中的青霉,在众人面前说出秦虎的事情,未免有些不妥,因此蓉绣便只说给苏成奚听。 “娘子,我还是和你同去吧。”苏成奚瞧着蓉绣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家娘子身体吃不消。 蓉绣何尝不懂这份心意,但她却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相公,一个人去不容易引起疑心,两个人去反而不好。” “娘子,外头现在……”苏成奚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蓉绣却一心想着小宝的病,忽略了这一切。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路遇 收拾好了包袱,蓉绣就匆匆离开了镇上,她沿着官道一直往前走。 说实在的,现在她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再次找到秦虎的山寨了,也不过只是碰碰运气罢了,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蓉绣却突然感觉周围有点不对劲了。 往日,官道上的行人总是很多的,更别提有多少车马,就算是下雪了,那也不可能影响来往蕲城的客商们。 宽阔的官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他们缩着身体,行色匆匆,根本无心旁顾其他人。 见一旁的山谷越来越深了。蓉绣心里默默量了量,也差不多就该从这儿往下走了,她正要转头,却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远处似有车辕之声,缓缓行了过来。 那车辕听来要比普通的木车重上许多,且还伴有铁器相撞之声,细碎的声音进一声。远一声地传过来,蓉绣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现在还是躲躲这辆车吧。 蓉绣伏低身体,正要躲藏,却不想那辆车已经过来了。 说是车,其实应该说是个木笼子,只见笼子之中,三条大汉被绑住了,冰天雪地,他们上身的衣裳却十分破烂,里头还有着溃烂严重的伤口,而押车的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垂头丧气,身上穿着衣裳,此刻已经破烂不堪了,里头似乎还在向外渗着血丝。 这定是来往的蕲城卫,那车里的又是何人呢?饶是这几条浑身腱子肉的壮汉,也撑不住如此寒冷的冬天,他们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了,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该死的天儿。”反倒是那几个蕲城卫先开口了:“这次休息,该轮到咱们了吧?” 絮絮的雪花却又再次飘落下来,天色又阴沉了一层。 “那边的!你在鬼鬼祟祟干什么呢!”一声断喝,直接喝止住了蓉绣的脚步。 蓉绣原本看这几个蕲城卫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想法,她便想从山石之后绕出去。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这几个蕲城卫叫住了自己。 她倒也不胆怯,站出来道:“我瞧着下雪了,想先避避。” 这理由算不上好,可这几个蕲城卫倒也没有过多留心,为首的那蕲城卫抬了抬下巴:“过来,给我们把火生上。” 瞧着地上略带潮湿的残枝落叶,蓉绣不由得有些头疼,她只好拿出了火折,用落叶当引子,好容易才生出了一小簇火焰。 却听那木笼之中的人突然往笼子上一撞。蓉绣一惊,不当心将火折子沾染上了雪水,她下意识往笼子方向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笼子中的人,有一个蓉绣认识,便是那日将自己带回山寨的两人之一,蓄着络腮胡,看起来凶神恶煞,实际上是个挺好的人。 可惜,他的牙都被人给敲碎了,那副缠着他的镣铐。造型也称得上是奇特,正好勒住了络腮胡的嘴巴,让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是他的动作,引起了蕲城卫的疑心。 “撞什么撞!要不是王爷还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你们现在早就已经死了!”一个看起来年纪较轻的蕲城卫喝止了一声,他不耐烦地坐在火堆旁:“真是麻烦,王爷干嘛不直接杀了这些山匪。” “小娘子,刚才那人撞笼子的时候。可是朝着你撞得。”为首的蕲城卫,目光懒散地定在蓉绣身上。 可是蓉绣知道,如果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帖,让这个蕲城卫真的怀疑自己了,那一会儿可就是大事。 蓉绣满脸都是惊恐之色,简直可以说是又惊又怯,楚楚可怜,再加上她又是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为首的蕲城卫疑心倒是也没有加重。 他眼角的余光扫在木笼之中,唇角陡然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一个普通村妇,不可能认识山匪。” 看来这蕲城卫对自己的戒心已经消除了,蓉绣便缩在一旁。她在这方面的演技一向是十分高超,缩手缩脚得便像是一只鹌鹑一般,仿佛再也受不得半点惊吓了。 “小娘子,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其他几个蕲城卫看起来倒是好说话得多。神色也轻松如常。 蓉绣瞧着山路,她小声道:“这一片是山谷,我听说冬天地上硬,人参好挖。就想过来试试。” 这一片山路上,确实也有不少来往的挖参人,也有许多梦想发横财的家伙,想凑凑热闹,这种也是有的,不一而足。 “原来如此。”为首的蕲城卫从刚才开始,神态和动作都没有变过,他的目光虽然懒散,但是却可怕,只要蓉绣有哪个地方情绪不对劲,这蕲城卫便能够全然看在眼中。 “小娘子,你是从青石镇那边来得吧,我听说这伙山匪,还在青石镇抢掠过,不知是真是假?”为首的蕲城卫,手指轻轻摩挲着刀鞘。仿佛一瞬间就能将佩刀伸出来似的。 之前抢掠青石镇的,可不是秦虎他们,而是一伙被当今圣上派来的刺配之人。 “这……我没听说过。”蓉绣摇了摇头:“我不是青石镇人,只是最近在镇上做一点小本生意罢了。” 见她神色并无异常,只有几分害怕,这几个蕲城卫也就没有再问,反倒是为首的蕲城卫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赶紧走吧。” 看得出来。他们要说几句不能让外人听到的话,蓉绣也很识趣,她没有任何停留,很快就离开了此处。 蓉绣只觉得自己身后一冷,她能够感受到,木笼之中的人是很希望她能想办法救他们出去的。 可是蓉绣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有一时不慎,被这些人杀了那都是有可能的,此刻还无力救援木笼之中的人。 按照这些人的速度,天黑之前应该是能够到达青石镇的,如果她腿脚够快,今夜之前便将这个消息通报给秦虎,或许明日自青石镇到蕲城的路上,还来得及将他们救出来。 想到这儿,蓉绣赶紧加快了脚步,顺着还未落雪的车辙痕迹,或许就能找到秦虎他们,她不仅要救这些人,还要救小宝的性命,这两桩,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入寨 想到这儿,蓉绣加快了脚程,她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转过了这一圈山路,便顺着较为缓和的山坡,慢慢下了山。 山上落了一层薄雪,可下头都是雪水融化形成的坚冰,她只能小心再小心,以免直接滚落山谷。 下了山谷,便是蓉绣熟悉得林子,只是此时林子里树叶已经落干净了,甚至还有几只老鸦落在树枝上。无力地哀叫着。 这里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蓉绣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树上怎么会有被烧焦的痕迹,而且还有许多刀痕。她赶紧往林子深处走。 越往前走,这些纷乱的痕迹也就越多,就好像刚刚发生过争斗一般,没有叶子的遮盖,从蓉绣的角度,恰好能够瞧见那座藏在山中的营寨,在落雪之中,一片凄凉。 蓉绣想了想。还是接着往前走了,这个时候,她须得弄清楚,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雪片渐渐大了起来,就像是在缠着蓉绣的脚步一般,林地的路也是越来越湿滑难行。 蓉绣的棉绣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雪水浸透了,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但她还是勉强坚持着。 终于,营寨越来越近了,可地上的薄雪,似乎透着微微的红色,仿佛下面有血迹一般,原先立得好好的营寨大门,此刻已经倾颓一片,几个人似乎在想办法,将那大门重新立起来,只是一时间不得其法。 “什么人!” 一声冷喝,蓉绣的脚步便停住了,她立在寨门外,扬声道:“蓉绣求见秦虎寨主!” 那几人都是生面孔,用怀疑的神色瞧着蓉绣。 不多时,一个女子便从里头出来了。一见是蓉绣,那女子冷笑道:“一个想来找事的山野村妇罢了,杀了她。” 她仿佛在说着切瓜剁菜一般的事,可是这毕竟是杀人,那几人迟迟未动,女人眉头一蹙:“怎么,我说得话不好使么?” “副寨主,这看起来只是个寻常女子,我们就这么动手,太草率了,似乎有些不妥……寨主若是知道了,只怕会怪罪下来。”那几人将眼前利害一一说来。 女子却丝毫不肯松口:“哼。你们如此心软,难怪之前会败得那么惨,想想死去的兄弟们,如果这女的是个奸细,到时候大家都要死!”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得。”蓉绣决意在上头填一把火。 一听说是为了此事来得,刚才还有几分纠结的人,此刻都不纠结了:“副寨主,就算她是奸细,也送上门来了,我们将她带进去询问,若是有哪句话对答得不对了。只管当场要了她的性命。” 这女人蓉绣是认得的,那日面见秦虎之时,这女子就在。 虽说时日也久了,但若说不认得自己了,这女子根本就是想借着这名头,要了自己的性命罢了。 也不知道这女的对自己为何有如此深重的仇恨,蓉绣还是心平气和道:“还请你们快些做出决断,我能等。只怕你们的兄弟不能等了。” 这几人面面相觑,突然,从一旁的小房间之中,走出一个人来,竟然是之前的娃娃脸,可是娃娃脸这半年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然沧桑老成了许多,他一见蓉绣,眸光便是一亮:“你……你怎么来了?” 一见娃娃脸认识蓉绣,那几个修门的人更是下不了手了,甚至还往侧面一让,这意思是要放蓉绣进去了。 “这位姑娘是咱们山寨的朋友。半年前,若不是这姑娘施药相救,咱们可都要染了疫病,若想要咱们的性命。那时候要不好么,用得着等到现在?”娃娃脸这半年来沉稳了许多,他说得句句在理。 那女子虽是副寨主,但在大家中间。似乎没有什么威望,因此大家也都不想听她的话了,那女子狠狠一拂袖:“罢了,若真是出了事,我亲自动手!” 蓉绣得了入寨的许可,一路上倒也遇见了不少熟人,可最让她惊讶地,是山寨的构造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房子外头建了很多巨木围栏,寨子之中的人也多了不少。 她收敛了目光,赶紧往正厅走去,却不想娃娃脸追了上来:“蓉……蓉绣,寨主正和人在商量事呢……你先别进去,稍等一会儿。” 蓉绣只好立在门外,她略歪了歪头:“我……我看到络腮胡了……” 娃娃脸一惊,他骤然捏住了蓉绣的肩膀:“在哪里?” 刚才所有的沉稳都像是一种伪装。现在的真诚热切,似乎才是真正的娃娃脸。 “在往青石镇走得官道上……还有其他人,都被关在木笼子之中。”蓉绣抿了抿唇:“你不说我还感觉不到……现在想想,若要往蕲城去,那便不必往青石镇走,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她不由得暗暗心惊,那几人将人押送到青石镇,恐怕有别的原因。不是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门内门外的人俱是一惊,蓉绣一怔,她再次看到了秦虎,只见秦虎的腹部,似有一道横着的伤口,但此刻已经用棉布包了起来,隐隐往外渗血。 其他几人面色都很深沉,显然刚才商讨的结果,并不让他们满意。 “秦兄,这女子是谁?”众人之中,有个书生,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尽管他弄出一副附庸风雅的模样来,但还及不上在地里忙农活的苏成奚风度翩翩。 “这不是上次那……”站在秦虎身旁的人认出了蓉绣,但他被秦虎锐利的目光一激,瞬间没有了声音。 “这么说来,如此娇俏的小娘子,秦兄认识?”那摇着折扇的男子目光越发耐人寻味:“只是不知这小娘子是哪里人,是不是蕲城那边来的奸细。” 娃娃脸一下子抬起头来:“你胡说什么,她才不是什么奸细呢!以前还是她救了我们。” 那男人还待再问,秦虎却直接截断了他的话:“戚老三,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那里头隐隐含着危险之意。男人冷笑一声道:“你管天管地,管不着我戚家口的人!”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生死威胁 戚家口那不是蕲城西南边的城镇么?据说那边有很多南疆人,他们一向是敢爱敢恨,只凭自己的真心做事,若是他们不认同,那就算此人再有权势地位,他们也不屑一顾。 “哼,戚老三,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弱质女流,你怕什么?” 蓉绣朝着声音来向看去,竟是个虬髯大汉,脸上有刀刻斧凿一般的皱纹。看起来年纪不小了,所谓老而弥坚,怕就是这个道理。 “几位,我来这儿其实只是想来找一味药材。”蓉绣神色平静:“上回那些浆糊。还在么?”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竟随着蓉绣的一句话,突然平静下来了。 刚才还有些凶恶的戚老三眯了眯眼睛:“浆糊,要浆糊干什么?这是药材?” 也许是松弛了心神,戚老三一直压在刀囊上的手缓缓松开。 蓉绣这才发现,他那只手上,带了一条银丝护手,上头隐隐带着磷光。看来上面很有可能有剧毒,秦虎将这帮人纠结在一起,恐怕有很特殊的目的,既然如此,蓉绣暗想,还是尽快了结这件事的好。 “那浆糊上生了青霉,我那里有个得了痘疮的孩子,现在正有些高热,此物对症。” 蓉绣话音一落,除了秦虎之外,众人都往后退了一步,谁都知道痘疮是要人命的,而蓉绣又说得这般坦然,万一她身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那可就把大家全坑了。 这些人的反应也不出蓉绣所料,她正想要这些人如此反应呢,这样的话,自己也能少惹点是非。秦虎神色一冷:“你救了我,我也帮了你,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这言下之意,便是不准备帮自己了,蓉绣沉吟片刻,轻笑道:“你几个月前,受了一次重伤吧。当时你已经昏迷不省人事,难道你就不好奇,是谁救了你么?” 那日救人之事,蓉绣从未说出来,秦虎一听,却不由得露出了骇然之色,良久,他一扬手道:“去给她取了浆糊,然后将她送出去,别再出现了。” “不可!”戚老三突然又一次站了出来,挡在秦虎身前:“听你们刚才说话,你和这女子渊源甚深。这样的女子,若是我们放了她,那就等于将所有兄弟的性命都给豁上了!”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又带上了山寨中所有人,刚才和秦虎议事的几人,神色都凝重了下来。 如果秦虎贸然放了蓉绣,那就是相当于不把所有兄弟的性命放在眼里,等同于失去了威望。 蓉绣也未曾料到,此地竟然已经如此凶险了,但她偏生就是个越紧张,越大胆的性格:“若是我想出卖诸位,何必等到现在?以你们现在的人手。对上蕲城卫,又能有几成胜算?” 这话也算是有些道理,娃娃脸有点着急,他怎么肯让蓉绣就这么死了,不由得站出来道:“想想过去,咱们山寨总共才有几人,还都染上了治不好的疫病,若不是蓉绣姑娘出手相助。咱们能剩几个人?大哥,咱们还能等得到现在么?何况就在之前,蓉绣姑娘还看到了蕲城卫,她真想说的话,那个时候告诉蕲城卫咱们的所在,岂非大功一件!何用等到现在?” 他说得句句属实,条理清晰,蓉绣不由得对他另看一眼,但现在这些人根本就不想讲道理,他们只想要了蓉绣的命,永绝所有的后患。 现在如果想要活下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蓉绣攒住了手:“我可以帮你们。” “帮我们?”刚才被娃娃脸气走的女子此刻就站在蓉绣的身后:“你帮我们什么?帮我们治疗病患?” 她窈窕着身段,走到大厅之中,咯咯娇笑着:“呵呵,谁都知道。你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就算有那么点医术,能好到哪里去?” 她早就看不惯蓉绣了,此刻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你的眼界未免太小了。” 蓉绣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医术虽能救人。但不能救世。” “你除了医术,还有什么本事!”那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又沙哑的声音:“让这小娘子说下去。” “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有人和你们作为内应,距离蕲城实在太远,没有适当的信息,你们是很难布置自己的计划的。”蓉绣倒也不惧,她神态自若:“但如果有一个合适的内应,就全不同了,我愿意来当这个内应。” “这!”就连刚才的戚老三都没有话说了,这实在是个可怕的主意,可是蓉绣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真诚,不像是有半分假话的模样。 “这小娘子当真能靠得住么?”旁边已经有人议论起来了。“她一个好好的村妇,何必要帮我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多数人还是不相信蓉绣的。“咱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把希望寄托在妇人身上,未免有些不妥。何况等她走了,到底要做什么,咱们也不知道。” 渐渐地,对蓉绣的不信任占据了上风。秦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一直分外深沉,任由着大家议论,他却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了:“我想问问诸位。以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想实现自己的志向有多大的可能性?” 他声音雄浑,大厅之中的众人不由得为之一震,继而众人面面相觑。 说起来,即使有很多抱负,很多志向,但现在他们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谁都知道,想要这个时候对付蕲城卫,那根本没有什么胜算,因此他们才一直在谋划。 秦虎冷电一样的目光自每一个兄弟脸上漫过:“看来,大家也都知道,我们没什么胜算,上次和蕲城卫交手,我们也折损了不少兄弟,这本就是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所有的成败和这个妇人又有什么关系?” “没错,咱们之前失败,是因为咱们决策失误,现在咱们因为恐惧和害怕,就想要了这小娘子的性命,这是什么道理?”娃娃脸应和了一声。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送别 这确实说了许多人的心理,大家多数都是因为恐惧,才做出了许多和过去不同的判断,戚老三神色一冷:“秦虎,如此说来,你是要保下这小娘子来?” 他往前一步,突然抬起手,那银丝护手隐隐散发着寒光:“既然如此,那我戚家口的兄弟,就不陪着你们玩了,免得丢了性命。” 他转身欲走,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护卫也要一起离开。 “慢着。”秦虎叫了一声:“你现在走的话。难道是想将山寨中的秘密告诉蕲城卫?” 刚才戚老三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想要了蓉绣的命,现在却被秦虎反将了一军。 大家也都回过味儿来了,若是没有基本的信任,他们根本都是寸步难行。这样的事情,不仅会发生在蓉绣身上,发生在戚老三身上,更会发生在他们这些平常人的身上,而想要成就大事,最重要的便是彼此信任。 山寨中的兄弟们已经将戚老三围住了,那戚老三阴鸷的面容上,竟然浮起一丝笑容。他突然高叫一声:“好,当真是好!秦虎,难怪你能当这个统领,若我戚老三不听你的,你要将我怎得?” “无非是戚家口的兄弟换一个人统领罢了。”秦虎的声音那样平和,就像是在叙述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可是谁看了他那双眼睛都会相信,他说得是真的,他真的会要了这些人的命。 就连戚老三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从未听说过秦虎这号人物,秦虎就像是凭空出世一样,甫一出现就占了蕲城附近最好的地界,谁提起秦虎都色变。 能做到这一步,戚老三才愿意来谈合作,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这种合作,好像将他自己玩进去了。 现在他只有一种选择了,戚老三缓缓转过身:“秦虎,我一向不服你,你也是知道的,今天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想到,这样。如果你能胜过我,我戚老三以后就听你的,绝无半分怨言。”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只不过是因为他比别人狠辣,手段狠绝,单独一战,已经是戚老三能够想到的,胜算最大的选择了。 秦虎也站了起来,他赤手空拳,对上银丝护手,好像没有什么优势。 蓉绣心中暗暗为秦虎捏了一把汗,南疆人惯会用毒。秦虎只怕凶多吉少,自己的性命也全都悬在这上头,可是她到了这一刻,已经没有半分惧意。 那戚老三已经攻了上去,碧粼粼的药粉自他的护手上绽放开来,厅中多数人都往后退却了。 唯有秦虎不退反进,直接轰出了一拳,那拳隐隐有了破空之声,似有虎啸一般。 只听哐得一声,秦虎的拳头直接打在了戚老三的掌心,两人的身形都顿住了。 很快,蓉绣就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咔嚓声。这好像是骨裂的声音,也就是说,两人之间的输赢已经明了了。 两人都没有动作,可是一瞬间,戚老三的胳膊就像是泄力了一般,重重地垂落了下去。 而秦虎的拳上竟然没有沾染磷光,那些磷光全部沾染在他的袖子上,刚才他出拳太快。谁都没有看到此中玄机,但此刻,每个人脸上都是敬服之色。 突然而来的骤痛,很快就击垮了戚老三,他整条胳膊都被秦虎给废了,内部发生了骨裂。 蓉绣赶紧上前道:“戚寨主,请让我给你诊治吧,若是再不固定好,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这戚老三纵然再不愿意,也没有任何办法了,他用另一只手将银丝护手退了下来,只见他那只手如同焦炭一般。似是过去受过极大的折磨。 一看这只手,蓉绣也不由得一惊,但是她还是十分细致地试了试戚老三的骨头。 戚老三疼得哎哟一声,手臂不由得往后一撤。蓉绣轻叹一声道:“还想要手的话,你就不要乱动了。这里有没有树枝之类的东西,快些找点过来,我要将这手臂先固定好。” 大家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收场。听蓉绣这么一说,众人也不磨蹭了,赶紧找到了木头递给蓉绣。 蓉绣十分精细地在戚老三的手臂上搭了一个架子,又用布条紧了紧,这才松开手道:“好了,自今日起不要乱动,我再开些跌打药酒,须得日日让人给你揉搓。” 看这模样,众人感觉到了一种古怪的和谐,明明瞧来年纪不大的蓉绣,反倒是教育人的那一个,而戚老三只能听之任之。 他纵然再讨厌蓉绣,包扎之处蓉绣也算是尽心竭力了,他要是再难为,那就有点不知好歹了,何况。就在蓉绣给他包扎的时候,让他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儿。 没有了戚老三闹事,其他人对蓉绣就算再有不满,也都知道,现在不应该胡说话了。 蓉绣反倒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微微一笑道:“救人如救火,还请寨主让我取些青霉。” 她倒是半点没有忘小宝的事。 “给她取一罐浆糊,送她出去。”秦虎连看都没有再看蓉绣一眼。 立时娃娃脸便下去办了。他甚至还将蓉绣送出了山寨,只是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蓉绣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她不想点破这一点,有些事情,点破了就无法避忌了。 到了林子外缘,她同娃娃脸打过了招呼,便转头离开了,就以现在的速度,晚上应该能回到镇上,想到这里,蓉绣赶紧加快了脚步。 太阳还是没入了地平线之下,寒风在蓉绣周围哀嚎着,蓉绣心头不由得有些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总有种要有大事发生的感觉。 终于走到了镇上,蓉绣瞧着零星的油灯,才微微放下心来,她赶紧往酒馆走去,却瞧见了一盏灯笼,而提着灯笼,站在街口的人,正是苏成奚。 看得出来,他已经在这儿等了很久了,直到看见蓉绣的那一刻,他才似放心一般,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了,蓉绣突然加快了速度,一下子扑入了苏成奚怀中。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夭折 原来蓉绣也是害怕的,只不过这种害怕已经滞后了,苏成奚便紧紧搂着蓉绣,让她稍稍感觉安心一些。 恰在此刻,屋里传来凄凄哀哀的哭声,仿佛是香英在哭泣,蓉绣只好且先抱起浆糊罐子:“还是先给小宝降热吧。” 她错开了苏成奚的身形,走到了后堂。 果然,香英拿着手绢,正哭个不停,她声音本就柔婉,此刻更有了几分断肠的伤心之意。听得蓉绣进门来了,她赶紧摸了摸眼泪回过头来:“这……是什么东西?” “你先出去吧。”蓉绣拿了一把勺子,接下来的治疗方法实在不能让孩子的母亲看到。 香英只好依言出去,蓉绣从浆糊之中。剜了一勺青霉,喂进了小宝的口中,这是她现在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这一口下去,蓉绣给小宝擦了擦嘴。 她若是还有旁的办法,绝对不会用现在这手段的,她又让云珮准备好了酒,嘱咐香英用酒给小宝揉搓擦拭。 待做完这一切。蓉绣方觉得自己实在是困倦,她只好在内间小睡了片刻。 未曾想,这一夜还未睡沉,便听到一声凄惨的大哭,蓉绣陡然从梦中惊醒,她赶紧跑到了后堂。 只见云珮香英都在此处,却见香英哭得撕心裂肺,床上的小娃娃已经面色铁青,似是没有了气息。 蓉绣一惊,赶紧上前,却不想香英一下子就将她给撞开了,眼神之中满是怨毒之色:“你好狠的心肠。” “你说什么?”蓉绣不明所以。 此刻苏成奚他们都过来了,只是后堂多是女子,是以苏成奚只是停在门外:“娘子,出什么事了。” “成奚……我知道……你和我有过许多过去,但那都只是过去了,你家娘子为何还要有这么狠的心肠?”香英已经是泪流满面,她眼神中有着某种十分深刻的凄怆,纵然蓉绣有什么话要说,此刻也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很明显,苏成奚也瞧见了那小小的婴孩,脸色好像有点不对。 “我的孩子!”香英又嚎哭了一声,她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在苏成奚的怀中,好容易才将小宝抱住。 一时间,众人都瞧见,小宝已经没有了气息。 蓉绣缓缓伸出手,想要试探一下小宝的鼻息,可是香英却一把打开了她的手:“我不许你再碰我的孩子一下,你这毒妇!你若是介意我和成奚的过去,那你就冲着我来,折磨我的孩子又是什么意思!” 香英的那双眼睛,里头已经布满了血丝,里头是怨毒,是不甘。还有很多其他的情绪,这种强烈的压迫感,让蓉绣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我何时折磨过你的孩子?” “为什么,你还能这般装聋作哑?”香英突然冷喝一声道:“就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敢行医!” “我想请你说清楚,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说我?”蓉绣神色一凛:“小宝生了痘疮,你现在再这样,只会耽误他的治疗。” “你装得可真好啊!”香英泪眼朦胧,她决绝地擦了擦眼泪,将小宝放到床上:“你瞧瞧,你过来瞧瞧!” 蓉绣倒也不怵。她直接走到小宝身旁,若只是窒息,现在还有得救,蓉绣将手指悬停在小宝的脖子上,竟然已经没有脉搏了。 小宝身上的温度已经下来了,可只剩下了一片冰凉,这可爱又胖乎乎的小娃娃,竟然已经夭折了。 蓉绣这才恍然。为何香英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她以为,是自己治死了小宝。 “不是我!”蓉绣呆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香英,你误会了,我没有伤害小宝,我!” 烛影摇晃着,香英脸上的晦暗,一点点蔓延开来,可是将蓉绣所有言语封缄在心里的,乃是那深刻的愧疚,小宝是窒息而死的。那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那些浆糊,塞住了小宝的气管,这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看着房间中的一张张脸。蓉绣蓦地有些恐惧,她从这些脸上,看到了些许怀疑,就算大家都曾经相信她的医术。可现在,小宝确实已经夭亡了。 良久,还是苏成奚叹了一声:“小宝本就得了痘疮,或许这都是命。” 这话好似在维护自己,可蓉绣的心底却一下子就寒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苏成奚的眼眸中,有隐隐的怀疑之色。 没有人说话,房间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还是桐伯先开口了:“这孩子已经去了,若说是蓉绣想要折磨一个小娃娃,犯不着用这种手段,她只管不治也就是了,香英你说蓉绣害了你的孩子,这有些无理了。” 可是桐伯也不能再说什么了,香英毕竟是去了一个孩子。此刻多说什么都有些残忍。 “我知道……我知道!”香英的精气神,似乎都被小娃娃一下子带走了,她恍惚地立起身,又抱起了孩子,跌跌撞撞离开了后堂,离开了酒馆,不知道去向何处了。 蓉绣坐回了床边,此处似乎还有着病气。可是她不在乎了,眼睁睁地瞧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流失掉,这种滋味可真难受。“这事儿蓉绣也算是尽力了。” 桐伯抵了苏成奚一下:“成奚,你说是不是啊?” “娘子,你且歇息一会儿吧。”苏成奚突然转头,离开了后堂。 他果然还是疑心了,蓉绣突然升起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她呆呆地立在床边,就在此刻,她骤然发觉,小宝的软枕上,似是有什么呕吐物。 蓉绣赶紧用木片刮了一下,那上头的呕吐物,似乎是沾染了青霉的浆糊,她用量本来就不多,呕出来的这些,已经不少了,小娃娃都已经将这些呕出来了,怎么会窒息呢…… 这件事恐怕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蓉绣脑袋里闪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刚才小宝的脸上可没有什么呕吐物,难道是被香英擦掉了? 蓉绣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去,就在冲出门的一瞬间,她意识到,这一阵,是自己败了。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裂缝 在凄凉的夜色中,香英拿着一个烧了火的铜盆,将自己的孩子放了进去,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张纸钱,轻轻烧化在了铜盆之中,为自己的孩子送行。 那跳动的火苗,是那般凄艳诡异,大家也都看到了,甚至看到了香英心死如灰的表情。 在众人的眼中,这不过是个心死如灰的表情,唯有蓉绣知道,自己再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想法了。这一切随着火焰吞噬了小宝幼小的躯体,一切都结束了。 “唔……”香英站起身来,她的身体晃了两下,突然重重地跌到在地上。 苏成奚赶紧走了过去。将香英扶了起来,扶回后堂之中。 这一刻,蓉绣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似的,她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一步一沉地走到内间。 “蓉绣姐姐,你别难过,这只是个意外。”云珮怕她有事,赶紧跟了过来。 但蓉绣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良久,她艰难地开口道:“你真的不怀疑我么?” 她眼神骤然变得十分锐利,定在了香英的脸上,不出她所料,香英的目光先是躲闪了一下,才点头道:“蓉绣姐姐,这里头一定有误会,我相信你。” 蓉绣知道,她是不相信的,便无力地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香英见蓉绣实在有些恍惚,便走出门去,还不由得回头瞧了一眼,却见蓉绣神色平静,只是脸上森然,有些吓人罢了。 这一夜,蓉绣挺尸一般地躺在床上,软枕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凹槽,但是那呕出来的浆糊,却正好在凹槽中间。 如果小宝是躺在软枕上的,就算是呕吐了,也不会吐在那个地方。 那只剩下一个最可怕的可能了,蓉绣咬着牙根。是有人用枕头捂住了小宝,才让小宝窒息而死,而且那熊熊燃烧的火盆,根本就不是因为多么难过,而是为了毁尸灭迹。还真是谋算得天衣无缝啊…… 蓉绣只剩下了冷笑,她看着烛火映在铜镜之中,却只觉得无力,这一刻,她只想睡个好觉,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待第二日晨起,蓉绣早早地就起来了,她来到后堂。只见香英伏在桌案上,似是哭了一夜,只是苍白的脸上,别有一番引人怜惜的憔悴凄美之感。 蓉绣在一旁坐了下来:“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她研究过呼吸声和睡眠,这种呼吸频率,不会是睡着了。 香英却耸了耸肩头,好容易睁开了眼睛:“你来这儿干什么?要了我孩子的性命还嫌不够么?” “你我都很清楚,你孩子是怎么夭亡的。”蓉绣轻启朱唇,一夜折磨,她唇上起了几点紫红色的血点,这都是她昨夜自己咬得。 “你。你在说什么?”香英目露骇然之色:“自然,我们都知道,就是你喂了小宝浆糊,才让他没有了气息。” “窒息不是个简单的过程,昨夜我一点哭闹声都没有听到,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小宝当时连哭声都发不出来。”蓉绣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你说,是谁让小宝哭不出来的呢?” “除了你还会有谁!”香英有些急了。 蓉绣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当时在后堂的。只有你一人,你心里很清楚,好了,你休息好了就离开这儿吧,我不会留你了。” 她已经看透了真相,却也不想揭露了,香英哪怕牺牲孩子的性命,都要攀扯自己,这心里头的执念,已经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蓉绣一步步走出后堂,她收拾了下厨房,又烧了一锅热水。将很久都没有用过的碗,好好地用热水煮过了一遍。 再之后,便是去采买新鲜的食材。 刚一走到街市上,蓉绣竟瞧见了苏成奚的身影。却见苏成奚站在一个摊子前,细心地挑着珠钗。 终于,他挑中了一只簪子,乃是用青玉做成的。实在是精细小巧,他便小心地将簪子收好,离开了摊子。 这簪子是送给谁的呢?蓉绣暗暗想了一会儿,便收了心神,往另一个街口走去,她买了不少菜肉,才回到了酒馆之中。 只见酒馆之中的桌椅都已经摆放好了,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似乎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大家绝口不提小宝的事,而香英也不知道何时离开了。 见蓉绣回来了,桐伯忙迎了上来:“蓉绣儿,今天咱们重新开张?” “嗯……日子总要过的。”蓉绣将菜肉提到了厨房,却见裴越似有几分深沉,在思考些什么。 一见蓉绣进门,裴越一下子站起身来:“今日就要开张了么?” 蓉绣又点了点头。她突然感觉到很累,从心里的每一个缝隙里涌出来的累。 “今日是冬至啊。”裴越似有意无意地提点了一句。 蓉绣却微微一怔,冬至乃是原主的生辰,可是原主从未好好过一个生辰,她不由得眼睛一酸,抹了抹泪道:“那咱们包饺子吃吧。” “嗯,冬至吃了饺子,来年一年都不冷。”裴越突然笑了。他如星子一样的眼睛眨了眨。 蓉绣便开始剁菜和面,忙了一上午,包了很多饺子。 酒家一开门,客似云来,蓉绣便每桌都下一盘饺子,众人便又都盛赞味道极好。 这一日,苏成奚都待在后堂写字,他始终没有出门,夫妻二人间,有了一条细密的裂痕,尽管谁都不说,但是谁都知道,很难再回去了。 这一日,蓉绣不知道怎么过下来的,到了晚上,终于打烊了,她细细地剁了白菜,调好了馅料,又包了不少饺子,突然将大家叫到了一起。 苏成奚坐在她身旁,桐伯、裴越和云珮依次坐下,蓉绣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诸位,今日是冬至,希望大家来年能够暖和,平安地度过。” 她下好了饺子,便端上桌来,只见碗中的饺子大小均匀,样子讨喜,又不粘连,可见包饺子的人,下了很大的功夫。 苏成奚便默默吃着,谁都看得出来,小夫妻二人明里暗里较着劲儿。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化解 气氛有些莫名地尴尬,蓉绣便如平常一般,有说有笑,她突然举起了杯子,引了一口桂花酒:“我知道,你们都怀疑是我伤了小宝的性命,可我蓉绣,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也没有必要做出这种事来,如果真的怀疑是我,香英自可以去报官,何必遮遮掩掩?” 她这后半句话是对着苏成奚说得。但苏成奚却一下子停了筷子,站起身默默去了后堂。 留下蓉绣,不尴不尬地在桌边坐着,良久。她缓和笑道:“没……没什么……大家接着吃饭吧。” 吃过了饭,蓉绣收拾了一下,便转头离开了酒家,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家中,好好睡一觉。 冬至这一夜,冷得出奇,蓉绣好容易回到了村中,只见河塘上只剩几片枯荷。被一层薄冰冻住,看起来着实凄凉。 蓉绣回到了卧房之中,她侧过了身,床上似还有苏成奚身上的味道,轻飘飘的,无孔不入。 她只好翻了个身,却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蓉绣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影子却突然闯了过来,一把将蓉绣揽入怀中。 “为什么不早些解释?”那影子竟是苏成奚。 一嗅到那松枝一样的香气,蓉绣就反应过来了,她艰难地挣脱了两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苏成奚的怀抱。 “你若是相信我,又怎么会怀疑我?”蓉绣不由得鼻酸,眼泪就下来了。 若苏成奚不来还好,她依旧能保持一张冷面,可偏生苏成奚来了,就像是一头幼兽,找到了温暖的巢穴,便开始知道身上受伤了。 “我疑心过你。”苏成奚揽着蓉绣的脖子,那般坦诚:“但我又埋怨自己,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但我竟然疑心你。这是我的错,娘子,对不起。” 蓉绣却不由得苦笑了,她家相公,如此端方坦诚,竟连撒个谎哄哄自己都不会,她不由得抬起泪眼,在苏成奚的衣领上使劲儿蹭了蹭眼泪:“你既然已经疑心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想明白了,你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苏成奚那般笃定,他脾性之中,其实倒有几分执着。也就是这一分执着,让他想将所有的事都弄清楚,情理之间,也不可混淆:“我看到了小宝的软枕,上头似有些东西,我思来想去,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所推断得和蓉绣别无二致,瞧见他这般认真,蓉绣一下子就没有了脾气,她只好在苏成奚的心口上戳了戳:“以后,谁都可以疑心我,偏生你不能疑心!” “自今日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疑心娘子。”苏成奚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包,里头放置的,便是白日里买下的簪子:“今日,是你的生辰,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的?”蓉绣一怔,她可从没有说过生辰是哪一日。“我看过我们的合婚书。” 苏成奚手指拢着蓉绣的头发:“上头写得便是冬至这一日。” “是今日不假……”蓉绣将簪子拿在手里:“可你别以为送我一支簪子,我便能原谅你。” 看着苏成奚眼神中的在意和紧张。她唇角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除非,你帮我插上。” 苏成奚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他十分小心地将簪子簪入蓉绣的墨发之中,又多瞧了两眼,方点头道:“还算配得上娘子。” 可没想到,蓉绣的眼皮一下子耷拉下来了,她心头卸下了巨石,不由得困倦了不少,便埋在苏成奚的心口处,沉沉睡下了。 于是一夜无话,到了腊月里,酒卖得越发好了。云珮只好将先前的几坛子酒拿出来,暂时应付过去。 这日晚上,又有鹅毛般的雪卷进门来,苏成奚算罢了今日的帐。便想和蓉绣在前堂凑合一夜,却不成想,外头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似是有一队人。夜里行军一般,吵得一夜都不消停。 翌日晨起,大雪已经将外头的脚印掩起来了,可不多时,便乡勇挨户通知,说是整个蕲城范围内,都要开始戒严,酉时便不能够离开了。 各家各户封门闭户,看这样子,似有什么大事发生。蓉绣没有办法,只好接着在前堂住下去。 到了傍晚,却见几个乡勇进门了,这几个乡勇时常过来喝酒,蓉绣和他们都已经熟识了,便曼声笑道:“今日可不成了,镇上已经宵禁了。我们也要打烊了。” 其中一个叫樊成的人,乃是这一帮乡勇之中,说话最顶用的,他冷得搓了搓手,又将手放在炭盆上暖了暖:“蓉绣娘子,今日我们可是入山了一趟,要少了你这两角酒,我们可就要冻死了。” 瞧他们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蓉绣忍俊不禁,便也就暖了两壶酒,放到了桌上:“你们快些喝了,就早点回家吧。” “回家,回个屁!”另一个乡勇往地上啐了一口:“一会儿还要冒雪去瞧着呢!” 樊成按了按这乡勇的手,示意他不可再说,倒惹了蓉绣的好奇心:“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戒严宵禁了么?你们怎么还要出去?” “哼。”那人知道自己不可再说,便只好转过了头,一脸难受的模样。“告诉你倒也不妨事。” 樊成嘬了一口酒:“不知怎么回事,原先蕲城附近那伙山匪,现在越发出息了,竟纠结了戚家口,河下镇,还有好些镇甸的山匪,一起打了过来,蕲城最外头那几个村子,已经是他们的了。” 蓉绣瞳孔一缩,如此说来,秦虎他们果然已经开始排兵布阵了。 “他们想反叛就反叛吧,戚家口那伙人,多数是南疆人,最会用毒,到时候只需在咱们的水源之中下毒,咱们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直接是个死。” 一旁的乡勇也插嘴道:“多亏咱们青石镇,在蕲城附近,要不然少不得和那伙人打起来,到时候刀剑无眼,只怕我们就都得出事回不来了。” 话里话外,倒是有几分胆怯悲凉之意,这些乡勇们多数都不容易。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见血封喉 “过不了几日,咱们恐怕也得去对付山匪了。”樊成又喝了一口酒,他摸了摸自己的腰刀:“就咱们这点东西,都不够那伙山匪看得,我听说那伙山匪的头目,原先可是虎贲卫,那可都是千里挑一的人。” 其他几人神色更加凝重了,倒有一人轻嗤一声道:“虎贲卫又如何,现在不也成了山匪?” 大家脸上登时都出现了不可说的表情,蓉绣便更加好奇了:“这虎贲卫是什么,我只听说过蕲城卫。” 这怪不上蓉绣,在原主的记忆中。也就只有村子镇上这些地方,外头的世界一概不知,就连蕲城的模样,那也是苏成奚带她去。她才知道的。 “虎贲卫那本是圣上身旁最强悍的护卫,只可惜……”樊成叹息一声:“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看他那副模样,蓉绣知道,自己即便再问,他也不会说了,便将东西拾掇了一番,只听外头又是敲更的梆子声,这几个乡勇坐不住了。赶紧拿了酒钱便离开了。 蓉绣便关了店门,见苏成奚也将厨房收拾好了,两人便赶紧睡下了,一夜无话。 北风吹得有些冷,蓉绣醒得早,她正要再眯会儿眼睛,却有人重重地敲门,一时间,把酒馆之中所有人都吵醒了。 “什么人?”蓉绣起身穿好了衣裳开。 只见门外竟是昨夜来得其中一个乡勇,他急声道:“蓉绣娘子,你快去瞧瞧吧,我那几个兄弟都受伤了!” 苏成奚当即拿了药箱过来:“娘子,我陪你一同去。” 两人便随着乡勇一起往前走,不多时,便看到了几副草席,草席之上躺着几个人,脸色发青,身上又有许多伤口。 “昨晚上我们在镇外巡视,也不知道着了谁的道,要不是正有一队蕲城卫守在镇里,只怕我们都要死了。”一旁的乡勇心有余悸。 蓉绣赶紧给这几人把了把脉,心里往下一沉,她实在没有料到,这几人竟中了剧毒。再看那些伤口的走向以及开裂程度,蓉绣一下子就想到了银丝护手,大概只有这件兵器会有如此可怕的效果。 “救不得了。”蓉绣叹惋一声,摇摇头道:“此毒名叫见血封喉,一旦见了血,便绝不可能治好,他们能撑到现在,也多半是因为现在下雪了,毒素蔓延得没有那么快罢了。” “她不过是个村妇,找她来看有用么?”一旁的女子讥诮道:“还是请郎中来瞧瞧吧。” 这话倒是给了人不少希望,蓉绣转头看去,却见桂芬扶着头上的珠翠。脸上全是得意之色。 不多时,便有郎中来了,那郎中把过脉,一脸难受:“这……这毒我可救不了,连是什么毒都不知道,没法救。” 蓉绣还至少能说出个名字呢,这郎中反倒是一问三不知,突然一个妇人冲了出来,跪倒在蓉绣面前:“蓉绣娘子,我知道你医术好,我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吧!” “不是我不肯救。”蓉绣眼眸一垂:“此毒毒性之剧。无药可救,而且此刻最好不要沾染这些人的血液,若是你们身上也有伤口,只怕也会中毒。” 话音一落,众人皆都散开,救人是一方面,若是把自己搭上了,那可就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却见一个传信乡勇自青石镇口跑了过来:“出事了。外头来了不少山匪,说是已经打到外庄了,那几个村子里头的人,全都被抓走了。” 蓉绣和苏成奚对望一眼,外庄距离他们的村子,可没有多少路了,而且这一次,这些山匪们兵分几路,牵扯得蕲城卫十分头疼,根本就找不到他们。 此刻青石镇上,根本就没有蕲城卫驻守,只要那伙山匪打来。这些普通的乡人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诸位,青石镇乃是四方之形,且有四处进口,除了北边进口乃是蕲城方向。较为安全,其他三处都有可能有人进来,大家不要在这里了,马上各自回家!”苏成奚声音一扬。刚才还在观望的乡人,马上作鸟兽散。 苏成奚又道:“将守镇的巨木摆在东西两处,派人巡视,其他人都去南边。” 或许是到了危急关头,而苏成奚又有格外让人安定的力量,众人马上听他所言,赶紧安排。 苏成奚又对身旁的人道:“耆老里正何在?” “好像……好像在府里商量事情呢……”一旁的乡勇眼神中满是忧虑之色,大家都是怕死的,现在却只有他们几个人,要来面对如此凶悍的山匪。 “好了,你去寻找他们。”苏成奚当机立断:“我去南门守着。” 他举手投足之间,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那眼神之中的坚定,倒是给了大家不少力量,一时间,所有的乡勇都各自行动起来了。 苏成奚的目光扫过蓉绣的一瞬间。柔软了不少:“娘子,你先回酒馆,若是真出了事,便往蕲城逃,不必管我。” “相公放心,我不会给相公丢脸的。”蓉绣立时回到了酒馆之中,却没想到裴越拿着一把菜刀,正在磨刀石上打磨着。只见那刃口亮得发寒。 “外头打起来了?”不等蓉绣开口,裴越先说话了,也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 蓉绣便将外头的情况一一说明了,她安抚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现在,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外头是安全的,不会有事。 “这些事你知道就好了,别告诉云珮和桐伯,他们两个怕是承受不住。”蓉绣也放弃了对裴越的安慰。 “你放心吧,有苏成奚在,那些人进不来的。”裴越眼底抹过一缕寒光:“他能守住。” 蓉绣一下子怔愣住了,听这意思,裴越似乎了解苏成奚不为人知的一面,他甚至充满了信心,而且这种信心并非狂妄自大,而是源自于了解。 似是察觉到了蓉绣的目光,裴越又低下头,专心地打磨着手中的菜刀,再也不发一言,而天畔浓云密布,看来又要下雪了。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归于平静 “你究竟是什么人?”蓉绣想起裴越来得时候的场景,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寻常厨子,更像是看在什么人的面子上,才来到这儿的。 裴越磨刀的手突然停止了:“我能是什么人?” 外头似乎聚集了不少人,蓉绣扬眸看去,只见耆老和里正两人行色匆匆,她不由得立在门旁,瞧着这两人脸上的表情。“其他人呢?” 耆老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一旁的乡勇忙道:“都和苏先生一起去镇口了。” “咱们都是些普通的乡野百姓,去抵抗山匪,那不是找死么!”里正怒骂了一句:“让大家赶紧撤回来。咱们去蕲城。” 看目前的情形,即便是去蕲城,只怕蕲城也不会收容大家吧…… 蓉绣越发紧张了起来,如果那些乡勇真的撤走了,那么苦得就是平民百姓。但耆老和里正的决断,似乎更符合这些乡勇们的想法。 不多时。便有不少人收拾了金银细软,从家中出来了。整个青石镇,少说也有千人,却没有几个人有和山匪抗衡的勇气。 “你瞧什么呢?”裴越将菜刀放回了架子上,他抱着手臂,瞧着外头来来往往的镇民:“看来大家都想离开这儿了啊。” “一定还能坚持下去的。”蓉绣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旁人。 倒也有不少人,不愿意离开青石镇,他们都是这镇上出生,镇上长大的人,对这儿有着十分深刻的感情,耆老和里正又将一部分乡勇调了回来,护送着愿意离去的百姓一起离开了。 此刻,还在镇上的镇民们,个个儿关门闭户,蓉绣死死地攒着手,她心中其实另有打算,若真是秦虎他们攻进来了。那她就去做说和的人,一定要保护好这里的百姓。 这本只是蕲城外围一个安静的镇甸,大多数的人,都料想不到今日会发生的事。 桐伯昨夜喝了不少酒,至此刻方醒,瞧着外头,半眯着眼睛:“怎么着,今日怎么都没人来啊?小庄他们人呢?” 庄成他们几个,都已经和苏成奚到镇口去应付山匪了。或许,现在不该叫他们山匪了…… 突然听得一阵嘈杂之声,只见一个乡勇从南边的镇口跑过来:“山匪已经来了,被苏先生拦在了镇口,看样子也就是十几人,不是很多。” 只来了十几人,难道是声东击西?蓉绣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可是捷报一次又一次传过来,东西南三门的山匪。竟然闹了一日便都撤了。 到了傍晚,苏成奚便回来了,这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可看苏成奚回来的样子,似乎并不轻松。 蓉绣走上前道:“相公,外头究竟怎么样了?” “兴许是圣上派来的人起了作用。”苏成奚眉头拧在一起:“我们和那伙山匪还未来得及交手。他们就离开了,应该是后方的营寨被人攻击了。” 那应该就是那群苦寒戍的功劳了,可是看苏成奚这副模样,他似乎还在想些其他的事情。 “相公,那些山匪走了不好么?”蓉绣拿了一盏甜汤放在桌上。“只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苏成奚终于肯松开眉头:“不过无妨,镇民平安便比什么都强。” 自这次山匪攻打青石镇后,日子便又安稳平静了下来,那伙扰动的山匪,就似完全没有出现过一般。镇民们也逐渐忘记了这回事,快要过年了,谁有心情去关心山匪到底如何呢? 蓉绣便趁着天寒地冻。往井中多封了些冰块,这是为来年夏天做打算呢。 她又缝制了不少过冬的棉衣,分发给镇上无家可归的孤儿。到了腊月,酒馆中的客人也是越来越多,大家都想将闲钱攒下来,好留着过冬,也有不少人,逐渐搬离了镇上,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整个青石镇已经不安全了,与其留在镇上,最后被山匪宰割,不如赶紧搬到蕲城。 就连耆老和里正的家眷,从那日开始。也皆都搬到蕲城之中。 酒馆的生意不好,蓉绣索性将酒馆暂且交给云珮他们经营,自己反倒是回到了村中。 村子里一片祥和,只是大家也都小心谨慎,这儿可不比蕲城,有那么高的城门。 蓉绣瞧着好大的鹅毛雪。将门口的地盖满,可是她却只觉得高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然有个好收成。 这日苏成奚在读书,蓉绣正就着火盆打盹儿,却听檐上有滴水之声,她恍惚间睁开眼睛,只见王婆子脸上带笑立在门口,似是有话要说。 见蓉绣醒了,王婆子脸上立时难看了不少,她冷哼一声道:“见到婆婆我来了,你还不快出来迎接?” 蓉绣打了一个呵欠:“婆婆若是想进来,那就进来,不想进来,恕不远送。” 她最瞧不上的,便是王婆子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那王婆子居然忍了,就这么走进来了,蓉绣多多少少也有数了,看这模样,那王婆子定然是有事相求,不然不会宁耐至此。 “成奚,年节马上就要到了,你好歹回家过年吧?”王婆子脸上竟然难得的出现了慈爱之色:“元宝和翠花也都盼着你能回来呢。” 这情形可有点不对头,蓉绣暗想,难道是看到苏成奚心志坚定,便想采取怀柔策略? 苏成奚纵然再不齿王婆子的某些举止,两人之间,那也是有母子血缘的。 再者说,回家过年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蓉绣便给了个台阶:“相公,左右无事,那咱们就回去过年吧。” 就算赚个母子兄弟和睦的名声那也是好的。“娘,若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 苏成奚长身玉立,他似乎并不想接下茬。“还能有什么事啊。” 王婆子眼睛一转:“哎哟,想让你回去过个年,你就这么伤你娘亲的心啊。” “这……并不是。”苏成奚本身就是君子,孝悌之念还是常存在心的:“也罢,既然如此,那到时我们一定会回去。” 王婆子笑道:“这才对嘛,好了,我这就先回去了,你念书吧。”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掺和 “娘子心中可过得去么?”苏成奚见王婆子走了,便过来宽慰蓉绣。 蓉绣拨了拨炭火:“有何过不去的?婆婆又没说旁的什么。” 于是三十这日,蓉绣便备了一根山参,并两只母鸡,一起拿到了王婆子家中,只见村中处处冒着炊烟,大家辛劳了一整年,此刻正是放松一下,好好吃一顿的时候。 苏成奚刚一进门,便瞧见了正堂上坐了一个人,正是香英,却见香英着了件玉虫色的棉衣。头上簪了一朵银花,倒是朴素大方。 “香英如今是一个人了,过年一个人过多凄凉,我便把她也请了过来。”王婆子面色一喜:“成奚啊。你自小就和香英在一处玩闹,如今你们叙叙旧吧。” 蓉绣瞧这情势,也明白了,王婆子闹这一出,就是要让香英和苏成奚见面呢。 再瞧香英那温柔的眼波,和娇羞的表情,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明白。 蓉绣不动声色,在一旁坐下了。细细地呷着茶,仿佛没事儿人似的,那王婆子想演戏,她就陪着演下去也就是了。 “都说城里的人,三妻四妾也实属平常。”王婆子绕来绕去,终于说到了重点:“成奚,如今你成婚,也快三年了,头两年你不在家,那也就罢了,如今你已经回来了,蓉绣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这没有后,娘就放不下这个心啊,你说是不是啊?” 她满面堆笑,说出来的话又是平素里大家经常说的,蓉绣若是这个时候开口,那可就落了个妒妇的名声了,是以,蓉绣脸上一派风轻云淡,就似没过耳朵一般,这种事,她由着苏成奚去应付也就是了。 “娘,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同蓉绣年纪还轻,实在不必急于一时。”苏成奚淡淡地就把话给推了回去。 香英婉声道:“成奚说得极是,只要两人彼此珍重,那就是好的。” 这倒奇了,香英此女心机深沉,自上回蓉绣就有所领教了,这会儿却如此说话,反倒是有些意思了。 “说到珍重,香英你小时候来这儿玩闹,你们两个时常睡在一张床上,平时就爱开些小儿女的玩笑。”王婆子矫揉造作地掩口一笑:“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你们可真好啊。” 这一招叫做提过去。蓉绣将茶盏放到了桌上:“香英娘子,如今你寡居在家,我在镇上也识得了不少人,你若是有意,我瞧在相公的面子上,也可帮你保媒拉纤。” 这算是极不给王婆子和香英面子了,苏成奚别带深意地瞧了蓉绣一眼,唇角微微一勾,不动声色。 香英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她是新寡,还未出一年,这时候的女子。那礼教之念,便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肩头,让蓉绣点破,似贞节受了侮辱一般,她立时羞得满面通红。 “这……”王婆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抗辩,她本是打算让苏成奚娶了香英,好生养几个孩子,如今却不知怎么开口了。 “娘。吃饭了!”元宝这时候从后堂出来解了围,如今日子还算是好过,苏家便请了一个厨子,做了一桌子的菜,瞧来还真不错。 王婆子先拉着香英坐下,又将翠花拉在另一旁,反倒是将蓉绣晾在了一边,蓉绣便大大方方坐在了香英身旁,隔开了苏成奚,神色却一丝波澜都没有。 “翠花当真给我这做婆婆的争气,还未出半年,肚子里便有了娃娃。”王婆子喜孜孜地炫耀着。 蓉绣却默默吃着菜。这时候还是先满足口腹之欲得好,她才懒得理会王婆子那些并不恰当的话呢。 却不想香英竟夹了一块鸡肉,筷子往旁边一偏:“成……” “多谢香英娘子。”蓉绣将碗一抬,鸡肉恰好落到了碗中:“我自己来就成。不劳香英娘子费心还给我夹菜了。” 这一筷子,本是要给苏成奚的,此刻却被蓉绣拦了下来,香英的脸色一时间又难看了不少。 这些小动作。苏成奚为人端方,不会看在眼里,他十分自然地也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了蓉绣碗中:“娘子,你多吃点。” 这一来一往,香英也都看清楚了,她只好转过眼眸,默默吃着东西,再不发一言。 吃了片刻,蓉绣放下了筷子,今日大鱼大肉,油水太多,原主的身体本就不好,实在受不得如此多的好菜,她须得慢慢吃才是。 可她一抬头,便瞧见王婆子使了个眼色。元宝马上站起身来道:“大哥,我敬你一杯。” 此乃兄弟之间的事,苏成奚倒也没有推辞,便引了一杯。 蓉绣瞧着那杯中澄明的酒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当真只是敬酒,没有别的意思么…… 一杯过后,元宝就要来敬第二杯。苏成奚却摆手道:“二弟不必如此,我们乃是兄弟,不必落此俗套,何况我们亲情笃厚,不在酒中。” 他的手往下一拢,竟一下子捏住了蓉绣的手,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蓉绣立时抬眸,却见苏成奚颊上微红,这酒恐怕有问题,她分明感受到,苏成奚略带些粗糙的手上,就连薄茧都有些温热。 “婆婆,我这几日身体不好,被酒气呕得难受,想让相公陪我出去透透气。”蓉绣面上含笑,又是一副小儿女的娇羞情态,任谁瞧了,也知这夫妻二人浓情蜜意,旁人就算想横插一脚,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好不懂礼数!”王婆子登时便发作了:“哪有吃着饭便要离席的!” “婆婆,嫂子身体不好,大哥陪着也是应该的,这又有什么的?”翠花言语之间,不带半分阴阳怪气,倒是十分真诚。 那王婆子再如何愤怒,也得看在翠花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不再发作:“罢了,你们先出去吧,大过年的,也不让我心情好。” 苏成奚便拉着蓉绣的手起身,往门外走去,那酒中似是加了什么引人眩晕的东西,他低声道:“娘子,莫要松开我。” 神思之中,似有什么东西混沌不明,塞住了灵窍一般。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汤圆 蓉绣忙扶着苏成奚在外头的小石桌旁坐下,便为苏成奚把了把脉,原来那酒中竟加了迷药,没想到王婆子竟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却见翠花拿了一碗茶水,放在了石桌上:“赶紧喝口茶水醒醒神吧。” 自上次翠花为了元宝食材的事情奔波,蓉绣便觉得翠花很不一样,如今瞧见翠花还拿了水过来,蓉绣不由得目露感激之色:“多谢你。” “我不是为了你。”翠花眉宇间似有不平之色:“我就算再如何厌烦你这人,大哥和你之间,也算是感情深厚,婆婆不该用这种手段来拆散你们。” 原来是因为这个理由。蓉绣也算是瞧明白了,翠花不过是想到了自己,颇有几分唇亡齿寒的意思。 蓉绣微微一笑道:“你且放心吧,你比我强多了。” 她好歹还有了身孕。蓉绣对王婆子来说,可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的。 喝了一盏茶水,苏成奚终于清醒了不少,他静了静心道:“娘子,我看这顿饭也不必再吃了,我们回去吧。” 他容不得这般小人行径,自然也不想再多看王婆子一眼,夫妻二人索性回到了家中。 蓉绣便将前几日买来的食材做成了一餐饭食。三菜一汤,夫妻二人吃得格外香甜。 晚上又包了些饺子,苏成奚吃过了饭,突然十分笃定地瞧着蓉绣道:“娘子,以后你不必为了我委曲求全,以后若是没有什么要事,便离我娘远些。” 他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又岂会瞧不出王婆子这日日作妖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想撮合他和香英罢了,可是这世上的事,多数都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过去了便也就是过去了。 “相公的心意,我都是明白的。”蓉绣扯着苏成奚的手道:“只要你同我在一起,我不会怕得。” 蓉绣不由得暗想,她当真是心软了太多,在现代,她工作的时候,常常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有对自己的病患,方能有几分温柔,可面对苏成奚,她心肠当真是半点也硬不起来。 又过了几日,便是上元灯节。就算是外头时局不好,也耽误不了蕲城人逛灯节。 蓉绣从前一天开始,就将红豆芝麻花生等物事煮熟了,分别研磨成了馅料,再包上糯米的外皮,制成了白白胖胖的汤圆,她将这些汤圆放在篮子之中,又让苏成奚挑了热汤担子,一起上城里了。 只见城中各处,都是张灯结彩,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就连各处镇甸的人。都涌了过来,说是为了看花灯,但主要还是想驱散心头的忧虑。 兴许是灯火太多,寒气消弭了不少,人来人往,也是暖烘烘的。 蓉绣便寻了个人多的地方,将担子放下,又将篮子上的布解开。 那许许多多的白胖汤圆一展露出来,便有不少看灯累了的人,想过来买上一碗,坐着吃了歇歇脚。 蓉绣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苏成奚便在一旁添柴加火。两人配合默契,十分利落。 一碗碗的汤圆卖出去,钱袋里头又开始鼓鼓的了,蓉绣便越发高兴,倒不是她财迷,她如今的目标,可是在蕲城之中,开一家酒楼。就和那多宝楼差不多的。 “让开!让开!”前头不知何时来了一群蕲城卫,只见后头竟还有一辆马车,只是这辆马车乃是用金丝布盖着的,就连车身所用的木材,都是紫檀香木。 驾车的乃是个龙精虎猛的车夫,瞧那模样,恐怕不是个寻常人,又有如此多的蕲城卫开道,这说明马车之中坐着的人,恐怕是不一般。 莺莺燕燕的声音从车中婉转而出,这声音实在是好听得紧,旁边的人只是听得了声音。便有不少人如酥如醉起来。 “车里的是蕲城最红的姑娘,名叫秦妩,平时能见一面已经是难得了。” “这车可是蕲春王的车,那车里坐着的恐怕就是蕲春王了吧。” 车帘缓缓打开。只见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扬了起来,指甲上涂得乃是血红色的蔻丹,实在是勾人心弦。 车中人终于显露了面容,那是一张十分妩媚的脸。脸上无一寸不精细,就似天工造化一般,偏生那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唇角却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她目下无尘,车外的所有人,都不值得她一哂。 而车中,似是还有另一人的身影,沉浸在黑暗中,瞧不真切,那恐怕就是蕲春王了吧,蓉绣全然没在意,此刻人多,她正好趁此机会,叫卖自己的汤圆。 众人嘈嘈杂杂的涌了过来,蓉绣所制的汤圆实在好吃。来往的人自然很多。 却不成想,那马车竟然停了下来,蕲城卫先是摆放了木阶,又打开了绣帘,先下车的竟然是秦妩,瞧见这么多百姓,秦妩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厌烦的神色,她莲步一挪。周围的人不自觉让开了路。 没想到秦妩的目标,竟然是蓉绣的摊位,她瞧了瞧一旁的竹凳,立时有人站了起来,还不忘用袖子扫了扫:“秦……秦姑娘,您坐。” “要一碗汤圆。”秦妩并未坐下。 蓉绣感慨了几句,这妹子长得真好看,但还是道:“要什么馅儿的?我这儿有红豆、芝麻、花生。” “红豆馅儿的吧。”秦妩的眼波一下子柔软下来了,她往车中一顾。蓉绣也瞧明白了,这红豆有相思之意,秦妩恐怕是爱慕车中之人。 可秦妩的眼神绕回来,却停在了蓉绣和苏成奚的身上,尤其是苏成奚,秦妩似是有片刻疑虑。 “汤圆好了。”蓉绣将汤圆用细瓷碗盛了,递给秦妩。 一旁的蕲城卫眼疾手快,帮秦妩接了,又丢下一锭银子,恭恭敬敬送到车旁,复又让秦妩捧着进了车中。 可那马车还是没有走,依旧停在摊子面前,不多时,帘子又扬起了,立时有蕲城卫凑了上去。 车中似有人嘱咐了几句,蕲城卫走到蓉绣的摊位前道:“自今日起,你到蕲春王府上,制作汤圆,按照厨子的月银三倍给你。” 他那副趾高气扬、狐假虎威的模样,看起来真让人不舒服。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驱除霉气 蓉绣轻笑了一声:“三倍月钱很多么?” 整个蕲城最好的厨子,月钱也不会超过三两,就算是三倍,也算不得什么。 “你知道车中的是什么人?”那蕲城卫神色一冷:“安敢说出这种话来!” 没想到那帘子又扬起了一角,这一次,蓉绣听到了一个温润中有些阴沉的声音:“问问她,想要多少。” 蓉绣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声音自己都已经听到了,还偏生再让蕲城卫多问自己一遍。 “多少也不去。”也不必等那蕲城卫再开口,蓉绣直接拒绝了。 一时间,周围的人看着蓉绣,皆是哗然。明着拒绝了蕲春王,这要是闹起来,只怕蕲春王不会饶了眼前这小娘子。 蓉绣行过一礼:“我还是觉得在外头自由些。” 她往旁边侧头,却见苏成奚端端正正站着。眼神中却十分平和。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走吧。”车里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放弃了。 蓉绣再看苏成奚,后者仿佛早就料想到的模样,依旧安然平常地收拾着柴火。 想了想,蓉绣也就释然了,马车中的人是不是蕲春王还不知道呢,看蕲春王平时的做派。这恐怕也是一时兴起而已。 再加上,就是蕲春王的人伤了平二哥,这样的人,蓉绣怎么也提不起什么好感来,早走早好。 但也因为马车中的人光顾了蓉绣的摊子,人是越来越多了,本以为能够卖到后半夜的汤圆,子时还未过,就已经卖光了。 蓉绣只好收拾了摊位,此夜是年中唯一一夜没有宵禁的,苏成奚挑着担子,蓉绣就跟在后头,人渐渐散去了。 天寒地冻,呵出一口气来,便似有薄薄一层雾气,只见蕲城门口,尚有蕲城卫在挨个儿检查来往的百姓。 就算是没有宵禁,这些也是不能少的,苏成奚放下担子,眸光一凝,竟有人从城外进来,瞧来只是寻常百姓。 那几个蕲城卫似是也感觉有些不对头,他们反复查看那几人身上的东西,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不过是些燧石,衣帛之类的东西。 很快,这几人便通过大门进城来了,蓉绣倒是没有想太多,她过了城门,瞧着外头的夜色,心满意足,便往前走着。 若是这个走法,非要走到后半夜不可,蓉绣便停下脚步:“相公,我们找个地方生火,然后休息一夜吧?” 再往前走。那可就走到官道上了,现在可不太平,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苏成奚便找了一块大石头,在背风处生上了火。 这一夜的月亮,透着幽微的寒光,简直要比雪色还要白,蓉绣靠在苏成奚的肩膀,这一夜她已经很累了,很快便陷入沉睡之中。 苏成奚紧了紧自己的手臂,有一旁的担子和石头挡风,也算不上太冷。 火光一晃,苏成奚已经闭上了的眼睛缓缓睁开。只见黑暗中站着一个人,他冷然瞧着苏成奚,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就像是猫儿一般,可苏成奚复又闭上了眼睛。 一觉睡到大天亮,这一夜都有火堆,蓉绣倒没觉得太冷,她身体一动,苏成奚立时便苏醒了。一瞧蓉绣那秀气的小鼻子,便没忍住,伸手刮蹭了一下:“小懒虫,快起来了。” 此刻天光刚亮,休息了一夜,蓉绣的精神头儿又上来了,便跟在苏成奚后头,往家中走去。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夫妻二人才回到了村子里,可没想到还未进门,便见几个穿着奇特的人,围在门口。手中还拿着幡子,口中念念有词,手里头还往门楣上撒着灰尘。 蓉绣一步走了过去,只见这几人全然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再往这几人身后一看,却是王婆子和桂芬立在那儿。 “婆婆,您这是做什么?”蓉绣好容易忍住怒气:“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桂芬反倒是挂上一张笑脸儿:“嫂子别怪,我有了身孕。算命先生说,你这儿克我,非得做场法事,才不会妨碍到我肚子里的孩子。” 一旁那香灰的味道,钻入蓉绣的鼻子中,呛得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苏成奚却走到了门口:“诸位这是我家,若是你们再在这儿胡乱行事,那我也很只有报到村长那里了。” “成奚啊,你怎么能对道长不敬呢!”王婆子一副十分痛心的模样:“几位道长,我这大儿子,读书读得脑子坏了,整日对神佛不敬,你们莫要怪罪。” 为首那道士手中拿着一柄拂尘,袖手一甩,脸上倒是庄严:“你们两个年轻人,若是再不放尊重些。本道爷便要用这拂尘抽的你们魂不附体!” 蓉绣实在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来:“没想到道长还有这样的本事,那倒是演示给我看看吧。” 她就在门前站着,半点也不挪步。 “这……道爷慈悲,不与你这无知女子计较!”那道士眼睛一转:“王婆,法事已经差不多了,只是你这儿子和媳妇对三清不敬,只怕来日还会有大祸!” 王婆子立时剜了蓉绣一眼。在她看来,所有不吉利的事情,都和蓉绣有关,蓉绣撇撇嘴,她才懒得理自己这个婆婆呢。 “道长,不知可有什么办法消弭化解?”王婆子半低着头。 那道士捻了捻唇边的小胡子:“办法么,也不是没有。” 一旁的小道童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道:“师尊早已经看淡了世上的一切,舍弃功力为这两人度化也不是不能,只是……” 他手指一拈,这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那王婆子见又要使钱,便又有些犹豫,若是让她上些供奉,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让她现在就拿出银两来,那和要了她的命也没什么两样。“娘……” 桂芬扯着王婆子的衣角撒娇道:“女儿如今嫁给了刘屠,日子过得一向是不怎么顺遂,都是蓉绣惹出来的祸端,若是今日不除,只怕日后不仅祸及女儿,还会影响到二哥和翠花嫂子呢。” 王婆子眉心一跳,这句话算是打中了她最是要紧的痛处。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嫁的女儿 蓉绣不怒反笑:“几位,你们说够了么?怎么,你们还未明白?这是我家,若是你们还在门口作妖,那我可就要报到村长那里,反正如今时局正乱,我看你们几个打扮有异,行为异常,说不准正是外头的山匪扮的,专门进来刺探消息!” 这个罪名不可谓不重,那几个道士瞬间就变了脸色,还是为首的道士聪明。他也从眼下的情况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很明显,这婆婆是想为难媳妇儿。 他忙道:“小娘子勿要这么说,本道长也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罢了罢了,你天命重,是不会有什么脏东西的,反而会福泽后世。” 说了几句吉祥话儿之后,这道士赶紧转头跑了,他可不想再和这些人扯上什么瓜葛了。 蓉绣挑眉一笑:“婆婆,瞧来你请的这几个道士,也压不住我的八字呢。” “刚才那位道长说绣儿福泽深厚。娘,多谢你给我娶了这个媳妇儿。”苏成奚不怒不喜,反倒将那王婆子气得鼻歪眼斜的,拽了桂芬的手就离开了。 刚才的情势,她就算是再傻也瞧出来了,那几个道士,不过是骗人钱财的假道士罢了,反倒是她还真动了花钱的心思。 “娘,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桂芬在后头跟着,脸上皆是委屈。 “哼,你已经嫁给了刘屠,就应该好好相夫教子,天天撺掇我做这些事干什么!”王婆子将火气全洒到了自家女儿的身上:“还坑了我的银子!去去去,快回家去!” 王婆子说着就进了自家门,狠狠将门一关。 桂芬还想回家,却一下子吃了个闭门羹,眼眶一红,心里头的难受一时间全涌了上来,她本想借着请道士的由头,多在娘家住几日,可看眼下的情形,她只能回刘屠家中了。 一想到刘屠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她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本是怀着极好的心思嫁入刘屠家中的。只盼着刘屠能多疼惜自己一点儿。 可谁知道,事情的发展根本就是事与愿违,刘屠脾气暴躁,一旦白日里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回到家中,对着桂芬便是一顿拳脚。 桂芬又不敢多做反抗,几日午夜梦回,哭得都将枕头浸湿了,偏生那刘屠又日日想着蓉绣窈窕的身段,和一张出尘绝世的脸,再看看身边人粗陋的模样,更是觉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渐渐的,更不将桂芬放在眼中,动辄打骂。 一想到此事,桂芬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今她有了身孕,本想着刘屠能稍微有些改变,谁能想到刘屠不仅不屑一顾,反倒是没来由地怒气更大了。 天寒未消,桂芬立在村口,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了,她呆呆地往前走着,脸上的泪一时不停。 “桂芬。你这是回娘家看看?”村里的人都淳朴,一见到桂芬,便忍不住上来打了招呼,可又看到桂芬脸上挂着的泪,那村人立时乱了手脚:“你这是咋了?被夫家欺负了?” 古来回娘家哭哭啼啼的女子,多数都是为了这个,一被触动了心肠,桂芬哭得更加凄惨了。可又不敢将真话说出来,只是一味地吭哧哼唧。 平日里,桂芬爱占便宜的小心思就不讨村人喜欢,那村人瞧了一眼,见桂芬哭得凄惨,便啧啧两声道:“也不知你哭个什么,过去你欺负你嫂子多少回了,也不见你嫂子哭成这模样。” 说罢,那人就扛着锄头,去地里了。 桂芬转念一想,和蓉绣相处得这几年,蓉绣对她一直还算是包容。尤其是头两年,她哪怕是想吃什么,蓉绣都会立时给她做,也向来没有什么怨言。 若不是王婆子非让蓉绣做什么客妻。迎来送往,蓉绣又岂会想要以死明志,如今想想,蓉绣这一前一后。就似变了个人似的。 桂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前一后,蓉绣可比以前刚硬了许多,以前只是脾气刚硬,平素都是温柔的,可现在完全不同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跃入耳中,桂芬赶紧抬头,眼前竟是蓉绣,她不由得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蓉绣家门口。 蓉绣奇道:“你怎么哭成了这般模样?” “没……没有。”桂芬赶紧举起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刘屠欺负你了?” 蓉绣瞧桂芬这模样,联想前后,立时明白了怎么回事。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桂芬神色一变:“哼,刘屠对我好得很。你在胡说些什么?” “家里做了饭,来吃饭吧。”蓉绣转而道:“外头这么冷,你有了身孕,立在河滩上,被冻坏了就不好了。” 这几句话说得桂芬鼻子一酸,她委实没有想到,蓉绣竟肯留自己吃一顿饭,便只好跟上了蓉绣的脚步。进了屋中。 暖烘烘的火盆烧着,苏成奚正拿了一本书,抬头便瞧见了桂芬:“娘子,这是?” “我看桂芬在外头有心事,正好咱们今中午烧饭多了,多双筷子好吃饭。”蓉绣说着便走到了灶台旁,她熬了些姜汤,想祛祛昨晚的寒气。 桂芬便坐了下来,她有些局促。 “今天你有口福了。”蓉绣做了红烧排骨,并一碗竹笋烧鸡块,一起放到了桌上,还有白莹莹的大米,就这么放在桌上,她备好了三副碗筷。 可瞧见蓉绣这般贤惠可人的模样,桂芬又想到了刘屠对自己的嫌弃,一时间,她又对蓉绣多了几分嫉妒。 “娘子,多吃点。”苏成奚将鸡块夹入蓉绣碗中。 “我这身体,吃多了不消化。”蓉绣唇角一勾,似小女儿撒娇一般。 桂芬更是眼红心热,一时间没忍住,竟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那眼泪横流,看起来真是凄惨,蓉绣只好放下筷子:“桂芬,你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桂芬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这多日来的委屈,都要在这一日之中全部发泄出来似的。 “那刘屠……是不是待你不好?”蓉绣艰难地启唇。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意兴隆 倒也不是蓉绣宽宏大度,实在是她被桂芬的哭喊吵得脑仁疼,一听刘屠,桂芬总算渐渐止住了哭声:“他……他待我挺好的。” 盘踞在心里头的顽固的面子,让桂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实情来,何况嫁给刘屠这许多时日,刘屠日日在她面前夸奖蓉绣,半分面子也不给她留,她又如何能够宽心。 越是往狭窄的地方想,桂芬就越是嫉妒蓉绣,就连眼前的两道菜,也似在向她示威一般。她竟一下子摔了筷子:“哼,你不就是嫁给我哥这个没用的读书人了么?有什么好炫耀的?” “炫耀?”蓉绣一怔:“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桂芬却已经从门中跑了出去。 “你……”蓉绣还想再说什么,可也只好作罢,看桂芬这模样。根本就不像能听进一句半句话的。 “娘子,吃饭吧。”苏成奚有些忧心地瞧了外头一眼,但还是专注于食,他对桂芬自然还是关心的,但是也了解自家妹妹的想法,一向是不把人往好处想。 蓉绣便也不再多管了,她愉快地吃着饭,一月不会有什么生意。她自然想好好休息一番。 做了这几个月的生意,蓉绣已经攒下了两百多两银子,等到了三四月,便可以将自己的玉佩赎回来了。 蓉绣不由得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如此一来,她倒是盼着外头风平浪静,盛世太平。 待过了几日,庄成带着几个村人一起来了,原来这几个村人瞧见庄成跟着蓉绣,不过是几个月,就赚了不少银子,越发得羡慕,便想跟着蓉绣一起干。 可现在的时节,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了,过了冬日,便马上要到春日,到时候农活肯定一阵多过一阵。 “成奚大哥,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庄成本不想带这些人来得,可是经不住这些人软磨硬泡,那也是没有办法。 苏成奚瞧着庄成身后的人,不少人在村里本就有几分游手好闲,只有一两人算是踏实人可用,他神色不变,缓声道:“酒馆终究只是小本生意。只怕请不了这么多人。” 立时便有个村中的泼皮往前一步道:“苏大哥,你这话说得,我们都知道,酒馆经营得那么好,想开得大些,那不就是今年的事儿?到时候少不得要人来帮忙把?” “话不是这么说得。”蓉绣摇摇头:“如今我们只请得起这些人,几位还是请回吧,何况马上就到了农忙的时节,地里的活计是立身之本,不能不要了。” 这么一说,果然有几个人露出了赞同的神色,这几人还算是踏实。很快就离开了。 唯有村中那几个游手好闲之人,迟迟不肯离去,闹得庄成好生尴尬。 “不是我不肯收诸位,只是店小利薄,若是收了诸位,这每月的银钱,便只有三百文,你们可能接受?”蓉绣脸上带笑,叫人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三百文,这些人平时打鸡骂狗也就有了,何必跟着去干活,一时间。这几人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好赶紧走了。 庄成脸上的表情这才一松:“嫂子,是我不对,不应该把这些人弄来的。” “这和你没有关系,还不是这些人想投机取巧?”蓉绣掩口一笑,从厨房拿了一只母鸡,又一包干桂花:“回去给庄姨炖汤喝吧。” “这……这如何使得?”庄成更加不好意思了。 苏成奚瞧着蓉绣眸中顾盼流光,淡然笑道:“阿成。这本就是你该得的。” 见实在推辞不过,庄成才拿了母鸡和桂花走了。 正月里的每一日,夫妻二人如胶似漆,便似活成了一个人似的,蓉绣便趁着这个功夫,用了银红的料子,缝制了一条罗裙,原主本也爱美,只是这许多年,被人盘剥得啥都不剩,多数时候也只能穿些老旧的衣裳。 治好了衣服,蓉绣便好好地放在箱子之中。到了二月二。蓉绣做了好些糖豆儿,摆放在苏记酒家之中,凡有小孩子,便随手抓一把送出去。是以刚出正月,店中的生意便好得出奇。 再加上云珮酿得酒开了封,在冬雪下埋了一个冬天,里头便似染上了清冷的仙气儿一般。一口入喉,却又将五脏六腑一下子点燃了。 这样的酒,很快就得了不少人的好评,任谁来苏记,都要叫上一壶尝尝,渐渐地,旁边的蕲川酒馆,生意一日差似一日,瞧来简直要难以为继了。 蓉绣这日采买了材料,正从蕲川酒馆面前走过,却见今日里头连半个客人都没有,只有掌柜的皱着眉头,在里头算着帐。 不多时,却有几人一齐进门了,他们一进门,便狠狠一拍桌子。为首那人道:“掌柜的,欠我们的银子,什么时候发?” 原来这都是蕲川酒馆酿酒的酒工,蕲川酒馆因着这一月以来,都没有什么进项,因此连一点钱都拿不出了。 掌柜的忙赔笑道:“不是我不给诸位,实在是现在的情况有些难为,等过了这阵儿。就有钱了。” “你还能有什么钱,谁都知道苏记生意好,谁还来你这儿喝酒!”几个酒工突然盘腿坐在了地上:“要么你今日给钱,要么我们就坐在这儿不走了。” 蓉绣抬眸,瞧着蕲川酒馆的照片,那木头招牌不知为何,竟然破败了不少。 看来,蕲川酒馆的人,半点心气儿都没有了,连招牌都显示出了颓败之兆。 里头掌柜的却一下子看到蓉绣,跳脚大骂道:“我知道了,是不是这毒妇让你们回来闹事的!” 那几人回头一看蓉绣,这根本就是胡乱攀扯。 几道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蓉绣抬起头来:“你们这……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吧?” “哼,哪有这么巧的,我这几个酒工过来闹事,你偏偏就在门口,谁看了都知道,恐怕是你在背后搞鬼吧!” 那掌柜的想赶紧把自己这里的混乱转移出去,又不想让来往的镇民知道里头的萧条,因此咬住了蓉绣,便不肯松口了。 蓉绣抬了抬手中的食材,一脸无谓的表情。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合作 “蓉绣娘子早晨时常采买食材,这应该是刚刚回来吧?”过往的镇民说了几句公道话。 为首的酒工一见蓉绣来了,灵机一动道:“若是你再不给我们工钱,那我们索性就把酿酒的配方卖给苏记酒家的人!” 蕲川酒馆能够勉强支撑到今日,本身就是因为酿出来的酒味道绵密醇厚,因此到了晚上,还有人愿意过来坐坐。 此刻这酒工正好是打到了蕲川酒馆的痛处,那掌柜的眼睛一眯:“这样吧,几位。你们的工钱我实在是拿不出了,不过可以用后堂那几瓮老酒抵债,你们看如何?” 到如今。蕲川酒馆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这掌柜的早就想撒手不干了,因此便提出了这个想法。 这几个酒工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没有想到掌柜的竟然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来,为首的酒工也实在被逼得没法了,他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那几瓮酒搬出来,咱们就算是走街串巷,也要全卖出去!” 如今蕲川酒馆坚持不下去了,这些酒已经成了他们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思来想去,蓉绣走进了蕲川酒馆之中:“您将这些酒卖掉,怕是在和自己较劲吧?” “你懂什么?”老掌柜将账本迅快地收好:“总之,这不关你的事。” “其实我想说……咱们可以一起合作。”蓉绣轻轻咬着下唇:“您的酒好,我比不上,但是我那里的菜色好些,因此大家才给了几分面子,如果我们一起协作,想来整个青石镇上没有我们的对手,您说呢?” 她态度和煦温柔,引得那老掌柜不由得面露疑色:“你莫非是别有所图?” “我现在能图您什么呢?”蓉绣瞧着蕲川酒馆的四壁,因为年久失修,就连墙皮都掉落了许多,看起来非常老旧,尽管如此。空气中依旧浮动着一丝酒香,就像是渗入了墙壁之中一样。 掌柜手一颤:“你说得这事,我还是得好好想想。” 没有拒绝就是好的,蓉绣也自知不能迫得太紧,便点点头道:“这几个酒工刚过了年节,日子也不好过,我先补上一笔吧,就当作是我的诚意。” 蓉绣便拿出十两银子,给了这几个酒工。 “蓉绣娘子……我们怎么能收你的钱……”为首的酒工心里明镜一般。 “以后若是两家一起。希望你们还能回来酿酒。”蓉绣浅笑道:“我相信,以后就算是蕲城之中的酒家和酒楼,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说罢,她提着食盒离开了,那掌柜望着蓉绣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酒工们得了钱,也都各自散了,蓉绣这才回到酒馆中,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忙碌。 一到午时。庄成他们便开始来往匆匆,去各家各户送今日的饭食,外送这项,日日都能有两三两银子的进账,蓉绣可说是十分满意。 她现在唯一忧虑的地方,就是生意越做越大。好的厨子却不好找了,有时就算是她和裴越一起忙活,也抵不住如此多的人。 蓉绣正托腮细想着,却见庄成急匆匆地跑回来了,他满面焦急之色:“蓉绣娘子,桂芬出事了。” “什么!”蓉绣霍然起身:“她怎么了?” 桂芬平时为人刻薄,又不讲道理,很多村中人都不喜欢她,但是她毕竟是苏成奚的妹妹。庄成他们一向是看在苏成奚的面子上,对桂芬还算不错。 “刘屠昨晚上死在外头的河里了……有不少人说是桂芬干得。”庄成喝了一大口水,喘匀了气儿才接着道:“因为仵作去看了。说是刘屠背上有尸斑,看那样子就是有人在后头推了一把。” 蓉绣沉吟了片刻,往柜台后头瞧了一眼。却正好对上了苏成奚的目光。“娘子,我们去瞧瞧吧。” 苏成奚这连在血肉之中的亲情,是不会断的,何况桂芬平时也只是小打小闹,若真说起来,并未做什么违背大是大非之事。 夫妻二人便匆匆赶到了河滩上,只见冬日里的河道已经结了一层冰凌,只是上头却有一个大洞,显然是昨夜刘屠失足之处,而此处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镇上百姓还算是安稳和乐,哪里出过这样的事,那刘屠的躯体发着晦暗的死气。嘴唇乌紫,看得出来,已经死去了多时。 事情闹得这么大,就连里正和耆老都来了。 仵作便上前禀明了情况,除了背后那一处疑点,又有邻居从旁作证。说刘屠日日打骂桂芬。 这一来一去,便有不少人推测,桂芬是因为日日被打骂,因此下手将刘屠户弄死了,不然这结冻的河道之上,哪里会出现这么大的洞呢。 桂芬早已经被乡勇们带过来了,她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可一看眼下的阵仗,更是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桂芬,你原本曾是本镇下属村落之人,嫁到刘家后,本应该相夫教子,为何要做出如此残忍之事?”里正目光冷然:“你究竟为何才做出此事?” 这般询问,也是从心里定了桂芬就是凶手,蓉绣隐隐觉得有些不平,可是身旁的苏成奚,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瞧着眼下的情势。 桂芬忙擦了擦眼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昨晚上在家里睡得好好的……” “你相公昨晚一夜未归,难道你就没有半点疑心?”里正有些急迫道:“我看你这是在有意给自己找理由,你昨夜在家,有谁可以证明?” 如此一问,桂芬直接愣住了,她就算平时再如何蛮不讲理,也算是个守妇道的人,怎么可能半夜留人在家。 “我没有……”桂芬脸上露出凄苦之色,她就算是解释一千遍一万遍,只怕也没有人能够相信她。“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家相公喝多了酒,坠入这河中的呢?” 桂芬啜泣道:“他日日酗酒,本来就不常回家,我又能说他什么?” “里正大人,刘屠身上钱袋还在,这说明杀人者不是求财,多半是为情仇二字。”仵作忙道。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生辰 “刘屠平时有什么仇家么?”里正微微眯了眯眼睛:“桂芬乃是苏成奚的妹子,若是苏成奚想为自己的妹子报仇,也是有极大可能的。” 上次苏成奚带领乡勇暂时击退山匪的事,已经让耆老和里正十分忌惮了,此刻正好将脏水往苏成奚身上一泼,不管是不是真的凶手,先将这名誉毁坏一番。 苏成奚也猜到了一二心思,不疾不徐道:“这倒是不必担心,昨夜我一直在酒馆之中。酒馆之中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证明。” “就是,何况苏成奚一个书生,想要刘屠的命。这是做什么?”左邻右舍纷纷为苏成奚说话。 “既然如此,就先将刘屠的尸首带回义庄,以后再慢慢查探吧。”里正也不过多纠缠,立时下了命令:“至于桂芬,先押入牢中,慢慢审问。” 人群也渐渐散了。桂芬却不住地挣扎,可她哪里争得过乡勇,登时撒泼大哭道:“真的不是我,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我为什么要害我家相公!” 可是无论她怎么哭喊,都没有用了,很快,桂芬便被乡勇们架走了。 蓉绣瞧着拖曳出来的迤逦的影子,微微摇了摇头:“看来此事一时片刻没有定论了。” “我却觉得有些奇怪,往日桂芬尚有胡搅蛮缠的本事,为何今日如此平静?”苏成奚微微摇了摇头:“看来这件事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蓉绣拽住了苏成奚的手:“我今天想吃你做得酸汤面。” 她倒是想转移一下苏成奚的心思,免得他心情一直不好。没想到苏成奚果真露出了笑意:“那回去就做。” 果然,蓉绣不多时便吃上了心心念念的酸汤面。刚吃完了酸汤面,蓉绣擦擦嘴,就要起身,没想到顾云甫那个讨厌鬼又来了,他施施然在正堂坐下。 可是这一次,他少了过去趾高气扬的模样。反倒是十分平和道:“来几样小菜。” 他这次不闹事,蓉绣也说不得什么,只好制备了几样小菜端到了桌子旁。 “蓉绣娘子的手艺,果然不一般啊。”顾云甫竟是满面带笑。 蓉绣下意识感觉这里头可能有阴谋,便略略后退了一步。 “你别多心,我今天来,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如今蕲春王要过生辰,自然是要操办生辰宴。我想请你过去。”顾云甫这才将自己的真实目的讲出来。 蓉绣皱了皱眉头:“为何是我?” “这……”顾云甫面露为难之色,突然转头对苏成奚道:“成奚,你快给你家娘子说说,这究竟是什么规矩。” “娘子,蕲春王每年的生辰都要大肆操办,因此会找最好的厨子来制备菜色,有些人为了讨好蕲春王,便会搜罗厨子。”苏成奚倒是一点面子都没给顾云甫留。 蓉绣噗嗤一笑:“原来如此,顾公子是来搜罗厨子的。那我就明白了。” “苏成奚……你……”顾云甫的拳头一下子攒在一起,可现在他有所求,就算再如何生气,也不能发作,只好道:“蓉绣娘子,只要你愿意去。我有百两银锭相赠。” 财帛动人心,蓉绣这一刻说不动心是假的,可是她一想到蕲春王的手下鹰犬,不知做了多少祸害百姓的事儿,便丝毫不想去了,她摇摇头便想拒绝,却觉得手上一紧,她扬眸瞧着苏成奚。 “此事尚有考虑的余地,娘子不忙拒绝。”苏成奚似是另有心事。 蓉绣只好道:“我再考虑考虑。” 就算是蓉绣只是答应了考虑。顾云甫也是喜形于色,忙道:“蓉绣娘子只管考虑,我明日再来。” 见他美滋滋地吃着小菜。苏成奚这才拉着蓉绣到了后堂,未成想,裴越也跟过来了。 “相公。你这是何意?”蓉绣上回就揣测出苏成奚和裴越关系并不一般,此刻更是犹疑良久,方开口道:“相公其实是希望我去的,是么?” “若是娘子当真不愿,那也罢了。”苏成奚神情平和坦荡,不似在说假话。 反倒是裴越冷哼一声道:“如此好的机会,你也要放过,当真是妇人之仁。” “你也太小瞧蕲春王了。”苏成奚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但他很好地将忧虑掩饰了下来。 蓉绣左瞧瞧,右看看,突然生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奈感:“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实情啊?云山雾罩的有意思么?” “此事还是不要再沾染的好。”苏成奚下了决断:“娘子去回绝了吧。” “你!”裴越登时怫然:“你当真是!”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转过头不再看苏成奚一眼。 “好吧……”蓉绣只好缓步出了门。可她还未走两步,便听到了房间中裴越的声音:“苏成奚,你何时变得如此犹豫不定了,你又不用出面!” “你声音小些!非是如此,你以为蕲春王不知蓉绣是我娘子么?”苏成奚冷声道:“此事休要再提!” 看来苏成奚之所以希望想让自己去,真正的目的。是想将裴越送入王府之中,蓉绣心中暗暗思忖着,良久,她下定了决心。 “怎么着,蓉绣娘子做决定了么?”顾云甫似是早猜到了蓉绣会出来一般,摸了摸嘴角的小胡子,看起来真可以说是形容萎顿至极了。 “我答应你,但我要带着我的帮手。”蓉绣深吸一口气,她做出这个决定,不是出于矫情,而是她迫切地想要了解苏成奚的过去和背后,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这有何难?”顾云甫喜上眉梢,恨不得将蓉绣所有的要求都答应下来:“你便是带上十个帮手,那也是咱们厉害!” 没想到,这顾云甫还挺自来熟的,蓉绣转眸一笑:“银两是不是应该先拿来?” 顾云甫直接往桌子上拍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这只是定金,待蓉绣娘子进了蕲春王府,另有一百两相送。” 他一打折扇,故作潇洒地离开了。 “娘子可是已经回绝了么?”苏成奚恰好从后堂中走出来,神色半分异常都没有,和平时一样。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进府 “不,我答应他了。”蓉绣回眸:“相公,我看得出来,此事对你非常重要。” 苏成奚不由得怔愣住了,他似是有一丝怒气,突然上前按住了蓉绣的肩膀:“娘子为何要去?” 他盯着蓉绣的瞳孔,却从中瞧见了自己的影子:“全是为了我么?” “也不都是为了相公,我只是听说还有好多厨子一并会去,所以想切磋切磋手艺。”蓉绣避开了苏成奚灼人的目光。 肩膀上的重压慢慢地轻了下来,她不由得有几分委屈:“相公,你弄疼我了……” 苏成奚恍然,立时松了手:“对不起。我刚才……” 他眼眸中全是忧心:“娘子,你绝不可去。” “相公~”蓉绣绊住了苏成奚的手:“你且听我说嘛,我只是去做菜的,若真有什么事。还有裴越不是么?” 瞧着自家娘子眸光流转,苏成奚也无法猜知,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他不由得攒紧了拳头:“娘子若真的要去,我自然也不会阻止,不过我要和娘子约法三章。” “唔?”蓉绣扯住了苏成奚的袖子:“哪三章?” “一,绝不可接近蕲春王。”苏成奚眼神中满是认真之色,一丝缝隙都没有:“二。遇事不绝听裴越的,三,一旦有危险,任何人都不必顾惜,你只需要顾好你自己。” 看来这件事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啊……蓉绣不由得涌起了一丝期待,她已经在这个地方沉浸太久了,都忘记了自己原先是最喜欢冒险的。 “相公,这三桩事我都答允你。”蓉绣轻笑道:“我一定听你的!” 苏成奚紧绷的肌肉这才松了松:“好了,这几日娘子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突然揽住了蓉绣,将蓉绣抱进怀中,那拥抱紧得蓉绣连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可不知为何,蓉绣心中隐隐有了不祥之意,她弄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便拿着五十两的银票,再次去了蕲川酒馆,那掌柜见蓉绣又来,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出来,他是想将合作的,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来。 蓉绣便将银票放在了桌子上:“掌柜,这是我的诚意,五十两,应该足够您周转一段时间了。希望我再来时,您能做决定。” “蓉绣娘子,不必了。”掌柜的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瞧着自家酒馆之中的萧条模样,不由得想起过去人来人往,客似云来的样子,那时候可真好啊,可随着岁月推移,他变得刚愎自用,经常听不进旁人的意见,最终才导致了酒馆这般下场。 “我愿意和你合作。”掌柜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过去是我眼界太浅了,很多事都没有想到。承蒙蓉绣娘子不弃,还能如此诚心。” 这次居然就这么成了,蓉绣还以为自己要“三顾茅庐”呢,她不由得露出笑意:“掌柜,你能信任我,我也很感激你,那以后我们就通力合作,凭你的酒,就算是蕲城之中的酒楼,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蕲城之中的酒家,少有人能酿出如此绵密醇厚的老酒来。后劲儿又如此之足。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又备办了些食材和药材。蕲春王的生辰乃是二月十二,正是花朝节,蓉绣提前两日,同裴越一起,来到了王府。 还未进门,须发皆白的老管家便守在门口,派人挨个儿检查食材等物。没有什么异常,才将蓉绣放进门中。 来得可不止蓉绣一人,就连那多宝楼的大厨也进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帮厨,排场是最大的。 从王府侧门进入,只见那地上所铺设的青砖严丝合缝,整齐森严,而影壁之后,便是亭台花木,各个房间皆都掩在松柏苍翠之后,瞧起来颇有隐逸的趣味。 这蕲春王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样子……蓉绣暗暗想着,却听管家轻咳了一声:“蓉绣娘子。你的房间是这个。” 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似乎是梅花香气,蓉绣转眸望去,只见山墙之下。果真有一株老梅花,枝头还绽放了一朵。 这是个小小的院落,正好两个房间,给她和裴越居住正好。出了院门,便是一条花溪,还有一个亭子在上头。只是如今是冬日,百花还未盛放,因此瞧来有些单调。 “咱们府中的规矩大,因此无事请不要胡乱走。”老管家笑道:“蓉绣娘子且请歇息吧,待后日再开始忙碌。” 说罢,老管家就离开了。裴越冷笑道:“还真挺能摆谱的,好了,我要这一间。” 他选了正对院门的一间,蓉绣也不挑拣,便选了另一间,刚一进门,便瞧见繁密的绸缎掩着卧房的圆门,蓉绣走过去掀起帘子,只见里头不过一张罗床。并一个妆台,和一张案几,一个矮凳。 案几之上是素白胆瓶,以及一支枯瘦的梅花,颇具雅趣。 可蓉绣的目光定在妆台之上,这倒奇了,蕲春王又不知来得是男是女,此处怎么会多准备一张妆台呢。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客房,倒像是本就是女子卧房。 蓉绣眼皮一跳,她似乎有些过于紧张和敏感了,可她坐在矮凳上,轻轻拉开了屉子,没想到屉子之中,竟然真的有几片口脂和其他给女子装扮的物事。 不若去裴越的房间看看,蓉绣站起身来,赶紧出了门,还未走到裴越房间门口,便听到一阵古雅的琴声,此刻已临近傍晚,是谁在弹琴呢。 那琴声便如溪流一般,亘古而来,缓缓流淌着,引得蓉绣缓步循着琴声而去。 转过山石,便瞧见银带一般的小溪,比王鲸富家中的更添自然趣味。 蓉绣缓缓地走着,山石之中,是一条小径,她缓步走过去,里头竟然别有洞天,竟是个藏在假山山腹之中的房间。 一盏莲灯点燃在水面上,将周围的幽暗照得明透了一些。 恍恍惚惚之中,蓉绣终于瞧见了那琴声来源,是个穿着白衣的男子,他的手指只不过是随意拨弄着,漫不经心。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琴师 “你是何人?”抚琴的男子停了手上的动作,脸上是几分被打扰的不耐烦。 “我只是听这琴声悦耳,便不由得寻来看看。”蓉绣摊摊手:“不好意思,打扰了你弹琴的兴致。” 这男子一开口就傲慢无比,蓉绣听在耳朵里,也反感得很,因此根本不想再和这男子说话了。 瞧着蓉绣那俏丽无双的模样,男子似是心中一动,他缓缓站起身来:“你是何人?回答我。” 蓉绣暗想。此人能在王府中随意走动且能弹琴,想来并非是一般人,如果自己现在出言得罪。只怕会招惹来祸端。 何况她一直知道,蕲春王是个喜怒无常之人,实在难以揣测。 蓉绣便行过一礼道:“我叫蓉绣,乃是这次顾家送来的厨子。” “蓉绣?”那男子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顾家送来的厨子?” 那声音之中似有不屑之意,蓉绣不由得更加反感这个男人了。他实在是有些让人厌烦。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蓉绣转头欲走,却嗅到了一阵深沉的檀香香气。 不知为何,那男人竟然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你会做桂花汤圆么?” 蓉绣一愣:“啊?” “不会么?”男人眼眸之中似有几分失望。 “这倒不是。”蓉绣抱着胳膊:“现在这时候,没有桂花,而且,我也不知道王府之中的厨房在什么地方。” “是么……”男子皱了皱眉头:“我知道厨房在哪里,兴许那里有桂花。” 他身上莫名地又多了几分少年之气,看起来和刚才那个过于深沉的人似有几分不同。 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想吃桂花汤圆,不过蓉绣倒是不介意帮人满足愿望,她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此刻还有些早吧,只怕厨房正是人多的时候。” “我要去的那个厨房,没有人的。”男子自昏暗中走了出来:“不过你说的很是,这个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 他沉吟片刻:“我们就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你很怕被人发现么?”蓉绣奇道:“按理说,你能在这儿弹琴,想来对整个王府十分了解吧?” “嗯……很了解。”男人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只不过我只是个琴师,若是带人去厨房做东西吃。被人发现了,只怕不妥。” 原来如此……蓉绣噗嗤一笑:“那我们一会儿就偷偷过去。” “你倒是不怕。”男子的手悬停在下巴上:“蕲春王喜怒无常,乃是个十分可怕的人,若有一丝不顺他心意的,他只怕就要要了那人的命。” “那你在蕲春王身边弹琴,应该很累吧?”蓉绣以手支颐,叹息道:“说起来,我上元节那日或许见过蕲春王呢。” “哦?”男子的目光在蓉绣身上逡巡着:“你不过是寻常百姓,如何能见蕲春王。” “我也说不好。不过也许不是,因为我拒绝了他,他也没有生气。”蓉绣掩口一笑。 男子没有再问下去,却是眉头一皱:“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另寻个地方。” 还不等蓉绣反应,蕲春王便拉起了蓉绣的手,匆匆往暗洞的另一边跑去。 没想到穿过暗洞,竟然是个别有洞天之地,蓉绣惊讶地瞧着眼前的亭台楼阁。因着有一层薄薄的暮色洒下来,似是神仙之境一般,蓉绣惊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令人心折?” “这是蕲春王的一处旧居,少有人迹。”琴师在前头走着。蓉绣就在后面跟着,很快就穿过走廊,到了一处小房间前,只见那窗台上还摆放着几盆盆景,上面落了一层灰尘,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人来了。 那人又往旁边走了几步,缓缓推开门,只听吱呀一声。 这是个小厨房,就在正堂的一旁。想来屋子的旧主人身份地位并不十分高,因此才只能住在这样布局不合理之处,可又看此处如此匠心独运。似有很大的矛盾啊……蓉绣想了半天,她最终只能叹息道:“没想到此处竟别有洞天。” 她走进厨房,瓶瓶罐罐搜寻了一番。还真发现了不少食材,好像是最近有人新放进来似的。“真是奇怪,这里分明没人来的模样,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新鲜食材。” 蓉绣撇了撇嘴:“莫不是有田螺姑娘?” “田螺姑娘?那是什么?”琴师有几分好奇:“听来像是志怪故事?” “就是志怪故事。”蓉绣一边将材料放到桌案上,一边将田螺姑娘的故事说将出来。那琴师不由得露出了心向往之的神色:“我娘……就什么都会,厨艺也很好,她做出来的桂花汤圆无人能及,可惜她已经……” 后半句话不消说,蓉绣就已经明白了,听这男子的意思,他的娘亲,怕是去世了。蓉绣忙道:“你……你别难过……” 可话音一落,蓉绣却不由得生出了好奇之心,按理说来,王府之中,很多厨子,怎么会连一碗桂花汤圆都做不好。 可她又想。这男子不过是个琴师罢了,哪有资格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些厨子们只怕也是随意凑合。 想到此处,蓉绣往外望去,叹息道:“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水,我记得外头好像有一口井?” “那井水已经干涸了。”琴师拦住了蓉绣:“想想别的办法吧。” 蓉绣无奈极了,她又往外头瞧了几眼,只见那几株干枯的花树之上,落了不少雪。“就取些雪水来吧。” 蓉绣拿了一个瓦罐,出了门,将枝头上的雪水抖落入瓦罐之中,屋里毕竟还是暖和些的,雪水很快就化了,她用雪水和了面,又从柜子的最顶层,取下来桂花,用蜂蜜腌渍了,制成蜜卤。 她将莲子剔去了莲心,放在笼屉上蒸熟了,不多时便取了下来,用石臼捣成了细泥。 便用桂花蜜卤加上莲子泥做馅儿,不多时,便滚圆了许多汤圆,又将剩下的水一并煮沸,将滚圆的白胖汤圆一起下了进去。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桂花汤圆 蓉绣找了两个碗,她自己忙活了这么久,自然也饿了。 不多时,汤圆一个个地浮了上来,蓉绣将其盛了出来,刚好两碗,不多不少,一碗放到琴师面前,一碗自己留着吃。 那琴师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地将一颗汤圆舀了出来,复又轻轻咬了一口,里头桂花色的馅料流了出来。 “你小心烫啊。”蓉绣忙道。 她舀了一枚汤圆。吹凉了才放到嘴边:“你得这么吃。” 瞧见她那副十分认真的模样,琴师不由得露出笑意,将刚才的汤圆一下子含入口中,嚼碎了。可他嘴巴一动,整个人就似愣住了一般,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怎么了?被烫到了?”蓉绣赶紧将一旁的茶盏往前一推:“快!吐出来就不烫了。” 男子却将那汤圆咽了下去,他脸上既有惊异之色,又有几分悲伤,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一般,片刻过后,男子终于回过神来:“不烫……” 他捂住心口。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很好吃。” “可你这模样,怎么都不像是很好吃的样子啊……”蓉绣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来,若是她真能做出和这琴师娘亲一样的桂花汤圆,那当然是好的,可她要是做不出来,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天下任何两个人做出来的东西,都不会相同。 蓉绣正暗暗想着,却不想那琴师,又舀了一个汤圆,这一次,他慢慢地吃着,眼眶一红,眼眸之中似有泪光闪动,不多时,琴师吃完了自己碗中的,便又盯着蓉绣的碗。 “好吧……给你吃。”蓉绣将自己的碗往前一推,她算是没法子了,虽然肚子有点饿,不过看这人爱吃的模样,她心里头也算是十分满足了。 很快,剩下的一碗也吃完了,琴师满足地将碗放下,十分愉悦道:“你做得东西很好……” “是啊……”蓉绣嘟了嘟嘴:“你倒是吃饱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吃,估计到了这时候,外头的厨房也没吃得了吧?” 王府之中的规矩大,过了吃饭的时候,再想吃东西,那肯定是不行的。 “你想吃什么?”琴师抹了抹嘴:“我让他们给你做。” “你哪里来得那么大本事?”蓉绣眉眼一垂:“罢了,我自己还带了一点糕点,回去吃那个好了。” 她站起身来:“其实……有些事情你不要老是郁结在心中,若是你娘亲看到你不开心的模样,她也会难过的。” 说罢,蓉绣就往外头走去。 “且等等。”琴师一把拽住了蓉绣的手。 那手有些凉,便似凉玉一般。上头连一丝薄茧都没有,蓉绣微微一怔,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有话就说,莫要动手动脚。” “你这桂花汤圆的方子,是谁告诉你的。”男子的眸光之中,竟是温柔之色。 “什么?”蓉绣愣住了:“这都是我自己想的啊,那桂花蜜卤没有固定的形状,若是包在汤圆里,很难定型,所以我就用莲子来做馅儿,虽有清苦之味,但是用桂花蜂蜜一中和。味道就会格外好了。” “也对,毕竟……”男子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瞧见他那副模样,蓉绣的肚子却早已经咕咕叫了,她赶紧转头离开了房间,往外头走去,这琴师好生古怪,她不想多做什么纠缠。 说起来,这次来王府。她只想应付了事,至于裴越想做什么,那不是她想管的事情。 回到了小院之中,却见裴越在桌旁坐着,脸色铁青。 “你去哪里了?”裴越的口气很生硬。 蓉绣一下子回过神来:“我听了一阵琴声,实在好听,不由得多站了一会儿。” 这也算是实情,裴越却皱了皱眉头:“听琴需要这么长时间么?” “你这人好生奇怪,虽说我们是一起来的,但咱们两个又没有什么关联,你凭什么管我?”蓉绣一甩手,便转头离开了。 “站住。苏兄如何待你,我管不着,但若是因为你随意行动,毁坏了我们的计划。我会杀了你。”裴越的声音十分阴冷,刺得蓉绣脊梁骨上一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蓉绣又有几分茫然了,她自然知道苏成奚不是普通书生。但来到王府,竟然做得是涉及生死之事,这就有些问题了。 那股凉气一时间让蓉绣汗毛林立,但是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但是我不会破坏的。” 说完,蓉绣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狠狠地将门关上。 她不由得开始回想自己的过去,做军医之时,她便是个十分坚韧之人,很少有如此狼狈之时,但眼下的情形,蓉绣轻叹了一口气,她的身体支撑不了过去那么高强度的训练。 蓉绣从包袱之中,拿出了几块糕点,她慢慢地吃着,终于将自己的肚饿平复了一些。继而她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可还未睡着,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蓉绣一怔,揽起了外裳,走到门口:“谁?” “是我。”外头竟是裴越的声音。 蓉绣皱了皱眉,还是将门打开了,却见裴越手上竟拿了一碗面。 “这是?”蓉绣怔了片刻。往一旁一让。 裴越眉头锁住,颇有几分尴尬:“我……抱歉,刚才不应该那么说你的,你只是个平常人,按照那套来要求你,是我的错。” “这……这没什么……”蓉绣抱着自己的胳膊,立在一旁,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裴越冷面的模样,此刻却给自己道歉,这感觉可真不怎么好。 “这碗面是我做的。”裴越的脸隐藏在氤氲的热气之后:“你尝尝吧。” 蓉绣倒也没怎么客气,尴尬归尴尬,面还是要吃的。 她直接吃了起来,面入口筋道,汤又是十分鲜美,吃到肚子里,整个人都暖和起来,蓉绣吃了大半碗,便有些为难了,她肚子已经有些涨了。 裴越在这方面还是十分上道的,他将碗挪了过来,将剩下的面一气吃光,似是不放心一般,又多瞧了蓉绣几眼,后者脸色平静得很。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花厅相见 “好了,我要回房间了。”裴越拿起碗就走了。 蓉绣抹了抹嘴,突然回过神来,裴越是从哪里找到厨房的?可是这一切,蓉绣也懒得再细想下去,她松了松筋骨,便窝回到床上。 一夜北风吹得窗框滋滋作响,蓉绣倒是安然好眠。没想到她刚刚醒过神来,便听到一阵急促地敲门声,难道又是裴越? 蓉绣赶紧穿好了衣裳,走到门口,门外人喊道:“蓉绣娘子。今日便要开始做菜了。” 是管家的声音。 “什么?不是说花朝节当日制菜么?”蓉绣赶紧将门打开。 只见管家满头大汗,显然通知了好些人,不止自己一个。 “蓉绣娘子,这是王爷的命令。兴许是往年一直没有吃到合适的菜色……”管家反倒是将这责任推到了厨子身上。 蓉绣暗想,这蕲春王果然反复无常,能在他身边待下去的,那都是神人,她冷声道:“既然如此,那我稍作准备就去。” “我已经安排了人在这儿,一会儿蓉绣娘子可直接跟着去厨房。”说罢,管家便匆匆离开了。 蓉绣往旁边一瞧。只见裴越神色凝重地立在另一间卧房的门口。对整个计划来说,这应该是个极大的变故,这意味着裴越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只见立在垂花院门前的,是个穿着十分考究的丫鬟,她低眉垂首,十分恭敬道:“若是娘子准备好了,我便引路。” 蓉绣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跟着走了,绕过山石水景,她不由得启唇道:“府中有几位琴师?” 这不过是寻常话语,那丫鬟却是一愣:“琴师?” 她嗫嚅道:“有……有一位……” 那看来就是自己昨日遇见的那位了,蓉绣此刻想来,方觉得那位琴师的模样,除了有几分阴郁,恍惚间如天上人一般,生得十分清冷俊朗。 不过比起苏成奚的丰神来,似是少了几分清风朗月之气,两者各有不同。可不多时,蓉绣又暗骂了自己一句,那人又怎么比得上苏成奚呢。 很快,就走到了厨房前,原来这王府中的厨房,竟有三间。里头已经有不少人热火朝天地忙活了起来,不多里头的多数人,似都是蕲城之中各家送来的厨子。 “蓉绣娘子和裴先生快进去吧。”丫鬟已经停在了门口。 蓉绣便开始大展身手,她可说是将原主的厨艺,和自己过去在吃方面的深刻研究全拿了出来。 旁的厨子所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譬如那四腮鲈鱼,梅花鹿肉等等,蓉绣所用的,只不过是最为寻常的猪肉,她用这猪肉,浇上辣子和麻椒等物事。如此刺激的口感,只要那蕲春王吃上一口,便再也吃不出其他菜色的味道来了。 想到这儿,蓉绣不禁为自己的聪明高兴,她赶紧转头忙碌起来。 很快,便开始上菜了,一道道菜色流水一样的过去,蓉绣也弄好了最后一道工序,将油烧热了,浇在肉片之上,引得不少厨子咳嗽。 所有的厨子,都必须在原地待命。不可上厅,蓉绣便拿了一蓬瓜子,在一旁慢慢地吃着,又捏了一小把,放到裴越手中。 不多时,管家便下来了,登时,一帮厨子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管家,王爷有没有尝过那道鹿肉脍,那可是我从天山……” “那道八宝肥鸭如何……” “诸位……诸位冷静一下。” 管家深吸一口气:“王爷请诸位到花厅去。” “你且去,我有事。”裴越的声音十分低沉,待蓉绣回头的一瞬间,却已经瞧不见裴越的身影了。 看来,这是他能把握住的最后一个机会,蓉绣神色平静,看向前方,随着众人到了花厅上。 这花厅之中竟皆是花木葱茏,即便是在冬日,长得也十分好。隐隐之间,却有一丝梅花香气浸入。 而在花厅的台子上,垂了珠帘,里头放了一张桌子。上头摆满了菜色,桌旁坐了一人。 珠帘摇摇晃晃,蓉绣瞧不真切,索性也不瞧了。 “今日诸位所做的菜色。确实不凡。”那帘子中人的声音便如丝缎一般滑过:“这道肉片是谁做得?” 蓉绣总觉得有哪里很熟悉,可她一时又把握不住,被这一叫,她回过神来:“是我做得。” “哦?”那人似是有很大的兴趣一般,举箸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却一下子呛咳了出来。顿时,便见花厅周围出现了不少护卫,那帘中人扬手道:“其他人都下去吧,本王要见见你。” 管家忙站出来道:“统领,将其他人都带下去。” 很快,花厅之中,就只留下了蓉绣一人。 旷大的花厅,瞬间变得十分空洞,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蓉绣的指甲差点都要掐入肉中了,可是她还是尽力保持着神色平静。 谁知道这位蕲春王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蓉绣深吸一口气,紧紧抿着唇,帘子缓缓打开了,却见帘子中走出那人,让蓉绣不由得骇然,竟然是昨日的琴师。 只是此刻。他身上穿着暗纹玄色袍子,峨冠正容,瞧来威仪非常,又似有一丝阴鸷,盘踞在其眉宇之间。 蓉绣骇得后退了一步,难怪刚才那丫鬟支支吾吾,难怪这人不想旁人瞧见,又如此熟悉王府地形,原来他就是蕲春王。 蕲春王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看来你有些害怕。” 那声音就像是毒蛇的信子一般,在蓉绣的心口上舔舐了一下。 “原来你就是蕲春王。”蓉绣的肩膀缓缓松弛了,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昨日的桂花汤圆,可还好吃么?” 说完这一句,气氛好像又有点不同了,蕲春王身上的压迫感消失了很多,他唇角的笑意,竟缓缓展开:“好吃。” 可是又凝固:“但是你今日,竟然做出这道菜来糊弄本王!” 果然是喜怒无常,蓉绣吐了吐舌头:“我若是想赢,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不是么?”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受伤 反正不管怎么着,蕲春王吃过了蓉绣做得肉片之后,无论再吃什么东西,都会觉得没味道,实在是因为舌头的味觉被烫和麻暂时毁掉了,这样,蕲春王今日只能吃蓉绣做得菜了。 “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蕲春王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蓉绣却摇摇头道:“我原本觉得你有可能杀人,可是嘛,看到你之后。我就不担心这个问题了。若是我死了,谁给你做桂花汤圆?” “你!”蕲春王脸上闪过了一丝怒容:“你不要以为,你给我做了一碗桂花汤圆。我就很感激你。” 蓉绣突然扬起下巴,将自己纤细的脖子露出来:“那你倒是杀我。” 蕲春王缓缓地坐下,冷然瞧着蓉绣道:“你好大的胆子。” 那一双眼睛,就如一汪寒潭一般,里头晦暗无光:“好了,难道在我的生辰宴上。你要做这道肉片么?” “到时候再说。”蓉绣笑意盈盈,可能是瞧见了蕲春王柔软的一面,无论他现在是何等模样,蓉绣都是半分惧色都没有。 “那一日,我会去连川楼上,你到时候和我一起过去。”蕲春王根本就没有给蓉绣拒绝的余地:“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不多时,花厅之上就进来了几个丫鬟,她们分列两头,又将一旁的侧门打开,示意蓉绣从那边出去。 蓉绣自然也知趣,便直接离开了花厅。 望着那条纤细的背影,蕲春王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旁边穿着青碧色衣衫的丫鬟,轻轻地斟上了一盏茶:“王爷,先喝口茶吧。” 那是加了鲜果的果茶,最是爽口。 “王爷,这是用薄荷叶淬出来的汁液泡成的。最是爽口。”那女婢瞧了桌上的肉片一眼,眼波一横:“还不快把这道菜撤下去,王爷一向不喜欢吃这种菜,又不精致,又对身体无益。” 旁边的两个女婢便要上前,却不想,竟被蕲春王给隔开了:“我今日想吃,将其他的菜撤下去吧。” 那碧衫女婢一怔,又使了个眼色。其他女婢赶紧将别的菜色撤下。 那蕲春王不过只是吃了一口,便被辣得急遽咳了几声,又喝了一口茶水。 “王爷,这菜……”女婢颇有几分担心。 “涟漪,你何时变得这么多嘴了?”蕲春王冷哼了一声:“撤下去吧。” 后头的几个女婢连忙将所有菜色一并撤下。涟漪拨了拨一旁的炭火,火光又明亮了几分,她侧头瞧着蕲春王瞳孔之中的暗色,缓缓埋下了头:“王爷,您还没吃什么东西。我做了一些糕点,给您端上来吧。” “下去吧。”蕲春王一抬手,便倦倦地揉着自己的脑仁。 涟漪是极为聪明的人,便赶紧离去了。 回到了别院之中,蓉绣四下一瞧,却不见裴越的身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家伙说不准去做什么事了,她给自己斟了一碗茶。 茶水便像是一条滚热的线一样,从口中一直蔓延到脏腑之中,继而,蓉绣的眼皮一跳。 不多时,涟漪竟然带着两个女婢进门来了。 “蓉绣姑娘,这是我们王爷赏赐给你的。”涟漪手捧着一个木托盘,上头有几件首饰。 光是看那圆润的珍珠。蓉绣也知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然而她缓缓摇头道:“我不过是个厨子罢了,戴不得这么好的东西。多谢蕲春王了,只是我不能收。” “难道你想让涟漪受罚么?”涟漪用十分麻酥酥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不收,只怕王爷会直接取了我的性命。到时候,你可就见不到我了。” 这个涟漪,惯爱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么……蓉绣一时无语,她便挑了一支银篦子,拿在手中:“这东西十分精巧,我很喜欢,我就挑这一样了。” 其他的东西虽好,一则太贵重,无功不受禄,二则她确实也没有与之相配的衣裳。 扬起手时,蓉绣露出了一截白皙却又微微带些藕粉色的手臂。 涟漪瞧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句。难怪要赏赐这么多东西,光是看这副容颜,便已经是整个蕲城之中绝无仅有的了,偏生还荆钗布裙,将她的容色掩藏了几分,更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味道。 “听说蓉绣娘子来得时候,身旁还有一名帮厨,只是不知道那名帮厨去哪里了。”涟漪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 蓉绣脑袋里的弦一下子绷紧了,难道这是试探么?她正了正神色:“兴许是寻找食材去了。” “原来如此。”涟漪行过一礼,便带着一行人离开。 却不成想,裴跃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的衣衫竟不知被什么东西弄碎了,看起来格外狼狈,正好和涟漪打了一个照面。 “看来,蓉绣娘子,你这位帮厨,并没有去寻找食材啊。”涟漪掩住口鼻,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呕得她想吐。 可是她在蕲春王身边这么多年,所见到的人也多了,只见眼前的男子眼神中有某种坚毅而决绝的神采,且还有种骄傲。 “先生究竟是什么人?”涟漪停住了脚步,上上下下打量裴越衣衫上斑驳的血迹。 “厨子。”裴越的神色并无半点异常,他似是无意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衫,恍然大悟道:“这位姑娘不要误会,我身上这些不是人血,而是牛血。” “牛血?”涟漪不由得疑心更甚。 “不错,蕲春王的生辰宴上,我们想做一道菜,必须用牛肉,而且必须是年岁合适的牛。”蓉绣在后头补充道:“王府之中恐怕没有这么合适的食材。” “原来如此,倒是我不懂了。”涟漪眼眸中的疑虑未消,但她轻挪了两步,瞧了瞧裴越的衣服,便领着两个女婢离开了。 见涟漪的人已经不见了,裴越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栽倒在地上。“你怎么样了?” 蓉绣过去扶了一把,将裴越扶到了房间之中。 “无妨。”裴越竟还勉强在桌旁坐着:“这里就算是虎穴龙潭,我也得坚持下去。” 他的唇,紧紧地抿着。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发 蓉绣这才发觉,裴越后心处的衣衫,竟然已经被血液浸透了,幸好他穿得不过是粗布褐衣,还稍能掩饰掩饰。 “帮我包扎一下。”裴越这回竟绊住了蓉绣的手:“然后将这身衣服烧掉,不能留一点痕迹。” 蓉绣便依言行事,裴越的后心上,是一处剑伤,他却从袖中拿出了一柄匕首,递到蓉绣手中:“再给我扎一下。” “不成。”蓉绣的手一抖:“我不能如此,抱歉。” “如果你不这么做,我们就会死在这儿。”裴越的神色一冷。 这倒让蓉绣想起了过去所救的那个杀手。黑暗中的眸子,似乎也透露着相同的冷意。 “你究竟去干什么了?”蓉绣轻轻咬了咬唇:“杀人?” “我去探了探路罢了。”裴越冷声道:“背后这处剑伤,如果你不帮我掩饰一下,刚才的女婢去通报了。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手中的匕首很凉,可是蓉绣的手却有些热,她的手臂痉挛着,颇为紧张。 不多时,蓉绣紧抿了唇,她终于停止了颤抖,手起,匕首落。将一块血肉自伤口周围旋了下来。 “呃……”裴越吃痛,低呼了一声。 蓉绣用布擦了擦手上的血,或许是受了些许刺激的缘故,她一切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一般,将所有的东西,都丢到炭盆之中,逐渐烧化了,她才放心。 “你倒不像是那个寻常妇人了。”听到裴越给自己的评价,原来过去只是寻常妇人,蓉绣不由得插腰,脸上似有薄嗔之色:“就算我是个村妇,也不算是个寻常妇人吧!” 虽说到了这个时代,但是蓉绣的审美还是在的,原主无论是相貌,还是德行,那都是一等一的。 裴越不由得露出笑意:“过去是我将你瞧得简单了,单凭你今天这削肉的本事,那就不似常人。” 他的袖子一拢,从袖中掉落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来:“这是最好的伤药,你帮我敷上。” 说罢,他的头一沉,竟然晕了过去。 蓉绣简直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她打开那药瓶,将伤药敷上。又勉强将裴越架了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将其扶到了床上。 待到傍晚,裴越方悠悠醒了过来,却不曾想,蓉绣正支着脑袋,坐在桌旁打着盹儿。 幸好自己还活着啊……裴越轻叹了一声,他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外头天已经大亮了,而桌上则放了一碗白粥,看这样子,也知道是蓉绣拿来的。他便起身,拿了粥碗,慢慢喝着。 蕲春王府之中,实在是太过平静了,这种平静,难免让人有不安之感,裴越微眯了眯眼睛。 敲门声响了起来,不等他回答,门便被推开了。进门的蓉绣一愣:“原来你已经醒了。” “我没事了。”裴越晃了晃自己的胳膊:“你可想出了要做什么菜么?” “这……”蓉绣摇摇头:“我还没有想好。” 这回答也不出裴越所料,蓉绣的厨艺带了一种浑然天成之感,并不像是经过特别雕琢和训练的,那些上等菜色。她连见都没有见过,自然也做不出来。 裴越便拿起房中的纸笔,写了一张食单,递到蓉绣手中:“便做这几道菜吧。” 上有光明虾炙、白龙羹、玉露团、八仙盘。瞧着这几样菜色,蓉绣一下子就愣住:“说实话,除了光明虾炙,我还勉强知道是怎么做得,其他几样有点太抽象了吧……” “抽象?”裴越对这个自己的不懂的词汇格外敏感。“就是我不会做的意思……” 蓉绣的眉头一蹙。瞧来竟有几分格外可爱。 “放心吧,有我呢。”裴越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几样菜肴,不必太过精致,反而落人怀疑。” 这一日,便在准备食材之中度过了,到了下午,裴越呼呼大睡,养精蓄锐去了,蓉绣便安静地处理了食材。 二月十二花朝节这日,也终于到来了,蓉绣这次可没有像上次一样投机取巧,她这回认认真真按照食单所写。在裴越的帮助下终于完成了四道菜肴。 今日,她只好提着食盒,来到了花厅之处,已经有不少厨子在这儿了。无一例外,他们手中都提着食盒。 涟漪一一瞧了过去,不多时目光便定在蓉绣的身上:“蓉绣娘子,王爷请您进去。” 掌心出了一点汗。蓉绣却还是提着食盒进门了。 出乎她意料的,蕲春王并不在花厅之中,她登时放下心来,没多一会儿,却又紧张了起来。 今天可是要去连川楼的,那是蕲城最好的望楼,站在那上面,能够看清楚整个蕲城之中,最美好的风景。 可是现在除了梅花,其他花还未盛放,蓉绣正在想着,却见涟漪带着人又提了几个食盒进来,他们将蓉绣彻底无视了,来来往往,很快,涟漪又一次进来了:“蓉绣娘子。随我来吧。” 蓉绣深吸一口气,便跟了上去,穿过花厅的侧门,沿着回廊,竟到了王府的侧门前,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上去吧。”涟漪停住了脚步。这辆马车,就是上元节看到的。 蓉绣踌躇了片刻,踏上了木阶。还未撩开帘子,便听到咯咯娇笑声,马车里已经有人了…她缓缓打开帘子,只见秦妩坐在马车之中,而蕲春王斜靠在软榻上,神色里头皆是疏离。 蓉绣心里头只剩下无语,她缓缓坐在离蕲春王较远的地方,将手中的食盒放下。 “你不是那日……”秦妩立时认出了蓉绣,她自诩美貌,瞧见旁的美人,便过目不忘。 蓉绣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她只盼这段路能够短一点,早点过去就好了。 “王爷莫非还对那碗汤圆念念不忘?”秦妩唇边流出一丝笑意。 蕲春王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似是睡着了。 秦妩讨了一个没趣,便也不再说话了,她娇艳的唇一开一合,似是唱着一支轻歌,慢慢涌入蓉绣的耳朵中。那歌声又轻又婉转,一阵睡意缓缓袭来,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谏言 “我们到了。”不知谁叫了一声,蓉绣一下子睁开眼睛,她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兴许是这马车之中的味道实在是太熏人了。 她正要提起食盒,却不想蕲春王竟先提起了食盒,蓉绣往四下一瞧,秦妩用团扇掩在朱唇前,脸上挂着清淡的笑意。 “我来吧。”蕲春王已经起身了,他竟然先离开了马车,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你的手段着实可以。”秦妩若柳条一般的腰肢,轻轻晃动了一下,如弱柳扶风一般。 蓉绣松了松身上的肌肉。略摇了摇头道:“你说得话,我有些听不懂。” 她哪里是不懂,这种女人之间的敌意,蓉绣瞧得十分清楚。便也只是在心里暗暗发笑。 两人一前一后跳下了马车,蕲城卫已经将这片区域彻底地清理了,连川楼下,不见一个行人,惹得蓉绣心中,隐隐有几分失望。 登了楼,涟漪将食盒中的菜全都摆放到了桌上,唯独略过了蓉绣的食盒。 蓉绣立在连川楼上。瞧着蕲城之外连绵的山色,骤然想起了苏成奚,若是以后有机会,要和苏成奚并肩立在此处,一起看。 “蓉绣姑娘,且请过去坐下。”涟漪旋身一让。 “不知道你这食盒之中是什么菜。”秦妩双手抵在下巴上,她如此这般,竟有一丝别样的俏丽可爱,还夹杂着一丝媚态,着实不同常人。 蓉绣便打开了食盒,将四样菜色放到桌上。 “噗!”秦妩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厉害厉害,这几样菜,竟然如此粗陋。” 蓉绣唇角一勾:“这四道菜,分别是一冷一热一汤一饭,八仙盘为冷,光明虾炙为热,白龙羹为汤,玉露团为饭。” “你莫不是欺王爷不知晓?”秦妩眼眸中闪过一丝锋利:“这些菜,只有大宴席之上才能够吃到,而且无一不精美,你摆盘却是这副模样,看来也是糊弄人的。” “蓉绣不过乡野村妇,偶然听得旁人议论这些菜肴,便默默记在心里。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做法,实在难入王爷方家之眼。”蓉绣微微欠身:“不过今日还有许多好菜,王爷多吃些旁的,也就是了。” 她说出来的话,纯然质朴,眼眸中亦是未被尘埃染色。 “给本王剥只虾。”蕲春王用着命令的口吻。 秦妩便伸出纤纤玉手,缓缓地剥了一只虾,放到了蕲春王的碗中。 那虾肉殷红油亮,上头还加了独特的薄荷叶,清爽极了,蕲春王慢慢吃着,竟不由得流露出了笑意。 瞧见这一幕。秦妩一惊,但她也不着急,又舀了一勺旁边的汤羹,递到蕲春王嘴边:“王爷,慢点吃。” 瞧着这一男一女,彼此应付,蓉绣便更加想念起苏成奚来了,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兴许在教小孩子们念书吧…… “服侍王爷用饭,你也敢走神?”秦妩骤然发难:“不知蓉绣娘子在想些什么,说来听听?” 蓉绣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实在不必招惹这些俗世尘埃了:“我在想我家相公。” 此言一出。秦妩竟不由得笑了,她跟在蕲春王身旁这么久了,自然知道,有些话可以说,但有些话绝对不能说,恰好,蓉绣刚才说出来的话,就是绝对不能说的话之一。 若是蕲春王想得到的女子。那就算是有夫之妇,也要不择手段得到手中。 想及此处,秦妩却突然想到了上元节,那一轮满月之下,蓉绣身旁站着的男子,他分明立在街市的烟火气之中,可是他却是那般干净,端正,让她看了自惭形秽,他就如天畔的皎月一般,让人难以亲近,可偏生只对蓉绣言语温柔。 这一刻。秦妩竟然感觉到了嫉妒,她身处秦楼楚馆的泥淖之中,可除了蕲春王之外,并无半个亲近之人。她时常不苟言笑,惹得无数人长吁短叹,她更是以玩弄这些人的人心为乐。 可是在蓉绣面前,什么都没有。蓉绣那般亲和,可是长短亲疏,全在控制之下,譬如对眼前的蕲春王,秦妩分明看得出,她对蕲春王,当真是半点意思都没有。 这一点,恐怕蕲春王也瞧出来了,他冷漠地瞧着蓉绣:“无人敢在本王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 “那可不成了,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王爷偏居蕲城,兼听则明,更应该多听听不同的意见。”蓉绣丝毫不惧:“看来蕲城弊病如此之久,全是因为王爷一人罢了。” 她亦不知自己为何有了这么大的胆子。这些话说得,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蕲春王的脸上阴云密布,看得出来,蓉绣刚才的话,已经触动了他的逆鳞。 可不多时,阴云散去,他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淡漠得就似一张假脸一般:“人人都说本王贤明。治下有方,你却说蕲城弊病已久,这是为何?” 看来这蕲春王还有得救,蓉绣便索性说个痛快:“数月前,我跟着村中的货郎来到蕲城之中,未曾想,蕲城卫竟为了我那同乡货郎的一匹驴子,砍断了那货郎的腿,还将他扔在大街之上。周围的百姓,摄于您的威严,竟无一人敢救,而我这同乡,亦是再无劳作的能力,差点放弃了自己。” 见蕲春王依旧不怒,蓉绣又接着道:“以小见大,可见蕲城之中藏污纳垢,已经许久了,上次修造河堤,又有多少河工,在河中辛劳而死,他们的妻儿家小,又有何人能去照顾?” 这一字一句,蓉绣缓缓说出,想来,若是蕲春王现在就发作,她断无活着离开此处的可能。 “王爷莫要将这些事放在心上,那都是下面的人阴奉阳违,欺上瞒下,和王爷又有什么关系。”秦妩忙坐了过去,轻轻抚着蕲春王的心口,又横了蓉绣一眼道:“你不过是个农妇,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不过是瞧着王爷不想同你计较罢了。” “一个农妇都能看到这些,王爷如此贵重的身份,还看不明白么?”蓉绣骤然加重了语气。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救命 瞧着秦妩那双白皙之中带着微微娇红的手,蕲春王突然轻轻架了一下,将那手隔开:“好了,本王守着这蕲城,这蕲城就算是一花一木,也都要听本王的,倘若今日本王要你的性命,你也绝走不出这连川楼。” 蕲城一向是偏安一隅的山城,可是外头的那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呢? 蓉绣遥遥望着山色,她转眸回来:“王爷,无论什么决定。那都是你的选择,我只希望王爷不要后悔。” 她突然想到,那日吃着桂花汤圆的琴师,也或许,蕲春王并非一个乖戾难以接近的人。 “今日是王爷的生辰宴,蓉绣娘子还是不要说那些让人不痛快的话了。”秦妩忙宽慰了几句:“秦妩敬王爷一杯。” 蓉绣便淡淡地瞧着眼前这一幕幕。一言不发。气氛难免有些尴尬,待到午后,这一餐饭终于吃完了,蓉绣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来人。”蕲春王一扬手,便有穿着青碧色衣衫的女婢上楼了,她手中端着一个木托盘,盈盈笑道:“王爷,奴婢准备了桂花汤圆,您要吃一点么?” 蕲春王往一侧一瞧,不由得愣了片刻:“桂花汤圆,谁做得?”他脸上果然柔软了几分。 “是涟漪姐做得。”女婢垂首立在一旁:“涟漪姐瞧今日的菜色您未必喜欢,因此制了这桂花汤圆。” “她倒是有心了。”蕲春王颔首,便伸出了勺子,舀了一颗汤圆,放到了嘴里。 只是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秦妩嗤笑一声:“凭涟漪那手艺,也想做出让王爷满意的汤圆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是这样么……蓉绣暗暗想着,涟漪的情意。只要是有眼睛的人,便能够看出来,怎能被人如此轻贱?不过,蕲春王果然将碗往前一推:“味道尚可,今日便先如此……” 他话音一顿,头竟然往旁边一偏,眼神恍惚了。 谁料刚才侍立在一旁的碧衫女婢,竟然从袖中扬出了一柄匕首,冲着蕲春王的心口就掠了过去。 蓉绣下意识地便挡了过去。这不过是出于她作为一个医者的本能,匕首扎入心口的瞬间,先是冰凉一片,继而便是温热的血气,最终才是渗入血肉之中的痛感。 “有刺客!”秦妩惊叫了一声,她吓得花容失色。 现在蕲春王神思恍惚,而秦妩只是寻常女子,现在只能靠自己了,蓉绣死死咬住牙根。拼尽全力握住那柄匕首,让碧衫女子不能抽出匕首,再来第二击。 “你个贱人!”那碧衫女子将匕首反手一旋,冰凉的刃口生生将蓉绣的十指尽数蹭得血肉模糊。 但很快,便有不少蕲城卫涌上楼来,无数的兵刃架住了那碧衫女子。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蓉绣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缓缓地朝后坠落下去,她感觉身后一软,似是有什么人抱住了自己,可是这些事,都是后话了,蓉绣闭上了眼睛,陷入腥甜昏暗的沉睡之中。 似有一段清凉的松柏清香,缓缓沁了进来。又似有微温的手指,缓缓擦过她的脸颊,又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一旁,可是她还是想沉睡,也不想勉强自己睁开眼睛。 很快。又有什么苦甜的药汁倾入自己的口中,这也太苦了,蓉绣皱了皱眉,就不能来点蜜饯么? “王爷!蓉绣娘子的手指似乎动了。”这女婢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蓉绣一阵心烦,便又勉强侧了侧身。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些冰凉的手指攒住了自己的手,蓉绣艰难地撑开了自己的眼皮,眼前模模糊糊的,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眼前终于清晰了不少。 入目的正是蕲春王有些焦急的脸,蓉绣愣了半天神。她本想,映入眼眸的,该是苏成奚才对。 “奴婢刚才看了看,蓉绣娘子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一旁的婢女柔声道:“那药确实有用。” “你可知,你替本王挡得那一击。若是再偏半分,那就扎入心口,你的性命就没有了!”蕲春王不由得有几分愤怒。 蓉绣却悠然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精研医术么?”她在中医方面造诣极高,但是以前学习的时候,那可是对现代医学有非常深刻的研究,同样,她对脏器位置的判断,也十分精准。 “你们先下去吧。”蕲春王朝后冷声道。一旁随侍的侍女们赶紧离开了,蓉绣抬眸看去,这房间布置阴沉华贵,纱幔层层将外头隔开。 “这里倒是幽静。”蓉绣的目光掠过一旁的木琴,上头落了一片梅花,只是无人打理,那梅花似有枯萎之兆。 “你为何要替本王挡那一刀?”蕲春王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这……不过是出于医者本能罢了。”蓉绣坦诚极了:“何况我对五脏六腑实在是了解,那一刀绝不可能要了我的命。” 她这般自信,但是蕲春王却突然转过头:“你如此接近本王,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人的脑回路有点被害妄想了,蓉绣揉着自己的脑袋坐了起来:“我对你没有什么意图,当时情势紧急,来不及想那么多。” “也是……”蕲春王阴沉的脸色终于好了些许,他来回踱步:“就算你想对本王不利,本王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什么?”蓉绣愣了半天:“不成不成,我要回去。” “回哪里?”蕲春王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要回那个又脏又破的酒馆之中么?” “那是我的家,我相公也在那里。”蓉绣撑起身体,躺得太久了,她不由得有几分眩晕:“我相公还在等我回家。” “听顾云甫说,你那相公,不过是个名落孙山的书生,百无一用。”蕲春王的眼神中流露着轻蔑。 “那又如何?”蓉绣止住了脑袋的眩晕:“既然你的生辰已经过完了,那我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她已经救了一次蕲春王的性命,就算蕲春王再如何凶戾,应该也不会要了救我性命恩人的命,这不过是一场恩情罢了。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审问 可蓉绣还未走出两步,就听到外头凄厉的惨叫声,她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外头怎么了?” 她嘴上问着,早已经走出了房间,二月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蓉绣微微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可她很快便看到了触目惊心的红,庭院之中。被拖曳出了一条狭长的血痕,而一旁,竟是个女子的哭喊声。 蓉绣转眸过去。眼睛却被一双手给遮住了:“别看。” 身后人是蕲春王,蓉绣摇了摇头:“不,我能承受得住。” 那双手便慢慢松开,只见庭院之中,竟然有个血肉团子,不停地挪动着身躯。只有那张沾满血的脸,让蓉绣依稀辨认出那似乎是那日刺杀的碧衫女子,可是此刻,她的双手双足,都已经被剁掉了。 而一旁的管家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甚至还使了一个眼色,旁边的两人,将那女子按住,在她的伤口上撒了赤红色的药粉。 血流止住了,可女子的呼喊声似乎更痛苦了。 “那些药粉中配伍了什么?”蓉绣马上就意识到,那恐怕不是普通的止血散,而是加入了别的药材。 “蓉绣娘子好眼力。”兴许是看到了蕲春王对蓉绣的态度,管家便更有几分恭敬:“里头加了一点断龙草,不过用量极微,既能够让她痛苦,又能够暂时止住她的血。” 如此残忍的事情,却被他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出来,蓉绣不由得感觉胸口憋闷。 “好了。还不快把她拖出去。”蕲春王森然一笑。 这女子身上连一片好肉都没有了,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如此屈辱地活着,此刻,死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 “哦对了,别让她死了,只要她一刻不肯说出来幕后主使,就一日留着她的性命。”蕲春王这番话。都是对着那女子说得。 这或许是一种可怕的心理暗示,那女子微微张着口,血液漫过了牙齿,她眼神中,漫过深深的怨毒和恨意:“我不会告诉你的……” 她发了狠劲儿,竟直接朝着舌头咬下去,可还没等她的嘴巴合在一起,蕲春王便已经出手了,他不过手上微微一用力。就卡住了女子的下巴:“把她带下去,卸掉下巴,什么时候她肯说了,就什么时候给她一个痛快。” 管家在一旁躬身道:“王爷,我已经查到了这女子的来处。”他附在蕲春王的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 蕲春王含笑点头:“做得很好。”看来。管家是查到了什么,因此才会是这种反应。 那女子眼神中满是震惊,她不停地摇着头,这也是她唯一能够表达自己意思的方式了。 “把她的下巴合上。”蕲春王拿出一条绢子,擦了擦自己刚才沾了血污的手,他定然是懒得再动手了。 管家便听了蕲春王的话,上前将那女子的下巴合了上去。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那女子喊了出来:“不要……不要伤害我的亲人!” 蓉绣尽数明白了,刚才管家和蕲春王,说不准根本就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却引发了这女子的想象力,让她延伸,猜测。最终所有的坚毅分崩离析。 “我是长陵王派来的……”那女子丧失了所有抵抗的能力:“你们不要伤我的家人……” “果然是他。”蕲春王朝后看了一眼:“好了,你若是想回去,明日便走吧。” 这后半句话。是说给蓉绣听得。 长陵王是何人,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蓉绣也不多留了,她回到房间中,看着桌上的白瓷药瓶,又一次想到了半昏迷半清醒之时,那抚摸过自己额头的人。 那人究竟是谁……总不会是蕲春王,蓉绣将手中的东西收拾好,瞧见门口有婢女经过,忙叫住她道:“我昏迷了几天,之前和我一起来得那人呢?” “娘子已经昏迷了三日了,和娘子一起的人。我倒是从未见过。”婢女恭恭敬敬道:“若是娘子想知道,那我就去问问管家。” “不用了,他也不过是我雇来的帮厨,恐怕已经和其他厨子一起回去了。”蓉绣心想,若是自己妄加打听,那管家又像个老狐狸似的。难免从中看出端倪。 “这倒是,其他人三天前就走了。”婢女拿了一条干净的绢子,放在一旁:“娘子擦擦脸吧。”她又将一旁的铜镜放到了蓉绣面前,镜中人脸色依旧苍白无色,只是却平添了一分楚楚可怜。 “我从未见过如娘子这般美貌之人,难怪王爷如此倾心。”这婢女竟如此说话。 蓉绣忙道:“你别误会,我只是个普通妇人,我家相公还在等我呢。” “这……”婢女忙垂首道:“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厨房的菜应该已经做好了,我去看看。”她赶紧寻了个托辞便离开了。 蓉绣依旧觉得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她索性半靠在软榻上养神,毕竟是流了那么多血,身体一时坚持不下去,那也是有的。 不知过了多久,刚才的女婢又进门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人,在桌上将菜布置好,共有六菜一汤,无一不精致。 “娘子,一会儿王爷过来,和你一起吃饭。”说罢,婢女们就告退了。 蓉绣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那蕲春王要是和自己一起吃饭,只怕自己连一口饭都不想再吃了,蓉绣实在是无奈了,她只好闷闷地坐在桌旁。 果不其然,一刻钟之后,蕲春王便来了,他坐在蓉绣身旁,举起银箸,夹了鱼腹最好的一块肉,放到了蓉绣的碗中:“吃饭吧。” 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似是刚才审问那女子时沾染上的。 “王爷,你……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蓉绣决心将这些事讲清楚:“我只是乡间一农妇,平时喜欢研究药理,那日情势那般紧急,我有很多事来不及想清楚,因此才飞身过去挡那匕首。”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蕲春王的神色平静极了,他并没有停住手里的筷子,依旧将最好的菜,一一夹入蓉绣的碗中,一切都显得平和极了。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见踪影 “我只是想说,王爷不必过于感激我……”蓉绣轻咬着下唇:“就算当时是其他人,我也依旧会过去的。” “原来你就是想说这个。”蕲春王竟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你以为,本王是感激你相救,才留你至此的么?” 那丝笑意,竟让蓉绣心底升起一丝寒意,这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可她却想不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越。”蕲春王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他饶有兴趣地瞧着蓉绣:“你应该认得吧?” 这一刻,蓉绣如坠冰窟,她之前还同情那女子。现在想来,自己和那女子别无二致,蕲春王之所以留自己到现在,恐怕只是因为自己这儿有他想要的讯息。 “看来。这裴越和你确实有不小的干系。”蕲春王拿过一盏茶,漱了漱口:“苏记酒家,苏成奚,裴越……呵呵,有意思。” 蓉绣昏迷了三天,没想到蕲春王已经将这些都查清楚了,她深吸一口气道:“王爷,裴越乃是厨子。而苏成奚是我的相公,不知您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现在就只能装糊涂了,她越是神态自若,能够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 “不错,那裴越竟敢擅入我的暗室之中,你以为我一无所知么?”蕲春王凑到蓉绣耳边:“你以为,你救了本王的性命,本王就不会杀你?” 蓉绣此刻方知,为何蕲春王会让自己看到那碧衫女子的惨状,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如果自己不说实话,那自己的下场,就和那女子没有任何分别了。 可事到如今,蓉绣脸上依旧是清淡的笑意:“王爷,你在说什么,我有些不明白。” 此刻,她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没想到蕲春王不怒反笑:“呵呵,我有时候看到你这双眼睛,真想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蓉绣淡然拿取了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王爷,这糕点味道不错。”“顾左右而言他。” 蕲春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好了,你自己吃吧。”他直接拂袖离去了。 看着一桌子的菜,蓉绣登时觉得没了味道。以蕲春王残忍的手段,裴越恐怕凶多吉少了。 可是蓉绣还是迫着自己多吃一点,她得尽快恢复,才有机会去面对更可怕的以后。 可没想到,到了傍晚,蕲春王又来了,这一次,身后还跟着管家,管家将一个青布包裹,放到了蓉绣面前:“蓉绣娘子,王爷派我将您送回去。” 这一切的发展倒是大出蓉绣的预料,她不由得生出了许多疑心。可是身形岿然不动:“王爷不是在怀疑我么?” “让你走你便走。”蕲春王已经背转过身了。 蓉绣深吸一口气,看来她现在只有先回去,再从长计议了,便也不再犹豫,跟着管家离开了蕲春王府。 这次的马车低调多了,在官道上行了一个时辰,便到了镇上,蓉绣匆匆回到了苏记酒家。 只见那暖黄的烛火摇曳着,蓉绣眼眶一酸,缓缓地推了推门, 没想到门并没有关,烛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而一名男子坐在前堂,他抬起头,眼神中是震惊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 这不是苏成奚是谁?不等蓉绣做什么反应,苏成奚便直接拥了过来,直接将蓉绣搂在了怀中:“绣儿!” 那怀抱紧得,让蓉绣忘记了这几天的迷离幻梦,忘记了生死一线,她恍然一惊。梦中那模糊的影子,身上有着和苏成奚一模一样的松柏清香。 可是王府守卫森严,苏成奚怎么可能闯入呢……那大概只是一个太过想念,才导致的梦吧,但至少此刻,梦中人已经在自己身前了,还牢牢地抱着自己呢。 “绣儿,我去给你做些吃得。”良久,苏成奚才松开怀抱。 蓉绣却拦住了他:“相公,不必了,我今晚吃东西了,你多陪我一小会儿好不好……”她撒着娇。却不想窗外竟有一道黑影闪过。 “没事了。”苏成奚附在蓉绣耳畔:“刚才那人在偷听。” 果然有人跟踪过来了,蓉绣将前堂的门关上,又将烛火拿了起来:“相公,我们去后堂歇息吧。” 她去王府这几日。酒馆并未开门,此刻,桐伯和云珮应该是已经睡下了。 到了裴越所居的后堂,蓉绣这才松了一口气:“相公。裴越有可能被蕲春王抓住了。” 苏成奚却坐在桌旁,捏着手中的茶杯:“放心吧,若是裴越真被抓住了,这里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一道凉气贯穿了蓉绣的肺腑,她现在明白了,那不过是蕲春王在诈自己,若是她稍有不慎,还真可能暴露什么蛛丝马迹。 那蕲春王的心术,竟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蓉绣一阵后怕,她木然坐回了床上,揽过被子,方觉得稍微好了一些:“如此一来,裴越应该不回来了吧?” “娘子,你别担心。”苏成奚揉了揉蓉绣的头顶:“现在还未走到最坏的一步。” 蓉绣很想问问,最坏的一步是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她还是沉默了,只是搂着苏成奚的腰:“相公,你要好好的。”红烛一灭,帘子缓缓放了下来。 北风一夜呜咽,分明已经是二月中旬,却依旧是寒气料峭。 云珮清早起来,她瞧见了厨房之中忙碌的身影。愣了半天,方反应过来:“蓉绣姐,你回来了!”她飞快地跑了过来:“蓉绣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没有你和裴越,桐伯做的菜,那也就是勉强能吃罢了,苏大哥又要教小孩子读书……” 她往后堂看了一眼:“咦?裴越呢?” “裴越只怕是家中有事,他直接请辞了……”蓉绣搜肠刮肚,想了个理由,她却瞧见了云珮瞳仁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或许有很多东西,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她不知道的变化。 “唷,蓉绣丫头回来了。”桐伯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没想到几日不见,桐伯的背似乎佝偻了不少,话没说两句,桐伯又重重咳嗽了几声:“蓉绣丫头,你平安回来就好。”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怪的人 见桐伯颊上略带了些赤红,蓉绣愣了片刻:“桐伯,你已经咳了多久了?” “这是老毛病了,只不过是最近又犯了而已。”桐伯忙摆摆手:“好不了了。” 蓉绣便从柜子中,取了一只秋梨,削皮切片,加了一些冰糖,放到锅中慢慢地熬着。 “哼,那人竟然又来了!”云珮跺了跺脚:“蓉绣姐,你上回帮了她,只怕是错了。” 蓉绣忙得热火朝天,她从柴火气之中抬起头来。却见香英竟然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条月白色的披风,她就那么俏生生地立在门口,脸上浮着一丝绯红。 “成奚。我给你送吃的了。”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目光却停在了蓉绣身上:“原来蓉绣已经回来了。” 看来自己离开了这几日,倒有人想来挖墙脚了,蓉绣将锅盖盖上,只见苏成奚也是一脸无奈,足见他这几日为了应付香英,已经找了太多法子了。 “来都来了,就进来吃饭吧。”蓉绣大方地往旁边一让。 之前。两人之间有太多龃龉,香英顿住了脚步,摇摇头道:“我还是不进去了。” 不等蓉绣再说什么,她就已经转头离开了。 不过是眼神相互交互的一瞬间,蓉绣窥到了香英眼神中的某种念头,可一瞬间又是狂风止息。 梨膏很快就熬好了,蓉绣轻轻吹了吹,又封在一个大碗之中,待凉好了,才能服用,不能急在一时。 好似从这一日开始,便有春风缓缓吹了过来,先是酒家门口的那株桃花,绽放了第一朵花蕊,渐渐地,井中的冰也融化了,屋顶上的残雪似乎也消融了,这家店岁月深远,上头竟然长了一株瓦松。 蓉绣趁着雪还未化的时候,便爬到了高墙旁,将外头的浮雪轻轻地落在了瓦罐之中。 她又在门口填了一个小小的茶棚,沸雪烹茶,来往的行人衣衫沾露,荷锄而归的时候。便可以喝上一碗茶,提提一整天的精神。 这日清晨,蓉绣采了墙角梅花顶上的一朵梅蕊,回眸处,却见一位穿着玄色衣袍,绣着浅金色暗纹的青年公子,立在酒馆门口。 那袖上是祥云纹路。 顺着那袖子,蓉绣往上看去,那公子脸上清冷极了,唯有那双眼睛,如同澄清的波光一般。 蓉绣本立在梯子上,可是脚下一崴。蓉绣一怔,她的足尖在竹梯上一旋,可是没有借上力,竟是一滑,直接朝着下方跌了下去。 公子往前行了两步,旋身而上,直接揽住了蓉绣的腰身,便落到了地上。 那明晃晃泉水一般的眸光,落入了蓉绣的眼睛之中。 可是下一秒,蓉绣赶紧敛袖后退:“这位公子,多谢了,想喝碗茶么?” 她瞧着自己手中完好无损的梅蕊。不由得展开一丝笑意。 男子往后退了两步,身上似有一分疏离:“请问,苏成奚如今可是住在此处?” “公子找我家相公?”蓉绣一愣。 可是那男子脸上的表情更加震惊:“成奚兄原来已经成婚了。” “这个说来话长……”蓉绣不由得有几分尴尬,原主和苏成奚成婚的时候,可是连他的面都没见到,也难怪苏成奚不曾对旧友提起这件事。那男子清远的目光,从蓉绣的身上漫过,望进了门内。 “相公今早晨去采买食材了……”不知为何。蓉绣望着这青年公子的时候,总有种心虚的感觉。 他身上有种清清淡淡的贵气,平和清净,淡泊疏远。 总而言之,此生此世的生活,仿佛和他之间,没有多大的关联。 “原来如此。” 那人倒也没有出乎所料的模样,这让蓉绣略微安心了些,她赶紧进门,将梅花插到了胆瓶之中。 茶炉正滋滋冒火,蓉绣汲水泡了一杯茶,放到了那公子面前:“公子请喝茶。不知公子何时同我相公相识的?” “说来话长。”那男子呷了一口茶,不由得怔愣片刻:“这茶里头加了什么?” “用大海子加上薄荷叶煮出来的水泡茶就是这个效果了。”蓉绣瞧着这男子纤长的手指,他端着茶杯,神色安宁平和极了。 春风扬尘。男子凝视着过往的车马:“当真是个好地方,难怪苏兄流连忘返。” 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么……蓉绣暗搓搓地瞧着这男子的侧脸,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只是眼眸里头。沉淀着一丝愁绪。 “娘子,今早晨的肉特别新鲜。”苏成奚还未进门,便听到他的声音了,可一时间,蓉绣感觉有点难受,他本也是个龙姿凤仪之人,却跟着自己在俗世之中辗转成尘,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是自己的过错。 想到这里,蓉绣便生出一种极为挫败的内疚感。 “苏兄,你终于回来了。”坐在屋中那人,也站起身来。 苏成奚甫一进门,便瞧见了这男子,但他就像是从未看到一般,将自己手中的肉,好好地放到了灶台上。才转头出来:“李兄怎么会来此地?” 那男子侧头瞧了蓉绣一眼,这意思也很明显了,接下来这些话,是不能同蓉绣说得。 既然如此,蓉绣也懒得自讨没趣,给两人添了茶水,便也就回到了后堂之中。 “蓉绣姐,那公子生得好生俊美。”云珮的眼神中。全然是痴迷之色。 单论起衣裳,那男子穿得确实要比苏成奚清贵许多,可是若论起两人自身的气质,却是苏成奚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你若是对那男子有意思,待会儿便由你去加茶水吧。”蓉绣促狭地笑了笑:“不过那男子恐怕不是寻常人……” 看来有些话,是不能让自己听见的,蓉绣正暗暗想着,却见那人已经站了起来,还饶有深意地瞧了自己一眼,方才慢慢离去。 这是什么意思……蓉绣更加好奇了,苏成奚却松了松自己的肩膀:“娘子,我看春笋极好,待会儿我去挖些回来。”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又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偷换了一般,蓉绣也只好点了点头,应允了下来。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抄家 这也都是自己的胡乱猜想吧……蓉绣安慰了自己一下,她已经起了锅,没有裴越相助,她就得更加忙碌些了。 虽说春日已经到了,寒气还是丝丝缕缕,侵入人骨,惹得蓉绣洗菜的时候,骨头缝儿都在冒着森森的寒气,蓉绣便只好先停了停手,松了松自己的骨节,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可是还没到傍晚,天便已经暗青欲雨。蓉绣赶紧撑了一把伞,往镇外竹林跑去,却见不少人都纷纷扰扰地往一个地方去。 蓉绣惊讶了半天,也随大流跟了过去。却见上百个蕲城卫竟往顾家而去。 顾家一直都是蕲春王的爪牙,怎么今日蕲城卫却都去了呢,蓉绣也来不及细想什么,她跟了过去,反正顾府和竹林在同一个方向,却不想刚刚跟过去,便见顾家老老少少,都被蕲城卫给推了出来。 “这顾家二十多口人。那可都是顾统领的亲眷,这到底怎么回事?” “咱们哪能知道?”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蓉绣定定地瞧着被五花大绑的顾云甫,却见那顾云甫不停地挣扎着,口中又叫骂道:“老子乃是蕲城统领顾万松之子,你们岂敢动我!” 为首的蕲城卫冷笑一声道:“顾公子,这些话你还是到王爷面前说吧。” 顾府之中的丫鬟仆役,也皆被拉了出来,一时间,众人哭天抢地,也有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吓得浑身哆嗦。 尤其是那管家,吓得面无人色,磕头便如捣蒜一般:“几位,我家老爷今日还未回来,不如等他回来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呵,你还盼着顾统领回来?”为首的蕲城卫冷笑一声:“你还是盼着自己能活过今日吧!好了,奴籍还在顾家的,一律关押入大牢之中!” 这意思也很明显了,蓉绣撺紧了手中的伞,转头往竹林走去。 不多时,便有雨点啪嗒落了下来,前头的竹海便像是笼了一重苍翠的烟雾似的。苍茫之处,似有人影儿,蓉绣快步走了过去,果然是苏成奚,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将一棵嫩笋从软土之中挖出来,那笋刚冒了头,不免惹人怜爱。 “平时倒未见相公细心到这等地步。”蓉绣不由得咯咯一笑。 “娘子?”苏成奚抬眸,一瞧这天色,也明白了大半:“原来是要下雨了,那我们就快些回家吧。” 他接过伞撑开,倒有大半是遮在蓉绣那一旁。 “相公,今日蕲城卫将顾家的人。全都带走了……”蓉绣的手指绞在一起:“你说,这是什么情况?” 苏成奚缓声道:“这和咱们并无关联。” 可分明……蓉绣只好将自己的好奇心按捺住:“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太好奇了,可是谁遇上这样的事,都会好奇吧?” “这没有什么可好奇的,若我猜的不错,恐怕是那顾家做了什么违背蕲春王心意的事情。”苏成奚神色竟也有几分凝重:“但这终归和娘子不相干。” 心里头纵然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蓉绣也只好不再多说什么了,所谓多说多错,恐怕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想到此处,她反而释怀了不少,很快。她便随着苏成奚回到了家中,将手中白嫩的新笋一点点剥开。 这一夜,整个青石镇,恐怕无人能够安睡。 还没到子时,便有一声十分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是无数男男女女的喊叫声,他们似是坠入了修罗地狱里一般。冰凉的夜色,浸透了蓉绣的睡梦,她不自觉地睁开眼睛,却见苏成奚坐在桌旁,手中还捏着茶杯。 外头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那能够让人遍体生寒,苏成奚听见了响动,便微微侧头:“娘子莫怕,快些睡吧。” 蓉绣苦笑道:“外头都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我岂能睡得着?”这些声音,恐怕就是白日里被押走的顾家人发出的,蕲城卫竟然不曾将他们带走。反而就在此刻,妄动私刑。 “那些人,应该未曾犯过错误吧?”蓉绣的一张小脸,粘上了些许苍白之色。“无论他们有没有做错什么。只要他们身上有着不能说的隐秘,蕲城卫就一定要将他们的嘴巴撬开。”苏成奚突然起身,他搂住了蓉绣:“娘子,别担心。这是权力倾轧。” 他竟一下子将蓉绣打横抱起,放到了床铺之中。 想来顾万松对蕲春王的忠心,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夜色茫茫,那些人的惨叫声,终于消弭了。 蓉绣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醒来之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好容易从床上爬了起来,店门已经打开了,轻呼一口气,将肺中的浊气吐纳出去。 可是这一日的生意,却差的出奇,并无几人进门。就连云珮都看的出来,大家人心惶惶。能来吃点东西就已经十分不易了。还有更多的人,收拾了金银细软,往蕲城投奔自己的亲戚去了。 已经三月了啊,蓉绣懒懒地撑着自己的脑袋,无人前来,她也就不必忙碌,反而有几分春困的意味。 没想到,还未至午后。便见王婆子匆匆进门来了,一进门就嚎啕大哭:“我的成奚啊!”瞧见这副样子,蓉绣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苏成奚蹙了蹙眉道:“娘,所谓为人端方,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也就是了,没有必要闹这么一出。” “哎……桂芬已经被押入大牢之中这么久了……”王婆子脸上立时晴朗了:“成奚,我就想问问,桂芬何时能被放出来。” 原来是为了这事来得,王婆子仿佛丝毫不知,她那女儿,是扯上了人命官司。 可是看王婆子的脸上,丝毫不见悲伤之色,蓉绣往深里想想,瞬间便明白了。 若是桂芬能出来,那刘屠的财产,自然归桂芬所有,那王婆子自可以想办法将财产据为己有,可若是桂芬永远不出来,那笔财产,就永远别想着能够拿到手里了。 一来一去,招惹了多少心思,这王婆子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妙啊,蓉绣心里,也只剩下了暗笑。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积毁销骨 见蓉绣脸上了然的表情,王婆子更加心虚了:“蓉绣……你这是什么表情,你……” “婆婆,咱们心里都有数,桂芬招惹的是人命,我们也不过是平民百姓,就算心里有疑问,也没法子解决这件事。”蓉绣叹气道:“我确实心疼小姑子,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能想法子救了小姑子的性命,这两者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娘,如今还没到春日。桂芬的事儿却迟迟不决,想来是里正耆老另有安排,您别着急。”苏成奚说话温和了不少:“但还有一桩事,娘。桂芬若能出来,刘屠那些钱财,你还是别打主意了,那毕竟是桂芬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些话很是在理,蓉绣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唯有王婆子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成奚,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这个做娘的。还能不为孩子打算不成?” 她眼睛在蓉绣身上溜了两圈,冷笑道:“难怪了,你这娘子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八百年也生不出一个小鸡崽子来,你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话说得相当难听了,蓉绣的眉头不由拧在一起:“婆婆,您说这话,就有些不妥了吧?” “哎呀,还是我那翠花好得多,一则愿意听我的话,二则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偏想攀上高枝做凤凰。”原来,自蓉绣进了蕲春王府做菜,王婆子便在村中传播了不少流言蜚语,多数时候,都是在说蓉绣多么不检点,多么坏心肠,久而久之,也有不少嫉恨的人,明里暗里议论蓉绣。 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蓉绣不曾回村,也未曾听到这些议论罢了。 “娘,这事你岂能随意胡说?”苏成奚眉目间透露出来了森森冷气。 王婆子翻了一个白眼:“你们夫妻二人。从未奉养我,我都没说什么,这时候说你两句,你又是这个鬼样子,娘真是白养你了。” 说着,王婆子便扭头出去了。 蓉绣心中便有几分难过,那村长夫人,还有许多亲疏远近的婶子婆子,流言一旦传播出去,那就很难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 “娘子莫要忧心,庄成他们,这都知道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事。相公,这么一想,咱们也该回去几天了,正好这些日子生意不好,干脆回去,将咱们的地好好松松土,这已经是春日了呀。”蓉绣展开一个笑容:“这点流言蜚语算不了什么。” 她也不知是在安慰苏成奚,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夫妻二人说回便回到了村中,却不想村里竟然人丁寥落,看起来萧条无比,每家每户,都将大门紧紧关着。生怕别人闯进来似的,田里也少有几人耕种,多了不少荒废的田地。 这是怎么回事,蓉绣和苏成奚面面相觑,刚一进村,便见庄成扛着锄头,从村中出来,瞧见是苏成奚夫妻俩。他立时改了脸上忧愁模样,笑呵呵道:“成奚大哥,嫂子,今天咋回来了?” “庄成,村里这是怎么了?”苏成奚也不绕弯子了。 “这……成奚大哥,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蕲春王来村子里抓了不少人……”庄成咽了咽口水,竟露出一丝怯意:“我逃到了山上,才勉强躲过了一劫……现如今,村中之人,没有一个敢说什么的,就剩下我们几个了,要不是大哥你提醒我们。我们还啥都不知道呢。” 蓉绣想了想,倒也不觉得奇怪了,外头如今有多少揭竿而起之人,蕲城又地处偏远。一旦有人进攻,坚持不了多久的,自家相公能预测到这点,并无什么出奇的地方。 “庄成。你好好保重。”苏成奚淡然道:“我先回家瞧瞧。”庄成挠挠头:“嫂子,要是你听到村里人说什么瞎话,别放在心上,那都是些不明就里的人胡说的。” 看来流言已经不少了,蓉绣反而笑道:“你不提醒我还好,我都忘了,不过无妨,我又不能全堵上人家的嘴。” “这不是蓉绣么……”一旁的妇人赶紧拉了庄成一把,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庄成一脸不耐烦:“娘子你怎么也听那些人胡说……” 声音渐渐远了,蓉绣却哭笑不得:“看来我在村子里,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只不过两人心宽得很,自然也不多故作矫揉造作,反而笑闹着回到了家中。 有庄成他们看着,鸡笼中的公鸡母鸡们,个个儿都长得十分肥壮,而地里的元参。也冒了头,瞧来十分可爱,在经历了冬雪之后,这些元参只会越长越好。 蓉绣心头一喜,等到了暮春时节,便可以找些生得好的,挖出来炮制一下,就连河塘上的荷叶。也欣欣有复苏之相。 日子可真是越过越好过了呀,蓉绣眉宇间喜色甚浓,却见几个妇人,竟背着篓子,来到了蓉绣家的地头上。 看那模样,皆是村里人,又听一个妇人扯着嗓门道:“听说蓉绣在地里种的,那都是上好的人参,药性可好了,咱们挖了卖到城里,那可是一大笔钱呢!” “你小点声,要是让你家汉子知道了,不得和你闹?” “哼,也不知道那蓉绣和苏成奚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有钱都不赚。” 这些人不多时就走了过来,蓉绣轻轻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几位,哪有当着主人的面,做出这种事来得。” 老老少少几个村人,一下子愣住了,他们本打算趁着人不在,过来赚取点好处,可没想到,小夫妻二人都在,恐怕将他们刚才说的话,全听到了耳朵里。 “这个……蓉绣啊……春日里,山里的药材还未生出来,我们才想过来问问你……”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妇人讪讪道:“你今天咋回来了?”这是村中的月婶子,一向是爱占小便宜的。 “听月婶子的意思,好像不太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屠村 “这个……月婶子,你不是说,只要能采得那些元参,我们就能拿着卖一个好价钱么?”一旁的几个妇人都将责任推到了月婶子身上。 蓉绣将发丝往耳后一拂:“几位婶子既然认得这些是元参,倒不如这样吧。” 月婶子本就被弄得无地自容,如今听蓉绣语气缓和,忙道:“蓉绣娘子你说如何?” “我想请几位来帮我挖元参,到时候给诸位两成的分成,如何?” 几个人听了此话,皆是大眼瞪小眼,她们委实没有想到,蓉绣不禁没有怪罪她们。反而还想了这么一个让大家赚钱的法子,再想想她们刚才明里暗里的议论和胡乱传话,不由得羞得无地自容。 “阿月,你还愣着干什么。人家蓉绣都不计前嫌了,咱们给她好好干活不就是了,你干嘛摆出那一副又难受又纠结的模样来?”后头的几个妇人都笑将起来。 蓉绣便将如何挖取元参,挖多大的元参如是种种,尽数告诉了这几个妇人。 半亩元参,只怕几十两银子也是有的,蓉绣一向是抓大放小,能解决主要矛盾。这几人便不会再胡闹了,她手上也没闲着,便和这些人一起劳作起来。苏成奚则去了河塘边上,将河滩上的淤泥清理了一番,等到六月,那又是一番盛景了。 忙碌好半天,蓉绣煮了饭,又留这几个人吃饭,这些人也是有眼力见儿的,皆都告辞离去了,蓉绣便也只好作罢。 “相公,咱们手头的余钱够了,也能周转得过来,我想把我娘留给我的玉佩赎回来。” “这自然是好。”苏成奚也不犹豫:“等明日咱们就去。” 蓉绣便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贴身藏好,就算是如此,她如今还剩下一百两的节余,这几个月没白忙活。 家里自然是比酒馆之中好上了百倍千倍,蓉绣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还是太阳晒到了她的脸颊,她才醒过来。 床头的柜子上,已经放了一盆水,看来是苏成奚打的。蓉绣浸湿了毛巾,好好地洗了一把脸,便起身穿好了衣裳。 她隔着帘子朝外看去,只见苏成奚正赤膊,露出了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他从水井中打了一桶水上来,肌肉便呈现出十分完美的流线型。 蓉绣伸出两指,勾起了帘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相公,咱们走吧。” 夫妻二人便从村里雇了一辆驴车,又带上了昨日炮制好了的一小部分元参,便上了官道。 如今官道上。可不比过去那么热闹了,来往的行人,多数都是行色匆匆,恨不得赶紧离开官道。 却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生生挡在了驴车前头,苏成奚赶忙拉住了驴子,拱手道:“此处不安全,我去把这人扶开。” 他跳下了驴车,扶住了那醉汉,却见那醉汉醉眼朦胧,不停地打着酒嗝:“死了……全都死了……” 听得此言,蓉绣隐隐感觉有几分不祥:“相公。他在说些什么?” “死了?”苏成奚扼住了这汉子的手:“什么死了?” “我娘子……我的孩子啊……”汉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娘子,我看此人身上怕是发生过一些事情,先把他放到驴车上,等他清醒了再说。”苏成奚直接架住了汉子,将他直接扔到了驴车上头。 “好浓的酒气……”蓉绣不由得瞧着那汉子,他胡子拉碴,眼眶通红且深陷,仿佛遭了大难一般。 驴车慢慢往前走着。好容易走到了蕲城外头,苏成奚便到蕲川河岸上,弄了点水,浇在了这汉子的头上。 凉水灌顶,这汉子终于清醒了不少,他抬起手,无力地揉了揉眼睛,好容易定神瞧见了苏成奚和蓉绣,他嘴巴撇了撇:“二位……是什么人?” 看他说话还算有礼,蓉绣婉声道:“我们是过路人,你在路上晕倒了,我们便只好将你带到这儿了。” 汉子撑着身体。摇摇晃晃从床上站了起来,往周围一瞧,半个身体重重地往车上一撞:“你们何必救我?让我死了岂不好么?” “男子汉顶天立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言生死?”苏成奚扼住那汉子的手腕:“兄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 这句话,似是触动了汉子的伤心事,他又伏在车板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竟能听出男子心头的悲怆。不由得催人泪下,显然,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件将他彻底击溃的事情。“看你们这样,我想到了我的妻儿父母……皆都已经死了。” 男子终于止住了哭声,他脸上弥漫着一丝绝望的死气:“可我又没有去死的勇气。” 这男子原是蕲城赵家村人士,名叫赵益,过得也是平静安稳的生活。 可是没想到,年前不少人揭竿而起,就连赵家村,也纠结了不少村子里头的人,他们这等小打小闹,本来是闹过了也就过了,可没想到,偏有一支蕲城卫,驻扎在赵家村附近。 这帮蕲城卫直接挟制了村中的老弱妇孺,村中的青壮们见势不好。也只好屈服。 但蕲城卫竟手起刀落,将全村的老弱妇孺们尽数杀死,一个不留。 那一日,刚下过了大雪,赵益正提了一壶酒,切了几两牛肉,匆匆往家赶去,可还未走到村子。就瞧见冲天的火光,不断地蚕食着整个村落。 温热的血液,缓缓流过白雪,露出里面斑驳的瘢痕,赵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某种东西攫取了整个心脏。 冲入村子中的那一瞬间,赵益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他红着眼,冲到自家房子前,热浪一下子冲撞过来。 赵益还想冲入火海中,却被同村一起回来的汉子们拉住了,赵家村已经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 此刻每多流一滴血,都是损失。 赵益所有的精气神,都在那一场大火之中,彻底的湮灭了,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嗜酒如命,唯有酒,才能让他暂时忘记痛苦。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征召 看着因为一时酒醉而彻底晕过去的赵益,苏成奚叹了一口气:“娘子,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我们救了这人的性命?” “现在这么冷,把他扔在这里,那也是葬送了性命,相公又不是不了解我。”蓉绣娇嗔一笑。 赵益被山风一吹,神志总算是清醒了片刻,他盯着驾车的苏成奚,又瞧了瞧一旁的蓉绣,声音一颤:“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噗。我们是山精野怪,专门要人性命的。”蓉绣笑嘻嘻做了一个鬼脸。 瞧见蓉绣如此娇俏,赵益也终于冷静下来,他隐隐想起来醉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也想起,乃是这夫妻二人救了自己的性命,他心中也说不出是悲是喜,只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我赵益也没有什么本事,只有一身奔力气,可以帮你们干活。” 他话语质朴,倒是惹了蓉绣心头一片好感。她微微回头,瞧着苏成奚道:“相公,赵大哥这样子,恐怕是无处可去了,不如咱们就……”她略微吐了吐舌头:“收留了赵大哥?” 赵益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看得出来,他也想要个归处,能够让他待着,慢慢治愈心中的伤口。 沉默了片刻,苏成奚终于点了点头道:“我倒是没有别的想法,赵大哥自可以跟着我们。” 他瞧着赵益的身形,想得却是另一桩事,如今苏记酒家之中,只剩下桐伯和云珮,一老一柔弱,若真出了什么事,是根本解决不了的,有个赵益,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终于进了城,赵益瞧着城门附近随处可见的蕲城卫,不由得有些眼红心热,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要了这些人的命。 蓉绣压低声音。轻咳一声道:“赵大哥,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我……”赵益的拳头一下子攒紧了,但是终究还是缓缓松开:“是我想多了,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驴车停在当铺前面,蓉绣跳下了驴车,她走入当铺之中,手中还拿着银票和当票。 没想到屋中的人一瞧是蓉绣来了,忙出来迎接:“蓉绣娘子,不知今日来所为何事?”这掌柜的怎么会记得自己的名字,蓉绣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信息,勉强一笑道:“我想赎回我的玉佩。” “这……”掌柜的捻须为难道:“这自然可以。不过要请蓉绣娘子稍微等待片刻。” 就因为一块玉佩,这些人都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这恐怕有些不对头吧……蓉绣坐在一旁,她瞧着桌上的茶盏,终究是没有动。 那掌柜的,却已经走了出来,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蓉绣面前:“小娘子,这是那块玉佩,现在物归原主,只不过,这银子……”蓉绣便拿出了两张银票:“好了,多谢掌柜的这段时间替我保管。” 蓉绣将玉佩取了出来。放在自己的手心,又极为珍重地戴在了脖子上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离开了当铺。 “相公。我们回去吧。”蓉绣兴冲冲的,那冰凉的玉佩回到了脖子上,给了蓉绣十分积极的心理暗示。 赵益却不由得暗暗咋舌,这对容貌如此不俗的夫妻,竟然能够赚这么多钱。 “让开!让开!”只见一队蕲城卫飞扬跋扈分开了众人,一时间骡马声。惊叫声,还有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不多时这队蕲城卫停在了城门口,他们将一张榜文贴在了城墙上,朝着看热闹的众人道:“如今外头时局纷乱,蕲城亦需要保护,因此,自今日起,蕲城范围内,所有十六岁以上的青年男子,皆需要前往我们特设的地方报名,进行筛选。” 蓉绣眼皮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她自然已经一清二楚了,恐怕真的是要打仗了。 她眸光一晃,却见赵益又一次握紧了拳头,看这模样。他恨不得冲上去活撕了那些蕲城卫,蓉绣赶忙按了按他的手道:“赵大哥,你冷静一下。” “你放心吧,我不会这个时候冲上去的。”赵益紧绷的肩膀缓缓松了下来:“让他们血债血偿。也不必急于一时。” “这就对了。”蓉绣赶紧点了点头。 苏成奚一扬鞭子,便往家中行去。 蕲春王要征召青壮年的消息,不出三日,便已经传到了村子里,多少男子女子夜不能寐,男子不想成为一具白骨,而女子也不想成为寡妇,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可是看眼下的情势,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很快,蕲城卫便来到了村子里,给村中所有的青壮年登记造册。 自然,那般过于体弱之人,倒是不用十分担心,当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似平二哥那般失去了双腿的人,反而不在此列。 这日午后,蓉绣正瞧着含苞待放的桃花,心中也有几分愁绪,却见王婆子步履蹒跚地从山坡上下来了。 几日不见,她似是遭了大病一般,脸色蜡黄,神情萎靡。再不见过去那般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 再如何说,这也是人,蓉绣站起身来:“婆婆,有什么事么?” 王婆子扯着嘶哑的喉咙道:“你果真是个没有心的,难道你不知道,如今外头都在抓壮丁,成奚恐怕也要被抓去!” “婆婆……此事还是不要妄加议论的好。”倒不是蓉绣淡定,只是她心里也清楚,这不是一时片刻能解决的事情。 这几日,她同苏成奚,几乎日日都黏在一起,就是害怕若有一日,两人分别,怕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见蓉绣神色戚戚,王婆子自以为自己说到了蓉绣的心坎上,便忙道:“我打听过了,若是能花上五十两银子充抵军饷,那那些人也不会再过多难为我们,成奚和元宝也就不用被带走了。” 听到这儿,蓉绣也明白了,这是问自己要钱呢,那元宝的生意,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如果不是靠乡里乡亲的撑着,也早就垮了,应付平日吃喝都难。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难产 “蓉绣儿,只要你能拿出银子来,我就能找到人打点,到时候一定能将元宝和成奚换回来。”王婆子还以为蓉绣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多谢婆婆告知我这件事,相公的事,我自己解决也就是了,不劳婆婆费心了。”蓉绣勾唇笑道:“不过小叔子的事,就得婆婆自己想法子了。” 她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身上疲倦得紧,她正想着要不要给自己开两个方子吃一吃。 那王婆子竟一下子冲了过来,拉住蓉绣的手。眼神中满是怆然之色:“蓉绣,过去,是我待你不好,可如今我已经真心悔改了。我求求你,帮帮元宝吧,翠花的孩子也快要生了,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被征了去,那他的孩子,岂不是没法过了?” 蓉绣顿住了脚步,元宝那人另说。翠花其实还算是个明事理的人,且人也很爽快,若不是王婆子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她和翠花,说不准还能成为朋友呢。 可是现在,说这一切也都是白说,蓉绣站起身道:“婆婆,待我自己去瞧瞧再说吧。” 若能只用五十两换回一条性命,那当真是再值得不过了,不过她忧虑王婆子关心则乱,被人骗了,所以才决定自己过去瞧瞧。 几个蕲城卫搭了个棚子,棚子下头已经有不少人被强行带了来,男子叹,女子哭,倒是闹得鸡飞狗跳,好不凄惨。 由于蓉绣的家在河滩上,蕲城卫一时还没有查证到,因此苏成奚尚能在家中,不比过来写上名字。 却见一对双生子立在一旁,一个神色急切,另一个却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这两人乃是村中唯一一对双生子。一个叫张远,一个叫张桥。 “哥,我说过了,这次你不能去!”张桥的声音大了一些,他又急又气,跳脚道:“你自小身体就弱,如果被征召走了,那就相当于是将自己的命给丢出去了!” “长兄为父,只要咱们两个有一个能去,另一个也就安全了。”张远的神色并无半分异常,就像是已经接受了命运一般。 “张远大哥,张桥大哥。”蓉绣轻呼了一声:“我刚才听你们说。若是兄弟二人,那就只去一个就可以了是么?” 张桥一看是蓉绣,声音也不自觉就软了下来:“是这样不假……不过王婆婆刚才不是说,她要拿钱么?” 果然么……蓉绣暗想,若不是自己看透了,过来瞧瞧,那还真要被王婆子蒙混过去了。 她不由得浮起一丝苦笑:“那五十两银子也是真的?” “这也是真的……不过咱们庄户人家,谁能拿的出来呢?”张桥又同自己的哥哥吵了起来。 蓉绣已经准备好了银票,她正寻找着机会,想往人群之中钻,却不想手中一暖,蓉绣回头。正好看到了苏成奚。 “娘子,不必为我忧心,咱们回家。”苏成奚不由分说地将蓉绣拉了出来:“我身负功名,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蓉绣怔怔地瞧着苏成奚,半晌方道:“我只盼你不要离开。” 她的手指,与苏成奚的手指交叠在一起。 苏成奚就如同能预言一般,果真一直都没有蕲城卫上门找事。 唯有王婆子,日日前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乡邻人人尽知。 蓉绣着实有几分无奈了,她也不做过多解释,日子久了,村中人也都知道是王婆子偏心,大家也就随意混过去了。 可没想到,这日午后,蓉绣正安然好眠,却听王婆子的声音一下子咋呼开来了。 那王婆子身上沾满了血迹,可是眼睛却像是失了神一般:“蓉绣儿!蓉绣儿不好了!翠花出事了!” 蓉绣一下子从美梦中惊醒,再看王婆子身上的血迹,她也知道此事不假。便匆匆收拾了药箱,跟在王婆子身后。 算来翠花不过才七个月多月,此刻正是最凶险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出问题了。那恐怕有可能一尸两命。 蓉绣匆匆登门,只见翠花躺在房间里,一双活泼澄澈的眼睛,此刻却似蒙尘一般。她痛苦地叫喊着,手指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褥,仿佛只要如此,便能够减轻痛苦一般。 再看下头的血液,越流越多,几乎已经浸透了。 翠花的气一下子堵住了,她艰难地抽搐着自己的嗓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蓉绣赶紧拿出了一片参片,这本是她打算等身体调理得好些了,用来补身体用的,此刻也只能给翠花先用上,吊住性命。 有了参片,翠花近乎分崩离析的身体,再一次有了力气。 “快去找个稳婆!”蓉绣见王婆子像是竹竿子一样在杵着,便将她推了出去。 自然,蓉绣接生也不需要什么稳婆。可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实在泰国惊世骇俗,因此不能让人知晓。 一旁的元宝看到这么多血,早就吓得面无人色,此刻哆哆嗦嗦道:“不然……不然我也出去吧……” “你不能出去。”蓉绣直起腰来:“你要给我准备几样东西,酒,蜡烛,还有热水。汗巾子。” “这都是……都是干什么的?”元宝犹犹豫豫,一点都不痛快。 “你若是再不去,便是一尸两命!”蓉绣深知元宝性格绵软,便只好用吓唬他的手段来催他做事。 一听一尸两命,元宝的脚跟也软了,他跌跌撞撞,赶紧去找了蓉绣所说的东西。而蓉绣,则从自己的药箱之中,拿出来一把雪亮的小刀。 此世的人,尚不能接受用刀划开人体,将孩子取出来这种手段,蓉绣也不打算让旁人看到了,她举着刀子,来到床前:“翠花,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两行清泪从翠花眼角流了出来,她疼得浑身是汗,就连神色也是恍恍惚惚。 “你现在不太可能自己将孩子生下来,而且孩子还有可能窒息而死,所以,我要用刀划开,将孩子弄出来。”蓉绣确保每一个字,能让翠花听清楚,让翠花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生死一线 光是听这个说法,翠花都会想,蓉绣是不是想要了自己的命,可是她现在不会那么想了,巨大的疼痛让她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甚至,包括她自己的性命。 她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剥离的滋味,这感觉让她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她在忧虑着,她害怕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剥夺生命,而她不愿意。 蓉绣静静地瞧着她,看着她身下血液,不多时。蓉绣摇摇头道:“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都不能再等了。” 或许是天可怜见,翠花由于失血过多,在惨叫一声之后,已经昏死过去。身体软绵绵的,唯有腹部,十分奇怪的弹了起来。 看样子翠花就算是晕过去了,也在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蓉绣不由得眼角一湿,她轻声叹息道:“就凭你这样的娘亲,我也不会让你死得。” 她走了上去,竟直接拿起了刀子,轻轻地开始操作起来。用刀剖腹,再用针缝合,放在现代,其实不算是个大手术,可是现在,艰难的医疗条件,让蓉绣意识到,想救翠花根本就没有那么容易。 心里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可不成,蓉绣一下子诚心正念,慢慢伸出了手,她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操作,但唯有这一次,没有任何相应的医疗条件,只有眼下能够找到的所有用具,这已经十分为难了。 蓉绣的手却是那么稳当和熟练,她一套动作极为流畅,有人说,军医不需要技术有多么高超,只求关键时刻能让人活命,这话一点不假,但蓉绣的手术技巧,却是经过千锤百炼,经得起考验。 很快,蓉绣就已经取得了翠花腹中小小的胎儿,原来是脐带缠绕在小家伙的脖子上,只见那张在血污之中的小脸,由于窒息,已经逐渐发青了。 蓉绣将孩子取了出来,幸好已经八个月了,孩子总算是成型了。看起来既并没有哪里缺失,非常完整,这是个皱皱巴巴的男婴,蓉绣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能活着就是这男婴给自己的,最好的奖励。 想到这里,蓉绣心中有种别样的满足之感。 但这情绪也不能持续太久,她转头瞧着床上的翠花,尽管已经做了处理,翠花的血还在流着,她再坚强,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哪里承受的住如此可怕的手段。 蓉绣深吸一口气,她从药箱之中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针和细线,那针先用酒淬了。才缓缓地扎入翠花的肉中。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我媳妇儿到底怎么样了,怎么也听不见孩子哭声!” 元宝在外头大吵大闹,蓉绣却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那纤细的针,缓缓缝来缝去,手如一只梭子一般,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再紧张,蓉绣都能够在这种高强度的手术里保证清醒和冷静。 随着最后一下落针,蓉绣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停住了手,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木门吱呀一声,元宝和王婆子竟然已经闯了进来。蓉绣的神色一冷,她将针放下,站起身来:“快把门关上,翠花还不能见风!” 谁料元宝和王婆子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竟然双双拥到了床旁,吸引他们两个目光的,就只有床边那个小娃娃。“生出来了,真的生出来了!” 元宝激动得要抱孩子。王婆子又喜又惊,可脸上却有着疑虑之色:“这娃子怎么不哭啊。” 那是一片沉寂,就像是死了一般。王婆子便往更坏的角度想了过去,她生蓉绣的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现在一想,更觉得蓉绣怕是用手段害了自己的孙子,越想越觉得蓉绣扭曲,王婆子一把掐住了蓉绣的胳膊:“你说!我这孙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这毒妇做了什么!” 一听此言,元宝也红了眼睛,看样子是想冲上来,和蓉绣大闹一场。却不想蓉绣将手一横,拦在元宝的手边:“你现在不能碰这孩子,我来。” 蓉绣伸出三指,在小娃娃幼小的身体上按了按,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部位,手指慢慢加大了力道,按了下去。 小娃娃的嘴巴一下子就张开了。他呕出不少东西,那都是灌呛在他口中的,此刻一出来,小娃娃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得震天响。简直清亮极了。 有了这一声啼哭,王婆子也顾不得和蓉绣闹了,她赶紧从蓉绣手中将自己的孙儿夺了过来:“我的好孙孙,别哭了,婆婆给你吃好吃的。” 看这副模样。蓉绣暗暗一笑,她又何必和一个老人较真呢,想到这里,蓉绣缓缓松开了手:“你们先带着孩子出去吧,我要给翠花瞧瞧。” 王婆子似才意识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她直接扭头离开了,连多看看翠花怎么样了都没有。 而另一边的元宝,也摇头晃脑了几下,在自己娘子和婴儿之间,还是选择了刚刚出生的小娃娃,他忙跟上了他娘亲的脚步,生怕速度慢了,那婴儿就不在了似的。 蓉绣瞧着床上昏迷的翠花,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但愿她永远不要知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蓉绣叹息了一声,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她给翠花盖好了被子。又将火盆不远不近地放着, 蓉绣还是将一包参片放在床头,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出门,天气犹有几分清寒,天边卷起浓云,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雨了。 蓉绣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她来得匆忙,身上穿得太薄。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看来王婆子和元宝,都去逗弄那小娃娃了,想到这儿,蓉绣反而轻松了不少,她往门外走去。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出一声凄厉地惨嚎,蓉绣一愣,这不是翠花的声音么,难道是自己的手术出了问题…… 蓉绣匆匆回到房间,却见翠花,竟然又开始流血了,而且那血隐隐有止不住的趋势,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这有可能是败血症。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伤命 尽管刚才看到翠花流血不止,但是经过自己的手术之后,血液并没有流出来,蓉绣还暗暗庆幸,可是当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彻头彻尾的错了。 她大意了,一想到这一点,蓉绣就严重质疑起了自己,她很明白,自己的水平,其实是有所下降的,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确认孕妇的体质。 事到如今,这一声惨嚎,谁都听到了,先闯进门的是元宝。他纵然喜欢孩子,但还没到忘记自家娘子的地步,看他一看到床上被血液浸透了的猩红,便萌生了极为复杂的情绪,最先出现的是害怕,继而是对蓉绣的愤怒。 元宝虽生得萎顿,但也是个男的,他一下子冲过来。揪住了蓉绣:“你究竟对我媳妇儿做了什么?” 他扬起大手,就要打蓉绣,蓉绣却反而仰起头:“你现在如果不想让你娘子死得话,就去拿一盆凉水来,如果你再敢在这儿闹腾,她就真的活不了了!” 平日里,元宝知道女子生孩子,那都是用热水的,可没想到,蓉绣让拿的竟然是凉水,不由得心中又泛起了嘀咕。 “快去,你还愣着干什么,难道当真要你家娘子死了,你才要听我的话!”蓉绣的眼神中充满了冷冽之气:“你记好了,现在你只有相信我了。” 元宝也不多磨蹭了,他深吸一口气,出了门。 蓉绣的神色也平静了下来,她瞧着床上再次昏迷不醒的翠花,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无论有多么难,她都要保住翠花的一条命。 有了决心,似乎就有了不一样的力量,蓉绣找出了几味药材,这都是她保留下来的。凝血的好药。 正好这个时候,王婆子也慢慢吞吞进门来了,说起来,她并不喜欢自己的两个儿媳,甚至某种程度上,简直可以说是充满了恨意。 只不过翠花家中有人,还有几个哥哥,在十里八乡那都是出名的勇壮之人,如果她贸然发难,那就等于得罪了不少人,她才没有那么傻呢,明里对翠花。也算是过得去。 相比起对待蓉绣的模样,她对待翠花,那也称得上是好婆婆了。但是今时今日却不同了,翠花难产,这可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道,如果这个时候翠花死了,那简直可以说是送给她最好的礼物了。 长期的寡居生活,让王婆子越发依赖自己的儿子,对这种“夺走”自己儿子的女人,简直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了,既然翠花不幸,她也愿意推波助澜一下。直接要了翠花的性命,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到这里,王婆子,越发感觉自己的精明强干,恨不得自己夸赞自己一下了。 这些小心思,蓉绣都看在眼里,她隐隐地为翠花不值,嫁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家里来。翠花可以说是任劳任怨,平时性格虽泼辣些,但是真没有做出什么坏事来,却要被这等恶毒心肠觊觎性命。 “蓉绣啊,我刚听到翠花叫了一声,她怎么样了?”王婆子不冷不淡,瞧起来简直可以说是虚伪至极了。 不管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蓉绣冷声道:“婆婆,还请您将这些药材煎了。” “这都是什么东西?”王婆子有意在拖延时间。 幸好,这时候元宝回来了,他看到蓉绣手中的药材,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过来道:“嫂子,这些药是不是要煎了?我来吧。” 他平时虽唯唯诺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心疼自家娘子的。也不等王婆子说什么,拿了药便出去了。 “婆婆,您还是出去吧,那小娃娃还需要你的照看呢。”蓉绣轻咬着唇角。 “哼。”王婆子一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蓉绣赶紧将凉水盆放到床边,又将翠花的身体转了过来,以凉水沐发止血,这是一个迫不得已的法子,但凡是有一点可能,蓉绣都不想这么做,她担心给翠花留下病根,但是在生死面前,这个选择十分好做。 蓉绣直接用凉水打湿了翠花的头发,随着头发一点点润湿,慢慢湿透,翠花流得血,果然止住了不少。她此刻,就如一朵浸泡在血中的莲花一般,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生命力,这种滋味造成的痛苦。让翠花即使是在昏迷之中,都隐隐皱着眉头。 “只盼你能快些好起来。”蓉绣在心中暗暗想着,蓦然间,她嗅到了煎药微苦的气味,便转头出门了。 只见元宝就在院子中煎药,他不停地扇着火,生怕自己来不及。“血已经暂时止住了不少,我来教你煎药。” 蓉绣蹲下身。她轻轻咬着扇子,一张俏生生的脸孔上,满是认真的神色。 “那个……对不起……”元宝的声音很轻,但是蓉绣还是听清楚了。 “我之前一直对你不怎么样,还被我娘撺掇,让你去当客妻,是我的不对。” 元宝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变成了蚊声,但是他那副局促而又歉疚的模样,蓉绣还是看在眼里了,她缓缓摇摇头:“你不必感觉对不住我,只要你好好待你的娘子,我们之间,没有什么。” 元宝性情懦弱,过去确实在王婆子的指引下,做了不少伤害蓉绣的事情,譬如那日的商人,也都是元宝找来的。 可是和这样一个人较劲,那没什么必要,何况现在已经分家了,元宝又碍不到自己什么事。 蓉绣十分平静道:“以后希望你遇事能够多想想,这么做到底合不合理,而不是只顾听人话。” 元宝又是连连点头:“嫂子……我知道了。” “好了,你将药汁取出来,还要再煎第二次。”蓉绣站起身来,跺了跺脚,又回到了房间之中。 如此一连三日,蓉绣都没怎么敢合眼,第二日的时候,元宝不放心,将镇上的郎中请了过来,那郎中一瞧翠花的样子,便说不能救了,又和蓉绣辩了几句才离开。 可是蓉绣却没放弃,第三日的傍晚,蓉绣将药汁喂到翠花口中,那血基本已经止住了,翠花还低低轻呼着。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恢复 看翠花这模样,大约是救回来了,蓉绣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以手托腮,眼皮耷拉下来,可她还未睡沉,便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只好睁开眼睛,却见翠花勉勉强强坐了起来,她又几分惊讶地瞧着蓉绣道:“嫂子……” “你醒了啊!”蓉绣甩甩头:“这就行。” 天边闪过一道雷光,又听轰隆几声,云层越来越沉,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蓉绣赶紧起身,将竹帘子放下来:“你醒了就好。但你现在还未完全恢复,得慢慢吃点东西,补充了力气才能下床。” 这些日子,除了苦涩的药汁,翠花只能喝点汤。那王婆子做得汤又没味道,还油腻,她在昏迷之中,都喝不了多少,有时候还未呕出来。 此刻听蓉绣这么一说,便又有些反胃,她摇摇头道:“好嫂子,我大略是不想喝了,先算了吧。” 虚弱的翠花,似乎别有一番让人怜惜的感觉。蓉绣却摇头道:“不成,你必须将自己身体补回来,你失了这么多血,这是要命的,你别难受,我给你做吃的,你再小睡一会儿,稍微活动下身体也行,但别剧烈。” 说罢,蓉绣就出门了,却见王婆子站在门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醒了还这么挑剔,到底没有半点福气,还是我那小孙儿好,不哭不闹还会笑。” 其实那小娃娃,这几日夜里老是哭,因着不足月的原因,又隐隐有些惊厥之症,元宝花了大价钱,从镇上买来了酪酥,给这小娃娃温化了,慢慢喂下去,小娃娃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就算是这样,王婆子也没有半点不情愿的吝啬模样,反而还十分高兴,一直对左邻右舍说自家孙子十分金贵。 见王婆子翻了白眼儿,蓉绣也懒得去管她,径直来到了厨房。看到许多食材,蓉绣正要准备,没想到王婆子又跟上来了。 “不是我说,蓉绣儿,这些食材难道不要花钱的啊,哪有那么娇气了,随便熬点骨头汤喝喝也就成了。”王婆子将柜子一下子阖上:“我来吧。” 在原主的记忆里,王婆子可没有这么“好心”的时候,蓉绣寸步不让,淡然道:“婆婆,既然您想来,那就来吧,我去哄娃娃。” 这一下,倒是打中了王婆子的要害,王婆子瞬间回过神来:“不成。你想干什么!你碰不得那孩子!你做饭吧!” 她扭着肥硕的身体,就离开了厨房。蓉绣便取出柜子中的老鸡,处理了一番,整鸡放到锅中,慢慢熬着,又用莲子红枣,熬了一点甜汤,她取了一小块酪酥,放到了甜汤之中,这东西有营养,也能给翠花补充一点体力。 一个时辰,蓉绣将锅中的老鸡取了出来,又用勺子撇去了油花,加了少许的盐来调味,撕了老鸡的鸡腿下来。拌成鸡丝,便一起端了鸡汤,甜汤,和凉拌鸡丝,回到了翠花的房间之中。 翠花一听到响动,便撑着身体再次爬了起来,她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嫂子,麻烦你了……我……” 她又想起了自己过去对蓉绣的种种不好,不由得有几分内疚。 “好了。我都没放在心上,你也别多想了。”蓉绣将木托盘放下:“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自己的身体养好,别的,那都无所谓,快吃吧。” 她做得菜,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又清爽,翠花果然很能吃得下去,喝了小半碗鸡汤,又将鸡丝全部吃了,甜汤也喝得差不多了,才抹抹嘴:“我还道我没胃口呢,没想到一吃嫂子的菜,才知道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蓉绣噗嗤一笑道:“这几天我不会走的。会一直等你好全了。” “这倒是好,只是……”翠花眼眸一垂,王婆子惯会将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弄得格外复杂。 “看今天这样子,要下大雨。你不能出去,等会儿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擦擦。”蓉绣收拾了碗筷出门,浓云之中,时时冒出些雷光来。果真,不多时,大雨倾盆而下。 春雷震耳啊……蓉绣不由得露出了喜色,有了水,倒不必担心春旱了。可没想到,这场雨一连下了两天,幸好村子地势高,积水才不怎么严重。 这几日,沾了翠花的光,王婆子倒是不用做饭了,她乐得清闲,可每每看到蓉绣的样子,她就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火气,更加想发火。 蓉绣倒是一直平和恬淡,就像是没看到似的,也不多说什么,她忙着手上的活计,这些日子,她可以说是一个好觉都没有,翠花时时梦中惊醒。她便守在床边尽力安慰。 她也有倦怠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难受疲倦得紧,加之睡眠不足,竟有些心悸,而且脑袋眩晕还引起了呕吐之感。 正在蓉绣最难受的时候,王婆子突然推门进来:“蓉绣啊,也不是婆婆我不留你,只是咱们家里的情况,多不了你这一双筷子。你还是尽快回家吧,毕竟已经分家了,你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如今倒成了自己赖在这儿了,蓉绣哭笑不得,但是她也想快些回家,毕竟在河塘边上,这么大的雨,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糟了。 想到这里,蓉绣便启唇笑道:“婆婆,不知可有伞么,能不能借给我?” “呸呸呸,什么伞不伞的,真不吉利。”王婆子瞧着蓉绣处处都不顺眼,只不过是个谐音,也能大做文章,她抬手想推蓉绣,可又想起蓉绣今时不同往日,便也住了手,随手拿了一把破伞,丢到蓉绣手里:“就这把,你爱用不用。” 蓉绣也不指望什么了,她现在只想回家,多日不见自家相公,她也知道苏成奚是脾气梗在那里,因此也不上王婆子的门。 这把破破烂烂的伞也遮不住雨,蓉绣只好冲进雨幕之中,自家房子离得也不算太远,她加快了脚步,瓢泼大雨浸透了蓉绣的衣衫。 在浓重的雨幕之中,蓉绣似看到自家河塘上,多了两条人影。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沉溺 远处的山岚已经隐隐带上了一层薄翠,但看在眼前的,依旧是十分沧桑的青白色。 蓉绣敛起衣襟,赶紧往家中跑去,却不想,门口那人影越来越清晰了,看那模样,似乎不是苏成奚。 那是个穿着水红色衣衫的女子,再近前一看,那分明是两个人抱在一起。 到了这个距离,蓉绣也算是瞧清楚了,那竟然是苏成奚和香英。 在瓢泼大雨之中,他们紧紧相拥着,美得就像是一幅画一样,可是蓉绣。从头到脚都凉透了,那是一种从心底生出来的寒气,似是想要了她的性命一般。 寒气似剑,蓉绣就像是定在了地上一样,她半点也挪动不了。只想远远地站着。 就在此刻,苏成奚的眼眸,竟然看向了这个方向,这是蓉绣第一次,不想面对他的眼睛,索性往另一个方向跑去,或许,这一切早就应该结束了。 “娘子!”苏成奚似乎在叫她,可蓉绣此刻只想什么都听不见,她只想逃离。心口处有着隐隐的疼痛,那似乎是心理引发的生理性疼痛,一点点在胸口积攒着,仿佛就连呼吸都受了影响。 蓉绣不断地往前跑着,身上的衣衫已经尽数湿透了,脚下的泥也变得格外湿软,她一时不慎,竟然往前一滑。 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感应到了危险,蓉绣想止住自己往前滑落的趋势,可是来不及了,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笨拙,她直接重重地陷落了下去,河滩旁就这一处地方,是个土坡,而蓉绣恰好就从土坡上滚了下去。 雨水合着泥浆,裹挟着泥土特有的味道,直接将蓉绣推入了河塘之中。紧接着,便是寒凉刺骨的河水,没过了蓉绣的头顶,河水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这一刻,蓉绣才意识到,这可能是要了命的。 可是她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那样沉重,就像是攀岩坠落一般,她无力去改变眼前发生的一切,蓉绣恍惚间想起,过去的种种,如梦似幻。 或许这一刻,她更想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昏迷之时的一场梦魇,她现在应该躺在医院的床上,应该已经变成了植物人…… 思绪漫无边际地延展,然而,她自嘲地笑了笑,却觉得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中牵扯了出来,可是更严重的,竟然是那般寒凉刺骨的疼痛,将她的五脏六腑,尽数碾碎。 很疼……蓉绣一下子清醒了,难道是葵水么? 在河水倾轧没顶之时,蓉绣却变得无比清醒,她已经有两月未曾来过葵水了,可是她竟一直以为。是自己过于劳累,身体也需要调理,可是现在想来,或许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她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孩子。 想通了这一点,蓉绣便回过神来了,她已经感应到了温热,和那个小孩子从身体里被拖拽出去的感觉。 稚子何辜?蓉绣奋力地拍打着水,可是她已经疼得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不知何时,她已经亲手断绝了自己生存的希望,蓉绣不是个轻易绝望的人,可是这一刻,她当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眼前所见,皆是荼蘼之色,应该是要结束了吧……蓉绣的脸上,浮起一丝绝望。 然而,就在她失去意识前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坠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那人竟毫无顾忌地吻上了她的唇,将几口气度了过去,再然后。便是抱着她,往上头游去。 蓉绣再也撑不住自己的眼皮了,她直接陷入了沉睡之中,也或许是逃避,但无论如何,蓉绣已经彻底沉湎于昏迷之中。 无论是那近乎搅碎她身体的疼痛,还是让她产生活下去念头的温热,这都不重要了。 似乎有静静的香气,染透了帘子,又似乎有什么人,紧紧握着她的手,心口传来十分深刻的钝痛,到底是旧疾复发,还是已经心死如灰,那人的身上。竟然是极其好闻的松柏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可就算如此,蓉绣也不想睁眼,她只想再睡一会儿。 也或许是害怕,撑开眼的那个世界。会让她更痛苦。 “苏成奚,你何时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外头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蔓延过来。 “这不过是一女子罢了,想当年,多少女子对你投怀送抱。你都不屑一顾,如今反倒是执迷不悟了。” 然而,只剩下久久无言,握着蓉绣手的那人,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回答。 “算了,他将此事交给你,就是最大的错误!”外头那人愤怒极了:“你也不想想,外头多少黎民百姓,水深火热,你多犹豫一刻,他们就会多痛苦一刻,你当真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似乎是苏成奚的声音。 想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蓉绣依旧感觉到了莫大的痛苦,她想逃避这个名字。 “黎民百姓和我家娘子,他们没有孰高孰低,但我既答允了你,就不会失言,我只是想陪她再多待一会儿。”那只手又紧了紧。 “你是太子所说的大才之人。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只看出你优柔寡断,竟会被一个女子牵绊住,我实在想不通,像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得到他的信赖的。” 那人越说越愤怒,到了后来,索性不说话了。 突然,温凉的薄唇,覆在了蓉绣的唇上。很快,蓉绣便听到苏成奚凑在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沙哑:“娘子,是我不好,但你相信我,我那日想和香英说清楚,我本来也已经说清楚了,却不想香英抱住了我,我同她之间,已经半分情谊都没有了,你相信我……” 是这样么……蓉绣此刻却动都动弹不得,她一点点消化着苏成奚的话,可最重要的是,身体只剩下了麻木和僵硬。 “苏大哥,我来照顾蓉绣姐吧。”旁边似是有女子的声音:“我想如果蓉绣姐醒来了,她也不想看到你如此消沉的模样。” 那声音怯怯地,生怕惹了苏成奚心烦,但又有几分坚定。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生 “好了,我知道了。”手终于缓缓松开了,似是察觉到了舍不得,那手又紧紧地捏了捏蓉绣的手,才真正松开:“你好好照顾她,她刚刚小产,身体虚弱得很,我在锅中炖了鸡汤,你喂给她,钱我放在匣子里了,你若是需要,随时可以取用。多谢。” 只听推门之声,苏成奚走得十分决绝,他生怕再犹豫一刻,便会想留下来。再也不离开了。 衣裳窸窸窣窣的,似是有人走到了蓉绣的身侧:“蓉绣姐,你快些好起来吧,苏大哥已经走了……” 身上压着的那副重担,就像是已经卸下去一样,蓉绣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皮纵然还有些重,可是也大略看到了。她身处卧房之中,而身旁的人竟是云珮。 她的唇翕动了两下,云珮激动道:“蓉绣姐,你醒过来了,我去找苏大哥,他应该还没走远。” 蓉绣鼓起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绊住了云珮的手指:“别……不要去,你不要去……” “蓉绣姐……”云珮一脸疑惑:“为何不去,难道你不想和苏大哥在一起么?” “不是……若是去见他,我怕……”蓉绣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意:“总之……还是不见得好……相见不如不见……” 天下万民和她一人,蓉绣并不想让苏成奚选择,若是能让苏成奚实现他自己的抱负,那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蓉绣斜靠在软榻上:“云珮,多谢你照顾我,我想吃点东西。” 对于蓉绣来说,她一定要尽快养好自己的身体,才能将事情料理好。 云珮便赶紧盛了一碗鸡汤过来,里头还有一只鸡腿,而另一旁,则是极为清爽的青江菜,像是害怕鸡腿太过油腻一般。 “蓉绣姐,你是不是还在怪苏大哥呢?”云珮将手中的碗放下:“苏大哥和那女人之间,真的没有什么,那女的昨日还来闹过。全被苏大哥给喝退了。” 蓉绣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她好容易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云珮究竟在说什么,她倒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声道:“罢了,这事不要再提了……” 思来想去,到底是夫妻之间那感情,让蓉绣选择了相信,再一想那日大雨之中的场景。 她并没有看清楚苏成奚的动作,也没有瞧清楚苏成奚的表情,蓉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头空空荡荡的。仿佛那个小生命,从未存在过一般,这种滋味,可真难受啊…… 云珮是个十分有眼力见的,她忙道:“蓉绣姐……你别难过……你和苏大哥在一起,还会……” “不必安慰我了。”蓉绣扯出一丝微笑:“我的身体,我很清楚,这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好好对待自己,我现在最要做的,就是爱惜自己,只有好好爱惜自己。我才有以后。” 她大口地喝了一口鸡汤,竟是十分鲜甜,并不油腻,又嚼了两口青江菜,昏沉的脑袋,似乎终于被点亮了一般,她神思清明了很多。 “蓉绣,你出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一下子挤进了蓉绣的脑袋里,是从外头传来的,这声音有些熟悉,像是香英,可又和过去熟悉的样子丝毫不同了。 “没想到她还敢来,蓉绣姐,你好好休息,我去应付。”云珮霍然站起身来。 “等等。”蓉绣撑起了身体:“不是我去应付,她是不会消停的,让她进来吧。” 见蓉绣神色如此平静,云珮犹豫了片刻,还是出门了。 不多时。香英便扭着身段进来了,她有意没关门,不知为何,她今日一瞧见蓉绣那张白得发寒的脸。竟然萌生了怯意。 但是她还是冷笑道:“蓉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成奚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成奚和我自幼青梅竹马。若不是那三年意外,你现在根本就不会在这儿!” “蓉绣轻柔地揉着自己的脑仁,选了一个闲适慵懒的姿势:“成奚他为人十分端正,若是真的爱慕一人,便轻易不会转寰,他最后和我在一起,这证明他心中,半分你的影子都没有了,何况哪里来得三年,难道不是他离去的第一年,你就嫁人了么?” “你……”香英的胆气,竟然一下子颓靡下去,她骤然意识到,自己在面对蓉绣的时刻,竟然根本就没有言语来抗辩,蓉绣只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她就连招架的本事都没有了。 “还有,不要时时将你们青梅竹马挂在嘴边上,若是成奚他真的想同你在一起,是不是青梅竹马,都不会影响他,可若是他看透了你,不想同你在一起,你再如何矫揉造作。那都是没用的。” 蓉绣叹息一声:“那些手段,你还是别用了,在我和他眼中,都拙劣得很。” 香英恍然间回过神来:“拙劣?呵呵,说到这个,你肚子里的孩子呢?嗯?那日若不是你回来,成奚就要和我在一起了,你难不难受?” “你还要不要脸了!”云珮在一旁再也忍不了。 蓉绣倒是有几分哑然,她自然知道香英为人有些毛病,可是如今看来,当真是已经恶毒到了骨子里。 或许,那日香英孩子的死因,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呢。 蓉绣冷然道:“我一向以为,你只是看人眼红,便想自己得到,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今日方知,你这个人,恐怕是蛇蝎心肠,如今我身体不好,你也能用这般言语来伤我,显然你平时的样子,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蓉绣儿,婶子来看你了!”门却一下子被打开了,只见月婶子领着自己的两个媳妇儿进门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头放了不少鸡蛋。 一瞧香英,月婶子脸上便浮起一丝冷笑:“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香英啊。” 那两个媳妇儿也转眸一笑,稍年长的那妇人嗤笑道:“寡居在家,不守妇道,偏生招惹别人家的相公,幸亏苏成奚是咱们这儿十里八乡有名的君子,不然还不被这女的给害了。”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眼睛 “就是啊,还跑到人家门上来,也不知羞呢。”稍小些的妇人,比蓉绣也大不了多少,她走过来,勾住了蓉绣的手指:“蓉绣娘子,我听婆婆说了,你为人清正,绝不是这种人可以比得,你且宽宽心。” 香英被这二人刺得,一时间无地自容,一张脸涨得通红,她一向爱在旁人面前,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此刻被这么一刺。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我……” 她匆匆跑出门去,不敢再多待了。 “蓉绣儿……我今早晨瞧见成奚去了村长家,说是要去王城,让我们好生照顾着你。”月婶子颇有几分怜惜蓉绣,过去。她也是听了王婆子的话,经常为难蓉绣, 可自从上回,蓉绣竟那般心宽,待人又如此好,过去听来的那些话,月婶子也就渐渐忘了,她轻叹一声:“哎……成奚也是傻,这么好的媳妇儿不好好在家待着,偏要出去……” 稍小些的妇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婆婆。这些鸡蛋咱们放下就走吧,蓉绣这副样子,要应付咱们也要费多少精神呢。” “对对,我们就先走了,蓉绣你好生歇息。”月婶子一走,房间中又寂静了下来。 云珮见蓉绣不言语,便将鸡蛋拿取了厨房。过不多时,又回来道:“蓉绣姐,我先回店里了,这几日店中没有厨子,都是桐伯勉强应付得,你快些好起来,日子总还是要过得。” “好。”蓉绣便也点了点头:“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没关系的。” 她又卧回了床上,手指护在腹部,那里的生命,还未见天日,便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蓉绣才哭了出来。 过去的岁月,让她越发坚定,可到了这一刻,蓉绣骤然意识到,自己心里,还有一处极为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是知道疼得,是她脆弱的根源。 大哭一场过后,外头的天也渐渐放晴了。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楣,落在了蓉绣的衣衫上,她擦了擦眼泪,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她又岂能在这儿停滞不前? 想到这里,蓉绣起身,给自己煮了一碗鸡蛋羹,她要先照顾自己,才能以图后来。明天该买一只好鸽子,来补补身体,蓉绣给自己开了一张药方,固本培元,她白日里就瞧见了,门口的浴栏之中。已经蓄上了水,大概是苏成奚做的吧…… 他就这样默默地打理好了一切,然后离开。 想到此处,蓉绣的眼眸又湿润了些许,她暗暗想着这些事,将手中的东西一一打理好,复又躺回了床上。 蜡烛静静燃烧着,明天便是新的一天,那时候,可就不能再难过了,蓉绣静默地想了想,便陷入沉睡之中。 翌日,蕲城这一片,竟然起雾了,蓉绣将一些食材收拾了起来。便回到了酒馆之中。 门前冷落,显然,过去积攒下来的食客们,如今倒不大来了,蓉绣倒也不急,她将家中带来的小公鸡宰了,又爆炒了一番,光是那鸡油冒出来的香气,便足以勾人心魄了。 人人都在传着,苏记酒家的掌柜兼厨子回来了。于是一中午,便来了不知多少人。 蓉绣又趁着下午的功夫,制了许多茶点,专门配茶来喝。于是苏记酒家,只用了一日的功夫,便恢复了原先繁盛的模样,桐伯也忙活了起来,再加上庄成打下手,倒也是能应付得过来。 一日的忙碌下来,蓉绣只觉得身上酸软极了,可又觉得无比满足,至少此刻,她能暂时忘记一些伤痛。 到了晚间,蓉绣给自己煎了药,慢慢地喝着。总算觉得舒适了不少。 可还未至子时,外头便听到了兵甲之声,蓉绣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看去。 只见一队蕲城卫竟然出现在了镇上,可是他们不过是往前走了几步,便见一道黑影。倏忽之间,寒光一闪,刚才还好端端的蕲城卫,全数倒在了地上,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那黑影往后一瞧。瞬间便发现了蓉绣,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里头似乎透着某种森罗寒意,让人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了。 那人一个跃身,便出现在了酒馆门口,他如鬼魅一般,将自己包裹在黑夜之中。 “你看到了。”那人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叙述着,这是个陈述句,像是在通知蓉绣一般。 蓉绣此刻反倒是冷静下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人想要杀了自己,那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是他却如此平静,或许他并不想杀了自己,想到此处,蓉绣反倒是冷静了,她缓声道:“你想怎么样?” “要了你的眼睛。”那人一步跨入门中,他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唯有眼睛中透着两道寒芒,谁听了这话都明白。这人说得都是真的,他想要眼睛,绝不会要手,要脚。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说得一定是真话。”蓉绣淡然一笑,坐到桌旁,斟了两杯茶:“要坐坐么?” 那黑衣人却迟疑了,蓉绣的反应,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按照他的想法,此刻蓉绣应该恐惧,但是蓉绣实在太过平静,这不合理。 “我确实是害怕。”蓉绣一下子便点透了这人的心中所想:“我现在脚都是软得,不过我看到了那个。”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男子腰间的东西,那是个精致的小瓶子。 “这个?”黑衣人低头一瞧,他已经按住了匕首。 “这东西应该叫做五色禅烟吧?”蓉绣心念飞速地转了起来,她也只是感觉模样相似,并不敢十分确定。 这是那日她同苏成奚,和那黑衣人一起,从暗河逃出王鲸富家中之时,所看到的东西。 苏成奚一说透了五色禅烟,那黑衣人便摔碎了类似这般的小瓶子,然后脱逃了出去。 这就说明,五色禅烟,或许是一种传令的信号,也是他们身份的象征,眼前的黑衣人,或许和自己当日所救的黑衣人,是一伙的,她这么说,大概可以救下自己的性命来。 果然,眼前的黑衣人,脸色一下子变了。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鼠胡 这是蓉绣能够找到的,最后一个希望了,如果这个办法再没用,那她可能就要被杀死了,那黑衣刺客的眼睛,如寒芒一般:“看来,你身边有了不得的人物。” 在这个刺客看来,蓉绣虽然生得极为出尘,但是打扮看起来,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这种农妇,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能够看出那个小瓶子,恐怕是另有人告诉他的。 蓉绣却苦笑了一下,这都是苏成奚说得,可如今。说出这话的人,已经离开了,她不由得有些心酸,但还是停止了腰背,静静地瞧着那杀手。 “既然你知道这东西,可又没有死,那就说明,你算是朋友。”那黑衣刺客冷笑道:“我今日不会杀你了。但如果你敢将今日所见说出去,那不止我要杀你,所有佩戴此物的人,都要杀你。” “我嘴巴很严,这点你可以放心。”蓉绣刚点了点头,黑衣刺客就已经窜了出去。 毕竟是杀人啊,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手段,蓉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她总在半梦半醒之间,瞧见那黑衣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便一下子被惊醒。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街上似是围了好些人,她陡然清醒,昨夜黑衣人可是杀了好几个蕲城卫的。 那些人果然就围在尸体旁边,蓉绣定了定神,距离自家店如此之近,只怕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了。 不多时,便有几个穿着甲衣的蕲城卫走了过来,他们脸上皆是凝重之色,显然昨夜在此执行任务的,并不止死去的这几人。 “把这附近的商户,百姓。都给我叫过来!”为首那人的眼神一狠,周围的人也不敢再拂逆他的意思。 很快,那些蕲城卫就闯进各家各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蓉绣反而作出了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她这副哆哆嗦嗦的样子,自然能够降低蕲城卫的戒心。 周围的人有不少,蓉绣现在最担心的,昨夜不止自己一个人醒着,想到这里,蓉绣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了,她静默地看着旁边的人。多数人都哭闹害怕。 也有少数几个人,还算平静。 “你们昨夜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为首的蕲城卫冷喝一声,突然将自己的腰刀拔了出来,那是一柄雪亮的刀,寒光微现,看起来着实骇人:“我快刀林清长的刀,一向是很快的,如果你们不说实话,我就用这刀,将你们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众人都打着哆嗦。他们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我……我昨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舌头打着颤:“可是我这些日子都病得厉害,也就没出去看,好像是铁片撞击的声音。” 她脸色苍白,看得出来,确实是生病的样子。可没想到,那刀光一下子抵在了那妇人的脖子上,林清长冷笑道:“你当真没有出去看,你可知道。我只要这么轻轻一旋,你的脖子,可就要断了。” 那妇人被这么一吓,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但是她脸上悲戚无比:“大人,你要杀就杀了我吧,反正我这痨病,也是治不好了。” 原来这妇人是得了痨病,这简直是无药可治,她早就放弃了生命,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活不下去也就算了。既然早就为死做好了打算,她自然也就无所谓了。这种情况下,更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突然,一个留着老鼠胡的中年男人站出来了。他佝偻着脊背,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猥琐了,他笑嘻嘻道:“几位守卫大人,我昨晚倒是看到了一点东西。” 他嘴上说是一点。但瞧来极为胸有成竹。蓉绣怕得就是这个,那老鼠胡笑道:“昨夜,我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他就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在他的形容下,不少人打了打哆嗦。 但唯有蓉绣,心中不停地飞转着,她实在不能确定,这个人究竟看到了多少,但是听他话中的意思,那肯定是不少的。 “那黑影子往什么地方去了!”林清长一下子精神起来。 “那黑影杀了几位军爷之后,就往那个方向去了。”老鼠胡的眼神,竟似有深意地定在了蓉绣身上,但很快又回转了回去。 这一眼,就足以使蓉绣的心沉了下去。显然,这老鼠胡看到的东西不少,只是他此刻并未说出来罢了。 林清长的精力,都集中在寻找那个黑衣刺客身上,并未察觉到这个眼神。 “原来如此,好了,我们去往那个方向搜寻一下。”这几个蕲城卫听得林清长一言,便迅快地离开了。 人群也逐渐散开了。蓉绣转头就要回到店里,可没想到,那老鼠胡竟然跟了过来,一步跨入门中。 “蓉绣娘子,这么着急关门干什么?”老鼠胡的手一下子封在门上,他就算再佝偻,也是个男子,力气不知道比蓉绣大上了多少倍。 蓉绣皱了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都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她也是认识老鼠胡的,只是过去别人也都是用老鼠胡三字来称呼这男子,因此蓉绣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也就只好随着旁人这么叫他。 “蓉绣娘子不会不记得我了吧?”老鼠胡凑了过来,他身上有种胡烟的味道,实在是呛人极了。 “我确实不认识你。”蓉绣思虑了片刻,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此人有意要挟,那就另做打算。 老鼠胡笑嘻嘻道:“蓉绣娘子,我叫胡德,就住在那一头,昨天晚上,我好巧不巧地起夜,正好看到这酒馆开门了,里头站着一个黑影儿。” 他说得活灵活现的,果然像是瞧见了的模样。果然是要来威胁自己,蓉绣的神色也平静下来了,她淡然道:“你既然要冤枉我,为何不当着众位军爷的面说,反倒是要和我私下里说呢?” “小娘子,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胡德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桐伯的旧事 “你还是别做梦了。”蓉绣突然往后退一下子推开了门:“你若是想说,就请赶紧出去,告诉几位军爷。” 见威胁不到蓉绣,胡德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小娘子,你莫非是不想活了?” “我行的正,坐得端,自然不担心。”蓉绣心中却是害怕的,她只怕自己不能够再和苏成奚见面了,可若是要受这人威胁,那倒不如让自己死了好。 “哼,你也不必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天天迎来送往的。还立牌坊呢。”胡德竟然一下子伸出了手,要来抓住蓉绣的手。蓉绣深吸一口气,她一把推开了胡德。 “胡德,你怕是没长眼睛吧?”帘子一下子打开了。只见桐伯从后堂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拐杖,一拐杖就打到了胡德的后腰上:“还不快滚!” 胡德手指指指戳戳的:“你等着!” 他便如一只落荒而逃的老鼠一般,很快就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蓉绣这才松了松自己的精神:“桐伯多谢你……” 她心头一片冰凉。 “蓉绣儿啊,以后万事都要小心啊。”桐伯似有似无的轻点了蓉绣一声:“昨夜的事,我就当没看到,但是你自己心里要有点数,这究竟什么情况。你心里很清楚。” 说罢,桐伯就转回了后堂。由于发生了人命,最近几日都别指望着能有什么生意了,蓉绣索性关了店门,清点了一下材料。 可没想到,还未等到傍晚,便有一伙蕲城卫闯入了酒馆之中,蓉绣也明白,这定是那胡德做出来的事儿,她心里有了打算,便一下子花容失色:“几……几位这是要做什么?” “听人说,昨夜那黑影可是从你这里出去的。”为首的蕲城卫是林清长,他冷喝一声:“看来你在包庇那人!” “这……是不是胡德说得?”蓉绣脸上不由得生出凄凄哀哀的神色:“几位军爷,可否听我一言?” 一个如此貌美的小娘子这般说话,就算是林清长,也不由得有几分动容,他直接横坐了下来:“你且说说吧,我看你究竟能说出什么花来。” “其实……那胡德今日早晨便来了,只不过,他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委身于他,我家相公不过是出了远门,又不是不回来了,可那胡德竟然作出了这种事。”蓉绣的手掩在眼眸上,似有眼泪流出来一般。 听了这话。林清长皱着眉头,眼前的蓉绣再如何瞧着,也只是个生得貌美些的寻常妇人,哪里来得胆子和刺客勾结,反而是那老鼠胡,一看便知道不是个端正之人,两相比较,反倒是蓉绣的话更像是真的。 “如此说来,你是说,那胡德的话,都是为了冤枉你?”林清长也是个经历过杀伐的人,他年纪越大。便越不敢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就算是蓉绣说得像是真的,他也无法轻易相信。 “是……我店中的桐伯也可以作证。”蓉绣死死攒住了衣角,她现在只能寄望于桐伯肯为自己说两句话了。 不多时,桐伯便走了出来,他望了蓉绣一眼,又瞧了瞧几名蕲城卫,却不想林清长惊骇道:“桐叔,您竟然还在这里,我以为您将寿材铺卖掉了,您就走了呢!” 其他几名蕲城卫竟也一时间围了过来。 “唉……我人已经老了,我儿子也是死在此处的。我岂会离开呢?”桐伯叹了一口气:“这小娘子人倒好,还肯收留我。” “阿武让我们好好照顾您,可您却一直不肯去城里住。”林清长的眉头深锁,可是他的眼神中,却是一种十分深沉的关心。 桐伯竟认识这些人,这是蓉绣没有想到的,她惊讶地瞧了桐伯片刻,便定神道:“桐伯。这是怎么回事?” “这……”林清长由于桐伯的关系,对蓉绣的态度也好了不少:“总之,桐叔乃是我们同袍的父亲。” 原来这桐伯有个儿子,名叫阿武,也曾是一名蕲城卫,和林清长过去也是兄弟。 一回,他们两人押送犯人上了官道,却不想那犯人背后有许多势力,他们两人遭到了追杀,为了让林清长活下去,桐武牺牲了自己。 自那之后,林清长便将桐伯视为自己的父亲。直到一年前,桐伯将寿材店卖掉了,林清长还以为桐伯远走他乡,找了许久。可没想到,桐伯却一直留在此处。 一时间,林清长充满了内疚:“桐叔,是我不对。我应该过来问问,以后我会常来的。” 在他的理解之中,蓉绣定然是个好人,已经洗清了所有的嫌疑,他自然不会再怀疑了。 “清长,蓉绣儿是个好丫头,那胡德确实是个背德之人,你自己好好掂量,究竟应该相信谁。”桐伯咳嗽了两声:“我这几日见不得风,还是先回后头了。” 蓉绣却已经倒了几杯茶,放到了桌上:“几位,先喝口茶吧。” 她轻轻咬了咬唇,心中不知有多感激桐伯,若不是桐伯出来,只怕今日的事,没有这么容易了断。 可还未等这几人坐定。便又来了一伙人,这些人瞧来也是蕲城卫,只是脸上的杀意更浓,他们直接破门而入,为首那人生得十分丑陋,脸上又有几分凶悍之意,看得出来,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你怎么来了?”林清长自然是认得此人了。此人名叫胡忠,和自己平级,平时就爱干些无耻勾当。 可他为人极狠,一旦做了什么不妥之事,那定是要将所有的证据尽数湮灭,因此一直以来,旁人纵然知道他做了许多无耻勾当,却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林清长,没想到你真的和这女子有勾结。”胡忠冷笑道:“我兄弟告发此女,你却在和此女喝茶,这是什么道理。” 这胡忠和胡德,正是同胞兄弟,胡德自知只有他一人之言,怕是告不倒,因此竟然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兄弟。而胡忠早就忌惮林清长很久了,索性借着此事发难。 兄弟二人联手,当真是不留一星半点的余地了。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水牢 “按照咱们做事的规矩,就算你觉得此女没有问题,那也得先押入大牢之中。”胡忠说得也对。 林清长目露为难之色,正要为蓉绣申辩,那胡忠又冷笑道:“当然,你若是不肯,那我就告到王爷那儿,到时候,这事儿要怎么说呢?” “你们不必为难了。”蓉绣止住了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伸出纤细的双腕:“我既然自认清白,那就不怕到牢里去。” 她知道,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索性先发制人,让事情不要闹大,等到了审问之时,再慢慢申辩吧。 然而蓉绣想得。实在有些太简单了,林清长惊讶地瞧着刚才还怯生生的女子,此刻竟然如此坦荡潇洒,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但无论如何,胡忠立时给蓉绣上了镣铐,很快便带着蓉绣离开了,他们要将蓉绣押解到蕲城的大牢之中。 这一路上,人人都十分好奇。他们的目光,也是一种极具破坏力的武器,蓉绣就算再坦然,迎着众人的目光,也难免有种难受的感觉。 幸好这一程,多数都是山路,而蕲城的大牢,竟然是个水牢,就在护城河畔的地下,阴湿极了。 刚一走进这水牢之中,外头的阳光就半点都透不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还隐隐藏着铁锈和血气,两者夹杂在一起,简直难闻极了。 胡忠狠狠推了蓉绣的肩膀一把,直接将她推入一间牢房之中,那空间不大,四周皆是铁栏杆,中间的缝隙连一掌大小都没有,如此逼仄,蓉绣只好暂且坐了下来。 原主稍稍有些夜盲,周围的黑暗简直就像是一头巨兽一般,吞噬着蓉绣仅有的意志力。 再这么下去。自己怕是要被逼疯了,蓉绣只好闭上眼睛,现在睡着了或许能够好一点。 可是手臂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蓉绣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骤然睁开眼睛,竟然是隔壁牢房中的人。 那人的头发已经将他的整张脸都覆盖住了,手上也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污垢,分辨不出男女来。 蓉绣的心狂跳了一阵,她好容易平息了下来:“你……你要做什么?” 那充满污垢的手,往蓉绣的身后指了指。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竟然是一只肥硕的老鼠,正趴在蓉绣牢房的一旁。蓉绣惊骇极了,可那人的声音别别扭扭,尖细的就像是一条线一般:“老鼠……好吃……” 一种恶心的感觉升上了蓉绣的心口,这人可能在此处久了,恐怕老鼠对他来说,就如珍馐美味一般。 可蓉绣心中,更多的竟然是一种害怕的感觉,她怕自己也变成这般模样。“老鼠,好吃!” 那人似是认为蓉绣不懂,便又重复了一遍。 “这里如此阴湿,老鼠身上不太干净,不能吃。”蓉绣耐心道:“就算牢饭不好吃。那至少是干净的。” “哼,这可未必。”一个苍老又阴沉的声音,从另一边的牢房中牢房中传了出来:“老鼠可比人心干净多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在饭菜中下毒呢?” 蓉绣朝着另一头看去,只见另一间牢房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老人,白发白须。身上的衣衫虽然破烂,但还算是干净,听起来,这应该还是个正常人,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一种怨毒和不信任。 “老丈,您……”蓉绣轻轻拨开了握住自己的手,缓缓走了过去。 许是她的惊动,那大老鼠一下子窜到了黑发人的牢房之中。 只见那黑发人出手便如闪电一般,不过是两只指头,就就夹住了那老鼠的尾巴,直接往嘴里一丢。鲜血四溅,甚至还有嚼碎骨头的声音。 蓉绣一下子就惊住了,这一切动作,竟然充满了残忍的美感。可又如此的恶心。蓉绣好容易止住了自己想吐的冲动,却已经缓缓地跌坐在了地上。 “怕什么?那人还吃过人呢。”老者咯得冷笑道:“要不是被关在笼子里,你一个可不够吃得。” 汗毛瞬间立了起来,蓉绣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究竟是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闭上眼睛,好容易冷静了下来:“老丈,看来,这里这样的奇人,还有不少吧?” 她如此说话,倒是大出这老者的预料:“没想到,你这个小娘子,竟然这么快便冷静下来,有几分厉害。” 老者站起身来,他身体瘦弱得便如麻杆一般,可出乎意料的是,双颊竟然略带微红,可说是面泛红光,一看就知身体不错。 “关在这里的,多数都是些疯子。不过么,也有像你这样的,进来关上几个时辰,心神便已经崩溃,任什么话,都肯说了。” 老者的眼神定在蓉绣身上,只是一眼,蓉绣便有毛骨悚然之感。可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老者在提醒自己,如果自己的精神在这里就被击垮了,那她恐怕也面对不了审问。 “多谢您,我明白了,不过这些吓不倒我。”蓉绣盘膝坐下:“都有这笼子了,我又怕什么呢?” “不错,不错。”老者的鼻子耸动了两下:“我闻着你身上似有药材的苦甜味儿,看来,你常喝药吧,啧,你这副身子骨儿,可真不怎么样,又刚刚小产过,能撑到这会儿,固本培元的药,没少喝吧?” 这老者不过看了几眼,便将蓉绣现在的情况,说得半点不差,蓉绣自认医术也算是不错,可在这老者面前,似乎有点不够看了。 “也不必惊讶,你能将身体调理成这般,说明你的医术也不错。”老者淡然一笑:“若我将你视作一个寻常人,那是有点小瞧你了。” 蓉绣却掩口一笑:“老丈,我只是乡间一农妇,懂些粗浅的医术罢了。” “呵,小女娃娃不必和我打诨,你是为了什么进来的?”老人的眼神中似是闪过一道精光:“噤声,有人来了!” 果然,两个蕲城卫从上头下来了,他们直接走到了蓉绣的牢房前:“走吧,轮到审问你了。”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受刑 这么快就要审问了么……蓉绣心里一紧,她自然料想不到,那些人之所以如此之快地提审她,实际上是低估了蓉绣的心性。 其实也不怪他们,这么多年以来,少有女子进入这水牢之中,即便是进入了,也都吓得尽数坦白,在蕲城卫眼中,蓉绣不过是个小女子,难成什么气候。 蓉绣往黑暗中望过去,直接狭长的甬道中。用得是桐油点起来的火,照得几人脸膛都是红红的,尽头是个宽大的石室,已经在水牢最深处了。 还未等走过去。蓉绣就嗅到了一些古怪的味道,仿佛是铁锈混杂着血液的味道,她只觉得自己下腹一坠,差点吐了出去。“还能坚持到这时候,也算是不容易。” 胡忠阴阳怪气道:“林清长,只怕你这回看走眼了。” 如果真是一个乡间农妇,怎么会看到眼前这些可怕的东西,半点惧色都没有呢? 这一点。早就引起了林清长的怀疑,只是有桐伯在,纵然林清长有千百处好奇,他也就当不知道了,可现在已经被胡忠点了出来,他再装不知道,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你也不用太紧张,咱们都有看走眼的时候。”胡忠故作姿态,他突然从一旁拿出了一条铁链子,只见上头每一处铰链都挂着铁蒺藜:“小娘子,看到了么?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就用这东西捆着你,睡也睡不得,动也动不得,整个身体都会被扎得血肉模糊。” 随着他那阴沉可怖的声音,蓉绣已经脑补出来,会是一种什么模样,她的舌尖抵在牙齿上,突然一下子,蓉绣跌坐在地上,生生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闹得所有人都愣住了,蓉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神情如同疯妇一般。就算她生得极美,这些人一时间也很难生出怜惜之情。 唯有林清长清了清嗓子道:“胡忠,看来我们唯一的线索,也被你吓着了。” “她刚才分明……”胡忠狠狠地将链子一甩,直接甩到了蓉绣的身上。 火辣辣的一下,继而便是痛彻心扉的疼,蓉绣的哭声就更大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哭音就像是卡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林老大,不然今日就先算了吧。”旁边已经有人极为不忍了:“等明日……” “等明日?那刺客如此凶悍,你以为我们还能等得到明日吗?!”胡忠撕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不仅没让人觉得威严,反倒是失了统领的风度。 “如果再不去。那我们最后怎么和王爷交代,告诉他我们死了七八人,却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么?” 胡忠的眼神中是莫名的杀气,他突然拽住了蓉绣的下巴:“这小娘子脑子活泛,做的事也不是我们寻常人能够做到的,她在撒谎。” 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蓉绣心中隐隐有些害怕,她自觉并未露出马脚,唯一有些不妥的地方,就是她对自己态度的把握,欠了点火候,打从一开始。她就应该十分害怕才对。 “无论如何,先给她上上刑,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上了刑,就知道要说什么了。”胡忠脸上漫过残忍的笑意,他一扬手,分属他那边的属下,便直接弄来了夹棍等家伙。 蓉绣的心坠落了。她很清楚,自己距离死亡,也差不了多少了,可是她答应过的,不能说便是不能说。 那些人已经将夹棍给她绑了上来,骤然一用力,蓉绣只觉得覆顶一样的剧痛,直接将她卷了下去。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砸了下去,十指连心,这种痛感,逼仄得蓉绣退无可退。 就像是十只小老鼠一样。从手指的两侧开始蚕食,从皮咬到肉,再咬到骨头,蓉绣痛苦地惨呼了一声。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因此竟一下子昏死过去。 “真没用。”胡忠冷笑道:“还以为真来了个硬骨头。” “适可而止吧。”林清长的眼睛之中阴云密布:“明日再问吧,我们去给王爷复命。” 蓉绣就这么被人拖了出去,像扔一条破麻袋一样。扔回了牢房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蓉绣似在睡梦之中轻叫着,突然脑袋一沉,清醒了过来。周遭依旧是能够蚕食精神的黑暗,蓉绣这一刻的心绪终于接近崩溃了。 她不言不语,缩在墙角,想着刚才的痛苦回忆,唯有不断地自我安慰,才能让她的精神,得到一定程度的松弛,让她还能够抵御下一次的折磨,她很清楚,刚才经历得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既然如此痛苦,那还不如就说了。”右边牢房的老人嗤笑一声:“何必弄出这副样子来。” 蓉绣看着自己的手指,每一根手指的两侧,都已经血肉模糊。她实在说不好自己的心思,可无疑,刚才老人的话,正是她心底的声音。 可半晌过后,蓉绣却还是自我安慰一般地摇摇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既然答应了保守秘密,那么她就真当那个秘密,已经烂在了自己心里,她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里,蓉绣便觉得自己大概能够坚持下去了。 她半闭着眼睛,静默地靠在石墙上,或许先睡一会儿,就能有转机呢,想到这儿,蓉绣正要好眠,却听那老人道:“好丫头,有些厉害,不是软骨头,那也只好如此了。” “什么?”蓉绣诧异地抬起头来,却不想老人手中拿了一张残破的羊皮卷,在拿出这份羊皮卷的一瞬,他的眼神全然变了,里头充满了杀意,还有痛苦,蓉绣恍然间愣了片刻:“这是什么?” “不要管这是什么!”老人粗喘了一口气:“你将这上头的线条和纹路,都记下来!” 这个要求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现在周围这么黑,能够看清楚是个羊皮卷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光凭摸就把上头的东西记住,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快!”老人丢了一个小瓷罐在地上:“里头是上好的伤药。”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羊皮卷 蓉绣瞧着那小瓷罐,犹豫了半天,还是拿了起来。 “动作快点,快涂上,然后好好将这张羊皮卷记住,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那老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生生咳出了许多血沫。原来这老人的身体早已经亏空殆尽,就算是刚才和蓉绣说话这片刻,他已经快要不行了。蓉绣只好赶紧涂上,果然是清凉舒适,确实要好多了。 “老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蓉绣此刻只能想些办法来帮助记忆一下了。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老人的眼眸中。似乎刻着某种十分深沉的恨意。 那种恨意森然刻骨,蓉绣便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好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力记住的。” 指腹慢慢抚摸过那张羊皮卷。这张羊皮卷是双面的,一面犹如针刺一般,是密密麻麻的东西,而老人让蓉绣摸得,是另一面,上头有几条线条。 “你要记住,就从这个方向上摸,也只有这个方向上才是对的。其他方向都是有问题的。”老人缓声道:“我本想将这羊皮卷给你,但是看眼下的情况,只怕那些人不会让我这么做了,一旦搜身,就全完了。” 蓉绣也大概明白老人的意思了,看这个情况,老人之所以会被关在此处,说不准也和这羊皮卷有关系呢。 “老丈,我一定能记住。”蓉绣的手指不停地摸索着,她的记忆力本来就好,何况原先练习针灸,她的手指对细微之处,实在是敏感极了。 果然,不出片刻,蓉绣就将羊皮卷上的东西尽数记住了,她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老丈,我已经记住了。” 老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一见你这丫头,就觉得甚是投缘,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出去,便去王都,找一个姓洛的,若是机缘巧合,说不准他会来找你……这瓶子里。是这剧毒的解药,你好自为之吧。” 他脸上竟然生出一寸碧烟,还未等蓉绣反应过来,那张羊皮卷便像是被腐蚀了一般,上头的东西彻底消失了。 而另一面,老人竟然也含笑闭眼,蓉绣赶紧将手指放到了老人鼻子下方,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了。 蓉绣一下子茫然了,她实在料想不到,老人竟然已经油尽灯枯,不过死凭着最后几口气,将这些东西留给她罢了。 只见羊皮卷上。已经有了一层碧粼粼的东西,看得出来,那恐怕是剧毒。 蓉绣心中,却冒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若是再在此处磋磨下去,只怕那些蕲城卫,早晚会要了自己的性命,既然如此,索性反其道而行之,用这东西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这么一想,蓉绣又犹豫了,她心中慈悲。自然不肯轻易夺取旁人的性命,她坐在一旁,心中不知有多难以决断。 难道这老人用剧毒腐蚀羊皮卷,又将解药给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将这羊皮卷带出去? 蓉绣感觉自己似是已经明白了这老人的良苦用心,她直接将解药咽了下去,又将羊皮卷揣在怀中,果然没有中毒。 弄明白了这一点。蓉绣便坐在自己的牢房之中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伙蕲城卫再次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是好大的阵仗,就连脚步声也肃然不少。 蓉绣睁开眼睛,出乎她意料的,眼前站着的人,竟然是蕲春王,而林清长目露微笑。 旁边的胡忠却是一脸惧色,他十分狗腿地走了过了,赶紧将牢房的门打开:“蓉绣娘子,是我们不对。我没想到,您竟然是王爷的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是你们王爷的人。”蓉绣直接反驳了胡忠的话。丝毫不理蕲春王就在此处。 蕲春王的神色也未变,只是往旁边瞧了一眼,他瞳孔骤然一缩:“快看看,这老头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老人的身上,只见那老人已经含笑九泉,脸上虽然挂着笑容,然而脸色却已经灰败异常。 “真的死了……”胡忠咽了咽口水,这处水牢是由他看管的,今日既抓蓉绣,犯了蕲春王的忌讳,又看管不利,令重犯服毒自尽,这两桩事加起来,他能不能活过今日还能难说呢。 “王爷,我刚才是为了给您报信,这才看管不力……”胡忠的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不妨。”蕲春王一扬手:“将这女子给我带到刑房之中。” 蓉绣摸了摸羊皮卷,凭借着蕲春王的聪明。他自然是猜得到,自己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 很快,蓉绣便被拽了出来,直接拉到了刑房之中,却见周围尽是各种阴森可怖的刑具,蓉绣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想你也已经看到了,咱们是有交情的。我不想让彼此太难看。”蕲春王冷声道:“那人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蓉绣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直接将羊皮卷拿了出来,放到了蕲春王手中:“喏,就是这个,给你。” 她这个举动,大出蕲春王的预料,胡忠却实在是狗腿极了,他将羊皮卷抽了出来,献宝一般地呈了上去。 可他还未完全伸出手,身体便是一僵,继而便看到自己的手上,似是已经被腐蚀了一般。 惊骇之余,胡忠将羊皮卷彻底丢了出去,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惟恐避之不及。 羊皮卷软软地落在了地上,蓉绣缓步走了过去,将其拿了起来:“看来这东西只有我能碰。” 这话语中隐隐的威胁之意,每个人都听到了耳朵里,然而蓉绣却回眸瞧着蕲春王道:“你让他们都下去,我只想和你说。” “看这模样,上头的东西已经毁掉了。”蕲春王的声音十分平和:“既然已经毁掉了,拿不拿到,那也无所谓了。” 他刚才不过是看了一眼,便已经看到了个中缘由,蓉绣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个对手,确实可怕得很。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相似 “那你是要杀了我么?”蓉绣也冷静了下来,她的生死,早已经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胡忠却在地上打着滚哀嚎着:“王爷,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死啊!” 那声音之凄厉,让牢房中所有的蕲城卫,都冒出一层冷汗。 “你触摸这羊皮卷没事,这说明你有解药,我知道,你一向心怀慈悲,难道能见死不救么?”蕲春王竟是那般风轻云淡。 说起来。就算是胡忠死了,他也没有失去什么,这些蕲城卫,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工具罢了。 何况以胡忠的为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巴望着他死呢。 胡忠不停地嚎叫着,那声音,竟让蓉绣生出了几丝快慰,但是她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情绪,将一颗丹药放进了胡忠的嘴里,不多时,那碧色的磷光就消失了。胡忠却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她单独谈。”蕲春王一声令下。 两个蕲城卫拖着胡忠,随着众人一起下去了。见周围无人了,蓉绣便轻松了下来,她轻轻地揉着自己受伤的手指:“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那人将这羊皮卷毁了,想来,你应该已经知道上头的内容了吧。”蕲春王的神色平静地简直要将人给彻底吞没了。 “像你这样的狐狸,我就算说不知道,你也不会相信的吧?”蓉绣手中拿着羊皮卷:“我只有一个要求,放了我,我可以把这东西给你。” 她明知这东西留着也没有意义了,蕲春王不由得露出了一分愠色:“好了,你就不要这么和我说话了,即便你不给我,我也会放你走,这东西里头含了太多人的血,就此消失也好。” 蓉绣却愣住了,这里头含了太多人的血,这是什么意思,她疑惑地望着蕲春王:“我不懂……” “看来那人没告诉你。”蕲春王突然一把攒住了蓉绣的手,他瞧着上头的淤青,脸色越发难看了:“那老人是前朝叛臣,这张图乃是罗王城的遗址,云罗国覆灭之后。关于宝藏的流言,就甚嚣尘上了,而这老人,就是当世唯一知道这张图的人,可惜他也已经死了。” 原来是前朝旧事,蓉绣抿了抿唇:“这和我其实关系不大,但是你们应该都向得到这个宝藏吧?” “不错,不过得不到也无所谓。”蕲春王淡然道:“那不过是近百年前的旧事了。” 蓉绣讥诮道:“但你还是将那老人困在此处,他不说,你便不肯放他。” 蕲春王转过眼睛,静默地凝视着蓉绣,良久方开口道:“你胆子很大。好了,你走吧。” 他竟然有几分疲倦地坐回了椅子上,支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还好么?”蓉绣走了过去,她轻轻伸出手,覆在了蕲春王的额头上,没想到上头竟然是滚烫一片,他正在发烧,而且看来十分难受的模样。 “快走吧。”蕲春王哑着嗓子道:“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 这算是什么话,蓉绣跺了跺脚:“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生病又不是刚才的事。” 话音还未落,蕲春王突然出手了。他狠狠一拉,便将蓉绣拉到了怀中:“你跟我来。” 他拨动了一下墙上的钉子,只见一旁的石壁缓缓拉开,出现了一条暗道。 蓉绣挣脱了怀抱,跟在后头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跟着停下了脚步。 只见尽头竟是一方宽大的石室,比刚才的还要大。 只是这里垂着纱幔,里头放着一张罗床。还有其他的物事,一应俱全,而一旁,还有一张妆台,怎么看都像是一名女子的房间。 “这是我娘的旧居处。”蕲春王静静地坐在了软榻上:“她曾是罗国的旧人,也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被分封到如此偏远的蕲城来。” 竟是如此么……蓉绣愣了片刻,她也坐了下来:“那你娘,应该很美吧?” 能让君王忘记了前朝旧事,还要与之成亲生子的女人,那必定是美得惊世骇俗。 “不,我娘不美。”蕲春王冷冰冰的:“她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我的父亲,认为她是罗国公主,但她实际上,只是公主身旁的侍婢。” “那君王必定很爱你的娘亲。”蓉绣揣摩了片刻。方缓缓开口。 蕲春王竟苦笑两声:“我的父王最爱美色,他之所以会娶我的母亲,不过是因为我母亲和真正的罗国公主掉包罢了,而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手中的地图。” 蓉绣是何等聪明的人,她立时便明白了这个中缘由,所谓君王的爱,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什么感情,在国的面前,一文不值。 “真正的罗国公主,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你手中的羊皮卷,不过是宝藏地图的副本罢了。”蕲春王轻轻摩挲着茶杯:“我的母亲,却爱慕了那君王一生,她想尽一切办法,才将那老人捉住,那人曾是前朝的一名御医,因此才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和毒术,就是他将真正的公主掉包了。留下了我母亲。”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一段旧事,看着这里的一景一物,蓉绣也差不多明白了,只怕蕲春王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你想拿到这张羊皮卷,是为了让王上真正地理解你,亲近你?”蓉绣突然有些同情起眼前的蕲春王来。他心中,竟然有这么一处温暖的角落。 “算是吧。”蕲春王略低了低头:“你知道么,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蓉绣一怔:“像谁?” 蕲春王伸手一指,只见纱幔之中,竟然有一幅画,画上的女子,不过是草草几笔,便有一种温厚澄澈的感觉,而那张脸,果真和原主的脸有几分相似。 只是那画中女子,容貌温柔亲切,而原主却显得有几分娇俏生涩,但十分相似的,却是那一双含着柔情的眼睛。 “这……这人是谁?”蓉绣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画轴早已经泛起了微黄,这说明这幅画的时间不短了,可原主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如何会出现在画上。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画中人 “这画中人,就是罗国公主。”蕲春王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拂过画中人的面容:“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幅画。” 蓉绣有些尴尬道:“虽说这画中人含睇凝眸,十分之美,但是我确确实实只是乡间一村妇罢了,和这女子,断没有什么关联。” “或许吧。”蕲春王凝神片刻,方回身道:“那张地图在你那里没有什么用,但是在我手上,却有大用。” 说来说去,原来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蓉绣摇摇头:“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那老人,那就不会再改变,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好。”蕲春王神色平静极了。简直就如无波古井一般:“你原路回去吧,林清长会带你离开的。” 他痴痴地瞧着画中人,眼神里头,有种蓉绣看不透的情绪。 这人还真是奇怪,蓉绣沉吟片刻,她可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了。 匆匆离开了暗室,又走过了甬道,不多时。蓉绣就看到了林清长,她便跟在林清长身后,离开了这个修罗窟。 “蓉绣娘子,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林清长将蓉绣带出水牢后,停住了脚步,竟然拿出了一张五十辆的银票:“这是我们几个兄弟的心意,阿武死了之后,我们就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这些钱是给桐伯的,只怕他不肯收,你平时便给桐伯加些餐饭吧。” “这……自然可以。”蓉绣噗嗤一笑:“不过你们也可以常来看看桐伯嘛,他一定很想你们。” “我们……”林清长摇摇头:“有时候见面,反倒是容易想起伤心事来。” 他直接转头离开了。瞧着黑洞洞的水牢,蓉绣满怀心事,但现在,也只能回家了,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姑娘请稍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蓉绣本已经走到了护城河的浮桥上,她只好回头。只见一个年轻后生笑道:“您可是蓉绣娘子么?” “是……你怎得认识我?”蓉绣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我们见过么?” “蓉绣娘子,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之前您在我们铺子中典当过玉佩的。”那后生笑道:“您这么快就忘了?” 能够记住自己到现在,这人还真是厉害。蓉绣只好点点头道:“确实是我,不知您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就是瞧见你,想来打个招呼。”这后生的眼睛,在蓉绣的手指上一溜,便赶紧转开了:“好了,我得走了。” 他匆匆就往城里去了,还真是莫名其妙。蓉绣也不多管了,她可得早点回去,从蕲城到镇上,要走好长一段官道,要是天晚了。那可就不太平了。 越是这么想,蓉绣瞧着山路,便生出了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这条山路,好像有点太长了,长得她怎么走,都走不完的感觉。 原来蓉绣的心思沉,岔路走错了,这条路乃是往更远的庄子走得,等蓉绣回过神来,她骤然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脚下所走的,根本不是什么官道,已经成了一条岔路。 这个方向,仿佛是往南疆人的寨子走得,蓉绣一下子便停住脚步,南疆人凶悍的名声,她可是不止听过一次,而且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忌讳。她赶紧转头,却听到几声悦耳的鸟鸣,蓉绣不由得听入迷了,可是这鸟鸣声竟然一声急促过一声。 这有点不对劲,蓉绣又听得嗖嗖几声,却见几个玄色劲装汉子,从林子中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人?”其中一人道。“不知道,难道是过路人?还是奸细?” 那几人又用南疆话说了几遍,蓉绣只能隐约听得几个字。 却见一个飞镖投掷了过来,蓉绣赶紧转头一躲,堪堪避过,可是那飞镖却不是朝自己来得。只听噗嗤一声,蓉绣回过头去,竟然是一只斑斓的山鸡,直接被飞镖给扎死了。 “太好了。寨子里的人有东西吃了!”这几人竟然不再管蓉绣,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山鸡上。 既然这几人没有再阻拦自己,蓉绣也不多做停留,转头就要走。可她突然发现,周围的山层层叠叠,早就不知道官道在何处了,这里又有许多岔路,说不准走错了,就误入哪个寨子之中。 “你怎么还不走。”一个汉子冷喝一声:莫非真是奸细?”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蓉绣赶紧摇手:“我本是要去青石镇的,可是刚才走了一会儿神,现如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了,你们知道么?” 那几人又说了一通南疆话,才定神在蓉绣身上,为首大汉道:“既然你不认得路了,那就和我们一起回寨子吧。” 蓉绣自然是忘不了这些人刚才对自己的敌意,现在却又是这种态度,未免有些奇怪,但蓉绣瞧四周天色已经晚了。贸然离开,只怕又生出别的变故来,索性点头道:“那我跟着你们回去也就是了。” 这几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当真是一桩比一桩离奇,她都已经转不过弯儿来了。 这些人的步速快的很,蓉绣好容易才跟上,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儿。又上山,又下坡,终于,在一条狭长的山谷之中,她看到了建在林子中的寨子。只有零星几个屋子。 待走到寨子前,蓉绣这才意识到,这几个劲装汉子,已经是村中为数不多几个男子了,村里剩下的,全是些老弱妇孺,个顶个儿的身体弱。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用憎恨厌恶的目光看着蓉绣,似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为首的男子冲着众人说了几句话,大家方才消停了。 各自离去了,只剩下蓉绣一个人,那些劲装汉子们已经去处理山鸡了,蓉绣只好在寨子口坐着,一脸茫然,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正暗自想着,却见刚才为首的汉子走了过来:“你跟我来吧。” 蓉绣也不犹豫,直接跟了上去,不多时,来到一扇门前。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寨子困局 “这是我家,今晚你就在这儿休息,明早我带你出去,但我有个要求。”那劲装汉子终于说到了他真正的目的:“你也看到了,寨子里这种情况,再这么下去,大家早晚过不下去。” 确实,寨子中的人,个个儿都是面黄肌瘦,像是很多天都没有吃过饭一般,再瞧瞧他们对山鸡兴奋成那样子,蓉绣心中多多少少也有数了:“你们这发生什么了?” “我们连续三年旱涝。田里颗粒无收,再加上,村子里很多青壮年都跟着一帮人出去了,我们就更是没有劳力了。村里一百多口人,除了我们几个,全是老人和孩子,还有几个女子,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汉子推开门,门框上的灰尘落了下来。 蓉绣跨入门中:“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们只想让你给我们运送食材。”汉子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蓉绣沉吟片刻:“这倒没有什么难处。但你们自己去采买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找我?” 汉子眉头一皱显然蓉绣所言,正是他的痛处:“好吧,那我就说实话了……我们寨子一直被人监视着,你本不可能闯入这里头来得。但那些人竟然没有阻拦你,这说明你的身份不一般。” “有人监视?”蓉绣完全怔住了,她来的路上,可是一个蕲城卫都没有看到,更没有人来拦自己,但又瞧着这汉子认真的模样,她心中也不由得不信。 “总之,你能答应我么?”那汉子有些急切地握着蓉绣的手:“我们没有什么钱,但是这山里全是药材,我们可以用药材换!” “我听说,南疆人会制作一种叫做上仙膏的驱虫药,你们为何不做这个?”蓉绣奇道:“这东西不连蕲春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哼,那些东西里头加了毒草,我们可不做那个。”汉子一脸不屑:“总之,你答不答应我们?” 他态度瞬间便有几分不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蓉绣也只好点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汉子横了一眼:“我们寨子没什么可以吃的,你今晚就饿着吧。” “不是还有只山鸡……”蓉绣还未说完,门就啪得一下被关上了。 看来那人并没有邀请自己吃鸡的打算。蓉绣只好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爬到了床上。 与其说是饿,倒不如说是累,她受了这么多折磨,又走了不少山路,几乎是一沾枕头,就已经沉入了梦乡之中。 再也没有别的事能够打扰到她了,这是个十分酣甜的梦,她竟然看到了苏成奚,神采飞扬,运筹帷幄的模样,让她不由得顺着梦追了过去。 然而等她回过神来方意识到。梦就是梦,就算再如何看,那也只是个幻梦罢了。 随着肚子里咕噜一声,蓉绣醒了过来,刺眼的阳光照进窗户中,竟然已经天亮了,她饿得头晕眼花,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更加饿了,桌上却放了一碗白水,里头泡了几片叶子,蓉绣无奈苦笑。这时候有几片叶子嚼着也是好的,她赶紧吃了几片,才推门出去。 只见村里的人看她的时候,都充满了敌意,蓉绣倒也不急,她慢慢地往前走着,不多时,便看到那几个汉子又穿上了劲装。 为首的汉子一看蓉绣便道:“好了。我们将你送出去。” 他们背上了简单的柴刀和木弓,一起往外头走去。可还未等走几步,便见一个苍老的妇人从村里冲了出来,大喊大叫,看那模样,紧张得都快哭了。“良绢!良绢!” 人群中有个汉子一下子反应过来,就往村子中冲去。“这是怎么了?” 蓉绣一脸茫然。“良绢怕是要生了!” 为首的汉子此刻也顾不上蓉绣了,一群人赶紧冲回了村子里。 蓉绣跟了上去,却见一个破破烂烂的房间之中,有个妇人凄厉地喊着,看得出来,她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可是孩子还未出来。“这可怎么办?双花婶子去世之后,村里就没有接生婆了,良绢啊,我的良绢啊!” 一旁的婆婆哭得伤心欲绝。 “让我看看!”蓉绣好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你们都出去。剩两个人帮我端热水,拿毛巾,再将你们村中的药材拿过来我瞧瞧!” 这床上女子的情况,要比之前的翠花好多了。但村中没有粮食吃,她没有力气罢了。 几个汉子将药材架子抬了过来,放到了房间中,热水也端了进来,蓉绣直接取了山参,塞到了女子的口中。 蓉绣将手探入被子之中,给女子加了一把力,很快,女子痛呼一声,便听到婴儿啼哭之声,一时间,所有人都围在了门口。 众人都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蓉绣,蓉绣曼声道:“昨晚的鸡肉还有汤么?一会儿等她醒了,你们给她喂上。你们谁把我送回去,我今日采买一些食材过来,你们这样可不成。” 有不少人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大家都省出口粮来,给村里的孩子吃,这些情况,蓉绣也都了然于心了。 很快,便是昨晚的汉子站了出来:“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便一起出了村,那汉子有几分不自在,但他目露感激之色:“多谢你,要不是你。良绢只怕是不行了。” “你们村子变成这样,为什么不迁出来?” 蓉绣转眸瞧着那汉子。汉子冷笑道:“就算我们想迁出去,你以为那些人会同意么?他们生怕我们闹出什么乱子来,何况外头时局又不好。” 树叶沙沙作响,蓉绣眼皮一跳,她每每眼皮跳的时候,就没有好事发生。 却听一声破空之音,并非发生在此处,而是发生在另一旁,只见密林之中穿过几个人影,又听到甲胄交叠之声,还有几个人的惨叫声。 汉子忙拉着蓉绣躲到了石头后头,他咽了咽口水,显然,这汉子也有几分害怕,他毕竟没有真正见过杀人是何等场景,反倒是蓉绣平静了许多,按住了他的手。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封锁 “别动,只怕是两伙人打起来了。”蓉绣瞧着林子之中的影子,很快,喊杀声就停了下来,又见数个人影离开了此处。 蓉绣从石头后头站了起来,她匆匆来到了林子中,那汉子纵然心有余悸,还是跟了上来,可他一看这些人,登时就扑了上去:“阿朗,阿青!” 可是地上已经横尸一片,这些人早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是你们寨子的人?”蓉绣昨夜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些人。 那汉子已经泪流满面:“这些人……都是我们寨子里出去的。” 原来这些人也是跟着秦虎他们揭竿而起的。蓉绣看着这些人身上的绳结,秦虎如今给他的部下,皆名为结绳军,以身上绳结的多少判断地位。这几人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却不想在此处遭遇横祸。 “我看他们在逃到此处之前,已经受了重伤。”蓉绣扯开一人的衣襟,只见那人的胸口上,有一大片淤青,上头还有很多疮疤烙印。 “这怎么回事?”汉子止住了哭声,他虽然凶悍,但心中其实没有任何主意。更是对外头的情势没有半分预料。 “你看这里。”蓉绣伸出手,拨开地上尸体的裤子,只见那上头竟有镣铐的痕迹。 “我知道了,他们是从牢中逃出来的,本想逃回寨子,可是没来得及……”蓉绣眉头轻蹙在一起:“糟糕!你现在马上回寨子,带领大家离开这儿,一时一刻都不要多磨蹭,这些人只怕会延祸到你们这里。” “这不可能!”那汉子冷喝一声:“你就沿着这条山路走吧,我们不会离开这儿的!” 此处人多数都是安土重迁,因此都不想离开此处,蓉绣明白这件事,可她也不能强行说服了。何况她心里也着急,想赶紧回去报个平安。 “希望你能听我的话。”蓉绣叹了一声,便离开了。 她顺着道路,总算是走到了青石镇附近,却见青石镇上,已经有重兵把守了,来往的人也越发少了,没想到只是一两日的功夫,情势竟然已经为难到了这等地步。 蓉绣缓步走到了镇口,那蕲城卫一下子拦住了她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镇上酒馆的掌柜,前几日因为蕲城卫被杀之事……被带到了城中。”蓉绣垂眸低头,一副娇俏小娘子的模样。一看就十分温软,并不似奸细,那几人盘问了几句,也就将蓉绣放了进来。 街上少有行人,蓉绣回到了酒馆之中,却见桐伯正坐镇中央,而云珮却擦着眼泪。 原来是镇上的几个地痞,竟围到了酒馆周围,嘴上不干不净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蓉绣一下子站在了酒馆前。 “蓉绣姐,你终于回来了。”云珮哭哭啼啼的:“他们这些人来闹了好几日了,我和桐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你们不过是镇上最游手好闲的几个人,我们做得却是正经生意。你们何故来沾染!”蓉绣眉锋一横:“看来要到耆老里正那里分说了!” “哟,蓉绣小娘子,你有本事找耆老里正,怎么不好好打听打听,他们两位去哪里了?”这几个地痞脸上笑嘻嘻得,半点正形都没有。 “这样吧,蓉绣小娘子,只要你肯和我们回去玩几天,我们就这么算了。” 那为首的地痞蓉绣认得,叫陈骰子,仿佛是在镇上开赌坊的,只不过他这个赌坊。乃是地下的,里头常有些不干不净的勾当,并不是蓉绣能够想象得出来的。 桐伯狠狠一拄拐杖:“你们这些人好生无赖,现在外头打得这么厉害,你们要是有本事,就应该出去,好好和那些打一场,在这儿闹算什么本事。” 他气得浑身颤抖。看那模样,已经是气急了。蓉绣忙进屋倒了一杯茶,递到了桐伯手中:“桐伯,您先消消气,云珮,直接把门关上吧,这些无耻之徒的脸孔,简直令人作呕。” 这几日生意本就不好,如今镇口已经封锁了起来,开门也不会有什么人进来,蓉绣见云珮关好了门,这才放下心来。 这几个地痞闹事。也不知是何人指使的,蓉绣轻叹了一声:“云珮,你清点下,我们还剩多少担粮食。” 她想起了那南疆人的寨子。虽以她的见识,若是那寨子中的人不逃,只怕被蕲城卫全数抓住,但答应下来的事情。蓉绣不会反悔。 “蓉绣姐,我已经清点过了,还剩三担,如今官道已经封锁住了,这些日子食材都运送不过来,我们也是勉强维持。”云珮今日受了委屈,眼眶还是红彤彤的。 桐伯又重重咳嗽了几声:“若真是打起来了,我们也要多收点粮食,到时候日子可过得没这么容易了。” 这也是蓉绣所担心的,她从柜台之中拿出了几锭银子:“待明日,我就去镇上各家收点粮食回来,这些应该也够了。” 她手上少说也有三四十两,自然是够了,只不过这其中,还包含了要送到寨子之中的粮食。 “蓉绣儿,你这手上是怎么回事?”桐伯虽然老了。眼睛倒是很锐利:“莫不是那些人对你动刑了?” “桐伯,已经不疼了。”蓉绣拿出小瓷罐:“涂了这个已经好多了。” 这两三日发生了太多事,一时间哪能说清楚呢,她摇头苦笑:“云珮,你去熬点粥,我们今日随便吃点吧。” 她心里埋了太多事,一时间便有些愣神。桐伯也算是看出来了:“蓉绣儿,你到后头休息一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 “哎呀,我是来找我儿媳妇的啊!” 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王婆子,蓉绣顿住了脚步,从窗口望了出去,只见王婆子在外头插着腰,翻着白眼儿:“哼,我那大儿子一向不孝顺,我那儿媳更是凶狠,要不是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也不想过来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还没有散去,此刻更是凑了过来。 蓉绣也不迟疑了,直接将门推开,她站了出来,瞧着王婆子的样子,扬声道:“云珮,帮我将帐薄拿过来。”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借 云珮便将藏在柜子下头的账簿拿了过来,这一本上头记着的,都是过了蓉绣之手的银两。 账簿拿到手里,蓉绣便拈起一页,冲着看热闹的众人朗声道:“正月廿六,为婆婆买玉手镯一对,婆婆,你现在手上带的这个,便是我当时买的吧?” 王婆子赶紧将手抽回了身后,她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其实,她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只是抹不开面子,所以才想了这种手段,没想到蓉绣全然不吃这一套。 王婆子刚想开口,蓉绣又道:“自分家以来。我处处忍让婆婆,一个月的月银也没少拿,如今婆婆这么说,岂不是寒心?” 围观之人瞧蓉绣生得美,说话又条理清晰,多数都站在了蓉绣这边。“这……这……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王婆子捏紧了手掌:“我能进去说话吗?”她怎么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开口求蓉绣呢。 见她那副局促的模样,蓉绣往旁边一让。将王婆子让进门来:“婆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王婆子刚一进门,便嚎啕大哭起来,蓉绣也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是那元宝,正当适龄,如今外头纷乱,蕲春王便下令征召青壮年男子,而元宝就在此列之中。 王婆子哪里舍得自己的小儿子到战场上,便想方设法,想捐点粮草,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整个家里,都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王婆子便打起了蓉绣的主意,可她行事实在太过愚蠢,本想着先挫挫蓉绣的锐气,可没想到,锐气没挫成,反倒是被蓉绣将了一军。 听着王婆子将前因后果结结巴巴说出来,蓉绣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方道:“婆婆,这需要多少银子?” “也不多,只要有二十两,那也是尽够了的。”蓉绣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婆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家中原先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何况我还月月都交月银,您难道半分都没有攒下来?” “这……这不是我不想攒……”王婆子过去那厚脸皮的本事,在蓉绣这里,竟然一点都不好用了,蓉绣只不过是四两拨千斤随口一说,她就觉得难以应付。 说起来,自从苏成奚回来了,王婆子就觉得自己的儿媳妇,当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她不过是随意说几句话,就能让王婆子感觉到十分为难,甚至还有几分无地自容的意味。 蓉绣从柜台后头。拿出了二十两银子,放到了桌上。王婆子见状一喜,伸手就要拿,却被蓉绣轻巧地挡开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婆子涨红了脸。 “也没有别的意思,这些钱,就当是从今年的月银里头支取的,我给婆婆写个字据。”蓉绣拿起笔写了几行字,她现在已经差不多学会了繁体,这些事自然不在话下。 王婆子微微张着嘴巴,她本以为,这笔钱蓉绣最多也就是半推半就地给她了,以后也不会要回去。 可现在这么一听。她也明白了蓉绣的意思,这笔钱,她就算今日不付出代价,以后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到此处,王婆子真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了,但是该要还是得要,她将那二十两揣在怀里,怏怏地离开了苏记酒家。 蓉绣瞧着那背影。方才松了一口气,她自己的气性,其实没这么大,之所以这么做,全是想为原主讨个公道罢了。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青石镇日日戒严,别说是粮食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蓉绣一想到自己答应旁人的事,便日日忧心。 这日傍晚,却听得外头少有的热闹起来,只见两辆大囚车从镇上过去。 车中之人,蓉绣一下子便认出来了。那都是寨子里的人,甚至还包括那日送自己离开的大汉,他们身上全是血污,显然不久之前。才有过大战。 但这些人无一例外,脸上都是枯槁之色,仿佛人生中很重要的东西,被人剥夺了一般。 蓉绣只好将自己藏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却听到囚车中,还有人不断地叫骂着,用的都是南疆人的语言,突然,他昂起头颅,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轰得一下,那人竟生生撞死在囚车的笼子里。 一时间,血点子飞溅出来,周围的人半个字也不敢说了,唯有蓉绣感觉得到,此人当真是真好汉,宁可枝头抱香死,不肯吹落北风中,他宁愿舍弃生命,也不愿意听从这些蕲城卫的话。 “散了散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人人互相推着彼此,离开了长街。果然如自己所想么……蓉绣叹息了一声,她缓缓地回到了酒馆之中。 这些日子以来,光是为了能在这种情势下活下去,她就已经想了很多办法,此刻,看到这些可怜人,她心中便更加觉得悲凉。 “蓉绣姐。喝茶吧。”云珮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自然无法感同身受,至于桐伯,年事已高,想让他明白蓉绣的心情,好像也有点困难。 蓉绣呷了一扣茶水:“我瞧旁边的铺子,怎么关门了?” “他们早几日就离开了,去了蕲城之中,说是好歹有人保护,不用在这儿担惊受怕。”云珮轻声道:“其实也不止他们,镇上但凡是有点余钱的人家,都离开了,现在青石镇上,连原先一半的人都没有了,大家都说,留在镇上那就等同于死。” “我想回家看看。”蓉绣的十指,狠狠地压在了一起,家中还有很多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做出了决定,蓉绣叮嘱了云珮几句,便离开了酒家,她匆匆赶往镇口,只见蕲城卫们正在拦住过往行人,一个个地搜身。 蓉绣想了想,便走了过去。 为首的蕲城卫冷冷地盯着蓉绣:“现在的青石镇,不能从这个出口出去!” 蓉绣便从篮子中摸了二两银子出来,过去,只要有银子,那便无往而不利。 可是这回,蓉绣打错了算盘,那蕲城卫眉头一横:“我看你恐怕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这女子拿下!”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感激 “怎么回事!”林清长冷喝了一声,好巧不巧,今日正是他看管整个青石镇的守卫,一见蓉绣,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蓉绣娘子,你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是回家一趟罢了,我家中还有些东西。”蓉绣便将自己村中的路指了出来,这才被放行,官道上寂静得令人害怕,过去繁盛的景象,如今一点儿也瞧不见了。 蓉绣沿着山路,慢慢走了下去。只见几点零星炊烟。提醒着蓉绣,她已经回家了。 待走近了还能听到懵懂孩童笑闹的声音,看来十分宁静祥和,如今已经三月末了。尚有不少人在田间地头劳作着,蓉绣瞧着他们,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蓉绣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个汉子围了过来。 “你们这是……”蓉绣不由得有几分惊骇,她往后退了一步。 却不想这些汉子们哈哈大笑道:“蓉绣娘子,我们是来感谢你的。” 为首的庄成瞧蓉绣茫然无知的模样,奇道:“嫂子,难道不是你让蕲城卫别来抓我们的么?” “什么?”蓉绣越听越糊涂了。她刚才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村中剩下的男丁,似乎半个也没少,听了庄成的话,她才觉得这里头恐怕是有问题得。 “就在昨日,我们才被蕲城卫放了回来,那些人还说,要感谢就感谢你……”庄成挠了挠脑袋:“嫂子,难道不是你说的么?” 蓉绣缓缓摇了摇头:“我也只是个村妇,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便更加茫然了。 “别管是谁帮了我们,总之我们现在不用被抓去打仗了,小命也保住了,这就是最好的,大伙说是不是?”众人笑着也就散了。 蓉绣回到家中,她将已经炮制好了的药材,一一收拢好,又将鸡笼中所有的鸡都拿了出来,分给了村里其他人。 她只盼着这个小小的村落,不要发生什么战争,让大家都能够好好的生存下去,但蓉绣心中很清楚,这不过是她小小的,微薄的愿望罢了。 “蓉绣娘子。这是我娘新作的糕点。”竟有不少人来给蓉绣送东西,他们满心感激,就盼着蓉绣能够多吃一点他们做出来的吃食。 蓉绣便一一谢过众人,到了晚上,蓉绣躺在自家的竹床上,心里不知有多满足,外头的天上,挂着一轮月亮,洒下清辉,可不知怎么了,月中的影子,竟有点像是苏成奚。 能从月亮之中看到的人。那大概都是想念至极的人吧。 蓉绣双手合在一起,对着月亮心中暗暗道:“月亮,若是你真的能够听到人心中的话,便求你好好保护苏成奚,让他平安归来吧。” “呵。”一声轻笑,将蓉绣一下子拉了会来,她看到,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竟然站了一个黑衣男子。 “你……你是那晚……”蓉绣咬住下唇,她一想到这个男人的残忍手段,心中就不免一寒。 “没想到,你的家竟然在这里。”黑衣男子缓缓揭下了面上的黑巾。可是他那张脸,就像是贴了一张人皮面具一般,皱皱巴巴,还有几分僵硬。 “你前几日,宁可手上受伤,也没有泄露我的行踪,我今日,便是来道谢的。” “你……你不用。”蓉绣避开他的脸:“你只要别再来打扰我就成了。” 可没想到。那男子竟然走进一步:“既然你从牢中出来了,那自然,你也见到了毒医元承了吧?” 毒医元承?蓉绣瞬间就想到了将羊皮卷交给自己的老人,难道他也是为了这羊皮卷来得…… 蓉绣头皮一麻,此人却已经坐到了正堂的桌子旁:“你这里倒是不错,布设清雅,看起来像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他那副评头论足的模样,显然很不招蓉绣待见。 “你到底要做什么,还请直说,不要拐弯抹角。”蓉绣冷声道。 男子打开桌上的茶杯:“我摸着夜色找到你,多多少少也有点累,不如你帮我沏一杯茶。我们慢慢说?” 这人好生无赖,可偏偏他在武力方面,确实胜过蓉绣百倍千倍,蓉绣叹了一口气。只好为这人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桌上:“你现在肯说了吧?” 等她回头的时候,那人竟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一个杀手。必然要时刻保持高度的警觉,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合理,蓉绣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你……”她话音未落,那男子的身体便微微一歪,直接跌倒在地上。 这么一跌,男子倒是清醒了,他突然拔出了匕首:“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你。” 直到此刻,蓉绣才嗅到,他身上有股血腥味儿,只是刚才一直被他掩饰在黑衣之中,蓉绣才没有发觉。 此刻闻到了血腥味儿,蓉绣忙走进一步:“你别闹了,你再闹会死的,你知道么!” 那人粗喘了几口气:“呵呵。我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是死,那也在情理之中,这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你在水牢之中究竟看到了什么,还不赶紧说出来,尽数告诉我!” 他毫不客气地命令着。蓉绣紧皱眉头:“我不会说的,你别做梦了。” 那人竟然就这么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他一步步靠近蓉绣,脸色却越发难看:“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那就是我审问的人不说实话!” 匕首的寒光映在蓉绣的面容上,仿佛只要一击,蓉绣便会就此殒命。 “如果你杀了我,那秘密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我不怕死,你用这个来威胁我,是没用的。”蓉绣淡然道:“如果我是你,那就好好说话,说不准还能留下自己的性命。” 她竟然直接站到了这男子面前:“心口在这个地方。”“ 呵呵呵呵,果然厉害。”那人苦笑一声,好容易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我没看错你……”他望着蓉绣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一般,可是终究无迹可寻,蓉绣也不由得愣住了。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人交战 “毒医元承,是我们的人。”男子缓声道:“只不过十数年前,他就杳无音讯了,我也是经过多放查探,才知道他现在就藏匿在蕲城水牢之中。” 蓉绣十分敏锐地意识到了藏匿这个字眼:“既然是你们的人,那他又何必躲着你们,不应该是想找到你们么?” “他拿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若是没有那样东西,我们多年的心血,便会付之一炬。” “那为何毒医元承要离开你们,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蓉绣却蓦然窥见那男子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她骤然惊觉,自己被这男子骗了,显然,如果她从未见到过元承。那绝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男子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已经发觉了。”从刚才开始,这男子就在用言语驱使着蓉绣,讲他想知道的信息,尽数说出来,好高明的手段,蓉绣当即沉默不语。 “看来那东西在你手上,我就知道,凭你这张脸。绝对可以……”他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从刚才开始,他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勉强撑到了这个时候再晕,已经很不容易了。 蓉绣想了想,还是将这人的黑衣解开,只见他胸口上的伤口,森然见骨,当真是可怕得很。 这些人难道都是不要命的么?蓉绣不由得暗暗疑心起来,能够勉强自己到这等地步,已经是她从未料想过的了。 见死不救不是蓉绣的风格,她在这人的伤口上,用了之前那老者给自己的伤药,鲜血立止,蓉绣又从杂物之中找到了一根麻绳,直接将那男子绑住,免得他醒过来之后,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手不小心一蹭,那男子脸上皱皱巴巴的东西,竟然蹭掉了,原来这竟然是用纸做成的面具,男子刚才身受重伤,一直在出汗,这些纸便被浸透了。 蓉绣伸手在男子的脸上摆弄了两下。很快,他的脸便展露了出来。 他的脸棱角分明,算不上是英俊,可是却有种奇异的能够让人信任的魅力。 蓉绣此刻倒很想知道,这男子见自己知道了他的真容,会有何反应。 可谁知,这男子一睡就是两天,蓉绣只好给他喂粥,来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 见这人还未有苏醒的样子,蓉绣却有着为难了,她手头的药材,恐怕是撑不了那么久了。 她正想着。却听到那男子低低的一声低吟,她一下子惊醒了,却见那男子已经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趣地瞧着蓉绣:“你倒是厉害,竟然能想到将我绑缚起来,不错。” 他丝毫没有生气,仿佛那绳索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蓉绣冷声道:“绑着绳子,你才能好好说话,不必动刀动枪的” “呵。”那男子的身体一震,麻绳竟生生被震断了,可是他胸前的伤口,也因为这一下。又开始流血,他就像没看到似的:“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毒医元承究竟说了些什么了吧?” “你……”蓉绣往后退了一步,拿起了一旁的烛台:“你别过来,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算是拼死,那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兴许是她这副样子,确实充满了决绝。男子沉吟片刻,坐了下来:“好吧,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蓉绣一直将烛台拿在手中:“之前你有意在我眼皮子底下,将那几个蕲城卫杀死,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进入水牢之中?” “不错。”男子的手轻轻摩挲着茶杯:“我还有意留了个人证,虽然中间生了一些波折,但最终还是按照我的构想发展了。” 蓉绣打量着这张脸,她突然间反应了过来:“那日你就站在看热闹的人当中,一旦有什么出乎你预料的事情发生,你就会去纠正。” “确实,你说得很对。”男子丝毫没有感觉到利用别人的信任,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 “你刚才说。我这张脸他看到了一定会说,是罗国公主的原因么?”蓉绣缓缓将这几个字吐出来。 不出她所料,男子脸上果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难道是毒医元承说得?不可能。他这个人,一向嘴巴很严……难道是……蕲春王?” 他的脸色慢慢地僵硬住了:“蕲春王告诉你的?” “你猜的很对。”蓉绣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在这场谈话之中。她终于占了一点上风。 看起来,男子似乎有千言万语想问,但是为了他自己的主动权,男子迟迟不肯开口。 “我可以告诉你,我既然答应了毒医元承,那就不会告诉任何人。”蓉绣的眸光凝住:“包括你。至于你们是什么人,我也不想知道,你身体已经好了,就快些离开吧。” “那个秘密在你手上,一文不值,可若是在我手上,却攸关天下百姓的性命。”“噗通”一下,这男子竟然给蓉绣跪下了,他眼神中全是认真之色。 蓉绣心头一动,她缓声道:“你当真是为了天下百姓?”确实如这人所说,那秘密在自己手里。一点意义都没有。 可若是放在这男子的手中,那或许能够发挥出更大的力量来,眼下百姓们因为繁重的赋税和徭役,已经透不过气来了,过了今日,还不知有没有明日,难怪秦虎他们要结绳成军。 可是这条路,便是对的么……蓉绣沉默了下去。良久,她艰难开口:“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的想一想,三天后,我会给你答案的。” 她匆匆跑出门,坐在外头的花架前,这是个天人交战的决定,元承如此信任自己,但却也说了,以后或许会让这张地图重见天日。 那男子也说,这地图上牵扯了很多百姓的生死,天下之大,和她渺小如尘埃的一个人,竟从未如此纠结。 不知过了多久,蓉绣回到房间里,却发现那男子随意寻了个角落,竟然已经睡着了。 蓉绣也上了床,她闭上了眼睛,嘴角是一丝苦笑,到底是成全自己,还是成全别人呢?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半偷鸡 这几日起风了,蓉绣被风声惊醒,便只好秉烛出了卧房,却见那男子盘坐在墙边,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可没想到,蓉绣的脚步声一牵动,那男子瞬间睁开了眼睛,眸中寒芒顿现。蓉绣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我只是出来关窗户,不是有意吵你的。” 那男子的狰狞这才缓缓消失了,他缓声道:“我也未睡沉。” “你去软榻上睡吧,这么坐着睡觉多难受啊。”蓉绣指了指外间的软榻:“你就放心吧。这里不会有人要杀你的。” 她看得出来,男子如此谨慎,全是出于对性命的考虑,这人已经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稍微有些异变,便会将他惊动。 “我先去关窗。”蓉绣披了一条披风,便转头下了楼梯,只见月光明晃晃地照在中厅上,瞧起来倒是有种极为静谧的美感,还有花影在月中被风吹得乱颤。 她将门上的锁紧了紧,又将窗户放了下来,转过头。却见那男子如魅影一般,站在她的身后。 “吓死我了。”蓉绣差点将自己手中的烛台扔到地上:“我说你这人,走路就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么?” 她深深喘了一口气:“好了,回去睡吧。” 她正待要上楼,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显然这是个不能问的问题。 “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没问吧,我没有什么恶意。”蓉绣赶紧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可以叫我七号。”男子的声音有几分生硬。 “七号?”蓉绣恍然反应过来,像他们这样的杀手,恐怕已经被剥夺了真实的名字,平时就用花名相称,所谓的七号,大概就是来源于此:“我明白了,那我以后就叫你七号了。” “外头有人。”七号却依旧不挪动:“不过脚步浊重,应该不是蕲城卫。” 大半夜的,有谁会来呢……蓉绣迟疑了片刻,招了招手道:“过来,一会儿我把蜡烛熄灭了,这人一定会从窗户这看,到时候你就抓住他。” 七号并未反对,看那样子,似乎是同意了。 蓉绣便有意走到窗户前,将窗子抬了起来。轻轻咳嗽了几声:“哎,关上窗户,似乎有点不通风。” 那声音循着夜色,弥漫出去。蓉绣转过头,缓缓走了两步,才将蜡烛吹熄。 也就是这一瞬间,七号突然起身了,他身形飞纵,竟然只是一瞬间,见他揪住了一个黑影。 “哎哟!你这娼妇!”那黑影叫骂了一声,竟然是王婆子的声音。蓉绣赶紧点亮了蜡烛,只见七号揪住了王婆子的衣领。狠狠地将她惯在了地上:“这是什么人?” “她……是我婆婆。”蓉绣深深感觉这事不好办了,若是七号的身份被王婆子知道了,只怕这人会直接上报官府,到时候,简单事也变得复杂了。 “哼,你这娼妇眼中还有我这婆婆么?我那大儿不过是刚走几日,你就在帐中招徕了这么一个男人,看来是丝毫不把我儿子放在眼里,原先让你当客妻的时候,还道你是什么贞洁烈妇!”王婆子破口大骂。 可寒光一闪,七号的剑已经抵在了王婆子的喉间:“如果你再敢大喊大叫,我就要了你的命!” 王婆子纵然平时张牙舞爪。可当她看到七号眼中森冷的寒意之时,心中立时便露怯了,声音低了不少:“蓉绣……没想到你竟然想要你婆婆的命,你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当真是……” “你别紧张,这附近是河塘,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的。”蓉绣连忙拦住了七号:“而且我婆婆也误会了。” 毕竟是一条性命,若是放任不管。看七号的性格,那定是会让王婆子死在这儿的。剑慢慢收撤了回去,男子冷然瞧着王婆子,只不过是一眼,那王婆子就哆嗦了几下:“你……你……” “婆婆,你先请坐下,此人和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过来探亲的。”蓉绣随意扯了一个理由。 王婆子便在一旁坐下,不住地审视着七号:“你是不是当我傻,除了你那水性杨花的舅母,你家中哪里还有旁人。只怕你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才随意扯了一个人出来。” “我看我还是杀了她干净,你放心,我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七号揪住了王婆子的衣领。显然是想趁着夜色将她带出去,一并收拾干净。 “好了,别闹了!”蓉绣拦在前头:“我都说过了,这是我婆婆。” 一时间七号竟犹豫了。他缓缓停手了,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婆婆,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今日出去,敢大肆宣扬,这人行踪无影,定是会要了你的性命,你自己选吧。”蓉绣也已经无奈了. 她突然想到了那阴森可怖的水牢,尽管蕲春王已经放了自己,可若是自己真和杀手有关系,到时候,那水牢只怕还是自己的归宿。 相比之下,杀掉一个有可能吐露秘密的人,那是最简单的一条路。 王婆子就算再不聪明,她现在也看得出来。这男子的身份好像有点特殊,再加上她多年摸爬滚打,似也明白了几分,便缩在一旁,像是个鹌鹑一般:“我……我知道了……” “婆婆,你今晚来这儿,想做什么?”蓉绣扶着王婆子在一旁坐下。 “我本想……本想来抓一只母鸡……” 原来王婆子白日里瞧见蓉绣将家中的鸡和米等物事都收拾了起来,还分了一部分给村里的人。她心里便更加嫉妒,而且蓉绣偏生没有分给她,她心中就更加不平衡了,想要晚上过来,看能不能再赚取点好处. 却不成想,见到了蓉绣房中有两条人影。一见这两条人影,王婆子心里就下了定论,蓉绣定是在外头有人了,她越想,越往龌龊之处想,脑子里满是蓉绣违背妇道的样子,因此想再看个究竟,好明日将蓉绣休弃了,因此才迟迟不走。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收买 “婆婆,我与此人并非是那种关系,我心中只有相公,你莫要误会了。”蓉绣转眸瞧着七号道:“堂兄,你先上去休息吧,你这样子,容易吓到我婆婆。” 七号迟疑片刻,还是缓步上楼了,在他看来,若是他想取王婆子的性命,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因此也不多耽搁了。 “堂兄。你哪门子的堂兄?”王婆子的疑心根本就没有消除,她冷然看着蓉绣,半晌方道:“既然你说这是你的堂兄,可有什么凭据?” “婆婆。你整日闹出这些事端来,有意思么?”蓉绣烧上了茶炉,又汲水倒入壶中,放在炉子上慢慢烧着:“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只盼你能明白一个道理,就算你让我过得不好,元宝家中也并不会有一丝一毫地改善。反倒是会因为你天天作妖,过得越来越难受。” 她这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却不知王婆子能够听进去多少。 这番话一说出来,王婆子竟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明里暗里给蓉绣使了多少绊子,又听说蓉绣前些日子,因为香英,竟不幸丢了孩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婆婆,你就算是喜欢香英,也应该好好想想,那香英为何要日日奉承着您。”蓉绣见王婆子迟疑,她便想趁此机会,直接将那脆弱的关系瓦解掉。 这把火一加上,王婆子果然默不作声,循着蓉绣的话,往深处想去。 “香英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样子,想来婆婆不知道,但是看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远远比不上婆婆吧?”蓉绣所说只不过是事实罢了,她声音又极其温柔。说得也算是入情入理。 “这倒是真的,元宝虽经营得也是小本生意,但那吃穿用度方面还不是可着我?”王婆子心中不由得更加满意了。 蓉绣心中暗笑,但依旧装作站在王婆子这边:“那婆婆就可以好好想想了,那香英为何要日日待在婆婆身旁?她如今寡居,儿子也不幸离世了,婆婆一向是很聪明的,这样的人却也要留在身边么?” 她无一字说香英不好,却引着王婆子的思绪,往更深处去想,不过是几句话,王婆子便也有所察觉了。 “你的意思是。香英在我身边,是别有所图?”王婆子顿时反应过来了:“不能啊,那孩子平时也算是温柔恭谨,对我也不错……可她毕竟是个寡妇,儿子也出事了,难道是刑克身旁的人?” 她素来无知无识,又爱占便宜,崇信些鬼神之说,往深处这么一想,王婆子就更加肯定了香英是个不祥之人。 反倒是蓉绣,自从分家之后,元宝不仅娶了媳妇儿。还有了个大胖儿子,虽说一开始早产了,但是在蓉绣的帮助下,亦是母子平安。 这日子过得倒是越来越好,相较之下,那香英却日日撺掇,闹得翠花不喜,元宝也日日不高兴。 “婆婆。再如何说,香英也只是个外人,你却留她吃住,这其中为何,您想明白了么?”蓉绣循循善诱,因势利导,终于将王婆子的思绪扯了回来。 此刻,王婆子只觉得蓉绣的话越发有道理,当真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难怪她日日奉承我,我还给她买了布匹,如今想来。她竟然是利用我……”王婆子越想越气,将七号的事情已经抛在脑后了,她霍然站起身来:“我明日就将她赶出去!像这样的人,我本不该如此糊涂的!” 说着。王婆子便离开了此处,看她要走,蓉绣又拦住,将一只母鸡塞到了王婆子手中:“婆婆。这些日子可不太平,翠花又需要补身体,这只鸡您就拿回去吧。” 小恩小惠,便可以收买的人,蓉绣自然是要用最容易的手段了。 王婆子一见母鸡,就更加高兴了,拽住了鸡脚,欢天喜地的去了。 “我倒不知你如此会体悟人心。”七号立在竹梯口,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也不知是正面说,还是反面说。 蓉绣掩口一笑:“我这婆婆,平素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是不用这种手段,晓以利害,她恐怕是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 她走上楼梯,伸了个懒腰:“好了。我要睡觉了,得想想自己的事了。” 她又岂会不明白,地图的事一日不给七号,那七号就不会离开。想到此处,蓉绣的心情又变差了不少,这个决定,当真是难做啊。 躺在床上,蓉绣望着上头的罗帐。沉沉地陷入睡梦之中,可早晨天一亮,蓉绣就已经醒了过来,她静默地瞧着天色,好容易起身了。 走出卧房,只见七号果然躺在软榻上睡了,只是他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看那模样,当真是有几分憔悴,就连蓉绣都不由得轻叹一声,像是他这般的人,大概是流离的日子过多了,因此毫无安全感,才会有这样的睡姿。 想到这儿,蓉绣便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她熬了些粥,便出了门,采了些许桃花,打算中午做点桃花糕吃。 花移影动,蓉绣将花蕊小心翼翼地放入篮子之中,却见村中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这热闹总是要看得,蓉绣十分好奇地上了土坡,那似乎是元宝家中的方向,还未走进,便听到王婆子的叫骂声:“哼,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天天赖在我们家里蹭吃蹭喝,还挑拨我和我儿媳妇的关系,这样的女人,幸好当日你贪慕虚荣,成奚未曾娶你!” 听得这声音,蓉绣也大概明白了,这是王婆子在闹呢。 再走进些,便能够听到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香英,她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袱,脸上哭得梨花带雨,可是王婆子所说的,她又半个字都反驳不得。 “这不是蓉绣么……”一旁爱看热闹的好事之徒,给蓉绣让出一条路来。 “呵呵,听说前些日子,蓉绣掉了孩子,就和香英脱不了干系。” “可不是么?日日缠着苏成奚,真是造孽啊!”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还施彼身 见到蓉绣的这一刻,香英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眼神中竟然充满了恨意,显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恨蓉绣呢。 “香英姐,我婆婆话糙理不糙,你从去年回来,便一直住在元宝家中,就算是元宝娶妻生子了,你也迟迟不肯离开,这是什么道理?” 蓉绣说得十分有理,周围的人自然连连点头。 “那是因为王婶子留我住下的……”香英登时便觉得自己不容易辩解。索性将王婆子搬了出来。 这么一说,却正中蓉绣下怀,蓉绣站在众人中间:“据我所知,香英姐。你当时攀附高枝,早已经将家中的祖产变卖了,如今剩下来的,只是几亩地吧,也因为你耽于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地都已经荒废了,就像是这种情况,香英姐你怎么敢说是我婆婆留你住下来得。难道不是我婆婆心善,这才收留你的么?” 一顶高帽子给王婆子戴上,那王婆子不由得喜孜孜得,她可从不知蓉绣这么会说话,心里简直是满意极了,这么一比较下来,香英就更加无知粗陋。 蓉绣一把抓住了香英的手:“香英姐,我知道,你一向是喜欢哭哭啼啼,惹人怜惜,既然如此,那我也就说说当日姐姐你那可怜儿子的事吧。” 这事儿其实村里的人多数都知道了,只不过他们都认为是蓉绣忌惮香英,所以有意害死了香英的孩子,听得此话,每个人都抻长了脖子,想听蓉绣这边分说分说。 “当日小宝得了痘疮,这本就是要命的病症,我当时一发现,便留小宝住下,也不顾自己的安危,日日照料,反倒是这日日将温柔可人挂在嘴边上的香英姐,当时就想撇清自己和孩子的关系。若不是我心想小宝不能没有娘亲,强留下她,她怕是早就回到村中了。” 蓉绣的言语,实在是太能够招惹起做娘的心情,一时间,所有人都对着香英指指戳戳。 过去不肯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大家对香英的印象,自然是大打折扣。 香英一向是在村民之中如鱼得水八面玲珑惯了,可以说,自她回来,简直没有人不喜欢她,她便借此机会。说了蓉绣多少闲话,如今一桩一桩全摆到台面上来,她也感觉得到,不少人露出了鄙夷之色。 “若是此事就这么完了,那倒也罢了,我用一种青卤治好了小宝的病症,她抱着小宝离开之时,小宝已经好了,可待她再回来,小宝却已经没有了气息。” 蓉绣朗声道:“她以为自己偷偷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可我却很清楚,小宝的脸上隐隐有淤青。这说明,小宝乃是被人活生生捂死的,她就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留在我家相公身旁,竟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香英身上。 “没想到香英心肠如此之毒……” “小时候的事你忘了?香英就为了和我抢红头绳,当时把我的手都给掐破了,这样的人,能干出这样的事来。那不是正常么?她就是个毒妇!” 现在,也该让香英尝尝被人在背后指戳的滋味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剑一般,可偏偏这些刀剑,过去是听香英的,只是如今才听蓉绣的。 香英瞧着蓉绣,她浑身都在颤抖,可就是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她心中很清楚,蓉绣所说的。那都是真的,半个字都没有冤枉她。 “我虽然恋慕成奚,但……我没有做这种事。”那声音低沉极了,淹没在众人的谴责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香英竟嚎啕大哭起来,她自以为,凭借着哭,旁人能够原谅她几分。然而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众人一瞧见她这副模样,顿时生了厌烦之情。 “这人就是自作自受,咱们还是别在这儿了,地里多少活儿呢。”众人渐渐散去,只留下王婆子插着腰,站在那儿,朝地上啐了一口:“没想到你竟是个蛇蝎毒妇,真是倒人胃口。” 她翻了翻三白眼,就直接回家了。蓉绣瞧见如此一幕,不由得露出笑意:“香英姐,这般被人口诛笔伐的滋味,你感觉到了么?” 说是不恨,那怎么可能呢,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曾经给蓉绣过温热。尽管那温热之中,含着血腥的底色,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岂能容香英胡搅蛮缠呢? “你……你……”香英往后缩了缩:“你竟然如此害我,你好狠毒的心肠!” “香英姐,你要记住,这不过是你之前做的事情,一一报还回来罢了。”蓉绣摇头叹息一声:“自然像你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自认是自己的问题了。” “若是没有你!成奚早就和我在一起了!”香英形似疯妇一般,恶狠狠地冲了上来,想和蓉绣扭打在一起。 却不想蓉绣往旁边一侧,淡然道:“你这话说得不对,自你嫁给旁人那时起,我家相公对你,就半点感情都没有了,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她缓缓往河塘那头走去,蓉绣自认自己没有做过半分对不住香英的事,却因为香英的恶意操纵,让她心神激荡,失去了孩子。 这之中的滋味,除了每每午夜梦回之时自己吞咽下去,断无一个人能够帮助她消化,让她原谅香英,那是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心底之中,又剩下了苏成奚的影子,若能给她一日,只给她一日,让她和苏成奚道别,让她能够送苏成奚离开那该多好。 可惜,这样的机会,已经没有了。蓉绣抹了抹眼角的热泪,她回到了家中,却见七号已经坐在中堂。 “你醒了?我熬了粥,我们一起吃点吧。”蓉绣赶紧回头去厨房。 “我已经盛出来了。”七号冷声道:“如果不是看到了锅,我还以为你偷偷逃了。” 那声音之中,竟有几分莫可名状的情绪,蓉绣却不由得掩口一笑:“噗,你以为我会当逃兵?才不会呢,我说过要做一个选择,那就一定会做,事情总要面对的,逃避有何用?”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离开 蓉绣盛了白粥出来:“快吃饭吧。” “你平时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七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和他过去的生活反差太大,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偶然能够清净下来,心中似乎有种别样的体悟,但他心中越是惊涛骇浪,表面上便越是风轻云淡,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一碗白粥放到了桌上,蓉绣笑嘻嘻道:“这样的生活不好么?” 其实她也曾想过,为何旁人的穿越,就时时刻刻精彩异常,她穿越过来。变成了乡间一农妇,可她现在却有点感激这样的生活,至少,因为如此。她认识了苏成奚。 “你在想什么?”七号瞥见了蓉绣唇角那一丝笑容,便如天光破云而出,他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幸亏她只是个农妇而已,若是身份地位再高一些,不知要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吃过了饭,蓉绣拿出了一张纸,铺在桌面上。她踌躇了一会儿,下了好大的决心:“好了,我们来做个等价交换吧,你将你们的组织告诉我,我就将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你,怎么样,这个交换很公平吧。” 七号看得出来,这是蓉绣能够做出的最大退让了,他可以选择不说,但只要不说,他就别想再从蓉绣这里,知道那张地图了。 “好吧,这个交换很公平。”七号也不再犹豫了:“我们乃是王城暗卫,为了整个王城而生,在太平年间,我们必须保持中立。也就是说,即便是发生了夺嫡之事,只要没有出乱子,我们就不能出手。” “听起来,你们似乎根本不能决定什么,相反,反而处处受制。”蓉绣沉吟了片刻,在纸上画了第一条线。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七号神色平静得有些吓人:“但现在已经出乱子了。” “什么乱子?”蓉绣愣了好半天:“难道是圣上?”她话音一出,便瞧见七号的脸色陡然一变。 “圣上已经不是过去的圣上了。”七号缓缓说道:“过去的圣上。踌躇满志,充满了对未来的想象,可现在的圣上,每日沉迷于炼丹之中,受了那姚玘妖人的迷惑,做着白日飞升的美梦,再也不理朝政。” 这古人的炼丹,多数都要使用朱砂,一旦加入了这一味药材,那就很有可能引发重金属中毒。 蓉绣心中暗叹,纵然是君王,也是想长生不老的。她固然不能说这样不好,但她依旧是巴望着这些人能活在现实之中,不要妄想,做些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 “姚玘十分善于控制人心,满朝文武,倒是被他笼络了大半,圣上周围,便再也没有其他的意见了。”七号见蓉绣不说话,接着说道:“若是我,还有别的办法也绝对不会来找你。” “可是,这和这张地图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能拿到这张地图里藏着的宝藏,也不能改变整个王朝的命运。君王不会听你说什么。他只会看你做什么。”蓉绣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但是她心中已经掀起了波澜万丈。 看着眼前的七号,她犹豫了片刻,依旧在纸上,又画上了一道线条,这一次,这条线,穿过了刚才的那条。交叠成了一个十字。 七号目露感激之色,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按照真正的交换条件画出他想要的地图,他愿意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蓉绣,甚至包括最深,最黑暗的秘密。 “好了,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把这个组织的由来告诉我?”蓉绣停了笔,笑眯眯的瞧着七号。 “姚玘乱政之后,太子便找到了我们,他向我们许诺,只要我们能够帮助他,平息姚启之乱。那么日后,我们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七号的眼中含着十分深沉的思绪。 然而蓉绣却暗想,这位太子。操弄人心的本事一点都不比姚玘差,甚至他很明白整个事情的发展走向,因此才能如此轻易的控制着整个组织。 “既然如此,那五色禅烟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你们的传递信号?”蓉绣轻声道:“而且一见到那五色禅烟。就算是再凶恶的人,也不会追过来。这东西真有这么大的魔力。还有蕲春王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太子的人吗?藏在蕲春玩密室之中的粮草锱重,难道也和太子有关?” “你的问题太多了。”七号半闭了一下眼睛:“这些问题,我不能回答。” 这大概就是里头包含的最深沉的秘密了。一旦知道这些秘密,恐怕自己命不久矣,蓉绣也懒得再问,笑嘻嘻的在纸上又画了几条横线:“好了,我记住的地图。你拿走吧。” 她将宣纸往前一推:“要是你再在这里呆下去,怕我的名节有损。” 说罢,蓉绣就站起身了,她心中有其他的打算。纵然太子喜欢操弄人心,但只要太子做的是有利于百姓的事,这张宝藏图给他们又有何妨? 反倒是像蕲春王这样的人,宝藏图落入他的手中,不堪设想。 思来想去七号他们才有能力,保证这张藏宝图的安全。这是蓉绣自己的选择。也愿意为这样的选择负责。 虽然纸上大略的几根线条,但是七号看得出来,是真正的藏宝图,他犹豫了片刻,艰难的开口道:“其实,你的相貌倒是很像我们组织中的第一任暗主,尤其是你的眼睛,非常相似。或许我们以后有缘还会再见。” 七号从床上跳了下来:“我走了,放心,我不会牵连你。”自此之后,七号的命运,蓉绣再无半分管理。或许是一件好事,也或许是一件坏事,谁又能说得准。 自七号走后,日子倒是过了不少,他甚至还给蓉绣留了一锭银子。 作为这些日子以来。食宿费用,不收白不收,蓉绣丝毫不客气留下了。 外头的风声一日。一日坏过一日,前几日又有人在山路上发现了数具尸体,那全都是蕲城卫的尸体。看来,秦虎他们和蕲城卫的战争愈演愈烈,蓉绣心中不由得沉了下去。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桂芬回来了 风缓缓吹过村子,蓉绣在田里松松土,就算是要打仗了,也不能不过日子。 自从将元参挖了出来,地里的肥力就比以前强上了不少,现在能种点别的东西了,蓉绣种上了粟米。 还往田里头撒了一些草木灰,如此一来,地里的肥力也能比原来强上更多。 这日傍晚,雨像是像珠子一样的下。 却见一个妇人踉踉跄跄从田里走回来,蓉绣怔了好半天,才发觉。此人竟然是桂芬。 桂芬已经入了城里的大牢,数个月了,怎么此时,竟然能够回来了? 这有很大的问题。蓉绣忙跟了过去,只见桂芬的眼中充满了凶戾,她已经腹大如斗,显然,腹中的孩子快要下生了。 蓉绣忙道:“这么大的雨,先进门坐坐。” 没想到桂芬的眼眸中,闪过一次寒意,她冷然道:“你会这么好心?” 恨意太深了。或许是过去都误会,但桂芬对蓉绣充满了怀疑。 然而蓉绣却一把拉住了桂芬:“好了,就算你再烦我,也该为孩子考虑。” 她强行将桂芬拉入房间中,又拿出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可以换上,你就接受了我的好意吧,就当是我欠你的。” 蓉绣捧了一杯热茶,放在了桂芬的手边。这件事有点离奇,桂芬犯的是杀人大罪,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可是这问题也不能直接问。蓉绣只好闭嘴,半个字也不提,反而问道:“你这回回来,住在哪里?像是王婆子那样的母亲,大概是不会留桂芬住下了。 “若是你不嫌弃就住在我这里吧。”蓉绣鼓起了勇气,选择了原谅桂芬。 可没想到,桂芬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你倒是不怪我,可我偏偏怪你,你明明能够证明不是我杀了刘屠,可是你却一个字都不说,显然是想让我死。”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蓉绣淡然道:“我和你哥哥都只是升斗小民,我们又能说什么?何况耆老里正,都认为是你杀了人。” 桂芬缓缓将脸转了过去,轻轻撩开自己的衣领之间,原先还完好无损的皮肤。竟然显出了一大片淤青,她缓声道:“你还想再看吗?我的身上,这样的伤口不计其数,你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 蓉绣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光是从桂芬的眼神里,她就能够察觉到不对劲了,可是她一直没有说什么。 但现在桂芬的动作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那暗无天日的大牢之中,桂芬一定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说来倒也奇怪,那些人最后放我,是因为你的缘故。”桂芬的眼睛微眯了眯,和原来完全不同了。 嫁人之前的那个那个虽无大坏心。却老做些小坏事的女子已经无影无踪了,满脸蠢相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阴暗,好像一只,刚刚从阴沟里爬出来,重见天日的老鼠。 这种可怕的感觉,让蓉绣不寒而栗,她想解释,可她发现。根本就无从解释,和桂芬说一千遍说一万遍,桂芬依旧不会理解他和苏成奚的难处。甚至还会任由这种情绪蔓延。 既然如此,那索性什么都不必说了,蓉绣去了厨房,姜切得碎碎的,又在锅中加入了红糖,一起熬着。 等她从厨房出来。却已经不见了桂芬的身影,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蓉绣心中暗暗叹着。在无意之间,可能又得罪了一个人。但就算如此,蓉绣问心无愧,她也不必困住自己。 这一天,这一夜,蓉绣睡得很不踏实,半夜醒了好几次,能够想到桂芬的眼,简直要成为一种梦魇。 她轻叹了一声,起床倒了一杯姜茶。 一时半夜喝姜茶,容易造成虚火上涌,对身体并不好。但至少能够解决她目前的困境,让心身都暖起来,好好的睡一觉。 没想到,第二日清晨。蓉绣还未起身,便听到村长进门来了,朝上面大喊道:“蓉绣啊,快起来吧。你婆婆出事了。” 果然吗?蓉绣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赶紧穿上了衣服,下了楼梯,村长在门口焦急走来走去。“村长,出什么事儿了?”蓉绣一脸茫然,我婆婆又怎么了?” “你婆婆一家子都被人给毒晕了,现在命在旦夕,去救救他们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刻不容缓,蓉绣随意踩上了鞋子,便跟着村长出门了,不多时,上了土坡,来到了王婆子家中,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甜蜜的香气,这香气有古怪。 蓉绣朝门内看去。只见王婆子伏在桌子上,看那样子,是昏迷多时。 孩子呢!蓉绣恍然惊觉,她赶紧来到里屋,只见翠花斜躺在床上,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娃娃,在嚎啕大哭着。 看来下毒的人尚有一颗慈心,并未要这小娃娃的性命。那么会是桂芬吗?尽管还有疑问,但蓉绣心中已经肯定了十之八九。 村长忙道:“蓉绣啊,他们还有救吗?” “有,还有!”蓉绣把了脉,她肯定的点点头:“但是现在必须马上给他们用药,村长,你能帮我取一些酪酥来吗?” 村长也不敢怠慢,这东西只有村口的人家才有,赶紧取了一些过来,蓉绣又烧了热水,将酪酥放入其中,熬成了白色的热汤给翠花,王婆子和元宝灌了下去。 然后又将这几人扶起来,用银针扎了背后的几个穴道。 只听啊呃几声,翠花最先吐了出来,她中毒未深,苍白的脸色终于慢慢转红。 “吐出来就好了。”蓉绣淡然道:“村长,你帮我拍拍元宝的背,还有我婆婆的背,只要他们能够全部吐出来,就没事了。” 幸好发现的早,昨夜的餐饭还会在胃中消化,因此毒素还没进入五脏六腑之中。 这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村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蓉绣啊。要不是你,可就没命了,这到底是谁干的?王婆子平时为人刻薄,可也没干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他就被人害了,可是要屠他满门。”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父母儿女 蓉绣微眯了眯眼,慢声道:“是父母儿女之仇吧?” “蓉绣啊,这事儿不对劲,你怎么知道父母儿女之仇?”他怔怔地瞧着蓉绣:“你可不要做出一些傻事了,你婆婆对你不好,我们都知道,但如果你因为这个杀了她,还连带上元宝翠花和一个无辜的孩子,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村长,我有什么必要杀死我婆婆?我们都已经分家了,又没有什么利益纠葛,杀了我婆婆。有什么好?”蓉绣不停的吹着翠花的胸口,最后一点食物的残渣也吐了出来,她这才完全放心,轻轻松开了翠花的手。 “村长。昨日我瞧见桂芬回来了,可现在她没有回到王婆子家中,按理说,她应该也不会回镇上,那么她去哪里了?”蓉绣便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村长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照你的意思,这事儿是桂芬干的?” “我也只是叙说一个可能性,并不是就定了。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断案?”蓉绣又熬了不少酪酥汤,然后又给这几人灌了下去。 反复呕吐之下,这几人终于面色红润,看样子是有气儿的,蓉绣又开了一服药,找齐了药材,放在药炉上煮着,她回过头对村长道:“无论如何您得找着桂芬。无论是不是她,她都有可能看到了凶手。您说是吗?” “这倒是真的,我去找找她吧,这么大个人总不会走丢了。”村长说着就出门去了。最先醒过来的是翠花,她作为一个母亲,是最为刚强的,因此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都是最先醒过来。 她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蓉绣,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嫂子你怎么过来了。”蓉绣坐在床边,轻声道:“昨晚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都中毒了?” 翠花忙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了,是桂芬,昨晚是桂芬做的饭,他人呢?” “不见了。”蓉绣摇了摇头:“果然是她,她对你们的恨意竟然如此之深……” 其实往深处想想,倒也很有道理,王婆子翠花元宝这几人,过得十分舒坦。远比大牢中的桂芬要好,这么一比较,桂芬心中肯定更加难过,因此她才做出了如此糊涂之举。 这也算是王婆自己的孽力回障吧。 蓉绣将煎好的药,递到翠花手中:“快些喝吧,你们身体里尚有余毒,不尽快喝完,只怕是余毒未清,命不久矣。” “我的孩子怎么样了?”翠花身为一个母亲,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蓉绣往旁边一指:“好着呢,你放心吧,桂芬良心未泯。他并没毒杀你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桂芬也不必面临那么多残忍的事情,还可以在自己的家中,就像是翠花一般,好好的将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可现在,她已经身处阿鼻地狱之中,再难转圜。 “桂芬,你这个小贱蹄子给我过来。”王婆子的声音突然在背后炸了起来,她也醒了,记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 蓉绣缓缓转过头去,王婆子骤然睁开眼睛。一双浑浊的老眼,死盯着蓉绣,半晌方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们这是怎么了?” 翠花不由得怒骂道:“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给我们下毒,将我们害成这个样子,要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一想起这件事就后怕,翠花才变得如此愤怒。现在也不想着控制自己的怒气了。王婆子忙赔笑道:“好媳妇,我也不知,那小蹄子竟然如此歹毒心肠。我现在就去找她。” “婆婆你还是别去了,村长他们都已经去了,如果这件事情真是翠花干的,你也不必再为他揪心。”蓉绣淡淡的喝了一口茶:“现在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善后吧,这事儿如果真是翠花干得,她就又要被扭送到官府之中,到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起来,蓉绣更想让王婆子意识到,这一切所有的根源。都源自于王婆子的恶意教导,才让桂芬少有是非之别,更是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但王婆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她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桂芬的糊涂上。 就算是她错了,她也并不会如此认为的,想到这里,蓉绣还是叹了一口气。 王婆子如此做。还真是祸害啊……不多时,村长带着一帮乡勇回来了。 倒是庄成先说话的:“我们好像发现了桂芬的踪迹,不过她逃到山里的矿窑之中了,最近山里不太平不安全,我们就只好先下来了。”这也是实情,秦虎他们,四处挑起战火,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他们的陷阱之中, 庄成他们只不过是普通的村人,面对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天杀的小蹄子。”王婆子嚎啕大哭起来:“都是我的错,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让她嫁人,全是刘屠带坏了她。”果然,还是要推到别人身上。蓉绣摇了摇头,王婆子已经无药可救了。 只见翠花双眉紧蹙,显然对王婆子的话也有几分反感。 最后醒过来的人是元宝,他头沉沉的,十分难得的回过神儿来:“是不是你害我!” 他最先质问的便是绒绣,却没想到庄成劈头盖脸的给了他一巴掌:“你说什么呢?这事怎么可能是蓉绣嫂子干的,还是她救了你,我看你就是一只白眼狼。” 这一巴掌打下来。元宝才回过味儿来。赶紧甩了甩脑袋:“嫂子我……” 王婆子时常在他耳边说,编排蓉绣的不是,久而久之,就真的认为蓉绣是个坏人,可是上次,不是蓉绣帮忙,翠花早就已经一尸两命了,蓉绣当真是个好人,不计前嫌,此刻还来救他们的性命。 翠花横了他一眼道:“你没本事也就罢了,还冤枉别人,这叫什么事儿?你若是能把你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全放在如何做好生意上,咱们的日子也不必如此清苦,早就好过了不少,当真是无知无耻!” 元宝别的不说,他是个疼媳妇的,听自家媳妇这么一顿骂,他忙赔笑道:“我的好娘子,这都是我的不是,我先给大嫂道歉。”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若疯若狂 能让元宝这个人道歉,那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了,蓉绣自然也是给了一个台阶,让元宝和翠花脸上不要太难看,而另一边的王婆子一边哭天抢地,一边骂着自己的女儿,众人都是唏嘘不已。 “哎,桂芬现在肯定在外逃,咱们得把她找出来,如果她想杀我们,那该怎么办?”这话也有道理,一时间。众人俱都噤声不言了,他们可不想就这么被桂芬杀了,一时间,几个村人都到林子里展开了大面积搜索。 “嫂子。这次若不是你,我们只怕都要死了。”翠花好容易喘了口气,却听到一阵哭声,那似乎是从村子里传出来的。 “孩子!”翠花恍然反应了过来,她赶紧冲入门中,只见桂芬竟拿着一碗水,要给床上的小娃娃灌下去。 “住手!”蓉绣立时喝道:“桂芬,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为什么要干出这样的事来。” 原来这桂芬之前一直藏在柴房之中,待大家都离开了,她才站出来,因为她突然想起,还有个小孩子,她并没有动手杀死。 想到这一点,蓉绣不由得有几分后怕,她瞧着桂芬道:“你脑子清醒一点,好好想想,这个小孩子得罪你什么了?他是个无辜稚子,你若是杀了他,良心上能过得去么?” “良心?什么良心?”桂芬十分痛苦地瞧着门外:“我娘她有良心么?如果她有,她怎么会连让我进个家门都不肯!” 若不是那日王婆子不让桂芬进门,桂芬就不会回去,后来也不会卷入杀人案之中,这一切,似乎早在那日,就有所定论了。 无论是在刘屠身边,还是在监牢之中,桂芬从未有一刻是过得舒坦幸福的,而现在最可悲的,是她已经有了刘屠的孩子。 这几个月的时光,也让桂芬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之所以会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和王婆子有莫大的关系,她越发无法释怀王婆子带给她的伤害,因此一次次更加痛苦,最终闹出了今日的祸端。 “你为何要救他们,难道你不恨他们么?如果不是他们折腾你,你一定能过的更开心,更舒心!”桂芬突然一把攒住了床上的小娃娃:“你别过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将这孩子弄死。”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蓉绣,这是真的,她的心理早就已经扭曲了,指望这样的一个人变得正常。以现在的情况,那时不可能的。 “桂芬,稚子何其无辜?”蓉绣摇了摇头:“先说王婆子,她不是个好娘亲,甚至就连自己儿女身上的钱,也会克扣,但是嫁给刘屠这件事,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在知道刘屠是个丧心病狂之人前,你也是非常愿意的,对么?” 当日桂芬对刘屠,那可真是怎么看都觉得刘屠好。甚至因为这个,看不到其他的缺点,此刻再回来指责刘屠,那是有些不恰当的。 “孩子!”此刻翠花也拖着身体闯进门来,看到这一幕,她本来还有些虚弱的身体,也算是彻底撑不住了,直接歪倒在地上。 “哼。还有他们呢,他们成亲所用的聘礼上头,全是我的血泪!”桂芬脸上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她之所以匆匆嫁给刘屠,全都是因为王婆子急等着刘屠的聘礼,来作为元宝娶妻所用。 这所有的关节,造成了如今的悲剧,蓉绣暗叹一声,却听外头又来了不少人,王婆子作为一个娘亲,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竟将桂芬作为罪大恶极之人。煽动着村里人,让他们来抓桂芬。 桂芬已经将襁褓之中的孩子抱了起来,她脸上的横肉,在不断地颤抖着:“该死。就让这该死的一切结束吧。” 桂芬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 “等等,桂芬,你也要做娘了。不是么!”蓉绣大喝了一声,一时间,所有的村人都站在了后面,他们可不想这个时候涌上来,万一桂芬的情绪不稳定,他们一起上前,闹得那可怜的孩子死了怎么办。 “是啊……我也要做娘了……”桂芬脸上的泪珠子慢慢地滴落:“可是我好恨啊,我恨他们啊!” “我知道,你心中充满了恨意,但你愿意听我一句话么?”蓉绣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你好好想想,你现在如果收手,说起来一点事都没有发生,你也没什么罪责,我相信村长他们都会原谅你的,对不对?” “对,对。”村长回过神来忙道:“桂芬啊。你虽然一时做了错事,但并没有伤害到村里的其他人,只要你以后好好过活,村里人不会怪罪你的。” 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心话,像桂芬这种十分偏激的人,留在村里也是个祸害,但是如果不这么说,那么小的一个小娃娃可就要出事了。 一个未来之事。一个是眼下之事,两个相比,还是先顾好眼下之事吧。 村人们都比较淳朴,因此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你想想,这个孩子多么无辜……”蓉绣见桂芬的神色似有松动,马上补上了一句:“桂芬,你想想自己啊!” 仿佛是肚子里的孩子无意识地弹动了一下,桂芬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是自从她意识到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小娃娃的第一次剧烈胎动,可是她身体一颤,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想从她身体里出来一般,这是十分顽固的生命力。 而怀中抱着婴儿,也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让桂芬想到了很多东西,但最重要的就是,这是生命的延续。 良久,桂芬竟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她轻轻地将小娃娃放到了地上,脸上已经是满面泪痕:“对不起……” 翠花赶紧闯入房间里,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而其他村里人,本想闯进来,将桂芬抓起来,可是此刻,蓉绣却拦在他们身前:“桂芬也属情有可原,村长,我求您,将桂芬放了吧。” “可是,她和咱们村里已经结下了仇怨……”村长迟疑了。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平静生活 今日桂芬会毒害自己的娘亲和哥哥,明日就有可能毒害一整个村里的人,这样的女子,留下,确确实实是个祸患。 “蓉绣啊,不是我不慈悲,只是桂芬干出来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又如此丧心病狂,她此刻未必是个正常人了,你就算是勉强留她性命,以后对村子。也是个巨大的隐患,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村长叹息了一声:“罢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们就将桂芬扭送到官府。要么……桂芬不能在村中住了,她必须离开。” 这两个选择,皆是人之常情,桂芬却也已经站起身来,她原本被晒得有些通红的脸膛,此刻却有些发灰。蓉绣赶紧凑了上去:“你没事吧。” 桂芬的两腿不停地哆嗦着,终于,她又一次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次。身下乃是殷红一片,原来她情绪过于激动,此刻孩子就要出来了。 蓉绣哪里来得及想上许多事,她冷声道:“桂芬如今快要生孩子了,你们难道真忍心让她露宿荒野么!” “我们也不想造孽!”后头的乡勇高声道:“但是她毕竟是个下毒害人的人,我看这样吧,村外头有个矿窑,让她住到矿窑里头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唯有桂芬自己,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看来是我下手轻了,应该将你们全毒死才是。” “说这些做什么?”蓉绣朝外冷喝一声道:“快拿一副担架来,去矿窑就去矿窑。” 庄成他们几个心中,十分敬重苏成奚,自然对蓉绣也是敬重非常,很快就带了一副担架过来,不多时,便将桂芬抬出了村子。 行了一两里山路,终于到了村中的旧矿窑之中。这里过去是很热的,但是现在却十分寒凉。 桂芬此刻已经疼得浑身是汗,她挣扎着从担架上做了起来,脸上依旧是阴狠狰狞之色。 “桂芬,你冷静一下,可以么?”蓉绣抿了抿唇:“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愿意过这种人生么?现在孩子马上就要出事了。你心中的恨意,还是先放放吧。” 桂芬痛苦地扶着自己的肚子,她不停地打着滚:“放下?那绝不可能,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要恨他们。” 看来深沉的恨意,已经彻底将桂芬变成了一个不通情理之人。 但当务之急,蓉绣还是保住这一对母子的性命为要。 “庄成,你去村里拿点热水,桂芬这样子,恐怕是要生了。”庄成等人自然依言离去。 不过桂芬的身体素来强健,在牢中的那些日子,每日也是按时吃饭。因此身体还算是不错,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凭借着这样的身体,桂芬竟然强撑下来了,孩子的出生,远比翠花轻松得多。 尤其是蓉绣又非常有经验,翠花在哭嚎了一段时间之后,孩子就下生了,刚一下生,便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汗珠子密布在桂芬的脸上,她感受到嚎哭的小生命,乃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一瞬间,桂芬脸上的凶戾之气。竟少了大半,她甚至十分温柔地瞧着自己的孩子,翕动了两下干涸的嘴唇:“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是女娃娃。”蓉绣俯下身,将那小娃娃放在桂芬身旁:“你摸摸她,又软又可爱。” “怎么会是个女的?”桂芬睁大了无望的眼睛:“为什么会是个女的,老天爷为何要对我这么不公平!” “什么?”蓉绣怔愣了半晌:“你不喜欢女儿?” “若是个女的,日后定然会被人欺负,就像我一般。”桂芬深感绝望。不住流泪。 “这不会的。”蓉绣十分平和道:“因为你不是那样的母亲,如果不想悲剧在一起发生,你就好好对待你的女儿,你一定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蓉绣将桂芬鬓边的头发梳理到一旁:“你想想,你大难不死,从牢中出来了,以后的生活只会越过越好,为什么要难为自己呢。” 她从自己腰间香囊之中,拿出了一张银票:“这是二十两银子,你在这矿窑之中,置办一点家私,等你好了。我就教你采药,种山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凡是一个人心存死志,那大多都是对以后的生活。不抱有任何希望,但是蓉绣的话,却让桂芬能够想象出来,以后的日子。这无异于给了桂芬很大的希望。 伴随着那小娃娃的哭声,良久,桂芬终于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寸步不离桂芬左右,除了给她熬药,便是纾解桂芬的心结。 在牢中所受的痛苦,让桂芬心理越发扭曲,但蓉绣的温和和劝慰,却让桂芬渐渐地想明白了,再加上这般活泼可爱强健有力的孩子,桂芬逐渐不往坏处想了,反而越想越通达,她逐渐明白了其中的滋味,就更加感激蓉绣了。 日子一久,桂芬的心情越来越好,她现在恨不得马上出去。置办几件东西。蓉绣便依照她的意思,简单置办了几件家私,放到了矿窑之中,又买了些粮食和布帛,一应摆放好了。 矿窑之中本来就有灶台,蓉绣又在墙角扑了一个简易的床,所有的东西备办好之后,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此刻还不能离开,她不知道桂芬心中的阴影有没有消除,因此依旧守在桂芬的身旁。 这日,桂芬神色平静极了,她淡然道:“嫂子,你走吧,我已经没事了,我现在有了孩子,不会再去下毒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现在全身心都放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过去的恨意,便如风雨消逝。 “你能将自己的心结放下,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蓉绣扬起一个笑容:“好了,那我就回去了,你要好好生活下去,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就过来教你辨识药材和山菌。” 她转头离去,回到村中,却见村长焦急地立在村口,来回走个不停。 “村长,发生什么事了?”蓉绣神色十分平和,她自然也猜得到,村长怕是想问问桂芬的事情。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火 “蓉绣啊,不是我不肯留桂芬住下,只是村里人都担心她会再次杀人。”村长十分为难道:“不然这样吧,我们出一笔钱,让桂芬离开村子,你看好么?” “村长,你放心吧,此事由我负责,人是我救下来的,我愿意承担责任,你看好么?”蓉绣眼眸中全是坚毅之色。 “这……哎!”村长摇头叹息了一声,便转头离开了。 村里人难免对蓉绣指指戳戳的。蓉绣倒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般。真要说起来,村人们最恨的其实是王婆子,他们也都听明白了,桂芬之所以如此心狠手辣。都是因为王婆子为人不公正所致。 因此一连几日,王婆子都不敢出门,她可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 反而是翠花,心怀坦荡,根本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她还时常到蓉绣家中坐坐,拉拉家常。 经过这件事,翠花已经真心敬佩蓉绣了。她甚至将蓉绣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般。 这日午后,蓉绣收拾了一些孩子穿的小衣服,要往矿窑送去,却见矿窑上冒出了阵阵浓烟,而王婆子则行色匆匆,从矿窑的方向出来。 一瞧这副模样,蓉绣心中一骇,烟气一下子从小树林之中蔓延了出来。 王婆子脸上一寒,还想往家中走,蓉绣却一把拉住了她:“你做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浓的烟气。” 她往前一看,竟然已经感受到了了炙热的焰气。 王婆子嘬着一张老鼠嘴:“他们就应该死,害我受了这么多人的白眼,烧死了她就清净了。” 她身为一个母亲,竟然狠毒到这个地步,蓉绣冷喝道:“你简直是愚蠢至极!咱们的村子这么多小树林,火焰一旦蔓延开来,就会祸害到整个村子!” “什么情况啊!怎么这么热啊!” “就是啊,好像哪里烧起来了。” 村人们纷纷出来看热闹,很快便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矿窑着火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时间,不少人都涌了出来,在他们看来,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大火在用不可估量的速度蔓延着,看眼下的情况,不出片刻,大火就要烧进村里来。 “婆婆,你真是太糊涂了!”蓉绣转头对众人道:“大家快救火,如果大火从矿窑那里烧起来,我们的村子,只怕都要被付之一炬。” 又是庄成几人带头,他们一行动,其他人也就赶紧忙碌了起来。 “又是那桂芬闹得事?”村长重重拍了几下大腿:“我就不该……” “村长,此事乃是王婆所做,和桂芬没有半点关系。”蓉绣毫不客气。直接将实情说了出来。 村长平时再如何庸碌,那到底也是个人精,一瞬间便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真是太糊涂了!” 他已经到了林子边上,指挥着众人来往救火。 幸亏蓉绣发现得早,不多时,大火就被控制住了,此刻,蓉绣却已经闯入了矿窑附近,桂芬和孩子还在里头呢。她拦住了庄成:“把水浇在我头上。” 庄成竟然将水浇到了自己头上:“嫂子,这么危险,哪能让你去。” 他已经猜到了蓉绣所想,竟然自己一个人闯了进去。也亏得庄成身强体健。只见熊熊大火之中,他四处搜寻着,很快便找到了桂芬和孩子,两人都已经被大火给呛晕了。 “我现在就把你们带出去。”庄成鼓起了力气,背着桂芬,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地从大火之中走了出来。 有了新鲜的空气,桂芬悠悠醒转。便看到了庄成宽厚的肩膀,她又微微闭上了眼睛。 大家齐心协力,不多时,大火终于被扑灭了,此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大家也都差不多知道,今天的事,是王婆子闹出来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对王婆子怒目而视。 “婆婆,你干出这样的事来,可有一点点歉疚么?”蓉绣走到王婆面前。她已经对这个人彻底失望了,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这说明王婆子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还不是为了大家。”王婆子指戳着桂芬:“这人可是要杀人的。她要杀了咱们村里的人,我先发制人,又有什么不对,反倒是蓉绣你。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想救人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这些话,却引起了村中绝大多数人的反感,桂芬再做了什么,那也是她自己家中的事。 何况她现在已经改过自新,虽然大家都认为她有过错,但也只是想将她赶出村子。 但是王婆子的所作所为,那可都是要人命的,若不是刚才众人救火及时,到时候毁的就是整个村子,相比之下,大家宁可原谅桂芬。 “你们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们简直是不要命了,你们……” 王婆子跳脚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可已经没有人再听她说什么了。大家一起架起了王婆子,直接扭送到了镇上。 王婆子此刻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她无法控制的地步,就算她再如何叫骂,也已经没用了。 村里人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之后,王婆子直接被下入了镇上的大牢之中。 这事儿也算是彻底消停了,村里人没有一个人能念起王婆子的好处。 事实上,她也没干过什么好事。东家长李家短,王婆子不知道在背后嚼了多少舌根,大家每每想起来,都恨得牙根痒痒,如今各自一通气,大家也都知道,王婆子编排了很多是非。 如此一来,村人们反倒是和谐了不少,最为内疚的,便是村长夫人,她一想到自己过去曾经嫉妒蓉绣,就觉得自己当真是糊涂,便明里暗里想和蓉绣道歉。 只是蓉绣无暇于此,她这几日,买了不少粮食,既然答应了那寨子中的人,无论那些人是不是被抓住了,她都是要走一趟的。 蓉绣便雇了一辆驴车,将那些粮食一起拉着,终于上了官道。不知寨子里可还有人么……那日她只看到了寨子中的青壮年,现在想想,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村人之伤 驴车行进的很慢,赶车的把式也是蓉绣随便从村中找得,那把式是个外乡人,一直在村中靠赶车为生,平时也不和大家交流,因此也和蓉绣说不上什么话。 这样也好,蓉绣不用多费唇舌解释,车上有三担米,在这个情势下,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东西了。 “再往前走,可就有山贼了。”把式突然停了车:“蓉绣娘子,我们还往前走么?” “走。有什么不走的。”蓉绣生怕这把式停步。 驴车又渐渐往前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驴车复又停了下来,只见他们已经沿着官道进入了一处密林。再往前走约莫一两里路,就能够看到寨子了。 蓉绣正要催促,她却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只见地上似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而且还有些炭黑色的东西,细看之下,倒像是烧过的残肢。 显然,把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深吸一口气道:“蓉绣娘子,来之前你可没说过会这些东西。” 却听“嗖”得一声,只见一只小箭冲着蓉绣的方向射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把式竟然双指一催,便有一道掌风掠了过去,直接将小箭一催,那小箭便已经落到了地上。 “林子里有人!”把式朝树林深处望去,只见草丛一动,蓉绣瞧着地上的小箭,只见小箭的制造十分简陋,但是上头却有些黑灰色的东西。 “看来上头有毒,不过这种制作实在是太过粗陋,看来只是云莫寨自己做出来的东西。” “您知道这个寨子的名字?”蓉绣惊愣了片刻,刚才把式的那一手功夫,就已经让她惊骇非常了,如今这把式竟然又让她有了小小的惊喜,如此想来,这把式绝对不是个普通人。 “看你的样子,像是在怀疑我什么。”把式面无表情:“但我刚才救了你。” 蓉绣被他这么一说,竟有几分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抬眸道:“我并非怀疑您,只是惊讶于您的身手罢了。” 把式冷笑一声,瞧着车上的粮食道:“看来。你弄这些粮食,就是为了给云莫寨的人送过去,是么?”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蓉绣自然是点了点头道:“他们在大山之中的情形很不好,我就……” “背着官府,私运粮草,那可是大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把式突然抽出了水烟袋,砸吧了两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云莫寨的人,前几日就被蕲城卫给抓了。现在寨子应该已经毁了。” 正在蓉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之时,林子中又出现了数个脚步声,蓉绣举目看去,只见几个穿着打扮皆是云莫寨风情的人,从树林里头走了出来,为首的那几个,蓉绣还有印象,都是云莫寨中德高望重之人,只不过他们眼神中,全是悲怆之意。 “你们……你们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为首那人大着胆子道:“这车上的是什么东西?” “全是粮食!”蓉绣忙道:“之前答应过那人的,我将粮食给你们带回来了。” 可是云莫寨中人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多数人脸上,只有难过的表情,良久,还是其中一人道:“不管怎么说,孩子们有东西吃了,先把粮食卸下来吧。” 他又瞧着蓉绣道:“这人靠得住么?他身手很好?” 这人不由得有几分疑心,把式看起来也有五六十了,还佝偻着身体。怎么看也不像是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蓉绣性命的家伙。 “老头子不过是个驴车把式罢了,能有什么本事?” 把式一挥鞭子,将驴子赶到一边,车上不仅有三担米,还有很多肉干,这也是蓉绣四处搜罗来得,光吃米,身体肯定会受不了的。 看到了这些粮食,寨子中的人,才渐渐有了笑影儿,他们一个个将粮食和肉干运到林子之中。 最终。为首那人道:“蓉绣娘子莫怪,我们寨子现在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几个孩子了,如此警觉,也是因为外头的人实在太可怕了。” 蓉绣启唇一笑道:“你们莫怕。这些天那些蕲城卫,应该没有心思来追你们了。” 事实也是如此,外头现在也没有人监视。这人领着蓉绣和把式,一步步走入了树林深处。只见这里有个小小的营地。 营地之中的人,多数都是些苟延残喘的老人,还有几个孩子,并不为现在的情况难过,他们在草地中玩闹着,似乎在捉蝴蝶。 蓉绣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得一暖,这些孩子,并没有仇恨,也没有悲伤,用六根清净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坐在地上的老人一看来了外人,登时眼神中便全是警觉之意,他们纷纷攒住了手,仿佛只要蓉绣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来,他们就要动手杀了蓉绣。 “族长。你别着急,蓉绣你之前见过的,现在这些粮食,便是她帮我们运进来的。” 老人这才定住了浑浊的眼睛,静默地瞧了片刻,方才冷喝一声道:“罢了,既然是我们的恩人,就先不怀疑了。你们两个若是干出什么不利于寨子的事情来,我立时便可以杀了你们!” 蓉绣这才发觉,老人身后还坐了几个妇人,她们正在小心翼翼地削着木头,似是生怕木头弄伤了自己一般。 “见血封喉木,可真不一般啊。”把式感叹了一声:“看来蕲城卫这次得罪的人,可不是什么一般人。” 被点破了自己所用的东西,老人露出牙齿,呵呵一笑道:“看来这位先生对这方面很了解啊,只不过就算是了解,也无用了!只要那些蕲城卫在蕲城中一天,我们就要把他们弄死,毫不客气地弄死!” 用这种毒物来弄死人,那当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蓉绣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复仇之心,竟是如此决绝。 “你们寨子中的人,并没有死,只是被带到了蕲城……”蓉绣想转寰一下现在的局面。 却不想那老人冷声道:“你看到外头那些焦尸了么?”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意外之人 蓉绣自然是看到了,想到了这一点,她当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默默垂下头,缓声道:“老人家,是我唐突了。” 这是血海深仇,哪里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可没想到她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妇人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相公,我相公究竟做错了什么!” 那悲戚的声音,在林子中回旋着,待她哭过了几声。老人才使了一个眼色道:“快把她带走,不要让她哭成这样,给别人看笑话。” 显然,蓉绣两人就是所谓的别人了。 “蓉绣娘子。还有这位把式,我送你们出去吧。”旁边那人似乎有些着急,他并不希望蓉绣在这儿多待片刻。 寨子之中的其他人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警惕的眼神并没有消失,可既然人家下了逐客令,蓉绣也就不再强留了,她点点头道:“既然诸位都已经这么说了,我再留下。也是诸多不便,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不必送了。” 两人便一起往林子外头走去,那把式一脸惬意模样,笑嘻嘻道:“蓉绣娘子,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这一次,把式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笑意,仿佛是个老顽童一般。 “把式,他们是什么人,我倒是不好奇,您是什么人,我却好奇极了。”蓉绣似笑非笑:“看您这身手,绝不是个一般人。” 把式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女娃娃的眼力不错,刚才那一下子,我不救你,大概就没这事儿了。” 确实,若不是刚才那一掌,这老人也不会暴露身份。 “我不过是个闲散老翁,在你们村里驾车罢了。”把式终究还是将自己的身份搪塞了过去。 既然如此,蓉绣也没话说了,她只好点点头道:“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 “且慢!”那老把式一把握住蓉绣的胳膊,将她拉入林子之中,他刚才有意放慢了脚步,就是因为察觉到云莫寨人的不对劲。 此刻,果然有几个穿着玄色衣袍的大汉,闯入了林子之中,而云莫寨中,也有数人走了出来。 那几个大汉,将自己的身形全掩盖在袍子之中,但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知道他们龙精虎猛。神采飞扬,乃是几条一等一的好汉。 “老人家,那些东西应该给我们了。”为首的大汉直接进入正题。这声音若洪钟一般,似乎有些熟悉,蓉绣沉吟片刻,陡然想起来了,那日秦虎的厅上,便有一人似是此等身形,此等声音。 “这些木棒上,已经沾满了我们云莫寨的剧毒,只要稍稍见血,便可以要了那些狗贼的性命。”老人轻叹一声:“希望你们能为我们寨子中的好汉报仇。” 原来。云莫寨只剩下了些老弱妇孺,他们自知凭借着自己,是绝不可能报仇了,因此将此事,寄望于秦虎的结绳军。 而这大汉,就是代表秦虎的结绳军来得,再看下去,怕也是没有什么意义了。蓉绣暗暗叹息一声,却不想她往后略退了一步,正好踩到了一片干枯的树叶。 那树叶十分清脆得响了一声,便被踩毁了,把式冷眼相加,拉着她往林子外的驴车处跑去。 “好丫头,看你干得好事!”把式冷声道:“我们是跑不过那些人的。” 果然,那些人已经追了过来,蓉绣也不往前跑了,她停住脚步,扬声道:“你们都是秦虎的手下,是么!” 被叫破了身份。这几人瞬间便有些惊愣,他们相顾一眼,还是那为首的大汉道:“你……你是蓉绣?” 似蓉绣这般容颜,被记住也不是件难事。蓉绣轻嗤一声道:“是我,几位,我们只是来给云莫寨送粮食的,并没有什么恶意。” “如此说来。刚才我们说了什么,你都听到了?”大汉露出了藏在黑袍之中的眼睛,只是那眼睛中,透着无尽的寒光,森然至极,让人心头寒意顿生。 就算是蓉绣,一旦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那也只剩下了一个死字。蓉绣深吸一口气:“不错,我们是看到了,但我们没有说出去的必要。” 可对于大汉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了,自上回见到蓉绣之后,他们就经历了太多事,而结绳军和蕲城卫之间,也已经结下了深仇大恨。 因此他们现在除了自己的兄弟,更是一人都不相信。即便这个人是蓉绣也不成,何况蓉绣的身旁,还站了一人,这老者气定神闲,看起来就不是寻常人。 “把他们绑起来。”大汉可说是一点交情都不讲了。 把式却轻轻咳嗽了两声,淡然道:“几位,先别着急,你们就算是今日杀了我们。那也是不成的。” “如何不成?”大汉冷然道:“只要封住了你们的嘴巴,我便不必再担心了。” 其他几人已经将蓉绣和把式都围了起来。 “因为我已经将消息递了出去。”把式依旧是纹丝不动:“难道你们刚才没有看到一只鸽子么?” 哪里有什么鸽子的踪影,他们自然是都没有看到,这只不过是把式的一个谎言罢了,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这些人就开始怀疑起来。 “如果我不回去,这个消息就会传到蕲城卫的耳朵里,到时候你们的计划,自然会全盘落空。”把式淡然道:“怎么,你们现在还想要我们的命么?” 他在这些话中,留了一个活口,这意思自然是很明白了。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为首的大汉紧紧皱着眉头,他骤然一扬手道:“罢了,先将他们带到我们的营帐之中,让大哥处理吧!” 蓉绣心中暗想,若能够见到秦虎,那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那大汉一把架住了蓉绣,将她钳制到马上,很快,马便踏过了周围的尘泥,纵出了林子。 他们选了最荒僻的道路,但也还算是开阔,不多时,这几人又下了马,徒步往山中行去,一路上,可说是荆棘丛生,瞧来着实骇人。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城府 很快,就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而非当日的山寨,只见营地两侧,全是守卫之人,这些人的身上,结了数个绳结,正是结绳军的标志,而他们脸上,俱是坚毅果敢之色,显然,他们心中都十分坚定。 “葛统领回来了!”这几人见到大汉立时打了招呼。他们看到蓉绣,还以为这不过是个俘虏,自然不必有更深刻的表情。 “大哥还在议事么?”大汉询问了一番。 趁着这个机会,蓉绣索性往周围看了看。这个营地之中,少说也有数千人,各个都是身披甲胄,显然,在和蕲城卫的对抗之中,这些人获取了不少粮草辎重。 大汉将沾了见血封喉的木棒,小心翼翼地运入一个营帐之中,这才带着蓉绣和把式。闯入了正中央的营帐里。 在营帐正中央坐着的人,正是秦虎,他神色沉郁,显然,刚才讨论的话题,让他心情很不好。 可就在蓉绣进门的一瞬间,秦虎的眼眸一下子点亮了,他看到了那一袭软红色的衫子,又瞧见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还有蓉绣那张小脸,但他很快将自己的情绪压制了下去,淡然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今日我去云莫寨,没想到却被这两人看在眼里,我想,如果将他们纵回去,只怕我们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可这两人又说,自己已经将消息传递了回去,若是杀了他们,那消息立刻就会被别人知道,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带他们回来,让大哥定夺了。” 原来如此。秦虎的眸光定在蓉绣身上,迟迟不肯离去,只是蓉绣一人,秦虎是愿意相信的,然而旁边的老把式,却很可疑。 “就是你们自草根揭竿而起,闹得那些蕲城卫满头包?”老人竟一丝一毫的紧张都没有,他呵呵一笑道:“看起来倒是挺精神的人,可惜太过愚笨。” 光是他这几句话,就已经引得厅堂之上众人侧目了,大家皆十分好奇,谁都不知。这老人有什么样的本事,竟然能够如此坦然。 蓉绣自问她也做不到这一点,可如今想来,这老人莫不是有意要进入这营地之中的,如果之前的每一步,都源于这老人的设计,那么这份城府和心计,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老人家,你这是什么意思?”反正这人已经被带入此间,那么就算他想再闹出些什么事来,秦虎也没有任何害怕的必要,他完全可以静待事情的发生。老人呵呵一笑道:“说起来,其实没有什么,我不过是前上将军廉长缨罢了。” 前上将军这几字一说出口,众人已经哗然,再听到廉长缨三字,众人竟全部惊愣住了。原主对这些事不了解,蓉绣自然也不知道,这廉长缨究竟是何人。不过既然曾经官拜上将军,那应该很厉害了。 秦虎他们的表情,也映证了这一点,蓉绣转眸道:“老人家,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身份……” 她倒是最先回过神来的。被她这么一惊,众人方回过神来。 “原来此人就是当年的上将军……” “听说他曾带领两千兵马,便大破敌军近万人,那可算是个神迹了……” 而秦虎,则默默地坐着,良久方开口道:“老将军为何要来我们这里?” 他现在并不相信,这老人是被强行带来的,反倒有可能。是这老人精心设计,有意来到此处。 而蓉绣,此刻也在细想,她意识到一件事。或许从一开始,这老人愿意驾车,就已经是某种设计了,他知道蓉绣想要帮助云莫寨。而云莫寨又和结绳军之间有莫大的关联。 此处所有人,包括蓉绣在内,都是这老人利用的对象,想到这一点,蓉绣心中不由得骇然,她从未见过能算到这一步的人,这除了城府,还需要对人和事的极端了解,而后者,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 “小娘子不必惊骇,老头子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老者坦然一笑道:“准确说来,是你家相公回来之后,我就在观察你。” 蓉绣打了一个哆嗦,她一想到,长期以来,有一个人。用这种方式观察着自己,她就有种十分惊悚之感,可这老者的言下之意,她也听懂了一二分,这意思,仿佛这老者是因为苏成奚的关系,才观察自己的。 老者的眼神之中,全无波澜。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难道你不想和我谈谈么?”老者脸上依旧是乐呵呵的,他说话的对象乃是秦虎。 秦虎一扬手道:“诸位先请下去吧,我有话单独和这位老人家说。” 蓉绣却在原地发愣,刚才那大汉要过来拉蓉绣,却不想廉长缨道:“留下这小女娃娃,我也有话和她说。” 大汉只好转头出去了。蓉绣方回过神来,她有些迟疑地瞧着廉长缨和秦虎,说起来,自己身上发生得这些事,多数都是意外,比如自己的容貌,和那前朝公主很相似,因此才有机会看到毒医,也才得到了那副藏宝图。 细想之下,这些意外真的毫无关联么…… “小女娃娃不必着急,我一会儿就会解答你心中的一二疑惑。”廉长缨笑道:“秦寨主,我们现在可以讨论讨论,结绳军的以后了。” 这才是他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 “老丈,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秦虎不由得思虑甚深:“难道您的意思是您想加入结绳军?” 这是秦虎从来不敢想象的事,但似乎事情正往这个方向发展。 “我既然来到此处,就是为了这个。”廉长缨说得十分坦荡:“这个世道,已经千疮百孔,若是我辈再不奋起,只怕要被人生生活剐了都不知道。” “您往常……可是一直站在圣上那边的……”此话似有所指,秦虎的神色也有几分黯然。 廉长缨直接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如果你说的是前锋将军秦城的话,那确实是因为我而死。” 秦虎……秦城…… 蓉绣恍然惊觉,这恐怕和秦虎的过去,有着莫大的关联。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意气 “这也是一桩旧事了。”廉长缨手扶着额头,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当时秦城在寒川河畔,和北国敌军大战,受对方将领所激,竟然让士卒步行过河,北国本来就地处严寒之处,寒川河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冰。士卒们不疑有他,自然上了那寒川之上。” 秦虎骤然抓紧了自己的佩刀,显然,他对这件事也有记忆,而且。这些记忆都十分痛苦。 “可是那些北国人十分狡猾,早就预料到会如此,很快,河上的浮冰。受人的躯体重压,全数都碎裂了。 最终,那一万多的精兵,尽数坠落入寒川河中。士卒们都不善泅水,天寒地冻之下,自然无法从寒川河中爬出来。” 原来是如此惨烈的一场战事,此战发生在三年之前,自那时起。北国之军力便日渐强盛,时时侵扰边境。 当时,秦虎在军中乃是前锋小将,寒川河一役并没有参与,但因为秦城乃是他的义父,且二人都在军中,因此也就这么退了下来,来到了这南疆的偏远小城附近,沦落成一名山贼。 然而此事在秦虎眼中,却是另一种样貌,秦城所率精锐本身是为了作为扰敌之前锋,然而北国人就像是提前知道一般,正因为如此,这支扰敌之军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蓉绣在一旁听着这些军中机密,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知道得越多,以后恐怕就会越危险。 她如今的一方天地,受不得那种刺激了,只想好好经营自己的小本生意,然后等苏成奚归来。这全都是出于一个缘由,蓉绣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穿越到这个地方,如果在这个地方死了,是不是就回不去了,这件事也很难确定。 按照她脑中之前的记忆。她当时在攀岩,她在这项运动方面,具有很强的经验,按理来说,这样的意外,是不太可能出现的。 “蓉绣小娘子,你在想些什么?”廉长缨朗声一笑道:“别不是看这秦虎生得如此威武,生了欢喜之心吧。” “老把式,你胡说什么呢。”蓉绣的脸颊一下子被染红了,她又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所说的这些,乃是大事,我不应该多听的。” 现在还是先保重自身的好。说着蓉绣就要出门。 然而廉长缨却抚须朗声道:“蓉绣娘子,之所以让你留在此处,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交代你。” 这事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蓉绣缓缓转身回眸:“老把式,你都让我听到这些了,如果我不答应你,今天是不是就不能好好回去了?” 廉长缨眉心一动,他倒是没有想到,蓉绣竟然看得如此通透,他哈哈笑道:“小娘子,你的心思很多,确实。如果你不答应,我不会放你走,但也不会杀了你。” “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你何必如此为难于他。”秦虎突然道:“您再怎么说,也是前上将军,与一个小小女子为难,成何体统?” “小小女子?”廉长缨意味深长一笑:“这小小女子的本事可大着呢,她能丝毫不管蕲城卫。就运送粮草到云莫寨。若不是有她,那一个寨子的人,再过几天,只怕是被围也要围死了。” 此言一出,就连秦虎都不能反驳了,蓉绣却暗想,这又不是一件什么太过为难的事,算不上出奇。 “我留下这小娘子,就是要让她给我们互递消息,你们这山寨,虽然寻了蕲城周围数个寨子之中的能人,但是蕲城卫的防守固若金汤。若不是从蕲城中破局,你们一生一世,也只能囚困在这个小小的山寨之中一事无成。” 廉长缨眼神中满是自信。 “你在说什么屁话呢!”只见一个虬髯大汉,竟然直接从营帐外走了出来。此人名叫熊飞,生得虎背熊腰,又有一身笨力气,他刚才不在厅中。自然不知道屏退众人一事,因此便想闯入,正好听到了廉长缨那一事无成四字,便立时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廉长缨上下一瞧:“看来你这里,倒还真有几条大汉,可惜,只是莽汉而已,称不得英雄。” “你又是什么玩意儿?”熊飞双肩一震:“我就算是徒手,也能将你撕成两半!” “哦?”廉长缨又是一捻须:“若是你不能胜过我,那又如何?” “若不能胜过你,那你以后说什么,老熊我再不多说一句话。” 熊飞如此嚣张也是有道理的,他的实力在整个大营之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正经论起来,除了在秦虎手下吃过亏。还从未被别人讨去半点便宜,相比之下,廉长缨不过是个老头子,身上的肉没有二两重,他绝不可能输。 “既然如此,我倒是想请这山寨之中的各个头领作证。”廉长缨砸吧了两口烟袋锅:“秦寨主,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廉长缨若是真没有什么本事,秦虎强留下他。那也是没有用的,倒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试试廉长缨的深浅,如此相较起来,秦虎也起了心思,点点头道:“熊飞,你就和这位老丈,一起到演武场上试试吧。” 此刻营地已经占地数里,专门辟了一块平坦之处,作为演武之处。 而且秦虎为了鼓励众人,还立了一门规矩,那便是如果能挑战胜过任何一位统领,只要大家认可,也会将其奉为统领,这规矩更加激起了大家的好武之心,再加上熊飞又出门,将廉长缨要挑战自己的事,宣扬得四处皆知。 营地里顿时聚起了许多人,纷纷围在演武场周围。 蓉绣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些人自有其凶悍之处,难怪搅扰得蕲城卫时时不得安宁。 不知营地之中,何时多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便立时有几人调笑起来,可周围的人不多时便分开,从众人之中也也走出一名女子来。 只见这名女子身段窈窕,眼含流光,倒是蓉绣的熟人。 “没想到你又来了,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么?”那女子噙着冷笑。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比斗 这种敌意,蓉绣岂会看不出来,她轻声道:“姑娘,咱们不过有数面之缘,你此次针对于我,究竟是为何?” 那女子冷然一笑道:“蓉绣娘子这句话言重了,我哪里敢针对你啊。” 这话里头的酸味儿,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听到这时候,蓉绣也算是明白了,这女子恐怕是很介意自己的存在,因此才时时弄出这些小动作来。 既然如此。蓉绣也不想过多和这女子纠缠,她曼声道:“姑娘,咱们还是看台上的人,有多好的本事吧。” 此刻。廉长缨已经站在了台上,而他的对面,正是熊飞。由于熊飞力大无穷但没有什么头脑,因此在诸位统领之中的地位不高。 但若是让其他人选择挑战对手,那绝对没有人会选择熊飞。 众人眼中的干瘪老头儿,竟然一上来就挑战这最高难度,大家看热闹的心情愈演愈烈,都想瞧瞧。这老头儿会被熊飞怎么揍。 然而廉长缨就像是没有看到似的,他站在武器前头,笑道:“怎么着,小娃儿想用什么兵器?” 他们终究不是神,这里头也是有讲究的,如果对方用的是长兵器,那拿着短兵器,就算武功高于对方,也很难在这个小小的演武场上发挥出来。 只见熊飞一拍手,便有数人将两个巨大的铜锤抬了上来,看来这铜锤的重量不小,熊飞哈哈大笑道:“这就是我的兵器。” 见到此状,就连廉长缨都不由得点头颔首:“不错,果真是力量精纯,能够练到这般地步已经是不容易了。” 蓉绣身形娇小,她只得不停地从人群之中窜到了台前。 “既然你用这门兵刃,老丈我也不欺负你了,就用这手中的烟袋杆子吧。”廉长缨这话,简直可说是嚣张至极,没有人会认为,他能凭着一把烟袋杆子,就胜过了熊飞,在场诸人之中,也只有蓉绣还对此抱有希望了。 只见那铜锤如流星一般。竟朝着廉长缨飞掷了过来,不需要人喊话,这场比试就已经开始了。 “他赢不了的。”刚才那女子立在蓉绣身后,谁都看得出来,她有着莫大的自信,然而蓉绣却摇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我倒是觉得,廉老丈一定能赢。” “在绝对力量之下,就算是一个高手也不成,何况这不过是个老人罢了,你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女子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儿。 只要是蓉绣说出来的话。她就一味不放在眼里,因此就算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依旧不会将蓉绣当成与众不同。 可就在她冷笑抬头的一瞬间,却见熊飞已经如一座肉山一般的,狠狠地坠落到了地上,而他手中的铜锤,竟也一并落地,整个演武场都抖上三抖,那老人就似个没事人似的,还冲着众人呵呵笑道:“怎么样,老头子我的手段,你们可算是见识了吧?” 熊飞还想起身。但他感觉自己的双臂酸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阻滞了一般,蓉绣不由得摇头叹息一声,廉长缨的厉害,远远在自己的预料之上。 按理说来,一位上将军,勇猛那是肯定的,但是真论起武功。只怕是有敌万人策,却无敌一人策,可眼下,这老人仿佛在说着,他的实力之高,就算是熊飞这样的好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下子闹完,所有人都用惊骇的目光看着廉长缨。刚才廉长缨不过是借由自己的身法高明,用烟袋杆子打中了熊飞身上的几处穴道,就能够产生如此高明的效果,一时间,众人噤声。 秦虎站起身道:“我想诸位已经看到了。廉老将军的实力,大家说,他有没有资格成为我们的统领之一?” 一时间,演武场周围倒有一半多的人同意。却仍有一小半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同意这件事。 这倒也不奇怪。实际上,秦虎想要扶持廉长缨,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整个蕲城周围,有七镇十三寨,这些寨子中有些是中原归化的人,但更多的却是南疆人。 而这些南疆人之中,尚有一部分并不愿意听从秦虎的管辖,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方法,两者加在一起,廉长缨的存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像是这样的老将军,早已经成为了人精,能在朝堂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对付一些认死理的山野乡民,那肯定是不在话下了。 而蓉绣不过是细心想了想,便知道了这其中的关窍。那秦虎如此做,当真是高明极了,她心中不由暗叹,能走到这一步的,若还想将他们当成是些平常人,当真是有些不智。 想及此处,蓉绣心头更觉得这些人十分聪明,或许在他们的围攻之下。蕲城当真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就算蕲春王为人阴沉凌厉,手段也高明,但终究是积重难返,蕲城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责任绝对不止在一个人身上。 此刻,熊飞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可是这回,他没有放什么厥词,而是一脸认真道:“诸位,不管你们怎么看,老熊我,是真服了这位老丈了。” 连此人都支持廉长缨,那些南疆人纵然再不愿意,也只好随口附和了,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廉长缨凭借着自己的实力,获得了多数人的认同,然而此事,却不可能结束得如此轻松。 蓉绣正在想着一些事,却见秦虎已经走到了自己身旁,眼神中似还有着某种古怪的意味。 “你……你要做什么?”蓉绣下意识地往后退,这个秦虎,和过去的秦虎,已经不同了,他身上那种出鞘宝剑一般的气息,向所有人彰示着,他现在是领头的将军,而非一个山贼。 不等蓉绣反应,秦虎一把就将蓉绣打横夹在胳膊下头,直接来到了议事的营帐之中,此刻营帐里已经站了几人了,无一例外,这些人的脸色可都不怎么好,甚至还有几人眉头紧蹙,显然他们刚才在商讨一件事,而这件事并没有定论。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内应 “此女子是谁?”一个白须老者沉吟片刻道:“咱们要商讨的,乃是大事,让一个女子在旁倾听,是不是有些不妥啊,秦寨主?” 在场的人,对这老者态度都十分微妙,大家仿佛十分嫌恶这老者,但言语上,却对这老者毕恭毕敬,看得出来,他们对这老者,不免有几分恐惧。 老者面上浮起一丝冷笑:“看起来。你们都对这女子没意见?” “卓古,并非如此。”廉老丈如今也是统领之一,自然有资格站在营帐之中,所有人里。就数他的面色最为坦然:“此女子是我找来的内应,她有勇有谋,最重要的是有一身胆气,正和我们所用。” “有胆气?就凭给云莫寨的人送点粮食?”被称作卓古的老人,脸色更加阴沉了,他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不认为。蓉绣有什么独特的本事,能让他感觉合适。 “此女子,能发觉王鲸富的地下暗道,还能从里头安然无恙地出来,又能从蕲春王府全身而退,像这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个?”廉长缨此话一说出来,不禁营帐之中的其他人惊愣住了,就连蓉绣自己也惊愣住了。 她自问自己行事除了苏成奚,并不会被其他人知道,但现在看来,她的想法简直可以说是幼稚了,廉长缨竟然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就只能证明,这两件事发生之时,廉长缨都在旁边,这可是一件骇人之事。蓉绣沉吟良久,看这模样,是想将这个消息消化消化,然而营帐已经哗然一片了。 良久,卓古止住了众人,缓缓道:“不过是一小女子耳,若是强行说她的聪慧过人,未免有些不切实际。但这两桩事,能完成也算是了不起了,秦虎,你不若说说自己的计划。” 说起来,这计划并非是秦虎要做的,而是廉长缨想做的,秦虎也只是同意了而已。 但他便又是个能撑起一片天的好汉,当即道:“我的想法,乃是让蓉绣回蕲城之中,开一家酒楼,蕲城人多口杂,秘密最多的便是来往通行的酒楼客栈。此女子可以从中为我们获取消息,再送出来,更可以帮我们散布蕲川河玄武献碑一事,增加我们的影响力,此消彼涨,蕲城人自然会更加觉得我们才是天命所归之人。” 原来这一桩桩的事,都已经算计好了。 此刻,在蓉绣眼中,廉长缨变成了一个城府极深,极可怕的人,他仿佛是从一开始就打好了算盘,因此今日才愿意帮助自己。这么想,自己不过是只落入彀中的小麻雀罢了。 防备之心顿起,蓉绣面上却不改颜色,她静默地分辨着营帐众人的神色,有的人似乎对这件事没有什么看法,他们脸上并未有什么表情,而有些脸上则阴云密布,显然对这个计划没有什么信心。或是并不赞成。 但多数都是秦虎的亲信,他们都很赞成,如此一看,卓古的手下,便有几分不够看了,尽管他们代表着一支很强大的力量,但在蓉绣看来,这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日日想着如何从中作梗,也算不得什么大丈夫。 廉长缨此刻却朗声道:“诸位若是信不过这小娘子,我们便派一人,安插在她左右。也就是了。” 卓古冷哼一声道:“咱们几个统领,早已经在蕲城的通缉名录之上了,若是进入城中,定会被蕲城卫所擒。看来也只有廉长缨你比较合适了。” 难道这就是廉长缨的目的?蓉绣心中一惊,却听廉长缨道:“不可,我一把年纪了,突然出现在酒馆之中。很不恰当,我看那小女子就不错。” 他伸手一指,正好指在了之前总找蓉绣麻烦的女子身上。 “怎么会是我?”那女子冷冽的目光先瞧了瞧廉长缨,又瞧了瞧蓉绣:“你们别做梦了,我要留在寨子中,和诸位兄弟在一起。” 秦虎的目光却柔软了下来:“水湄,你且听我说,你在寨子之中,实力称不上是顶尖,平时众位大哥照料着你,也要分神……” “听你这意思,是说我在拖累大家?” 水湄的神色一冷:“我虽功夫不好,但是我一直奋勇杀敌,又有什么错?” “哎,小娘子怎么能这么想?”廉长缨又开口了:“让你去做这件事,乃是因为此事非你去做不可。你如果愿意去,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能发挥出你最大的能力来,一则你可以传递消息,二则,你也可以帮我们监视蓉绣。” 听到第二个理由,水湄的神色,才略略平静了下来。她怔怔地瞧着蓉绣,半晌方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同意这个计划。” 纵然她对秦虎还有许多不舍,但所有事情的最终目的,就是能够让秦虎好好地将蕲城攻打下来,这样的话,还是听秦虎的话好些。 “等等,你们还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呢。”蓉绣从众人之中站了出来,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就像你们所说的,要让我传递消息,可这事如此危险,一旦失败,我就会身首异处,既然如此,你们凭什么剥夺我选择的权利?” “瞧你那小胆子,有我在旁边,你怕什么?”水湄的眼睛定在蓉绣身上,她冷声道:“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无所谓,现在我就动手杀了你,那也是一样的身首异处。” 这很明显就是威胁了,但蓉绣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她盯着秦虎,缓缓道:“我有几个要求,如果你们能帮我办到,我就答应你们。” “说说看。”秦虎现在变得十分谨慎小心,自然不肯答应没有定准的消息。 “第一桩事,我想和廉老丈学些防身的功夫,第二桩事,开酒楼的银两,得你们出,第三桩事,那便是水湄姑娘必须听我的话。”蓉绣将三桩自己尤为介意的事情,一一说将出来,多数人也都表示了肯定,这几个要求,其实还真算不上有多么为难。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斥候 甚至可以说,蓉绣所提出来的要求,正是完成整个任务的必要条件,就连卓古,也并未反对,可是水湄却实在忍不了:“什么,让我听你的话?” “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那干脆就还是我一个人吧,不然凭你这个样子,不仅帮不了什么,还会功败垂成。”蓉绣干脆转过眼眸,直接瞧着秦虎和廉长缨。能够做决定的,还是他们两个。 秦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扬起星目,里头神采飞扬:“既然如此。我就答应你这三桩事。” 剩下的,便是讨论些细则了,蓉绣自觉没必要停留在此处,便也直接出了门,刚才她可差点闷坏了,现在正好出来,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 暮春带来微微的暖意,懒洋洋的太阳。将阳光洒在蓉绣的身上,草丛之中,已经隐隐有虫鸣之声,一切都是那么温柔,蓉绣不由得靠在一旁的巨石上,静静地看着整个营地。 可这平静,持续了不到片刻,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纵马而入,他重重地从马上跌了下来。 蓉绣赶紧走过去,试了试这个人的鼻息,还算是有气,可是他身上的伤口,可说是触目惊心,每一处伤口都是皮开肉绽,胸前的几处伤口,甚至还露出里头森森白骨来。 “斥候回来了!”消息一下子传入营帐之内。 “你们别愣着了,他如果死了,你们也别想有什么消息了!”蓉绣朝旁边的人惊喝一声,一时间,众人忙端来了热水还有一些药材棉纱等等。 蓉绣选了些草药,便给这人敷上,又令几人将这人抬到营帐中休息,她选了几种药材。便给此人熬了起来。 一时间,倒有不少人围在营帐周围,生怕此人就这么了断了性命。这一夜,蓉绣只好守在床边,她其实已经困得额头点地了,可还是要坚持下去。 至午夜,蓉绣正打了个盹儿,却见这男人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他脸色灰败,显然还没有恢复。 “你醒了?”蓉绣忙道:“我去叫人。” 可没想到这男子失血过多,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他伸出手。将一张粗糙的,带着他体温的猪皮地图,塞到了蓉绣手中,蓉绣定睛一看方知,这上头竟用人血,标注出了蕲城数处地方,尤其是以护城河附近的城墙为多。 那人将地图交到蓉绣手中的一瞬间,身体便似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他重重地陷入了死亡的寂静之中,一句话都没有,可地图上的血红色,却让蓉绣心头一动。她站起身,走出了营帐,却有两人直接用长枪架在一起,将她彻底拦住。 这两人看相貌,似乎像是南疆人,并不是秦虎的手下,蓉绣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她轻声道:“两位大哥。我有要事和秦寨主详谈,望你们两个通融一下。” “哼,卓寨主说了,既然派我们两个守,那你有什么事也应该先禀告卓统领。”这话倒也不错,可惜蓉绣也知道,卓古和秦虎之间,有些莫名其妙的龃龉,要是这张地图落入卓古手中,那只怕是会惹出更大的祸端,想到此处,蓉绣竟扬声道:“是那人醒了!” 她声音甚大。周围的几个营帐也都听到了,消息雪片一般的传出去,不多时秦虎和卓古等人都到了。蓉绣往旁边一让:“几位,请到里头慢慢说话。” 众人也不反对。他们直接进门,可看到床上的躯体那般僵硬,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众人俱是一惊。还是秦虎先开口了:“他分明已经死了,你将我们叫进来,是有何事?” 蓉绣扬起手中的猪皮地图道:“此人临死之前,将此物交给我。” 有秦虎在场,就不怕卓古妄动杀机了。 那张地图一亮出来,周围人的目光,也随之而亮,卓古顿时意识到,自己被蓉绣摆了一道,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原来是他查探出来的地图,想来必有大用。” 蓉绣将地图放到了秦虎手中:“你好好看看吧,我先回自己的营帐了。” 剩下的事,她相信秦虎能够处理得特别妥善,没想到刚一回到营帐,蓉绣就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人,水湄。 想来是为了培养感情。秦虎竟然安排水湄和她住一个房间,可她心中暗想,能和水湄这种性格的人住在一起,那可真是折煞自己了。 没想到蓉绣一进门,水湄就一下子醒了,她冷然瞧着蓉绣,曼声道:“你那套玩意儿,唬得了寨主唬不了我。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水湄毫不客气地释放着自己的敌意,然而蓉绣实在是太困了,大脑也随之迟钝,她直接躺到了床铺上:“就算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也请明日再说吧,我现在太困倦了。” 她几乎是沾到了枕头,便陷入沉睡之中。 而此刻,水湄却怎么也都睡不着了,她第一次见秦虎,便是在三年前,秦虎身受重伤,落入悬崖之下。 那时候,在悬崖之中,还有个小小的村落,村子里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很多东西已经不同了。 原来,秦虎是被蕲春王追杀,才落入这样的境地的,可村子里的人都不知晓此事,没想到蕲城卫追到了此处,竟然将全村人尽数屠杀,唯有水湄比较幸运,她当时正在房间里给秦虎喂药。 谁料秦虎在发了几天的高烧之后,竟然醒过来了,意识还格外清醒。水湄惊喜之下,正要说什么,便听到外头惨烈的哭喊声。 也就是从那一日开始,水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在这个世界上举目无亲,没有人能够帮她,亦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只有秦虎,在她呆愣之时,强行从村子后头跑入了山中。 自此之后,水湄对秦虎便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那双如同老虎一般的眼睛,恨得便是他牵连了整个村的村人。 慢慢地,秦虎也开始收拢流民,蕲城的位置并不算太好,时常发生地动或是旱涝两种灾情。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流民 在几年之内,便有无数流民,流亡至此,秦虎便辟出一块地方,供大家居住。 说来也巧,这伙流民之中,会干什么的也有,大家都想安稳住下,便纷纷在山里落了房子。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水湄感觉到秦虎在有意疏远自己,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秦虎对她也只能算是不冷不淡罢了,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如何发展壮大眼下的队伍上了,少有的柔情,也消失殆尽。 而如今,这种柔情,水湄又一次看到了。不过不是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在蓉绣的身上。 水湄怎么能够不嫉妒,蓉绣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平时更是一无是处,除了会一点医术,救了秦虎一次之外,如何能赶得上他们之间,这许多年的恩情? 或许也是水湄感觉到了,蓉绣的那张脸,美得实在不像是此世中人。秦虎只是不会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罢了。 瞧着蓉绣的睡颜,水湄突然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接近蓉绣,只要此刻,在蓉绣的动脉上,轻轻来上一刀,那之前所有的痛苦,便会一并解决。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蓉绣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匕首的时刻,脸上并无半分惊讶,反倒是轻声道:“你想要我的性命,也不是不成,只是你要好好掂量掂量,这么做值不值得。” 若是杀了蓉绣,秦虎毕竟深恨自己。想明白了这一点,水湄还是放下了匕首,背转过身。 此刻,营帐之内,只能听到两人均匀的呼吸声,良久,水湄淡然道:“我希望你,不要将刚才的事,说给秦虎听。” 她是怕了,怕秦虎多想什么,怕秦虎恨不得要了她的命。然而蓉绣却不由得露出笑意:“你放心吧,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你亦不必恼恨我,对我来说,秦虎只能算是个朋友。若是往深处想想,只怕连朋友都算不上。” 这话对蓉绣来说,也没什么大问题,她和秦虎数次相见,每一次两人都是因为恩情,才不得不绑在一起,若他们是敌人,那今日之一切,又有所不同了。只是水湄关心则乱,想不到这么多。 “快睡吧,我想我们明日就回青石镇收拾收拾,然后去蕲城之中瞧瞧,将酒楼盘下来。”蓉绣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如果说以前。蓉绣委曲求全,那不过是想在乱世之中,保证自己的性命,那么现在,蓉绣可说是一颗心,只想将这眼下的昏暗划破,让蕲城百姓,过上好日子。 蕲春王虽然为人精明,但是他不配为一方之主,热闹繁盛之下,全部都是升斗小民的血泪,而这些,坐在蕲春王府中的人,是看不到的。 “我现在终于感觉,你有一点不一样了。”水湄轻声道:“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村妇。没想到你却有勇气,答应开这个酒楼,还是在蕲城之中。你可知,光是蕲城中散落的蕲城卫,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蓉绣心中一沉,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别管有多少人了,若是不知道,我还能睡得安稳些。” 她将自己的心思放下,很快就进入了安恬的睡眠之中。 翌日一大早,秦虎便将人叫了过来。经过了昨日的事,秦虎便差了两人,将蓉绣和水湄,送出了营地附近,让他们有意绕远,先回到了蓉绣的村子里。 只是一两日不见,村人们脸上更是愁苦,蓉绣察觉到了不对劲,便忙拦住了村里看地的老人道:“李老爹,村里发生什么事了?” 老人难得的抬起了低着的头:“蓉绣啊,老把式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老把式他……”蓉绣说着眼中便涌起了雾气,她啜泣两声:“我们遇到了山匪,老把式好容易护着我逃了出来,可是他却……” 老把式廉长缨在村子中,并无什么亲戚。大家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叫老把式,一听此话,那老人也是轻叹两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反而将目光定在了一旁的水湄身上。 水湄今日有意穿了一件破旧的衣衫,脸上又涂了些泥浆,看起来脏兮兮的,一看就知道是从山里刚逃出来的。 “李老爹,她叫水湄。逃难之时,不幸落入大山之中,若不是我救她出来,她此刻恐怕已经死于非命了。”蓉绣此举,便是要借着李老爹之口,将水湄的身份传出去,减轻大家的疑惑。 如此也说得过去,李老爹自然不会再问什么,反而道:“蓉绣啊,你当真是一副菩萨心肠,如今这世道,已经自顾不暇,你还能救人,可见一颗心未被俗世沾染,难得难得。” 这一顿夸,将蓉绣夸得脸都红了,她飞也似的拉着水湄往土坡下方跑去:“李老爹,我先回家了。” 一瞧蓉绣的居处,水湄不由得看愣了,这座土坡之下的小房子。就这么静静地停留在河滩上,外头的花架上蔷薇正殷红殷红,一朵朵如小碗大小,而旁边的田地之中,各种作物已经冒了新芽,就连河塘上,也有荷叶开始长大了。 这样安稳的好地方,水湄暗想,若是自己能住在这个地方该多好。 “你一会儿在这儿洗洗澡,我去给你做饭吃。”蓉绣指了指门口的竹制水塘。周围的纱幔飘飘,别有一番轻盈之气。 “好吧……”水湄的性子本就野得很,往常也是和诸位寨子中的兄弟,一起跳到河里洗澡的。 她自然是觉得没有什么,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想,她刚跃入水中,似一条银鱼一般,周围便有几个干活的村汉走过来了。 他们本是想偷看蓉绣刚回来想干什么,没想到却隐隐约约瞧见纱幔之中,有一个曼妙的人影。 这几个村汉顿时心思大动,他们围了过来,苏成奚离家的消息,村里人人都知道,他们自然也不必顾忌什么,只管一起过来便是。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孟浪之人 水湄的功夫,这两年长进了不少,还不等这些人走进,她便听到了,没想到此处真还有些孟浪的登徒子。 她正要揽过衣服出手,却暗想,如果展示了自己的本事,这些人难免要将这些话传扬出去,到时候只怕任务就完不成了,想到此处,水湄只好打定主意,只要这些人过来。她就大喊几声,将这些人喝退。 可未曾想,她还未先喊,便听到一个大汉的声音:“你们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 “这……这庄成大哥……我们……我们就是看这儿有块石头。想过来歇歇……” “对……对,我们就是想歇息下,干了一上午的活儿,我们也都累了……” 那大汉冷笑道:“我看你们是动了歪心邪念,如果你们再敢接近这附近一步,我就直接把你们送到村长那里!” “不敢了,不敢了……”水湄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在哪大汉的威吓之下,那几人已经逃了,可是水湄却并不相信,那大汉会是好人,怕不是想做黄雀得利。 可是水湄戒备了许久,只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那大汉竟然就这么离开了,这是水湄没有想到的,她一时间有几分无语,只好匆匆洗干净身上的污泥,便穿了干净的衣服,回到了房间之中。 没想到,桌上已经摆了两道菜了,一道是炒青江菜,十分干净爽利,另一道则是春韭炒鸡蛋,也算是不错。 从厨房那边,还飘来香气,蓉绣在锅中炖了半只鸡,她将蒸好的米饭,放到了桌子上,轻声道:“一会儿还有葱油炖鸡,咱们先吃着。” 水湄的眼眸,不由得氤氲了些许。已经很久了,她都没有吃过这么一顿饭,在山寨的时候,大家日日都是随便吃些,以垫饱肚子为要,这样的饭食,竟让水湄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她不由得端起碗,装作吃饭的模样,用手在眼角蹭了蹭。 “吃过饭休息一会儿,咱们就直接去蕲城吧。”蓉绣已经将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先盘下一个店面来,我再将青石镇的东西一并带过去。到时候还会有两个人的。” 水湄便点点头,在她看来,早些安定下来,不是什么坏事。不多时,蓉绣将炖鸡盛了出来,一大碗鸡肉并鸡汤,放在了水湄面前。 “你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很不错?”她双手托腮,满脸期待地瞧着水湄舀了一勺鸡汤。 鸡肉酥软,鸡汤咸鲜,这两种味道搭配在一起,似乎还用了少许辣椒。喝了一勺,便觉得浑身一暖,水湄不得不承认,蓉绣的手艺确实是一绝。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蓉绣便带着水湄出门了,刚走了两步,便看到翠花拽着元宝走了过来。元宝的手中,还有一大包东西。 “弟妹,这是怎么回事?”蓉绣一怔。 翠花却扬起一张笑脸:“嫂子,这是元宝最近采买的东西,我让他跳了一些好的,给你一并送过来。” “啊?”蓉绣惊讶道:“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好好过日子也就是了。” 上回桂芬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如今苏家的事儿,全村人尽皆知,每个人走过苏家的时候,都得议论一两句。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好听。 翠花平白多担了多少骂名,可是她就似没听见一般,反倒是将食材拿给了蓉绣。 “那个……嫂子……”元宝支支吾吾道:“多谢你上回救了我们。我现在心里也有数了,过去是我不对,胡乱说话,让你在家中那么难堪。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当个货郎,好好卖东西,这包食材都是些平常的东西,我从外头捎回来的,也不十分贵重,你就收下吧。” 看这样子,若是自己不收,这两口子怕是不能安心,想到此处,蓉绣便点点头,接过了纸包:“好了,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过些日子……我要把酒馆搬到蕲城里头了,到时候我再找你采买食材。” 翠花一听,不由得一愣道:“嫂子。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以后不在青石镇了?” 她的目光上上下下在水湄身上逡巡着,似是暗想,此事和水湄有什么关联。 “青石镇如今人心惶惶,哪里还有心思吃喝,倒是蕲城之中,一时半刻不会出什么大事。”蓉绣三言两语便把眼下的情势,分析得极为透彻:“等以后元宝的生意做大了。也多往蕲城走动走动,比现下强多了。” 这几句话说得在情在理,翠花暗暗记在心头,忙用手肘戳了元宝一下:“还不快谢谢嫂子。” 元宝这才恍然大悟,忙谢了蓉绣几句。 “好了,别的就不说了,我们也得走了。”蓉绣提着纸包,拉着水湄,又坐了一辆去镇上的驴车,便一起走了。 “娘子,你瞧那女子是什么人?” 元宝皱了皱眉头,他刚才就觉得,那女子十分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翠花倒没放在心上:“莫不是嫂子酒馆中的堂倌儿?” “兴许吧……” 元宝深觉得纠结此事没有什么意义,便携着翠花一齐回到了家中。 而此刻的青石镇,却已经是戒严非常,只见里里外外都是蕲城卫,多少要去镇上做事儿的人,被拦在外头,轻易放不过去。 水湄不由得有几分紧张,她刚想用衣裳遮掩一番,却被蓉绣拉住了。 “不可,你越是遮掩,只怕越会引人疑心,倒不如平淡一点,你原先是哪里人,便照实说也就是了。” 蓉绣将她的手放下,又将食材塞到了她的手中:“你现在已经是我家酒馆的帮工了,这身份,就是你最好的遮掩。” 前头的人一个个被放进去,终于轮到了蓉绣,那蕲城卫一见蓉绣,便笑嘻嘻道:“蓉绣娘子,你这是刚采买食材回来么?” “哪里,刚回家一趟,从家里拿来的。”蓉绣启唇一笑:“这位大哥,你怎么识得我?” “哎,蓉绣娘子,你忘了么?我是跟着林清长林统领的。”那蕲城卫一脸坦然,目光却转到了蓉绣身后:“这位是?” 第174章 一百七十四章 选址 “这是我远房表妹,特地来帮我的。”蓉绣慢声道:“原来你就是林统领的属下。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也只是跟着林大人学些本事罢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蓉绣方才转而道:“好了,不耽误你忙了。我这次来蕲城,还是有一件大事要办。” “莫不是蓉绣娘子,要在蕲城开酒馆吗?”那人竟一下子点破了蓉绣的目的。 蓉绣不由得一愣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事儿我可从未和别人说。” “蓉绣娘子竟然还不知道,你酿的酒,在我们这儿都出名了,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喝呢?若是你来蕲城开店。我们一定第一个捧场。” 那蕲城卫看起来说的确实是实话,蓉绣这才放下心。 水湄的眸光一转:“既然如此,不耽误这位大哥了。妹妹,我们还是快走吧。” 看来水湄有点不耐烦,蓉绣点点头道:“好,我们走吧。”两人一前一后的,往蕲城最繁华的大街走去。 多数的食肆酒肆,都建立在此。因此。现如今此处非常热闹,简直可说是熙熙攘攘,仿佛外头的颓废从未侵染过这里一般。 多少贩夫走卒,书生小姐,在这相遇,又离散,就连过去的蕲城第一酒家多宝楼,都建立在此处。 “那个就是蕲城最大的酒楼?”水湄十分好奇道:“看样子也不怎么样了。” “别这么说,去年的时候生意还好得很呢,只是今年没落了。”不过在蓉绣看来,那些人用了那样的食材,没落也是应该的。 到这里蓉绣半分同情也没有了,和水湄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虽然生意有好有坏,但大家无一例外,都不想把店面盘出去。 像桐伯那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蓉绣叹了一口气,看来,大家也知道这都是块肥肉。不想松口,不管生意好坏,都想干下去。 转过街口,便是横向大街里的一些酒家了,这些酒家的生意明显赶不上主干道里头的酒家,最多只能算是勉强维持罢了。 生意冷清的简直连雀鸟都不愿意停在此处。水湄不由得叹息一句道,:“这差别也太大了,外头那么热闹,这里这么冷清。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蓉绣捏着袖中的银票。这都是秦虎给她的,少说也有三四百两。谈外头的店面,那是不太可能了。 不过里面的这些,倒是很有可能,她索性往里头看去,果然有好几家干不下去,想要将自家店面盘出去的。 自然,越临近街口就越贵,反之则越便宜。蓉绣思索了片刻。蕲城在此处,虽然算是个大城。 但是也不过只有一条中央大街,几条横街。因此多数的居民,便在这纵横交错之中居住。 与其说是选酒楼,倒不如说到底选哪一片区的居民。 想到这里,蓉绣往店面深处看去。只见右侧的,多数是些褐衣百姓,而左侧的则是些手头有闲钱的,阔绰些的人。 “你看什么呢?”水湄有些好奇道:“那头又没有店面。”蓉绣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纵然没有店面,但我也知道应该开在哪里了。就选这边的吧。”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右边,可是明显右边的酒楼更见萧条。 “你是不是傻了?”水湄有些激动:“这边的生意明显不如左边好。你要是选了这边,只怕也开不起来。” “难道我们是为了开酒楼吗?蓉绣似笑非笑:“我们不是为了传递消息?” “这……”水湄顿时没了声音,不多时才点点头道:“罢了罢了,你说的也对。不过,就算是为了传递消息,那为什么一定要开在右边?” “这道理很简单。右边的都是些百姓,流言蜚语,最容易传播。而许多秘辛要事,都是从这里传播出来,这样一想,消息在这里,一定能发挥最大的效力。”蓉绣也不卖关子,将自己心中所想全数告诉水湄。 “原来如此。”水湄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叹,蓉绣和其他的女子,所见的,所想的果然有些不一样。 很快蓉绣就锁定了目标,往一家十分萧条的酒楼走去,只见里头的堂倌儿,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在中间百无聊赖的站着。 见蓉绣进门,他一下子精神起来,忙道:“两位客人想吃什么?” 蓉绣摇摇头:“不是,我们不是来吃东西的。你们此处的老板可在?” 堂倌儿顿时没了精神:“找老板的呀,他今日不在。” “是吗?”蓉绣倒不见任何气馁:“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谈另一家吧。” 一听此言。堂倌儿登时精神了:“您是来做什么的?” 蓉绣便将自己要盘一家店面的想法告诉了这堂倌儿。 堂倌儿顿时满脸堆笑道:“刚才不好意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里面请。”原来,这酒楼被设为三个区域,楼下是外头加里头两种桌子,上头还设有雅间。 蓉绣一看这布局,心里暗暗也有了数。 她刚一坐下没过多久。便有一个小眼睛滴溜圆的中年人不出来:“就是这位小娘子,说要盘下我们的店面?”他不由得有几分怀疑。 蓉绣便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我们。” 那人不由得扬起笑脸:“我这酒楼在蕲城也是有名,这钱可不能少。”水湄一时没忍住道:“有名?有名会落得如此凄惨,这半天了,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不过是一句话,那店老板便面红耳赤的:“这个……只是因为外头时局不稳,大家没有闲心来喝酒罢了。” “是吗?”蓉绣伸出手指,在桌上一抹,竟然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沾染在指腹上:“看来这事情不像你说的,若是这里真有客人,桌子不会变成这样。” 那老板只好讪笑着坐下,先给蓉绣和水湄,各倒了一杯茶:“这个嘛,店里生意虽然不好,但你瞧瞧我这装饰,无一件不精美,墙上的字画,还是我让人专门写的,那可是蕲城名家”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名酒楼 “就这些东西加起来,你得卖个好价钱吧。” 倒不是这店老板坐地起价,只是若他卖的价格太低,那可就是,彻头彻尾的赔了,连本都回不来。 蓉绣自然也理解这店老板的想法,她缓缓道:“也对,这些东西加起来确实有不少价钱,您不妨给我报个价,要是合适,我就盘下来,若是不合适。我们也不必耽误彼此的时间,您看如何?” “你倒是爽快。”那店老板伸出三根手指:“3两如何?”这倒是大大出乎蓉绣的意料,这个价钱,远比她想象的要低。其实也算是蓉绣今日来着了,这老板,想赶紧收手,将钱收回来,因此,才有这么低的价格。 蓉绣也算是一枚福星,但是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贵了些吧。” “这还贵,店老板顿时激动了:“你要是你出去看看。整条街上,哪里还有比这更便宜的?” 蓉绣抬眸一笑:“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店老板这家店,还另有问题,我们再去看看别家。”说着她就站了起来。 那店老板一拍大腿道:“罢了罢了,小娘子好会计较,就再让你们二十两吧,二百八十两。”这个价格倒是可以,蓉绣笑眯眯的点点头:“既然我们谈妥了,那我也不吝啬了。”她直接拿出了三张银票,共二百五十两,又拿出了三锭银子,如此便索来了店老板的地契房契,两人各自按了手印,又求了这条街所在的三里长,作为见证。 自此之后,这家酒楼就是蓉绣的,那店老板拿了银子,赶紧走了。里长却有些不解:“这位小娘子,这什么意思?这家店,可没什么前途,都没什么人了。” 蓉绣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就是因为没人,才能卖的这么便宜。若是有人的话。我可就买不起了。” “贪小便宜吃大亏。”那里长叹了一句,便转头离开了。 刚才的堂倌也走了过来:“这……我以后有什么去处?”蓉绣暗自想,若是想要做传递消息的行当,有一个外人在场,难免有些不便,便使了十两银子,将这堂倌儿打发了。又拿出二十两银子,在蕲城中,采买了许多食材。 这时,蓉绣才将元宝送给自己的食材打开,里头竟然是些干海参,干鲍鱼等海产。光是这些食材怕就不便宜了,蓉绣不由得感慨,元宝当真是和过去不一样了,她哪里知道,这都是翠花催着来给的。 像元宝那样的人,八百年想不到这些事。蓉绣便取了其中几样,直接开灶起火,舀了一勺水进锅去,将食材炖了起来。 不多时,鲜香的味道就涌了出来,蓉绣又看着厨房后头的一扇窗户,思了片刻:“水湄姐。烦请你请个木工来。”水湄奇道:“木工?请个木工干什么?”她也知道,蓉绣这个人,惯爱将许多事情埋在心里,一时也不会告诉她的,她干脆直接出了门。 趁此良机,瞧瞧蕲城里头的构造,蕲城乃是一座四方城,里头的设置。多数都是按照王都来的,四四方方各个区域,都是凭借大街交错纵横所规划出来的,只是蕲城规模很小,居民不过两万人。 蕲城卫约有五千之数,散布在城中各个角落,人数虽少,但是他们的战力却不低,因此,想要将这个城攻占下来,只能从内部入手。 水湄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了一个木工。他便带着木工,来到了酒楼之中。 不多时,蓉绣将一张宣纸放到了木工手中,那上头竟是个风车。 木工一瞧这怪模怪样的风车顿时愣了:“小娘子。你这是干什么的?这风车,好像是装在窗户上的。”水墨晕染宣纸,不免有几分抽象,但这木工还是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想出来了。 容秀点点头:“对。就是要装在厨房的窗户上,等我一做饭,便用这风车将香气,传播出去,到时候周围的人就都闻到了,还不闻香下马?” 原来竟是这么一个奇思妙想,水湄越发觉得蓉绣招人喜欢,她竟然能想到这么绝妙的主意,自己确实不及。 “你看,这里必须有个摇杆。”蓉绣在纸上比划了一下。 那木匠也是做过很多活计的,忙摆手道:“只要能赚起来,我就成了,你放心吧,很快就能给你做出来,只是价钱嘛……” “只要你能做出来,价钱好说得很。”蓉绣十分爽快。那人也不多做犹豫,立时将手上的东西摆弄起来。 这东西虽小,但却精妙,看木匠专心致志的忙活起来,蓉绣又往楼上走去,她刚才便瞧见,楼上的这些雅间,其实是过犹不及。 虽说风景好。但是在这个地方看到街对面的屋宇,其他的风景一概瞧不见,既然如此,留在这也是没什么用的,干脆就直接改造成厢房,若是有来往的人,便可以在此处休息。 蓉绣又画了几扇木门,交给了木匠。楼下里外之间设置了一扇圆门,用纱幔隔开,外头的,就是常座,而里头的,改成雅间。 她将桌子清点了一番,不需要的便丢了出去来,这些事上折腾了几天,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蓉绣选了一个良辰吉日,点上鞭炮,便听噼里啪啦的声响,倒是吸引了街上很多人的注意,到了这一日,她已经将云珮和桐伯都带了过来。 桐伯还未昏聩,自然可以做记账先生,而云佩便是新的堂倌儿,两人分工明确,自然干的也轻松。 鞭炮响过之后,还真吸引了几个客人进门,蓉绣便将熬好的鲜汤,一一呈上,那些人只不过是喝了一口,便觉得里头滋味十足。倒有几分惊讶,蕲城乃是一座山城,海边十分遥远,怎么会有如此清鲜的海产。 那些人一一问到,蓉绣便笑嘻嘻的介绍元宝这个货郎,自然也就带动了元宝的生意,再加上蓉绣手艺好,三日间便一改过去的颓势。 大家却都十分好奇,因为直到现在为止,蓉绣都没有给他的酒楼起名字,这个无名的酒楼,做出来的菜色竟如此好吃。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强索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就更觉得惊奇异常,非要过来尝尝不可了。 相比之下,蓉绣的生意,倒比周围几家都好,可这也只不过是一时之行。 好的客人还是在人流量最大的几家酒馆之中,并不会来此,而且,就算食物的香气传播得再远,也不可能穿过这条大街,蓉绣所倚仗的,只不过是人们口口相传。 这日蓉绣在整理食材。几个蕲城卫走了进来,只看脸上神色十分嚣张。 蓉绣忙道:“这几位,今日来有何贵干?” 为首的那蕲城卫,看起来相貌凶狠的很。他冷喝一声道:“你这娘子,好不懂规矩,难道来这里开店,连拜拜我们都不知道吗?” 蓉绣恍然大悟,这几人都是这里的地头蛇,他们一向是欺软怕硬,今日来,就是为了要钱。 一见蕲城卫。水湄直接红了眼,要冲上去和蕲城卫火拼,可她也不是个傻子,自然不会说过去就过去,好容易止住了自己的脚步,转手拿了茶壶,给人倒上了茶,回到柜台后头。 蓉绣见到这一幕,心里也是暗暗心惊。幸亏水湄不是个冲动的人,若是刚才就冲上去了,也是满盘皆输。 “怎么着?我看刚才那小娘子想打人啊。”为首的蕲城卫呷了一口茶冷笑道:“挺有本事的呀,你怎么不上手?” 水湄垂眸道:“不好意思,客官,这几日,眼睛有些不舒服,并非是要开罪你。” 自然,蕲城卫只不过是想找事,他也并不是真的要为难水湄,只是找了这个借口,想问蓉绣多要些钱罢了。 “几位,你们瞧瞧,我们楼上连招牌都没有,如今只是先试试,若是好我们才会开。若是不好,改成个药铺,绸缎铺,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你们今日来早了,若是押后几日,我定然给几个军爷交钱。”蓉绣缓缓说着。 他所说的都是实情,蕲城卫就算再想为难。也不太方便。 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蕲城卫,眼睛一转:“小娘子,听说你这里的菜不错,我们今天也想来试试。只要你能拿出手的菜色好。我们就给你降几个钱,如何?” “这没问题,蓉绣说着就转到后厨,她拿现有的材料做了几个清新小菜,一一上桌,刚一上桌,那几人便摔盘子摔碗:“这什么东西,拿些素菜糊弄爷几个!” 看着就要闹起来,蓉绣连忙过来:“诸位请先别着急,好菜得慢慢上。如今酒楼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等过些天才会请新的厨子。一时忙不过来,请诸位体谅。” 她生的貌美。说话又如此滴水不漏,蕲城卫再想发作,也只好忍住。 “水湄姐,你到厨房帮我吧。”蓉绣唤了一声,其实她是怕水湄在前堂,一时忍耐不住,对这些人大打出手。 水湄也知道蓉绣的意思,干脆不在前堂呆了。她来到了后厨,只见蓉绣手起刀落,不多时就将一只鸡剁得七零八落的,然后尽数扔到锅里。 又加了许多山菌,用小红辣椒爆炒,香气顿时四溢出来,不断加水,以至鸡肉酥烂入味,很快,鸡肉就出锅了。 这香气早已经涌入那些蕲城卫的鼻子中,他们期待不已。蓉绣便盛了一大锅鸡肉,倒在盆里。端到了桌上,她欠身道:“近日来,没有买太多食材,这些东西。诸位先尝尝,等我们正式开店了,几位可以免费过来吃。” 水湄在后头赶紧戳了蓉绣一下,意思也很明了。她可不想让蓉绣做赔本的买卖,然而蓉绣却不这么认为,这点本赔出去是值得的,反倒是太在意小钱儿,却有可能惹来大祸。 忽略掉两人理念不同,由于之前的约法三章,水湄也只能听蓉绣的话,她心里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压下去。 那几个蕲城卫,哪里明白蓉绣此刻的难处,但他们是瞒着上峰来的,自然也不敢多做为难,便也就只好将就了,他们吃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摇摇晃晃的出门去了。 云珮便依照蓉绣的吩咐打烊,说起来。这酒楼中的人,除了桐伯对蕲城卫还算有几分好印象,其他人对蕲城卫,印象都差的很。 这一点倒是令水湄和云珮有了说话的契机,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蓉绣不理会这些,他跟桐伯通过账目。便想着明日该如何去找个好厨子,探寻一处采买食材的好地方。 堂倌儿这方面,还是要庄成他们来。这酒楼后面还有几个小间儿,看来原来就是留给堂倌儿居住的地方,蓉绣打算留给庄成他们住,如此一来,就都安排开了。 云珮也知道,如今苏成奚不在,自然也就避免提到这个话题。桐伯年纪大了,早些睡下了,而蓉绣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城中开酒馆,并不用时常回家了,那个清新雅致的房子,如今倒成了蓉绣的梦魇,她时常在房子中想起苏成奚,便也只好采取这样的途径逃避。 可偏生,苏成奚的影子,在梦境中四面八方地逼仄而来,让她逃无可逃,这样的滋味,哪里能好受? 这些话蓉绣就只能埋在心里,无人可讲。她颇有几分落寞的在床上,听着外头的更漏,一声接一声,也只能睡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蓉绣骤然睁开眼睛,天边已经泛起了一道白边儿,她也该起身了,拿着银子,去街市买了些新鲜的瓜果菜蔬肉。 却见那早市上的众人,都有几分愁眉苦脸,蓉绣自然有几分好奇,便找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家菜摊上的婆子问道:“云婆婆,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大家看起来心情都很差?” 那婆子满脸都是忧愁:“还说呢,最近赋税又加了,我一个月在这里摆摊,连一两银子都赚不上,一家老小的嚼用,都赚不回来,还不如不摆摊呢。” 就连旁边卖鱼的,生意一向很好的也深有同感:“这一年中加了四次赋税。前几次还勉强能承受,到如今,那是不行了。”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上门讨债 平常人家一年的嚼用大概也要十两银子,如此重的赋税,一年都攒不下一分钱来,一旦明年的时局又变或是添丁添口,那日子就更没法子过了。 蓉绣看着摊子上水嫩嫩的青江菜、芫荽等等,当即道:“云婆婆,以后您家的菜全卖给我成么?” 说起来,云婆婆的生意也不是每日都好的,多数时候,生意都不怎么好,此刻听蓉绣这么说,不由得面色一喜:“蓉绣娘子。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您每日摘了菜,便放在这里,我叫店中的堂倌儿来取。”她说着又和周围几家摊子定了约定。如此一来,菜肉等食材都不必再忧心了。 待蓉绣转回酒楼,却见元宝和翠花,竟坐在厅堂之上。 看得出来,元宝还有几分不习惯,因此脸上瞧着甚是不好意思,蓉绣浅笑道:“元宝,弟妹。不知今日来有什么事?” 她暗想,自己并未将这酒楼告知这二人,这二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那个……嫂子,我们想在此借住几天……”元宝讪笑道:“家里来了些人,翠花喜欢清静,因此不想在家里待着……” 原来如此……蓉绣倒也先挂上了三分笑,她倒不至于因为一包食材,就将元宝和翠花当成自己这边的人,但这两人来投靠自己了,她也不能视而不见。 旁边还放了一个小木车,只见木车之中,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倒是和翠花有七分相似,不像是元宝的贼眉鼠眼,蓉绣当即浅笑道:“这自然是可以的,后堂还有几个内间,你们不嫌弃,便留下来吧。” 元宝的肩膀登时一松,显然,他刚才还觉得,蓉绣并不会同意,却不成想,蓉绣答应的这般痛快,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相公。你先将孩子带进去吧,我和嫂子有几句话想说。”翠花瞪了元宝一眼,看向蓉绣的时候,眼眸中已经成了笑意。 元宝如蒙大赦一般,赶紧推着小木车到了后堂,蓉绣便递了一个眼色,云珮聪明得很,自然也跟着过去了。 “好了,弟妹,有什么话就说吧。”蓉绣倒了两杯茶,瞧着外头的车水马龙,定定地坐着。只是有一抹朱红色招惹了她的视线,那是翠花脚上踩着的朱红色绣鞋,上头隐隐有珠光之色,显然价值不菲,再瞧着那绯红色的罗裙,这通身的衣裳,只怕少说也要七八两银子,元宝哪里来得这许多钱。 蓉绣正思量着,却听翠花道:“嫂子,我这些日子,有一处为难事。” 大凡这世上诸事,为难之事怕是并不多。要么是为了利,要么是为了情,那倒也是见怪不怪了,蓉绣曼声道:“你心里有什么无法开解的事儿,倒不妨和我说说。” 有了这些话当底子,翠花倒也肯说了,原来近日来,王婆子家中的远房亲戚过来探亲。其中倒有些做小买卖赚了不少银子,虽比不得富商巨贾,但出手之阔绰,实在不是元宝可以比得。 但那些人却是品行不端,竟瞧上了翠花的容貌,王婆子又是个嫌贫爱富之人,竟然故技重施,让翠花当客妻。 幸亏元宝在这方面还算是有脑子的,断断不肯让自己娘子,被别人染指,因此这才带着翠花离开了家门,寻到蓉绣家中。 却不成想。蓉绣根本就不在,又打听了庄成等人,才辗转知道,蓉绣已经在城中盘下了房子。这才寻了过来,想避避难。 “此事若是你不愿,元宝不愿,就算是婆婆一厢情愿。那也是不成的。”蓉绣宽慰了两句。 可翠花的神情又是一变,轻轻咬着下唇,缓缓转了转头:“嫂子,我为难就为难在这个地方,元宝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我瞧他似乎也有几分意动,因此才赶紧和他一起找到你这里。” 蓉绣暗想,自己真是高看了元宝了,她忙拍了拍翠花的手道:“弟妹,别为难了,元宝只是一时想不开,等在这里住几天,那些人走了也就好了。” 事情已经如此了,翠花便也只好点头,轻声道:“多亏了嫂子……” 自此之后,元宝和翠花便也在酒楼中住下来了。但蓉绣最看不惯的,就是元宝的轻狂样子,他仗着自己和蓉绣的关系,竟然没事儿就指使桐伯和云珮,惹得云珮极不高兴,反倒是翠花忙里忙外,一点也不摆谱。 外头的鸟雀婉转而鸣,一声高过一声。春色却已经到了迟暮之时,蓉绣正支着脑袋打盹儿,却听哐当一声,竟有人直接将酒楼的门砸了,消停的日子刚过了两日,便有人来闹事,蓉绣瞬间精神了,她正要借着这几人撒撒气呢。 “苏元宝在哪里!”那为首的大汉冷喝一声,要不是蓉绣见惯了大场面,准得吓得心肝儿颤。 可她一摇手中的团扇,微眯了眼睛:“几位找苏元宝有什么事么?” “哼,他娘欠了我三十两银子,如今拿不出来了,我可不是得找他么!”大汉又是一拍桌子:“看你这样子,怕不是就是那老虔婆说得儿媳妇,看你开这酒楼不小,不会连三十两银子都拿不出吧!” 自己这招牌还没挂上去呢,就惹来如此多的事端,蓉绣一时无语,恰在此刻,翠花从后堂走了出来,一见这几人,脸色登时便白了,继而血气上涌,脸又慢慢地涨红。 瞧见这副模样,蓉绣心里也大概有数了,这恐怕就是王婆子的那些远房亲戚,看着就没有什么好人样儿。 “几位,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地界,你们要债我管不着,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了你们的你们找谁去,来欺负一个女子,恐怕不是什么本事吧?”蓉绣声音中有种别样的慵懒,再加上她午睡刚醒,颊上皆是桃花色,竟引得这几人动了心思。 大汉立时做出一副笑脸,可惜那笑脸实在是油腻,引人呕吐:“小娘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多难为你们,把苏元宝叫出来!”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巧施泻药 这时候,苏元宝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酒楼中除了桐伯,皆是女子,若这几个大汉真要做什么,只怕也只能鱼死网破了。 蓉绣抿着唇,唇色不由得惨白了几分:“三十两银子是么?” “哼,那不过是本,我们还要七分利!”这七分利再加上三十两,那可是五十多两银子,说起来,蓉绣想拿也是拿得出的。可再想想,这几个大汉突然前来,出言无状,又提出如此难以达到的要求。事情恐怕有点不对劲。 “不知几位和我婆婆,是什么关系?”蓉绣越到此刻,越是淡定。 翠花刚要开口,蓉绣便止住了她:“我想听这几位说。” “这个……我们是苏家的远房亲戚,多少年没见了……这回过来瞧瞧,谁料那王婆竟拿了我们的银子去赌,全输光了。”那大汉磕磕绊绊总算把话给说明白了。 “既是苏家的亲戚,如今苏家人丁凋零。不认识也是有的。”蓉绣给了个台阶,她面露为难之色:“几位,五十两银子我一时拿不出来,不若你们先在这儿喝口茶,我去兑出来给你们。” 这几个大汉纵然再垂涎蓉绣的美色,此刻也清醒了不少,先拿到钱,再做些想做的事儿,那也没什么问题,于是皆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给诸位沏杯茶。”蓉绣拉着翠花的手到了厨房,她自柜子中取了不少干叶子,直接倾入茶壶中,才又加了些茶叶,声音突然压低:“弟妹,你到后头找桐伯,把这些事说说,我就不相信了,在蕲城之中,竟会有人目无法纪。 我先到前头去了,你一会儿切切不可出来。”蓉绣又再三叮嘱了几句才提了茶壶出门。 “几位,热茶来了。”蓉绣给这几人斟上,她应付周全,进退得当,这几人将茶喝了下去。才回过神来。 “你不是说去兑银子么?”为首的大汉眼底抹过一丝疑虑之色。 “我这就去。”蓉绣从账本之中,拿了个小小的纸卷,在这几个大汉面前一晃。 所谓财帛动人心,这几个大汉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恰在此刻,众人的肚子咕噜一声,几人皆面露难色,看起来很不好。 “诸位怎么了?”蓉绣恍若没看到一般,唯有眼睛中闪过一丝黠慧之色。 “你……你在这茶水中加了什么?”为首的大汉已经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他死死地卡着桌子,双目圆瞪,那模样似是要找蓉绣拼命一般。然而眼前却已经出现了好几个重影。 “可惜了我的好茶叶。”蓉绣手指轻轻一勾,便将茶壶勾了过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加了一点番泻叶而已,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腹部剧痛,实在难忍啊?” 说起来,这些番泻叶本是蓉绣收拾起来,卖到药材铺的,可没想到,这几人竟然找上门来,既然如此,蓉绣也不想给这几人面子了。 她玉面一冷:“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找上门来撒野。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给你们什么面子了。”她声音如叮咚朱玉一般。 很快,竟有几个蕲城卫上门来了,这些天,蕲城卫们被结绳军闹得焦头烂额,这几个人可说是直接撞到了他们的霉头上。 “蓉绣娘子,就是他们几个人过来闹事的吗?”为首的蕲城卫冷笑看着眼前的几人。 这些人蓉绣都认识,都是林清长部下。 之前在青石镇的时候都见过。这些人人都都心知蓉绣的品性,因此十分相信她,对这几个过来找事的大汉充满了鄙夷厌恶之情。 蓉绣轻声道:“他们就想逼良为娼,是我婆婆欠了钱,三十两银子就让他们滚到了五十两,如今,更想着强拉我弟妹服侍他们。这般有损贞洁的事儿,我弟妹是干不出来的。” 这几句话说完,蕲城卫们也知道了,究竟怎么回事儿,更是对这几人怒目而视。再加上桐伯的面子,一时间。几个大汉,上头有人盯着,右腹痛如绞。 他们哪里知道番泻叶的药性,只以为这是剧毒无比的毒药。吓得已经失色了。为首的大汉道:“小娘子,这究竟是什么?快给我们解药吧。” 那言下之意便是要求饶,蓉绣的目光慢慢蔓延,她慢声笑道:“泻药而已。你们怕什么?几位蕲城卫大哥,烦请将他们带出去,至于我婆婆欠的钱吗?让他们去问我婆婆要。”这些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赶紧跑出了酒楼。 翠花不由得对蓉绣产生了新的看法,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家嫂子竟然还和蕲城卫有关联,也不由得有几分庆幸,之前没有将自家嫂子得罪得狠了,不然的话,今日倒霉的还不知是谁呢。 而蓉绣却没有想这么多,她赶紧斟了几杯好茶,和这几位蕲城卫,聊了一会儿天儿,将这些人送走,又将酒馆的大门关上,蓉绣才松了一口气:“这些人吓死我了。若不是我脑子还算转的快,真想把钱给他们花钱了事。” 一说到此事,翠花不由得变了脸色:“嫂子,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来了,把祸端引到你这里……”蓉绣噗嗤笑道:“胡说什么呢?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你的品性了,你算是个靠得住的人,为人又踏实。我觉得……” 她刚要说话,忽然又想到老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在翠花面前说元宝的不好,难免有些不合情理,因此这些话全都憋到了心里,再也不说了。 没想到翠花却道:“嫂子,我现在格外后悔,那是偏听了元宝的花言巧语?还以为他是什么人中龙凤呢,结果没想到,竟然只是一只阴沟里的王八,比起大哥,比起你,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为人要讲诚信,可是元宝不这么认为。”她野泼泼的,骂得倒是痛快。 可蓉绣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元宝在做生意方面不讲诚信吗?原主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档事,若真是如此,材料断不能让元宝供应了。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绣球招赘 “嫂子,之前元宝卖大米,便将些米糠穿在袋子下,人家买了回去十斤的大米,只有八斤是好的,全是米糠,怎么还会再来照顾元宝的生意?”翠花满目痛悔之情,倒是惹得蓉绣也牵动了心肠。 “还有这种事……做生意,以后也有回头客的,元宝这般做只怕不妥。”她有意引着翠花说下去,便是想知那元宝究竟做了多少昧着良心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意。 翠花也听出这里头的意味了。忙摇头道:“嫂子,给你的那些干货,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里头绝无一个坏的。你可以放心。” “原来如此。原来是我多心了,妹妹对不起。过去那些日子,我时常听元宝说他做生意上的事,却从不知道,他竟然还干过这种事。”蓉绣和翠花正聊着天,却见元宝脸色阴沉的站在厨房门口,瞧那面目,有几分狰狞。 翠花忙站起身道:“元宝。你在这儿多久了?” “哼,我还以为,作为我的娘子,时时刻刻站在我这边的,没想到,你竟然跟嫂子说这种话,我真是看错你了。”元宝的拳头一下子攒了起来,可不多时又软了下去。 平时他就不敢和翠花都说什么,如今,翠花这么说,他更有几分敢怒不敢言。 也算是翠花摸准了元宝的这般脾性,倒也没有多么慌张,反而冷笑一声道:“你若是平时做生意坦坦荡荡,我何至于和嫂子说这些事。”元宝被斥了几句,一言不发。 不多时,云珮从门外走进来:“”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咱们隔壁好热闹。” “外头人都在干什么?”蓉绣一怔,却听到热闹的锣鼓之音,还有那鞭炮噼里啪啦,闹的毫不消停。 “这是怎么了?”蓉绣问道,可她又想听不如见,还不如自己出去看看。 她便赶紧站起来,凑热闹去了,正好避避眼前的尴尬。 翠花踢了踢自己的红绣鞋,撒着娇对元宝道:”干什么?不陪我出去看看?”她平时便是如此。恩威并施,倒闹得元宝,一时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但既然自家娘子要求了,元宝肯定是要跟着去的,于是便随着蓉绣一起到了门外。 隔壁也是一家新开的酒楼,不过人家财大气粗,早已经挂上了金字招牌,二楼此刻,全用上了织云锦,如红霞一般,实在是耀人眼睛。 旁边吹吹打打的声音,也是热闹非凡。其城中也很少再有如此招徕人的事情,大家看得高兴,也不由得喝了几声好。 不多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口,对大家拱手一礼,扬声道:“小女今年二八芳龄,想要抛绣球招婿,众位青年才俊,若是有意的,请先来报个名,等会儿这绣球一抛。诸位有意的赶紧上。” “老板,不知你这女子,长得貌美还是貌丑,我们哪敢轻易上。”旁边的人调笑道:“若是长得太丑,那可不要。” 只听门中,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便有一身着红衣头上戴着红盖头的女子立在门口,她轻轻伸出如削葱一般的玉指。将那盖头缓缓仰起。 一张如芍药如烟的面容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可又因为那一道门,光线阴暗了些,众人看得也并不十分清楚,只觉得美极了。 刚才说话调笑的人,神色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哪怕是哪个男子被招赘为婿了,只要能得一笔家财,还有谁会不愿意呢?在这乱世中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乃是众人所追求的。 一时间,许多人拥了上去,那女子已经缓缓地酒楼之上。从二楼向下望来,手中还拿着一枚绣球。 刚才那个眼神,蓉绣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想。这女子必定是心有牵挂,才会有这般表情,或许早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只是一时不能在一起。被逼着抛绣球招亲,也是令人唏嘘。 那人群中有的人癞痢头,有的人暴牙,可真是龙蛇混杂。 店老板朝着众人瞧了一眼,又抬了抬下巴,示意看守门口的几个护卫,将那些长得貌丑的拖了出去,只剩下十数个长得还算平常的。 就在此时,人群中走出了一个清俊男子,满身的书卷气,身上的文气这般浓厚。 店老板抬了抬眼睛道:“你来干什么?她可是我的女儿,我愿意让她嫁给谁就嫁给谁,凭你还不配!” 那书生双拳一握,心中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世伯,我与芙蓉自小相识,是青梅竹马。何况你曾与我父亲指腹为婚,这都是以前说好了的,虽没有婚书作证,却有天地为鉴,你今日随意将芙蓉嫁给个男子,这岂不是乱点鸳鸯,毁了芙蓉终生吗?”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一段因由,蓉绣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书生。只见他目光坚定。虽有害怕之意,但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却迟迟不肯退让。 只是那副有些瘦弱的身板,对付店老板,难免有些气势不足,也惹来了人群中不少人的嘲笑,嘴巴上不干不净的也有。 这身上有清正之气,是可造之材,蓉绣暗暗下了定论,并要看着店老板如何应对。 “诸位,我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得了这么多的钱财,如今却要让我家小女嫁给这么一个穷鬼过苦日子,倒不如找个好人,招赘为婿,还能多听听我的话,免得多生事端。” 众人也明白了,这书生是不愿意被招赘为婿吧。 那书生看样子是个过于自尊的人,若让他忍着自己心中的不快做一个赘婿,那就相当于折损了他。 有尊严的人是不愿意的,这也可以理解。 “蓉绣姐,你笑什么?”云珮在一旁好奇的,这明明是一出棒打鸳鸯的悲剧。 “若是真爱的女子,这点零星尊严又算得了,尊严是凭自己挣的,只要自己争气,和是不是赘婿又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想不开。”蓉绣淡然道。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落红 蓉绣如此说,是突然想到了她在现代的隐痛,因为军医的职业比较忙碌,又经常出没在各种危险的地带,找男朋友这件事,就显得有些难了。 原本,她是有个青梅竹马的,那时候也定下了婚约,结果对方家里反对,而那男的一开始还说的很好。 后来男的管不住自己,直接劈腿,这也给蓉绣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说起来。她其实并没有多喜欢那男的,但归根结底,她曾经真想和那男的在一起过,如今看到这两人。蓉绣不免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 很快,带着红盖头的女子,就捧起了绣球,看样子是要扔了。 楼下站着的众人,显出了剑拔弩张的态势,一时间众人拥簇着,绣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大家人挤人,就连书生都不怕辱没了斯文。 一时间,而站在人群后头的书生,眼神却已经冷了,他就那么站着,坚决不上前去试试抢夺那绣球。 楼上人死死攒住了手中的手绢,只是这样一次选择,两人之后恐怕就绝无干系了。 可在蓉绣眼中,此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她分明看到,那书生的眼中,竟然有一丝笑意。 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还忍心笑,除非…… 蓉绣陡然一惊,这书生之所以能如此淡定,只怕他是有必胜的把握。 很快,抢绣球那边也已经是尘埃落定,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书生,夺得了绣球,他眼神之中满是坚定之色,只见他的衣裳都被周围的人给扯烂了,可是他就是不肯松开手中的绣球,那仿佛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眼前的这一切,蓉绣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简单,夺得绣球的书生长得并不英俊,只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和后头的那书生比起来,无论是风度还是模样,都差了许多。 “既然你得了这绣球,那我就将小女许配给你吧。”酒楼老板脸上倒是有几丝笑意。 没想到这书生却站了起来,他拱手道:“许老板,我心中悦慕诗诗已久,但我知道,诗诗心中并不是我。我今日拼尽全力抢得这枚绣球,一是表明我对诗诗的心意,二是……” 他将绣球小心地拿着,走到了后头的书生面前:“张兄,我知道你和诗诗两情相悦,这绣球我是想帮你抢得。” 蓉绣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书生眼神中分明有痛苦之意,可是他还是做了这个选择,这个绣球,本是他能够接近心爱之人的一次机会,就这么被他给放弃了。 而后头那书生,脸上却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苏还卿。你别以为如此我就会感激你,有没有你抢这个绣球,都没关系,诗诗本来就是我的。” “蓉绣姐,这人的态度真是讨厌。”云珮低声道:“反倒是这姓苏的书生,人倒是挺好的,可惜就是长得不算太好看。” “人相貌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品。”蓉绣又想起了蕲春王。蕲春王倒算是长得很好呢,但是他为人喜怒无常,又对百姓如此苛刻,那便是要不得的。 一旁的酒楼老板,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有几分愤怒:“你们两个将我女儿当成什么了,岂可让来让去的!” 他说得也很有道理,蓉绣眼睛一亮,登时扬声道:“只有东西,才能够互相谦让,而这小姐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她自己的命运。原该由她自己做主才是。” 她这么一说,倒也得了不少人的响应,大家都深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连刚刚那抢绣球抢得最欢的几人。也点点头,众人的想法虽不一定相似,但有热闹看,那肯定要先看热闹。 而那姓张的书生。脸上的讥诮还未消失,他冷声道:“许老板,诗诗怀中,早已经有了我的骨肉,今日你愿意将她嫁给我也好,不愿意将她嫁给我也好,这都不是您能够决定的了。”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大家都没有想到,这姓张的书生,竟和许家小姐珠胎暗结,这可是违背礼教的大事,一时间,所有人都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酒楼老板也可说是丢了极大的人,他一时惊怒,却见楼上的女子。直接将红盖头扯了下来,那张面容虽称不得极美,但也如雾中芍药一般,充满了娴静之美。 “张德,你为何要如此!”她死死地攒着手:“当着如此多的人,却要将我们之间隐私之事说将出来?” 她原本线条柔和的脸,此刻涨得通红,显然。这位许家小姐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并非多么见得了光彩,此刻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她心中又如何能够疏解呢? “哼,要怪就怪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爹,若不是他棒打鸳鸯,我又如何会出此下策?大丈夫何患无妻?反而是你,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要么你正大光明地嫁给我,要么你就自己自生自灭吧。” 张德脸上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和他之前那样子,简直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在众人的指指戳戳之下,酒楼老板也有些坚持不住了,他这女儿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就算他想找人入赘,那也绝不可能了。 如此严重的礼教压迫之下,一个普通的女儿家,又如何能裁决自己的命运…… 良久,蓉绣叹了一口气,她想瞧瞧这许家小姐,究竟会如何抉择。 却见那大红猩猩的盖头,顺着许家小姐的指尖落在地上,她竟一下子坐在了栏杆上:“张德,没想到我们浓情蜜意多时,你却一直在算计我,今日我已经失了脸面,自然也知道,女子原该固守贞洁,是我错了。” 她骤然飞身而下,一抹明艳的红,便生生坠落到楼下,只听咚得一声,血花飞溅,鲜血染透了嫁衣。 只见那许诗诗,已经是命丧当场,流出来的鲜血,一点点将嫁衣染透,一切都归于无声,没有人敢说话,只有许诗诗那睁大了的无望的双眼。 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宣而传之 据说穿红衣而死之人,来世将会化为厉鬼索命,自然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却只有那名叫苏还卿的书生,扑到了许诗诗的躯体旁,眼神中却全是对许诗诗的爱意,他轻轻地收拢好许诗诗的躯体,轻声道:“诗诗莫怕,我送你回家。” 那声音之中,满是疲倦,满是伤心。 他就这么将许诗诗的身体打横抱起,那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就连酒楼老板也不好阻止。 众人分开一条路,让他抱着许诗诗缓缓过去。 张德一拂袖,看他的模样,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而是更加冷漠,不多时,他也离开了,人群渐渐散了。 “蓉绣姐,我们回去吧……”云珮扯了扯蓉绣的袖子:“我一看到地上的血迹,就觉得有些害怕……” 蓉绣便转头往自家酒楼走去,却见许老板摸了摸眼泪。 看得出来,他是挺疼爱自己的女儿的。只是也因为自己的顽固,害了女儿一条性命,细说起来,又能说他有多么重大的错误么? 蓉绣回到了自己的酒楼外头,却见水湄倚在门框旁:“我说,你有闲心看热闹,怎么就没有心好好想想,咱们的酒楼,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这些日子,她日日看着蓉绣消磨时间,早已经不耐烦了,此刻正好抓着这个由头,好好地说说蓉绣。 “云珮,你先回去,将今天的食材收拾一下。”蓉绣将云珮支开,才转而道:“你懂什么,现在这叫试营业,看看每日的流水,待时机差不多了再开店,到时候人才会多。” 这些词儿,水湄听都听不懂,她索性道:“你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还是赶紧开店吧,我们又能等到几时?” 蓉绣伸手一指:“你瞧瞧外头的街市。光是这条街上,就有多少酒家?” “这……没有二十,也有十数家了。”水湄随便看了一眼,颇有些不耐烦道:“你的手艺也算是不错,只要我们将酒楼开起来,总有人来吃的。” 这也确实,光是这几天,就有不少人过来吃饭了,但是每日都不能满座。 “此言差矣,我们若只是想小打小闹那也就算了,但我们真正想得,是要有特色。要让人能记住,这一处我们还差了些。” 蓉绣放缓了语气:“水湄,我也不想强求你,让你听我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多想想,究竟哪种方式好一些。” 说罢,蓉绣就回到了店中,开始忙碌起来,她又试了几道菜色,今日还是来得那些回头客,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蓉绣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这日傍晚时分,蓉绣拿了些银子,来到了蕲城有名的秦楼楚馆之中。 此处名叫香玉楼,楼中的老鸨乃是个精明人物。蓉绣本来让云珮给自己准备了一套男子服饰,只是原主的身形实在太过娇小,根本就撑不起来,那也就只好作罢了。 香玉楼的老板,名字就叫做香玉。一看这蓉绣在门口徘徊来去,生得模样又极美,登时心里来了主意:“这位小娘子,我看你这样子,是想来我们香玉楼做活计么?” “不,我想买几个漂亮姑娘。”蓉绣上上下下打量着香玉,香玉眼下隐有乌青,虽然用薄粉遮盖了下,也看得出来日日笙歌在她身上留下来的痕迹,显然此人常年沉浸在风月之中,气虚体弱,也是理所应当。 “这倒奇了。我从未听过姑娘买姑娘的,还真是一桩奇事呢。”香玉将团扇轻轻掩在唇上:“怎么着,看我香玉楼无人,你想来找点乐子?” “若是您不肯卖我姑娘那也就算了。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蓉绣等得就是香玉这句话,似这样的人,若想跟她谈,那你一开始就得抬高自己的要求。然后慢慢推求其次,让其落入彀中。 果然,在之前的荒唐要求之后,香玉也起了好奇心,她缓声道:“我倒要听听,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蓉绣从袖中拿出了一大叠纸,上头是她今天去找人活字刷出来的宣传单,她将这些宣传单放到了香玉面前:“我想请楼中的姑娘,帮我发发这个。” “什么?”香玉柳眉一蹙,她也看到了,这上头似是在介绍一家酒楼,这种形式,简直是闻所未闻,远远超过香玉想象的极限。 “你……你这是……”香玉往后退了一步,她起先是感觉蓉绣疯了,可看蓉绣那十分认真的表情。她也算是明白了:“我楼中的姑娘,可干不得这样的事儿。” 蓉绣直接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这些银子可够么,只要楼中的姑娘送客之时,塞到客人手里也就是了。” 香玉楼最红的头牌,一夜也不过十两银子,如此只需要动动手指的事情,就能拿到二十两,想起来也觉得有几分划算。 别的先不管。香玉瞬间将二十两银子拿在手中,又掂量了两下:“小娘子真痛快,既然如此,那这个忙我也就帮了。” “多谢您了。”蓉绣唇角浮起笑意,香玉楼来往之人,可全都是蕲城最为有头有脸的人,这个宣传效果,说不准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呢。 蓉绣十分欢喜地回到了酒楼之中,她忙完了这件事,便又定做了一块金字招牌,上有一枝春三字,这是她给云珮所酿之酒起得新名字,也作为酒楼的招牌,挂到了上头,取了“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好意头。 这招牌一挂上去,在整条街上,就完全不同了,引了大批好奇之人前来,而在香玉楼发的那些宣传单,也起到了奇妙的效果,不少人想过来瞧瞧。 而蓉绣制出来的菜色,味道又有几分绝妙,一来二去,一枝春在十天之内,便达到了口口相传的地步。 而水湄则惊讶地看着这种效果,她现在不得不承认,在经营酒楼这方面,蓉绣有着惊人的天赋。她现在也算是理解,为什么蓉绣要让她听话了,现在来往一枝春的人,多数都是在蕲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故人何日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人人都在说着这句话,就拥有了更大的群聚效应,一时间,一枝春的门口,常有人在排队,只为了等蓉绣所做的菜色。 蓉绣便将苏记酒家的老样子拿了回来,让庄成等人去记录客人的住址,然后将做好的饭食给人家送过去。 不出三日,就连蕲城整体的构造,也摸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却有了一个大难题。那就是蓉绣忙不过来了。 此刻,她正站在灶台前,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有休息了,肩膀疼得很。浑身都没力气,好像还有点发烧了,原先有裴越相助,她自然是不必担心的。 现在无人相帮,她就只能日日烟熏火燎,只有到了夜里,才能好好地休息一下,蓉绣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简直要坚持不住了。 “蓉绣姐,有个怪人说要找你。”云珮刚在前堂给客人倒上茶酒,便见到一个将自己掩盖在斗笠之中的渔人,手上还提着两尾鲜鱼,非说要见酒楼老板才肯卖。 蓉绣将菜盛到了盘子中,她肩膀松了松,现在她只想好好歇歇,便无力地抬了抬眼皮道:“下午先关门吧,我这身体撑不住了,等等……你刚才说,有什么怪人来找我?” “对,是个渔人,还拿了两位鱼呢。” “那就将他带到这儿来吧,兴许是卖鱼的。”蓉绣对劳苦之人,总有几分好感。 不多时,那渔人就被带到了后厨,只见他全身都包裹在斗笠里头,连眼睛都瞧不见。 今日又未下雨,似乎不必包裹得如此严实,而他手中拿着的鱼,看那样子,似乎十分鲜活,就连腮下鳞甲,都透着微微的绯色。似乎是上好的鲤鱼。 蓉绣奇道:“您是来卖鱼的么?” 那渔人压低了声音:“你这里还缺个厨子吧?” “确实如此……只不过若不是顶尖的厨子,那也是不成的。”倒不是蓉绣要求高,只是菜色的口味不能差,如果菜不好吃,那一枝春的招牌,就相当于是被人砸了。 “那你看我成么?”渔人一把拽下了自己的斗笠,他竟然是裴越! 蓉绣一下子惊愣住了,下一个动作,便是将厨房的门拉上,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回来了?” 她仔细一看,只见裴越的左侧脸颊上,多了一道伤疤。将他原本俊朗的脸给毁了,可却又多了一分男子气概,这似乎是刚好了不久的伤疤。 “我听说,结绳军的人找上了你,没想到却是用这种粗陋的方法收集消息。”裴越又恢复了那种清洁高傲的模样。 蓉绣身上却多了几分寒意:“你怎么会知道的。” 她和结绳军的事,都是私下里谈的,除了秦虎和水湄等人,并无其他人知道,若是裴越知道了,那传到别人耳朵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自有我知道的途径,但你不必担心。”裴越将鱼直接丢在了一旁的木桶之中:“我的途径。是绝不可能走过蕲春王的,事实上,我还想帮你将蕲春王扳倒。” “你究竟是什么人?”蓉绣轻咬着下唇:“你这回回来,也是受了我相公的托付,是么?” 她仔细想过之前发生的事,裴越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她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裴越就出现了,两次都是如此。 这还罢了,上回他暗查蕲春王失败,此刻他如此危险,还要潜回蕲城,事情哪里会有那么简单? “这些事你就不必问了,三个月之内,我们必要蕲城易主。”裴越脸上皆是自信之色。 此刻的裴越,让蓉绣有些陌生,但她还是点点头:“好吧,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们就按照你说的办。” 裴越便熟练地拿过铁锅。开始忙碌起来,一切都和原来没有差别,可又有了一些不同的地方。 但总算,能有时刻好好歇歇。蓉绣也不再逞强,她回到后堂,洗了把脸,便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可不多时。她的鼻子抽动了两下,似乎有什么香气格外勾人,蓉绣急忙睁开眼睛,放在一旁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能烧出如此美味鸡汤的,除了她,便只有裴越了,蓦然心中一暖,蓉绣端起了碗,轻轻啜吸着。 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裴越,他眼眸中有一丝寒气,反手将门关上,方才开口道:“明日,蕲城兵马统领要来,还有几个人。我猜想,应该是南疆人。” 蓉绣知趣,也不问消息来源了,她有些倦怠:“你想做什么?” “我们要挑拨这其中的关系,然后坐收渔人之利,顾统领一向多疑,他从未信任过那些南疆人,我们若是在饭菜中施加微量的毒药。他必定会疑心这是南疆人所做的。” 裴越缓声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做?” 在蓉绣的心中,食物自有其抚慰人心的效果,若是在食物之中下毒,这样的手段,未免有些太过卑劣了,她轻声道:“能不能不用这种手段,我觉得……” 裴越突然凑近了她,直接拉开了衣袖,他的胳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你好好看看,这是我那日逃离蕲春王府被人所伤留下的,我……我们已经为了此事,死了太多人,如果你再妇人之仁,那就会死更多的人!” 蓉绣一下子沉默下去,如果是苏成奚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和自己好好说话的吧…… 她眼睛一热,赶紧低下头:“你说的很对,是我有些妇人之仁,抱歉。”她时常想,能不能用些温柔的手段,将一切都平息,可显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是我失态了。”裴越将自己的衣袖放下来:“过去的这些天,我们已经牺牲了很多人,我不想有人再牺牲了。” 丝丝缕缕的寒意,沁入蓉绣的骨髓之中,她立时回过神来:“苏成奚现在如何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裴越这个问题,或许是她心中笃定,裴越一定知道。 “他……还不错……”裴越隐晦地一笔带过:“只要你愿意配合,你还能够见到他。”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怀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愿意配合,蓉绣心中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眼前的裴越和之前那人,根本就不像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几个月前的清冷少年,身上居然有了一种光华内敛的感觉。 “我先准备一些明日的食材。”蓉绣也不再理他,直接将橱柜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她转眸的瞬间,便瞧见了云珮在门口探头探脑,她脸上浮着两片红霞,偷眼瞧着屋中的裴越。 在蓉绣睡觉的时候,裴越回来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尤其是云珮,她心中对裴越最为在意,此刻便想过来和裴越多说一会儿话。 “云珮。你过来帮我将食材整理下。”蓉绣眨了眨眼睛:“我今日有些累,先去后堂休息了。” 她想给云珮一点空间,单独和裴越相处一会儿。 红烛一摇,云珮眸光流转,她拿了一盏热茶,放到了灶台旁边:“裴……裴越,你喝口茶吧。” 少女的心怀之中,已经是春意盎然。可是裴越连一眼都没有抬:“放在那里吧。” 这种清冷之感,让云珮的手微微一滞,可是她脸上还挂着笑容:“裴越,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她根本就不知道,外头对裴越已经展开了天罗地网的通缉,一旦被人发现,裴越绝不可能活着离开蕲城,但眼下,这能相处的小小时间,已经让云珮心中很是开心了。 “你在这里会耽误我。”裴越将手中的嫩鸡,腌渍在坛子之中,继而抬起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句话冷冰冰的,直接刺伤了云珮刚才心中小小的暖意,她一瞬间便有几分惊愣,往后退了一步:“你……” “我根本就不是蕲城的人,以后也不会留在这里,像你这样的乡野村女也配不上我,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尖刀利刃一样,让云珮一点念想的余地都没有。 “好了,你可以出去……”裴越的话还没有说完,云珮就跑了出去,似乎是哭了。 “你何必说这么难听的话!”蓉绣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倒不是有意听门儿,只是想起来柜子中还有不少干货,这些东西也是做好菜的原料,她想给裴越拿出来,正好听到了最后这句话。 “我对她没有任何意思,尽早说清楚,难道不是更好么?”裴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蓉绣轻叹一声:“你知道么,你现在简直不可爱到了极点,甚至让我有些反感你。” “反感我?”裴越冷然道:“你现在最好还是听我的话,苏成奚和你各自的处境,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蓉绣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裴越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想将自己和苏成奚互相牵制。 如果苏成奚出了问题,那么蓉绣要死,若是蓉绣有哪里出了问题,苏成奚也会被铲除,这两者之间,有其各自的联系,所以才会有愿意配合这样古怪的用词。 “我明白了。”掌心已经渐渐地被汗浸透了,蓉绣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是个冷兵器的时代,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被冷兵器扩大到极限,如果自己现在就想法子将裴越拿下。那裴越肯定要反制自己。 “蓉绣,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世上有很多迫不得已,但我手里,没有任何迫不得已。”裴越冷哼一声,便离开了厨房。 一阵小风吹了过来,吹得蓉绣满身都是鸡皮疙瘩。蓉绣捏住拳头,将柜子中的干货拿了出来,好好地放在了一旁的灶台上。 “算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蓉绣苦笑了一声,便秉烛回到了后堂,却听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蓉绣侧耳听去,声音是从云珮房间传出来的。 “云珮,你还好么?”蓉绣轻轻叩了叩门。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云珮的影子蔓延了过来:“蓉绣姐,我有点累了,我今天想早点睡觉。” 她怎么肯让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就这么被蓉绣看到。 “那你好好休息。”蓉绣也不再多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就在这一刻,暗影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水湄,水湄竟用冰凉的利刃,抵在蓉绣的脖子上。 冰凉的触感,让蓉绣一下子清醒了:“你想做什么?”“今天来的那个厨子究竟是什么人。你可不要告诉我,那是蕲春王的人。” 水湄眼神一狠:“你要是敢做什么背叛我们结绳军的事,我就要了你的命。” “呵,所以我说,你的眼界就只有这么浅了。” 蓉绣一脸无谓,她的手指捏住了薄薄的刀刃:“你如果真想杀人,就应该将这刀刃,放在这里或者这里。” 她轻轻牵拉着那刀刃,将刀尖放在了喉骨上,继而又放在大动脉上。 “你……你为何不怕……”水湄感觉蓉绣今日的表情有几分可怕,她心中一怯,手不由得一抖。 恰在此刻,蓉绣展示出了一招空手夺白刃,这是过去她练拳的时候学会的,而且要不是原主的体质所限,像是水湄的手段。她是根本不必放在眼里的。 蓉绣行云流水一样的动作,直接反制了水湄,她朱唇一启:“你现在学会了么?” “你凭什么……”水湄正想痛骂蓉绣一顿。 蓉绣轻嗤一声:“你当真是自以为是,武技应该是杀人技,像你这样优柔寡断,能杀得了谁,还有你愿意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若是不愿意。就回到结绳军的营地之中,我不会拦你,答应秦虎的事,我依旧会做到。” 说罢,蓉绣就推开了房门:“如果你还想在这里杵着,那就随你吧。” 她本不是如此尖锐之人,但是今天却直接击溃了水湄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骄傲。 水湄在黑暗中,将刀刃收回了自己的袖中,她现在算是意识到了,自己和蓉绣之间的察觉,绝对不是肉眼所见的这一点点。 而蓉绣回到了房间中,她终于可以消化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事了,所有的心绪都要平息。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计划 幸好蓉绣调整自己调整得很快,她已经看过了太多生离死别,这点事还算不得什么,在强大的抗压能力面前,这些事都是可以解决的。 想着想着,蓉绣就已经沉入了睡眠之中,很快,就是第二日了,裴越得到的消息果然没有错,还未至午时,便有几个蕲城卫闯入门来,他们脸上皆是肃杀之色。直接将三十两银子放在了柜台上:“今日我们要将这场子全包了。” 他们直接凶神恶煞地将中堂里头的客人,尽数赶了出去。 大家都知道,得罪蕲城卫,那就相当于是死。众人哪里敢得罪官家,蓉绣脸上挂着微微的浅笑:“几位今日想吃些什么?”三十两银子,已经略略高于今日的盈利。 “等会晌午之时,我们大人要来,有别人在场不方便,小娘子好好掂量掂量,应该做些什么菜。”那几个蕲城卫又在厅堂中看了一圈,选定了里头纱幔之中的雅间。 蓉绣回到了后堂。将此事一一和裴越言明,裴越早已经准备了乳鸽,羊脊,鸡舌等十分精致的食材,他冷哼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顾统领和他那个二世祖儿子一样,一点本事都没有。” 蓉绣也不再多言,经历过昨晚的事,裴越给蓉绣留下来的印象,已经很差了。 午时一刻,便见一个蓄着胡子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走进门来,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刚一进门,这中年男子就紧皱了眉头:“这家店真是如今蕲城最好的酒楼?怎么看起来如此之小。” 他身后的便是刚刚过来花银子的蕲城卫,那蕲城卫谄媚道:“顾统领,这一枝春最近在蕲城风头很大,据说菜色之好吃,日日都惹人垂涎,您今日试试就知道了。” 他又是好一通夸,闹得蓉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此刻也走上来:“几位请过来吧。” 她将这几人引到了雅间之中。又倒了自己新炒的毛尖,茶香四溢,蓉绣一盏盏茶。按着顺序奉上,倒算是周全周到。 “几位,菜是现在就上,还是再等等?”根据裴越的情报,应该还有几个南疆人会来,但是蓉绣还是得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 “且先等等吧。”为首的顾统领不耐烦道:“你先下去,让我们自在说话儿。” 蓉绣自然知趣,她回到后厨,裴越已经将几道耗费时间长的菜先放在锅中炖上了。 其中一道便是鲍汁豆腐,那汤汁鲜浓,只是闻着,便已经勾人食欲了。 没想到。接近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几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南疆人走了进来,只见他们腰间挂着朱红色的雀羽,身上皆是叮叮当当的银饰,只见他们面色黝黑,身上有着古怪的草药味道,有些呛人。 “顾大人在哪里?”为首的人脸上满是细细密密的褶子,他的眼睛已经藏在褶子之中,只是泛起了一道小小的涟漪,蓉绣的样貌,即便是让这几个性情乖僻的南疆人,也是眼前一亮。 蓉绣扬手道:“顾统领在雅间之中。” 她将这几个南疆人引了过去。人到齐了,也可以上菜了,蓉绣回到了后厨,让云珮和水湄各自端了菜,一一端到了桌上。 几个南疆人眼前一亮,他们常年居住在深山之中,自然吃不到如此精致的菜色,首先上来的第一道菜。就是小炒羊脊。 这道菜,乃是要取活羊脊骨之上,最为鲜美的那一小块肉,三四只羊才能凑出来这么一盘菜,可算是下了大手笔了。 蓉绣先在此拖延片刻,因此声音婉转,一一介绍,将桌上菜的玄机一一道出。 她声音好听,说得又有趣,众人自然愿意多听一会儿,就连顾统领都听得入神了。 “小娘子,你说得很不错。这里的菜色,确实大出我的预料。”顾统领一捻胡子,他目光之中对蓉绣更是欣赏。 “至于这道凤凰舌,乃是剪取了数十条鸡舌才能制成。这里头的心意,诸位尝了也自可知道。”蓉绣笑意融融,红袖添香,一时间。这几人瞧着蓉绣添香布菜的手,都已经看痴了。 “哦?”最前头的那名南疆人眼神却冷了下来,他们经年和蛇虫鼠蚁为伍,心思更是缜密:“这么好的菜色,只怕要准备几日才能准备得出来吧,看来顾统领提早就已经准备,真是有心了。” 这句话已经轻轻点了点这其中的问题,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蓉绣,蕲城卫是今日午时之前才来定下雅座的,可这道菜却显示出来已经准备了多日,不免引人怀疑。 顾统领也不是个傻子,他自然是明白,这言语之中的暗示之意,他锐利如鹰隼一样的眼睛,狠狠地定在了蓉绣脸上:“小娘子,如果我没记错。我的手下,是今日午时之前才来的吧?” “确实如此,这道菜也算是诸位来着了,我们毕竟是开酒楼的,日日光是用的芦花鸡,就不知道有多少了,鸡舌却是每一只鸡都是要剪下来的,日子久了就攒得多了。本来今日不是要用的,但是诸位客官来了,既是贵客,就要拿出最好的菜色来。” 蓉绣所言也算是滴水不漏,做了一个解释,这几人也算是就此作罢,但为首的南疆人却扬手道:“好了,你出去吧,我们暂时不用服侍。” 显然,他们恐怕是要说一些体己话了。 蓉绣知趣退下,手心却已经彻底地凉了,她赶紧回到了后堂之中,用凉水洗了洗脸,这才清醒了不少。 “你在这里做什么?”裴越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蓉绣的身后。蓉绣吓了一大跳,她赶紧抚住了心口:“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在香料之中掺入了一点东西,我相信,很快他们就要不成了。” “我知道你已经完成了。”裴越负手而立:“好了,一会儿就可以看好戏了。” 不多时,便听得前堂一下子喧闹起来,似乎是顾统领的声音,但是他一向是浑厚的声音,此刻竟然有几分虚弱:“你们竟然敢下毒!”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虎符 蓉绣赶紧来到了前堂,却见南疆人全都僵硬在原地,顾统领是这几人中功夫最为老辣的,所以撑得久一点,在他看来,自己的属下全部都晕厥了,而南疆人却一点事都没有,这里头的问题,已经很是明显了。 实际上,乃是因为南疆人常年与毒草毒虫为伍,他们对这些东西,早已经习以为常。自然不会中毒晕厥。 “不,不是我们!”南疆人一时间也明白了这个怀疑的眼神,他们还想再解释解释,可是顾统领已经歪倒在了地上。 “定然是你们做的!”南疆人突然一下子扑了过来。 他们想擒拿住蓉绣。将解药逼迫出来,蓉绣往后急退了两步,耳畔却传来裴越的声音:“别怕,我来处理。” 他手中刀光一闪,这几个南疆人还不等做出什么反应,就已经尽数毙命,他们脖子上的伤口只有一条细线那么宽,这副样子。让蓉绣心中产生了一丝恐惧,杀人竟然就是如切瓜剁菜一样的简单。 “快把这些尸体收拢了,然后将这些蕲城卫绑起来。”裴越在他们身上摸了摸,竟然一下子摸出了半片虎符来。 原来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虎符,有了虎符,便等于有了调动兵马的大权,可惜只有半块,这些事不能让其他人来做,唯一能够帮忙的,就是水湄。 水湄看到这一幕,也有几分惊骇,可当她看到这几个南疆人的一瞬间,便轻呼一声道:“这些人,是摘月寨的人。” 摘月寨现在是整个南疆人最强大的一个寨子,他们一向是手段强悍残酷,如今也只剩下摘月寨的人,还没有和结绳军结盟。 秦虎屡次派人去说和,得到的答复都十分坚决,而为首的南疆人,正是摘月寨中颇具名气的人,乃是如今的三当家。 没想到竟被裴越用了小小手段,就擒获了,一时间。水湄有些激动:“他们现在死了,摘月寨的人就相当于被断了臂膀,我想照这种情势下去,我们结绳军一定能赢。” 她对着身旁的裴越,露出了几分欣赏的神采。 “这事还没有结束,想挑拨这两方势力的关系,我们还得再加一把火。”裴越举起手中的薄刃,在其他几个蕲城卫的身上刮了一下,鲜血如注。 而只有顾统领的脖子上,他用的力道,是经过精心测算过的,那一刀不深不浅。正好让他流血,却不至于死去。 “现在将这几个南疆人处理掉,恐怕不容易,不如先沉入后院的井中?”水湄现在的脑子也活络了起来。 “不可,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蕲城卫很快就要来搜查,那口井太明显了。”蓉绣细思了片刻,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反正后堂有一间,是专门用来放柴火的,将这些人放在柴火之中,外头用柴火作为掩饰。那恐怕就能够暂且瞒过。 “你是个男子,这事只能由你来办,我们来处理此处。”蓉绣急忙安排,她抬眸,眼神中全是坚定之色。 有了眼神的交流,裴越也就只好暂且先相信蓉绣了,他点点头:“好,我就相信你一次。” 他拖着南疆人的尸体。往后堂去了,而蓉绣却和水湄将顾统领拖到了一旁。 等所有的东西都摆弄好,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蓉绣突然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又一把推开了一枝春的大门。 “老板娘,发生什么事了?”过往的人都围了过来。蓉绣又惊又怕,眼角还挂着泪珠,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手指颤颤巍巍地往酒楼内部指了指,她演得如此高明。一时间,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所有人都看到了地上的鲜血。 “他……他们……死了……”蓉绣结结巴巴,泪珠子就像是细线一样的落。 众人尽皆哗然。别人他们不认识,可为首的那人,却是顾统领,人人都是认得的。 “快!快去报官!”一时间。人作鸟兽散,他们可不想和这桩事牵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很快,便有一大帮蕲城卫来了,统领被杀,这可是大事,而这群蕲城卫中,还有林清长,他一见蓉绣,便有几分奇怪,最近这些事,和蓉绣扯上关系的频率,实在有点大了。 可他也未多想什么,只是静静地瞧着蓉绣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今日……顾统领和一帮南疆人来这里吃饭,他们不让我们在这儿,我就下去了,我听着前头没有什么声音了。于是就出来看看,谁知道就看到了这一幕。” 蓉绣举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怎么会这样啊……” “林统领!顾统领还有气儿!”进门检查的蕲城卫瞬间反应了过来。 林清长却甩了此人一巴掌:“还不快去请郎中!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他转头看到蓉绣的模样,一张小脸上,泪珠犹在,哭得梨花带雨,她身形又单薄,此刻还有些颤抖,纵然他有所怀疑。此刻却也是同情站了上风:“蓉绣娘子,你莫要害怕,我也大概听明白这前因后果了,你且告诉我,那伙南疆人去哪里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出来就看到这些人躺在这儿……”蓉绣眼眸缱绻,有时候,美貌确实能够降低别人的警戒心。 譬如现在的林清长,他的怀疑对象,就是那伙不知所踪的南疆人。 很快,郎中便来了,他拿了上好的伤药,总算是给顾统领止住了血。 林清长眼神一冷,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来到了顾统领身旁,伸出手,在顾统领身上摩挲了一番,脸色终于阴沉了下去:“不好,顾统领所带的半枚虎符也不见了,此物才是最重要的,快令人传信,此事必定要上报到蕲春王那里。” 所有的蕲城卫都知道,虎符意味着兵权,弄丢了虎符,此乃大过,人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众人的气氛陡然凝重了下来。 林清长又遣了不少人,内内外外搜查着南疆人的踪迹,可惜半点也没有。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酷刑 这件事自然很难善了,蓉绣的酒楼之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只好关门几天,而裴越此刻却展现出来了他的另一手绝活,易容,他不过是用了些面粉,皮子等物事,在脸上随意施为了几下,他就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而其他人,蓉绣不说,他们自然也不会告诉蕲城卫。 这日,林清长又来了。他这次是来撤队走人的,蕲城卫在外头守了多日,一无所获,自然也不必浪费时间了。临走还来和桐伯蓉绣打了一声招呼。 他正要出门,却见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头儿走进了门。那老头儿满头白发,身上穿得是粗布衣裳,但眼有鹰钩,颔下极短,嘴巴外凸,一看便是个奸佞之相。 “林统领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老人呵呵一笑:“蕲春王遣我来交接此事。自今日起,此事便由我来查。” 话音一落,他的眼睛就横掠到了蓉绣身上,里头是浓重的怀疑之色。 光是看了一眼,蓉绣就毫不怀疑,此人想要了她的命,简直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了,但是她也不是个怯弱之人,心性强韧,此刻索性将自己的害怕表露出来。 对这种人来说,他自然是更喜欢这世上所有人都对他生出害怕的心绪来。 “姜老先生,这个命令,是蕲春王下得么?”林清长表面上虽然恭恭敬敬,可眼神之中,却全是冷冽之色,看得出来,他极其厌烦此人,只是不便发作罢了。 “林统领若是怀疑,大可以去问王爷。”这老人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好吧。”林清长也无计可施,便只好率队离开,只是离去之前,深深地望了蓉绣一眼,那眼神之中,竟然是惋惜之色。 这老者身后自带了一队人。他们盔甲用得都是黑铁,看起来阴沉极了。 “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那就向诸位介绍介绍我自己。”老者淡然一笑道:“我叫姜施。” “噗嗤”一声,蓉绣实在没有忍住笑将出来,她又赶紧敛眉低头。 可是这一声,已经被姜施听到了,那鹰隼一样的眼神,定定地落在蓉绣身上:“这世上没有我要不到的口供,小娘子,你莫非是不信?”“若是屈打成招,自然没有要不到的口供。” 蓉绣启唇一笑:“老先生这话可是说笑了。” “呵呵,小娘子好伶俐的嘴巴。来人,将她的牙全部敲掉,看她还能不能如此伶俐。”姜施已经转过头,再也不看蓉绣一眼。 那几个蕲城卫瞬间涌了上来,直接架住了蓉绣的躯体,他们一个个便如阎罗一般,手中还拿着几样细小的铁器。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蓉绣此刻想得更是店中的其他人,这些人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对这件事的涉入并未太深,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如果对他们用如此重刑。只怕他们不消多久,就要全部说出来。 可还未等这些蕲城卫上手,桐伯就冲了出来,直接拦在了前头:“你们这些人,欺负我们算什么本事,若是没有蓉绣娘子,我们这些人都得喝西北风,指望着你们这些蕲城卫保护老百姓那是不可能了。但你们竟然想伤害蓉绣娘子,那就得先过了我这关!” 可这些人的眼神之中,一点同情和怜惜之色都没有,他们竟然直接将桐伯踹到了地上。 蓉绣看他们脚下之沉重,恐怕那鞋都是铁制的,桐伯不过是被踹了两脚,便已经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桐伯!”蓉绣不断地挣扎着,她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生生挣脱了身旁两人,好容易将桐伯扶了起来。 她伸手稍微摸了摸,心却沉了下去。桐伯的胸前的肋骨,已经尽数被这些人给踹断了,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等地步。蓉绣的神色一点一滴地冷漠了下来,她眸光之中。全是对这些人的恨意。 “你们如此行事,就不怕遭天谴么!” “天谴?小娘子,只有无能之人才会怕,还不快照我说得做?”姜施冷笑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看来你这小娘子。有几分心性,我若是就这么敲掉了你的牙齿,不免有些暴殄天物。这样吧,你若是再不肯说实话,我就将你送给蕲城卫犒军,你看如何?” 他自然是明白的,对一个人肉体的折磨,远远比不上对她精神的折磨。 蓉绣这才明白,林清长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会那样看着自己,想必他也很清楚,姜施的手段,那是在同情自己。 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么……若是她不隐藏裴越的身份,只怕下场会更惨烈。 蓉绣抬眸一瞧,在裴越的眼神中,竟然充满了繁杂和纠结。看得出来,他正在想办法,似是在想着,如何才能拯救蓉绣的性命,可是此刻的蓉绣,平静地就像是一湾水一般。 “姜老先生,我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就算你此刻就要了我的命。我一样还是不知道。”蓉绣的后牙咬得死死地。 “好,很好,我就是很喜欢嘴硬的人,来人,把她拉出去,就当我赏给你们了。”姜施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日日在军中,身体累得很。” 很快,这些人就将蓉绣拖到了门外。 外头的人看到了如此凶神恶煞的蕲城卫,即便是再想看热闹,那也是不成了,一时间,众人皆都散去。 如果这些人想要侮辱自己,那自己就咬舌自尽,蓉绣打定主意,心中倒是松快了不少,唯一遗憾之处,便是不能和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她的眼前,似是又出现了苏成奚温润的笑意。 “蕲春王有令,带蓉绣入王府觐见!”就在蓉绣彻底绝望之时,蕲春王府竟然来人了,来得还是王府之中的女官。 那女官生得十分英气,她启唇一笑道:“姜老先生,你就算再有手段,又岂能轻动王爷的人?”“呵,这小娘子是王爷的人?”姜施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冷然一笑道:“我怎得从未听王爷说过?” 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出城 “莫非你在怀疑我?”女官盈盈笑道:“这有什么必要?”她将马驾到一旁,只见后头还有一辆马车,那马车四周垂金,确实是王府之中的马车无误:“瞧见了么?” “果然是王爷的马车。”姜施本想展示展示自己的手段,可此刻不免有些失落:“哼,这小娘子乃是我的重要证人,若是因为王爷的一时之仁,耽误了我的取证,只怕于军中不利!” “姜老先生,这些事王爷自有分寸,似乎不用你来担心。”女官又客套了几句,便将蓉绣请上了马车。 马车在蕲城的路上飞驰着。蓉绣不由得抬起帘子朝外看去,她委实没有想到,这一次救了自己性命的,竟然是蕲春王。这倒是大出她的预料,可是马车的方向,却根本就不是王府,而是往蕲春王外而去。 无论前路如何,总比在姜施的折磨之下好得多,蓉绣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帘子。 马车穿越了中心大街,那女官出示了腰牌之后。蕲城卫也是顺利放行。 感受到马车的下行,蓉绣暗想,这个方向,好像是往蕲川河和护城河交汇处走。片刻过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那女官轻声道:“蓉绣娘子,你可以下车了。” 蓉绣扬起帘子,入目的竟然是一处别苑行宫,就在蕲川河水草最丰美一处,竟有十里荷花,此刻还未至初夏,就已经是碧绿一片了。 “王爷说了,如果娘子能够在这里活下来,那就可以放了娘子。”女官脸上颇有几分神秘。 这里又不是什么极端环境,何谓活下来?蓉绣心中一直在掂量着,良久,她还是点了点头:“自然,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活下来的。” 她便在那女官的注视之中,缓缓进入了行宫。 此刻乃是白天,行宫之中却已经阴沉了下来,四周的窗户太少,这里地势又低,阳光绕不过蕲城之外的山色。自然也蔓延不到行宫之中。 她还未走近,便听到回廊处,传来几个女子的娇声笑语,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蓉绣心中十分忐忑,她只好先绕过影壁,到了正厅之上,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站在正厅之中,似是在观看正厅上的画作。 “老婆婆,请问此处是什么地方?”蓉绣不由得暗叹,今日的经历。简直可以用诡谲来形容了。 “看来你就是蕲春王所说的新人了,资质确实不错,而且这相貌长得,还有几分相似……果然是好。” 老人笑得有些尖细,蓉绣的身上不由得起了不少鸡皮疙瘩,她能感受得到,这老人的目光,全是将她当成是某个物件来衡量,根本就没有将她当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老婆婆,你刚才说相似,和什么东西相似,哪里相似?”蓉绣不由得细问道:“是和前朝公主吗?” 这句话一问出口。那老人登时就变了颜色:“谁告诉你的?”可她不等蓉绣回答,又恢复了和风细雨的模样:“是了,定然是王爷,那孩子这么多年了,一看到这张脸,还是有些难以自持。” 果然是和前朝公主相似,蓉绣瞧着周围的环境,就像是一处普通的行宫。房间十分宽大,里头摆放的物件则是颇有古意。 “此处,乃是王爷母亲的旧居。”那老人倒也不再避讳:“因此这里的东西,都是些皇妃的旧物件。” 听蕲春王所言,他的母亲,乃是前朝公主身边的人,但就因为容貌不够美,身份不够高,因此一直不得君王宠爱,最后也是郁郁而终,。 上的衣衫更是如流云一般,重重叠叠。华丽异常,女子的眼睛颇具神采,画画的人想必很了解画中的女子。 “这便是皇妃。”老人凝眸一笑:“这幅画乃是王爷所做,他一向很爱自己的母亲。” “这样啊……”蓉绣点点头:“难怪如此传神。” 直到现在。她可是都没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更遑论涉及生死。 此刻,她更担心酒楼,蕲春王只是要自己前来。可从未说过酒楼中其他人如何处置,如果那姜施又用刚才的手段,庄成桐伯还有云珮他们是何其之无辜。 “好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此处是做什么的吧?”那老人倏忽诡异一笑:“此处乃是王爷用来培养杀手的地方。” “什么?”蓉绣一下子惊骇住了,培养杀手,这在蓉绣听来,不免有些极强的反差感。 从刚才进门开始,她就感受不到任何杀气,甚至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但她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些人才格外危险。 “此处皆是女子,长得也都十分美,王爷想利用的,便是你们的美貌。尤其是你,我从未见过一个和那人如此相似之人,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王爷才愿意留下你吧。” 老人将拐杖在地上一拄:“你记好了,在这个地方,可以随意杀人,你不杀别人,别人也是要杀你的。王爷只要能够留下来的,唯一一个。” 一丝寒意,沿着蓉绣的大脑,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这就相当于是养蛊,能够活下来的,才能使蛊王,剩下的,只能成为灰烬。 可是用别人的性命,当成自己活下来的筹码,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瞧着蓉绣沉郁的面容,那老人咯咯一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死,死当真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了,不是么?” “生死无小事,老婆婆,您岂能轻言生死?”蓉绣一下子抬起了眼睛,就在刚才的一刻,她就发誓,自己要活下去,在这般严酷的,要人命的环境之中活下去。 她这一变化,倒是大出老人的预料,老人也不由得绽开一丝笑意:“看来你还真有点与众不同之处,好了,每日辰时,会有人在这里教授你们杀人之技,希望你这副小身板,能承受得住。” 在意志力方面,蓉绣丝毫不担心自己,唯一害怕的就是原主身体撑不住。 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饭菜 “你的房间,在这条回廊的最后。”那老人将蓉绣送出正厅的后门:“要小心些,最可怕的也许是你的身边人。” 蓉绣看着后头偌大的庭院,一时间有些茫茫然,但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缓缓穿过回廊。 只见假山怪石,流水一样不少,简直就像是王府之中的复刻版,但比之王府,稍小一些罢了。 蓉绣找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头布置得无一处不精致,雕花罗床之上。放置的乃是最好的软绸,旁边的妆台更是雕工精美,妆奁铜镜小巧精细,外头还有纱幔垂帐。这简直可说是个大家小姐的闺房了,可是蓉绣心中半分喜色都没有。 她突然听得扑棱之声,便推开窗子,朝外看去,竟然是几只矫健的鸽子,落在外头的天井中。 鸽子可以用来传信,这倒是给了自己一个了解外头的机会,可是没有经过特殊训练。只怕这鸽子很难飞回酒楼之中。 以后慢慢再瞧吧,蓉绣深吸一口气,她坐回了椅子上,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请问是新来的小娘子么?”那声音便如出谷黄鹂,实在是太好听了。 “正是。”蓉绣回答了一声,她转头去开门,也不知是为什么,脑袋刺痛了一下,她陡然震起精神,想起了外头那老婆婆所说的话,最应该小心地,就是身边人。 蓉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不知你是何人?”“我是这里服侍的女婢,想来瞧瞧娘子有什么缺损的物事。” 那人回答十分流畅,实在是让人相信了,然而蓉绣却轻笑道:“是么?我什么都不缺,你不必进来了。” “好吧,小娘子的房间中藏了什么,竟不让我进去瞧瞧?”那人轻笑道:“莫不是藏了个男人?” 刚才还十分美妙的声音,此刻听在蓉绣的耳朵里,简直可以说是有些阴森了,可是蓉绣依旧淡然:“与你何干?” 外头寂静了好一阵儿,再然后便是轻微的脚步声,看来那人是离开了。蓉绣缓缓走到窗口处,她小心翼翼地往窗外看去,只见一袭绯色衣裙,缓缓穿过了回廊。 果然不是什么女婢,而是旁边房间的人过来试探的,蓉绣将窗子阖上,她要确保自己,在明日辰时之前安然无事,幸好,她习惯了在自己腰间的香囊之中,放一些用以急救的丸药,譬如解毒丸。止血药等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蓉绣不由得有几分体虚乏力,原主的体质本身就很差,再加上她上回小产,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又一直没有吃饭,此刻身体果然是告急了。 可是四周静悄悄的,如果此刻出门的话,恐怕会遭人暗算,蓉绣思前想后,突然推开了大门,如果她一直畏缩。只怕人人都要欺负到头上,倒不如坦荡出去,别人就算是想要对付自己,那也只得用阳谋来对付自己了。 蓉绣坦坦荡荡走在外头的回廊上,很快,她就嗅到了饭香,看来吃饭的地方,应该是花厅。蓉绣走入花厅之中,出乎她意料的,此处竟然已经坐了不少女子,一个个生得都不错,各种类型的都有,约莫十几个人。 她们各自占了一张桌子,也有几个关系看起来不错的,围簇在一起,大家笑闹个不停,看起来当真是十分安全。 越靠前的桌子,上头的菜色就越好,最末尾的几张桌子。只有青菜豆腐,还是用白水煮的,看起来简直难以下咽,坐在桌旁的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而最前头的几张桌子,上头肉鱼都有,还有几道精致小菜,还未有人来了。蓉绣便随意选了一张坐下,就在她坐下的一瞬间,厅中的笑闹声竟然止歇了,蓉绣扬眸看去,众人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这张桌子有什么特别么?”蓉绣直接开口相问。 可没有人理她,众人都是各玩各的,蓉绣轻轻嗅了嗅眼前的饭菜,刚要举起筷子的手,便缓缓放下了,这里头少说也加了三种毒物,虽然用量不大,但是贸然吃了,只怕是肠穿肚烂。 难怪其他人都不肯坐在此处,蓉绣轻笑了一下,她思索了片刻,便再次拿起了筷子。慢慢吃着,就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 最中间的那个座位,恐怕就是留给昨天的老人的。花厅旁边的帘子突然扬了起来,蓉绣抬眸看去,进来的正是白日里的那位老婆婆,老婆婆拐杖在地上一定,她转头便瞧见了坐在前头的蓉绣,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之色。 蓉绣也不是瞎子。她自然也看得出来,花厅中的其他人在看好戏,而这老人,则认定了自己必死无疑。 “好了,你们现在留下来的人,都是佼佼者,从今日起,你们可以随意厮杀,我只要留下来的那个人。” 老人淡然道:“你们要记住,进入这里的人,就没有了过去,活不下来的人,我自然也是不会要的,吃饭吧。” 蓉绣便接着默默吃饭,丝毫不见一点异常,直到她吃饱,放下筷子,她都能够感受到,其他人虽然也在吃饭,但其实目光总有意无意掠过她的身旁。 可是谁都没有看到,蓉绣早就将解毒丸捏碎了,抹在筷子之上,她神色安稳平静得很。 “这倒奇了,她怎么会没事?”一旁的女子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绝对不可能……” “或许今天那里头没放毒呢?” “不可能……” 其他人也渐渐吃饱了,众人都放下筷子。 这一次,那老人看向蓉绣的目光,却露出了欣赏之色:“看来,这最上头的桌子,终于有人可坐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花厅中的人都听清楚。 “蓉绣,你且说说,你今日吃得,是什么?”那老人一时起意问道。 蓉绣目视前方,坦然得很:“除了这些菜之外,还有七步别离枝,蝮蛇涎,以及青碧果。” 这三种便是她刚刚嗅到的毒药味道,待她吐出这三词之后,花厅之中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机相斗 有那老人在场,众人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吃饭,不多时,大家终于吃完了饭,便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可是绝大多数人都很有默契地和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所有人之中,只能够活下来一个。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和别人太过交心,到时候出了问题,就很难再有其他的转寰余地了。 “没想到。你竟然对毒物这么了解。”一个穿着青衣的,梳着游仙髻的少女走到了蓉绣身旁:“我一开始,想阻止你的,可是要在这里生存。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多管闲事,所以……” 看着少女流露出几分歉意,蓉绣淡淡道:“无妨,在那种情况下,我也未必会出言提醒。” 明哲保身是最安全的办法,但这只不过是蓉绣想减轻下这青衣少女的负担罢了,如果是她,她一定会提醒。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我叫青离。”少女听得此话,果然高兴了不少:“我姐姐身体不好,他们说如果来这里的话,就有月银可以拿,我就过来了,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个这样的地方。” 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青离是后悔了,钱毕竟是没有性命重要。 但对于蓉绣来说,这根本就是个无妄之灾,她会被蕲春王的人带到这里,只是因为她同那画中女子,有几分相像罢了。 “我就住在这个房间。”青离停在了回廊最前头的一个房间门口:“如果你想找人说说话,我随时可以陪你,在这个地方,大家都不喜欢互相说话,能找到一个朋友那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蓉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继续沿着回廊走去,大家很快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可蓉绣刚一转过回廊,便看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绯色的衣裙。身形颀长,看起来和白天试探自己的女子十分相似。 “看来,那个蛇蝎毒妇又找上你了。”绯衣女子冷笑道:“那可是个笑面阎罗。” 这说得是青离么?蓉绣审视着绯衣女子脸上神情的变化:“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呵,我也只是提醒你罢了,多少人都因为她那张笑脸失去了戒心,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她杀死。” 绯衣女子冷然道:“当然,你爱信不信。” 她径自离开了蓉绣的房间,但蓉绣紧绷着的肩膀陡然松了下来,她很清楚,刚才青离说话的时候,脸上虽然有笑意,但实际上。她的眼神并不温暖,甚至可以说,那个眼神之中,藏着某种虚伪。 蓉绣不是个俗常的小姑娘,她对这个地方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在青离对她虚与委蛇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对待青离的,只是她的演技看起来要更好一些罢了。 至少这个时候的青离还不知道,蓉绣其实早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她现在还在沾沾自喜呢。 蓉绣回到房间中,她感觉到有些晕眩,果然。那些饭菜中的毒药,并没有完全化解,只是不会马上发作罢了。 想到这一点,蓉绣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她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一点草药,来解毒,否则的话。明日根本就坚持不下去。 她已经打定主意,明日还是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她至少要让其他人明白,自己有极高深的医术,她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很有用的人,唯有利益,能让那些人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 想到此处,蓉绣抬起了窗子,月色美极了,就像是一汪清泉一样,照在外头的台阶上。蓉绣轻巧地推开门,来到了假山附近,白天,她就在这儿发现了一些草药。 让她庆幸得是。这里果然有些可以用来解毒的草药,蓉绣赶紧摘了几颗,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吹熄了蜡烛,蓉绣关上了窗子。陷入了睡梦之中。 或许是心里有事,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还未到辰时,蓉绣便醒了过来,她幽幽地坐起来,外头已经有了细微的声音,看来,在这种强压环境下,睡不着的不止自己一人。 蓉绣缓缓推开门,来到了昨天那老人所说的后院,只见这里放置了刀枪剑戟多种兵器,还有一些更加小的兵刃,譬如匕首等等。 如果非要选择的话,还是小兵刃更加适合刺杀,蓉绣便停在那些小兵刃的架子前,仔细地选择着。 她看到了两根铁丝。十分纤细,但又十分强韧,这种东西十分容易藏匿,简直是一件绝佳的兵刃。 “且慢,咱们两个同时看到了这件东西,你自己先拿,恐怕不妥吧。”一个明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蓉绣回眸看去,是个打扮得落落大方的女子。之前或许在饭堂之中见过,只是当时蓉绣略略看了几眼,并未留意。 此刻瞧来,她已经近距离观察过三个女子,这三个女子可以说是有不少相似之处,无论是脸型还是五官。 这说明那老人说得确实是真的,这些女子,都是因为长相相似被找来这里的,她们都和前朝公主有一两处的相似,只是这个讯息恐怕只有蓉绣知道。 “我知道,王婆婆对你很不一样,但是如果你认为,这样你就可以随心所欲,那就错了,如果我想杀你,我随时可以动手!” 话语之中,带着隐隐的威胁之意,蓉绣倒没有半分生气,她瞧见了这女子手指指腹上的薄茧,而拇指指腹的茧子在外侧,其他手指的茧子分布均匀,看来这女子过去没少弹琴。 “你怎么不说话。”女子有些不耐烦了,她直接伸手,想要将那一圈铁丝拿到手中。 “我劝你还是小心些,当心有命拿,没命用。”蓉绣唇边浮起一丝笑意:“你好好看看,那上头有什么。” 只见铁丝之上,竟然有一层薄薄的磷光,而它又是如此的锋利,也就是说,一旦弄伤了自己,那也是要中毒的,这也是蓉绣刚才有所疑虑的核心问题。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 骤死 女子迟疑了,她可没有蓉绣这样的本事,能够直接解毒,看来这件兵刃,落不到自己手中了,女子恨恨地看了蓉绣一眼,转头离开。 但此刻,蓉绣心中也充满了恐惧,她想了片刻,拿过了一旁的匕首,铁丝好虽好,但是伤口没有办法伪造。那也就是说,一旦真的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铁丝真是太容易暴露身份了。 倒不如拿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兵刃,凭借着她精通医术。自然能够掩饰。想到这里,那把匕首拿在手中,蓉绣便站到了一旁,等待着众人到来。 辰时到来之际,院子里已经站了十几个女子,大家表面上笑嘻嘻地,实际上早已经暗流汹涌。 青离再一次走了过来:“蓉绣,你选了什么?”她往蓉绣的手上看去:“原来是匕首。小巧精致,用着确实十分合适。” 她说了几句干巴巴的话,又伸出手指,点数了一下人数:“奇怪,少了一个人。” 少人在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件最不让人奇怪的事,蓉绣轻声道:“这里应该有多少人?”“加上你,应该是十七个,现在却只有十六个,你说这不是让人奇怪么?”青离笑道:“兴许是还没有起来吧。” 或许吧……蓉绣心中却暗暗盼望着,要是能够不死人就好了。 “不见得那个女孩,应该是叫小婷来着。”青离的记忆力不错。 正在诸人清算过后,确定少了人之时,只见两个黑衣蒙面人,落在了庭院之中。 看来他们两个便是今日的教头,两人摆弄了一些架势,只见这两人挥舞手中兵刃之时,确实如行云流水一般。 他们默不作声,只是在不停地重复着一些招式,就好像是木偶一般,重复了几遍之后,已经有极为聪明的人学会了,能够完全不出任何错误的重复一遍,蓉绣就在此列。 一看有几个人能够重复了。这两人便又换了一套动作,如此多次,一上午,蓉绣至少会了一些简单有效的套路,说起来,其实过去这些招式,她也会不少,只是来到这里之后,原主身体不足以支撑她训练罢了。 只是一上午,蓉绣便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虚透了,若不是此刻勉强还能坚持,只怕那些人根本就不会让她好好地活着离开饭堂。 趁人之危。这是所有人都会弄出来的举动。 中午的午饭依旧不错,但是里头还是加了微量的剧毒,蓉绣强撑着将午饭吃了下去,据说下午大家可以去书房看书。 往后的每一天,都要这么过去,她们终究会被培养成没有任何人情味儿的杀手,这是走到最后的必然。 “你在想什么?”青离又凑了过来,此刻她手中拿了一本本草经,她本想请教一下蓉绣,可是蓉绣却坐在书斋之中发呆,似乎在想一些事情。 被青离这么一叫,蓉绣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在想小婷的事。” “那我劝你现在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在这个地方,自己能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话倒也不错,蓉绣微微一笑,她转头看向书架,随手拿了一本诗经下来,慢慢地读着。 “没想到,你对诗还有研究。”青离并没有想就这么放开蓉绣。她说个不停。 蓉绣却已经默不作声下去,看那样子,已经沉浸在书中。 “啊!”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书斋一角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跌坐在地上,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地上,竟然有一个人。 蓉绣立时分开众人走了过去,只见地上躺着的人眼睛圆瞪,七窍流血,死不瞑目,一时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怕什么,之前又不是没有死过人!”后头有女子强行壮了壮胆。 “那怎么会一样,这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我们之中的人杀得。之前那几个,只是因为不听话,所以才被杀死,这怎么能一样呢?”众人都在议论此事。但蓉绣摸了摸这少女身上的温度,又看了看她周身的情况,轻叹一声:“她是昨夜死得。” “大晚上一个人来书斋,难怪要被杀死。”几乎没人对这少女生出同情之心,她们都认为,在这个地方,死根本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对蓉绣来说,这才是最为可怕的事,当所有人都认为死亡很正常的时候,这就说明大家已经被洗脑了。 “你们为什么会认为,这是一件正常的事?”蓉绣冷然道:“凶手如果就在我们之中的话,说不准今天还会有人死。” “我都说过了,在这儿只能活一个。”那老人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她拄着拐杖缓缓进门:“你们应该争当活下来的那个人,而不是同情别人的死。” 这话倒是也不错,但是回应到个人心中。大家究竟怎么想得,这都是未知数。 “我们只是随意讨论一下罢了。”几个女子马上开始附和老人的话,大家可不想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而被老人要了性命。 在这个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能够活着,就已经是件了不得的事情了。 “小婷已经死了,一会儿有人来处理她的尸首,你们好自为之。”老人刻板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一丝情绪。 众人的情绪都不高,他们本来就很难活下去,此刻又眼睁睁地看到了死亡,有些内心脆弱的,已经哭了出来,可是这眼泪也未必是真的。 只有蓉绣,她已经看出,小婷乃是被人用力道击碎了五脏六腑而死,这说明,剩下的十六人之中,至少有一个女子的力气较大。 “蓉绣,你怎么看?”青离趁众人不注意,便过来同蓉绣说话。 蓉绣沉吟片刻,摇摇头,冲着众人扬声道:“一时还看不出来,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大家之中,真有一个人想要杀死别人的话,我劝你还是先停停手,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只有靠大家一起努力,不要把精力浪费在彼此内耗上。” 这句话也有道理,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说起来,也不是没人想过合作。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合作 只是所有人都各怀鬼胎,谁会没事儿就选择和别人合作,他们自己难道不要活了么? 每个人呢都是自私的,现在这种自私被摆到了台面上来,大家对蓉绣,多了一分憎恶。 “你没看到那些人是怎么杀人的,自然可以这么说,如果你看到了你就会知道,那种手段多么残忍。”人群中有人回应了蓉绣一句:“想活下来是我们的本能,如果你觉得我们就不应该活,那也无所谓,但是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只想活着!” 活着,这简直是每个人的希望,但岂能每个都活。 没有人再说话,蓉绣穿过了众人。她推开书斋的门,一缕阳光透了进来:“如果我们无法逃离心中的阴影,那我们就会被吞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想不明白么?” 说罢,蓉绣就已经离开了房间,众人面面相觑,阳光。在这个地方,已经是一种奢求了。 蓉绣回到房间,她嚼了一些解毒的药草,吃了下去,此刻,她的想法已经不同了,与其杀人,不如反制,如果能够离开这儿,他们就不用自相残杀了,这是一件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而此刻,蓉绣的掌心多了一块小小的玉佩,这是她娘亲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看这里头温润的玉光,蓉绣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自己一定能够活下去,离开这儿。 夜色逐渐降临了,有了小婷的前车之鉴,晚上肯定没有人会随意乱走了,但是蓉绣却不这么认为,她拉开窗子,从窗子跳了出去。 只见夜凉如水,她顺着回廊。走到了书斋处,小婷的尸首已经被清理了,按照她的想法,凶手今夜说不准还会来。 蓉绣寻了一个墙角,她就站在墙角处,这样背后就不用担心了,她只需要将自己所有的精力,用来盯着前方就够了,但为了掩饰,蓉绣手中还是拿了一本书,静默地看着。 隔着重重书架,只听吱呀一声。书斋的门被打开了,那人果然来了,蓉绣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她恍作沉浸在书中,对外头的事务充耳不闻。 脚步声很轻,但却一步步靠近,蓉绣此刻已经全神戒备。 只听拳风破空之声,千钧一发之际,蓉绣已经闪身躲开了。 她扬眸看去,立在书斋中的另一个人,穿着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了眼睛。 “你果然来了。”蓉绣先开口了:“昨晚就是你杀了小婷的吧?” 一击不成。那人站在原地,用充满着恨意的眼睛盯着蓉绣:“我实在想不到,你现在还有闲心和我说话,你马上就要死了。” “在我死之前,你能让我死个明白么?”蓉绣缓声道:“我想瞧瞧你的模样。” “你永远都别想知道了!”那人又欺身上前,可是这一次,蓉绣扬起手,一层带着苦香味儿的腰眼升腾了起来。那人被呛得连连咳嗽。 “我劝你还是别动手了,你知道,我对剧毒很有研究,你现在已经中毒了。” 蓉绣面上毫无波澜,但心中已经是汹涌澎湃,幸好,她还来得及放出这种东西,给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 那人果然不敢再动了,反而用一双极其冷漠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蓉绣道:“你果然有些手段,快将解药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尽管来试试。”蓉绣脸上是春风化雨一般的笑容:“如果我身上没有解药。你此刻杀了我,那就是将自己推入绝路,你有这么好的武功,活下来的几率很大。何必如此铤而走险呢。” 生存的吸引力,让那人犹豫了,良久,她终于将自己的手停在面纱上。将面纱扯了下来,露出了真容。 这人蓉绣见过,之前吃饭的时候,这人就坐在最后,默默无声地吃饭,也从未和其他人成为“朋友”。 “原来是你。”蓉绣点点头:“你想活下去么?” 这是一句废话,每个人都想活下去,那人用冷漠的眼神,瞧了蓉绣片刻:“谁不想活?” “如果你想活下去,那不妨和我合作。”蓉绣将手中的书放下:“我今日在这儿,就是为了等你的,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那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蓉绣便解释道:“你的功夫很好,而我还算有点脑子,如果我们能够合作,或许就可以离开这里。你说是么?” 蓉绣会医术,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这个技能在这个地方也同样好用,那人开始权衡起来。 两人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那人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同意了。” 这种协定只是暂时的,因为现在还没有利益交缠。一旦以后产生了利益,两人依旧有可能杀死彼此。 这或许就是目前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之一,蓉绣已经彻底理解了这一点,她脸上半点惧色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瞧着那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锁儿。”那女子冷然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我是被我的家人卖来的,原本在王府之中做事,也学了几手功夫,后来,他们说我长得和一个人有几分相似,就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了。” 难怪此人下手如此利落,蓉绣欣赏地点点头:“其实我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大胆的想法?”锁儿的眼前一亮:“我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么?”“当然有!” 蓉绣轻声道:“我们白日里看到的人,就只有那位婆婆,还有两个蒙面人,对么?”锁儿待在这里的时间长,她自然比蓉绣更了解这其中的状况。 “不错,我之前看到过的,就只有他们三个。”锁儿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十几个人,还对付不了三个人么?”蓉绣拉住锁儿的手:“明日,我们再试探试探。” 她附在锁儿的耳畔,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两人很快各自摸回了房间之中,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终于又是新的一日,上午大家依旧跟着练习套路,等到中午时分,蓉绣飞快地穿过前头的厅堂,往门口闯去。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试探 “站住!”果然是那两个蒙面人跟来了,他们直接架住了蓉绣,看那样子,仿佛是想要了蓉绣的性命。 可是两道利刃朝着蓉绣面庞刺来的一瞬间,蓉绣的手已经碰触到了大门,她直接将门推开,外头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果然如她所想,分毫不差。 可是那两支剑的锋芒已经掠到了蓉绣的后心之上。 “住手!”又是那老婆婆苍老的声音。 两支剑瞬间停住了,蓉绣回眸看去,只见那老婆婆已经走了过来:“蓉绣,我说过。你们谁都不能离开这儿。” “可是我想离开。”蓉绣满脸都是恐惧之色:“为什么不放我离开,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看起来就如情绪崩溃了一般。 “好了,这就是你的命。谁叫你和那人长得如此相似呢。”那老婆婆使了个眼色,两个蒙面人瞬间翻了出去,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蓉绣不是我们要难为你,只是你已经来了,就不要闹事了,否则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我就只能杀了你了,明白么?” “明白了……”蓉绣满面泪痕。低下头,往内院走去,她不由得启唇道:“婆婆,您叫什么名字?” “你就叫我龙婆婆好了。”老人见蓉绣回到了房间这才放心。 此刻,房间中锁儿早已经在等待了,她露出讥诮的笑意:“没想到,你的戏演得不错。” “多谢夸奖。”蓉绣巧笑嫣然:“我已经看到了,外头没有人,我们要对付的只有三个,那就是龙婆婆和两个蒙面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我们还能够想想别的办法。”锁儿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你手里,应该还有毒药吧?” 下毒自然是个好办法,至少是兵不血刃,但蓉绣却摇摇头:“在龙婆婆未死之前,我们不能下毒,她看起来对毒物也很有办法,一旦不成,我们就得死。” 锁儿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我们要用什么法子。” “单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怕是不够的。”蓉绣轻声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比较信任的人?” 她们必须再找几人,才能够完成逃离的计划。“我一向是独来独往,她们心中各自有着小算盘,盲目和她们合作。一旦被告发,我们就都得死。” “也有道理。”蓉绣缓缓点头:“但我们两人还远远不够,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这些天,我们可以好好观察一下。” 至于青离,蓉绣本能地不信任,因此完全没将其算在内。 讨论完毕,锁儿就离开了,而蓉绣则静静地躺在床上,她身上无比困倦,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其实。在那两柄剑刺向她的时候,她心中也是无比恐惧。 说来,就算能够逃离这个牢笼,难保蕲春王不会布下天罗地网,找寻她们的踪迹,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梦中依稀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声,蓉绣恍然惊醒,那哭声竟然真的存在,就在门外,天色还未亮,她只好推开窗子。往外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双手抱膝,在庭院中哭泣呢。 这是真的,还是只是演戏?蓉绣想了想,缓步出了门,此刻已经是丑时了,大家都睡下了。哭声此刻格外清晰。 “你为何要在这里哭?”蓉绣走近了那人,她看到那人的肩膀陡然一紧,这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也就是说,这人至少是真的害怕。 良久,那人缓缓回过头来,她瞧见蓉绣的一瞬间,肩膀松弛了下去,赶紧抹了抹眼泪:“关你什么事?” 这种反应,看起来十分自然,蓉绣将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别说话了。” 那女子也很害怕。根据蓉绣所说得一言不发。 蓉绣拉着她的手回到了房间之中:“怎么了?想家了吗?”女子点点头道:“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死。” 这应该是每个人都会怀抱的想法,蓉绣表示认同:“既然你不想死,就更得听我的话。不要晚上在庭院里哭了,否则的话,被人杀死也不知道。” 女子又连连点头:“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儿呢?”蓉绣不言语,她现在就算再信任这女子。也并不想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这女子,缓缓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成,慢慢且行且看吧。” 蓉绣又往外望了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垂眸,半晌方道:“我叫青玉。” “青玉……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我会保护你的。”蓉绣倒不是胡说,她有医术,只要她能够提前发现,就一定能够救回青玉的性命。 蓉绣又多宽慰了青玉几句,才将秋雨送出了房间。 回到床上,蓉绣一颗心,当真是辗转反侧,后半夜更睡不着了。 第二日辰时,众人又来到了院子之中,当即便有人笑道:“昨夜你们听到了吗?有人在外头哭呢,也不知道是谁。”她的目光,在所有的人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了绒绣的面庞上。 难道昨夜被这人看见了,蓉绣还是对这人报以微笑。那人冷笑道:“咱们之中的某些人,自己自己死不死活不活还不知道呢,还想着救别人。” 众人显然都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唯有蓉绣,目光坦然,也不怕别人议论自己,便是这种流言蜚语。对她来说是毫无意义。 今日那两人又教了几种兵器的用法。走的全都是简洁而快的路数。蓉绣又是个极聪明的人,很快便学会了。 上午的时间用来训练提升,下午的时候便在行宫之中四处走动,来侦察行宫的地形很快,和行宫便已经被她摸透了。 想要离开这里,除了从前门走,还有两个小门可供进出,但是,小门直通山中。山路有些难行,如果想要逃出此地的话,或许也是个好选择。 蓉绣心中已经暗暗生出了一个计划,另一边锁儿则是和那两个蒙面人常请教,加上他筋骨奇特,学东西快,就将那两个蒙面人的本事。试探出来,摸得一清二楚。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怀疑 而晚饭时分,两人便互通消息,渐渐十日之后,两人已经摸清了所有的脉络,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暗暗下手了。 白日里,大家都在好好的吃饭,却有一个女子,竟然仰面躺倒下去,此女子名叫舒静,本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但莫名其妙被绑在这里。她身上难免有几分倨傲,平时也爱和别人背后议论,她死了没有人会感觉到同情,只会造成恐慌。 而作为此地的管理者。龙婆婆脸上却是见怪不怪,对于她来说自相残杀真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倒是有些担心,这些女子们,迟迟不肯互相动手,不是因为连日来相处出了感情,此刻见舒静,她反而微微一笑。称赞道:“做得好,手脚如此利落。想来是个用毒高手。” 提到用毒二字,所有人将目光投射到了蓉绣身上。 大家都知道,蓉绣对毒术很有研究,但只有蓉绣心里自己心里清楚,她根本就没有下毒,这里还有一个人对毒很有研究,却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瞧着众人忌惮的目光,蓉绣知道,解释也是多余,便沉默不言,让众人先害怕自己也是好的,但她其实也明白,这些人疑心太重,最后难免会联合起来,要了自己的性命。 自己其实是极不安全的,但暂时也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是你杀的吗?”锁儿寻了个时机,单独同蓉绣说话。 蓉绣却摇摇头道:“并不是我,但无论如何,下毒的人的目的达到了,至少她挑拨了我和其他人的关系。” “我猜也不是你,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还不会动杀机。”锁儿说完捏紧了拳头:“你是想和我一起逃出去?还是想和其他人一起逃出去?” 蓉绣奇道,这话是怎么问的? “你和其他人又不冲突。自然是能救一个,便救一个。” 锁儿冷笑道:“你还真是有一颗菩萨心肠,竟然什么人都想救,难道你不知道?他们现在恨不得杀了你呢。” 这话也是正确的,那些人,如今更加忌惮蓉绣的毒术,只有蓉绣死了,他们才能安心。 现如今,也只有先将那真正的杀人凶手先揪出来了,蓉绣想了想,直接冲到饭堂里头。之前吃过的饭,还未完全收拾。蓉绣很快找到了青玉吃饭用的碗,那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素色小碗,里头还剩了小半碗米。 “你来这里干什么?”蓉绣正在低头细思,却见另一个女子也走进门来了,这人名叫苏琼,是个性格极为古怪的人,她冷然看着蓉绣:“怎么着?想毁尸灭迹?” 蓉绣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何必毁尸灭迹呢?反正你们也认为都是我干的。” “听你这意思,仿佛是想让我认为,不是你干的。”苏琼和蓉绣之间有一段距离,她迟迟不肯过来,显然是担心,蓉绣现在就对自己出手。 “不必担心。算是要杀你,我也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方法。何况我根本就没有杀人的意思,这事儿也不是我干的,所以我才要来到这好好看看,那个藏在黑暗里的人,究竟是谁?”蓉绣在头上,拔下一根银簪,直接插入了米饭碗中。那针尖瞬间变得乌黑。 蓉绣暗暗惊奇,这毒是饭盛出来之后才下的,怎么会如此……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真正的用毒高手,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足为奇。”苏琼见蓉绣的表情如此严肃认真,心中也暗暗泛起了嘀咕,在她看来,蓉绣本是个伪善的人,可是现在看来,蓉绣仿佛是认真地在思索凶手是谁。 “我刚才检验过了,舒静的舌尖已经发黑了,显然。这毒是从口入的。再和你发现的东西互相印证,我想大概知道会是谁了。” 能够在饭上桌后,下毒而又不被人发现的人,就只有舒静身边的那几个狗腿子。由于舒静是大家小姐,手里确实有不少银子,她也就借着这个优势,经常嘲讽愚弄别人。身边结了一帮阿谀奉承之徒。 日子久了,这些人中,肯定有人心怀愤恨,所以才会对舒静出手。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这人究竟是谁吗?蓉绣撑着脑袋思索片刻:“我想,咱们在明他在暗,必须得各自侦察一番。” “你干什么找上我,我并不想和你扯上什么关系,你已经知道了知道凶手是谁吧?”苏琼依旧是一副十分冷漠的表情。 在这个地方,最重要的就是活命,如果连性命都没有了,说别的也没什么用。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不想和自己合作,蓉绣倒也不生气,她微微一笑道:“我不求你帮别的忙。只想请你帮我想想,当时饭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为难人的问题,苏琼沉默了下去,良久方道:“我好像看到了一线微光,可是转瞬即逝,我也没看清楚,当时。我是坐在舒静对面的。” 微光……蓉绣在饭堂之中踱着步,脑袋陡然清明:“我记得,咱们可选择的武器中有一团铁丝。最后是谁拿走了这样武器?”她已经差不多猜出究竟是谁下毒杀了舒静。 “这武器又细又小,虽说好用,但也有可能自伤己身,大家应该都不会拿吧”苏琼也不是个笨人,她话音刚落,便逐渐的反应过来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人用铁丝将毒液传递到饭碗之中,舒静一时不察,才会因此而死。” “简直是个绝妙的布局!”蓉绣惊叹一声:“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会是很可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苏琼冷哼一声:“是你胆子太小了吧。” “不是我胆子小,我请问你,你看到真正的操作手法了吗?应该没有吧,也只不过看到是一道微光,这说明这人的出手速度非常之快,简直可以说是如鬼魅一般,她的武力也一定十分强,如果我们不尽快的找到她,只会被她尽数杀死,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随着蓉绣的言语,苏琼的脸色一点点暗淡下去,她狠狠的地捏着手中的手绢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就等先发制人。” 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彩蝶 当时坐在舒静身旁的一共有三人,这三人的性格各自不同,有一人爱溜须拍马,专门捧着舒静。 而另两人,则一向爱和舒静说闲话,但显然他们有些忌惮缩舒静的身份,所以并非什么话都愿意说。 但这三人无一例外,看起来都十分具有心机和城府,如果这是他们三个其中一个干的。那这个人无疑是很可怕的。 “让我想想。”蓉绣在饭堂之中踱着步子,她又想起了关键的一点,当时拿武器时。其中有两人,并不在武器架子前,所以能拿到那根铁丝的,只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蓉绣就不由得兴奋了起来,她慢声对苏琼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说着便已经离开了饭堂。径直往后院走去,得让那人把铁丝交出来,否则的话,如果再用这种下毒手段,大家恐怕都要死。 那人的名字,名叫彩蝶,身份问不出来,不过看她那副轻浮的样子,大概率是个从事皮肉生意的。 蓉绣已经来到了彩蝶的房门口,她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谁呀?”彩蝶有些不耐烦的问。 但是她还是走出来,打开了门。当她看到是蓉绣的一瞬间,便有些紧张,在脸上,挂着她平时最愿意展露于外的笑意:“呀,这不是蓉绣吗?怎么来找我了?” 目光闪躲之际,蓉绣一把握住了彩蝶的手臂:“今日舒静死的时候,是你坐在他身旁。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哎呀,舒静是个大小姐,平时就飞扬跋扈惯了。我可对这种人没什么兴趣,自然也不会观察他。”彩蝶摆摆手:“当然了,那她也是该死,谁叫轮到她了。” 这话说的残忍。蓉绣却丝毫不怵:“我知道,那是选择兵器的时候,你选择了那圈铁丝。”这句话一说出口。房间中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了不少。 彩蝶轻笑道:“是啊,我选择了铁丝又怎么着?难道这不是武器,别人不都可以选吗?” “可以选,我只是想确定,那东西确确实实就在你的手上,而你也是用这件东西,要了舒静的性命。”蓉绣的目光,难得的出现了几分冷冽,对彩蝶道:“我一开始以为。杀杀死舒静的定是个用毒高手,现在想来,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只不过是利用了铁丝上的毒性,才要了舒静的性命。 “你是在暗示我了。”彩蝶倒了一杯茶,放到了蓉绣面前:“我有什么杀死舒静的必要。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错,只有互相联盟才能活下去,将朋友杀死你不觉得太过愚蠢吗?” “不,一点都不蠢,蓉绣缓缓道:“因为你知道,如果你这么做了,就可以将这件事嫁祸到我的身上,别人根本就不会怀疑是你,反而能将这趟浑水越搅越浑。” “你果然厉害。”蓉绣每说一句。彩蝶的脸色就难看几分,而在她唇边的笑容,早已经凝固了。渐渐地竟透露出几分残忍:“如果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们还可以平平安安的相处下去,但你既然来了。那就不怪我无情了。” 彩蝶慢慢的拿出了一把刀:“可不是我无情,要怪就怪你自己送上门来,就算我杀了你,我也可以和其他人说你想杀我,而我只不过是反抗失手杀人。” 她脑中早已经脑补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而蓉绣这些日子虽然也算是勤学苦练,但是原主的身体,毕竟没有那么好,天赋所限,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将所有的杀人技法学会。 现在在武力方面,蓉绣彩蝶的差距还是非常大的,何况彩蝶的手中。还有这这样好的武器。 蓉绣一步步后退,拉扯出空间来,至少想让自己能够安全地逃离彩蝶的房间。 “别做梦了,我既然要杀你,就不会再给你留任何后路。”彩蝶十分冷静,她的眼神。透露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杀意:“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聪明,非要送上门来。”那把刀终于出手了,只听铮的一声,却没有落在蓉绣的身上。 蓉绣惊讶地睁眼,只见锁儿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这个房间,她手中也拿着一把短刀。架住了彩蝶的尖刀。 “李锁儿,我要杀人似乎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咱们两个,也都算是有天赋,如果真打起来,谁胜谁败还不一定。” 锁儿不由得迟疑了片刻,蓉绣急忙断喝一声:“锁儿小心!”原来彩蝶,故意用言语相激,果然让锁儿落入彀中。 锁儿走神的一瞬间,彩蝶晃开了锁儿手中的短刀,直接将那尖刀对准了锁儿的心口。 却就在这时,蓉绣抓住了桌上砚台,朝着彩蝶的手臂打了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彩蝶感觉自己的手臂一阵尖刀偏了一些。 锁儿回过神来,躲过了这致命一击,房间中的气氛,竟是如此紧张。 “这人的命留不得。”锁儿已经欺身上了。几道潋滟的光芒。一层一层的逼迫着,生生将那彩蝶逼迫的透不过气来。 一个专注的人。如果她想杀人,那必定招招都是杀手,而彩蝶却有些招架不及了,如此搏命的打法,彩蝶又很惜命,自然不是锁儿的对手。 锁儿的刀刃已经迫在了彩蝶的动脉之上。“该结束了。”锁儿的话,就像是低沉的梦魇。那一刀缓缓的坠落。“且慢!”蓉绣又发现了奇怪的地方,却见一根细铁丝骤然从彩蝶腰间的机括之中弹射而出,缠上了锁儿的手臂。 不过须臾之间,锁儿的手臂就被勒出血痕了,而那铁丝上还有剧毒。 锁儿周身的血液运行得极快,几乎是中毒同一瞬间,锁儿已经感觉到头晕目眩,身形一顿,直接朝后仰去。 彩蝶终于凭借着自己的灵巧多变占据了上风。她为刀俎,蓉绣和锁儿都是鱼肉。 “看来这一场,终究还是我赢了。”彩蝶的笑意充满着恶毒:“要怪就怪你们两个太笨,竟然敢单独来找我,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原来有个名号,叫母螳螂的吗?”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结盟 “慢着!”蓉绣冷喝一声:“你有这样好的本事,但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你永远别想离开这儿!”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彩蝶冷哼一声:“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外头的人绝对不会是我的对手。” 她和蓉绣想到一起去了,所以也知道,这里其实就只有龙婆和两个蒙面人,真想离开的话,自然有数不清的办法。 “哼,你所学的不过是一人敌,而我能够拿出来的,乃是千人敌,万人敌。” 蓉绣轻轻在香囊之中一勾。便勾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这是我调配好的剧毒,如果你非要动手伤人,那我也只有给你下毒,让你和锁儿一同死去了。” 此刻。锁儿已经中了剧毒,她在地上不住地痛呼,就连手上的伤口,都已经开始溃烂了。 看到这一幕,蓉绣心中也很着急,这种剧毒,必须在一定时限之内解掉,性命才会无虞。可如果彩蝶不让她走,就有可能耽误锁儿的治疗时间。 看着锁儿紫涨的脸,蓉绣心里越来越着急,但是她面上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你好好想想,究竟是你单打独斗,离开这里的可能性高,还是和我们一起合作,离开这里的可能性大?”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如果彩蝶还是想杀人,那蓉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良久,彩蝶的脸上浮起一丝薄凉的笑意:“我本来就是从勾栏瓦舍出来的女子,早已经是一身罪孽,原本多杀几个人也是无妨的。” “多杀人是无妨。”蓉绣变得更加强硬:“可你心里也很清楚,你杀了我们,你也走不出去,因为杀人的手段,绝不止一种。” 彩蝶沉默了下去,只见房间之中的红烛忽明忽暗,她突然扭头:“好了,几日我就先留下你们的性命,来日再说。” 很快,彩蝶就翻出了窗子,而蓉绣也将锁儿扶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她将解毒丸给锁儿喂下。又从外头找了不少止血的草药。 在她心中,是最不希望锁儿殒命的,无论是从友情的角度,还是从离开这儿的角度,她们两个都能够很好地配合。 这一夜,外头下起了瓢泼大雨,等到云消雨散,已经是第二日的辰时,锁儿终于醒了过来,只见她眼神之中,尽是茫然之色:“看来,这次我是真的活了。” 可对她来说。或许死了更好些。 整个行宫中的女子越来越少,彼此之间都是猜忌,除了锁儿和彩蝶,蓉绣还收容了一名女子。 这女子名叫绫罗,并不是本地人士,她本是秦州城一家绸缎庄老板的女儿,这次是跟着人来蕲城进货的,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被抓到这里来了,整日以泪洗面,若不是蓉绣发现得早,这女子简直要自杀了。 这四人。在这个危机重重的行宫之中,算是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同盟,除了彩蝶是为了彻头彻尾的利益,其他两人都对蓉绣有感激之情。 坐在大堂之上吃饭的人越来越少了,现在只剩下了十个,为了不引人疑心,蓉绣四人是从来都不坐在一起吃饭的,他们各吃各的。白日里就装作不怎么认识的样子,非到万不得已,她们几个也不怎么说话。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这日午后,蓉绣小憩了片刻,她决定今日再探探整个行宫,便匆匆出了门,往书房中走去。 现如今,每个人的性命都岌岌可危,有闲心看书的也没几个人了,蓉绣的脚步很快,终于穿过了回廊。将自己的身形掩入书房附近。 “王爷,您今日怎么有兴致前来?”只听龙婆恭恭敬敬道:“这些小丫头顽劣得很,只怕不堪大用。” 果然,那抹立在花影之中的身影。正是蕲春王,蓉绣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手心全是汗,可是还是勉强坚持着。以确保蕲春王不会发现自己。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还不能将此事彻底解决,只怕事态就来不及了。” 蕲春王冷声道:“那个叫蓉绣的女子如何了?”“果然像是王爷所说的,此女子实在是聪慧,奴婢都觉得有些掌控不了她。” 龙婆微微一笑:“看来王爷是属意此女子了?只不过她体质弱不胜风,在练武方面也没有什么长进,只怕不能成事。” “龙婆婆,我倒要问你,依你之见,我父亲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蕲春王骤然发问。 龙婆沉吟片刻,低声叹息道:“他最喜欢的,一是要有那样的容颜,二便是体质孱弱,引人保护欲的女子,想来,王妃过去就是太过刚强了。所以才……” “蓉绣是我能想到的最好人选。”蕲春王冷声道:“其他的人不过是备选陪衬。” “那王爷的意思,奴婢便明白了。”龙婆却又叹息了一声:“王爷何必如此难为自己,我看得出来,王爷对那蓉绣娘子,心中存着不一样的感情。” 这些话,蓉绣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而最后这句,令她尤为震惊。说起来,在她看来,蕲春王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弃百姓于不顾,这样的人,又会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可如今看来,或许全非如此。 蓉绣又想起了自己被下入水牢之时,蕲春王若真想要了自己的性命,又何必放了自己。 前前后后加以映证,蓉绣就算在感情方面再如何迟钝,也大略明白了这其中的感情。 蓉绣的心全乱了,她倒不是对蕲春王有什么意思,只是日后她终究要做出对不住蕲春王的事,那又要如何…… 心思烦乱,蓉绣默默后退,闪身离开了此处。 中午时分,蕲春王果然来了,这是众女第一次见到蕲春王,见到那张俊美而又阴沉的脸,几乎所有人都暗生悦慕之情。 唯有蓉绣,低垂着眼眸,似是沉溺在某种情绪之中,迟迟不肯抽身。而在她瞧不见的地方,彩蝶却握紧了拳头,只不过是一眼,彩蝶便已经陷入了蕲春王那如网一般的眼神之中,她却从不见如此脱俗男子。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吞毒 在红尘之中摸爬滚打久了,彩蝶的心早已经蒙上了尘埃,可是看到蕲春王这一瞬间,她心中雪亮,若是能得蕲春王亲睐,只怕离开有望。 但当她的眼眸凝注在蕲春王身上的时候,她却发现,蕲春王的眼神,浅浅地落在了蓉绣身上。 “你们都是本王选出来的好手,除非彻底忠心于本王,否则的话,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这儿。”蕲春王的话充满了他独有的威仪:“本王从不相信别人。因此有一物要赐给你们。” 只见堂外走进来一个捧着托盘的仆役,只见托盘上,是个赤红色的陶瓶。 “这里头用了七种毒草,配制成了一种剧毒。人一旦服下,若没有解药,则要忍受肠穿肚烂七七四十九日,然后心悸而死。”蕲春王冷然瞧着众人:“好了,现在你们各自拿出一丸吃下。” 好个恶毒的挟制人的办法,蓉绣心中一寒,她很清楚,如果大家不肯服下此药。只怕蕲春王绝不会放过任何人。 一时间,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谁都不想服下此药,吃了这药,就意味着终生都要受蕲春王控制,再也不能够拥有自由。 可是赤红色的药瓶就在托盘上,众人的目光都萦绕其上,突然,彩蝶霍然起身,她走至堂中央,冲着蕲春王行过一礼,便决然地拿起了小药瓶:“王爷,婢子愿意先吃。” 她竟然真的拿出一粒,吞服了下去。瞧着彩蝶决然的面容,蓉绣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很清楚,彩蝶沦陷了,沦陷在蕲春王身上,所以才甘愿受其挟制。 一时间,堂上众人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心思,她们如同木然的木偶一般,缓缓地围到了托盘旁。 蓉绣捏了捏锁儿的手,她早在数天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因此早就说好了应对之策。那便是将药丸先藏在舌下,让毒素缓一缓,然后找准时机吐掉,便不至于被人胁迫。 幸好,今日是蕲春王赐药,包括龙婆在内的数人,都没有仔细检查,也就随意放过了。待众人离开饭堂,蓉绣总觉得自己背后有什么人盯着一般,她往后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了蕲春王的眼睛。 “蓉绣,你留下。”蕲春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蓉绣顿住脚步,递给锁儿和绫罗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转头往回走了。 回到厅堂之上,蓉绣在一旁站着,微微垂眸,此刻舌下还有那颗药丸,她不能说话。 “好了,别装了,你刚才没有吃。” 蕲春王原本是背对着她,此刻转身瞧着蓉绣。他突然出手,捏住了蓉绣的下巴,那颗药被这么一扼,便直接没入了喉头之中。 不过对于蓉绣来说,这也是只是第一重躲避方法,她有的是时间来研究药性,然后解毒,只要锁儿和绫罗她们没事。其他的也好办。 一瞬间,蕲春王眼神中竟然是怜惜之色,这是要对自己展开温柔攻势了么,可惜自己已经听到了他们所说的话。 此刻花厅之中除了蓉绣和蕲春王,一个人都没有了,蓉绣坦然道:“不知王爷留下婢子,还有何事?”她也未就毒药的事有任何反应,这件事两人都心照不宣,因此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难道你对本王,就永远都只有这副表情么?”蕲春王露出一丝愠色:“本王救了你的性命!” “如果王爷指的是,先派姜施姜先生来调查我,而后又派龙婆将我带到此处。这种手段的话,这只不过是王爷自己的策划,对我根本也没有什么恩情可言。”蓉绣的眸光冷冽如刀:“王爷过去就喜欢利用人心,看来现在是愈演愈烈。” “在你看来。本王就是个喜欢利用人心的人?”蕲春王似乎是有些生气了,不过在蓉绣看来,这都是他做作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好了。本王知道,你心中对本王有恨。”蕲春王一拽蓉绣,竟然穿过花厅,到了更后头的房间之中。 推开门,蓉绣一看房内的装饰便愣住了,这和蕲春王府之中的那个房间,何其相似。 “这是我娘的旧居所,她跟着我来到蕲城之后,便一直居住在此处。” 蕲春王的眼神中,有着极为浓烈的情感,他沉吟良久,终于开口了:“我娘这么多年,有很多的遗憾,但对她来说,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够陪在我父亲。也就是当今圣上身旁。” 如果蕲春王过去所言是真的,那么圣上所爱的,乃是那位前朝公主。 “你的容貌和前朝公主十分相似,因此你走到圣上身旁,简直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你是本王最后的机会!” 蕲春王的手一用力,便将蓉绣拉入怀中。如此阴沉的人,却也是有心跳的。可是那心跳却有些急促,他很紧张。 “本王的心是骗不了人的,在本王心中,你是最为重要的人。” 蕲春王竟然说出了这种话,蓉绣不由得惊愣住了,她往后一缩手,摇摇头道:“不……王爷,请不要如此轻薄。” 蕲春王城府深沉,只要是可用的人,他什么手段都能够做得出来,哪怕是利用感情。 “本王轻薄?”蕲春王终于有了怒意,可是他苍白的脸很快便又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你已经吃了本王的毒药,就算你医术再深湛,也绝不可能猜得到用药顺序,你若是想活命,就得听本王的!” “王爷,既然话都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也只好说实话了。”蓉绣展颜一笑:“我的性命虽然对我自己很重要,但于这世上来说,只是一颗尘埃,我不惧死,王爷不必用死来威胁我了。” 她唯有一身倔强,抬起眼眸,直直地盯着蕲春王。 眼神略一交汇,蕲春王心中竟然一颤,在他幼时,便已经爱上了那画中人,可是他从未想过,竟然能有机会,见到如此相似的一张脸,那已经彻底变成了执妄。 过于执着,不是好事,可是当他看到蓉绣,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诱饵 蓉绣比那画中人更灵动,更美,甚至还有着画中人没有的东西,她身上有着俗世的烟火气,却又有着超凡脱俗的心性,这两者汇聚到一人身上的时候,蕲春王彻底地迷乱了。 “蓉绣,你要知道,若是本王想要你的性命,你绝活不过明日!” 蕲春王头一次这么无力,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来威胁蓉绣了,骤然脑袋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可知道,苏成奚的下落?”蓉绣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件事能让她忧心。那便是苏成奚的下落,她日日盼着苏成奚回来,日日想着苏成奚的一举一动,用情已深。 “你……你知道我相公的下落?”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以后便要接着受蕲春王的胁迫,可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哼,他现在可是太子幕僚,太华道的战事已起,如今他正苦守着灞城,城中只有三千军民,外头是北国三万精兵。三千对三万,胜负几何,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蕲春王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像是剜心一般。让蓉绣心疼不已。这个数目的战争,结局如何,已经很清楚了。 “其实,这不过是圣上想验明太子真心,所以苏成奚是个牺牲品罢了。”蕲春王冷笑道:“你以为,北国人之凶悍,你应该很清楚吧?”蓉绣恨不得现在就在灞城之中,陪着苏成奚同生共死。 “所以,你帮本王,也就是帮你自己,若是你聪明些,本王就尽快将你送到圣上身旁,只要你刺杀成功,牺牲你一个,成全所有人,难道不好么?”蕲春王冷声道:“到时,本王立时下令,将苏成奚撤回来,保全他一条性命。” 原来是如此……困守在蕲城之中太久了,连外头变成了什么样自己都不知道,蓉绣此刻,是死一样的沉默,她无话可说,就如蕲春王所说,如果再不下军令,苏成奚只有死路一条,灞城三千人,其实是圣上验证太子的筹码。 帝王心术,果然殊为可怖。 “圣上已经昏聩多年,早就该有人取而代之。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蕲春王森冷的眼神,定在蓉绣的身上:“你心里很明白,这个世道,已经容不得你做选择了。” 今日,他将这一切挑明,蓉绣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不可能活着和苏成奚相见了。 若是她同意,那她就要去刺杀圣上,到时候死路一条,若是她不同意,还未出这房间的门,她就得死了。 相依相守,全都是梦幻泡影,区别只有苏成奚的生死。蓉绣不由得苦苦一笑:“王爷,或许你的办法,是最好的。” 她确实就如这世上一颗尘埃,还未看到这世上的全貌,便要强行接受这最为残忍的事情。 没有别的选择了,蓉绣的眼眸一沉,良久,她叹息了一声:“王爷,我愿意进入皇都,接受这一切。” “好,你很好,就凭你这张脸,本王就确信,你一定能够成功。” 蕲春王凑近了蓉绣,她身上有着清洁干净的气息。如同夏日中的一晚莲,静默地盛放着。 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忍,蕲春王惊愣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到了这一步,他绝不能不忍。 却在此刻,只听锐物破空之声,蓉绣一惊,她实在不知道,这声音是从何处来的。当即扬眸看去,竟瞧见四个黑衣人从梁上飞落下来,这四人结成了一个阵势,将蕲春王囚困其中。 “蕲春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反叛圣上!” 为首的黑衣人神色一冷,手中的匕首便已经击出了十二下,可蕲春王旋身躲过,丝毫不见任何迟缓之处。 这四人的腰间,竟都挂着五色禅烟的小药瓶,蓉绣此刻已经被推开,她立在原地,心念电转。 听刚才黑衣人的话,他们应是圣上的人,难怪他们要弄到王鲸富私自藏匿的粮草辎重。还要拿到那张藏宝图,可那最一开始的黑衣人,为什么要躲避圣上的苦寒戍,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蓉绣思绪纷乱,待她愣神之时。战局又生变数,那四人虽将蕲春王迫退,可是蕲春王脸上,一丝变化都没有,他依旧是随意施为。根本就不担心会出什么事。 “你们几个终于现身了。”蕲春王冷笑道:“你们这些人还真以为自己依旧是圣上的暗卫么?他岂非早就怀疑你们了?” 这几人身形一滞,显然蕲春王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底:“若是圣上还信任你们,他何必再派苦寒戍来,还说遇到你们格杀勿论?”看来蕲春王刚才所言,只是第一层,而整个南国的势力分布,恐怕另有隐情,而眼前这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若不是奸佞之臣构陷,我们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如今我们将你的头颅带到圣上面前,洗刷我们的冤屈那也是一样的!”这几人的攻势越来越快。 此刻,是个逃离此处,千载难逢的机会,蓉绣的眼皮一跳,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很安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不祥预感。沉吟良久,蓉绣停住脚步,躲到柱子后面,从窗口望出去,外头竟然已经集结了大批蕲城卫。 原来如此,难怪蕲春王丝毫不惧,他是以自己作为诱饵,将这些黑衣人尽数引来,然后一网打尽。 蓉绣很清楚,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却见大批的蕲城卫涌入,这四人一时间寡不敌众,节节后退。为首的黑衣人不住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他们专司杀手之事,对这种正面搏斗根本就不擅长。 刀刃全数漫过来,蓉绣却趁乱离开了此处,她往前头跑去,这是离开的好时机,至于那剧毒,她可以慢慢研究,慢慢解毒,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此刻,前院之中的众女子,也知道后面发生了变故,锁儿和绫罗都在等着蓉绣,见蓉绣从后头冲了出来,她们便有几分惊骇道:“后头发生什么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逃生 “现在你们必须马上离开此地。”蓉绣当机立断:“如果没有地方可去,你们就去蕲城的一枝春酒楼。” 她将手中仅有的几块碎银,塞到了锁儿和绫罗手中。 她知道锁儿其实流落街头很久了,这个女子,已经被这世道倾轧得零落成尘了。 “那你呢?”锁儿瞧着这几块碎银,又转头看向了蓉绣:“你不走么?” 蓉绣摇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做。” 是,今日离开这里,确实可以从长计议,可以慢慢解毒。但是她得为了苏成奚考虑,她得弄明白,苏成奚究竟如何了。 “不成。你不能回去。”绫罗一把抓住了蓉绣的手:“如果你现在回去,蕲春王会杀了你,太危险了。” “我会带绫罗离开的。”锁儿的眼神之中,全是认真之色:“你放心吧。” 她拽过了绫罗,直接强行将绫罗带离了行宫。就在此刻,却听外头传来女子的惨叫。龙婆冷漠地落在了门口:“你们想走?” 幸好锁儿和绫罗在行宫里头耽误了一些时间,因此现在还未走到外头。 龙婆婆手起刀落,外头的女子一个都不留,而锁儿和绫罗,却已经翻过了行宫内苑的院墙,跑到了河滩外,再往前走走,便是官道了。 两人的求生欲促使她们半步都不敢停,终于闯到了山上。 而此刻行宫之中,蓉绣潜回了内苑,只见蕲城卫已经将那四个黑衣人围了起来,这四人就算武功再高强,也是凡人之躯,此刻身上已经落满了伤痕,尤其是为首那黑衣人,身上赫然多了一道可怕的伤口。 “住手!”蓉绣突然闯入这行宫之中,她眼眸半闭:“放了他们。” “呵,我们五色军岂需要女子来救!”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双臂一震。只见他手中的短匕竟然从剑格之中弹了出来,那是一柄寒光照水的长剑。 一时间剑华如水,生生将蕲城卫迫退几步,他复又冷喝一声道:“将这女子带出去!” 这声怒吼成了蓉绣昏迷之前最后的残影,再之后,便是腥甜的黑暗,以及从身体之中弥漫开来的腐烂味道。 身下的马车颠簸着,蓉绣感觉胸口一阵闷痛,她挣扎着半睁开眼睛。却见一个满面苍白的少年就坐在她的对面。 这是一辆不知行往何处的马车,那少年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可是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你醒了?”少年一时间有几分激动:“你中了毒,我给你喂了一点解毒的丹药,可是好像没什么用。” 蓉绣也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看来已经毒发了,她艰难地咧咧嘴:“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现在要去桂城,那里有个神医,或许可以救你的命。”少年扬起帘子。警觉地朝外看了一眼:“你放心吧,那位老先生医术非常高明。” “我这毒根本就无药可救。”蓉绣唇角浮起一丝笑容:“主要是药草的配伍顺序不知道。” “我一定要救活你,不然大哥他们的牺牲,就太不值得了。”少年深吸一口气,蓉绣分明看到,这少年的眼角似是还有泪痕。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蓉绣忽然忆起刚才那光华流转的剑光。她又想起了为首黑衣人的眼睛,里头似乎有些她一时不能想清楚的情愫。 “我们是圣上的五色军,在建元初年,只有二十人,但是这二十人本领都十分高强,他们为圣上做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由于平时身着五色服饰,又十分擅长伪装,因此被称为五色暗卫。到了如今,五色军已经有百人之众。” 少年似乎很为自己的身份骄傲,他盯着蓉绣的眼睛:“你刚才看到的。就是我们这只小队的所有人。” “四个人……”蓉绣暗想,这之中恐怕有两人自己认识:“只有咱们两个逃出来了?” 少年微微低了低头:“大哥在里头拖住了蕲城卫,二哥和三哥为咱们两个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蓉绣心中五味杂陈。她眼眶一热,那三个人显然是为了自己才牺牲的。 “且先不要放弃希望,以蕲春王的为人,他不会现在就动手杀了那三人。”蓉绣想安慰安慰这少年。 却不想这少年苦笑道:“或许死了还好些。” 不错……蕲春王这样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折磨那三人,直到那三人将他们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才算罢了。 “不过这是大哥他们的选择。”少年的眼神中满是坚毅:“只要我们来得及去桂城,我就还能够找到回来。” 桂城较蕲城而言,距离王都更加遥远,而且里头有大批的南疆人,虽然也是在圣上治下,但是这伙南疆人可不好对付。 想到这里。蓉绣的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这件事真的会有那么简单么? “你换一件衣服。”少年突然将一个包袱丢了过来:“桂城现在的局势很不明朗,南疆人对我们又有巨大的敌意。” 蓉绣打开包袱,只见里头是几件最平常的南疆人衣裳,她脸颊微红,低声道:“你先转过去。” 少年的脸也一点点变红了。他迅快地转过身。 蓉绣便在车里换上了衣服,身体中的毒素,让她的手脚变得十分浊重,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少年显然也听到了蓉绣内息不畅,他咳嗽了几声:“你放心吧,那些南疆人一定能够治好你。” “你叫什么名字?”蓉绣半靠在软垫上:“我叫蓉绣,我们得彼此记好名字,以免引人怀疑。” 少年愣了片刻:“我没有名字。” 在五色军中,只有执行任务时所用的化名,平时大家都是用编号互相称呼的。 蓉绣想起了七号,她不由得噗嗤一笑:“你身着青衣,就叫你青竹吧,又好听又好记。” 少年不由得噙起笑意:“那就叫青竹吧。” 他那双狡黠的眼睛,此刻逐渐展开了一丝光芒。蓉绣艰难地喘了喘气:“没想到我们竟然会走到这一步,竟然要逃到桂城来,我心中不安。”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追逃 “你别担心,我有办法。”青竹缓声道:“那些人就算再厉害,也不敢追到桂城来,桂城乃是南疆王的驻扎地,就连圣上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南疆王在十几年前便顺服了圣上,以此获得了桂城封地,如今的桂城,任何人都要听南疆王的话,他可说是南疆人真正认可的统治者。 山路终于渐渐地平缓下来,天色却已经晚了,青竹又催促了几声,车夫却道:“不成了。就算速度再快,今晚都不可能到桂城,我们还是在城外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如今战事已起,桂城外围所有的人都已经回到了城中。我们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也就是了。” 那车夫说出来的话,让人好生难受,青竹还待反驳,蓉绣却忙道:“没事,我还能撑得住。” “这小娘子中毒已深,公子,不是我说,干脆将她扔在这个地方。咱们尽快回去报信,你说不好么?”车夫轻嗤一声。 青竹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此女子帮助了我们许多,如果将她扔在这里,我们五色军的这个义字还要不要了?” “公子此言差矣,义者有大义,有小义,白白为一个女子流血,那就是小义,若是此刻快马加鞭,回到王都报信,这才是大义。” 没想到这车夫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蓉绣不由得一笑:“没想到老丈如此深明大义,我亦如此感觉,青竹,你将我放下来吧。” “小小女子,真是能玩弄心计!”外头的车夫冷笑一声:“你如此说话,我们这公子,自然不肯将你放走了。” 蓉绣摇摇头道:“不,我是认真的,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中了如此剧毒,哪里还有地方可以去,就算勉强离开,性命也难保。”青竹眼神一冷:“老张,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若是我们连一小小女子都救不了,还说什么天下大义。” 老张不情不愿地抽了一鞭子,马车又开始飞奔起来。 终于,在天黑之前,进入了一处小小的镇甸之中,这仿佛是桂城的外围,此刻这小小的镇甸,只有几盏零星灯火,绝大多数的房子之中,都没有人。 “老张,你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地方能够借宿。”青竹从车上跳了下来。 很快。便有人从房子中推门出来,那是个模样清秀的妇人,腹部微拢,显然是有孕在身。 “几位从哪里来?”女子怯怯道。 青竹拱手道:“这位娘子,我们是从官道上来的,想借宿一晚。” 女子往马车之中看去:“里头还有人?” 青竹立时道:“车内是我家娘子,她身体不适,不能见风。” 女子掩口一笑,她瞧见这少年生得如此俊朗,不由得也放下了戒心:“原来是小公子的娘子,我家还有一间房舍,几位若不嫌弃。就先将就一晚吧。” 老张冷哼一声:“我睡不惯屋子,在马棚之中睡一宿也就是了。” “这位老丈,那房间外头还有一间小耳房,您还是去那里睡吧。” 女子十分恬静温柔,老张就算再想生气,他也只好道:“多谢小娘子了。” 青竹回到了马车之中,又给蓉绣披上了斗篷,缓缓地下了车。 蓉绣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目眩,她勉强撑了下来,走进房间之中。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青竹将蓉绣扶到床上,他的手指搭在蓉绣的脉搏之上:“你应该还能撑得过去。” 蓉绣苦笑道:“撑不过也得撑过去。” 她已经能够感觉到毒素正在蔓延,却不想青竹将手掌附在蓉绣的后背上,将内气送入蓉绣的身体中,作为护心之用。 蓉绣感觉自己的身体之中,充满了暖意,她也觉得舒适了不少,便斜靠在床上,半闭着眼睛。 青竹小心地出门了。此刻还未到桂城,还是要时时小心才成,锅中还有些米粥,青竹便盛了一碗。拿回房间之中。 “吃吧。”青竹将碗放在蓉绣手边。蓉绣端起碗勉强吃了些,她必须要坚持下去,待她吃完了米粥,放下碗的时候。青竹竟然已经睡着了,这些天,他远比蓉绣耗费得精神要多。 蓉绣不由得低头浅笑,她将自己缩入被子里,也渐渐沉入了睡梦之中。 谁还未到半夜,外头就嘈杂起来,青竹陡然睁开了眼睛,蓉绣中毒,意识昏沉,此刻并未苏醒。 “你们是什么人?”妇人突然闯入门中,满脸惊恐:“为何会有官家的人来追捕你们?”此刻,外头却传来数声惨叫,妇人吓得花容失色:“你……你们……” 可她话音还未落,便听得破空之声,只见雪亮的刀光闪过,这妇人竟然被生生杀死在门前。而门外,则是数十个蕲城卫。 看来须得以性命相搏了,青竹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向前划去。 可没想到,外头竟然响起了喊杀声,这些喊杀声竟然不是这群蕲城卫发出来的。为首的蕲城卫统领冷然道:“外头怎么回事?” “糟了,统领,外头结绳军打进来了!”结绳军有他们数倍之众。一时间,蕲城卫也顾不上青竹和蓉绣了,外头杀声震天,火把将上方的天空照得通明透亮,青竹一拂袖,将门关上,然后揽起了床上的蓉绣。 蓉绣恍然间终于苏醒过来,她轻咳几声,却觉得喉间似有血腥味:“怎么了……” “蕲城卫来了,幸好今夜结绳军打进来了,我们现在还算是安全,但是不能再拖延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青竹背起蓉绣,匆匆离开了房子。 然而马已经被斩了,他们只能徒步离去,老张此刻也从耳房之中出来,看到眼前一幕,便怒拍大腿道:“我就知道这女子早晚要害死我们!” “好了,老张,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还算是安全,就算带她出去,也不是难事。” 青竹便往门外跑去,只见蕲城卫和结绳军已经冲杀起来。 夜色如水,青竹加快了脚步,他沿着官道,又潜入林中,终于找了一个暂且安身之所。 第200章 第二百章 听雨小筑 蓉绣却觉得血气上涌,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再坚持坚持。”青竹又将一颗解毒的丸药塞入蓉绣的口中:“这是清热解毒的,我们一定能够撑到桂城。” “公子,还是快些将这女子扔了吧,她不过是个寻常农妇,对咱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带着她只能耽误时间。”老张叹息道:“公子,你还是清醒清醒吧!” 青竹看着蓉绣晦暗的脸色,他捏住了蓉绣的手:“不,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公子,如果我们再不放弃。只怕来不及通报回王都之中,咱们五色军本来就指望着这一次能够翻身,重获圣上的信任,现在你却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反复耽误时间。岂非舍本逐末?”老张又急又气。 蓉绣又重重咳嗽了几声:“青竹,张老丈说得对,你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我自己便是个医者,可以自救,你赶紧离开吧。眼前救我,只能算是一点朋友义气,若因为这一点朋友义气损害了天下万民,我也只有以死谢罪。” 青竹的眸光之中。闪过一丝挣扎,他还想再说什么,蓉绣却伸出一指,挡在他的唇边:“听我说,如果你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就自杀在这里。” 那一丝挣扎,终于渐渐地消失了:“等我忙完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蓉绣点点头:“那自然好,我一定能活下去。” 这恐怕是个无法兑现的承诺了,青竹的手劲儿不小,他重重地握着蓉绣的手,半晌才放开,直接转头离开了树林。 蓉绣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下来,她将头靠在树干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成奚,你现在会在哪里啊?”蓉绣自问了一句,树上已经抽出了新芽,长出了新叶,可是自己的生命却在流逝,蓉绣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现在只想再看苏成奚一眼,可惜,眼前不过是幻觉罢了。 生死有命……蓉绣安慰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这个孩子不能留。”说话的人声音清越:“带她走吧。” “公主……一起走吧……” “不成。我要在这儿和诸位同生共死……” 那声音模模糊糊的,在记忆之中,似乎是个清浅的影子,渐渐地,就像是被水浸没了,彻底消失了。 “师父!她醒了!”似乎有个小姑娘的声音。 “她中毒已经进入五脏六腑之中,身体底子又差,哪能好得这么快。”一个苍老的声音漫入耳中:“只不过是凭借着一股意志力坚持下来,这种七草夺魄丹,本身就是用了七种剧毒炼制成的,若不是她意志坚定,绝不可能活到此时。” “再剧烈的毒。在师父的眼中,不也只是毛毛细雨么?”那小丫头笑嘻嘻道:“师父,我昨日已经将脉经看完了,今日看什么?” “你还是将脉经好好消化了才是。” “咳咳。” 蓉绣咳嗽了几声,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实在是太重了,肺腑之中,又充满了腥甜,疼痛非常。 “别勉强自己了,你脏腑之中的毒血还未完全消解,若是再勉强,只怕小命不保。”听着那苍老的声音。蓉绣只好暂且放弃,她昏昏沉沉,再次睡了过去。 午后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无数的雨珠从檐上落了下来,清新的山风吹入屋中,蓉绣只觉得口中似有苦甜的药汁,但是她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将药汁尽数饮下。 “不错。不错,这求生之欲甚笃,很好。”扶着自己脑袋的手上有一层厚茧,但却让人感觉很踏实。 “这一碗药下去,今日也就能醒了。”手缓缓松开:“萤儿,好好照看,我再去采点药。” 那小丫头马上应承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似有燕子来到檐下避雨,叫声稚弱婉转,蓉绣却想看看光了,她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却不成想。轻轻松松便撑开了眼睛。 “哇,姑娘你醒了!”只见一个生得十分俏丽的小丫头映入眼中。 蓉绣止住脑袋的眩晕:“你……你是?” “这是听雨小筑,我和师父在这里修行。”小丫头笑意甜美至极:“前些日子,我们去采药。发现你晕倒在林子中,便将你带了回来。” 房间外是瓢泼大雨,绿意葱茏,房间之中却泛着草药的苦甜味儿。蓉绣暗想,这倒真是个好地方。 “姑娘,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小丫头从床头拿了几颗蜜饯,放到了蓉绣手中:“你甜甜嘴吧。” 蓉绣吃了一颗,果然很甜:“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一个月了吧。”小丫头支着脑袋,坐在软榻上,瞧着矮桌上的棋盘。 竟然有一个月之久了,外头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蓉绣不由得有几分急切道:“外头情势如何了?” “师父常说,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们是不管外头如何的。” 小丫头笑意融融:“姑娘,你生得如此貌美,留在此处,嫁给我师父。我们三个生活在一处,不好么?” 这是什么话?蓉绣有几分惊愣:“小姑娘,你……” 她此刻方才发觉,这小姑娘和平常的女子全然不同,出言毫无规矩,与外世中人全然不同。 “莫不是你也是俗人,不肯留在此处?”小丫头勾唇一笑:“我瞧你生得不俗,没想到你心中全是俗世尘埃。” “我没有必要因为你的一句话。改变我自己的内心。”蓉绣浅笑道:“待你师父回来,我一定好好道谢。” “道谢?你恐怕谢不起。”小丫头眼皮一翻:“师父可是用了寒蟾丹才救回了你的性命,一整只寒蟾,这个代价你付得起么?”寒蟾之金贵,蓉绣心里很清楚,这可是一条命的人情,她岂能说还就能还的。 “萤儿,和人家姑娘说什么呢?”没想到外头的帘子扬起,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老人走进门来,说是老人,只不过是因为此人白发白须,可仔细一瞧那张脸,竟然丰神俊朗,如青年一般。 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章 出谷 可这老人举手投足之间,又是一派道骨仙风,便似神仙一般的人物,蓉绣不由得瞧愣了,半晌之后,方才自觉眼神有过多侵略性,便收敛了眸光。 “这位小娘子,你这么看着贫道,贫道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这老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眼神之中,却全是狡黠之色,显然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眼神。感觉到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 “老先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蓉绣行过一礼,方才安心。 这一老一少,闲云野鹤。仿佛世外神仙一般,尤其是这老者,举手投足,除了声音,断无半点老年人的模样。 “姑娘言重了,老朽只不过是天地一闲人,姑娘能醒,全凭姑娘自己意志坚定。”老人坐在桌旁。饮了一盏茶。 “不知姑娘日后要去何处?”老者也不抬眼,只是淡然道:“我让萤儿送姑娘出去。” 这个问题,倒是把蓉绣给难倒了,蕲城是不能回得了,现在身体也好了,桂城也没有必要去了,天下之大,竟然无一处可去。 “师父,看这小娘子的模样,只怕天下之大,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萤儿掩口轻笑:“只怕这位小娘子也已经被师父的凤仪所迷。” 蓉绣噙着苦笑:“萤儿姑娘,这话不能乱说,我家中已有相公,只是如今生死未卜,我亦不知他在何处。” “你有相公了?”萤儿满脸惊讶:“师父,这倒看不出来了。” “她身体之中,隐有滑胎留下来的旧病,这点你都瞧不出来,还好意思说,是我李青麟的徒弟。”老者捻须一笑:“这位娘子,你刚才说,你不知你家相公在何处?” “是……几月之前,我家相公留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我。按照信中所说,他大概是去了王都……但我也不能确信……”蓉绣垂眸,这也都是她自己的推测,也是根据蕲春王之言,才推想出来的。 “这不是巧了么!”萤儿突然一拍手:“师父,咱们不也要去王都么?” 蓉绣一怔,这一对师徒竟然要去王都。 “萤儿,为师的行踪,被你三言两语都说了个一清二楚。”老人眉眼一扫:“这位小娘子,若是你想去王都,可同我们一起前往。” 蓉绣却又沉默了下来,若是贸然去王都。只怕也遇不到苏成奚。 “这位娘子,我师父都答应带你去了,你却犹犹豫豫,好不痛快。”萤儿撇撇嘴:“看来小娘子是不想找到你家相公了?” 这小丫头当真是牙尖嘴利,蓉绣不由得露出笑意:“姑娘且原谅我,有很多难言之隐,但事到如今,就算我不去王都,天下也无处可去了,只是我……我身后怕是有人追杀……” “这一点,我早有预料。”李青麟淡然道:“小娘子,你身上所中的这种毒。就算是要配出一味来,也是不易,恐怕追杀你的人,也是身份极为贵重之人。” “确实如此,这位老先生,如果因此而祸害到老先生身上,我岂非害了自己的恩人。”蓉绣的眸光骤然黯淡了一下。 “哈哈,这世上敢伤害师父的人。只怕还没出现呢。”萤儿笑嘻嘻道:“师父的三尺青锋剑,天下无人能及。” “好了,萤儿,为师就这么一点本事,你也全数抖露出去。”李青麟放下了茶盏,转头道:“小娘子不必担心,后日我们就出发,到时小娘子一起来也就是了。” 师徒二人说罢,一起离开了房间。 蓉绣暗想,这师徒二人去王都做什么,可她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忧思过甚对身体不好。蓉绣便又沉沉睡去了。 如此两天,到了出发这日,蓉绣便随着师徒二人一起出谷,原来此处山谷乃是在桂城之外。一个隐蔽的山坳之中,谷外似乎还有奇门八卦之术,以草木山石作为掩盖,互相掩映。若非是有这二人在侧,只怕根本就无法出谷。 待走到官道之上,便看到了一辆清素宽大的马车,两人便携着蓉绣一起上车,只见车内是左右两张软榻,李青麟往旁边一让道:“蓉绣娘子,你坐这一侧吧。” 而那软榻之下,似是藏着暗格,看来倒是十分精细。 蓉绣点点头,便斜靠在软榻之上,就算是这几日吃了很多温补的药物,蓉绣的身体也没有立时好转,虽说此事不能急在一时,但蓉绣也不想拖累旁人,因此一直勉力坚持。 “小娘子,这是我师父所制的人参保元丹。你先吃一颗吧。” 萤儿见蓉绣脸色太差,便拿出一颗丹药。蓉绣也不推辞,将丸药咽下,又喝了一口水,方道:“不知李老先生,此去王都,是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给圣上……”萤儿又想说话,可是这回她反应了过来。忙缄口不言。 可是圣上二字,蓉绣已经听到了耳朵之中,她暗想,似李青麟这样的神仙人物,恐怕去王都,也是给圣上看病的,当即沉默不语。 这马车上所拴的妈,何等神骏,一日之内,竟行了八百里。还未到日暮之时,便寻了一个镇甸安歇下来。 莫说是蓉绣,在原主的记忆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王都的概念,此处究竟是何地,蓉绣也根本就不知道。 可没想到刚进入镇甸,却见镇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就算是那零星几人,看起来也是面黄肌瘦,几日都没有吃饭的模样。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似乎在烧灼什么东西,一看这马车,镇上仅剩不多的人,便都围了过来。 “行行好吧,娘子给我们一口吃的吧。” 蓉绣往镇上的界碑一瞧,此处名为济阳镇,看镇上各处房屋,比青石镇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可见这个镇甸并不穷困,但看镇上人的模样,却已经潦倒至此。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萤儿歪了歪头,十分好奇:“看这样子,这里的人就连活着都很困难。” “是疫病。”李青麟往地上看了一眼,只见那里有一具焦黑的尸体。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气瘿 李青麟一身白衣,鹤发童颜,自车上走了下来,众人一瞧,只觉得是神仙一般,全都拥簇而来:“老神仙,老神仙,快救救我们吧,我们都快过不下去了!” 蓉绣扬起帘子,也跟着下了车,此刻方看到,街角巷尾之中。竟有不少人痛苦地扶着肚子,面带菜色,他们紧紧皱着眉头,一看便知道极为痛苦。 而那腹大如斗。这些人四肢又过于纤细,看起来身体确实不佳,李青麟瞧了一眼,便往镇中心走去:“好了,我们今日找个客栈睡下,明日再走。” “李老先生,这些人分明是染了病,若是不给他们医治。只怕是性命堪忧。”蓉绣拦在李青麟身前。 萤儿挑眉道:“我师父给人治病一次少说也要千两银子,娘子得了我师父一次施救,也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怎么还敢和我师父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 蓉绣一时无言,她自认,身为医者,只要遇见了病人,便应该尽全力施救,可现在她也没有资格谴责李青麟的做法,她只好顿住脚步:“多谢李老先生的救命之恩,但镇民凄苦,不可不救。” 说罢,蓉绣就转过身,往那几个重病的镇民身旁走去。 “师父,你看这蓉绣娘子!”萤儿跺了跺脚:“真是不知好歹。” “哦?”李青麟微微一笑:“看看她如何手段也就是了。” 蓉绣忍住头晕目眩,走到巷口,巷口有个身着素衣的老妇。 只见她穿戴还算整洁,看起来并非是个街头乞丐。 蓉绣将手指搭在这老妇的手腕上,微微一怔,又撑开这老妇人的眼皮,只见眼下水肿,而此人的脖子,似也有粗肿之象。 “此状乃是气瘿之状……”蓉绣定睛瞧着这老妇,喃喃自语。 “姑娘。我这病还有得救么?”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睛,可是里头依旧有希望的火苗。 “有得救,这镇上的众人,和你的情形十分相似,你们已经有多少日没有吃盐了?” 蓉绣已经明白此病的来源,这症状最一开始便是由无盐可吃引发的,而后便逐渐缺乏了很多对身体极有必要的东西,继而引发气瘿。 “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妇人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自三个月之前,镇上的商路就断了,别说是盐了,就连粮食都无法运来,这已经快是一个死镇了。” “原来如此。难怪这一路上几乎无人……”蓉绣轻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会救你们的……不知道镇上可还有什么可用之人?” “这……一月之前,盐就已经断了,镇上的青壮年虽比我们多坚持了几日,可也和现在所差无几,皆不可用了。” 老妇人十分痛苦,蓉绣忙从自己的包袱之中,拿出了几块酥饼:“这里头有些盐分,您先吃些,我再想想办法。” 很快,蓉绣就回到了客栈之中,只见这客栈里头。连掌柜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几张桌子。 “哟,你肯回来了呀!”萤儿轻嗤一声:“我还以为,你要和外头那些人同生共死呢。” 蓉绣受了这嘲讽,脸上却无半点奇异的表情:“李老先生只怕是一进这镇甸,就看出这些人究竟是得了什么症候吧。” “蓉绣娘子的医术,确实让我大开眼界,我本以为。这世上医术能入眼的,不过我一个人而已。”李青麟言语之中,全然都是倨傲之色,可蓉绣很清楚,此人确实有倨傲的资本。 “我看这城外有一条河,虽说亦是淡水,但其中定也有些盐分,所以我们可以用河水晒取少量盐分,让镇上的百姓能够暂时度过这一劫。”蓉绣已经想好了办法。 李青麟露出笑意,抚须一笑:“蓉绣娘子好生厉害,这样的办法也能够想得到。” 萤儿看看蓉绣,又看看李青麟:“师父。蓉绣娘子,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李老先生刚一进镇便知道这些人是如何生病的,他之所以不出手相救。便是想试试我医术的底子。”蓉绣抿了抿唇:“如今天气渐热,正是晒盐的好时候。” 李青麟略略点了点头:“不错,你之前滑胎,身体底子又差。中了如此剧毒,可你依旧坚持到了桂城,而且还活了下来,这就说明,至少你一路上都有解毒之物可吃,而我救下你时,你还吃了些许清热解毒的药草。” “所以,师父就认为,蓉绣娘子是有些医术的?”萤儿眼眸一亮:“我懂了。” “好了,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底子,那倒也不怀疑你了。”李青麟眉头一松:“好了,此刻镇上已经无可用之人,看来也只有我们三个去了。” 蓉绣寻了些衣裳,她挨家挨户地敲门,总算是找到了几家人,他们家中还藏有一些腌菜盐巴。因此一直坚持到了今日,蓉绣竭力说服,这几人终于同意帮助蓉绣一起晒盐。 众人到了河滩之上,便用衣裳浸没于水中,继而拿取出来,放在太阳下暴晒。 另一面,蓉绣找了几个会水的人,从河中采了不少苔菜。更有许多带子菜,这些东西都是补充盐分的好食物。 蓉绣便拿取了这些东西,回到镇上熬了一大锅汤,那汤的香气一点点蔓延开来,还能够走路的,便自己过来盛,不少痛苦地走不动路的镇民,蓉绣便拿了碗,一碗碗地盛给他们喝。 如此三天,再加上晒取了的盐分,有不少镇民有所恢复,他们学会了蓉绣的办法,便互相帮助,很快,镇上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些办法。 这日,蓉绣刚熬完了汤,回到客栈之中,她这些日子劳心劳力,身体早已经虚透了,她强忍着头部眩晕,好容易回到了房间之中。却见李青麟坐在屋中,正等待着自己。 “李老先生,有什么事么?”蓉绣深吸一口气:“我身体有些不适……怠慢了。” “你这些日子的拼命,我都看在了眼里。”李青麟略点了点头:“我从未想过,你竟然是个如此慈悲之人。”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 神秘身份 蓉绣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她深吸了几口气,竟不由得伏在桌面:“李老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辈又是医者,岂能见死不救?” “那你可知道,这一路上,战事四起,交通阻断,你能救一镇之人,却救不了天下之人。”李青麟的神色,在烛光之下。似乎有几分闪烁。 蓉绣却露出了笑意:“蓉绣虽也心怀天下,却更看重眼前,若是眼前之人都救不了,遑论什么天下?” “原来蓉绣娘子是这么想的。”李青麟上上下下审视着蓉绣:“你可知我是谁?” “老先生乃是听雨小筑之中的神医……”蓉绣心中暗暗好奇。这句话问得好没道理,他是谁,又是什么人,有什么重要的。 没想到那李青麟哈哈一笑,手掌在脸上一拂,只见一层胡子连带着一张薄薄的人皮竟然直接被拂了下来。 眼前之人,丰神之俊美,确实令人过目难忘。刚才那张人皮竟然还减低了李青麟的姿容,蓉绣不由得看痴了,眼前之人,纵然说是天人也不为过,他竟不是什么耄耋老翁,而是个看来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李……李老先生……”蓉绣无比惊骇,她刚才还有些混沌的神志,此刻陡然清醒了。 “还叫我李老先生?”李青麟再也不压着嗓子,他声音清越至极。 蓉绣一时慌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心中更加挣扎无言。 “我寄住于芒山之中,闲云野鹤,不过是为了掩藏身份。”李青麟突然拿出了一柄袖箭,在火焰上缓缓炙烤着。 蓉绣却不由得扯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这个秘密今日说给我听,恐怕我不能活着离开此处了。” “蓉绣娘子还有别的选择。”李青麟狡黠一笑:“若是娘子愿意加入我们,那就不必担心性命了。” “我可以不知道这个秘密么?”蓉绣的眼眸往下一垂:“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见过了太多可怕的事,已经身心俱疲。” “蓉绣娘子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必须面对的。”李青麟将那袖箭放回桌上:“想来,蓉绣娘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我的身份……”蓉绣一愣:“我有什么身份?” 自己只不过是寻常农妇,何谈什么身份。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你这张脸,为何会与前朝公主如此相似?”李青麟瞧着蓉绣的脸,眼神中竟然生出了某种莫名的情愫。 又是这张脸,蓉绣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火气:“我这张脸和前朝公主虽然相似,但她是她,我是我,为何又要纠缠在一起?” “呵,果然有所不同。”李青麟倒也没有生气:“正是因为你这般性情,我想你才会卷入其中。” 他眼神中分明有所隐瞒和回避,蓉绣暗想,此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步。就算蓉绣再问,李青麟也并不会回答。 “你们究竟是哪一伙人,是蕲春王的人?”蓉绣一时有几分迷乱:“还是五色军?还是……圣上的人?” 她一步步后退,只觉得头重脚轻。可没想到,李青麟往前欺身一步,竟将蓉绣揽在怀中:“莫怕,我不会伤害你。” 这怀抱分明很温暖,可蓉绣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所有的缘由,都是从自己这张脸开始的,蓉绣突然伸手,拿出了桌上的袖箭。抵在自己的脸上。 “你要做什么?”李青麟冷喝一声:“你想毁了自己的脸?” “所有事由,都是因为这张脸而起,我若是毁了这张脸,便不会再有人来牵扯我了。”蓉绣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之色。 “你毁了这张脸也没用。”李青麟不再劝她:“好了,你只管放心,我绝不会害你,甚至如果你不想和我同行,我也会放你。只不过……如果你想见苏成奚的话,还是跟着我的好。” 蓉绣一怔,能够见到苏成奚么……一想到此处,她便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你说得是真的,我真的能够看到苏成奚?” “这是自然,虽然有点难处,但只要去王都,你就有机会看到他。”李青麟凌厉的眼神瞬间温和柔软了下来:“如果有一天,我也希望你不要再牵扯其中……” 他微微叹息一声,便转开了眼睛。李青麟虽然也是遮遮掩掩,但是里头似乎也隐含着一些秘密,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很不对劲。蓉绣前前后后,反复细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结果。 “那些事情。你也不要想了,只要你好好的,便足够了。”李青麟眼中,又是让蓉绣心惊的情愫。那必定是男女之情。 虽然原主的容貌极美,但让这样一个男子如此轻易产生男女之情,恐怕也不容易,这情愫未必是对着自己的,难道是对着前朝公主的么? “好了,你再睡会儿吧。”李青麟离开了房间。 蓉绣躺回到床上,她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地笑一笑,松松眉头了,身体实在太过疲惫,不多时,蓉绣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第二日,他们便出发了,济阳镇上无数的镇民,都守在镇口,给他们送行。萤儿又撇了撇嘴:“师父,咱们这次可是积了大功德了。” “这算什么功德?”李青麟又带上了面具。他静默地瞧着蓉绣:“好了,再行七日,便可以到达王都。” 大车在路上疾驰着,接下来的七天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有路上的焦土,彰示着战事已经蔓延到了此处,而越接近王都,官道之上的镇甸就越发繁荣。而到了第七日,已经没有了战事之象。 暖风如酥,蓉绣这些天敛心敛神,身体也好了不少,到了王都外的镇甸,总算是能够下车走走了。 而李青麟也没有急于进城,反而是停在镇外,又寻了个客栈,便安顿下来。 “萤儿,你陪蓉绣娘子去换一身衣裳。”李青麟取了一张银票,放入萤儿手中:“我先打听打听消息。” 蓉绣放宽了心,也不多听他们的谈话,若说她此刻心中最重要的,那便是苏成奚的下落。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乞丐窝 李青麟为她准备的衣裳,当真是干净清洁,又衬得她越发如出水芙蓉一般,天然去雕饰。 即便不施任何粉黛,也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萤儿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皱了皱眉头道:“凭蓉绣娘子这样的姿色,确实是难得一见,不过,这张脸若是放出去,只怕天下有多少人要追逐过来,蓉绣娘子还是带上这份面纱吧。” 她将面纱轻轻地拢在蓉绣的脸上,却见蓉绣满目都是忧心之色。 “小娘子你在想些什么?莫非又在担心你家相公?”萤儿关切的问道。 “不知道。李公子今日去城中,是否打听到我家相公的消息了?” “这个嘛,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家公子的消息来源十分广博。并不止一桩二桩。” 也就这么沉寂下去,蓉绣喝了萤儿给自己准备的药,便躺回到床上,暗暗想着,若是能有一二分苏成奚的消息,她便立时去找寻自家相公,连半分时间也不耽搁。 可是现在,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一般。寻也寻不见,就算是想知道他的消息,也是一桩难上加难的事情。 萤儿瞧着她眉宇间的愁绪,不由得扑哧一笑道:“我说蓉绣娘子,难道我家师傅不好吗?你为何时时刻刻想着你,那倒霉的相公?” “我想着他的时候,他自然也是想着我的,我们两个心心相印,这有什么问题?” “好吧,好吧。”萤儿甩甩手:“你自管你的心心相印,我家师父,说不准还真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说罢,她离开了房间,轻轻将门带上。 蓉绣赶紧凑到房门旁,听到了萤儿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她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此刻离开此处,她就要一个人独立面对王都之中的牛鬼蛇神。 以李青麟所说,想要苏成奚性命的人绝不止一二个,自己尚有可能见到自家相公。 想到此处,蓉绣大着胆子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客栈后堂之中,也有不少来往的客商,亦或是来到王都自荐的士子。这些人之中龙蛇混杂,也并不知是好是坏。 但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小娘子,从回廊之中匆匆穿过。 这小娘子,举手投足之间便如神仙一般,又附着一张面纱,不由得增添了许多神秘感。 这些人的目光都跟着女子,直到这女子穿过回廊来到了客栈的后门,他们才收敛回自己的目光。 这女子便是蓉绣,此刻蓉绣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无论如何也要离开此处,首先获得自由,才能够为苏成奚想想办法。 走至街角。便见几个神情寥落的乞丐正在街头乞讨,蓉绣从腰间的香囊之中拿出了一两碎银,放在了小碗之中,那乞丐自然是千恩万谢,冲着蓉绣不停的叩头。 恰在此刻,远处街角,李青麟竟已经往回走了,蓉绣惊骇之下,忙将自己的身形转了过来,那几个乞丐自然聪明得很,瞧见容秀这个反应,也明白。她是想躲着什么人。 其中一个乞丐,笑嘻嘻道:“这位小娘子,如果你不想被那位公子看见,不妨到我们这些乞儿的聚集地区。这种贵公子是绝不肯去那里找你的。” 蓉绣定神看着这些乞丐,只见这些乞丐,虽然衣冠不整,但是眼神之中却有坚定之色,瞧来并不像是坏人。思来想去,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蓉绣只好点了点头道:“多谢诸位相助。” 她赶紧,如穿花蝴蝶一般,往那几个乞丐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小道越来越偏僻,竟然来到了一处破庙之中。 她还未走进那破庙,便听到铁器之声,只见一柄锄头,生生地抵在,蓉绣的咽喉处。 “你是什么人?” 那人喝一声。蓉绣转不过去。竟见此人是个独眼龙,但是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坚定之色。 看来,此人便是这乞儿聚集地的看守者,蓉绣便说出了实话。将街头如何遇到乞丐,又如何获取帮助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人缓缓将锄头放到了地上:“原来是小二他们找来的人,你也是个弱女子,我不帮你。这世上恐怕也没人肯帮你了,但如果你给我们带来了灾殃,那我定不饶你。” 蓉绣忙点点头道:“你放心吧,绝对不会给您带来什么灾祸。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尽快离开此处。” “好吧,你随我来吧。”这人倒也没有再拒绝蓉绣,反而是将蓉绣带入破庙之中。 破庙里头还有几个乞丐,只是这几个乞丐,若论身体素质,则远远比不上街头乞讨的那几人了。 他们或是缺了胳膊,或是断了腿,有的,则是嗓子被人切断了,身上满是污血,看得出来,他们残疾已久。 有的。则染上了严重的疾病,不住的咳嗽着。 领蓉绣进门的那乞丐冷笑道:“小娘子勿怪,咱们这些乞儿日遭人毒打,时时被人欺负,弄成今天这副模样一点儿也不奇怪。” 蓉绣却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也会些医术,可以为他们医治一番。” 倒不是蓉绣圣母慈悲到这般地步,她这样做也有自己的私心。若是能为这些乞儿治好了疾病,说不定这些乞儿心中感激自己,都能为自己打听打听消息。 “林瞎子,人家好歹也是位女子,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旁边一个断腿的老乞丐,呲着一口白牙哈哈大笑道:“这么美的小娘子,纵然是死在她的手里,老头子我也心甘情愿。” 被称作林瞎子的乞丐横了他一眼道:“你那条腿,就是因为女子才断的,怎么到了如今还不长教训。” “长教训,有什么好教训好长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老乞丐笑的更是开怀:“何况,我那可怜的妻早已经不知流亡到天涯何处了,亦不知今生今世我们还能否相见?” 这话说来倒是有几分凄怆,蓉绣心中不由得同情起这老乞丐了,她轻声道:“您这条腿,是怎么断的?”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诊病 那王老三勉力将自己的半边身子转了过来,似笑非笑道:“小娘子帮我看看是如何断的 ?” 蓉绣便定睛一看,又伸出手缓缓的自老乞丐的骨头摸过去,这一定是陈年旧疾,骨头被人生生打断的,只是因为筋络还连着,所以这条腿尚未腐烂罢了。 “您的腿是被人打断的,只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腿上的痛苦你还能感知到。” 蓉绣心中不由得同情起这老乞丐:“只是里头很多东西都已经坏死了,就算是现在能够给你接骨,你这条腿也好不了了。” “小娘子说的倒是不错。”这老乞丐笑意更加浓厚:“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神医,你们这些能治的。赶紧让人家治治。” 蓉绣心中不由得十分感激这老乞丐,有了这老乞丐的这句话,众人全都将目光集中在蓉绣身上,他们身上都有暗病。只盼着能早日解脱,此刻却有了一个说得上话的神医,或许真的能治他们的病,蓉绣又将目光转到了房间的另一侧。 只见那里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她将自己的脸藏在墙壁的那一边,只露出了一只大眼睛,紧紧的盯着蓉绣,复又死死地咬着下唇。冷然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到此处?” 看来这女子对自己还是不很信任,蓉绣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手指按在那女子的脉搏之上,不多时,她便已经感觉到,这女子脉搏的跳动并不规则,是心悸的症状,可见此女子的心脏并不好。 若是能够多吃一些温补的药物,这女子还有的救,可任由这么发展下去,怕总有一日,这女子的心脏撑不住这女子的身体,彻底夺走了她的性命。 “你……你身怀有孕。”蓉绣又摸到了脉搏之中,如滑珠一般。 女子骤然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她的眼神,实在是像极了动物,防备戒心兼而有之。 “你……你怎么知道的?” “胡娘子你怀孕了?”周围的乞丐不由得欣喜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这几天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再这么下去对肚子里的孩子可就受不了了。” 原来,这破庙之中的乞丐,时时吃不上东西,而这姓胡的娘子,既然待在了此处,也就索性勉强过活,自己也从不曾将自己的实际情况告诉眼下的这些人。 “就是。你这也太不爱惜自己了。王老三,这些日子咱们攒了多少钱?赶紧给红娘子买些补品吧。” 蓉绣也不多犹豫,她又从自己的香囊之中,拿出了二两银子,递给王老三道:“还请这位老丈去集市上买些猪血,猪心,猪肝等物时,回来炖一锅汤,给这位娘子服下,这几日,一定要将她的身体养好,切切不可短了她的食物。” 二两银子可说是一笔巨款。刚才坐在门口的老乞丐,将这二两银子,往旁边的小乞丐手里一丢:“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去城里买东西。” 那小乞丐,美滋滋的将银子往嘴里面放了放,又咬了咬:“真的,真是二两银子。” 王老三又朝着他的头拍打了一下,冷声道:“虽然是二两银子,但是你要是敢独吞,咱们这乞丐窝里的乞丐,可饶不了你。” 小乞丐撇撇嘴道:“那总得给我点跑腿钱吧。” “得了,人家要是多找你十文钱,你便收了那十文钱。”老乞丐不耐烦的挥了挥巴掌。 小乞丐可怕自己再被打一下。便拿着二两银子匆匆的跑出门去,还将银子拢在袖中,生怕别人看了去。 “这位小娘子,你既有钱,又懂医术,在这个地方应该能过的很好,为什么去落魄到投奔到我们这乞丐窝里来了。” 蓉绣秀眉轻蹙,良久才开口道:“抱歉诸位。我有不得不隐瞒诸位的理由,总之,我绝不能回去,若是打扰到诸位,我宁可在外面住着,也决不能离开此处。” “罢了,想来你也是帮了我们乞丐屋的其他人,留在这儿也就留在这儿吧。”王老三如此说了,其他人也都打了个哈哈,如此递了过去。 说起来蓉绣对这里的人都十分好奇,他们虽然穷困,可是眼神。一个赛一个的明亮,可见这些人并不沦落。 除了丧失了部分劳动能力以外,也并不粗鄙,见蓉绣起了好奇之心。那老乞丐清了清嗓子道:“小娘子,该看的事情看,不该看的事情就当没看见吧。” 蓉绣也只好低下头:“诸位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她寻了一个干净的角落往地上铺了些柴草。便将头靠在墙壁之上。 这些天,她身体几乎已经补过来了,只是还为温补完全,所以多多少少有些疲惫,很快眼皮沉沉,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香浓的肉香味儿钻入了蓉绣的鼻子中,蓉绣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她骤然睁开眼睛,只见破庙之中已经撑起了一口大锅,外头天色已黑,锅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似乎在煮些肉食。 而一旁的小乞丐已经哭得满脸泪花,他缩手缩脚的站在墙角,不停的用手抹着眼泪。 叫王老三的乞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瞧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竹枝:“你知不知道那个是二两银子,能给咱们这些人买多少药?多少吃的东西?你说丢就给丢了。” 只听刷刷两声,那竹枝狠狠的抽在了小乞丐的屁股上:“王老爹,我知道是我的错,你抽我吧,打我吧。” 小乞丐死死地咬着下唇,脸上满是歉疚的神色,没想到那王老三抽了几下便将竹枝扔到一边:“罢了罢了。咱们这些穷乞丐,本来就没有发财的命,弄丢了也就丢了,以后再讨来就行了。” 便有一个哑巴乞丐盛了一碗肉汤放到了蓉绣的面前,指了指碗,又指了指蓉绣的嘴巴,那意思显然是让蓉绣喝汤。 蓉绣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她扬起面纱,轻轻啜吸了一口肉汤,此汤乃是用猪心做成的,肉质煮得软绒绒的十分好吃。味道又清甜,还加了些香料,当真是不错。 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 公主? 见蓉绣喝了汤,其他几人才放下心来,他们生怕蓉绣不惯这乞丐的生活。 但最重要的,是怀有身孕的女子,蓉绣自己喝了汤,又盛了一碗,递到了那女子的手中。 那女子的目光,便如一湖潋滟的秋水,里头冷冰冰的,她冷然道:“不用你的好心。” “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应该为肚子里的宝宝考虑考虑,你现在什么都不吃。孩子怎么办?” 这女子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不免背着母亲的身份,有很多牵累。 她想了想,还是端过了碗。直接将那一碗汤喝了下去,又冷然对蓉绣道:“像你们这样的女子,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看来她对自己的敌意依旧不减,蓉绣淡淡一笑道:“无论我是真好心假好心,你喝了便好。” 她又将那汤碗递到别的乞丐手中,这一晚上大家可是美美的喝了一次猪心汤。到了晚上,破庙之中的乞丐,便轮流看守。 蓉绣坐在破庙的门槛上。遥望着天空,那一轮圆满的月亮,只是越圆满,光芒越是冰凉,蓉绣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她瞧着那轮月,靠在门框上。 外头看守的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乞丐,仿佛是叫林瞎子的,余下的那只眼睛,在黑夜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小娘子半夜不睡,在这里坐着干什么?”那乞丐将一根树枝丢到了火焰之中,继而用生硬的语气道:“难道你是想刺探我们的消息?” 这句话一问出来,他便狠狠的捏着一旁的竹枝,显然只要蓉绣回答得有一两分不对,他便要出手了。不想蓉绣惊奇道:“刺探你们的消息?你们有什么消息,需要我来刺探吗?” 那人的手缓缓地放下了:“自然是没有的。” “我还道你们身上有着什么惊天大秘密呢?”蓉绣不由得扑哧一笑。 “秘密,我们自然是有的。”那人遥望着天空上的月光,却缄口不言。 一阵风吹来,蓉绣打了个喷嚏:“好了,这里实在有点冷,我进去休息了。” 她转身欲走,没想到,那阵风,竟将她挂在耳后的丝线。一下子吹断了,面纱便如一阵青烟一般,轻轻的落在了地上。 终于蓉绣的那张脸展露在了这独眼龙的面前,借着月光,独眼龙的脸上,骤然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他浑身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良久,这独眼龙才回过神来,冲着屋内大喊道:“快出来,主人回来找我们了。” 这一嗓子,将破庙之中的人全数惊醒。身有残疾的,便由别人扶着,看不清楚路的,便自己摸索着,三三两两地从破庙之中出来,当他们看到蓉绣的容貌之时,众人全部惊愣住了。 “主人,你终于回来了!”王老三顿时老泪纵横,他赶紧踹着旁边站着的几个小乞丐,那几个小乞丐腿一弯便跪倒在了地上。 而他也对着蓉绣,不停的磕头:“主人我们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放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蓉绣不由得惊骇住了:“你们……你们在说什么?为何我一点都听不懂……我……好像也不认识你们。” 独眼龙也哭道:“主人。您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心里都清楚,一时不记得,也不要紧的,以后能想起来就行。” 却听众人的角落之中,有人轻嗤一声:“她这么年轻,怎么会是我们的主人?你们是想念主人,思念成疾。眼睛花了吧。” 王老三陡然一惊,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不……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相似,这定是我们的主人,我们的主人早年间便跟着老先生休息医道,如今驻颜有术,那也是有可能的。” “驻颜有术?你们就别再自欺欺人了!”竟然是白日里那怀有身孕的妇人,她霍然起身:“咱们的主人早就已经死在了沙场之上,怎么可能是这样小小女子可以比的,你们老糊涂了,我却没有。别想让我承认这女子的身份,绝不可能。” 一时间,众人都糊涂了,可是蓉绣听得了这些话。心中却暗暗有了计较,很明显,这些人是在等待一个和自己样貌很相似的人,而长久以来。蓉绣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样貌,跟前朝公主十分相似,所以,这些人等的或许就是前朝公主。 她试探问道:“你们所说的人,应该是前朝公主吧。”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诸人皆都神色大变,尤其是王老三,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不错不错,我们等待的就是前朝公主,既然你能说出来,想来您跟我们前朝公主有莫大的关系。” 一时间众人又开始连连叩头,无论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对蓉绣都展示出了极大的尊敬。蓉绣却往后退了一步,缓缓摇头道:“我并不认识什么前朝公主,我只是听说过她。你们也不必对我三跪九叩。我受不起。” 依旧是那妇人轻嗤一声:“我早就说过,就算是模样相似,丰神也是完全不同,而且,咱们的公主,一向是英姿飒爽,英气逼人,岂会是这柔弱的小女子可以比的。” 众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了失望。只有那独眼龙和王老三,还用疑心的目光瞧着蓉绣,半晌,独眼龙终于开口了:“你说你听说过,我们的公主,你在哪里听说的?” 蓉绣缓缓道:“这……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 她轻轻咬着下唇:“但是我可以保证,我和你们的公主真的毫无关联,我本是南疆蕲城,治下的一个小村落中的普通村妇,兜兜转转,不幸被人带到了此处。” 原来如此,王老三垂下了眼眸:“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咱们以后也不必这么敏感。” 众人皆都垂头丧气的回到了破庙之中,待大家睡下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王老三才用那夜枭一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蓉绣:“姑娘,你可愿跟我单独谈谈。”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 假托身份 蓉绣心怀坦荡,自然也不必怕,她便跟在这王老三身后:“自然可以,事无不可对人言。” 王老三点点头,领着蓉绣上了一个山坡:“娘子应该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王都乃是整个北国最为繁盛之处……”蓉绣,忽而有些不解其意,她暗自思忖,兴许是王老三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和她说。 “不错,这里是王都,也是前朝发迹之处。而我们全都是过去效忠于公主的奴婢。侍卫还有内监,当年城破之后,公主带着一批人逃离到了远山之中,以期东山再起。而我们由于跑的太慢,被北国如今的圣上抓了起来,直接发配到琼州。” “这一路上,我们不知死了多少人,仅剩下来的几个,也只好相依相靠,圣上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将我们抓住之后。甚至还斩断了我们的手脚,为的就是不让我们再与前朝有任何联系,到如今,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中,我们过的日子,便如地狱一般。” 蓉绣瞧着眼前的这位残疾老人,他艰难地用树枝当做自己的拐杖,一步一挪的往前走着。 “像您这样的人,想来,这应该很痛苦吧。”蓉绣不由得感叹道:“或许前尘往事,根本就不值得留恋和回味,你们应该往前看。” “怎么往前看啊?”老人叹息了一声:“我们的生死和前朝公主有莫大的关联,后来只剩下了我们这一批人,琼州回来之后,便栖身在王都之中,只盼着公主回来找我们。” “可是,我打听到新的消息,公主早已经香消玉殒。如果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他人,只怕他们会丧失信心,我想求姑娘一件事情。请姑娘帮我们扮公主,只要能让大家燃起生的希望,最终的结局如何。我们都是无谓的。” 这老人目光诚恳,眼神灼灼,里头充满了期盼之色,纵然蓉绣想出言拒绝,也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她沉吟良久,叹息一声道:“老丈,如果如此可以帮你的话,我愿意,可是假扮前朝公主的活计,可不怎么简单啊。”蓉绣微微一笑:“倒不如,我来假扮着前朝公主的女儿。” 反正她已经受过了许多训练。也有无数人跟她说,她和前朝公主的模样十分相似,只需要再略加工,那些人应该就会相信自己,王老三的眼神中,终于绽放出了希望的光芒,他连连点头:“这就好,只要有希望,大家就能够活下去。作为交换,无论小娘子你对我们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 蓉绣思忖一番,她终于点了点头:“老丈。我确实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 “小娘子快请说吧,我们都是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绝不会耽误小娘子的事情。” 这老人神色十分决绝坚定。蓉绣唇角绽放起一丝笑意:“我想拜托老丈,帮我打听打听,王都之中,太子幕僚,有没有一个叫苏成奚的人?” “太子?”王老三脸上瞬间变得无比震惊:“小娘子还不知道。太子如今已经被软禁了起来,,皇上勃然大怒,至于太子的那些幕僚,也已经被驱赶到了北国和南国的边界之上,发配充军。” “什么!”蓉绣满脸震惊,这个消息,她可从未听人说过。 “现在王城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议论太子,更没有人敢说圣上的不是,小娘子,你打听太子做什么?” “不。王老丈,我想打听的那个人,是我的相公,从他离家之后。初时还有书信回来,可后来便渺无音信,我只是听人说,他成为了太子幕僚。” 蓉绣心中无比难过。她甚至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却不曾想,这老丈,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有可能的,这样吧小娘子,过几日,听说有人要往太子府中送菜,我们便偷偷的摸进去,打探打探消息,你说如何?” 原来乞丐窝之中的人,依旧没有忘记复国,虽为乞丐,却早已经打通了,这王都之中的三教九流,也就是说,他们就是王都之中消息最为灵通的人。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以任何身份混入北国任何一位大人的府邸之中,混入太子府,倒也不是一件难事。这也是蓉绣现在唯一的希望了,她点了点头,应允了下来:“多谢老丈,若没有你们,我当真不知怎么办了。” 王老三笑呵呵道:“姑娘愿意帮我这个忙,我自然也愿意帮你的忙。” 两人也不再多话。回到了破庙之中,破庙此刻却已经点起了蜡烛,原来众人也都没睡成。他们的眼睛在夜色之中全部集中在了王老三的身上,王老三便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她已经承认了,是我们公主的女儿。” 一时间众人都十分惊讶,依旧是那妇人竟然用充满了仇恨的目光看着蓉绣,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王老三,莫不是你伙同这女子,想要骗我们吧。” 王老三连连摇头道:“不不我绝没有,这女子就是咱们,公主的后人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呢?” “不是我们不相信。只是这女子身上有太多可疑的地方,你要我们怎么相信?”那女子清冷一笑:“只要他拿出一张信物来,我们就相信,如何?” 蓉绣思来想去,突然仰起头:“我娘亲给我留下了许多宝藏,这个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吧,如今这宝藏地图全部都刻在我脑子之中,我随时随地便可画出来,如此一来,你们岂可不信?”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张宝图,就连他们这些贴身的近侍都不知道,也只是传说罢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王老三先说话了:“公主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众人也都连连点头:“是了,这张宝图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若有人知道那必定是公主。” 那妇人目中含泪,竟一步一步走进了蓉绣:“原来你真的是公主后人。”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 扑火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竟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瞬间便朝着蓉绣刺了过来。 与此同时,旁边的一个汉子,飞身过来,挡在了这女子的身前,只见血花四溅,女子的眼神之中,却充满了仇恨:“邹匿,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她挡这一剑?” “那你又为什么要伤害咱们的公主?”汉子死死地把着那把匕首,眼神之中则是对蓉绣的深深的敬意。 妇人嗤笑道:“就因为她,我才没有了一切。为何不能杀她!” 只见血液一滴一滴的滴落了下来,将整个地面都洇红了,那汉子,粗重的喘息了一声。对蓉绣道:“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您都是我们的公主,我是不会让别人伤害您的。” 那妇人手一松,竟掩面嚎啕大哭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公主的后人,你们就如此尊她敬她,难道是我枉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我们从来不肯为自己考虑考虑呢,我们因为这件事受尽了屈辱。白眼。谁人同情过我们了?” 妇人大声质问:“为了保护公主,我相公受了那么重的伤,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前几日,我不忍他如此痛苦,才了断了他的性命!” “什么?青翠,你的意思是,阿成是你杀的?” “是我!”妇人眼神之中满是恨意:“他早已经是个废人了,让他这么活着,还不如尽早了断了他的性命,倒来得痛快一些,你们不也是这么认为吗?” 王老三重重地一拍大腿:“我们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你相公为人正直善良,平时对大家也很好,我们也从来未将他当成负累,你杀了他,这么做简直是太过分了。” “我不是嫌他拖累。”妇人脸上的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我是看不得他如此痛苦,你说说,我们这么多年日日为了寻找公主,牺牲了太多太多,如今,公主呢,她早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王老三。你敢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一句实话,公主现在到底在哪里?她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你却还瞒着我们。” 没想到,这件事还未完全成功,王老三被众人逼着,只能左右支绌。 王老三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诸位能不能听我说一句,咱们原来都是公主的内侍,在去往琼州的路上,就已经死了一大片,现在活下来的,只不过是十之一二。可是咱们还是有了孩子。” 他将一旁的少年揽了过来:“天不绝人愿,让我王老三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孙子,林瞎子,你儿子呢?” 那独眼乞丐,瞧着火堆:“清风的小家伙,这两天找到了一个乞讨的好去处。便日日呆在那悬岩寺门口,等着和尚施舍,已经好多日没回来了。” “青翠,你现在肚子里也有了阿成的孩子,咱们过的日子,总算是一步步好起来了,你为何又要闹出这等事来?” 那妇人笑得有几分痴:“呵呵。到了这一步,还觉得是我错了,你们知道咱们是什么吗?咱们是乞丐,流落街头,连个遮风避雨地方都没有的乞丐!什么复国?什么找到公主?全部都是一场痴梦!” 她大笑着扑入火中,头发随风飘了起来,只见藏在头发下的那半张脸竟然早已经溃烂了,原来她所受之刑。乃是在脸上生生用烙铁烫至毁容。 蓉绣心中一痛,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她想拉住那妇人的手。 然而那妇人却毅然决然地扑入大火之中,火焰烧过了她的头发,衣服,眼睛,还有她那眼神之中的灼灼恨意,简直要将这世道全数侵吞了一般。 蓉绣心底发寒,慢声道:“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妇人却笑得极为猖狂:“至少我现在解脱了!” 那团火焰,将她吞没。 “公主姐姐,你哭了吗?”一旁的少年仰起头来。竟然拿出了一块脏兮兮的手帕,塞到了蓉绣手中:“不要哭,这是青翠婶婶自己的选择。” 是吗?蓉绣不由得自问了一句,在她看来。这些人,追随着那如梦幻泡影一半的公主,本来是一件傻事,可是看到这女子。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结束自己生命之时,蓉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深刻的意识到,公主不仅是这些人的期盼,也是他们生存下来的信仰。 如果让他们放弃这种信仰,无异于夺取了他们的性命。 “咱们找个地方,将这女子埋了吧。”看那火焰渐渐熄灭,蓉绣艰难的张开了嘴巴。 只要她发号施令,大家都很愿意做,所有人都点点头。可唯一的错误便是,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后裔,和公主也没有什么关系。 然而错有错招,走到这一步,或许也是老天爷的安排。蓉绣领着这帮乞丐,来到了破庙后头,选了一块土质还算松软的地方。挖了一个,不小的深坑,将那女子埋了进去。 待到这一切都完成,蓉绣静静的看着那小小的坟茔,这一刻,她心中在想,她真的是见着公主,那应该多好。或许就能解开这些人的困局。 天不遂人愿,她不会是前朝公主,更不会和前朝公主有什么关联。 山坡上所有的人都走干净了,只剩下王老三和蓉绣。王老三眼中带泪:“都怨我,不是我想出了这馊主意,或许青翠也不会死。”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然而蓉绣就转头安慰她道:“生死有命,她既然做出了这种选择,那必定是早已经对这个世道失望了,就算你强留住他的性命,那也是无用的。” 王老三,静静的注视着蓉绣:“蓉绣娘子,现如今,你就是我们的公主,绝对不能有任何差池,如果没了你这根主心骨。大家的日子更不好过,求求你,留在这儿吧。” 蓉绣点了点头,看着破庙之外的王都,这座沉没在山野之中的都城,似乎才刚刚苏醒,都城之中的任何一处都没有变化,只有浓浓的夜色倾覆下来,形成了王城的阴影,而在阴影之下,则是更深,更为残酷的黑暗。 第209章 第二百零九章 王都酒楼 苏成奚……你如今在哪里呢?蓉绣问了自己一声。 突然,王老三自腰带之中拿出了一卷银票,放到了蓉绣手中:“这是我们这么多年来,攒下来抚过的银子,总共有五百两。或许不多,但如果你能用这些银子做点什么,相信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蓉绣思来想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拿这些银子做些什么,至少能让大家有个地方住,能吃饱有衣穿。” 这是最为简单和朴素的想法,王老三连连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别的,咱们也指望不上了。” 闻听此言,蓉绣也觉得这是一个再绝妙不过的主意。她最需要做的事情,必须将这一伙乞丐安置下来,让他们过活下去,然后才能提以后的事情。 至于寻找苏成奚,这个想法只能先暂时藏在心底最深处,蓉绣也不想提:“王老爹,不瞒你说,我原来在我们家乡。便是开酒楼的,你说,在这开个酒楼如何?” “在王都里开个酒楼那可不便宜啊!”王老三左思右想,还是点了点头道:“蓉绣娘子,你说什么都对,我不会反对的。” 只有王老三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公主,可是此刻王老三显然已经将他当成了真正的公主后裔来对待,蓉绣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辜负这种希望。 回到庙之中,大家多数都睡着了,王老三却大喝一声道:“大家醒醒,公主有话对大家说。” 很快,众人被悠悠旋转,大家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一听说是蓉绣要说话,也都十分尊重的看着蓉绣。 蓉绣从容不迫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如今我手中有一笔银子,可以,将大家安置下来,只要你们愿意,便可以跟着我去酒楼里做生意过活。” “做生意啊,那岂不是咱们要过上好日子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蓉绣便将银票,摊开给大家看,她的香囊之中还有一些钱。 或许在一个月之前,她也料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来到王都,并且还能够在王都开一家酒楼,当真是阴差阳错啊,在众人的眼神之中缓缓的升起了希望。 看得出来,对他们来说是一剂很强的强心剂,能够让他们对未来不再丧失信心,王老三的这个办法确实有用。 “我知道,大家都身有残疾,平时乞讨。大家越来越自卑,可是现如今蓉绣娘子想了这么一个办法,能让大家有事做,这还是一个正经的营生,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老三朝着众人喝道:“但凡是你们有点脑子聪明点儿的,也不会反对这个意见。” 几个小孩子笑嘻嘻道:“光是开酒楼这一条,我们就想支持蓉绣娘子了,有东西吃,我们还反对做什么。” 众人哄堂大笑,他们难得的有如此开心的时候。 蓉绣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暖融融的,从此刻。她不再是孤家寡人了,身边还有一帮朋友,众人便又睡下。 到第二日,几个乞丐换上了他们最为干净的衣服,跟着蓉绣来到了街市之上,这里的热闹繁华,和破庙相比简直可说是两重天地。 蓉绣仔细地观察着路上过往的行人和两街的商铺,终于他们在一个好地段。找到了一家商铺。 只是这商铺原先并非是酒楼,而是一座小小的娼寮,来来往往的,也是些沉湎于酒色,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儿。 如今外头时局不好,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还想接着做生意,像是这种娼寮,更是无法开设下去。 因此便将其卖掉,给个个女子安排从良,才剩下这么一座布置华贵的酒楼。 蓉绣考虑再三,终于花上了全部家当,将那个酒楼买了下来。 这一日。指挥着乞丐将酒楼之中所设的纱幔,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扯了下来,留下了几间干干净净的房间作为客房,剩下的全部敲掉。 楼上的几个房间作为雅间。一楼的则是普通的座位,虽然是由娼寮改过来的,但是此处依旧是风雅得紧,且配有厨房。后堂等区域,一个不少,也给众人留下了不少居住的房间,简直可说是再完美不过了。 蓉绣拿出仅剩的一些钱,采办了许许多多的食材,她又询问了一番,在这众多乞丐之中,竟然还有一名厨子,他曾经是公主小厨房之中的内侍,烧得一手好菜。 对蓉绣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助力,加上自己,总共有两个厨子,也算是够了。 那些腿脚勤快的孩子,便可以让他们出去送餐,而这些四肢没有什么问题的人。变留在前堂当堂倌儿,而那些身怀残疾之人,回后堂帮忙洒扫洗菜。 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蓉绣才松了一口气。 有了众人的加持,不出三日,酒楼便重新开张了,只是将那春风满月的名字名字改为了醉仙二字。 众人无一不喜,大家都很高兴。至少如今他们也有了一个栖身之处,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蓉绣将他们,各自安置好之后,便到厨房后面烧了几样好菜,大家吃得香甜而又开心,在王都这个繁华之地,就算是再普通的酒楼新开张也会有不少人捧场。 而蓉绣的醉仙楼。却引来了不少纨绔子弟,他们原先都是春风满月的老客人,如今骤然发现自己常来的地方,竟变成了一家酒楼,难免有些不喜,一时间大堂之中,众人全都十分不爽,而真正想吃点东西的客人,看到里头也坐满了,便有些悻悻的离开了。 这么下去这生意可不好,蓉绣倒是是觉得如此也好,若是征服了这些纨绔子弟的嘴巴,借着他们的口,给自己做做宣传,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这些人虽然言行举止实在讨人不喜,蓉绣还是给他们做了极为美味的菜肴,在菜端上桌后,这些人只不过是尝了一口,便都露出惊骇之色,酒肉穿肠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了。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特殊来客 众人将这些东西吃到嘴里,个个惊骇,虽没有温香软玉在怀,但光是这些可口的菜肴,就已经让他们赞不绝口了,一时间,刚才的那些言语抛在脑后。 这些人专注于食,全部投入了美食之中。 借着他们的嘴巴,久而久之,醉香楼的招牌,竟然也就这么打了出去,无数的人慕名而来只为了一尝醉仙楼之中的菜色。这一门生意总算是成了。 此刻已是蓉绣开店的第十天,在过去的那段时间之中,她已经攒了不少客源。 再加上蓉绣还提出有外送服务,倒是有不少人在纸上写了他们的地址。凭着这些地址,蓉绣变得对整个王都都有了解,整个王都被一条东南向的朱雀大街和一条东西向的大街,分成了四块区域。 上头两块区域,乃是达官贵人王孙贵胄所居,围绕在宫墙两侧,可说是风头无两。 而下面的两侧则是居住了整个王都的平民百姓,也是商业最为繁华的地带。蓉绣的酒楼就开在东南区。 此处的居民都是些小富即安的人,他们虽没有那么有钱,但是他们却愿意花钱到酒楼里弄些吃食,因此,蓉绣的生意可说是越来越红火,再加上她手下的孩子们,也愿意配送这一片区的食物。 只是这几日,王老三就将整个东南区的地图绘制了下来。蓉绣心中十分高兴,但是她的目光,去往上方看去,终于,她的手指停在了一处府邸之上。 这一处府邸就在距离宫城不远的地方,看起来十分富丽宽敞,蓉绣便问道:“此处究竟是何地?” 王老三仔细瞧了一眼:“应该便是太子府了。” 这里竟然是太子府,现在她距离苏成奚就隔了一条大街,这一对小情侣彻彻底底地拦在两头。 或许他此刻不在太子府中,蓉绣安慰了自己一番,却听王老三道:“太子最近的动作过大,圣上已经申斥了他好几回,这些日子太子都将自己闭锁在宫殿之中,迟迟不出门。以此来打消圣上的疑虑。” “如果我们想进入太子府,岂非是很难?”蓉绣的言语,让王老三吓了一大跳,赶紧瞪着眼睛瞧着蓉绣:“蓉绣娘子。虽说你替我占了这公主的位置,但你毕竟不是真正的公主,没有必要行此险招。” 蓉绣恍然惊悟,蓦地一笑道:“你太敏感了,我也没有想让你们替我进入太子府中。这毕竟太过危险,我想的是另一桩事。”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王老三也知道蓉绣是个心智何等坚强的女子,他突然道:“若是有太子的人来咱们这儿,定些吃食,我便可让小三子小六子他们给送去。到时候便可以摸清楚太子府之中的构造了。” 这些年的风霜折磨早已经折入了王老三的心情,他现在,根本就不想复国。而想让大家热热闹闹的住在一起,别再闹出什么事端来,那就已经可以了。 因此,他对此事并不赞成,太子府人哪有机会来购买吃食呢,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蓉绣也推说自己只不过是互相瞎想的。 王老三退了出去,而另一面蓉绣的想法却不停地疯长着去。 这日午后,蓉绣折了一枝芭蕉叶,轻轻地在自己的耳边扇着,她的卧室,乃是后堂之中最好的一间。却听有人敲了敲门道:“蓉绣娘子,前堂有客人,咱们还接待吗?” 蓉绣只好整了衣衫,推门出去,只见这前堂的客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浑身打扮利落且整洁,身上所穿的。是丝质袍子,这身份却绝不简单,蓉绣便以礼相待:“不知这位老丈,想吃些什么?” 那老人,瞧了瞧这屋中的摆设,此刻还尚有几桌未曾吃完,厅中十分热闹,老人清了清嗓子道:“若要吃饭,必得寻一个清静的地方,这么多人如何吃得下去。” 他直接丢了五十两银子在柜台上:“把他们赶走。” 看来这是要包下整个地方,蓉绣看也不看那点银子,反而对这老人道:“老丈此言差矣。大家都是付过钱在这吃饭,没有谁比谁高贵,你若想定清净房间,也得等大家走都走了才成。” “哈哈哈。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看这些人何时走!”老丈有些阴沉的眼睛盯着前堂的人。 有他盯着,众人再想好吃饭,那也是不能了。大家也只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离开了此处。 蓉绣心中一时无语,这也太过分了。 那老丈此刻才道:“如此,可以了吧?我家主人今日傍晚先过来,尝尝你们的手艺,到傍晚之前,你们决不能再放一个其他客人进来,必须全心全意的为我家主人做菜。” 这个要求虽然古怪,但五十两银子买下,也算是合情合理,蓉绣写了一张食单,递到了后厨之中。 这五六十岁的老人,瞧着容秀手脚利落,也生出了几分好感,他点点头道:“小娘子,我倒是觉得你做出来的饭食味道应该不错。” 蓉绣款款一笑:“多谢您的夸奖了。到今晚你便可以知道了。” 在王都做菜,那就不能做一些家常菜了,而是要精致华贵。 事实上,蓉绣在这方面更具有天赋,她本身就爱研究一些古菜,又抄录了不少食单,对许多菜色的做法,一目了然。 更兼有雅俗共赏之效。譬如她所制的鱼羹更可说是无人能及。蓉绣还将食单上的菜色,一一呈给老人过目。 这老人一瞧这食单,不由得有几分惊骇:“小娘子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名贵的菜色的?” “这……不可说不可说。”蓉绣神秘一笑,便回后堂去了。 到了晚上,果然便有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了酒楼门口。 蓉绣此刻站在二楼,让她最为惊讶的,乃是这马车的车辕之上,竟然有龙纹,单看这些龙纹,便可知道车中之人定然不凡。 车上下来的,竟然是个身着绮罗的女子,女子抬眸瞧着醉仙楼的招牌,脸上出现了几分质疑之色:“管家,你所说的酒楼,便是这一家,瞧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您进去尝尝就知道了,我保证您一吃难忘。”这管家做出了承诺,那女子纵然不愿,也只能姑且进门一试。 刚进门,女子的一双妙目流转,蓉绣瞧见这女子的一瞬间,不由得愣了片刻,只见一双丹凤眼,那女子目光凝炼而又锐利如刀,然而那张脸的轮廓,却是像足了蓉绣,两人不由得遥遥对望,当真是各自风姿亭亭。 第211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贵女 此女子的丰神和蓉绣似有相似之处,却见她细白的脖子之上,似乎是挂了一个小小的吊坠,用红绳拴着,蓉绣不由得往自己的脖子上摸了摸,自己的物事还在。 就连王老三看到这女子,也惊诧了几分,他赶紧朝外喝了一声:“有贵客到!” 很快,整个酒楼之中就忙碌起来。女子秀眉紧蹙:“怎么这酒楼之中,尽是残废之人。” 蓉绣忙道:“贵客莫怪,这些人原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我便收容了他们。这些人虽然残疾,但是心地善良,做活计也十分得力。” “原来如此。”女子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嫌弃之色。只见她穿了一件石榴色的罗裙,上头以金线修得蝴蝶纹样,再看她头上,不过是寥寥几件珠翠物事,却将她越发衬得雪肤花貌。 如此美人,当真是从未见过,蓉绣不由得赞叹几分,她心中也大略有数了。此人想必应该是王亲贵胄,才有如此天颜。 “怎么,你不需要到后堂去做菜么?”女子眼眸一挑:“我听王胜说,你是这里的厨子。” 蓉绣极其妍丽的眸光一转:“我虽为此处的厨子,可今日的菜色,不须我动手。” “若是做出来的菜色不好,王胜,我就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那女子冷然一笑。一旁的老者立时点头哈腰:“这……一定会好吃的。” 蓉绣不由得有几分同情这老者,如此看来,这女子刁蛮任性,因此言语之间,对王胜也没有什么尊敬之处。 很快,菜色便按照食单上所写,流水一样的上来了,用的全都是烧尾宴之中的菜色,光是雪婴儿和小天酥这两样,便已经是集中了多少年的功夫。 女子瞧见这色香俱全的菜色,凤仪未改,反倒是冷笑道:“也不过和府中菜色相似,我还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这女子格外挑剔,蓉绣却不怒反笑,淡然道:“这位娘子,你尝过了才知道好歹。” 一旁便来了两个女婢,守在这女子的身旁。给她奉菜,而蓉绣对厨子则充满了信心。只见这两个女婢夹取菜色,用得皆是银箸,显然是担心有毒。 这得是何等女子,才能够如此小心翼翼,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尝过第一口之后,那女子脸上骤然显出惊喜之色,她一时间可不想闹出什么情况来,因此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这菜味道不错。” 刚才满肚子的牢骚,此刻也全然不见了,蓉绣便当作自己丝毫不知的模样。缓缓退下了。 这饭吃得不闻人声,一行人都是安分守礼,这么大的规矩,蓉绣心中泛起了更大的嘀咕,这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些人的身份很不一般。 而此刻的后堂之中,王老三已经和一众人议论起来了,他们日日在王都之中乞讨,打听到的消息也特别灵通。 “蓉绣娘子,你看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王老三颇有几分犹豫:“我瞧这些人的身份,应该是很不一般的,尤其是那为首的娘子。那模样,倒像是什么王孙贵胄。” “王老爹好眼力。”蓉绣点点头:“若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位身份贵重的公主。” “这不应该啊,如今圣上身旁,有公主身份的,也唯有两人,一人是大长公主,绝不会有这么年轻。另一人则是圣上的小女儿,如今尚不满十四岁,此人约莫有十八九岁,倒是和娘子你年龄相仿。” “王都之中虽然还有几位郡主,但也不敢用这么大的排场,如此一来,算来算去,都不对应。” 其他几人不免露出疑虑之色,真正让他们感觉到奇怪的,便是这女子的容貌,除了那双眼睛,别的地方都和蓉绣很相似。也就是说此人和前朝公主也十分相似。 众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蓉绣瞧来却平静得很:“诸位莫急,或许我们的消息不完整。” 当真是如此么,就连蓉绣自己都自问起来。 终于。外头那几人吃罢了饭,蓉绣便走出门去,只见那女子凤眸一冷,一步步走进了蓉绣:“我最讨厌的。便是这世上有人和我长得相似。” 她骤然出手,竟然捏住了蓉绣的下巴,蓉绣只觉得下巴之上一阵剧痛,她不由得往后闪躲一下。 “还不快帮本公主将这张脸给毁掉!”那女子声音一冷。 周围几个人都面露难色,显然他们很不愿意如此,蓉绣感觉自己下巴上一阵吃痛,她陡然出手,将这女子推开:“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两个不过是容貌有些许相似,你竟然要将我毁容,好生歹毒的心思!” “公主息怒,圣上一向是为人宽厚,从来不曾做出这等毁人容貌之事,还请公主不要发怒。”那几人尽皆跪下,十分惊恐地瞧着这女子。 果然,此人确实是公主。不过看这些人的反应,这位所谓的公主,其实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权力,反倒是落人口实。 “你们一个个的,难道不知道谁是你们的主子么?”女子勃然大怒:“本公主近日才来到王城,便得到了圣上的喜爱,你们这几人竟敢不听本公主的话!” 她的愤怒可说是十分骇人,然而跪在地上这几人。依旧是岿然不动,丝毫不肯挪步。 这公主感觉自己没有了面子,她脸上的怒意竟然转为狰狞的笑意:“好,好,好,你们不肯听我的也好,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动手。” 她竟然生生摔碎了一个瓷杯,拿取了一块碎片,逼到了蓉绣身旁,那模样竟似要活吞了蓉绣一般。 这个情况不对,但蓉绣想得更加深入,这位公主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甚至要毁灭和自己容貌有所相似的人,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容貌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红利,这种红利足以让这位公主容不得其他人。 那手刚要落下,便被蓉绣生生抓住:“若是让外头的人知道,圣上新封的公主,竟然是如此狠毒凶戾之人,你猜他会怎么想?” 第212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红衣女子 “你!”公主眼神之中,竟然漫过了一丝杀意,这不对劲,对于蓉绣来说,公主可以倨傲,可以不讲理,甚至可以杀伐果断,但她从未想过,一位公主,只因为自己和她的容貌相似,便想要了自己的性命。 一旁的管家看到此事闹大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公主你可要想好了。如今圣上还未给您定封号呢,您这公主的位置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给收回去。” 那公主神色一冷,缓缓转过头来:“怎么,你的意思是。本公主坐不稳这位置?” “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一旁的管家低下了头。 果然,这女子的手慢慢松了:“也罢,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本公主何必和她置气?” “就是,就是,公主深明大义,根本不用和一个寻常百姓较劲。”管家忙附和了几声。 “你们这儿的菜不错。”公主轻松地拍了拍手:“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可否送到我的公主府来?”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蓉绣松了一口气,或许这位公主刚才也只是一时之气罢了,蓉绣微微一笑道:“自然可以,我们这儿可以送到您府上,只不过要交定金。” 那管家连忙将两张银票放在了桌上:“这是一百两,应该够了吧?” “够了,自然是够了。”没想到因祸得福,蓉绣笑如春花。 “好了,咱们回去吧,我累了。”公主的凤眸凛冽地漫过蓉绣的眼睛,这目光实在有些骇人。 一旁的众人都忧虑地瞧着蓉绣,蓉绣却是一脸无畏,待这些人都走了,她才噗嗤一笑道:“还说,这几天找不到机会接近太子,现在不就是有机会了吗?” 尽管这机会无比渺茫,但蓉绣也要抓住。自从开了这家酒楼,她可说是脱胎换骨,再也不用活在阴影之下,而是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好好地过活下去。 一时之间找不到苏成奚,她也可以慢慢找,总有一日。会寻到他的,想到这里,蓉绣心中不免十分熨帖。 “蓉绣娘子,咱们今晚还开张么?”王老三问道:“现在申时还未过。” “开,自然是要开的。”蓉绣回到了柜台之中,将两张银票妥贴地放了起来,这两张银票,就足以让她这个月回本了。 而醉仙楼一开张,又是客似云来,蓉绣正在后头拨弄着算盘,却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沧桑。 蓉绣恍然间抬头。只见李青麟就站在门口,和一旁的萤儿说些什么,只是还未往这个地方看。 “师父,咱们今晚要睡在这个地方么?”萤儿仰头看着醉仙楼:“是不是不太清净?” “闹中取静也就是了。”李青麟又将那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带了上去,此刻他穿着一身白衣,便如一位老神仙一般。 “那好吧。”萤儿嘟了嘟嘴。 蓉绣忙将自己的脸转了过去,她轻轻招了招手,王老三是个何其聪明的人,一看蓉绣这种反应,忙来到柜台之后,压低声音道:“蓉绣娘子,你一直要躲得。是不是就是那人。” 蓉绣点点头:“不错,就是他,我现在也不想见他,你帮我应付应付。” “这有何难。”王老三立在柜台后面,蓉绣则掀了帘子,来到了厨房之中,她轻轻将帘子揭开一条小缝,只见李青麟已经将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店家。来两间上好的客房。” “好嘞。”王老三满面堆笑:“客官,天字号上房两间,您二位要不要包饭?” “也好,省却了许多麻烦。”李青麟有几分心不在焉。 “我也要两间上房。”只见一名红衣少女也站在了柜台旁,一身红衣便如火焰一般,而她的容貌十分明艳,一见便让人倾心。 “这……这位姑娘,我们店中只有两间上房,不过还有两间地字号的房间,不如……”王老三忙道:“您看看,可以吗?” 少女冷哼一声,脸上冷若冰霜:“不成。我就要天字号上房!”蓉绣暗暗揣摩着这少女的意图,她暗想,只怕这少女是和李青麟杠上了,再看这少女如花娇艳的容颜。眼眸却不由自主地在李青麟身上溜来溜去,这意思也很明显了。 “先来后到。”李青麟便说了四个字。 王老三忙笑道:“这位公子说得极是,姑娘,对不住了。” 他拿起朱笔。便要往记录上一勾,却不成想,那女子竟然劈手夺过记事簿:“哼,小小一个店家,也敢在我面前巧言令色,你倒是不怕我将你这店给砸了!” 王老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小娘子,你有些不讲道理了,我们本小利微,更不是什么大店,你这般难为我们又是什么意思,这条街上多少客栈,怎么偏偏闹到我们这儿来了。” 那女子脸涨得通红:“李青麟,你就算对我再无什么意思,也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她又急又气,显然。最令她在意的,乃是李青麟的态度。 “新月,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当成一个十分知书识礼的女子,但你今日的表现,实在令我失望。”李青麟一捻须:“好了,萤儿,既然如此。我们就换一家店吧。” 蓉绣略略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刁蛮女子,无意间还帮了自己一次,此刻可不是见李青麟的好时机。那女子眼眸氤氲,雾气沉沉,看那样子,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枝梨花压海棠。”一旁的书生不怀好意地调侃着。 毕竟在众人眼中,李青麟可是个老头子,可这女子对李青麟的情谊,简直可说是完全看得出了。 女子擦了擦眼睛:“你懂什么!”她竟然转头对上了那书生的眼睛。 书生的本意是调侃,可是此刻竟有几分不好意思:“你这女子是从何处来的,如此野泼泼的,难怪一个老头子都对你没有兴趣。” “看来你是不想活了!”女子冷哼一声:“来人,将他剁了,拉出去喂狗!” 第213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和亲 只见从酒楼外头涌进来几个穿着坚甲的王都守卫,原来他们刚才在外头,迟迟没有进来。 蓉绣暗忖,刚才那所谓的公主不过是狐假虎威,可现在这红衣女子,顷刻之间便能够劳动王都守卫,可见其身份之不凡,绝对不是自己可以料想的。 那书生涨红了脸:“你……你,是小可刚才出言不慎,还望姑娘谅解……” 他马上服软了,所谓有理说不清,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这几个王都守卫不由分说。正要将这书生拖出去,却听李青麟道:“他不过随口调侃,你也想要了他的性命,可见你为人不仁。并非是个宽怀大量之人。” “你越是如此说,我便越是要了他的性命!”女子唇角一勾:“没听到么!把他剁了!” “等等!”王老三突然开口了:“我们这酒楼本小利微,若是几位做出这样的行径,难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还请诸位做个见证,这是这几人自己的事情,实在和本酒楼无关。” 蓉绣在后头听了这些话,不由暗叹。王老三当真是聪明极了。 那女子自然也是看得出自己有多么无理取闹,她轻轻地跺了跺脚:“好,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于我,当时不要脸皮了。” “这话是怎么说得?”王老三摇摇头:“姑娘,你在这里闹事,本来就是不对了,此刻却还要让我们这酒楼血溅三尺,太不讲理了。” 再加上李青麟淡漠的目光,这女子竟然甩手出去了,几个王都守卫皆都无奈摇头,跟着那女子离开了。 酒楼终于清净了下来,王老三忙道:“刚才之事,令诸位受惊了,小三子,还不快为诸位奉上咱们最好的酒,给大家赔礼道歉。” 众人也各自安心,自然盛赞酒馆之大方,而另一旁,李青麟也缓缓上了楼,并未再多说什么。 直到亥时末,酒楼之中的人才少了,蓉绣不便出面,便由王老三收拾了残局,又关了酒楼的门。 “那人要在此处住多久?”蓉绣立时拉住王老三轻声道:“很长时间么?” “他直接给了我一张银票。也未曾说要住多久。”王老三挠挠头道:“蓉绣娘子,不然就直接将他赶出去也就是了。” 这些人在苦难之中浸没得久了,有的时候,便会想一些剑走偏锋一劳永逸的办法。 蓉绣摇摇头:“不可,他的实力深不可测,我们绝对讨不到任何便宜,大不了这几日我不出现也就是了,没有必要赶他出去。” 她来到了厨房之中,将白日里选来的好银耳,放到锅上,慢慢蒸着。 柴火的香气一点点逸散,蓉绣轻轻扇着风。却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帘子缓缓扬起,却见萤儿似笑非笑地立在厨房门口:“蓉绣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单看她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显然白日里,李青麟就发现了自己,蓉绣眉头一蹙:“萤儿,看来你们也来到了此处。” “噗,蓉绣娘子白日里躲着我师父,到了晚上,还想躲着我师父么?”萤儿勾唇一笑:“师父白天就已经发现了你,只是不想当面道出。给娘子你留个面子。” 蓉绣的性格本也就是遇强则强,她此刻平静下来,便冷声道:“萤儿,我本就是个自由之身,说实在的,若真遇上你师父,你丢脸还未必呢,至少我从不曾戴上面具。” “说得好。”却见李青麟扬起帘子。一步踏入门来,他瞧着蓉绣的时候,眼神之中竟然多了一丝痛苦之色。 蓉绣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她恍作不知一般:“李公子,我乃是个十分散漫之人,那日不告而别,确实是我的错,但若公子想让我回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我并不想让你回去。”李青麟自袖中拿出了一张拜帖:“你不是想去寻找苏成奚么,这是太子府拜帖,持此帖者,可进入太子府拜会。万事小心。” 说完这一句,李青麟便扭头出去了。 蓉绣松了一口气,但是她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 此刻的王都。可说是风云诡谲,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如果苏成奚真的是太子幕僚。自己贸然前去,只怕不是个好选择,这几方势力纵横交错,实在令人难以释怀。 蓉绣将银耳羹熬好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她同苏成奚的过往,一一涌上心头,然而,这是万般无用,她只怕自己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苏成奚了,一想到此事,难免心中悲凉。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多数时候,都十分沉默,想要去太子府打探消息。那是万万不能了,而她也只好趁此机会,摸清楚了上城两个区域达官贵人的居所。 至于那日红衣女子的身份,她也弄清楚了,此女子乃是丞相章之涣的女儿章新月,由于深得皇上喜欢,便被封了郡主,此刻有自己专门的府邸。 此时。北国与南国边境侵扰不断,两国百姓,简直苦不堪言,当其时,封章新月为郡主,这里头的意味,也十分明显了。 果不其然,那女子闹过之后,不出十日,便听说北国的使臣要来南国,此次进入王都,便是想为他们的太子求取一位贤良淑德的公主。 很快,这个消息便如雪片一般,传到了整个王都之中,就连寻常百姓也知道此事。而且,由于南国处于下风,不仅要嫁出一名公主,还要为北国进贡许多东西,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而这件事对蓉绣的影响,只不过是外头巡夜的守卫多了些,晚上切切不可胡乱出门也就是了。 直到这第十日,李青麟都没有离开酒楼,他只有每日辰时出门,傍晚申时回来,似乎在做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蓉绣也没有兴趣知道。这日傍晚,蓉绣正在清算昨日的账目,却见章新月竟然又闯进门来,这一次,她身旁倒是没有带人。 “给我来十壶好酒,我今日要不醉不归!”章新月眼圈通红,似是刚刚哭过。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驼队 蓉绣想了想,便亲自上了两壶桂花酒,放在了章新月的桌上。 那日,章新月可是没有看到过蓉绣的,此刻不免扬起眼眸:“你这是何意,没有听到么,我要十壶!”“这桂花酒醇香绵软,姑娘不妨先尝尝,若是觉得好,我再给姑娘来上十壶也不迟。” 蓉绣斟了一杯酒,放到章新月面前:“姑娘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妨和我说说。” “你长得……长得很像……”章新月这才正眼瞧着蓉绣。她越瞧越心惊:“你倒是和永安公主很像。” 她身为郡主,纵然不知许多宫中秘辛,但是对这些事,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哼。永安公主……” 在这十日之中,蓉绣也听说了永安公主的大名,这位公主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圣上却对她宠爱有加,甚至在公主府外,铺上了十丈软红,又赏赐了数株北海珊瑚树,至于珠罗绮翠。那更是数不胜数,光是珍珠,便赏了十斛。 如今的永安公主府,可说是整个王都之中,最为显赫的所在。背后议论这位公主,那可是杀头大罪,因此普通百姓,可万万不敢对其有任何的非议之心。 章新月望着杯中酒,竟然一饮而尽:“为什么……为什么偏生是我,那永安公主年纪相当,又不是……” 她刚想说什么,却见李青麟站在桌边,冷然道:“我若是你,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你终于肯见我了?”章新月竟不由自主流下眼泪,她轻咬下唇,看得出来,她十分委屈。 由于这几日宵禁,酒楼之中的人逐渐少了,蓉绣站起身道:“你们若是想谈谈,那不如去楼上雅间。” “不必了。”李青麟自斟了一杯:“这一杯我敬给你,章姑娘,过去我一直认为你十分任性,有时候又不通情理,但是现在我却觉得。你乃巾帼女雄。” “我不是什么巾帼女雄,但凡我有的选,我不会……”章新月泪眼朦胧:“听你的意思,便是很想我嫁给那什么北国太子了!”听到此处,蓉绣也映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所谓的郡主,不过是南国的牺牲品罢了。 此刻,面对着自己心悦之人,章新月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唯有掩面哭泣,痛哭失声。 然而李青麟,却也只是静默地瞧着他。但蓉绣却发现,他紧紧捏着手中的杯子,仿佛若不如此,他必定会难以自持一般。 不知哭了多久,章新月竟直接拿起了酒壶,将里头的桂花酒一饮而尽,然后便转头离开了酒楼。 李青麟的手,这才缓缓松开,他面上古井无波,可谁又知道他心中的波澜呢……“若是你肯说一句,我想章姑娘必定肯跟你走。” 蓉绣感觉自己的嗓子十分压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膛之中翻滚腾挪,难受极了。李青麟恍然一笑:“可惜,她是章新月。” 说完这几个字,他便起身上楼了。 蓉绣瞧着李青麟的背影,心中却对章新月十分同情,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以身许国,换得数年和平。可又有谁知道,明妃亦有泪,她们的血泪,早已经滴落入边关的风雪之中。 “蓉绣娘子,若是你今时今日站在章新月这边,我师父定然不会放手的。”萤儿小小年纪,却疏疏落落地站在楼梯下,已经有了美人的风骨了。 蓉绣的手一顿:“萤儿姑娘,你倒是很喜欢玩笑。” “玩笑?”萤儿轻嗤一声:“就算是瞧见那和你十分相像的永安公主,我师父都会痴痴瞧上半天。” 听闻此言,蓉绣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在和李青麟相处的那几日之中。李青麟确实常常看着自己,但那副表情,却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一般。 或许李青麟真正在意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永安公主,而是一个和她们两人都极为相似的另一个人,前朝公主。 “那些北国人实在太凶悍了,要不是咱们南国兵弱。何必看他们的脸色行事!”萤儿的粉拳砸在桌子上,她这么小,便已经有了忧国忧民之心,可见李青麟对她的教导十分尽心。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萤儿突然精神了起来,此刻夜色已经降临,但确确实实,能够听到若有若无的铃铛声,还有低沉的响鼻之声。 蓉绣往窗外看去,只见一支驼队,竟然堂而皇之地在街上缓缓行过,几个西域商人,默不作声地跟在驼队后头,看起来分外诡异。 借着一旁的灯火,蓉绣瞧见了这几人,这几人脸上风尘仆仆,显然远道而来。只是脸上却有凶戾之色,显然,这几人并非简单的西域商人,说不准,这身份也都是假的。 驼铃声在门口停歇了,由于还未打烊,这几个西域商人直接进门。 此刻蓉绣才看清楚了为首那人的长相,只见那人脸上有一条刀疤。从左眼下方,一直延伸到下巴处,也因为如此,他左眼的眼球,已经彻底坏死了,萎缩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球。 “我们,要住店。”这人用生涩的官话道:“骆驼,也要食槽。” 王老三忙凑上来:“客官,这骆驼我们不会驯服,食槽就在外头,我带你们过去吧?” 便有几个西域商人,牵着骆驼,跟着王老三到外面去了。而蓉绣也赶紧给这几人备办了房间,只剩下了人字号的几间,蓉绣便道:“我们只剩下了四间低等厢房,你们能接受吗?” 那商人低头思考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可以。” “就在转过后堂的那几间。”蓉绣伸手指了指:“可需要晚饭么?” “我们有自己的食物。”那人一转身,便往后堂去了。 “他们,应该不是普通商人!”萤儿深吸一口气:“刚才他身上的气势好强,我连气都不敢喘……” “无论如何,他们应该不会长时间住在这儿。”蓉绣目光沉沉,瞧着那人的背影,分明是盛夏天光,可她却如坠冰窟一般,这全都是那西域商人造成的心理压迫。 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真假公主 说起来,南国和西域商人的交流,其实并不多。 更多的时候,西域商人更愿意和北国人做生意,但南国富庶之地,也时常有西域商人前来互相以物换物,这本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此刻,南国和北国的战事已起,边境并不安全。 这驼队是如何从北国前来的。本身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蓉绣娘子,你在想些什么?”萤儿奇道:“莫非你也对这种军国大事感兴趣?” “不是的,我只是好奇。这些人是怎么从北国来得。”蓉绣回过神来:“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蓉绣就回到了后堂之中,她令王老三和林瞎子关门闭户,此刻,不知蕲城家中如何了。也不知酒楼是否还在,无数的思绪涌上蓉绣的心头,她沉默地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 而灯火却渐渐熄灭了,一片烛泪掉落了下来,蓉绣躺回床上,淡蓝色的帐子垂了下来,她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和自己较了半天劲之后,蓉绣还是披着衣服起身了。 她来到了天井之中,此刻四下无人,唯有虫鸣相伴。 “没想到这么巧,蓉绣娘子也来了。”李青麟就站在蓉绣的身后,他手里拿了一只酒杯,里头隐隐有琥珀色的酒液。 “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蓉绣根本就不想理会此人,却不想时时能够遇见此人。 李青麟的目光之中。似有寂寂之色:“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蓉绣已经想过千遍万遍,说实在的,她根本就不想知道李青麟是什么人,于是便有些不耐烦道:“你是什么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不好奇,你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又是何物?” 李青麟只不过是淡漠地说了一句,但也就是这一句。引起了蓉绣极大的兴趣:“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我这件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得?” “自然,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皇上最近新封的永安公主,脖子上也有一个相同的挂坠。”李青麟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所以你也应该明白了,这东西代表的意义,绝不相同。” “这怎么可能,她是公主,而我只是个寻常百姓。这之前会有什么联系?”蓉绣霍然起身:“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这没有开玩笑的必要,你们两个必有一个是真,一个是假。”李青麟神色一冷:“据我看来,你应该是真,那人的是个假的。” “真?假?”蓉绣越发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实话告诉你,我当日之所以救你。便是因为这个吊坠。”李青麟索性说出了实话:“但今日看到永安,我才发现,她冒名顶替了你的身份。” 这些话让蓉绣越来越糊涂了:“抱歉,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为何要这么说,我和永安公主,会有什么联系……” “这是前朝公主的遗物。”李青麟一字一顿,听在蓉绣的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这……这怎么可能……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蓉绣感觉自己的嗓子发干。好像有一些她根本就控制不了的事情要发生了。 “看来,你也明白了些许。”李青麟面上浮起笑意,他走进了蓉绣。竟将蓉绣的头发轻轻挽至耳后,这个动作苏成奚也做过,蓉绣防备一般地往后跳了一下。 “你不必怕……”李青麟深吸一口气:“我只不过是……” “你先等等。我娘只是蕲城之中的一个农妇,和前朝公主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蓉绣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要胡说。” “你现在还不相信么?”李青麟突然自腰间拿出了一枚令牌,只见那令牌乃是用青铜制成,可是和蓉绣的挂坠十分相似。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蓉绣又想起了睡梦之中那十分温柔的女子,不是没有可能的,但当这个可能摆在她面前的时候,蓉绣却已经接受不了了。 她突然推开了李青麟,直接跑回了房间之中,将大门紧闭。现在只有安静的环境,能够让她感觉到有一丝心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幸好,李青麟也没有追上来,蓉绣穿越过来之后,就已经接受了原主的全部记忆,而在这些记忆之中,娘亲是个十分模糊的概念。那只不过是个浅浅的影子,时至而今,蓉绣方才明白,这具躯体所代表的身份,恐怕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单纯。 她从脖子上解下了那吊坠,只见吊坠之上,似乎有一丝红沁了出来,这肯定是上好的玉,一个农妇怎么可能拥有。 再细细回想着原主赠给王婆子和桂芬的东西,那些东西无一件不精美,虽说没有这玉贵重,但是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或许……或许真的和前朝公主有关?自己这张脸……难道真的没有问题么?蓉绣越想越觉得惊恐。 原主的身份,才是她穿越来此最大的疑点。 容貌,玉佩,还有那浅浅的记忆,所有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这可真是个一个天大的玩笑,如果是真的,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思绪涌上心头,蓉绣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天空泛起了白色,她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如果自己真如李青麟所说是个公主,那么她也没有必要逃避这个命运。 想到这一点,蓉绣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换言之,她似乎已经接受这样的命运了,再往细处想去,永安公主又是什么人呢? 蓉绣越想越多,成为公主就真的好吗?便像是永安公主那般气韵高贵,和当今圣上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却得到了圣上无上的宠爱。 一则是因为她篡夺了公主女儿的身份,二是因为她的那张脸和前朝公主,确实有几分相似,这两者加在一起,足以令圣上忘记一切将其晋封为公主。 但在蓉绣看来,圣上喜怒无常,此刻将其封为公主,来日或许就会将其封号褫夺了,这也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她实在不必太过担心,凡事反而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第216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调换 蓉绣能够想得这么通透,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她如此想就相当于是放弃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转而去追逐一些更深刻的东西。 她并不知道身为前朝公主究竟要做些什么,或是面对无休无止的残酷命运。都是说不准的。 这件事情的本身存疑,她必须要弄清楚。这块玉佩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有原主的身世,这都是眼下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蓉绣要将以前的事情,分清条理的搞清楚。她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要是能够见到苏成奚就好了。公主的身份或许这是一个可以利用之处。 想来想去,蓉绣竟然来到了李青麟的门前,她轻轻叩了叩门。只见房间之中的烛火一晃。 李青麟走了过来打开了门,当他看到蓉绣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了一次喜色,但他又很好地将那一丝喜色,压制了下去。 “你来做什么?”李青麟疑道。 蓉绣却启唇一笑:“我想和你商量一个计划。” 她直截了当,不浪费任何时间。李青麟却不由的露出了笑意:“看来我真是小瞧你了,像你这样的女子,确实是很难挫败。” “我就把这当成是夸奖了。”蓉绣神采飞扬,她进门便坐在了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想问你,你究竟是谁的人?是前朝公主的人,是太子的人,还是那些反叛军的人。”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李青麟的剑眉一扫,他那张俊美的脸即便是表达负面情绪,也实在是夺人眼球的很。 但他心中已经藏了一个身影,他丝毫没有被谪仙一般的面孔所限制。 “当然很重要,你的身份决定了我要怎么和你商讨这个计划,或者说我想从你的身上得到什么,我们两个各取所需。” “哦,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需要的?”李青麟轻轻呷了一口茶:“如果你能说出来,那我就相信你所说的话。” “这公主的身份,说卑微也卑微。说高贵也高贵。前朝剩下的人也不少。到时候振臂一呼,只怕也能招来不少的人马。当然,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构想罢了,你有什么话也请直说,我们今日坦诚相见,天亮之后,就不要再提起这样的事情了。”蓉绣决绝道。 “既然你想同我坦白,那我也可以勉强一听,李青麟抱着手臂。往后仰了仰:“可以将我当成是太子的人。”当成这个词用得十分微妙,也就是说,李青麟和太子之间并不是一种从属关系,这种关系可能更加深刻,也可能更加浅薄。 “或许是因为你和太子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像你这样的人才愿意将太子当成自己人,是吗?”蓉绣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我不得不说,你当真是很聪明。”李青麟唇角勾起一丝微妙笑意。他眼神之中,竟然沉淀着一种欣赏之色:“不错,的确是因为我和太子的目的是相同的,。不过太子这人为人城府极深,心计深重,你的相公和他在一起谋事。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是这样吗?你如此说,未免引人疑虑。”蓉绣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她细思了许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太子,但我相信我家相公相信的人。” “你又有了这种小儿女之念。”李青麟在眼睛中突然绽开一丝光华,他似乎觉得,蓉绣的想法十分可笑,可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身上也有一种刚硬。这种气度是他没有的。 他蓦然笑道:“蓉绣,你时时刻刻都在给我惊喜。或许像你这样的人确实能够诚实,但对于我来说。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世上有千千万万个人,但他们的生死对于圣上来说不过如蝼蚁,但对于你来说。似乎每个人都很重要。” 蓉绣苦笑道:“我竟然不知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损于我?不过这不重要了,夸我也好,贬损我也罢。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说说看。”李青麟在这方面还是十分谨慎的,自然不可能轻易答应别人。 蓉绣缓缓的将自己脖子上的玉佩解了下来:“我想知道,这块玉佩,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真正长成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啊……”李青麟不由得扯出一丝笑意:“你果然很聪明,很快就提到了关键之处。这块玉佩知道的人很多,甚至可以说,所有的前朝余孽都知道这块玉佩的存在,但是。真正知道这块玉佩长成什么样子,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譬如前朝大将军朱广和。” “朱广和?这是个什么人?”蓉绣道:“按理说,前朝国破之际,众位将军都已经以死许国了吧?” “以死许国。”李青麟咬中了这几个字:“若不是此人,前朝还不会如此兵败如山倒。当时,南国人没有费一兵一卒,便直接得到了朱广和的献城投降。当时,前朝二十万士卒困于王城之中,虽说前朝当时已经大势已去了,但是朱广和却并没有什么忠诚之心,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奇怪了。” 原来如此,这脚下泥土之中,曾经死过这么多前朝将士,蓉绣不由得感觉到自己脚下所踩的泥土,里面暗藏着前朝将士们的哀号痛哭之声。 李青麟,瞧见蓉绣这副表情,他不由得起了好奇心,便坦然问道:“我倒是很想问你,你若真是前朝公主,你也想复国吗?” “我不想。”蓉绣断然拒绝了,她甚至都没有考虑。 “哦?为何?”李青麟对眼前的女子,越发的好奇,越发感觉到新鲜:“公主之位不好吗?” “不是公主之位不好,只是前朝的气势早已衰败,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只要能好好的,平稳的活着,当今圣上是谁并不重要,换言之,若真为了他们好。便该轻赋税减徭役。做一点恢复民生的实事,而不是再一次改朝换代,增加兵祸,让他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蓉绣目光坦然而平静,这就是她此刻想说的话,无论她的身份究竟如何。 第217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身份 李青麟静静地听蓉绣说的这些话,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良久,他才缓缓道:“你说的也对,但无论在什么地方,权力的倾轧,都是必须的。若你掌握了实权,你所说的这些才不是空明幻梦,不然的话,也只是小女儿之见。” “小女儿之见又如何?大男人之间又如何?”蓉绣扑哧一笑:“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个人看法。说实在的,这世上的人事物如此之多,纷纷杂杂。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的看清呢?” “我今日也并不是想将你驳倒的。”李青麟转移了话题:“我不妨给你分析分析眼前的局势,现如今,圣上昏庸无能,天下民生凋敝。当今太子,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便是这样的情势之下。太子便有了异心,他一心想着,能够破除眼前的现状。将圣上封为太上皇,亲自执政,而你的相公苏成奚,如今便在太子麾下。想做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蓉绣心中越发的佩服起苏成奚来,他不过是一介书生,目光之长远,如黑暗之中的烛光,照亮前路,身为他的娘子,绝不能拖后腿。 “或许我家相公。才是正确的。”蓉绣坦荡极了。 “你竟有如此自信,认可你家相公的选择。”李青麟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甚至有些嫉妒苏成奚,但眼下,李青麟却无心于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蓉绣的眼睛里头全是对苏成奚的想念。 这种想念藏在一点一滴之中,包括苏成奚喜欢吃什么样的菜?两人之间又如何发生过的点点滴滴。都在蓉绣的叙述里。 这般深切的感情。是李清明嫉妒也嫉妒不来的。 不知说了多久,蓉绣觉得自己说多了,她只是想把自己想说得说出来,若是再不说,她只怕是要把自己难为疯了。 对于她来说,苏成奚是最为深切的想念。就算是他的眼角眉梢,都值得认真一一想念。她说了很久很久,当她看到李青麟脸上的表情的时候,终于闭上了嘴巴。 “蓉绣娘子。如果你还是如此的话,恐怕我们没有办法合作。 ”这也是实情,对于这样的人,蓉绣清楚的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儿女情长。 “抱歉,是我说多了,但我想同你合作就是诚心的。我知道,手中确实没有什么权势,但我的身份。就是一个最有力的屏障。”蓉绣已经决意用自己的身份来大做文章。 “不知圣上对前朝公主的情意是真是假……”李青麟沉吟片刻:“蓉绣娘子,你这块玉佩,可曾给别人看过?” 蓉绣心中一片雪亮,她便将当日如何去当铺典当玉佩换钱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但同时,她也想到了一个问题:“李公子,我有一个问题。倘若真有人仿制我的玉佩,他们必定得知道我玉佩的大致形貌,方能够寻找到真正的玉佩。” 李青麟恍然惊悟:“不错……这些人应该只是知道大致样貌,但细节不能确认,所以当他们发现你的玉佩之时……不好!”李青麟大惊失色。 “怎么了?”蓉绣一怔。“你的玉佩,可否给我看看。” 李青麟看起来十分惊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蓉绣便将玉佩放到了他的手中:“李公子,你是不是认为……”她也想到了一个最为严峻的问题。 那玉佩拿在手中,确实微微寒凉。然而李青麟却已经色变:“这竟然……是个仿造的赝品。” 果然如此…… 蓉绣刚才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她却迟迟不敢相信,现在已经无法确定。她一直以来佩戴的玉佩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据你刚才所说,那些人看到你的玉佩之后。便变得十分古怪,只凭这一点,也大致可以确定,那块玉佩是真的。” 但蓉绣却缓缓摇了摇头:“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而是这玉佩是假的,我们就失去了唯一的筹码。” “那玉佩果然是假的!”房间的大门突然被破开,只见林瞎子等人拿住了王老三,一起拥簇着来到了门口。 林瞎子满脸怒气:“王老三,你竟然随意找了个公主后人,难道你心中已经没有了复国之念了吗!” 原来即便是王老三这帮乞丐,大家的想法也各不相同,分为了两派。而林瞎子和王老三的想法就不相同。 林瞎子为人比较激进,他一开始被找到公主后人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而现在清醒下来,越想越不对劲,便逼问王老三,王老三实在为难。也只好说了实话,这才引了过来。 可是前头的话都没听清,就只知道玉佩是假的。 林瞎子一步步迫近蓉绣:“你不过是一个俗常女子,岂能假冒公主后人。”他突然拿出了一柄雪亮的匕首,也就是在他拿起匕首的一瞬间,李青麟突然出手打落了匕首:“看来你这些所谓的属下,并不将你当成真正的公主!” “你还想骗我们!”林瞎子愤然道:“看你这样,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青麟面上依旧是冷笑:“就凭你们这些乞丐,想要了我和蓉绣的性命,那恐怕是天方夜谭。” 他乃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手中三尺青锋剑更是明光照水,清冷无比。而林瞎子他们,多数有残疾,和李青麟比起来,确实很难取胜。 “这都是我的错!”王老三一条断腿往前一抵,直接摔倒地上:“我想着能找蓉绣娘子来,给大家留个念想,让大家好好的过下去,谁知道弄巧成拙!这不怪旁人,只怪我!” 大家神色一下子纠结起来,他们都很清楚,蓉绣至少给了他们平静的生活,甚至还给了孩子们温暖安定的环境。 而那个传说中的公主后人,什么都没有给他们,那不过是个遥远的念想,细想之下,什么都没有,空洞极了。 “诸位,请看这个。”蓉绣缓缓地伸出手,只见她的手中,竟然是一块青碧色的玉佩:“我想你们应该没有人不认得这个吧?” 第218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真假玉佩 王老三他们一看这块玉壁,一下子都沉默了,他们自然是认识这块玉壁乃是前朝公主的遗物。 而且是由蓉绣拿在手里的,看起来着实青碧悠悠,十分好看,蓉绣将玉壁展示给众人,她甚至还放到了王老三的手里。 众人穿着终于看完了。 蓉绣这才将玉壁收回,众人果然没有看出这块玉壁的问题,大家相看了一眼。便都跪了下来,王老三老泪纵横:“是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您真的是公主之女。” 到底是不是公主的女儿这回事。蓉绣现在自己都有些疑心,可是现在情势紧急,她也只好出此下策,就连李青麟也没有反对,反而还冲着她点了点头,示意此举可行。既然他都是这个反应。那大概是没有问题了。 蓉绣朱唇轻抿,只见林瞎子亦是抹着自己的眼泪,他的呼吸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急促。终于,林瞎子俯身道:“是我不对,我还疑心您的身份,想来是因为王都守卫森严,您不想展露身份,所以才如此做。” 这林瞎子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蓉绣暗想,若是这几人来日知道自己今日的玉佩是假的,只怕会闹出更大的祸端,可暂且眼前也只好如此了。 “我……我听说当今永安公主也有一块玉佩,我们如何能够断定,永安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后人呢?” 众人之后有个年轻女子举起了手:“咱们有谁真正地见过那块玉佩不成?” “这……”王老三再一次沉默了,他很清楚,这话也有道理,而且永安公主手中的玉佩,可是经过了圣上身旁的人检验的。换句话说,蓉绣手中这块玉佩,可没有任何说服力。 “再者说了,蓉绣娘子的玉佩,看那成色,不过是一般的青玉,可咱们都知道,公主可没有这么不名贵的玉。” 女子侃侃而谈,她甚至还走到近前。给蓉绣盈盈一拜:“小女子乃是前朝内侍府统领张康的义女,娘子可愿意将这玉佩给我瞧瞧,若是这玉佩真是前朝公主遗物,我必定能认得出。” 蓉绣往其他人脸上扫去,众人都低下了头。 显然,他们也想让蓉绣试试看,这也是人的本性。蓉绣深吸一口气,将玉佩放入了那女子手中:“还请你看看吧。” 事实上,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被这女子戳穿,她还另有一套说辞。可没想到,女子端详了许久,终于放下了玉佩:“此物确实是前朝公主留下来的东西,娘子当真是公主之女。” 众人肩膀皆是一松,他们对蓉绣更生敬重之心。又闹了许久,才缓缓离开。没想到那女子还留在原地,她眸光一动,缓声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一个村妇,是从哪里知道这块玉佩的,而且竟然敢仿造,你不怕我说出来么?” “怕。”蓉绣坦诚道:“可是怕有何用,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所谓公主之女也是我的推测,还需要更多的验证。但是此刻,我却有九成把握,我的这块玉佩是被人调换过得。” 她便将蕲城之事尽数告诉这女子。女子瞧了瞧李青麟:“此人是谁?他有资格听我们的谈话么?” “这是自然。此人不是坏人,或许他和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蓉绣看这女子如此激进,便猜测她也是主张复国的女子听得此言,轻笑一声道:“目地相同?只怕不是各怀鬼胎吧?” 李青麟浮起一丝厌烦,但他还是开口:“姑娘说的倒也不错,但我提醒姑娘一句,要知道今时今日,即便是我这样的布衣,想要复国的可能性也比你们高上不少,你们既没有人脉,又没有其他的人可以相助,为何敢在我的面前说出这种话来?” 两人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蓉绣忙道:“你们两个别吵了,如果我说的是真的,那么蕲城之中的那个当铺,就很有问题了,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弄清楚这一点。” 女子纵然不喜蓉绣。但也知道她说得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况且她也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现在这些人全部都是老弱病残,蓉绣能给他们希望,那么他们选择蓉绣,那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那些人拿走了你的玉佩,是得知了你的身份,但知道你的身份却没有杀你,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了。” 这几句话甚有道理,蓉绣也点点头:“非是我胡思乱想,只是你说得确实有些道理,我也非常认同。” 李青麟却摇摇头道:“并非如此,我猜想那些人的背后,乃是当今圣上。” 这个观点一说出来,无论是那女子还是蓉绣,都觉得十分惊骇,但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确实很有道理。 “我随便说个理由好了,永安公主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李青麟似是有几分想开了的豁然通透之感:“仔细想想,你们便可以发现,事情确实如我所说一般,如果现在这个永安公主,也是圣上随便找来的呢?” “做事是需要有目地的。”女子秀眉微蹙:“圣上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很简单,在蕲城之中时,那些人发现了蓉绣的身份,因此便暗中拿走了蓉绣的玉佩。” 李青麟在房间之中缓步走着:“由于圣上的授意,那些人必定不会伤害蓉绣。但还是需要有个人,作为前朝公主的女儿,出现在这个地方,告诉世人自己的身份。” “这是什么道理?为何要找一个人专门顶替?”女子茫然了。 然而蓉绣脑中灵光一闪,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明白了。虽然你们都已经不行了,但是天下前朝公主的势力何其之多?若是当他们发现了永安公主的所在,你觉得这些人会怎么做?” “那必定是一举进发王都,向公主投诚。”女子也明白过来了:“好毒的一条计策,但有个地方说不通,为何圣上不要你的性命?你可是前朝公主之后。” 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探公主府 “这个道理就更加简单了。”李青麟微微一笑:“那是因为圣上对前朝公主,依旧是难以忘怀,而他心里也知道公主已死,就只剩下这么一点骨血,若是再杀了她,那可就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原来如此,他用情至深,天下无出其右者。”女子满脸都是讥诮之色。 当今圣上,可是将自己当成情圣的,无数的故事在民间流传,所有人都知道,圣上所爱之人究竟是谁。但这个王都,终究是个吃人的所在,就算是王公贵胄,一时不慎。也会死去,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王都巨大的阴影之中,而众人所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我有个小小的主意。”李青麟突然压低声音:“如果我们今夜去公主府一看究竟,你们猜,会发生什么事?” 这真是个大胆至极的想法,可是三人的目光俱是一亮。显然,他们三个都认可了这个主意。女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有功夫。” 蓉绣却不由得苦笑:“我半点功夫也不会。” 这句话有些言过其实了,实际上,在蕲城行宫那些日子,蓉绣是找回了一些过去的感觉的,她本身就很聪明,再加上穿越前,手底下的功夫还真不错,两者加在一起,蓉绣说自己不会功夫,那还真是谦虚。 女子扬眸瞧着蓉绣,她突然转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中竟然拿着两套夜行衣:“想来这位先生是不用了。” 蓉绣迅快地穿上了夜行衣,而李青麟却是自备了一套,那是漆黑如墨的黑,可看起来又十分强韧,果然像李青麟这样的人,即便是用夜行衣,也要用最好的那种。众人收拾完毕,三人便循着夜色,融入了黑暗之中。 夜晚的大街上,除了王都守卫。便是打更的老人,敲着更鼓,一步步漫入夜色之中。 李青麟的轻身功夫很好,有他的提携,蓉绣很快就翻上了东北区域的城区。这里不愧是让王孙贵胄居住的地方,守卫的布置,拥有了更大的压迫力,他们层层叠叠,简直不给任何夜行人活路,换言之,就算是李青麟,也很难不惊动这些守卫。接近永安公主府。 “这可怎么办?”女子压低了声音:“再拖一会儿,中城大街的守卫可就要过来了,到那时,只怕是咱们就危险了。” “如果他们固若金汤,我当然是没有办法。”李青麟神神秘秘道:“但可惜,他们不是。” 他就如一只鹞鹰一般,掠到了对面房子的屋顶上,然后用手指,一弹,只见他手里的好像是个火折子,便有无数的火屑从楼上飞了下来,而他脚下所在。正是一处粮草仓库。 大火一瞬间点燃起来,这几日王都没有下雨,本来就干燥,李青麟抢在守卫发现前,回到了屋顶之上。很快,火焰窜了起来,无数的火星飞旋着,零落着。而周围也一下子喧闹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无数的王都守卫,从各个方向涌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火上。 而另一面,蓉绣三人,却已经顺着大路,走进了永安公主府。永安公主府是新建成的,纵然整个府邸很大,可是里头的问题也有不少,比如现在后院便是漆黑一片,只有几个小宫婢提着灯笼,从石子路上走过。 “出什么事了?”几个公主府的侍卫似乎十分着急。他们也看到了大街那旁冲天的火光。零星的火焰四处流散着,这几人也有些紧张,但为首那人冷喝道:“咱们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护好公主,至于其他人。关咱们什么事?” “这倒是,让那些外头的守卫去扑火也就是了,咱们乱什么阵脚。”这些人有些冷静地过分了,李青麟轻声道:“咱们当务之急。便是要弄清楚,永安公主住在哪个房间之中。” 蓉绣扬眸看去,最华丽的房子,便是在这个花园的东侧,看起来,那房子便是公主所居。几人对视了一眼,李青麟转眸瞧着那女子道:“若是你想知道真相,那就帮我完成一件事。” 这女子也十分聪明,她很快就明白了李青麟的意思,此刻公主府的侍卫不肯离开,她恐怕又要去投石问路了。 “好吧,如果明日我还能回去,到时候你们再告诉我真相。”她一个翻身,便从屋顶之上翻越了下去。此刻,只见空中一个黑影,所有人都看到了。 “有刺客!”侍卫们喊过一声。便追着女子的身形去了,而李青麟则拉着蓉绣的手,轻轻翻了下去,往角落之中的房间飞奔而去。 而那座绣楼有两层,李青麟轻轻翻到二楼的望台上,往屋中看去,只见屋中烛影摇红,而一个穿着绮罗纱衣的女子。坐在桌旁,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小的酒杯。 看得出来,她在自斟自饮,十分寥落,而这女子,便是白日里的永安公主。李青麟将蓉绣安置在望台的阴影之中,他低声道:“我现在要进去一探究竟,你绝不可胡乱走动,在这里等我。” 此事事关蓉绣的身份,她很想了解清楚,可是此刻李青麟都这么说了,蓉绣只好轻叹一声道:“也罢,既然你要进去,那你千万要保重好自己。” 李青麟的眼眸,在黑暗之中,骤然闪烁了一下,他已经翻身进入房间。一瞬间,他便朝着桌旁的女子攻了过去。 没想到这女子一个旋身,竟然避开了第一击,但是脚下不稳,身形阻遏,很快李青麟便扼住了女子的喉骨:“别动,再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这女子果然是永安公主,她此刻满脸愤愤:“好大胆的刺客,竟然敢夜闯公主府,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么?” 李青麟的手却往她的脖子之间掠去,将她脖子上的玉佩摘了下来:“没有了这个,谁还会认为你是真正的公主?” 与此同时,李青麟发现,这女子的脸上,似乎起了一层薄皮。 第220章 第二百二十章 太子 “果然如此。”李青麟伸手探去,往那女子的脸上一剥,一张粗制滥造的面具便落了下来,只听外头传来清脆的击掌之音,大门一下子打开,只见永安公主领着人进门了,后头是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挟制着蓉绣,走入门中。 这一切都只是个圈套,真正的永安公主,正用冷毒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人:“哈。没想到你们还真是自投罗网,真以为我不会做任何防备?长陵王的刺客,头脑都这么简单么?” 原来刚才,李青麟刚翻身进屋。蓉绣就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一凉,一个男子竟然拿着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蓉绣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她刚要出声提醒,李青麟就已经出手了。 那男子却在她身后冷声道:“如果你敢出声,那我就发动房间之中的机关,到时候他会有什么下场。你心里很明白。” 蓉绣不能再说话了,她死死地抿着唇,一言不发,直到被这男子挟制进门。 “长陵王的刺客?”李青麟心中一苦,恐怕这位公主也只是歪打正着,并非是针对他们来得,但是却利用这个办法,将他们抓住了。 “没想到长陵王竟然如此无耻,竟然和我一个小女子较劲。” 永安公主眸光一晃:“想来刚才在外头喧哗的女子,也是你们的人吧,抓到了没有?” 后头那人低头道:“公主,已经抓到了。” “好,那现在就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永安的手已经轻轻地碰到了蓉绣脸上的布。只见她明艳至极,眼神中却有种猫捉老鼠戏弄的残忍之感。 难道自己是要死了么?蓉绣深吸一口气,但她心里很清楚,若是永安摘下自己的面纱,那自己必死无疑。 “皇妹,何事动怒?”只听朗朗之声传入房中,一个生得十分稳重肃然的男子,缓缓走入门中,他行动之处,端然方正,一看模样。便知是翩翩君子。 “太子哥哥,这几人夤夜行刺,若不是永安机灵,恐怕要被他们杀死了,我看他们就是长陵王的人。” 永安竟然一下子扯住了太子的手,撒娇撒痴起来,和白日里那副冷艳倨傲的模样大相径庭。 太子的脸似有几分病容,显然是病得久了,身上有股淡淡地草药香气,但是依然是清俊非常,风度更是如竹如梅,自有其风骨。 看到太子。蓉绣下意识地便想起了苏成奚,她现在很想问问,苏成奚到底在什么地方,然而她却什么都不能问,如果现在勉强相问,只怕会陷苏成奚于危险之中。 “长陵心怀宽广,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永安,你多心了,这几人恐怕不是长陵王的人。” 太子坐在桌旁,一旁的女婢忙倒了一杯热茶。 “你们都下去吧,我要亲审这几人。”太子呷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 永安公主便使了一个眼色,所有的侍卫婢女,全部下去。 “永安,你也下去吧。”太子并不想留人在此。永安公主沉吟片刻,脸上依旧是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太子哥哥注意安全,这几个刺客十分狡诈,若是他们妄自动手,太子哥哥便唤我们。” 她推开门就离开了房间。待所有人都离开,太子才放下了茶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夜晚闯入公主府。” “该是我问问太子,分明被软禁在太子府中,为何此刻又出现在这里。” 李青麟竟然一丝紧张的情绪都没有,仿佛眼前的一切,他早有预料一般。太子眉头微蹙,显然这个问题,让他有些难以回答,但他还是缓声道:“你们不是长陵王的刺客,但你们究竟是何人,若是再不说实话。我也只好将你们押入太子府中。” 李青麟眸光一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蓉绣听起来,却感觉有些茫然,知道什么了。看起来竟然如此兴奋,这好像有点问题。太子面色一变:“城府好深的刺客,竟然有意探问本王的消息。” “五年前,我便知道王都之中。有一处地下王城,今日见到太子,才知道此事果然是真的。”李青麟呵呵一笑道:“既然是真的,想来那个传说也应该是真的。” 蓉绣方才发觉,真正一无所知的,乃是自己,她瞧了瞧李青麟,又看了看自己,骤然扬声道:“为何你们说话都要遮遮掩掩,究竟是什么不能说的!” 她当真是受够了这种滋味,不知道任何消息,只能随着旁人,渐渐地被剥夺自己的意志,她明明已经接近秘密的核心了,却又生出了一个新的秘密,这种滋味。当真是太难熬了。 “这位姑娘不要动怒。”太子反而出言安慰,他又转头看着李青麟道:“永平王李青麟带来的女子,定然不凡。” 他张口便叫破了李青麟的身份。而蓉绣在今晚,已经不知道惊讶了多少次了,李青麟是永平王?听起来,也是真正受了圣上晋封的…… “没想到,竟被你看出来了。”李青麟揭下面纱,他陡然一笑:“看来太子并不如传说中的懦弱无能。” 两人相互对视。一时间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太子淡然一笑道:“此事并非我猜知,乃是我府上一位幕僚猜得的,他料定永平王李青麟,得知永安公主获封,一定会来到王都。” 永平……永安……蓉绣这才发觉,这两个封号之间的问题。然而李青麟轻呵一声:“永安乃是圣上所封,而永平,是我自己自称罢了。” “能够得到前朝公主的赏识,继承她的遗志,你便已经是极为可怕的人了。”太子缓缓道。 今夜的事,却已经摧毁了蓉绣之前想象的一切,她本以为,若自己真是公主,这件事要简单许多,可现在看来,事情不仅没有简单,反而变得更加可怕,更加复杂,就连前朝公主那已经具象的影子,此刻也变得模模糊糊,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真是自己的娘亲么…… 第221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地下王城 见蓉绣目露茫然之色,太子微笑道:“这位娘子不必茫然,只要两位随我来,便可以知道所有的前尘往事。” 他轻轻挪了挪桌子上的青铜兽形香炉。挪移之声过后,博古架后头竟然生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请进来吧。”太子往后一让,只见里头似乎点着灯火,并不昏暗。 李青麟当先一步,进入暗格之中,他回眸瞧着蓉绣:“你此刻回去,还可以安安稳稳当你的农妇,以后所有的事都和你无关。” 可他话音还未落,蓉绣便已经进入门内:“好了。这世上的事,不是每个都可以选择的,有的时候,我也得面对真相。” “这位小娘子。我倒是很欣赏你。”太子的病容,在灯火之下显得更为憔悴。博古架的暗门渐渐关上了,蓉绣望着前方,这是一条甬道,可是甬道的尽头,是目力所及的,乃是个小小的门。 太子很快便走到小门前,伸出手在门上叩了叩。门很快就打开了。下方是一条极其陡峭的楼梯,深得看不到底下。说不畏惧是假的,但是在蓉绣看来,畏惧很正常,她所要做的,就是克服自己的恐惧,去面对下面的东西。 终于,她迈出了第一步,第一步之后,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终于蓉绣下了楼,又是一扇小门,这一次,太子直接推开了门,领着他们进入。 没想到门内门外简直是两重天,一时间人声鼎沸,只见入目的竟然是一个街市,街市上所见的,全都是各色摊位,而往远处看去,竟然还有一座巨大的城楼,在黑暗之中更显得巍峨。 “此处是整个南国的秘密。”太子的目光停在蓉绣身上:“如果小娘子将此事说出去,那等待小娘子的就是死。” “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此时。蓉绣心中弥漫着各种怀疑,她实在是料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地下王城。 “此处乃是前朝秘密囤积粮草之处,在前朝事败之后,很多前朝人就被圣上贬黜在此。”太子悠然道:“圣上对前朝公主用情之深,如此可见一斑。” “可惜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前朝公主的遗骨。”李青麟冷然道:“他此生此世都不可能找到了。” “不错,否则他也不会将永安留在身边,即便是能够看到一个和前朝公主相似的人,他也恨不得都留在自己身边。”太子笑意更浓。 如果说,盗取自己玉佩的人。就是永安公主一伙人,李青麟应该早就知道啊,为何他看起来,也不过是刚刚才知道的样子,蓉绣一直在思考着,她现在满肚子的疑问,即便是这繁盛的地下王城之景,也丝毫激不起她的兴趣。 “我们上车吧。”太子停在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前,很快车夫便放下了软阶,让太子上了车。李青麟携着蓉绣一起上了车,直到坐下,蓉绣才回过神来。她定了定神道:“太子,我想向你询问一个人。” “何人?”太子神色平和。 他是个十分温和的人,看起来也不会和寻常人计较。蓉绣鼓足勇气:“太子,我想知道,太子府幕僚苏成奚的下落。”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太子脸上竟然是了然之色:“原来这一位便是让成奚魂牵梦萦之人。” 此刻,蓉绣的面纱还未揭下,她的手死死地绞在一起:“太子。不知道我家相公如何了?” “一个月前,他所率领的轻骑军在边境失踪,至今没有下落。”太子也没有过多隐瞒。 果然么……蓉绣心口一痛,每每午夜梦回之时,唯梦闲人不梦君,她总是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看来娘子也对苏成奚用情至深,成奚乃是文武全才,且性情坚定。这世上绝无什么事能够难倒他,娘子可以宽宽心。” 太子看来十分淡泊,仿佛这一个人的生死,与他无关一般。 李青麟窥见了蓉绣严重的恨意。他似是无意一般,轻轻拍了拍蓉绣的肩膀。 此刻还在太子的控制之下,这里可是整个王城之中最为可怕的秘密,若是在此处发作。只怕他们两个都活不了。 蓉绣终于缓缓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她心中一片悲凉。 “小娘子,你现在应该把面纱摘下来,以真面目示人了吧?”太子似是已经察觉到了蓉绣的敌意,只不过他此刻处于上风,自然不用过多留心。 “呵呵,太子,我看还是不必了。”李青麟有意掩饰。 若是这面纱被揭下来,又是多少惊天骇浪。 蓉绣自然也知道李青麟的意思,可是她也是个有自己意识的人,何况,她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这张脸意味着巨大的危险,也意味着巨大的利益。 或许,自己能凭借着自己的身份,改变一些事情。 蓉绣思虑片刻。便将自己的面纱揭了下来,这一瞬间,她从李青麟的眼神中读到了无奈。当太子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他惊愣住了:“你……你怎么会……”只凭着这张脸,就可以证明太多事。 “永平王,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很尊敬你,但你竟然想隐瞒此事。”太子脸上终于飘过一丝愠色:“此女子之容颜。和前朝公主相差无几,永安……”“永安根本就不是什么前朝公主。” 李青麟淡淡道:“有人利用了永安,换句话说,永安或许早已经和我离心了,我们两个,从今日开始,应该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你如此托辞,让我如何信服?”太子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疑心。 “简单说来,太子,如果你不相信,你也没有旁的人可以相信了。”李青麟便将前几日的推测一一说出来。 待太子全数听完之后,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颊上浮起一丝绯红,可是他还是强自镇定:“看来,我这些日子的行动,圣上一一都看在眼里,只是假作不知罢了。父子相疑,当真是再悲哀不过。” 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和亲 “看来,你也沉浸在永安的手段之中。”李青麟丝毫都不觉得出奇,他坦然一笑道:“永安可是经过培养出来的女子,以她的资质,在这个世上,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很厉害,何况只是游离在几个男子之间呢,这本就是她做得最好的事情。” 没想到李青麟竟然会这么评价永安公主,蓉绣心中暗想,这位公主看起来便很高贵,比自己更像是前朝公主的后人,这或许便是着意培养的结果。 “既然如此。这位娘子,难道是真的前朝公主?”太子突然凑近了蓉绣,他身上带着久病的药气,清苦至极。可是却不难闻,片刻过后,他安稳地坐回位置上:“成奚倒是从未告诉我。” 只是这一句,便可以勾动惊心动魄了,看来他有些疑心苏成奚,蓉绣刚想说什么,太子便扬手道:“小娘子放心,纵然我对成奚有什么想法。那也得先找到他再说,可是他现在就如石沉大海一般,一时片刻找不到的,最有可能的,便是被北国所俘。” 若真是如此……蓉绣暗想,至少他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蓉绣和苏成奚先下了车,太子则在最后,只见眼前又是一个小门,这个小门在街市的角落之中。 “从这里上去,便是我的府邸,恐怕我要好好地在府中待几天了,趁这个机会,我们可以互通消息。” 太子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淡的,也说不上好坏。 事到如今,蓉绣也已经不害怕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坚持走下去,于是她也就跟着太子上了楼梯。 穿越了几个小门,竟然来到了一口枯井之中,而沿着枯井之中的台阶上来,便到了太子府的花园之中。此时正是盛夏。明媚的天光肆意洒落着光辉,蓉绣却想,自己好久没有看到这里的太阳一般,真是感觉久违了。 “太子,您回来了。”一位看起来十分老实持重的管家立在太子身旁:“几位大人在前厅等您……这两位是……” “给他们两个安排最好的客房,但是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能离开府邸。”太子吩咐道:“特别是这女子,身份十分特殊,若是她离开了此处,我便要拿你问罪。” 直到此刻,蓉绣才发觉,这满面病容的太子。也是个十分果断的人,想来也是,他在王都之中,每日要和圣上玩弄帝王心术,怎么会是个懦弱之人,平时那副样子,只怕也是装出来的。 “两位请随我来吧。”尽管是软禁,管家对蓉绣二人,也算是尽心尽力,他甚至还安排了一处清净之地,留给蓉绣。 这是个独门的院落,只见院子之中种着碗口大的芍药。看起来便如灼灼燃烧的火焰。而房间里头更是清雅精致,看得出来,这位太子的品味实在不低。 管家告退之后,蓉绣随意坐在椅子上,眼前是几张宣纸,她只好低下头,开始练字。 可是每写一个字,她脑海中便是苏成奚教自己写字的场景。现在她算是知道了。并非是苏成奚不要自己了,而是下落全无,此刻,蓉绣很想去北国打听他的消息。 至于她身世的秘密,蓉绣现在丝毫不向知道了,她不想管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只想好好地和苏成奚在一起。 这日傍晚,天色昏昏,太子竟然上门来了,他刚一坐下,便开口道:“蓉绣娘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可以一一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世上无论交换什么东西,都是等价的,蓉绣也已经接受了这种思维。她点点头道:“太子请讲。” “你应该知道,章新月获封郡主,要远嫁北国之事吧?”太子开门见山:“我要你替章新月嫁入北国。” “我已经嫁与苏成奚为妻,此生此世。我都不会负他,太子强人所难了。”蓉绣凛然不可侵犯。 “如果不这么做,蓉绣娘子此生此世,也都再见不到苏成奚。”太子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娘子可以选择,但我保证,听我的话,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你……”蓉绣死死咬着下唇,她心中说不出有多么痛苦,可是她知道,她依旧要坚持,绝不能让人看笑话去。太子叹气道:“我不想逼你,但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蓉绣沉默了,外头的霞光,此刻看来,竟然觉得如此难受,蓉绣忍着眼睛的酸痛。她艰难开口:“郡主的父亲,可是当朝位高权重之人?” “正是。”太子也不隐瞒:“我还有很多用得着她父亲的地方,这也是一笔交易。” 他站起身来:“蓉绣娘子,我不想和你讲什么大道理,但我想你身入民间,应该看得到很多疾苦之色,百姓流离失所,就连那些所谓的结绳军。也无一不是过不下去日子的百姓。” 他说得句句是真,蓉绣无从反驳,只得略低了头,静静听着。 “这世上,每个人都要做选择,我也做了很多难为之事,甚至一开始做的时候,我还会谴责自己,但现在我不会了,我一想到南国百姓无望的眼神,我就不能再欺骗自己了,有些事情,是我们必须要做的。” 太子瞧着眼前女子的容颜,他不由得将语气放软,他分明知道,只要自己不松口,蓉绣是不得不他想要的选择的,可是他还是将这道理讲出来了。 这些道理,对于蓉绣来说,是早就知道的事情。 在穿越之前,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牺牲,战场太过残酷,有的时候,根本救不了全部的人,她过去是个何其果断之人,怎么事到如今,反倒是犹豫了。 蓉绣突然抬起头,她眼眸之中是坚定之色:“太子说得不错,我也该做出自己的选择,我愿意代替章新月。” “多谢蓉绣娘子深明大义。”太子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那么,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告诉蓉绣娘子所有的前尘往事,希望娘子听了,能够承受得住。” 第223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以身许国 该听的,不该听的,蓉绣之前都已经听过了,她现在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才导致今日的局面。太子缓缓说着,用他那平和的语气一一道来,就像是在听故事一般。 那确实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前朝公主终于从软禁之中逃脱,她纠结了一批人,反抗南国,可南国已经稳固太久。无论公主做什么,都无法撼动南国,终于公主郁郁而终,含恨而死。 而她死前。有人传闻,她留下了一双儿女,便是今日的永平和永安,圣上这么多年来,都在寻找这两个孩子。 终于在数月前,圣上找到了永安,便将永安带入宫城之中,光是看永安的容貌。没有人会不相信,她是前朝公主的后人,但是她却少了一个最为关键的物件,那便是玉佩。 太子讲到此处,蹙了蹙眉头:“关于那块玉佩,我听青麟兄提到了你,这块玉佩或许是永安公主,借用过去的势力套取的,未必就是圣上所做,如今永安的身份究竟如何,我们还不能轻易判断。” 蓉绣点点头:“我有个问题,前朝公主的孩子,是当今圣上的么?” 太子噗嗤一笑:“若是圣上有机会亲近前朝公主,他何必这么痛苦呢?” 原来如此,蓉绣暗忖,圣上已经对前朝公主迷恋到如此地步,竟然完全不在意这一切,这种爱,执迷到骨头之中,看起来也有些太过可怕了。 “前朝公主离开后,圣上大发雷霆,将所有前朝旧臣贬黜,或者困在地下王城之中。说来你可能不相信,那些人已经有十数年未曾看到过阳光了。”太子缓声道。 “那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蓉绣声音很低沉。后来的事情,她大概也知道了,圣上娶了公主的侍女,还有了一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他很不喜欢,便直接封到了蕲城做了蕲春王。 而前朝公主和李青麟以及永安的纠葛,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终于,蓉绣听到了故事的全貌,她心中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滋味,至于她自己的身份,听到此刻,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蓉绣展开一丝笑意:“太子,希望你能够履行自己的承诺,让天下黎民过上好日子,我愿意代替章新月出嫁。” “这就好,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会为你办妥。”太子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有十数个侍女过来服侍蓉绣,她们各司其职,有的要为蓉绣讲规矩,有的则是对蓉绣修容修面。自从穿越过来,可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场景,蓉绣索性乐得自在,便也不再多招心思。 这日夜晚,教授规矩的宫娥终于离开了,蓉绣提着六角宫灯,踏月出门,自从到了王都之中。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没有在村里的时候鲜甜了,她转过回廊,却见廊下的石桌旁坐了两人,正是李青麟和太子。 他们两人,居然在下棋,蓉绣将身形掩在回廊的廊柱之后。 “太子,我给你开得药方,只要日日服用,沉疴可除。”李青麟落了一子:“听说太子要让蓉绣接替章新月。” “青麟兄舍不得了么?”太子轻笑道:“纵然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蓉绣娘子的这张脸。招惹了多少凡尘羁绊,可你要弄清楚,你爱慕的,究竟是脸。还是人。” 啪嗒一声,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上,李青麟竟然失态了,他赶紧将棋子拿了起来:“是我的错。这子本应该落在十五星十四处。” “欸,青麟兄,落子无悔真君子。”太子紧了紧披风咳嗽了两声。 能让李青麟如此失态的,恐怕只有前朝公主了吧,到现在为止,蓉绣只是接受了那人是自己娘亲的可能性,她并没有真把那女子当成自己的娘亲,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蓉绣娘子,廊头风大,为何不过来一叙。”太子往一旁的茶炉之中丢了一块炭。 盛夏夜晚,他竟然还需要披着披风,更需要茶炉取暖,可见他的身体确实已经是虚透了。 蓉绣也不想躲了,索性走出来道:“没想到两位竟然在此下棋,我无意打扰。” 此刻的蓉绣更像是已经脱去了原主温柔的壳子,她变得锋利。锋利得像是一把刀子,可是脾性坚韧的更加可怕。 “据说和亲的队伍,十日之后便会出发,在出宫城到车辇之中的这一程,便是给你调换的好时候。”太子坦然道:“到时候,成败在此一举。” “我知道,还请你放心,但我想。太子让我去和亲,不可能一点目的都没有吧。”蓉绣变得无比坦然,反倒是让太子一愣。 他摸索着茶盏的盖子:“自然,也是有别的任务的。如今北国的君上,名为呼延无极,乃是个极为凶狠的人物,他为人残忍无道,只以军功论高低,因此满朝文武,只敢死战不退。”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才节节败退?”蓉绣唇角浮起一丝讥嘲的笑意。 太子也噗嗤一笑:“蓉绣娘子果真锐利了不少,确实如此,南国重文轻武,对北国,也一向是先礼后兵,因此才失了先机。” 这不过是个托辞,蓉绣也不戳穿,她在一旁坐了下来,将宫灯放在一旁:“既然如此,那这次和亲,能保边境多久和平?还是只是让我以身许国?” 她早已经看透了,北国和南国之间的战争,那是无可避免的,北国断无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的道理,而南国正在寻求机会反戈一击。 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和亲,只不过是给两边一个缓冲的机会,可能前一日蓉绣刚去和亲,后一日便要被处死。和亲,只是死路一条,章新月想活着,所以这个人就换成了蓉绣。 “凭借蓉绣娘子的容貌,大概可以多活几日。”太子到了这一步,竟然坦率得可怕:“当然也活不了多久,更大的可能是死。” “太子,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够履行自己的承诺。”蓉绣站起身,头也不回。 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离开王都 “这蓉绣娘子,果然有其不凡之处。”太子的声音渐渐在蓉绣的背后消逝了。 这一年多来,蓉绣只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事情,简直要比旁人一生经历的事情都要多了。 人虽未老,心却已老,她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之中。 她分明已经做了,自己能够做的最好选择,可还是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可以,她倒是很想回到蕲城之外的那个小山村之中,什么都不管,只要能够好好活着…… 关上了门。蓉绣坐在床边,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便绣了一方帕子。上头是家门口的几杆竹子和花架,这也是她记忆之中,最为美好温暖的所在。 该来的总会来,到了第十日,蓉绣便被安置在宫城的一个暗门之下,那轿辇下头早已经设置好了机关,到时候轿辇必定得在此歇脚,然后便可以偷梁换柱。 更漏一点点滴落。蓉绣此刻在地下王城之中,她看到这里的人庸庸碌碌,岁月已经消磨了他们全部的勇气,能够活着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恩赐了。 突然,街市之中,传来一丝骚动,只见几个人围在一处摊位前。竟然有人自杀了,血液流入一旁地面上的黄泥之中,可也只是一瞬间的骚动,便再也没有人关心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接着回去过自己麻木的生活。 又死了一个人,这些人在此受此折磨,能够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蓉绣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本是个一直坚强的人,为了活下去,她已经忍受了太多痛苦,可现在,她竟然不因生命的流逝,感觉到半分惋惜。 “蓉绣娘子,快要到了。”今日伴在蓉绣身侧的,并非是太子,而是太子府的管事。 只是这管事看来更不好对付,蓉绣收敛回自己的眸光:“放心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些日子,全部的流程,她都谨记在心,一点都不曾忘记。 “娘子记得自然是最好的。”这管家诡异地笑了笑,却听上头轻叩两声。蓉绣以极快的速度打开门,只见前些天曾经见过的章新月,一脸兴奋,从台阶上跑下来,她连看都没有看蓉绣一眼,便跑到了后头,飞奔到了小门之后。 而蓉绣,只能一步步踏上这个她不想踏上去的台阶。果然。上头是个空落落的轿辇,蓉绣来到轿中,将下头的板子合上。 从现在开始,她所有的命运,都要因此改变,然而蓉绣神色平静得很,可以说,她早已经有所预料了。 不多时,轿辇再次抬起,慢慢往前行着,蓉绣被晃得昏昏欲睡,她打了个盹儿。不知道走了多久,轿辇停了下来,外头似有人用生涩的南国官话道:“咱们已经离开了内城了。” 很快,外头便有礼乐之声,一阵高似一阵,蓉绣振作起精神来,很快便有人来到轿辇旁:“郡主,到了这里。就得坐马车,不能坐轿辇了。” 蓉绣扬起帘子,她脸上蒙着面纱,旁人自然看不清楚她的模样。 车外是个皮肤有些微黑的少女,她看起来充满了活力,这定不是南国人,蓉绣暗暗想着,少女将蓉绣扶下轿辇,又将她扶到马车之中:“郡主,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蓉绣随口应付了一声,这些人都不知道郡主长得是何模样,因此她倒也不必过多担心。此刻已经是暮色沉沉。北国的马队,已经出了王都,此刻正在王都外,暂且安营休息一夜。 少女坐在火堆旁。轻轻拨弄着琵琶,那声音有些哑哑的,并不清亮,她口中唱着一支听不懂的歌谣。可她偏偏唱得十分入情入境,蓉绣听来,也不觉有些酸涩。待一曲终了,蓉绣不由得启唇道:“你是何处人?” “郡主,我是赫赫人,后来被北国抓来坐了奴隶。”少女说起此事来得时候,连一点难过的神色都没有:“啊对了,我叫阿罗。” “你唱得曲子很好,可惜我不懂这里头的意思。”蓉绣瞧着眼前这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 阿罗又拨弄了两下:“这是我娘教我的曲子,可惜我还未曾完全学会,我的娘亲就离开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曲子的含义。” 看来这少女也有忧虑之事,蓉绣坐在火堆旁,她刚一坐下,周围的人便都紧张起来,显然他们并不相信这位南国“郡主”会乖乖地随他们回去。 “别紧张。我不会做什么的。”蓉绣缓声道:“我只是想听听曲子。” 众人这才减轻了敌意,蓉绣对着阿罗笑道:“那么我可以试试这琵琶么?” “当然可以。”阿罗笑嘻嘻道:“郡主,你尽管试。” 说实在的,蓉绣穿越之前,还三分钟热度学过吉他,她也就是随意拨了几下,便只有几个哑哑的声音,自弦上流动起来。 “看来我对此道并不擅长。”蓉绣扑哧一笑。 “吃吧!”旁边的卫士。拿来了一包刚刚烤好的肉,这肉看来十分油亮,味道也应该不差,蓉绣便缓缓拿了肉,放在嘴里嚼着。加了一点粗盐,十分入味,且十分具有北国风情。 吃了几块肉,蓉绣便觉得自己饱了,这些天,她着意调理过自己的身体,确保能够坚持下去,此刻吃了几块肉,也觉得身体尚好,心里的石头也就渐渐放下了。阿罗见她吃过了,这才敢稍稍吃了几块。 接下来的十几日,无什么特意之处,很快便要来到边境线了,蓉绣却见此处,苦草凄凄,天气也冷了下来,似有秋意肆虐,想来北国应当终年温度不高,因材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蓉绣刚扬起帘子,便听到外头的人冷喝道:“出来干什么,回去!” 原来是这一路上,北国人竟然抓了不少南国百姓作为奴隶,此刻边境吃紧,南国的官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些百姓被当作奴隶。 “呼勒将军,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蓉绣扬声道:“这些人只是普通百姓!你抓他们作甚!” 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边关 “哼,这些人都是南国猪,我们在南国糟了这么些罪,带点东西回去也不过分!”呼勒冷然瞧着蓉绣道:“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如果我愿意,在这儿就将你杀了,也没人敢说我呼勒什么!” 这倒是真的,说是郡主和亲,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筹码,可能连几日的边地和平都换不来。 蓉绣深吸一口气,她看明白了这一点,暗想。若是此刻贸然求情,只怕什么都保不住,索性先别说话,保全自己和这些南国人的性命为要。 只见那些南国人衣衫褴褛。而此地又是如此寒冷,蓉绣想了想,便让阿罗将自己的衣衫拿了出去,给这些可怜人暂且御寒。 “你的心肠真是太好了。”阿罗轻声道:“可是心肠好是没有用的……郡主,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阿罗此刻对蓉绣充满了真心劝告:“相信我,那些人是真的会杀人的。” 蓉绣沉默片刻,她突然又对外头的呼勒道:“将军。你说得不错,这些人是应该带回北国去的,但若是此刻他们死了,你便什么都带不回去了。” 这话是站在北国的角度说得,呼勒就算是再不懂事,也听得懂蓉绣的意思,他冷喝一声道:“好个狡猾的南国郡主,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么?大不了再抓一批!” 他一甩手,便将马车的帘子甩了下来。话虽如此,但傍晚之时,呼勒还是让人给那些南国人一些毛皮取暖。 蓉绣在车中闷久了,也下了车。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众人也都知道蓉绣十分乖觉,并没有做出一些让他们感觉到难看的事情,因此这些人也不多难为蓉绣,让她在营地之中可以随意走动。 蓉绣刚下车走了片刻,突然有个少年竟一下子冲了过来。 他是个南国人,看起来身体很不好,他不住地冲着蓉绣磕头道:“郡主,求求你,让我做你的奴隶吧!” 蓉绣一怔,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会想要做奴隶的。一旁的北国人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但是这少年迟迟不肯起来,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蓉绣思索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你做我的奴隶。” 她已经猜到了这少年的意思,若是能做郡主的奴隶,至少在这支护送队里,能够好过一些。 蓉绣伸手在少年的额头上碰了碰,温度很高,显然这少年正在发烧。 “呼勒将军,我想让我的奴隶到车中休息一会儿?”蓉绣想了想,还是尊重呼勒为好。 呼勒的眼神有些微妙:“你可别想糊弄我们,我们的王只要完璧之身的女子。” 这意思很明显了。他是担忧这少年和自己发生什么,可蓉绣自然不会如此,对她来说,更加危险的,是到了北国之后。 她已经是苏成奚的人了,若是被人发现自己不是完璧之身,到时候只怕战争又会一触即发。 想是这么想,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挽救这少年的性命,她便让阿罗扶着少年进了马车,再加上热汤和棉被,这少年在第二天下午。总算是彻底苏醒了。 “娘亲!”少年惊叫了一声,显然他刚刚从噩梦之中惊醒。 蓉绣伸出手,试了试这少年额头上的温度,上头已经是非常正常了,她才放下心来:“没事了,你好了。” 少年用戒备的眼神看着阿罗,显然,对于一个南国人来说。即便是阿罗这样的女孩,也能引起敌意。 “她是阿罗,是个好人,你不可对她如此。”蓉绣略有几分薄责之意。 少年瞬间便蜷缩在马车的角落之中,他已经被剥夺了所有的安全感,蓉绣也不忍过多说什么,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几日,终于到了边关之地,只见满地都是碎裂的旌旗,还有残破的肉身之躯,显然,就在这支和亲队伍到达此处的前几天。这里就曾有过一场大战。无数的南国士兵,葬身在寒风呼啸之中。 “看来,像这样拼死抵抗的南国人不多了。”呼勒将军冷笑道:“南国的君王,是个毫无勇气之人。他甚至和我们正面对敌都不敢,只会派人偷袭!” 蓉绣刚要开口反驳,可是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支偷袭得奇兵。是不是就是苏成奚所带领的轻骑军呢? 想到此处,蓉绣转而道:“这倒奇了,我却从未听说过,南国人何时偷袭了。” “哼,果然是会撒谎的蛮子!”呼勒将军冷喝一声:“那是一支只有一千人的卫队,他们竟然敢对我们的将军动手,幸好我们将军十分厉害,一眼就识破了这些蛮子的诡计!就连他们的首领,也被我们擒获!可惜,他实在太过嘴硬,竟然一个字都不肯说!” 蓉绣的心在不住地狂跳着,这一定是苏成奚的消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终于得到了苏成奚的消息。眼眶一酸,蓉绣赶紧低下头:“呼勒将军,我们何时能到达北国的都城?” “这倒很奇怪。其他的南国女子,到了这时,都哭哭啼啼的,怎么你偏生不哭不闹。”呼勒眼神中浮着一丝疑心。 蓉绣却低了低头道:“并非如此。我也想哭闹,但是我知道,这都没有用,我终究还是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好,你是我呼勒见过最聪明的女子。就算是到了北国,我也会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让你的日子好过一些。”呼勒哈哈大笑。 蓉绣回到车上,她这些日子,也只是在勉强支撑罢了,若真是遇到什么北国人,她恐怕也会害怕。 那边关残破的城楼之上,此刻站着南国的边关刺史等人,他们目送着这位郡主出关,每个人脸上都是欣喜之色。 只要有女子和亲,他们便可以多撑一段时间,若是能讨得北国大王的欢喜,说不准战争都要结束了呢,对他们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将家国大事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没有一个人觉得残忍,他们都忘记了女子的血泪。 第226章 第二百二十六章 凉夜 而在边关之外,亦是横尸遍野,这场大战,北国人也没讨得多少便宜,死了不少人,北国幅员辽阔,想要调兵,难免有些滞后,这也是北国勉强答应和亲的原因。 此刻,蓉绣只觉得心中悲怆,她自然是知道,再如此下去。难免会得心病,因此她时时往外看去,多数时候,都在抑制着心中的恐惧。 再行过几日。只见凄风苦雨,一路上苦寒,天气也越来越冷,夜里即便是盖了棉被,也觉得寒津津,细算下来,蓉绣已经离开王都二十多日,距离边关。也走了有十日之久。 寅时还未过,蓉绣便被冻醒了,她穿好了衣衫,轻轻离开了马车,马打了一个响鼻,蓉绣却见呼勒站在车队边缘,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意。 “呼勒将军,我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蓉绣有意将自己的脚步放重了些,免得呼勒疑心自己。 “如果我所料不错,十个时辰之后,我们便可以到达大王的营帐之中。”呼勒这一次没有对蓉绣甩脸色:“你是个聪明人,这一路上没有给我找事,我相信,大王会喜欢你的。” 这还真是个新鲜的说法呢,蓉绣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呼勒将军,那这些奴隶一般要到哪里去?” “他们自然会留在营帐服侍,呵呵,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之前我们可是俘虏了不少轻骑军作为奴隶的,到时候奴隶相斗,他们这些软弱之辈,连半日都过不下去。” “如此说来,之前你说得那位先锋将军。也是奴隶了?”蓉绣装作十分好奇的模样。 呼勒是个粗汉,他自然没有听出蓉绣的弦外之音:“那人身负机密,我们自然不能轻纵了他,此刻还在大牢之中押着。” 或许他已经将蓉绣当成了一只插翅难逃的金丝雀,所以丝毫无所顾忌。 “再过些日子,大王的母亲和妹妹,也都要来到此处,那时候才叫真正的热闹。”呼勒突然拿起身旁的酒囊,痛饮了一口,突然,他靠近了蓉绣。 蓉绣这才发觉,地上有数个酒囊。显然,此人这一夜喝了许多酒,他一把扼住了蓉绣的手腕:“你这个南国郡主长得不错。” 浓烈的酒气一下子扑到了蓉绣的面上:“我立下如此多的军功,想来大王一定会将你赏赐给我,倒不如现在让我尝尝鲜!” 他便如一头恶熊一般,直接将蓉绣按倒在地上。 蓉绣不住地踢蹬着双腿:“呼勒将军,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呼勒,你在做什么!”一声怒喝袭来,只见一个面目苍老的将军竟然出现在营地之中。 呼勒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往后看了一眼,立时有几分不自在:“原来是布都老将军。我道是谁呢!大王已经有了那么多夫人,少这一个又有什么要紧,何况这女子只不过是个缓和的筹码,谁都知道,战争必须要继续!” 那老将军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卫队将呼勒拉了起来,蓉绣将面纱拂到脸上,在一旁站着:“士可杀不可辱。呼勒这不仅是在侮辱我,更是在侮辱大王。再如何说,我也是大王的女人,就算是要赏给他,那也必须大王允许,他现在如此做,就是对北国所有人的侮辱!” 她如此说,便是要引起众人对呼勒的仇视,以便于挑拨关系。谁料那老将军却道:“郡主,你消消气,呼勒喝醉了,他只是不懂事罢了。” 这话说得如此轻巧。蓉绣却也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意思便是无论她怎么说,这老将军都不会将呼勒这件事放大了。而呼勒也在一旁,露出了十分可怖的笑意。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蓉绣一拂袖,便回到马车之中。 布都乃是北国大王派来迎接蓉绣的人,也算是阴差阳错救了蓉绣一次,此刻蓉绣惊魂未定。斜靠在软榻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阿罗安慰似的将手放在蓉绣手上:“郡主,你别担心,大王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她年纪还小,还不懂得这里头的倾轧,蓉绣艰难地启唇一笑道:“没事,你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那少年却盘坐在车门口:“你放心吧,我会保护你。”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蓉绣也算是知道了,这少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或许是因为目睹了自己亲人被杀害,他更加沉默寡言,到今日,蓉绣都不知道这少年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蓉绣看他今天难得的愿意和自己说话,便也就跟上了一句。 “我叫木头。”少年随意应了一声。 这似乎只是少年的应付。蓉绣便也不再多问。 果然如呼勒所说,十个时辰之后,她看到了那座立在清冷戈壁之上的巨大王城。 那王城就像是匍匐在戈壁上的一头猎豹,随时都能够扑击而起,要了其他人的性命。 即便是夜晚,迎亲的队伍也可以进城,很快大门就打开了,里头是无尽的黑暗。蓉绣半闭着眼睛,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半点都由不得自己了,她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任由命运无情地倾轧自己。 “今夜先在外头的长公主府中休息一晚。”布都很快安排下去,几个打扮得十分利索的侍女将蓉绣领入房间之中。 蓉绣这一夜心绪不宁,她根本就睡不着,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命运,若是到明日,她直接被北国大王砍杀了又该如何。 “郡主睡不着么?”一个打扮得有些不同的侍女静静地瞧着蓉绣,她缓声道:“若是睡不着的话,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看来她是一众侍女的管事了,蓉绣略侧了侧头:“和我说说你们的大王吧?” “原来郡主也是好奇的。”侍女微微一笑:“郡主可以放心,我们大王性格是粗犷了些,不过对宫中的夫人都很好。只要能得到大王的宠爱,便能够在宫中保全自己。” 这句话似乎是在暗示些什么,蓉绣不由得更加紧张了。 第227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噩梦 这座长公主府,可说是华丽异常,北国最惯用白和金两种颜色,因此房间之中的帷帐,所用的也是这两种颜色,看起来有些晃眼。 那侍女瞧着蓉绣以手遮眼,不由得露出笑意:“郡主,等会儿奴婢给您熄了灯,您就不会晃眼睛了,实在是因为长公主怕黑,所以才用这种明亮的金线和银线,再掺入了一些夜明珠粉末。才会有这种效果。” 一路走来,多数人对蓉绣都很不尊敬,这侍女却对蓉绣毕恭毕敬,蓉绣不由得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挂上浅笑:“多谢你。” “对了,明日清晨,郡主要沐浴更衣之后,才能够去见大王,所以明日要早起,郡主且早些休息吧。” 侍女又嘱咐了几句,便退下了。蓉绣放下了里头的帐子,光亮才少了些许。她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好好先睡一觉,就算有什么事,也只能等明天一起说了。 很快,蓉绣就陷入了梦乡之中,可是这一次的梦,却着实骇人,苏成奚身中数箭,从马上跌落,浑身是血。蓉绣的心口一阵抽痛,她瞬间惊醒,只见满堂都是凄惶之色,蓉绣捂住心口,那种痛觉如此真实。 房门一下子被打开了,只见刚刚那侍女秉烛而来,轻轻将烛火放在高台之上:“郡主做噩梦了么?” “我睡不着,你能陪我说说话么?”蓉绣的样子有几分可怜巴巴。 那侍女扑哧一笑道:“这有何难,郡主应该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睡不着也是理所应当的,能让奴婢陪着说话是奴婢的荣幸。” 蓉绣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地上放置了几个鎏金的炭炉,从外头到里头,全都是暖烘烘的。 “和我说说长公主吧。”蓉绣深吸一口气。这只不过是她随意想起来的话题。 侍女笑道:“长公主其实是当今大王的同胞妹妹,自小十分受宠,也是当男孩儿养得,因此如今十八岁上,更是喜欢骑马游猎,她这一去也已经数月有余了,还说要替我们大王,彻底荡平赫赫部的余孽呢。” 赫赫那不就是阿罗的家乡么……蓉绣暗想,自己切切不可放松,似是这些人,恐怕轻易就会要人命的。 “赫赫部还有些人,不是真心投降。真是其心可诛。”侍女的眉峰突然锐利了一些,她见蓉绣脸色发白,忙挂上笑意:“我是不是吓到郡主了?” “没有……”蓉绣一下子淡定下来,她身上已经出透了汗,反而平静极了:“如此说来,这位长公主也是一位妙人。” “那自然是,不过长公主对你们南国还是很有好感的,满朝文武,唯有长公主认为,我们北国不应该攻打南国,她说两地百姓已经受尽兵戈之苦,何况南国有天堑优势。北国一旦久攻不下,那就会被南国拖住,最终受苦的,是两国百姓。” 侍女说话十分流利,侃侃而谈,光是这份风度,就已经十分难得了。但最让蓉绣惊讶地,是这位长公主。她当真是蕙质兰心,且眼光长远,是个可以交朋友的人,若不是两人立场相左,真该相见一面。 “郡主在想什么?”侍女奇道:“莫不是也在想女子不该干涉这些事?” “不,不是的。”蓉绣摇摇头:“我只是仰慕这位公主,恨不得相见一番。” “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说起来郡主还是来到北国没有哭的南国女子。”侍女不由得露出笑意:“之前有很多要献给大王的南国美人,打从住到王城之后,就开始哭哭啼啼的,而大王又最是厌恶这般女子,所以就将她们赠给了王公大臣。” 蓉绣不敢想象。在这里那些女子的命运,或许都已经被倾轧的连渣子都不剩,她们的血泪,融入了北国的风声之中。没有人敢侧耳倾听。 “原来如此……”北国对女子的态度,可算是天差地别,蓉绣暗暗记在心中:“既然如此,那大王生得是何模样呢?” “这……”侍女有些为难:“既然郡主想看。那我就帮帮郡主吧……”她从一旁的桌案上,拿了一个画轴出来:“这上头便是大王的画像,我们大王,十分英武。” 想来北国大王的年纪,应该不会太大,蓉绣抬眸,往画轴上看去,只见那竟是个眸若星辰,脸庞菱角分明的汉子,这副容貌,确实是一条好汉。 只见他眉宇深沉,带着别样的异域风情,粗犷之中,又显得有些细腻,简直可说是天造地设组成的剑眉星目。虽在蓉绣眼中,并不及苏成奚。但是两人各有千秋,从旁观者的角度,是比不出谁高谁低的。 “他竟然长得这副模样……”蓉绣不由得一惊,这和她想象之中豪粗的汉子天差地别。 那侍女噗嗤一笑:“郡主,你都瞧得愣住了。不过真若说起来,郡主的容貌才可算是十分出挑的。我也从未见过郡主这样的美人。” “是么……”蓉绣心想,这幅容貌带给她的,只有永远不安稳的生活。算不得什么上好的容颜。 若是能够改变这一切,该有多好。然而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永远都无法更改的。 蓉绣深吸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心情好了很多,不由得更加感激这名侍女:“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在公主府服侍的么?” “我叫阿绫,一直以来就是在长公主府服侍的。” 侍女盈盈一笑:“如果郡主还有什么需要,那就尽管和我说,郡主还是稍微歇一会儿吧,不然明日你可能撑不住呢。” “多谢你。”蓉绣略低了低头。这一次,蓉绣总算是安稳地睡下了。 寅时末,阿绫敲了敲门,缓声道:“郡主该起床沐浴更衣了。” 蓉绣的睡眠很浅,她一瞬间,便从床上弹了起来,赶紧踩住了鞋子,却发现房间之中放着的,乃是一件白色轻薄纱衣。还有一件软金色的流沙裙,看起来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当真是好看极了。 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进宫 蓉绣穿好了纱衣,外头又笼了一件大氅,她上了轿辇,才往宫中行去。阿绫在一旁提示道:“郡主,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您是不能看外头的。” 蓉绣便忍住了自己扬起帘子的冲动,宫中静悄悄的,连欢迎的仪式都没有,显然,没有人将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 今日是郡主,明日就有可能是阶下囚,更有可能是一团烂肉。这么想来,便不会有人在意她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按理来讲,应该有画师来给郡主你画像,可是……”阿绫有些尴尬:“不过无妨。待大王忙过了这几天,便会想到郡主的。” 若是不见自己,那倒更好说,蓉绣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她摇头道:“无妨,没关系,这有什么的。” “这就好,这就好。”阿绫放下了心。 很快就来到了温泉宫中。蒸腾的热气氤氲了蓉绣的眼角眉梢,她轻轻踩入水中,让温暖的水将自己包裹。在过去,蓉绣可是个游泳好手,她不由得畅快地在水中游弋起来,殿中还十分昏暗,红烛摇晃了一下,她听到了脚步声。 “什么人?”蓉绣伏在水池旁,往重重纱幔外看去。她只听到了呼吸声,除了自己的,还有帘外那人的。 “阿绫,你还在么?”蓉绣心中有些不安,她朝外头看去,依旧没有人应声,只有那呼吸声和她应和着。 “阿绫?”蓉绣还想再说话,可她突然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缓缓地从纱幔之后走了出来。 这个人眼睛如冷电,面色是极为健康的小麦色,他不过是穿了一件内袍,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可是这张脸,却让蓉绣倒吸一口凉气,她认出来了。这就是如今北国的大王,练如辰。他的眼神,静默地像是一口深潭一般,蓉绣赶紧将自己浸没于水池之中,好让此人不要瞧见自己。 “你长得不错,配得上本王。”这是练如辰说得第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却深深刺痛了蓉绣的尊严。她被当成了一个物件,用配不配得上来评价,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蓉绣冷然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冷声道:“可是大王这无耻的性子,却配不上我。” 练如辰竟然没有发怒,他饶有兴趣地瞧着蓉绣:“你可知道。外头有多少女子,想让本王进入她的帷帐之中,而你竟然敢对本王说这种话。”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我们并不相同。”蓉绣已经游到了水池的另一边,她记得自己的衣服便是放在这儿的,可是当她游过去,却只能失望了,明明放在那里的衣服,竟然全数不见了。 看来阿绫她们,也是受了王命。而面对眼前男人强烈的视线,蓉绣反倒是淡定了:“请大王转过去。我要更衣。” “哈哈哈哈。”练如辰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好个胆大的女子,你可知道,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就可以立时砍杀了你。” 只见他的手往腰间一抹,一把雪亮的刀,便直指着蓉绣:“你以为,你们南国派来这么一个女人,本王就会不发兵。不攻打南国了么?简直是做梦!” “我自然知道,我什么都阻止不了。”蓉绣也发了狠劲儿,她的眸光定在练如辰身上:“可是那又如何?我不能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若是如此的话,那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好,你既然甘心赴死,我就成全你。”练如辰缓缓地走了过来:“反正本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这难道不是自己必然的结局么?蓉绣闭上了眼睛,她是有眷恋的,此刻,她是那样的想念苏成奚,若是这个时候。拿着刀的人是苏成奚,她大概就一点遗憾都没有了吧。 她甚至已经听到了刀锋的破空之声,可是,很久很久。那刀都没有落下来。蓉绣不由得睁开眼睛,哪里还有刀,只有一池暖水,轻轻洗濯着她的身躯。 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幻梦一样,此刻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蓉绣一个人呢,盯着温泉水有些发怔。 那人走了……蓉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端端地,也就是说,练如辰没有杀了她。 不多时,阿绫便进来了,她脸上全是兴奋:“郡主……不,现在应该叫您夫人了,大王说,今晚召您侍寝。”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了这个样子,那人不是很厌恶自己么,怎么又会叫自己侍寝。 “夫人……夫人?”阿绫轻叫了几声,蓉绣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该出来了,大王已经封赏了一处宫殿给您。”阿绫噗嗤一笑道:“怎么。您见了我们大王,是不是也为他心折了?” 蓉绣艰难地笑了笑,谁又能知道,她刚才度过了多么可怕的一幕呢,她穿好了衣服,便随着阿绫走进了自己的行宫之中。 一路上,倒是有有不少侍女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封给蓉绣的这一处宫殿,名曰浮梁。外头是宽大的水池,也是温泉水,日日冒着热气,而宫中更是温暖如春,一旁的芍药,依旧怒放着,好像春夏两季,从未离开过此处一般。 “夫人,现如今,您的宫殿在整个王宫之中,是排名第三的,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阿绫轻声道:“看来夫人确实极得大王欢心,还未受宠,便已经得了这么多东西。” 宫殿之中摆满了珠罗绮翠,每一样东西都精细无比,比起南国,却更为大气。可是自己的生死,今夜就要决定了,再多的珠翠罗绮,都不可能换回自己的性命,这又有什么用呢? 蓉绣坐在宽大的床上,她看得出来,刚才指指点点自己的妇人,是很羡慕自己的,可是全无用处,宠爱救不了自己,唯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此刻,蓉绣的脑海中,是一个迷香的老配方,这个配方之中的药材十分好找,想到此处,蓉绣赶紧看了看香炉,里头果然是檀香,再加上两种草药,便有静心安神之效。 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战祸 有了迷香,或许可以度过今晚的劫难,想到此处,蓉绣赶紧来到了庭院之中,幸好是在浮梁宫,这里温暖如春,很快,蓉绣便在角落里发现了自己想要的草药。 她蹲下身,正准备要采药,却见一条曳地的裙子映入眼中,蓉绣抬起头来,竟然是个胡姬打扮的女子。生得十分美艳,而具有侵略性,蓉绣轻声道:“不知你是?” “这位是大王的右夫人。”一旁的侍女横眉道:“一个无知的南国郡主,见到右夫人。还不快快行礼!” 蓉绣想起了那几日在太子府中学得规矩,便盈盈一拜道:“拜见右夫人。” “礼数还算周全,算了,别难为她了。”右夫人冷笑道:“看起来,这容颜确实不错,难怪大王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那是一种审视物件的眼神,蓉绣淡漠一笑,也不作声。她现在没有必要和这位右夫人争吵,除了徒增怨怼,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惜啊,只是南国人,呵呵,大王一向是喜欢明媚艳烈的女子,像这样寡淡之人,只怕玩过了两天,那也就腻了。”右夫人说话毫不客气。 蓉绣看得出来,这右夫人应该很爱大王,否则不必巴巴地过来说这些话。 “夫人把自己当成玩物,我却不把自己当成玩物。”蓉绣目光十分柔软,可里头自有刚硬之意:“什么时候,夫人将自己当成人了,那也就好了。” “你!”右夫人冷哼一声:“不愧是南国人,好尖利的嘴巴!还不快快给我掌嘴!” 旁边的几人就立时冲了过来,蓉绣眼眸一转,她浅浅一笑:“右夫人的权势大我是知道的,可是在这北国之地,右夫人又不是北国人,哪里来的根基?何况今夜大王要来,你伤了我的脸,会有什么下场,夫人好好想想。” 终究。那几个侍女是不敢冲上来了,右夫人恨恨道:“本宫就当你刚来不懂规矩,等以后慢慢教你。” “那就多谢右夫人了。”蓉绣眼神之中丝毫不惧,待那右夫人离开了宫殿,她才松了一口气,本来想好不惹是生非,没想到还是没忍住。 可是既然做了,蓉绣也不后悔,毕竟她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明日。 将手中的草药碾好,蓉绣又将其用明火烤焦,混在香炉之中。这样的话,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蓉绣随手拿了一本北国的书,便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这居然是一本兵书,难怪北国这些年越发兵强马壮,就连养在深宫的妇人,都如此上进,更别提外头的人了。津津有味地看了许久,却见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夫人,该吃午膳了。” 立时便有流水一样的菜品摆了上来,多数都是肉食,青菜不多。蓉绣倒也不多计较,吃得香甜,她正要喝汤。却嗅到了汤中的味道,里头竟然加了几味毒草。这可真是有趣,才来了第一天,便有人想要了自己的性命,这北国的后宫之中,妇人勾心斗角更甚。 “这些汤是谁做得?”蓉绣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这味道可真不错。” 那侍女低头道:“所有的菜品,都是在宫中的厨房做得。” 人多手杂,那就未必是谁了。蓉绣将汤碗放下:“我今日有些累,就不吃了。” “这……夫人,您总共没吃几口,莫不是不合胃口?”那侍女倒是十分殷勤。蓉绣曼声道:“我年幼体弱,一向是不能多吃的。” “南国人讲究那些,我们是不讲究的。”侍女吃吃一笑:“不过下回我一定嘱咐厨房,多做一些清淡的过来。” 看这侍女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应该不是此人下的手,身边人没有问题,那自己存活下来的概率可要高了不少。 “夫人,明日长公主就回来了。您今晚若是多讨好大王些,明日家宴之上,您还可以出席。”侍女低头俯首道:“您好好想想。” 这也算是一种暗示了,对于她们来说。宫中的夫人得宠,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反之亦然。 蓉绣也不忍让其失望,便点了点头。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果然,傍晚时分,又是流水一样的菜色布置到了桌上。 这一次果然多了不少青菜,等了许久,外头终于通报了,蓉绣轻轻点燃了自己制好的独特香料。那清新淡雅的香气,很快蔓延了过来,练如辰刚一踏入殿中,便微微一怔:“我们北国,何时有这种香料了?” “这是我从南国带来的。”蓉绣对上他的眉眼:“大王不喜欢的话,我就撤掉。” 这是以退为进,练如辰摆摆手道:“无妨,就这样吧。” 他坐了下来,两人便默不作声地吃饭。这种氛围简直压抑地吓人,可是蓉绣甘之若饴。她丝毫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听说新月郡主在南国十分擅长骑射,可是真的?”练如辰的目光冷冽如刀。 蓉绣立时反应过来了,这是试探,她略低了低头道:“想来是传讯的人传差了,我并不曾会什么骑射,虽有些武艺,但还差得远。” 据她所知,章新月平时耍耍花架子还可以。当真不会什么骑射,因此这回答并无问题。 练如辰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想来新月郡主,和南国的君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章新月确实不是南国天家之人,她是新封的郡主,看来这位北国大王还是很在乎自己嫔妃的身份的。 蓉绣启唇一笑:“不错,我只是臣子之女,实在是因为南国已经没有适龄公主,所以才选择了我。我虽为臣子之女,也盼着大王莫兴兵戈,让两国百姓各自好生过活。” 就算是自己今晚要死,也得把该说的话说完才是。 “你是不是真的认为,本王是傻子,若是给南国休养生息的机会,待他们复苏,便会攻打我们北国,两国早已经是世仇,本来就是不死不休,何来的太平盛世,直到有一方流干了血才会结束。” 练如辰突然上前捏住了蓉绣的下巴,他用力甚大。 第230章 第二百三十章 无所图 蓉绣此刻才发觉自己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很明显,练如辰看得清楚明白得多。 “南国人向来喜好和平,他们绝对不会穷兵黩武,勉强与北国人相争的,你相信我。”蓉绣还不肯放弃:“何况,如今北国强,南国弱,你所屠戮的,只是无辜的百姓?” “这倒是奇了。”练如辰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难道征伐我北国的士兵,不是南国百姓生出来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你们南国人不是常常挂在嘴边么?” 蓉绣的心却渐渐凉了下去,她骤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求练如辰一个人所能够解决的。 “你一个南国的郡主。本应该好好服侍本王,若是本王心情好了,暂时退避三舍也说不定。”练如辰一下子凑了上来。 蓉绣却不得不往后退,她断然不想和眼前这过于霸道的北国大王产生任何关系,何况,她的心,全数都放在苏成奚身上。 “看来你还是很抗拒本王,本王一向听说。南国女子温柔贤淑者众,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在欺瞒本王。” 练如辰饶有兴趣地盯着蓉绣,他有些温热的鼻息也撒了下来:“你如此紧张,莫不是宫婢没有教好你规矩?” 蓉绣咬紧了下唇:“非是宫婢没有教好我规矩,只是男女相悦,那是两情相悦之事,如今大王对我无情,我也对大王无意,两人就这么捆绑在一起,不免有些可笑。” “你要真情?”练如辰竟然缓缓松开了手:“这当真是个笑话,满宫妃嫔,只要本王一个眼神,她们恨不得跪下来,极尽千娇百媚,只为了讨本王的欢喜。” “大王认为,那些人为得是真情?” 蓉绣讥诮一笑:“她们只不过是很清楚,若不讨好大王,她们的母国,亦或是她们的族人,都要被大王屠戮罢了。这深宫漫漫长夜,若是无人相伴,未免也太凄凉,她们都对大王有所图。而真正的爱,或许是无所图的。” “无所图……”练如辰冷然一笑:“你可知道,只有利益,才能够将两人牢牢地牵绊在一起,除此之外,那都是最可笑的笑话。” “就是因为这一点,真情才尤为可贵。”蓉绣突然行了大礼:“大王,你我之间,如今半分情意都没有,若要让我尽心尽力为你,那绝不可能,但我愿意为了南国而尝试。只是……大王真的想要这种讨好么?”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蓉绣只觉得自己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无论练如辰做什么选择,那都是她的命了,她也不想争了。 “罢了,罢了……”练如辰眼神之中,竟然有几分自嘲的笑意:“你既然这么说,那本王就给你一个机会,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感情存在。” 他一拂袖,便躺倒在床上:“今夜便这么睡吧。” 他果然和衣而睡,蓉绣便斜靠在软榻上。说不怕那怎么可能呢,她刚才连心都要跳出去了,可是她要忍住,绝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第二日还未至天亮,便有几个内侍过来服侍练如辰更衣,见练如辰昨夜并未解下衣冠,众内侍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很快。这个消息就在深宫内苑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无数人都在嘲讽蓉绣,她们看着浮梁宫的目光,都充满了讥嘲。 然而这一日,便是长公主要回来的日子,蓉绣无心听那些人嚼舌根,她倒是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究竟是何模样。 到了午后,北风渐起,蓉绣和其他宫妃,都来到了宫城正门。由于练如辰对自己妹妹的宠爱,因此所有宫妃都想巴结这位长公主,以此博得美言几句,进而在练如辰面前有些地位。 这些小心思。铺陈开来,也不过如此罢了。只见九骑神骏的马突然从外城飞奔而来,而马上则是九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为首的那女子生得一双鹰眼。脸部的轮廓也十分凌厉。第一眼看她,谁都不能说她是个美人,可是就是让人挪不开目光。 与南国女子以细白为美不同,这女子浑身上下都很结实,整个躯体的线条都十分流畅,看起来是经过常年的行军打仗才能够形成的,而她的眼睛里头,是北国厚重风沙留下来的痕迹。 她就像是一只十分美丽的豹子,时刻在准备着战斗,和练如辰很像,这是蓉绣的第一印象,只要肯看这女子第二眼,恐怕不会有人舍得挪开眼睛。 果真是个出挑的美人,这么洒脱艳烈的美丽,蓉绣心中只剩下了赞叹,而这位长公主。号称永世不嫁,因此就算整个北国的男子,几乎将长公主府的门槛踏破了,这位长公主,也从未假以辞色。 “长公主,我家夫人为您准备了一颗明珠,这可是夫人的母国送来的,十分珍贵。” 很快便有其他嫔妃巴结上了。蓉绣却也不争不闹,脸上挂着清清淡淡的笑容,审视着这位公主。 “好了,右夫人,多谢。”公主将装着明珠的盒子,随手往后丢去:“赏给你们了。” 却见剩下的八名女子,丝毫不见任何贪婪之色,这八人就像是同进同出一般,最终,那明珠落到了地上,而右夫人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长公主下了马,竟然率先走到了蓉绣身旁:“听说,你就是南国派来和亲的郡主?” 蓉绣不卑不亢道:“正是我。” “好,既然如此,那就和我过上几招吧!”长公主吹了一个哨音,马便跟着守卫离开了。 没想到这公主竟然想在宫门前比斗,蓉绣心中暗叹,恐怕也只有极尽宠爱一身的公主,才能够做出如此有趣的事情来,既然如此,那又何妨一斗。 “既然公主决定了比斗的时间和地点,那就由我来决定比斗的方式,如何?” 蓉绣竟然敢和长公主谈条件,一时间,所有人都噤声了,他们是看过长公主的手段的,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毕竟这次蓉绣要倒霉了。 第231章 第二百三十一章 相斗 没想到长公主竟然叫了一声好:“好,好个大胆的宫妃,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要见识见识,但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比武。” 幸灾乐祸的人就更多了,他们心中都知道,只要是比武,长公主断无输的道理。而蓉绣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若是被长公主所伤,宫妃们就更加高兴了,这些小心思也没有掩盖。全都展露在外头。 “如纱,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只听朗然一声,只见练如辰已经站在正门的高台之上:“本王欢迎你回来,你却要和朕的妃子比武么?” “大哥。我只是想瞧瞧,南国人到底是多么的软弱无能,好放弃和他们和谈的心思。”长公主扬起下巴:“自然,我不会手下留情。” 蓉绣依旧十分谨慎有礼:“自然,我也不会留情,刚才公主说,我可以说比斗的形式,那我就选择近身缠斗。不用任何的武器。” 空手搏击,乃是蓉绣穿越前的拿手好戏,就算是面对数个男人,也未曾输过,虽说原主发挥不到那么大的效能,但是她心存死志,自然更有可能获胜。 “好个厉害的宫妃,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长公主话音一落,便欺身上前,她的袖子飘飞着,然而拳影却又快又急。 蓉绣这副小身板,哪怕是只中一下,也有好受的,但是蓉绣就这么迎了上去,她生生挨住了这一下,竟然反手抱住了长公主练如纱的腰,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蓉绣狠狠地来了个前摔。 尽管长公主竭力脱身,但是那副样子,一改过去的游刃有余,反而还有些狼狈。蓉绣知道,自己远不及这长公主势大力沉,因此她只能选择轻灵小巧。 这是她的长处,而且她医术高明。对穴位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只要她能够准确地攻入长公主的内防线之中,那就没问题了。 而这位长公主,显然不怎么了解自己的对手,她竟然就这么答应了蓉绣近身缠斗。 长公主久经沙场,最为习惯的乃是长兵,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这一场比斗,不仅是武力高下之争,也是心术上下之争。长公主见一击不成,便要来第二下,可这一次。她却感觉自己的虎口一痛,手不由得一抖。 这个机会蓉绣岂能错过,当即又戳中了这位公主脊椎处的穴道,还有肩井穴。登时,长公主的右胳膊便又酸又麻,右手没有了进攻的资本,她便又想用左手,可蓉绣却已经旋身来到长公主的正面,拼着一击的机会,击中了公主的腰腹。 到了这一刻,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了。长公主一下觉得浑身无力,她惊骇地看着蓉绣。刚想问什么,却见蓉绣借着她的拳风,跌倒在地上。 “大王,长公主实力超群,是我输了。”蓉绣竟然自承输赢。 练如纱自十四岁以来,从未见过能将自己如此控制住的人,她如鲠在喉,还想说什么。可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掩盖眼下的事实。 蓉绣迎着练如辰的目光,丝毫不肯退让,在她看来,这一场是输是赢,都没有必要再纠结下去。没想到练如辰眉眼阴沉,良久方道:“没想到,本王的宫妃,还有如此厉害的角色。” 就连一旁立着的侍卫,也有不少人对蓉绣投注了欣赏的目光,对他们来说。能够和公主较劲儿到这个地步的人,本来就很少了,此刻这女子却做到了,这样的人。该有多么可怕。练如纱不由得朗声大笑道:“那我就恭喜王兄,获得了一个奇女子。” 她转眸看着蓉绣:“不知道嫂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嫂子这个词汇。就算是面对真正的左夫人,也从未叫出来,今日却认了蓉绣。 这未免有些不给左夫人面子了,偏生左夫人还是北国如今最为显赫的氏族,萧家的人,萧家的女儿做了左夫人,这本身就是给了萧家滔天的权势。 而且萧夫人本身就是个好武的女子,只是这些年养在深宫之中倦怠了,萧家主战,练如纱打的不光是萧夫人的脸,更是主战派的脸。 而这所有目光的中心,就是蓉绣。萧夫人面上倒是并无异色:“大王,既然新月夫人在长公主的手下,走过了几招,那大王是不是应该封赏?” 这话一说,倒也有不少人盛赞萧夫人的大气。 “既然如此。就赏赐新月夫人明珠一斛吧。”练如辰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 如此一看蓉绣心里头却有了别的想法,显然,这位北国大王,对自己的夫人还是很不错的,不忍她尴尬,便稳固了她的地位。 “哥,我昨日在山中打了一只巨虎,今日夜宴。我们便吃这巨虎如何?” 练如纱倒也没有过多介意,她飞扑到自己哥哥的怀中,此刻的她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样,在自己哥哥怀里撒着娇,又咬着耳朵,说了什么话。 欢迎仪式终于结束了,蓉绣忍着身上剧痛,刚才被练如纱打的两处,此刻都在发疼,恐怕明天非青了不可。只是没有人会在意她痛不痛,只有一旁的宫婢阿绫,轻轻扶起了蓉绣:“夫人,你又何必和长公主相争呢?” 这里头有着旁的道理,蓉绣却不想解释了,她缓缓摇了摇头:“长公主为人我很喜欢。” 众宫妃回到宫中各自准备,到了晚宴十分,更是争奇斗艳,蓉绣却依旧穿着白日里的衣衫,她身份算不上高,已经列在三席之后,而一左一右,分别是左夫人和长公主,其后才是旁人。 宴席刚开始没多久,练如纱便拍了拍手,很快,便有数十宫婢,端着金色的器皿上前献菜了。 “这是本公主在哀牢河谷之中发现的猛虎,当时它正在啃食北国和南国将士的躯体,可是我北国好汉的躯体,岂能被畜生啃食。”练如纱目光扫过厅堂之上的所有人:“于是我便射杀这只猛虎,给大家当下酒菜!” 第232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凉夜 一时间,众人都高声叫道:“公主!公主!” 显然大家都很爱戴这位公主,金色的器皿分发下来,旁边的人轻轻打开盖子,一股浓腥的味道一下子冲了出来,蓉绣一时不惯,差点要吐,可是她还是忍住了,自然,旁边的几个宫妃也面目难色,生啖虎肉,除了剽悍的北国人。没有人能够做到。 “怎么,大家不喜欢吃么?”练如纱目光一冷。这显然是一种威吓作用。 一旁的阿绫小声道:“夫人若是吃不惯,装装样子也就罢了。” “不可。”蓉绣深吸一口气:“麻烦你帮我切下一小块来。” 阿绫也只好照做,那虎肉十分结实。筋节明显,好容易才切下一小点,阿绫小心地放入蓉绣的小碗之中。 而此刻,练如辰竟吃得津津有味,和一众将军谈笑风生。而左夫人也目光坦然,吃过几口虎肉,还和练如辰小声讨论着虎肉的味道。 蓉绣便舀起那块肉,吃到口中。还轻轻咀嚼了几下,继而便咽入口中。其他几个宫妃也只好愁眉苦脸地咽了下去,练如纱轻笑道:“新月夫人觉得虎肉味道如何。” “很难吃。”蓉绣扬起眼眸:“想来这老虎死之前,满腹怨恨,它不是发挥着兽的天性,却被人戕害,变为盘中餐。” 这话说得很是大胆,阿绫吓得不住颤抖,可没想到练如纱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嫂子这么有趣,比起旁人,多了率真之色。” “我感觉有些冷,下去换衣衫。”蓉绣站起身来,便往殿外走去,刚转到后花园的回廊处,她就实在忍不住了,扶着柱子,不住干呕着,那虎肉的味道,实在难吃,而且十分膻腥,简直不是人吃得。 突然,眼前多了一方雪白的帕子,只见一个身着黑衣,蒙着面巾的人。站在她的面前,手中拿着手帕。这人的眼睛,好生熟悉,蓉绣定神看着这双眼睛:“你……你是……” 可是男子的眼神分明是很冷漠地,冷得能让人感觉浑身战栗。 “凉夜,你怎么会在这里?”忽听得练如纱的声音,蓉绣转眸看去,只见练如纱竟像个小女儿似的,匆匆跑了过来,牵住了黑衣人的手:“我刚才在殿上好好整治了那些宫妃一番,好叫她们不敢随意挑拨大哥和我的关系。” 她巧笑凝眸,只是一眼。蓉绣便懂了,这位公主,只怕是喜欢着这黑衣人吧。 “你愣愣地瞧着我做什么?”练如纱转过头来:“这是我的侍卫,他前些日子毁容了,所以以面巾覆面。刚才在殿上,就当是我对不住你啦,不过我好生喜欢你,若是你能成为左夫人,想来就不会有兵祸了吧。” 此刻的练如纱,美好得不像是此世中人,可是蓉绣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她只想看着那名叫凉夜的男子。弄清楚他究竟是谁?“公主说,此人毁容了?” 蓉绣的手心一冷:“我在南国尤擅医术,不妨让我看看。” “你想帮凉夜看病?”练如纱往前站了一步:“我已经请了北国最好的名医来为他诊治,你的医术再好,能及得上那些人么?凉夜,我们走吧。” 说罢,她就拉着黑衣人,离开了回廊。蓉绣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她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个十分可怕的想法,可自己就是抓不住。 “夫人,长公主就是这样的,她喜欢的东西,便不肯给旁人看。”阿绫掩口轻笑:“不过,我可从未听说过,长公主身旁有叫凉夜的人。” “是么……或许他本来就不叫这名字呢?”蓉绣像失了魂魄一般,一步步往前走着,蓦地,她竟然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蓉绣下意识地抬起头,那人竟然是练如辰。 “你走路不喜欢看路么?”练如辰冷声道。 他的身后站着一众内侍。和王公大臣,还有几位宫妃,这些人都等着看她这个南国人笑话呢。 “我没有看路,但大王却是在看路的。咱们两人若有一人看路,便不会撞在一起,既然都未看路,那谁又能说谁呢?” 蓉绣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是以她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呵,说得好。”练如辰竟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你既然如此说,那本王必须要惩罚你。” 蓉绣的大脑轰得一下,这是什么情况,莫不是这练如辰脑子有问题,所以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等事来。 “你放开我!”蓉绣惊声道:“我不要!” “你记住,本王是王,明白么?”练如辰直接将蓉绣抱入浮梁宫中。他身上的味道,对于蓉绣来说,简直可说是地狱了,蓉绣一时情急,她直接拔出了头上的簪子,对着眼前狠狠地戳了下去。 只听噗得一声,那簪子生生扎入练如辰的心口上。很快。鲜血便滴了出来,蓉绣这才恍然回神,幸好,她力气小,又有衣服作为阻碍,因此只是扎破了皮。 “你竟敢伤了本王,你可知道,这是弑君大罪。不仅你要死,你这满宫内侍都要死!” 练如辰站起身来,他就如暗夜之中的修罗一般,眼神之中全是冷酷。 “若你不强行违逆我的意思,我又何必伤你?”蓉绣丝毫不退,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要杀要剐,也只好由得他。 满室的沉默,练如辰突然凑近了蓉绣,又是那摄人的气息,可是这一次,他只是撕下了蓉绣的裙裾,擦拭着心口的血液:“若不想死,就给本王包扎伤口!” 伤人实非蓉绣所愿,她也只好凑了过去,先用布擦干净了血,又从一旁的柜子之中,拿出一瓶伤药轻轻给练如辰擦了上去。 练如辰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很快,血就止住了,蓉绣又撕了一块更长的布料,将那伤口环了起来。 “你还算是有脑子。”练如辰淡漠道:“若你刚才再深一寸,本王必定杀了你。” “你说话就不能温和一点么?”蓉绣突然将自己的拇指加重了力道,这一次,却引得练如辰疼得皱起了眉头。 第233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棉衣 “你可知道,就凭你刚刚这一手,本来就可以要你的性命。”练如辰咬紧牙关,冷喝了一声:“从没有一个妃子敢在本王面前做这些小动作。” 蓉绣却不由得笑道:“如今我做也做了,大王是想要了我的性命吗?” 看着她那张笑靥,练如辰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正是风华显露的年纪。 可她眼角眉梢之中,却另有一种坚韧洒脱的风韵。这两种东西加在一起的时候,让练如辰有些迷茫了,他冷然看着蓉绣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 “我认为大王一定能杀了我,只是我不害怕而已。”蓉绣轻手轻脚地将最后一个结扎好,才缓缓放下了手:“像大王这样高傲的人,杀我就像杀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自然对这一点很有认识,所以大王不用反复提醒我了。” 她脸上的笑容简直气死人不偿命。可是到了这一刻,练如辰竟然不舍得杀她了,他甚至感觉到当他看着这女子的时候,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的祥和宁静,简直可以说是,十分舒适,因此,他不舍得了。 光是这不舍,便足以让他惊骇,他从未不舍过任何东西,就算是如今他身侧的左夫人,身份地位如此显赫,也拥有十分惊艳的美貌,但是,这些都及不上眼前人的一丝微笑细想下去或许是因为这一丝微笑之中,充满了真诚,让他不忍心挪开自己的眼睛。 然而蓉绣却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她现在心里头有些心事,却不能够跟任何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 突然感觉到手一紧,便只好抬头看着眼前的北国大王,心中不由得一慌:“你要做什么。” 也就是这个眼神,一下子便将练如辰刺痛了,他感觉到很不舒服,这女子似乎很抗拒自己,但是。他又看到了女子眼眼底的忧虑和满腹心事。 “你在想什么?在服侍本王的时候,你在想其他人。” 蓉绣略低了低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什么人规定过,照顾一个人的时候,不能想着其他人吗?” 她现在算是摸清楚练如辰的脾气了,你越是顺着他,他未必还高兴,你若是不顺着他,反倒有可能。答应你的请求,既然如此,那蓉绣,自然是不会顺着这位北国大王了。 “你这女子,当真是好笑,也丝毫不吝惜自己的性命。你可知道,本王一声令下,便能够将你绞杀在宫闱之中,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忧。” “问题是杀了我也没有用啊。”蓉绣的唇角,笑意更浓:“要死的总会死,若是大王不想杀我,我也是不会死的。” 外头的月色很好,恋如城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怎么样?想不想和本王游园?” “那自然好,我天天在这宫里都快闷坏了。虽说阿绫时常会带我出去瞧瞧,但如果没有大王撑腰。只怕我在这里也是寸步难行。” 这倒是实话,每个人对蓉绣。可都不怎么友善,甚至还有敌意。 才来了这些天,就有不少人对蓉绣。明里暗里使绊子,可说是十分龌龊了。练如辰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就跟本王一起来吧。”他披上了大氅,蓉绣也穿上了自己的棉质外衫。 她刚要起身,便被练如辰拦住了:“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蓉绣一怔:“这不是您封赏给我的吗?” “本王何时封赏过你这种东西。”练如辰眼中,掠过一丝不善。 蓉绣却是更加不解了:“这……反正我收到的就是这些。”蓉绣拉开了自己的衣柜,果然,里头的衣服,全部都只是普通的棉衣。 “你看就是这些东西,之前有几个内侍给我送过来的,说这都是您封赏的。让我好好使用。” “那些人果然光会偷奸耍滑,就连本王的妃子所用的东西都敢随便克扣,难道你觉得,身为一个妃子,穿这些不会显得寒酸?” “可是我也没有其他的衣服了呀。”蓉绣满脸无奈。 “来人。”练如辰朝外面喊了一声。 便有不少内侍小心翼翼地进门了,为首的内侍跪在地上道:“大王有什么吩咐?” “去查查。新月夫人的衣裳是谁送的?” “我马上去。”那内侍立时站起身来招呼着众人出去了,他在练如辰身边,不知道呆了多少年,自然是眼明心亮,十分清楚练如辰的意思。 很快,一群内侍便架着几个人进门来了。 那内侍又小心翼翼地附在练如辰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练如辰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而这几个跪在地上的内侍,则是哆哆嗦嗦。 “不知大王唤我们几个前来,是有何事。”这几人可说是十分惊恐。 练如辰冷声道:“听说就是你们几个为本王的宫妃送来衣服的。” “是的。”这些人显然是意识到了练如辰究竟想问什么。 他们害怕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谁告诉你们,新月夫人能穿这种衣服的?”练如辰突然将那棉衣一扯,无数的棉絮掉落了出来。 那几人更是连话都不敢说了:“好了,本王也知道这件事情是谁指使的,今日可以给她一个面子,但如果他她还是做这种小动作,本王就废了她。”他这句话不是威胁,而是实打实的在警告。 而在场的所有内侍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所谓的新月夫人,不过是南朝过来的一个郡主罢了,为何大王会因为这个女子,发这么大的火,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而另一面,却听外面有人通报,左夫人拖曳着一袭华丽长裙,身披披风而来,披风的下缘,竟然全是用真正的孔雀羽缝制而成,看起来瑰丽非常。 她脸上带着十分温柔的笑意,给练如辰行过礼之后,便坐在了练如辰的身边:“我听说,大王大发雷霆,所以过来看看。” “那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啊,仿佛不像是宫宴上那样,练如辰对这位左夫人并没有什么恩爱的感觉,反倒是冷冷淡淡的。 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国礼 左夫人好像没有听见这话中的敌意,她瞧着,地下跪着的那几位内侍,又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棉衣,慢声道:“大王,非是其他几位夫人挤兑新月夫人,只是因为现在前方战事吃紧,是臣妾为了省出更多的钱粮,所以才扣了宫中的开支,这要怪就怪臣妾不好,怪不到其他人的身上去。还望大王明察。” 原来他来是为这几个内侍求情的。蓉绣心里有了数,便轻轻一笑,其实穿什么倒是不要紧,只是练如辰给了自己这个机会。她若是不在这要紧处使上一点劲,日后还是会被人欺负。 因此脸上便含着淡淡的笑意道:“左夫人说的很是,我也这么认为,只是礼仪之大乃为国器,若是宫中的人,都敢如此轻呼,那么以上及下,国中人人无礼。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君臣父子夫妻了。”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严重,但却又处处有理。 左夫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是个北国女子,北国女子虽善骑射,却不怎么善读书,因此时常闹出一些笑话来。而左夫人倒是一个很爱读书的女子,因此她十分清楚这几句话的分量,也很明白蓉绣的意思。 可是,是她考虑不周,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当即左夫人便道:“妹妹说的很是,只是由于我平日里,太过不在意,因此才造成了今日的后果。因此还请大王惩罚于我。” 这算是退了一步,但蓉绣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她在宫闱之中已经算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了,可是,到今日她才明白,这宫中最难以对付,是这位所谓的左夫人,此人不仅身世显赫,心机深沉,看那模样又像是不管事的,这诸多事项加在一起。那便是十分可怕的。 蓉绣天生就是个不怕事的人,笑意盈盈道:“左夫人,心怀宽广,为人又十分温厚,想来也是下头的人,欺上瞒下,所以才有这样的后果。” 蓉绣也给了一个台阶,惩罚这几个人也就是了,实在不必迁怒于左夫人。 可这么一闹,也败坏了游园的雅兴,练如辰转过头,瞧着蓉绣的眼。却发现蓉绣略低了头,眼光避开了他的眼神。他心中竟然有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失望,霍然站起身来,便径自往外走去,后头的内侍连忙跟上,只留下了左夫人和蓉绣,在房间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显然,寻常人便会露出自己的獠牙和利齿,然而左夫人却还是十分温婉的笑意,声音温软:“你有什么需要便跟我说,不用担心。在宫中大家都是姐妹。” 虽然是姐妹,只是这种姐妹,可是会要人命的,蓉绣也是目含春风,随意应付了几句,才派人将左夫人送了出去,她现在可没有心思,沉浸在这种权力倾轧互相争斗之中。她只想查清楚,那个叫做凉夜的蒙面人究竟是谁? 想弄清楚这一点,她就必须要和练如纱搞好关系,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蓉绣头疼了。或许她应该需要一个机会,如果没有这个机会的话,就只能靠自己创造了。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南国是盛夏,北国却已经到了初冬之时,天空时不时飘一点小雪,落在满地的衰草之上,除了浮梁宫。整个北国宫城之中,再无一丝春色。 然而,每个人都能够听到,却也只能听到。在浮梁宫之中,从那一日开始,练如辰倒是日日都来到蓉绣的宫中。 他也不做什么,便是随意听蓉绣说几句话。吃点蓉绣做的饭菜,也和衣而睡。 他并不沾染蓉绣,一段时间下来,蓉绣心里倒是放心了不少,她再也不担心这位北国大王,强求自己做什么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了。 两人日日恳谈,倒是也结成了很不错的朋友,她这才发现,这位北国大王,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凶戾和残暴。 北国内部势力交错。倘若没有这种雷霆手段,只怕是,不能够得到众人的支持。两人之间的默契,似乎更接近于朋友,这种关系,蓉绣倒也是不介意的,能和北国大王做上朋友。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护身符了。 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宫中的内侍对她态度的变化从前几日的不屑到如今的恭恭敬敬,而且众人都十分敬重她这位新月夫人,更有甚者甚至还前来巴结,之前对他十分不好的那几位夫人,如今也是常来。 蓉绣也懒得应付他们,一来二去,这些人有了眼力见儿,自知不该来烦扰蓉绣。她们便另想计策去了。 另一方面,蓉绣最在意的还是练如纱,可惜,练如纱有自己的府邸,并不常进入宫中,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思来想去。蓉绣便随便选了一个由头,拿了几样她最拿手的小菜,亲自送到了长公主府中。 而这一日,长公主却并不在府中,只有管家,立在门口,他自然也听闻了如今新月夫人最得大王的青睐,在言语之间便对蓉绣十分亲和。 先是邀蓉绣到了内堂坐下,端上了不少新做的糕点,轻声劝慰道:“我们公主啊,一回来便坐不住,天天要出去打猎,最近又听说城外多了一头黑熊,所以便领人出去了。” 蓉绣轻轻咬了糕点一口,原来是这样啊,那府中的人也都带出去了吗?” “是啊,公主每次游猎,大家都很忠心跟随。”老管家不疑有他,自然是老老实实的说话。 “那我就等公主回来好了,我对那些肉类的烹调,也很有心得。”这倒不是蓉绣自夸,她在厨艺方面,就算是北国宫城之中的厨子,也不能完全比得上。 管家笑道:“新月夫人真是有心了,我们公主,平时也是眼高于顶,只有那次在宫宴上,对新月夫人的评价极高,她也很 第235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兄妹之情 这里头颇有几分利用的成分在,她是利用这老管家在大厅凉夜的消息呢,可惜凉夜必定是跟着公主去了城外。 正在想着这些事,蓉绣陷入了思索之中,那管家轻声道:“不知道,夫人在想些什么事情,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开解。” 这管家看人倒是神准,蓉绣却不能将实话说出来,她只好道:“只是在宫中有些疲惫罢了。毕竟那宫城内院未必有公主这样坦然直率的人物。” 老管家哈哈笑道:“这是自然,整个北国,大概都没有女子像我们公主这么洒脱。” 此刻长公主练如纱便已经带着出去游猎的队伍回来了,只见他们的马上绑着许多的獐子。野麋等等。 练如纱似乎还有些不满意,冲着众人道:“今日没打些猛兽回来,不能再请大家吃虎肉了。” 后头却有人笑道:“那老虎肉实在是难吃,没有反倒是救了我们了。” 一时间众人大笑起来。练如纱令人牵了马离去,却见蓉绣坐在中厅之上,便有几分不悦道:“不知道新月夫人来了,究竟是为了何事?” 其实,这件事两个人心里头都很明白,蓉绣轻笑道:“我今日来,是做了几样点心,想给你尝尝。” “点心?”新月公主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我们北国人没有别的好处。便是为人极为坦诚,你若是不肯将真实目的告诉我。只怕我就得和你生分了。” 这话里话外隐隐带着的意思,蓉绣也是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轻声笑道:“公主说的很是,既然如此,为何不摒退左右,我分说一二。” 这一次倒是轮到练如纱震惊了,她实在没有想到,蓉绣竟然如此大胆,确确实实便敢跟她单独谈,既然如此,她也不藏着掖着:“瞧你有这份胆量,好吧,我要和新月夫人单独谈。” 众人自然是不必忧心他们公主的实力了,何况外头全都有公主的重兵把守,他们分分退下。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是什么事?”蓉绣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知道,长公主身边的凉夜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练如纱就沉默了下来:“什么身份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长公主身边,从未有过一个叫做凉夜的护卫,这个人是这一次公主。从外头回来,才带回来的,这说明这个人并非是王城之中的人,而是外头的人。” “好,就算你说的不错,那又如何?我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人,便将他救了下来,他为了报答我,便成为了我的护卫,这一切都说得通,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如果这个护卫是个南国人呢?据闻公主一向是赞成与南国交好的,如今。又带了一个南国的人在身旁,不免有些通敌的嫌疑。” 此言一出,练如纱哈哈大笑起来:“新月夫人,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南国人,难道你就这么憎恨你的母国吗?” “但我只是对那个人的身份好奇罢了。”蓉绣丝毫不退让。 “你真是……”练如纱对蓉绣的这份执着劲儿实在是无言相对了,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既然你已经诚心问我,在这隐瞒确实也没有什么意思,那我就告诉你,这个人,确实是我在南国与北国的战场交界之处带回来的。只是我救下他的时候,他身受重伤,就连记忆也消失了一部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像这样的人,对北国又会有什么危险,更不会成为南国人的内奸,就算我带她回来。也影响不到什么。” “原来如此。”蓉绣听到十之一二,心中已经凉了一半,看到凉夜目光的时候,她就产生了这种感觉,确定了之后,心中更是产生了极为绝望的情绪。 “你看起来似乎很失望,难道你倒巴望着这个人能帮你们南国互通消息,你要知道,你是在我们北国,如果你真的干出这样的事情,那么等待着你的就只有死。”练如纱冷喝道。 蓉绣突然站起身来,对着练如纱跪了下来。她这一礼,将练如纱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做什么?按理说你如今的身份,虽不比我,但也不用这样行礼于我。” “我想求长公主一件事情。” “你又想做什么?”练如纱不由得有几分愤怒:“你不要以为我一再退让是因为怕你。我只是觉得,你是我王兄喜欢的人,因此,才迟迟不肯对你动手。但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做,但我也只好不顾王兄的脸面。” “我想见见,那个名叫凉夜的人。”蓉绣说出了自己的恳求。 “什么。”听到蓉绣的这个要求,练如纱更是惊愣了:“你为何对这个叫凉夜的人如此执着,我都跟你说过了,他不过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南国士兵,帮不到你什么,就算有你,北国南国,如今也不可能停战,我已经劝过王兄多次,这场战争,但是王兄认为这场战争是必不可免的。” “并不是为着这场战争。”蓉绣的声音中充满了凄楚:“我疑心此人乃是与我相识的人,或许能帮她找回记忆。”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练如纱更加愤怒:“我不要你让他恢复记忆,如果恢复了记忆。他只怕又要拿出南国的那套礼仪。” 果然如此,听得了此话,蓉绣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出人意料,她早已料想到,练如纱之所以激动,只怕就是因为她和凉夜之间,早已经查了成了某种情感和默契,因此。他决不肯凉夜回到原来的样子,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可在蓉绣看来,这是一件极为郑重且重要的事情,她也绝不肯退让,蓉绣的语气,不由得决绝了几分:“如果公主实在不肯同意我的请求,那我也只好请求大王来,彻查凉夜的身份,到那个时候,只怕我和公主的脸上都不好看。” 这已经是最为直白的威胁了,练如纱何曾受过如此威胁。她不由得拍案而起:“你敢威胁我,你也不想想,到底是你跟我的关系好,还是我和我的王兄关系好?” “自然是公主同大王的关系好。”蓉绣也是毫不客气的回答:“但是,我愿意以命相搏,只要我同大王说了此事,就算他杀了我,他的疑心也会一样生长。” 蓉绣的目光,就像一泓秋水一样,明明那么清澈,却又能让人感觉到如此深沉。 第236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相见 练如纱捏着拳头,她身为长公主,何时被人如此威胁过,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真有效,若是生在帝王家,那必定是父母子女都要互相猜忌,他们彼此间也非常清楚,这是一条必然的道路,就算是难走,也得走下去。 “罢了,就算是你戳中了我的软肋!”练如纱终于做出了让步:“我就让你看看凉夜。想来,他也不会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万一你能够治好他,那就更好了。” 这不是一件坏事。蓉绣也点点头:“多谢公主。” 练如纱一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人将凉夜带来了,只见他的眼睛,依旧像是黑夜之中的星辰一样,就是这双眼睛,蓉绣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心痛。 “凉夜,你就摘下面纱。给她看看吧。”练如纱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凉夜的肩膀道:“没关系的,她不是个坏人,她只是想看看,能不能为你治伤。” 凉夜终于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那张面纱,当那张脸的轮廓出现在蓉绣的眼前时,一切都不重要了,蓉绣的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她看出了这人究竟是谁,这副轮廓,还有眼神之中的明光,在南国,只有一个人身上拥有,那就是苏成奚。 蓉绣心口之中,弥漫着的,全是痛苦,对面的那张脸上,是密密麻麻,如蛛网一般的伤口,就连下方掩藏着脖子,也赫然有一道结痂的伤口。 “我救下他的时候,他快要死了,我便请了最好的名医,但是也只能让他不死。却修复不了他脸上的伤口。” 练如纱眼眸之中全是柔情:“不过没关系,我第一眼看到他的眼睛,就沦陷了,我知道,他若是不毁容,应该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 确实啊……蓉绣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很想上前,拉住苏成奚的手,问问他,还认不认得自己,还记不记得,在南国村落之中。那个小小的家,还有给自己的承诺。 可现在她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这一切暂且放下,她几乎想不到任何好办法了,而苏成奚的眼神却又这么淡漠,就像是从未见过自己一般,唯有看向练如纱的时候,他才会有一丝温柔。 “我想检查一下他身上的伤口。”蓉绣走进了一步,终于,她的手指触摸到了苏成奚的脸。后者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显然,他的眼睛之中。全然都是对蓉绣的敌意。 “你别靠近他。”练如纱站出来道:“他不喜欢旁人碰到。” 说这句话的时候,练如纱的手,分明是拉着苏成奚的。 “我知道了……”蓉绣略微垂眸,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蓉绣第一次失去方向,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遇见苏成奚开始的,她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小腹之上。至少这里,还曾经有过和眼前男人骨血的结晶。 “你……你不会是也喜欢上了凉夜吧!”练如纱冷喝一声道:“我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公主误会了,我只是在考虑,该用什么药,想要修复这样的疤痕,只怕是不容易。”蓉绣暂且避开自己的眼睛,反而往桌子上看去:“公主可否让我开个药方?” “这当然是可以的。”练如纱这才放下了戒备。蓉绣便拿起笔,写了数味修补疤痕的药材,其中一味南海珍珠粉,乃是极为珍贵之物,若不是在宫城之中。怕是不好寻找。 这也算是一桩得天独厚的条件了,蓉绣将药方放到了练如纱的手中:“公主,想要治好他的脸,必须由我来上药。” “为什么?”练如纱登时便有几分不愉快:“你这么说来。我就不能理解了,我给他上不也是一样的么?” “公主,你要知道,他是个人。你为何不让他自己选择,难道他是公主的玩具么?”这些话一说出来,练如纱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你在胡说些什么,难道你又知道了?凉夜,你说,你是愿意让我为你上药,还是让这个人给你上药?” 凉夜一下子绊住了练如纱的手,两片薄唇轻启:“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蓉绣的脑袋嗡嗡作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喉间一甜,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一般,而心口之处,疼得简直让她如烈火油煎。 “你听到了,凉夜喜欢我来上药。”此刻的练如纱,就像一个极为羞涩的小娘子一般。 “也罢。那等公主配好这药材,便一日三次,为他涂抹吧。”蓉绣木然地往门外走去,甚至忘记和练如纱打一声招呼。 外头的风真冷啊,檐上甚至还形成了冰柱,而小雪还未曾停住,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 蓉绣看到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幻梦一样。那种冷意,已经透入了骨髓之中。结束了,看到他们两个眼神之中的默契,蓉绣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难道不活了么? 想到此处,蓉绣终于打起精神来,她不是个只会伤春悲秋的女子,这世上还有更多东西,值得她好好想想,尽管如此,蓉绣还是心疼,她抹了抹眼睛,坚持着离开了公主府。 很快便回到了宫城之中,浮梁宫依旧很暖和,蓉绣便沐浴更衣,然后坐在软榻上,拿了一本书,倦倦地看着,可是书上的小字,竟然皆是苏成奚三字。 她不由得恼了,将书扔在了地上,一旁的阿绫吐了吐舌头:“夫人,发生什么事了,自从从长公主府回来,您的脸色就很难看。” 蓉绣回过神来:“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突然想到,若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少不得引人怀疑,苏成奚只是失忆了,想不起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若真引人怀疑,只怕苏成奚就危险了,蓉绣一想到这里,便赶紧打起精神来,她可不想苏成奚身陷险境。 “夫人,你在想什么?”见蓉绣又愣了,阿绫忙问道。 第237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 逃杀 “我在想,宫中有没有南海明珠呢?”蓉绣略侧了侧头,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阿绫扑哧笑道:“夫人难道忘了,大王刚赏了您一斛明珠,那就是极为珍贵的南海明珠。” “我与长公主谈得甚是投机,你帮我将这一斛明珠分出一半,赏给长公主吧。”蓉绣又拿起了一本书:“只是此物乃是大王所赏,你送过去的时候,莫要被人知道,免得大王多想。” “这有什么的,这本就是大王赏给夫人的,拿来给别人也不是什么大事。”阿绫轻笑道:“若论起来。整个宫中,除了左夫人,就属夫人你母国的地位最高,旁人再怎么说。地位也是及不上您的。” 若是自己真是个金尊玉贵的郡主也就罢了,可惜并非如此。 “好了,奴婢且先将明珠为公主送去。”阿绫说着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的风头又变了,练如辰已经几日都未曾宠幸过任何一个女子,他日日和众位大臣商讨如何征伐南国之事,由于和亲之事,他们果真还是给了南国十日缓冲的时机。 所谓兵贵神速。已经耽误了十天,练如辰便不想再耽误更多的时间了,他早已经排兵布阵下去,总共二十万精兵,再加上林林总总下属部落之人,共五十万人之众,这般的铁骑,踏平南国,确实旦夕之间。 而蓉绣在宫中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亡国郡主说出去,只怕是难听得很了,到那时候,她就会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被人直接摒弃,也是能够想到的下场。而在大军开拔之前,练如辰又办了一场大型的冬狩,此刻百兽归山,偏生他的兴致很好,因此携了数个亲卫,直接往北国外的林中去了。 在左夫人的坚决要求下,许多宫妃也随侍在侧。说白了,这就是给了左夫人这些女子一个出头的机会,她们虽是女子,也十分擅长骑射。何况她们的功夫也不差。而蓉绣则只会一些奇巧功夫,真论起来,在冬狩方面,是远远及不上这些人的。 果然,冬狩的队伍一安插下来,那些女子便开始骑着马,随着大王亲卫一起狩猎去了,蓉绣住在营帐之中,她熬了些汤品,便坐在营帐门口。 正在她愣神之时,却见几支细箭破空而来,只见箭尖之上。竟然还有霹雳火,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硝石的味道一下子弥漫开来,只听外头一阵喊杀声,北国的一支骁骑军反叛了。 那喊杀声一起,便有许多人守在营帐之前,可惜,多数的精锐都已经被练如辰带走了。 防御之势还未起,便被那支十分骁勇的骁骑军给打得丢盔卸甲,阿绫吓得浑身颤抖,蓉绣却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将营帐后头的布划开:“走,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儿!” 蓉绣一声令下。自己便当先钻了出去,一时间,阿绫纵然再害怕也只得跟上,她惊恐忧惧,脚下更是发软,反倒是蓉绣一直拉着她,匆匆离开了大帐。 幸亏,此处有不少密林。便于掩藏身形,但那一支骁骑军也不是好惹的,蓉绣带着数个人一起逃入林子。 不消片刻,便有一小队骁骑军跟了过来,他们的目的是不留一个活口。 他们嘴里还念叨着一些蓉绣根本就听不懂的话。蓉绣连忙止住了全身发抖的阿绫:“阿绫,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大王的宠妃逃了,必须抓住她,然后斩下她的头颅,列在阵前,让大王心生动摇。”阿绫瞧着蓉绣,眼睛之中满是泪水:“夫人,如今大帐之中。只剩下了您一个,也就是说,这个人说得就是您。” 一时间,跟着蓉绣逃出来的几个人目光全交汇在一起。 人都是自私的。这个道理,蓉绣早就知道了,她甚至十分清楚,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缓缓站了出来:“我知道你们心中在想什么。一会儿我会出去,引开他们,你们趁这个机会赶紧离开,半点也不要耽误。” “夫人……”阿绫一把拉住了蓉绣的手,她死死咬着下唇:“对不起,阿绫怕死……” 两行清泪流了下来,蓉绣却半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她轻轻笑道:“没什么,心有牵挂的人,才会怕死,你们都心有牵挂,这是好事,好了,别说了,各自准备好。” 其他的几个宫婢和内侍,全都点了点头。眼见着那伙人就要搜寻到此处了。蓉绣不知道从哪里来得力气,她突然冲了出去,绕了一小圈,才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刚一出现,蓉绣便往反方向跑去。 此处林子很密,马匹不擅长同行,反而是蓉绣如此最好。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什么,她疯狂地往前跑着,那些人的叫骂声越来越近,蓉绣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至少,她在死之前,还救了一些人,而这些偷袭宵小之辈,想来练如辰定能杀了他们,这或许是个最好的结局了。 渐渐地,蓉绣的脚下失了力气,眼前也是天旋地转,体力已经透支了,如此寒冷的天气,蓉绣却觉得心肺都在发热,口中也有些腥甜,已经是极限了,她脚下一空,竟然一下子翻下了山崖。 身上传来一阵阵剧痛,可是蓉绣还是强撑着,这个山坡十分陡峭,那几个追击的人,在山坡上叫骂着,他们若想下来,必得小心谨慎,速度可就比蓉绣慢上许多了。 蓉绣却用十分标准的姿势双手抱头,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有可能活下来,否则的话,那就只能是个死。 或许是天可怜见,蓉绣落入了一道芳草凄凄的山谷之中,此刻,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不住作痛,简直像是要要了她的命一般。 蓉绣摸着自己的心口,她感觉疼极了,可是她还是要撑着身体,往前爬着,也不知她爬了多久,体力终于透支殆尽了,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她醒来时,便听到哔哔剥剥地火焰之声,还有一缕柴烟冒了起来。 第238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机缘巧合 自己还真是个福星,又有人相救么,蓉绣抬起眼眸,只见这是个昏暗的洞窟,而在一旁,有一个小小的火堆,上头还放着几根柴棒,上头似是靠着几只山雀。 “有人么?”蓉绣曼声道:“请问这里有人么?” 她声音倒是十分温柔,很快,便听到了脚步声,只见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看他的形貌。竟然是苏成奚。 蓉绣怔愣了老半天,她浑身都疼,现在立起身体都疼,便也只好躺在地上:“怎么……怎么会是你?凉夜?” 凉夜沉吟片刻道:“我打猎进了这个山坳。遇见了你。” 这倒是巧了,蓉绣艰难一笑:“我倒是不曾想过,我们竟然会在这种情势之下遇见。” “你身上断了好几根骨头,若是再不出去,你可能要终身躺在床上。”凉夜缓缓走了过来:“我带你出去。” “不可以。”蓉绣冷喝一声:“现在上头有很多叛军,如果我们贸然上去,只会死。” “叛军?”凉夜眼神之中出现了一丝疑惑:“你说上头有很多反叛的人?” 看来凉夜进山之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而且他们下手十分残忍。要的就是我项上人头。”蓉绣便将前因后果尽数讲了出来。 “原来如此,他们是宵小之徒,我还是帮你想想别的办法。”看来凉夜虽然失忆了,但是他的聪慧却没有丢失,甚至比以往显得更为深沉。 “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能不能答应我。”蓉绣眼中竟然含满了泪光:“我想……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娘子。” 凉夜的眸光一凝,他摇摇头道:“不可,娘子乃是对自己最心爱之人的称呼,你虽帮了我一些,但是我和你并无什么深切的关系,我不能如此称呼你。” 他是如此正义凛然,听来仿佛这个称呼是那般过分,那班强人所难。 “你是大王的宫妃。”凉夜似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句:“你放心吧,你绝不会死的。” 说罢,他就走到了山洞的外缘,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只见外头是浓重的黑夜,蓉绣疼得睡不着,她腹中饥饿,可是此刻连拿取火堆上食物的能力都没有。 蓦地,她又想到了苏成奚。在生死交集之处,苏成奚是不是也曾如此绝望,而那个时候,练如纱出现了,救了他的性命。如此想来,自己又为苏成奚做了什么呢?在他生死一线之时,自己没有出现,可现在,自己快要死了,老天却让他救了自己。 光是练如纱的那份恩情,苏成奚此生此世,应该就无法报还了吧。或许,这也是老天的暗示,她同苏成奚之间,缘分也就到此了。 蓉绣很快便再次陷入昏迷之中,而恰在此刻,凉夜骤然睁开了眼睛,外头有脚步声,他飞身过来,直接将火扑灭,然后按住护住蓉绣的躯体,隐没在黑暗之中。 果然有数个叛军搜索下来了。他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哼,偏派咱们来干这种脏活累活儿,那女的若是真的跌下山崖,哪里还有活着的可能?” “就是,听说上头已经和练如辰正面对垒了,咱们又有内应,这一场咱们是赢定了,多少牛马还有女人。咱们这时候却在下头耽误时间。” “你觉不觉得这里比外头暖和了不少?” “对啊,有点怪啊,这么冷的天,这里又长年累月不见太阳的,怎么会这么暖和?” 这两人一步步往洞中摸索而来,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地上的灰烬。 “不好,这里有人来过!”就在他们话音刚落的当口儿。 凉夜突然起身,他手中的匕首,划出十分完美的弧度,然后直接落在了那两人的脖子上,只是一击,这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生命就彻底抽离了他们的躯体,然后,这两具躯体,就重重地落在地上。 到死他们也没有想明白。自己的生命,为何会流逝得如此之快。看到这两人彻底死了,凉夜起身在他们两个身上摸了摸,竟然摸到了几瓶伤药、火折子。以及一个酒囊。 拿到了酒囊,凉夜喝了一口,又撸起了蓉绣的袖子,他再次将火点燃,只见蓉绣白皙的胳膊上,此刻多了许多淤青。 他将酒洒在上头一些,便缓缓地给蓉绣揉着,一下两下,又将蓉绣身上扭了的地方,一一复位。最难为的,便是蓉绣的小腿,那里有一处骨折,凉夜想了想,找了几根柴枝,将骨折之处彻底绑好了。 做完这一切,凉夜又想起身。却觉得自己的袖子一紧,原来竟是被蓉绣攒住了,她发烧了,在梦中,却隐隐有些呓语:“成奚……相公……” 成奚似乎不是大王名讳,凉夜微微一怔,莫非这女子心中还有旁人?到如今,他连这女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便只好将蓉绣的手指拨开。 “冷……冷……”蓉绣轻声道。 凉夜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他的手覆在蓉绣的额头上,上头果然是滚烫,偏生她逃出来的时候,为了轻便,并未穿什么保暖的衣衫。 凉夜想了想,突然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覆在蓉绣的身上,而他却起身,继续守在洞口。 这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清晨的雾霭弥漫了过来,凉夜骤然清醒,他是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之上活下来的。 那个时候,他受了重伤,甚至已经不记得了很多事,只能够看到天畔冰凉的月色,可是心口之中却有一道温暖一直伴随着他,这就是这份温暖撑着他,让他活了下来。 当他见到练如纱的时候,整个世界便缩小了,练如纱救了他的性命,还将他带到了北国之中,这个女子的恩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怀。 可是,他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练如纱的眼神之中,对他的那份情意。既然练如纱救了他,他就已经决定今生今世,对练如纱生死相许。 第239章 第二百三十九章 平叛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凉夜略一沉吟,他站起身来,可如今,蓉绣还在洞中,若是就这么走了,只怕她活不了了。 这简直是个两难的选择,凉夜沉思了片刻,只要在天亮之前回来,那就没关系了。 他纵身跃入黑暗之中,很快便消失了,而这一头的蓉绣,却在梦魇之中纠缠,她又瞧见了苏成奚的脸,可是这张脸竟然成为了她最为深重的梦魇,反复缠绕在她周围。而那冷冰冰的眼神,彻底刺伤了蓉绣的心。 “相公!”蓉绣一下子坐了起来,只见自己还在山洞之中,温柔的阳光洒了进来,而地上的火堆。却变成了一堆灰烬。 看来那不过是个梦,身上的外袍却提醒了蓉绣,凉夜应该就在外头,她只好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往外头一瞧,并未看到凉夜的身影。 蓉绣不由得感觉空落落的,此刻,她也不能行动,只好待在此处,暂且不动。而此刻。这片深林之外,却已经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练如辰坐在马上,他鹰一样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敌人,其中的一些人,都是他的部下,没想到竟会趁冬狩的时机反叛。 只见北国的骁骑大将军哈鲁冷然瞧着练如辰道:“大王,我们在你的手下如此多年,而你是怎么对我们骁骑军的!” 这话一说出来,练如辰登时便冷然道:“我对你们仁至义尽,何况我待骁骑军之优厚,其他军中绝对比不上。” 他手下所率的这几支精兵,都是从各个军中择选出来的,皆是十分凶悍的勇士,此刻两方皆在叫嚣着。 而练如纱则在练如辰身旁冷声道:“哥,让我在这儿会会他们,你且先回王城之中,发动虎符,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这是上策,练如辰早有此意,只是这毕竟是他骨肉血亲的妹妹,若就这么离去,未免有些无情,但是,他是个心志何其坚定之人,一见自己的妹妹愿意牺牲,当即便率数十精兵,纵马而去。 而这一面,两边的人已经冲杀在了一起。一时间手起刀落,无数的血肉横飞。 练如纱身着红色的薄甲,与对面的哈鲁站在一起,可惜,她毕竟是个女子,而哈鲁也是整个北国数一数二的勇士,因此力量方面,难免有所不足。 练如纱只觉得自己的虎口一震,竟然已经裂开了小小的口子,她平日里能胜过这些勇士,多半是因为一对一,她有的是机会运用灵动的身法,将这些人避过,然后再用匕首切中要害。 可是现在两军对垒,无数的刀枪在她身旁招呼着。可说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这根本就难以自救。 练如纱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这是以百人之数来对上哈鲁手下的千人之中。突然,练如纱感觉肩头一痛,原来是一把长刀,生生抵在了练如纱的肩膀上。 这一刀,几乎将练如纱的整个肩膀都卸了去,她死死咬紧牙关,反手将匕首掷了出去,扎入了哈鲁的肋下。 可就算如此,也没有用了,哈鲁受伤的地方不是要害,可是练如纱受伤之处。却是实打实的要害,她再也抬不起自己的肩膀。 又是一刀落下,练如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待她再睁开眼睛之时,便瞧见凉夜如一只黑色的大鹰一般,将她从众人之间救了出去。 “公主快跑!”人群之中,有人怒喝着,他们沉浸在战场之中,已经不做活下去的想象了。练如纱眼睛一酸。她振臂一呼道:“众位兄弟,你们放心,我一定回来,为你们报仇。” 白马扬蹄,凉夜将练如纱圈在身前,两人一马,彻底消失在了林子之中。不多时,他便将练如纱送到山谷之外,马不停蹄,终于回到了王都之中。 此刻也已经入夜了,一见公主归来,宫城之中便拍出了数名太医,他们赶紧将练如纱扶到床上,然后进行整治。 而此刻,练如辰已经点兵点将。集结了五千精兵,准备前往冬狩之处。 一天一夜,练如纱终于醒了过来,幸好那薄甲里头衬有铁片,这才保住了她的胳膊。此刻,她苏醒过来,只见凉夜守在门口,立时脸上便绽开了如花笑意:“凉夜,这次若不是有你。只怕我也要死了。” “公主,如今您醒了,凉夜有一事相求。”凉夜突然单膝跪地:“我在深林之中,曾经救下了大王的新月夫人,但我怕那些叛军对您不利,因此将新月夫人抛在一处洞穴,现在已经是一整天了,她身受重伤,若是我再不回去……”“新月夫人?” 练如纱一愣,她倒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后果。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好好救下新月夫人,我等你回来。”练如纱不是个小气的人,何况在她看来,新月夫人还是个不错的人。 此刻的蓉绣,却匍匐在山洞之中,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巨大的痛苦,在侵袭着她的意志。而梦中人却又是亦幻亦真,叫人看不真切。 也许,自己本来就是要死了吧……蓉绣暗暗想着,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不想死,毕竟,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她流连。 两种情绪的反复倾轧,让蓉绣一时间慌了神,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心口处。再隐隐作痛。山风呼啸,外头又开始飘雪了。 此刻的山谷之外,练如辰冷漠的眼睛死死盯着反叛自己的部下,这些人,曾经和他出生入死,可现在,这些人都成为叛军,既然如此,那他也绝不会轻留。 哈鲁帐下,约有三千人,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死士,而且他们都对哈鲁十分忠心,也看不惯练如辰暂时停战的举措,因此敢冒奇险,反叛练如辰。终于,两队人马冲杀在一起,就连飘雪都染上了鲜红的颜色,一点点蔓延着,烧灼着。 “大王有令,无论任何人,都不能出城!” 此刻,凉夜却被王都外的守卫拦住了。 第240章 第二百四十章 剖白 凉夜眉头一皱,这个道理很容易想明白,此刻若是再有人闹出事来,只怕练如辰更加不好收拾,因此,索性先封闭城门。凉夜下马,他的神色十分阴冷:“我乃是长公主的护卫,受公主令出城。” 他扬起手中的令牌。这几个护卫却看都不看:“大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显然,现在无论是谁的令牌都没有用了,凉夜只好扭了马头,往另一处去。城中的四处大门。竟然没有一处是开着的,他恍然又想起了新月夫人的那张脸,带着南国女子特有的柔和线条,还有她身上的味道。似乎很熟悉,熟悉得让他有些心疼。 若是放在平常,他绝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但是新月夫人,和其他女子又有些不同。 凉夜有些心悸,这种心悸的来源,似乎是新月夫人,又似乎是别人。但总而言之,他曾经下过决心要去救人,那就绝对不会后退,想到此处,凉夜将马放回了长公主府,他来到了城中唯一的河道之中。 这是一处古旧的河道,还是练如纱告诉他,河道是通往外头的护城河的,只是有水闸在,而且这个时节,外头已经结了冰,所以无法联通。 但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凉夜不想放弃,他走入古河道之中,缓缓地往前走去。 转过几个地方,便看到一个老旧的闸门,他动了动墙上的机关,闸门启动了。再往里头走一会儿,便看到两层河床。 下一层的河床之上,还略微有些水流,就是这里了,凉夜沿着这条河床走了过去,寒凉的水越来越多,他坚持着。按照自己的测算,此刻马上就要到护城河了,而那水,也已经没过了腿。 凉夜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他丝毫不敢停歇,水实在是太凉了,没过头顶的一瞬间,凉夜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跳了。 或许是天可怜见,他竟然看到了上头的一泓光,他赶紧朝那一泓光游了过去,终于,他破冰而出。浮到了冰面上。 原来这一处的水道,还未完全结冰,凉夜自水中浮游了上来,他匆匆往山谷之中跑去。 只见一路上皆是血肉模糊的残肢,还有残破的躯体,加起来,怕是有千人之重。 只是流出来的血液,却还是温热的,一路上全是肮脏的雪泥,凉夜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终于走入了寂静的山谷之中,周围很安静。连一只鸟儿都没有,顺着记忆之中的路,凉夜终于找到了最一开始那个隐蔽的洞窟,只见洞窟之中,趴着一个人,她身上还盖着自己之前的外袍。 新月夫人还在,凉夜飞奔了过去,将她揽在怀中。全身上下都是冰凉,只有心口处还有一点热度。 还没死,幸好还没有死,凉夜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中竟然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是那样的感激着。 终于,新月身上的温度渐渐恢复了,凉夜早就生起了一堆火,刚才洞外有只不幸的山鸡落了下来,凉夜只用了一颗石子,便将那山鸡打死。 此刻火上烤得嗞嗞冒油,而凉夜却紧紧地拥着怀中人。怎么也不肯放下。白天的日光消失了,洞里又有几分寒冷,怀中人却颤抖了一下,终于睁开了那双潋滟的眼眸。 还未等凉夜反应过来。蓉绣便已经扑到了凉夜的怀中,两人的心跳声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蓉绣缓缓伸出手,将凉夜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她轻轻地拂过凉夜脸上的伤疤,眼眸之中,却是温热的泪。 “你都想不起来了,是不是?”蓉绣深吸一口气:“那我就告诉你,你叫苏成奚,不叫凉夜,你是南国蕲城蕲城青石镇治下人士,你是……我的相公。” 这一句话说完,蓉绣已经是泣不成声,她这些日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下来的,她只知道,每一日,都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这样煎熬久了,她竟然已经习惯了苏成奚不在,可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蓉绣有种说不出的绝望,失去记忆,这是一件太过残酷的事情。凉夜陡然将蓉绣推开:“新月夫人,你在说什么?” 这一刻,蓉绣恍然惊觉自己现在的身份,她代替章新月嫁到了这个地方,她是北国大王的夫人。 “既然夫人差不多恢复了,我现在就带着夫人回到王城之中。”凉夜沉默了片刻:“待回到王都之中。夫人就没事了。” “我不想回去!”蓉绣惊声道:“我们逃吧,凉夜,我求求你,你带我走吧!” 可是这句话一说完,蓉绣的心便已经沉了下去,她很清楚,凉夜是不会和她一起走的。 “算了,你走吧。”蓉绣死死咬住下唇:“你回长公主府吧。” 凉夜依旧是久久不言,他向来温柔的眼睛,此刻却一直都是冷冰冰的。蓉绣的心却死了,她已经找到了凉夜,却要面对如此可怕的现实,他零星半点,都不记得了。 “我不想再回到北国王宫之中,反正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南国应该已经缓过气来了。” 蓉绣艰难地往后坐了坐:“你放心吧,我一定可以活下去,这一生一世,我只盼你好,你和长公主,定能白头偕老。” 这一刻,蓉绣多想诅咒,可是她看着凉夜,却怎么都说不出那种话来。这样也好,以后都不必面对权力的倾轧,天长日久,也可好好活着,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新月夫人!”凉夜淡然道:“如果您不回去,或许也是好事,我去给您打一些猎物,您带在路上吃。” 他是这样的疏离,然而蓉绣的心,终于渐渐地死了。于是,她便冷静地瞧着凉夜又去打了一点食物,她将几根柴草扔入火堆之中,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木然的,机械的。 可就在此刻,蓉绣却听到洞门外传来一声马嘶之声,她扬眸朝洞外看去,只见练如辰竟在门外,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袍,眼神之中是一闪而过的欣喜:“新月,本王总算是找到你了。” 第241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 回宫 这句话里头,竟然是深刻入骨的情意,蓉绣蓦地一愣,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大王,你来了……”而此刻凉夜却没有回来,她手足无措,眼下该怎么办,自己浑身是伤,就算是此刻想逃,却也是不能了。 “新月,到本王身边来,外头没事了。”练如辰的声音。竟然是那般温柔,他下了马,直接走进了洞中。 只见那玄色大氅之上,竟然在日光下透着隐隐的朱红色。显然是被鲜血浸透了。 但当他看到蓉绣是那般情状,瑟缩在黑暗中的时候,练如辰的心,抽痛了两下。 其实当他发现反叛之时,心中第一个想法竟是,营帐之中的蓉绣究竟会如何,他全然不管什么左夫人右夫人,平叛之后。便一门心思地寻找蓉绣,此刻,他终于找到了蓉绣。似乎什么话都不必说了,练如辰直接将蓉绣揽在了怀中。 蓉绣一阵吃痛,轻呼一声,练如辰方才发觉,蓉绣受伤如此之重,他不由分说地将蓉绣带上马,朝后头的卫队呼喝一声,众卫队忙随之离开了。 天畔的霞光正浓,蓉绣隔着练如辰的风帽,看到了凉夜赶来的影子。 这已经全部都隐没了,一切都将消失,终究,一切都像是幻梦一般,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其他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夜晚之时,蓉绣便已经回到了北国王都的宫城之中。 练如辰又叫来了最好的太医为她治伤,可是如今的宫城,竟然有些寥落,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左右二位夫人,大家的眼神也都是躲躲闪闪的。 幸好,阿绫还在。这日晚间,蓉绣叫住了阿绫,将这几日的疑惑尽数说出。 阿绫笑道:“夫人还不知道么,如今左右夫人都被那哈鲁擒住,他们的营帐驻扎在城外三十里之处,还纠结了不少叛军,由于两位夫人都落在他的手上,所以大王迟迟不肯出兵。” 果然如自己所想,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听说长公主这些日子气不过,时常派出一两支小队去骚扰哈鲁,可惜都无功而返。还被大王呵斥了。” 看得出来,阿绫似乎也很想同长公主一般,金戈铁马。 但蓉绣却明白了,难怪那日练如辰要对自己表现出如此深情,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让哈鲁以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左右夫人,这可以说是心战。 “夫人,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您是最得大王宠爱之人,大王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左右夫人。” 阿绫一提起此事,又有几分兴奋:“也就是说。夫人说不准很快就要成为右夫人了,至于左夫人,萧家还想再送一个女孩进来。” 若真是这么想,那可就错了,蓉绣不置可否,吃了药,便卧在软榻上,只叮嘱道:“这些话就不要胡说了。” 阿绫应声便下去了。另一边,蓉绣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似乎是有人进来,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见来人是练如辰,她稍稍放心,半闭着眼睛假寐。 “本王知道你还醒着。”练如辰直接在桌旁坐下:“不必弄出这副样子来。” “大王倒是半分面子都不给我。”蓉绣陡然睁开眼睛:“可是依照大王的城府,也很正常。” “哦?难道那日本王没有将你感动?”练如辰自斟自饮着,可是眼底依旧是一抹寒意。 蓉绣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是水红色的,她一张俏脸在烛光下。有着淡淡的两抹红晕,便如宿醉刚醒一般。 “如果大王是真心的,那我自然会感动,可惜大王只是借着我。给哈鲁以暗示罢了。” 蓉绣赤着双足,来到殿门前,将门缓缓地关上:“若是大王爱我,刚才进殿岂会不记得关门。又岂会这些日子只是象征性的在我这里待一会儿,却从不在意我到底如何。” “你说得确实不错,本王只是利用你。”练如辰也没有隐瞒:“但你性情之烈,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是应该叫你新月夫人,还是叫你章新月……”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靠近蓉绣:“亦或是,什么不知名的人?” 蓉绣脊梁骨上一寒,这几句话的意思,她已经听得很明白,这也就是说,练如辰恐怕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不是以为,南国随意偷天换日,本王会不知道?”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宣纸,只见纸上竟然章新月巧笑倩兮的模样。 “本王的探子画了这张画像,你很明白。欺骗本王,只有死路一条,只不过你现在还有一些价值,因此本王不杀你。” 练如辰冷声道:“说,是谁让你假扮成郡主,来到北国王都之中,究竟有什么目的?” “大王想得太多了。”蓉绣噗嗤一笑:“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因为真正的章新月不想死罢了。她心有悦慕之人,便更加不肯嫁给大王。”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简单,太随意,甚至让练如辰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这么做,然后你就同意了?” “对,还有一个理由。”蓉绣扬起眼睛,里头极为平静,淡漠,仿佛留下了一地灰烬般:“另一个理由就是,我的相公在战场之上失踪了,我是来找他的。” 突然,便只剩下一地的冷清,练如辰没有说话,他看着那零星如豆的烛火,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可找到你的相公了?” “没有,他大概是失踪了,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了。”蓉绣没有哭,脸上竟然还是笑意:“有的时候,一个错失,便要永远错过。” 终归,练如辰站了起来,离开了浮梁宫,他没有说要她死,也没有说不要她死。 蓉绣对着烛火,她甚至都感觉不到烛火的温度了,只有似有似无的冷烟,一点点蔓延着。 而此刻,北国王都之外,正有一支行军,在暗夜之中缓缓地前行着,他们的行动不快,但是除了月影,谁也不能暴露他们的路线,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这行军是去往何处得。 第242章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困局 夕阳如血滴红,苍茫的北国戈壁之上,百草催折,却有尸横遍野,而残阳之中,竟有一群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戈壁之下,有许许多多的营帐,可是此刻,营帐已经被大火烧灼得面目全非。 只见哈鲁冷然瞧着眼前的众人,他手中拿着一柄雪亮的刀,横在一名女子的脖子前:“如果你们再敢靠近。我就杀了右夫人。” “大王有令,右夫人乃是以身许国,将会对右夫人的母国进行嘉奖。” 为首的将军面上浮起笑意:“哈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若是你此刻放下了右夫人,还能够保留一具全尸,但如果你不放,那也无妨,枭首之刑是免不了的。” 在北国枭首,那可是含有极其强烈的侮辱意味,哈鲁的面色一变:“若不是大王对我们太过严苛,我们岂会闹到这个地步?到如今。所有的责任都是大王的,是他做错了,不是我!” 这声音登时就变得十分可怖。他看起来近乎疯癫,突然扬起了手中的刀,手起刀落,只见右夫人的颈项之间,绽放开了一朵如同荼蘼一般的血花,看来十分凄艳。然而这一刀,算是彻底要了右夫人的命。 而于此同时,哈鲁也已经被万箭穿心,扎成了一个刺猬。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练如辰的亲卫军救下了左夫人,自然也平息了萧家的怨怼,如此一看,最倒霉的要数右夫人了,死后虽有许多哀荣,但终究是没有用的。 自那日开始,练如辰就再也没有来过浮梁宫,蓉绣乐得自在,她索性就高高兴兴每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一连几日,蓉绣便随意做些吃食,她这日正熬制了一锅梅花甜汤,便盛了一碗。放在桌案边上。 她手中拿着一本书,细细地看着,书上倒是有不少贴心贴己的话。门却一下子被打开了,蓉绣薄嗔道:“阿绫,外头冷,将门关上。” 然而在蓉绣抬眸的一瞬间,她竟然看到了一袭暗纹黑袍,袍子的主人,自然是练如辰。 “你怎么来了?”蓉绣奇道:“要喝汤么?” 心里头的负累放下了,她和练如辰,看起来更像是多年老友。 “来一碗吧。”练如辰也不客气,反而还点了点头道:“这味道倒是颇得仙气。” 他自然是熟谙南国风物。他甚至也是个极雅的人。屋中梅花的香气,果然一圈圈荡开,阿绫听闻练如辰在屋中,早就不肯进门来了,守在门外吃吃地笑。蓉绣心里暗骂了几句,方才回眸对着练如辰淡然道:“大王今日为何如此雅兴,竟然来到我这里。” “不可以么?”练如辰微微眯了眯眼睛:“别人都盼着我来,你倒是从来也不盼着。” “大王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蓉绣竟扬眸一笑:“就凭我这样的身份,大王杀了我理所应当,如今却留下我一条命来,不会没有原因的,大王请讲实话也就是了。” “哈鲁原先也算是个忠心耿耿之人。如今却做出这样的蠢事,其中必有因果,我想请你帮我查查,这究竟怎么回事,是否是受了南国人的挑唆。” 练如辰神色极冷,就连蓉绣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要你帮我将北国里头的奸细一网打尽,我就放你回去,如何?” 这当真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买卖。可用别人的鲜血,来浇灌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事情真的要做吗?蓉绣竟然有些犹豫。 “本王不急,你尽可以好好想想。”练如辰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汤,便转头离开了。 “夫人为何不留大王用饭?”阿绫见他走了,忙进门道:“这些日子以来,大王已经非常冷落夫人了,今日本是个很好的机会,夫人为何要放过?” “很好的机会?”蓉绣脸上浮起一丝莫测的寒意:“大王的疑心病很重,你道他是为了我?” 见蓉绣今日心情并不好,阿绫自知失言,便有几分不自在道:“夫人。是阿绫不会说话,你尽管罚我吧。” “这有什么罚你的必要?” 蓉绣渐渐起身:“从今日开始,我们还是深居简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见面。熬过这一段时间再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第二日练如辰便封了蓉绣右夫人的位置,一时之间,她风头无两。就连许多北国人,都在暗暗议论,毕竟自数年之前,就没有一个南国人,能在北国取得这样的地位,这简直可以说是莫大的恩宠。 然而对于蓉绣来说,这和枷锁无异,练如辰用着这样的法子,彻底毁了她心中所有的办法,无计可施,她也只能按照练如辰的意思,逐步试探。北国之中,有不少南国降将。 这些人都未必是真心降服,蓉绣便依照自己心中所想,给这些人一一写信,信中所述。乃是有意反叛等话语。果然不出几日,便有人到练如辰面前告发蓉绣,但得知真相之后,无一个不汗水岑岑,那些南国投降的人一个个通过了考验,蓉绣心中渐渐松快了不少,这些人至少都没什么问题,便能避免多少杀戮。 而且他们都极为聪明。巴不得到练如辰面前去告发,很快北国之中,便掀起了不少血雨腥风,先是几个收了信笺一语不发的人,被除以腰斩之刑,再后来,又是几个寻常小官,私下之中会了几面,也就很快被人暗杀了。 朝堂之上的南国人,人人自危,他们现在都很清楚,帝王心术,实在是可怕得很。 蓉绣自觉自己沾染了太多杀戮,索性闭门不出,渐渐的,竟也无人敢和蓉绣说些什么了,就连阿绫瞧见了蓉绣,目光之中也有些怪异。 蓉绣细细询问方知,阿绫的母亲,竟是南国人,如此多年,日日巴望回到南国,此刻却被蓉绣毁了所有的念想,她自然恨极了蓉绣,也在阿绫面前说了不少话。 因此阿绫才会有些尴尬。闹到最后,蓉绣这才明白过来,被算计了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第243章 第二百四十三章 重症 蓉绣心知,练如辰忌惮自己的身份,他生怕这些南国人和自己相互勾连,党同伐异,最终祸害整个北国的政事,因此才做出了这种事情。 此事一了,蓉绣和那些叛降的南国人,可说是彻底割裂开了。 这种情形,蓉绣看在眼中,心里也是无比难过,她倒是没有什么反叛之心,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封信。便害死了许多南国人,家国之情,此刻倒是无比强烈。 由于阿绫对自己有些意见,蓉绣心里就更加难受。那宫灯的光寂寂地燃烧着,忽然有只飞蛾落入灯中。 蓉绣便轻轻剪了烛花,她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仅剩下的东西,便只是自己一条命,如果不出所料,她大概会在这里孤老终生。 这个局,还能破么……蓉绣暗暗想着这些事。而前方北国和南国的战事,似乎有持续了一月,关隘之外,两国僵持着。 啪嗒一声,似是有水滴落,原来是檐上的雪微微融化了,蓉绣转头立在门口,瞧着外头半边赭红色的天色。 这天色静静洒下来许多明光,映入蓉绣的眼眸之中。可她扬眸看向外头的时候,练如辰竟然站在那里,冷漠地瞧着她,蓉绣心中一怵,赶紧回避了眼睛,低下头,将门打开。 “看来你今夜心绪不宁。”练如辰冷声道:“莫不是同情本王所杀的南国人?” “他们不是南国人。”蓉绣突然抬起头来:“他们现在已经是北国人了,而且他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没有做错事?”练如辰冷笑道:“你说得倒是轻巧,若是他们能尽快上告,我便不会杀了他们!” “呵。”蓉绣眉头紧蹙:“你总是如此自以为是,我倒是要问你,这些人只是普通小吏,他们能过下去已经是不易了,收到我的信笺,多数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才没有上告,你却杀了他们!” “你不过是个南国普通妇人,竟然能有这样的想法,也算是不易了,但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不妨和你说一句实话,本王不在乎这些人究竟是谁,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也不太重要,只要本王怀疑他们,我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你听明白了么?” 他一把便扼住了蓉绣的脖子:“本王才是王。如果你再敢拂逆本王,那我就只有杀了你。” 死……如此听来,竟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了,蓉绣浮起一丝哀凉笑意:“我求求大王,快些杀了我吧,我已经厌倦了,我每次看到大王是这种模样,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怎么,面对本王,你竟然想死?”练如辰竟然半点不悦都没有:“哈哈,那正好,本王还不想让你死。你敢欺骗本王,那本王就要让你尝尽这世上最为痛苦的事情。” 这简直是一种最为可怕的诅咒,却听练如辰的声音便如修罗低语:“而且本王还会让你更加痛苦,更加难受,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练如辰便拂袖出去了,似有一阵寒气袭扰而来,蓉绣紧紧身上的衣衫。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对自己极为残忍的主意,若是想破眼前的局面,非如此不可。 于是,她便来到外头的雪地,重重地躺倒下去,等身上的衣衫全部被浸湿了,才站起身来躺回了床上,这一夜,蓉绣都觉得身上寒津津的。 到了白日,果然是染上了重疾。一声接一声地重重咳嗽,蓉绣却觉得有些快慰,她现在整个胸口无一处不痛。若只是普通的急症,那是不行的,须得能传染给人才成。 浮梁宫的大门紧闭,蓉绣的病便这么沉沉地酝酿着。谁都知道右夫人失去了大王的宠爱,更是没有人肯来浮梁宫看看她,蓉绣索性乐得清静,如是多日。终究还是发展成了痨症。 终于到了这一刻,蓉绣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她支棱着瘦弱的身体,一步步出了浮梁宫,这一日,人人都看到蓉绣瘦得都脱形儿了,简直就像是个鬼影子一般,又有着重重地咳嗽声,看那模样,就像是撑不下去了一般。 她走到了北国宫墙之内的每一处,让每个人都知道她身染重疾,果然不到晚上,左夫人便将她叫了过去。 殿中是悠远的檀香香气,听着蓉绣的咳嗽声,左夫人坐在垂帘之中,神色越发冷漠:“右夫人。本宫只道你只是偶感风寒,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宫中的人是怎么照顾的!” “左夫人,你很清楚,此刻的浮梁宫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蓉绣又是重重地咳嗽着:“我这病,在南国叫作痨症,不仅自己会死,若是离我太近。也一样会死。” “什么!”一旁的宫婢呵斥道:“既然如此,右夫人怎么敢来到左夫人面前!” “左夫人让我来,我怎能不来?”蓉绣淡然道:“我心中敬重左夫人,自然是要来得!” “这种重疾,还不快请御医来看看!”左夫人正要下令。 一旁的宫婢却凑在她的耳畔压低声音道:“夫人,若是治好了她的病,她难免还要和夫人争宠,倒不如借此机会,将她送出宫去,她身上得了如此恶疾,您自己处置了,又不是要了她的性命,就算是大王知道了,想来也不会说什么。” “你倒是聪明!”左夫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她抬起头来,静静地瞧着蓉绣,这张脸她深深厌恶着,自从蓉绣来到北国王城之中,练如辰就时常去看她,有时候,还会莫名地浮起几分笑意,就算她坐在练如辰的身旁,练如辰也会走神。 她也已经不知有多少次,练如辰站在宫阙之外,凝望着浮梁宫,尽管嘴上不说,但练如辰对这南国女子的心思,简直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这些事一桩桩出现在左夫人的心中,她忽而一笑道:“右夫人,本宫看你可怜,但如此重病,如果勉强待在宫中,只怕会让别人也染上此病。” 第244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 闻声 “左夫人……你难道要将我驱逐出宫?” 蓉绣有意做出一副惊骇的模样,她看起来十分害怕,越是这种反应,左夫人就越发满意,她凝了更深的笑意:“非是本宫不体谅你,只是这宫城之中有多少人,若都因为染上了重疾,那本宫只怕是谁都对不起了!” “左夫人!”蓉绣看来十分急切地想要留下来。 “所以你更加不必说什么,还是好好地收拾收拾,本宫派人送你出去。” 左夫人见到此情此景,更是不会留她的性命了。一切都按照蓉绣的想象发展,十分顺利。 待到午后。蓉绣收拾了一点金银细软,便被左夫人派来的侍卫带走了,将她带到了离人营之中。 此处乃是王都之外的一处营地,但是其实是个重疾窝。离人营之中的人多数都是得了重病,被带到这里等死的。 蓉绣下了马车,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她这些日子咳嗽得太过厉害,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此刻的蓉绣,眼神之中却全是冷静之色,她要活下去。就要在离人营过了这十分凶险的一关。 只见大营两旁,不知道站了多少人,这些人看起来都病恹恹的,身体也十分不好,一见蓉绣拿了个小包袱,这几人的脸上顿时就出现了惊讶之色,他们就如同像是饿狼看到了猎物一般。 这里的规矩和别处不同,只要你有钱,在这儿就能过不错的日子,而所有人都知道,蓉绣包袱之中的,就是贵重东西。 一时间,这些人竟然围了过来,蓉绣眼神之中未曾露出半分怯意,她静默地瞧着眼前这些人,低下头,跟着马车到了一处营帐之中。 自今日后,她就要住在如此破败的地方了,她本人倒是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将营帐放了下来,这几日,她已经为自己斟酌了一个药方,马车到来的这一路上,她倒是得了不少草药。但是数量却远远不够,想活下来,还需要再想想办法。 却听外头一阵嘈杂之声,蓉绣往外头看去,只见竟是几个彪形大汉,他们扬起每个营帐的帘子,似乎在问这些人讨要保护费。 很快,便走到了蓉绣的营帐旁,一扬帘子,见蓉绣生得极美,此刻病重,更是显得楚楚可怜。蓉绣重重咳嗽了几声道:“不知道几位来此,是做什么!” “小娘子不要装糊涂,你若是给我们一点钱,保准你在这里过得舒舒服服的,可若是你不长脑子,什么都不给我们,那只怕你以后绝对在这儿过不下去。”为首的大汉言语也放软了几分:“大家都是要死的人,留着那些钱又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蓉绣不由得扬起一丝笑意:“想来就算是来到这里的人,也幻想着自己能够活得下去吧?” 后头却有人冷声道:“老大,还和她废什么话,咱们拿了银子走是正经。莫问声那里的药材贵的要死,咱们现在哪有钱再换了,这女的穿的这么好,一定是个有钱的人。” 蓉绣一听此话,马上打起了精神:“听诸位的意思,这莫问声乃是个卖药之人?” 这几人忧心蓉绣也想抓药,不肯将钱给自己,因此为首那大汉断喝道:“你的钱已经是我们的了。若是你不将钱给我们,在这离人营之中,死个把人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是么?”蓉绣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若是我说,我能治好你们的病呢?” “治好我们的病?”这几人面面相觑:“装什么蒜?你自己都已经病成了这样,还给我们治病呢,真是大言不惭。” “你得的乃是花柳病,乃是过去眠花宿柳所致,是没得救了,只是我的药能让你减轻几分痛苦。” 蓉绣随口便叫破了此人的病症:“当然,你自己治不好,却想让其他人陪你一起死,那就有些不妥了。其他几人的病,多数都还有得治。” 听闻此言,这几人的脸上,登时都浮现出惊骇之色。他们本身都认为蓉绣只是个寻常人,此刻方知,蓉绣真是有点本事的。 “大哥……我们是不是暂且先别得罪她,若是她真是什么神医。咱们得罪了她,岂非是永远都没有好起来的机会了。” 为首的大汉沉吟片刻,冷声道:“我进去看看。” 他直接走入了营帐之中,蓉绣却笑道:“你得得只不过是普通的痘症,也叫黄水疮,这脓水流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便会长疮,我只需要寻得几味药,便可以将你治好。” 大汉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很明显,他已经知道了蓉绣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一时间还真不敢对蓉绣做什么。 “算了,这女的反正也已经病成了这样,绝不会跑得,我们今日先别将她如何,且先看看。”大汉正要退出去。蓉绣却扬声道:“莫问声是否是此处买卖药材的?” 那大汉也不隐瞒:“他不仅卖药材。有时还帮我们看看病,但是他医术可真不怎么样,所以我们一直都好不了。” 看起来这几人心中颇有怨怼。蓉绣从自己的包袱之中拿出了一锭银子:“你们带我去见这个人,这锭银子就是你们的。” 她必须强撑着身体,坚持做完这一切才可以。 “治病也是需要药材的。”一旁身形如同豆芽菜的男子道:“老大,就算带她去看看又有何妨。” “跟我们来吧。”大汉转头离开了房间,蓉绣跟了上去,七拐八拐。走到最深处,只见离人营之中的所有人看起来都十分萎靡不振,他们被疾病所苦,日日都活在恐惧之下,变成这副模样,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蓉绣曼声道:“诸位,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们。” 莫问声的营帐,就在最深处,这帐子竟是用素白的纱幔制成的,瞧来十分干净整洁,与别人的营帐不同。蓉绣扬起帘子,缓步走了进去,刚一进门,她就惊愣在原地,这所谓的莫问声,竟然是李青麟。 第245章 第二百四十五章 再相见 两人相见的一瞬间,蓉绣的脸色立时一变,但是她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淡淡笑道:“这位便是你们刚才所说的莫问声吗?” 这几个大汉都连连点头,尤其是那身形更为瘦弱的人,他立刻,伏在莫问声的案头前:“莫大夫,你能给我来点药吗?我妹妹快不行了。” 他反复请求着,然而莫问声的脸色却丝毫未变。只是淡淡的盯着蓉绣,良久他才艰难的开口道:“我今日心情不好,你们先出去吧。等会儿我会去专门看你妹妹的。” 这个回答倒是大出众人的预料,莫问声可从未如此好心过,这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但还是各自回去了,只留下了蓉绣和莫问声,两两相对。眼神之中各自交锋。 终于还是蓉绣先开口了:“没想到你竟然会来到此处,不知,可有什么目的吗?这可是北国的离人营,如果你走错了一步,那就是死。” 莫问声淡然笑道:“怎么你很盼着我死吗?” “我倒不是盼着你死,只是这里很危险,我想提醒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必多想。” 这几句话蓉绣说的清清淡淡,言语之间也尽是疏离之意。 莫问声听在耳朵里,突然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进了蓉绣,蓉绣却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她倒并不是对莫问声有什么意见,只是之前他所做出来的事情,让她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为了前朝公主,他们什么都可以放弃,但是蓉绣不可以。前朝公主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只言片语,及不上蓉绣真正的去见那前朝公主一次。 可惜她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见到前朝公主了,因此所有的事情,都显得有些难看,她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却从未有一个人真正的告诉她,她为什么要做出如此可怕的牺牲。所以到了现在这一步,蓉绣实在是没有办法将李青麟当成自己人。 她现在可说是一无所有了,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就更加无法相信别人,然而,莫问声看到蓉绣往后退了这半步,神色骤然一暗。 但那黯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你知道吗?自从你走后,我一直在你所开的酒楼中喝酒。日日都呆在那里,不知道呆了多久。” 这些话为什么要说给自己听?蓉绣有些茫然,她又后退了一步:“谢谢你帮我照看我的酒楼,如果我有生之年还能够回去,那我必定好生感谢你。” 这些话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罢了,蓉绣不想说。但是李青麟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那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也丝毫不介意全部说出来:“啊,对了,你和新月郡主如何了。” 这只不过是个礼貌性的问题,然而,李青麟却垂下了眼眸:“你可知道,我和新月郡主之间并无半分联系。” 蓉绣陡然扑哧一笑道:“你同新月郡主有没有联系?这跟我又有何关系?我只不过是个寻常妇人,现如今我好容易在北国活了下来,甚至还逃离了王城。我想永平王李青麟,应该不会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便来到北国的离人营吧?” 毫无信任,两人之间连一丝一毫的信任都没有。 当李青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蓉绣却又挂上了那副淡漠的有些渗人的笑意:“好了,我想我们两个也不必在这里叙旧了,若是让别人发现我们都很危险。如今我得了十分严重的痨症,急需一个地方休息,如果你愿意,给我提供这么一个地方,我会十分感激你,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说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公事公办一样,蓉绣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蓉绣,她只想好好的活下去,而李青麟也十分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好吧,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就给你提供这么一个空间。你想要什么药?只管跟我说也就是了。” 李青麟终于放弃了他最一开始的想法,他知道,现在只怕是不能像和蓉绣像以前那样,随意说话了。 “谢谢你。”蓉绣略低了低头,便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她举起桌案上的毛笔。匆匆的写了一个药方,便放回了李青麟的手中:“你按照这个药方给我一些药材也就是了。” 那上头所书的乃是几种此刻较为珍惜的药材,至少是对于离人营来说。果然,李青麟似乎又有些不快。 他皱了皱眉头道:“你可知道,想要送进离人营的药材是有多么的困难,若是我随意便将这些药材给你,那么其他人也会来问我索要,最终导致的结果便会是……”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蓉绣便扬起了眼眸,那眼眸之中全是锋利之色:“我刚才便已经说过了,你愿意帮我便帮我,你若是不愿意帮我那也就算了,我们两个之间,不牵扯任何的礼义人情。” 她终究不是原来的蓉绣了,也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停住,她只有无比的锐利来对着身旁的人,就像是一只成年的刺猬一般,浑身的尖刺此刻全都树立了起来,做出了攻击的征兆。 李青麟终于放弃了自己所有的想法,他终究不得不承认,蓉绣再也不是南国的蓉绣,而他李青麟此刻则是离人营的药材商人,莫问声,这之间的差距和鸿沟实在太大。 “明日你别来取这些药材吧。”李青麟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你放心,我这次来,并非是来找事的,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蓉绣便已经走出了营帐,看的出来,蓉绣对他接下来说的话真是半分兴趣都没有。 而李青麟也只能看着蓉绣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难受感觉了,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蓉绣才放下了自己的满身尖刺,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将心头的难过情绪排解出去。 当她看到李青麟的那一瞬间,心中没有起任何波澜,那是假的。但是这些波澜却并非为这李青麟这个人,而是为着自己这些天来所过的,如同地狱一般的生活。 第246章 第二百四十六章 重病缠身 每一天,蓉绣都要对着北国大王强颜欢笑,甚至还要受其利用,间接杀死了无数个和自己有关系的人。 每至午夜,蓉绣总要在梦中看到那些可怜的南国人比量着自己的伤口,一个个的走到前头来,问她为何要取自己的性命。 这些人难道不可怜吗?蓉绣暗暗想着,自己已经做了如此多的孽,不要再牵扯到其他人了,自此之后她宁可孑然一身的活着,不用再见苏成奚,也不用再见李青麟。更不用去见什么北国大王练如辰,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日子可要比眼下好过得多了。 想着想着,蓉绣便又感觉。胸口一阵沉闷,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便伏在冰凉的地面上,用出宫之时所带的几幅皮毛卷子盖在身上,好容易陷入了睡眠之中。 夜半之时,蓉绣又是不停的咳嗽,这咳嗽声甚至将她自己也给惊醒了,这一夜终究是无眠。用手绢擦了擦唇边,只见上头就是两点殷殷鲜血。 看来自己的身体不能再拖了,明日必须将这些药熬上,然后尽数喝下,这样才有可能争取尽快好起来,她只怕那李青麟能多多少少顾念一些过去的情谊,尽早将药材给她找来。 还未至天亮,蓉绣便已经起身了,她又往营帐深处走去,还未走到最深处便听到,几声轻轻的哭泣,蓉绣抬起眼眸朝那个方向看去,原来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娃娃,他伏在地面上看着一团将近熄灭的火苗,不停的哭着:“娘你不要死,等过一会儿我就去找莫问声大夫,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性命的。” 而营帐中的女人却露出了十分惨淡的笑意:“狗娃,不必再管娘的死活了,你赶紧离开这里,这里多少人都得了疫病,你若是被他们染上了,那娘可就是罪大恶极了,这辈子这一关都过不去了。” 那被叫做狗娃的小娃娃。不停的摇着头:“不要,我才不要走呢,只要娘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果真是母子情深,蓉绣撑着病体,她将一张方帕拦在自己的脸前,以免痨症传染给这一对母子,见蓉绣要走过来,狗娃立时拦在她的身前:“你要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大夫,我看你娘病重,我或许可以为他诊治。”蓉绣抿了抿唇:“而且,我还能问莫问声要到一些药材。所以你还是让我过去吧。” 狗娃儿将信将疑的让开了身体:“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随便说些什么话,我就会相信你,我娘说过了,你们这些人是最坏了的,这个离人营中的人没有一个是可以相信的。”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但是你娘很可能熬不到天亮了,眼下唯一能救你娘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你是相信我的话让我试试,还是就这么放弃了,你自己随意选择吧。” 蓉绣也不再强求,狗娃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让开了自己小小的身躯,让蓉绣能够走入营帐之中。 只见这个营帐,四面漏风,北风哗哗的刮着,而雪花也簌簌的落下,躺在床上的妇人,满脸蜡黄,看起来似乎有肝胆上的病症。 蓉绣将手指头搭在这妇人的脉搏上。脉相便如丝线一般,可见这女子的身体已经衰弱到了何等地步,蓉绣沉吟了片刻,她朗声对着妇人道:“你可知道,你这病拖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算是油尽灯枯了,可是,你的孩子若是在留在此处,他一定会染上你的疾病。” 听到这几句话狗娃突然闯进营帐之中:“你这坏女人,胡说些什么?我娘就算是生了重病,她也不会传给我的。” 他们并不知道,这世上的病症究竟有多么凶险。蓉绣也并不曾责怪这一对可怜的母子,但是,她还是伸手拉住了狗娃:“你听我说,你娘这个病。确实是无法治愈了。但是我却有别的办法,能让你娘在剩下的这段岁月之中过得好一些,不要像眼前这么痛苦。” 那妇人的眼中,落出几个薄薄的泪花。她不由得冲着蓉绣,轻笑一声道:“姑娘,对不住了,我这病,我心里面有数,我也知道我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情,将狗娃带离这个离人营,你今天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身上的那份气度,可我们这些乡野贱民,是完全不同的。” 他这般自轻自贱的言语,蓉绣听到了耳朵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每个人的生命都十分宝贵,你们也不是什么贱民。只是得了重病而已,而且这个病拖得太久了,我确实回天乏术。” 她将眼前的情势一一分析给这对母子听,不知不觉间天便已经大亮了,蓉绣站起身来道:“好了,你先且不要放弃希望,我去问莫问声要些药材来,至少能让你剩下来的岁月不要这么痛苦。” 那女子轻轻地呕了几声。好容易止住了吐出来的苦水,艰难的点了点头:“姑娘你刚才说,狗娃跟在我身边,我会传染他,你不如就带着狗娃走吧,从今日开始,也别让狗娃和我住在一起了。” 果然是为娘的心绪,只盼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好好的,蓉绣眼睛一酸,点了点头,拉住了狗娃的手:“我将你送到,莫问声那里,你帮他一些忙,或许她更愿意给你量药材呢。” 这只不过是一个托辞,但是狗娃却真的当真了,他连连点头道:“姐姐你真是个好人,我愿意这样,我愿意侍奉莫大夫,只求他能够给我一些药材,能够让他治好我娘也就行了。” 这是多么简单朴素的想法,蓉绣点点头:“自然,他一定会体谅你的心情,多帮帮你的,你放心吧。” 很快蓉绣便带着狗娃走到了莫问声的营帐之前,只见此刻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他们都是今日来求药的,手中拿着的,也都是一些布帛等物事。 蓉绣一看到这些东西,便也知道,这些人是想用手头能拿出来的所有东西,来换些药,缓解自己的病症。 第247章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真相 可惜李青麟绝对是一个立下规矩就说不通的人。蓉绣领着狗娃走进门中,便嗅到一阵苦甜的药味儿,光是闻着这味道,蓉绣便觉得自己胸口前没有那么憋闷了,她立时意识到,这药便是自己昨日写在那药方之上的药,没想到今日李青麟便给自己熬了。 她缓缓走了过去,冲李青麟笑道:“这是狗娃,他娘得了很严重的肝病,我想再给他开一点药材,让他能够给他娘带回去,治好身上的疾病。” 然而李青麟低着头:“不可以。” 他的拒绝不带有任何的感情。甚至没有任何的缓冲,就直接这么拒绝了,蓉绣心中竟升起一种极大的愤怒,她冲了上去:“你为什么不肯展开半点慈悲之心。这里的人都得了这么重的病,你明明可以治好他们,你的医术如此超群,你却是掩盖自己,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青麟似有所动,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头,淡漠的盯着容秀道:“难道是你帮我运送药材的吗?” 这句话意有所指,蓉绣死死地。咬住下唇:“好了,我说过,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帮就算了。” “我愿意帮的人只有你而已,这也是因为你替新月嫁到了北国来,但是别人我帮不了。”他的眼底似乎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这些情绪一旦笼罩在蓉绣身上,蓉绣便觉得十分烦躁:“你为何非要这样看着我?” “来,你随我过来。”李青麟走在前头,他往后看了一眼,当他看到狗娃的时候,又跟了一句道:“你不可跟我一起前来。” 狗娃心里面,对着李青麟本来就有气,李青麟竟然拒绝了他,他也不肯再往前走了,便停在原地。 而蓉绣则跟上李青麟的脚步,穿越了这一处营帐,走到了后头厨房药材的营帐,李青麟突然抽出自己的剑将那营帐之中的药材箱子全部砍碎,只见里头,竟然只有枯草和一些少量的药渣子。 “这是怎么回事?”蓉绣惊骇道:“他们不是说你这里有很多药材吗?” “难道你没有看到外头已经是饿殍遍地,横尸荒野了吗?我这一路走来,已经用药救了不少人,走到这里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两个箱子。这些人的心里面有了希望,他们才能够活下去,但若是我告诉他们实话,我手头所存的药材不多了,你想想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还能够坚持下去吗?” 这确实是一个最为现实最为可怖的话题,蓉绣终究不得不承认,李青麟想的远比自己想的要周到许多。 眼下确实是这样的情况,如果真的将真话告诉这些人,那么这些人,所要面对的便是十分绝望的境地,一个人一旦没有了希望。想让他们活下去,那真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蓉绣终于沉默了下来,良久,她启唇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不是你错怪了我,是我一直不想告诉大家这个现实。”李青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你知道吗?自从你走后。每一个瞬间,我脑海里都是你。” 这句话缓缓的吐出来,蓉绣却一下子愣在当场,这可不是寻常的话,简直可说是十分深切的表白了,蓉绣的手一颤。退了一步:“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个反应倒也不出李青麟的预料,他脸上挂着一丝惨淡的苦笑:“是了,若不是,你离开了我,我竟然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深切的地步,并非因为你的容貌像什么前朝公主。只是因为我心中对你有了私情。” 私情二字一说出口,他像是放下了心中最为沉重的石头一般:“我知道,你早已经不相信我了,那日太子相逼,如果我不同意,只怕会将我们的身份,尽数说出,到时候,在圣上面前,我便一丝一毫的余地都不剩,而前朝公主的大业,要尽数被摧毁。所以我选择了前朝公主,但到了今日,我一想到你在北国,吃了这么多苦。我的心中便十分的难受,我亦不知我为何会动这份情谊,但是,这份情意却都是真的。”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并不像是在说谎,反倒是将自己的真心一一剖白出来。 蓉绣听得此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对李青麟说话,她只好道:“结局已经定了。我在北国受的这些苦楚,也已经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我的心中,早就没有了什么所谓的真情真意,更没有了什么为人牺牲的念想,这世界上有的是覆水难收,没有的是破镜重圆,我们两个,终究是不可能了。” 瞧见李青麟的那副面容,蓉绣心中突然一酸,在第一次看到李青麟真容之时,说没有过半分心动那是假的。 但是,那个时候她的心中只有苏成奚。并无其他人,而到了此刻,她自觉已经将苏成奚放下了,但看到李青麟便能够想到,那时那刻如此狼狈的自己,多种的感情夹杂在一起,蓉绣也只能够,选择放弃。 她对李青麟。本身就没有什么男女之情,此刻,似乎就连那被称之为朋友的情谊,也都减损了几分。红尘百炼,蓉绣竟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了? 她突然扬起帘子,想要走出去,不成想李青麟静一把拉住了她:“别动,你不论心中对我是什么感想,但至少你应该吃了药再走。” 李青麟将那煎好的药,倒入一个碗中,递到了蓉绣面前:“好了,你先吃药吧,你吃了药之后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我断然不会再阻止你。” 蓉绣也犯不着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她吃了药,那药的味道实在是苦涩,没想到李青麟就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自己的药箱之中拿出了一包乌梅果脯,放到了蓉绣的手中:“吃一颗甜甜嘴吧。” 就像是哄小孩子那般,蓉绣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正要推拒,可是李青麟却已经抓住了他那双纤瘦的手,将乌梅果脯塞到了里头:“好了,你就当这是我欠你的,不必对我客气。” 第248章 第二百四十八章 采药 见蓉绣愣住不动,李青麟笑道:“怎么又被我感动了吗?你刚才……” 这一次他话又没说完,蓉绣扬起妙目淡漠道:“若是放在以前,你给我这些东西,我确实是会感动的。” 说罢她就转身,离开了后头的帐子,来到了前面,只见狗娃还等在那里,满目焦急的看着蓉绣:“怎么样?我娘有救了吗?” 狗娃急切地拽住了蓉绣的袖子。蓉绣仔细回想了一下剩下的那两小箱药材,里头能治狗娃娘亲的药材根本就没有,她有些为难的看着狗娃道:“我刚才看了。莫大夫的药箱里面,没有那些药,如果你愿意,咱俩一起去采药如何?” 如今的蓉绣便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她看起来十分的憔悴,就这副薄的像纸片一样的身体。还如何能够去采药? 狗娃骤然一甩手:“你们都是骗我的!” 他说着便跑回了自己的营帐之中,蓉绣感觉自己手头空落落的,却听身后传来的声响,只见李青麟就靠在那里:“用得着你的时候,把你给捧着,用不着你的时候,便甩手而去,这小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便有了这样的才能,还真是让人惊讶。” 他嘴里头满满的是嘲讽,可是眼神中却又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底色,他终究是个医者,所谓医者父母心,就算是像李青麟这般的医者,自也应该有父母之心,所以才能治好那么多人的病。 “如果你但凡能有一点慈悲之心,那就不要再嘲讽了。”蓉绣的心情很差,她实在懒得和李青麟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题。 李青麟却摇了摇头:“说起来。你还不知道这里的生存规则吧。” “什么生存规则?”蓉绣侧过头,她怔怔的瞧着李青麟:“这里,难道不就是离人的大营吗?”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离人大营那也就算了。”李青麟突然一把拽住了蓉绣的手:“你往那里看一看。” 蓉绣抬头往远处看去,再往后那可就是一片较为高的营帐了,看起来要比这里好的多,但蓉绣心里也没有半分羡慕:“那一片区是什么?看起来住的要比这些人要好得多。” “这是必然,那里便是这离人营的富人区,想来,在整个南国的王都之中。你也看到过这种现象,真正的穷人和有钱之人都是分开的,他们永远不会搅和在一起,这个规矩在离人营中也是如此,整个离人影分为三派,如今这些生了重病之人,都是被三派所遗弃的人,他们只不过是在这里有一处栖身之地,若是旁人不愿意。可随时将他们赶走。” “那你又是属于哪一派的?”蓉绣眼底闪过一丝讥嘲之色:“我想,无论是哪一派,都应该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吧。” “这你倒是说对了。”李青麟也没有否认:“但是,他们可要比那些王城之中的人,好的多了,至少他们愿意给这些百姓一个住的地方。” 时逢乱世。在这个乱世之中能够活下去,就已经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蓉绣再怎么想,她心里也很清楚,那些人虽然行为让人确实不能接受。 但是,即便如此,在这些百姓眼里,他们也已经是十分崇高之人,谁能为这些百姓提供一点点遮风挡雨的地方,那么他们便会受到这些百姓的爱戴。 尽管百姓的生死。他们丝毫不放在眼里。想清楚了这一点,蓉绣也平息了心中的心绪:“你刚才不是说你没有药了吗?我要去采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李青麟在医术上的天赋,确实震惊了蓉绣。他总能够拟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子,蓉绣突然想起了一个老人,那是她在蕲城水牢之中所遇见的。想到这老人的一瞬间,她又看向了李青麟,这可是母亲收养的孩子,在前朝人的眼中,那可是,地位十分崇高的。 想到此处,蓉绣的眼眸突然一亮:“你可曾认识一位老人?” 李青麟一时间没有明白蓉绣的意思,但当他听到老人这二字之时,又看了看蓉绣:“你本是前朝公主的女儿,按理说我应该十分尊敬你,你是我的妹妹,但是。散落在南北二国的前朝人不计其数,如今他们认的,只有我这一个永平王。” 李青麟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骄傲的底色。他很为自己这样的身份自矜自持。 “你可知道你和前朝公主其实一点都不像,你为人慈悲,遇事总是先想着以救人为先。但前朝公主却不会如此,对于她来说,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便是复国,其他的,无论什么东西都只能利用。” 蓉绣的眼眸中浮起一丝笑意:“感情也可以利用吗?” “可以。”李青麟给了十分肯定的答案:“像是南国的圣上,便是前朝公主利用的人物之一,可惜,那男人更爱的也是他的江山与天下,最终还是负了公主。” “所以说,利用人者反被人利用,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吗?”蓉绣轻笑道:“你愿意去采药便跟我一起来吧,不愿意我就自己去。” 她撑着自己的病体,缓缓的往离人营之外走去。 却不想,身后有个不远不近的脚步跟着,蓉绣回头,便瞧见了李青麟的身影,她实在不知这李青麟为何如此,但她也便是只是在前面缓缓的走着。 北国苦寒,此刻地上早已没有什么草药,却有一些时而出现的老山参,蓉绣便将这些山参采了下来,就算将这人参熬成汤,也能让人提提精神。 所以不多时,蓉绣的篓子里便多了一些山参以及少量的树根。 渐渐的前方多了一片寒林,只见参天的松柏,在松柏的照应之下,林中倒是有不少珍奇草药。 蓉绣便赶紧将这些珍奇草药尽数拿了起来。就在这时,她隐隐嗅到了一股腥气,便循着腥气走了过去,竟然在地上看到了一具小鹿的尸体,只见那尸体上有一道十分宽阔的爪痕,里头的内脏和血肉也差不多被吃干净了,尸体上落了一层薄霜。 第249章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雪豹 蓉绣一惊,看起来,这附近似乎有什么猛兽,如此一来可是不妙,蓉绣赶紧往前头看去,地上果然有几个梅花状的爪痕。 看这爪痕大小,她亦不知这藏在林中的猛兽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绝对不安全,凭借着她现在这副身体,是不可能与那些猛兽相互对抗的。 蓉绣想到此处,便赶紧取了一些药材往外头走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野兽的嘶吼,传了过来,只见前头的松柏枝条微微一动,一头雪白的花斑豹子。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不过两丈多远,看到这一头花斑豹子的一瞬间,蓉绣便已经绝望了,她自知自己绝不可能逃离这豹子的攻击,便只好闭上眼睛就此等死。 身上却是一暖,只见李青麟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抱着她便往外头飞奔。与此同时那豹子也追赶了过来。人和豹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蓉绣一下子揪住了李青麟的衣领:“你放开我,你走吧。” “我发现你这个人可真是能假慈悲。”李青麟脚下的速度丝毫不慢:“你若是真想死,何必此刻还抓着我的衣领,直接松开手便就是了。” 蓉绣似是觉得自己伪善的壳一下子被戳开了,她突然咬紧了下唇,半个字也不言语,良久方道:“我知道这样不好,但如果,你不松开我,你也会死的,相比较之下,我的身体早已不行了,但你却还有很多的机会,还来得及看这世上的很多东西。” “你以为你这样就很高尚了吗?”李青麟冷喝一声道:“我绝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你可是前朝公主唯一的骨血。” 这件事从未得到过证明,就连蓉绣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前朝公主的女儿。可是此刻,她眼神之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明白李青麟的意思,也明白李青麟此刻为何如此坚决的要救下自己,这或许是李青麟自己的选择,但是蓉绣就不能这么选了,她的手缓缓的松开了,可就在松开的一瞬间。李青麟抱紧了她,借力往那树上一蹿,终于攀上了树上的高处,停在枝桠之间。 就算是这雪豹能够直接出爪伤人,那估计也不可能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李青麟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但是他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好了,别担心了,已经没事了。” 确实已经没事了,蓉绣的眼眸缓缓一垂:“你刚才救了我。” 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免有些尴尬,可没想到,李青麟将披风护在蓉绣的身上:“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老病还未完全治愈,不可着了风寒。” 豹子在树下逡巡着,迟迟不肯离去,还不停的嘶吼几声,只见那豹腹之上,似乎有一些格外的宽大,看这样子,这豹子似乎是有孕在身,难怪他刚才竟然如此凶猛。 “豹骨可是一味好药材。”李青麟略微沉吟一声:“想杀了这头豹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你没有看到这豹子有了身孕么!”蓉绣骤然一怒:“你当真是半点感情都没有么?” 李青麟微微一笑:“若是我无情,你此刻早已经成了那豹子口中的食物。” 那头雪豹一时间吃不得蓉绣,便一直围绕在大树旁边。不停地来来回回。李青麟身上温热的气息,扑到了蓉绣的脸上,他的手,揽着蓉绣的腰肢,只觉得她已经瘦了很多,心中便似被扯动了一下。 “蓉绣。”李青麟轻轻叫了她一声:“若是我们并非闹到今时今日这步,或许……” 后半句话,他没有忍心说出来。 蓉绣却由于身体太过孱弱。竟然睡在了李青麟的怀中,北风呼啸,李青麟又将蓉绣搂得紧了一些。 便听了一夜风声,待到旭日升起来,蓉绣才略略动了动,她睁开眼眸,竟看到了李青麟半眯着眼睛,身上穿得单薄。 而那厚实的披风,都盖在蓉绣的身上,那上头有淡淡的草药香气。听到蓉绣的声音,李青麟也睁开了眼睛,他伸了伸懒腰:“昨晚睡得可好。” 纵然心里头有再多的憎恨。蓉绣也不忍再说什么,她将披风还到李青麟手中:“我要回去了。” 只见那雪豹已经不见了踪影,蓉绣为难地看了一眼树下,愣了半天方道:“你能把我弄下去么?” 李青麟便揽着蓉绣。落到了下头。两人便一起往离人营走去,可还未到离人营之中,便见到营前围了两队人马,看他们身上穿得有些破烂。很明显,都是离人营之中的人。李青麟一拉蓉绣,将她拉到石头后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离人营之中的内斗。” 那两队人很快就打在了一起,他们都是些流人粗汉,所用的功夫也十分粗野,尽是些下三路的手段,但却十分有效,两队人打了一通,一时间未曾分出胜负,便也只好各自离开。 却见地上有不少人东倒西歪,这些人看起来伤得不轻,虽然都是些外伤,但此处苦寒,即便是外伤,若是治不好,那也是会落下病根的。 “他们这些日子很不安分。到了冬天,可用的资源本来就少,所以才会发生抢夺,为得就是一口吃得。” 李青麟从石头后面站了出来:“毕竟,我现在是大夫莫问声,若是被他们几个发现我和你在一起,这些话可就不怎么好说了。” 蓉绣当先一步站了出来:“那我先回去,这些药材就先放在你那里。” 很快。蓉绣就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可还未等进门,便见到一个女子坐在营帐中,她穿的也算是周正,在离人营之中,算是非常独特的所在,蓉绣奇道:“您是?” 那女子启唇一笑:“娘子莫怕,我是受了我家相公所托,过来寻觅娘子的。” 她眉眼之间似有一股子莫名的低眉顺眼之气,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你家相公又是何人?”蓉绣轻声道:“不知道我认不认识。” 话虽如此,但蓉绣绝不可能认识那人,这不过是随口一说,符合礼道罢了。 第250章 第二百五十章 强劝 “吾乃此地象王的娘子。”这女子眼神之中,皆是倨傲之色,似是对自己的身份很自傲一般。 蓉绣点点头道:“象王是何人?” 她是真的不知,却不想这女子皱了皱眉头:“象王乃是此处三大势力之首。” 这女子虽是这么说了,但是蓉绣心里也很清楚,这三大势力三足鼎立,难分上下,只不过因为这女子是象王娘子,明里暗里抬高自己的相公,贬低他人,那也是有的。 “那不知娘子如何称呼?”蓉绣启唇道:“我好称呼娘子。” “这……”古来女子,多是贯夫姓。少有自己的名字,这女子一时有些尴尬:“他们都叫我罗嫂子。” 她又换上一副笑脸:“我今日来找娘子,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娘子。” 看她那副样子,蓉绣心中暗暗泛起了嘀咕。但还是宁耐一时,听她说下去。 “象王看上了娘子,托我来说这门亲事呢。”女子拉住了蓉绣的手,还想再说下去。 蓉绣却赶紧律开了她的手:“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本就是有相公的人,何必再找什么相公?” “什么?”罗嫂子一脸震惊,但见她脸上肉一横:“我倒不知你这小娘子是有相公的,不过看他不在你身旁。想来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和你生离了,我可告诉你,象王这个人宽容大度的很,他不介意这些。” 看她那模样,恨不得蓉绣现在就感恩戴德,然而蓉绣却缓缓摇头道:“你日日守着你那相公也就罢了,玷污我又是何苦来哉?” 这女子神色一变:“你倒是会说,这怎么能叫做玷污,是我家相公看上了你……你……” “你家相公就算是看上了什么无盐女,也和我毫无关系。”蓉绣一拂袖:“罗嫂子,我看你年纪比我略大些,也是个知事明理的人,我不同你计较,但若是你还说出这种话来,就修怪我无礼了!” 这话也算是说死了,罗嫂子冷笑道:“好罢,你这个不懂事的,以后有你苦头吃!” 她也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蓉绣这才发现,自己后心之上起了一层薄汗,显然,这所谓的何嫂子,便是今日来讨自己不快地,说出来的话亦是如此狂放无礼。怎么想都觉得寒津津的。 蓉绣思来想去,还是自觉应当和何嫂子划清界限,以免日后生出其他祸端来。现如今,能够商量的人,也唯有一个李青麟了。 她赶紧转头出门,却不成想,刚一出门,便看到几个浑身癞痢的流人,拦在了她的营帐之前,为首的那人是个癞痢头,生得鼻歪眼斜,绝不是个好想与之辈。 他的嘴偏了半边。因此不住地流着口水道:“小娘子,我瞧你生得貌美,不如和我一道儿,享享福,象王可是不行了,可我还行啊!” 原来那三大势力之下,也有不少拉帮结伙之人,多数都是生了同一种病的,他们日日纠结在一起,在离人营之中,少不得闹出更大的祸事来。 蓉绣抿着唇,摇了摇头道:“我看你们是做春秋白日梦!” 她旁的没有。一身傲骨,旁人也摧折不得,这几人目露凶光,一步步迫近过来,蓉绣无法,只好一步步后退,她心中极为恐惧,可又不得不应付这几人。只见远处罗嫂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此处。 蓉绣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恐怕这些人就是罗嫂子找来的,逼迫她嫁与象王。 只要她一时松口,这些人必定会群起而上。 蓉绣心念一转,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们几个是被人利用的,难道你们就想日日被人牵制?” 这句话,倒是说中了这几人的心思,他们虽是流人,但在离人营中,也是日日被人瞧不起的,此刻听了蓉绣的话。为首那人暂且停了脚步:“小娘子,要怪就怪你得罪了象王,我们身上日日麻痒难当,若不是象王庇佑。能给我们找些药来,只怕我们也是早死了,如今也只能受其牵制。” “我能治好你们的病!”蓉绣急声道:“而且是一劳永逸的制法!” 这也是蓉绣手中最后的底牌了,若是这些人不肯听。那蓉绣真可以算是毫无办法。 “当真?”这几人不由得露出喜色,他们刚才那副贪婪无度的模样,顿时削减了大半,在蓉绣眼中瞧来,竟然莫名多了几分可亲之色。 “老大,话是这么说,可若是咱们不听那虔婆的话,象王怪罪下来,碾死咱们不比碾死蚂蚁困难些。”后头的人面露忧色。 他们已经包围了过来,罗嫂子远远看着,不由得面露得色。 她一瞧见蓉绣那副容颜,心里头就嫉恨得很,偏生象王也瞧见了,还喜欢得很,她容不下也得容忍了,可蓉绣竟然敢如此拒绝自己。可说是已经触及了她心中最不能够容忍的底线。 这些人能够毁了蓉绣最好,纵然毁不了,那也是完成了象王的嘱托,实在是算无遗策。而这一头的蓉绣,心中也漫起了一阵狠劲儿,她低声道:“象王对这虔婆如何?” “哎,算不上好,不过是她一向没犯过什么大错。因此留下他罢了。”后头有个较矮的少年道:“这位姐姐,这虔婆素来喜欢欺压我们,要是能让她吃吃亏,以后不敢挑唆我们,那我们也就跟着你了。” “既然如此,我还真有一个办法。”蓉绣启唇一笑:“你们过来听我说。” 另一旁的罗嫂子正自鸣得意呢,却见这几个癞痢竟然转头围了过来,脸上的笑意简直可说是可怕。 “你们要做什么!”罗嫂子察觉到了不对劲,往后退了几步,可她没想到,蓉绣这一处居所,周围都是废弃了的营帐,一时间也叫不到人来。 这几个癞痢唯恐夜长梦多,皆都扑了上来,他们一一按照蓉绣的吩咐,纵然有许多不愿之处,也将这罗嫂子的衣服撕扯了下来,一边撕扯,嘴上还有些不中听的言语,闹得整个营帐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引发了巨大的声讨。 第251章 第二百五十一章 面见象王 罗嫂子不断地破口骂着,但见她衣帛凌乱,纵然没有发生什么,但也够离人营之中的人指指点点了。 所谓流言是杀人的利器,被这般对付,罗嫂子看起来几近崩溃,她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后头走去。癞痢头站起来,想想心里有些后怕,他们竟然对象王的正妻作出了这些事。 “哼,反正她也是个人牙子,这些年有多少女子都被她拐了来。”后头的小癞痢往地上啐了一口:“咱们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哼。这住的都是些流人,你以为还会有人感谢咱们么?”为首的癞痢头更加恐惧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算了,我们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善后吧。” 很快。罗嫂子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离人营,其他两股势力,简直将此事当成了笑话。 此刻,几个癞痢都已经来到了蓉绣的营帐中,他们此刻心中惶惶,生怕象王的报复。然而蓉绣却宁静平和得紧:“你们其实并未染指罗嫂子,象王岂会不知道这一点?” “可……可我们毕竟冒犯了象王的尊严。” 癞痢头此刻越想越怕,他不由得恼恨起蓉绣来了。若不是蓉绣有意挑拨,他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其他人虽怕,却也没有到这等地步,蓉绣奇道:“你为何如此紧张?” 瘌痢头狠狠一拍腿,突然将胳膊上的衣服拉开,只见上头全都是累累伤疤,触目惊心,大部分的皮肤都已经坏死了,还有一部分皮肤,竟然生生被粘了去,这就相当于是变相的炮烙之刑。 “这是谁弄的!”蓉绣惊声道:“此人竟然如此残忍。” “哎!这就是我刚来离人营之时,饿极了,我就偷了一些事物,没想到那竟是象王的,他便浇了热油在我的胳膊上,让我生不如死。” 癞痢头长叹道:“小娘子,你说就这样,我如何能不怕,象王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蓉绣却听到外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霍然起身:“你们放心吧,就算象王想要你们死,我也有法子,将你们救回来。” 一队流人问也不问,陡然掀开了营帐。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看这样子,倒是十分骇人。 为首的那人腿脚不好,但偏生有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脸上有一块小小的疮疤,一看到这疮疤,蓉绣心里也大概明白了,此人只怕是被刺配来此,最后成了一名流人。 “将他们带走!”伤疤脸大喝一声:“放到油锅里炸了!以儆效尤!” 他同那些用词粗鄙的寻常流人不同,言语之间更是不俗,再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从南国来的。 “你今日就这么炸了我。来日象王问起,只怕你无从交代。”蓉绣连起身都没有起身:“如今我有一桩大富贵在等待有缘人,看这样子,你们应该不是这有缘人了。” 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尤其是那几个在离人营中,身份还算是较高的人,他们眼神之中,都露出了贪婪之色。 在离人营里,最重要的便是物资,有了这些东西,谁都可以呼风唤雨,这些人未必对象王没有异心。 蓉绣利用的。便是这一点。 “老大,不说别的,这女子乃是象王看上的人,若是我们偏听罗氏一面之词,毁了这女人如花似玉的脸,到时候象王怪罪下来,我们如何能承担得起?” “再者说,咱们最近手头也不宽裕……” 那伤疤脸果然犹豫了片刻:“也罢。将这女子交给象王亲自处理,至于这几个瘌痢头,就直接杀了,扔到乱葬岗上!” “且慢!”蓉绣目光澹澹:“我这一桩大富贵,就和这几人有关,若是他们死了,只怕那富贵全部都要泡汤。” 这话说得几分假几分真,伤疤脸也看不出来,他恨恨地盯着蓉绣,说来,他也是看在象王的面子上,为罗嫂子办事的。如今事没办成,罗嫂子只怕要怪罪。 “你若是担忧罗氏找你麻烦,我可以向你保证,到了明日。她决计在象王面前,一句话也说不上了。”蓉绣眼眸中皆是自信之色。 不过是半日功夫,蓉绣已经摸清楚了罗氏究竟是个什么人,她色厉内荏。但对象王也算是不错,可对象王而言,若不是她常拐些女子进入离人营,只怕是早就失去了地位了。 如此相较之下,在离人营里能活下来的,必定得是那个对象王来说,更为有用的人。 这些人却还是十分担心,他们可不认为,一个小小女子能撼动罗氏的地位。蓉绣笑道:“你们想杀人也不急在一时,若是被罗氏利用,杀了不该杀的人,到时候你们的小命又会如何?” 伤疤脸如此一想,觉得蓉绣说得甚对,便对后头的人冷喝道:“既然如此,就先把这几个瘌痢绑起来,再将这女子送入象王营帐之中。” 很快。蓉绣便被带了出来,象王的营帐在离人营的西南角上,此处背靠山阴,绝不算上好地方。 能在这种地方居住,只能证明象王确实不算是势力最强的一方。 但这些营帐四面皆用了上了浆糊的硬布,十分挡风抗寒,确实要比外头的帐子好多了。 而且四下无声,众人各司其职。倒是一片平和之景。还未走至象王营帐前,便看到罗氏从一旁的帐子里走了出来。 她此刻已经梳洗规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看那丫头捧着一个汤碗,显然罗氏正准备往象王营帐之中去了。一见蓉绣,罗氏的脸色就变了:“你们领着这娼妇过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们格杀了她么?” 伤疤脸一时不好应付,索性一脸冷漠,也不答话。 “若我是娼妇,罗嫂子又是什么?”蓉绣启唇道。 罗氏衣衫凌乱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离人营,流言也是愈演愈烈,闹得罗氏很没面子,而且众人对她意见也很大,更是墙倒众人推。 可以说,现在离人营之中,罗氏就是个笑话。罗氏一听此言,更是怫然大怒。 第252章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桩富贵 “你……你……”罗氏指戳着蓉绣,可半点反驳的言语都说不出来了。 蓉绣依旧平和道:“若是罗嫂子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就更应该安静平和,别平白惹了象王厌烦,还能活着。” 越是戳中人心的话,越是能惹来罗氏的愤怒,她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唯有愤怒地看着蓉绣,伤疤脸一看此景。忙推着蓉绣,进入了营帐之中。 只见象王大帐之中,用了一面屏风作为隔断。而蓉绣就如亭亭风荷一般,立在屏风前。 上头是所画的,乃是一片泼墨山水,近处则是一株墨梅。蓉绣此刻身患重病,风姿确实有几分减损,可说是个病美人。这几日又劳心劳力,痨病因此迟迟未好,她轻轻咳嗽了几声,便听到屏风后似有响动。 不多时,便有人走出来了,只见此人约莫四五十上下,身着毛皮裘,露着光头,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只见这满目风霜,也知此人不知经历过多少可怖之事。 他身上隐隐有着十分刺鼻的胡椒味道,这一条大汉出来,目光犹似苍鹰一般,贪婪地围着蓉绣绕了一圈。 旁边的伤疤脸赶紧跪下道:“象王这女子想来见你,我就带他来了。” 谁都能听出伤疤脸的惴惴不安,能让他这么一个意志坚定的人物如此心乱如麻,象王确确实实是个厉害角色。象王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他良久不言,突然盯着蓉绣道:“其他人都下去,我有话问这女子。” 这声音可说是呕哑嘲哳,实在难听。伤疤脸赶紧领着众人下去了,蓉绣毫无怯意,她瞧着象王,也不说话。 不知道两人对视了多久,蓉绣突然咯咯一笑道:“象王莫不是在同我玩这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么?” 她自有几分小女儿的天然之态,便如三月桃花一般。象王的目光陡然柔软了几分:“既然如此。你先开口了,自然是你输了。” 蓉绣撇撇嘴道:“那就算是我输了罢,我今日前来,是来给象王说一桩大富贵的。” “大富贵?”象王的目光上上下下在蓉绣身上溜来溜去,那里头有着一个男人的贪婪,他如此肆无忌惮的目光,让蓉绣很不舒服,但是她还是顶着这目光迎了上去。 这象王贪婪凶狠但无大志,绝不是个可以久处之人。正在蓉绣思索之际,却听象王道:“你这女子,身患痨病,还和莫问声有些瓜葛,确实不简单。” 原来这象王倒是知道得很清楚,蓉绣点点头道:“您说得一点都不错。” “你先说说这大富贵是什么。”象王突然又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来。 看来是要讨价还价了。蓉绣坦然笑道:“既然是大富贵,我就更不能轻易说出来了,这可是我的护身符,若是随口说出,只怕也未必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哦?”象王又抬起头,他冷漠地盯着蓉绣道:“小小女子,也敢在我面前巧言令色,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不惧死,何必以死惧我?”蓉绣分寸不乱。 象王陡然大笑道:“你确实是个不寻常的女子。也罢,既然如此,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他甚至都不问蓉绣的条件是什么。便如此答应了,如此轻易应人之人,来日也必定是轻易撕毁承诺之人。 “那几个瘌痢冒犯了您的夫人。但那也是因为罗氏用了些不光采的手段对付我,我才如此对她,和这几人无关,请象王放了他们,此是其一。” 蓉绣站起身来:“其二,想要那一桩富贵,须得纠集一帮人马,我如今身体不好,便先休养几日,待完全恢复了,想来象王的人马也点齐了,到时候。便可以一并前去。” “这两个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答应你。”象王已经算是同意了蓉绣:“你身体不好,我便让那莫问声来替你调理,这几日,你就不要离开营帐了。” 这意思明显是软禁,蓉绣也不反对。应承了下来。李青麟来得时候,蓉绣已经拥在了一堆皮毛之中,旁边还有火炉,那融融的火光闪烁着,后头便是蓉绣苍白的小脸。 “你倒是聪明。”李青麟坐了下来,他将药草在炉子上熬着:“你可想好了,等你好了,如何应付象王?” “或许我根本就不用应付象王。”蓉绣借着火光往帐外望去。 “放心吧,偷听的人已经被我打发了。”李青麟席地而坐:“罗氏今日已经被赶到了离人营外围,她这个人牙子有此报应,也算是理所应当。” 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竟然是一分怜惜:“难为你了。” 这里头似乎有些莫名的情愫,蓉绣不由自主的缩了目光:“你我以后,还是不要这么说话了。” 她就像是一头受了重伤的小兽,对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充满了戒备。不是受过重伤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目光的,李青麟岂会不知道这一点,他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昨日,北国大王已经派军继续征讨南国,以你换来的几日安宁,已经没有了。” 听到这些话,蓉绣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起:“那练如纱呢?” 她所关心的不是练如纱,而是凉夜,北国公主练如纱的大名,李青麟自然是听说过的,他缓缓摇了摇头:“这位公主要大婚了。” 心头竟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钝痛,蓉绣一时觉得心血上涌:“只是不知这位公主要嫁何人?” “据说是他身旁的一名护卫。”李青麟并不知苏成奚而今所在。 药香味儿一点点逸散,蓉绣的脸上愈加苍白,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竟不知自己为何要活着,可是又转念一想,这或许对失忆的苏成奚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他可以一生安乐,和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一起。 “我看你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李青麟缓声道:“你莫要难过,这些事不是没有转寰的余地……大不了,我在这里加一点东西,彻底了结了这个离人营。” 第253章 第二百五十三章 收罗人心 李青麟眸中是寒芒,他说得不是假的,这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却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不可!”蓉绣的心却依旧是软得:“这离人营中,有多少老弱妇孺,她们都是无辜之人!” 两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李青麟半晌方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动手的,我之所以来到离人营,其实是为了一件事。” 他终于肯说出目的来了,蓉绣奇道:“我竟不知,你是为了什么才来到此地。” “乃是为了疫病。如今,兵祸已经蔓延如此迅速,倒不如我将疫病引入北国王都之中,若是北国疫病横行。想来阵前将士就无法安心打仗,到时候北国自会退兵。” 无论如何,这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毒计,但也是一桩无计可施之下,最为有用的计策。 “这件事,你阻止不了我。”见蓉绣又想说什么,李青麟便直接先开口了:“谁都阻止不了这一切,只要南国还是节节败退。这件事就必须成行,如今圣上的身体已经十分衰弱,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原来在他的心中,替前朝公主复国,根本就不是什么虚幻想象,而是十分认真笃定要做的事情。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青麟的每一个字,都让蓉绣陷入痛苦之中,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李青麟。 她曾经见过战争,甚至也曾冒着枪林弹雨,救下过很多人的性命,但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为医者,在天下大势面前,竟然如此渺小。 剩下的话,就像是一张皴皱了的纸一样,什么都听不清了,蓉绣也听不进去了,她闭上了眼睛,喝过了药,也就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一心养好自己的身体。她有时会看着原主的身体发愣,自己究竟是原主,还是真正的蓉绣呢?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过得有些过于颓靡了,一桩桩事细想下去,她方才明白,这些日子,她活得太过压抑了,这不是真正的自己。 过去的蓉绣心性坚定,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而现在。只不过是浑浑噩噩活着的。 蓉绣痨病痊愈的这一日,她才算是真正的,从躯壳之中脱离了出来,能够真正地做自己了。 而她同苏成奚的往事,能放下便放下,若是真的放不下,那就将其作为心中最为美好的回忆,无论如何,她今日才是真正的蓉绣,而不是什么前朝公主后人,更不是什么苏成奚的娘子。 天光一下子从帐外射了进来,蓉绣站起身来。她缓步走出营帐,却见伤疤脸站在外头:“小娘子,这些日子,你病也快养好了吧,那桩事,是不是也该去办了。” “时间还不对。”蓉绣直接应道:“此事早一分不可,晚一分也不可。” 她如此断然拒绝,那伤疤脸不免有些愤怒:“小娘子。你莫不是欺瞒象王?” “我还犯不着做这种事。”蓉绣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从今日开始,我要义诊,离人营之中所有的流人,我都愿意尝试治疗。” 她甚至都没有用商量的口吻。 伤疤脸不懂,为何自己的气势,在这小女子面前,真可以算是一文不值。 “若是象王不同意,便杀了我也就是了。”蓉绣深谙这些人的心理,越是吊足了胃口,这些人便迟迟不肯放手。 伤疤脸只得道:“也罢,象王说了,你所有的要求。我们都得满足。” “既然如此,还磨磨蹭蹭做什么?”蓉绣眸中闪过一丝凌厉。 很快,象王归属下的流民,就站在外头等着了。蓉绣往外望了一眼,冷声道:“这些人在象王庇护下,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我要治得。乃是那些被你们遗弃在外围的流民!” 伤疤脸正要发作,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胳膊:“老大,你忘了……象王说……” “罢了罢了!”伤疤脸一甩腰刀:“把那些人叫过来!我看这么下去,象王早晚要被传为笑柄。” 有了他们大力宣扬,不多时,之前那几个小瘌痢便来了,有他们几人来做样例也好,蓉绣便拟了一个方子,用青矾白帆,石灰膏,食油脚等物事,日日用在患处,便可以治愈。 这几人拿了方子,还没去配药,便将蓉绣的名字传扬出去,不等片刻。便有不少流民过来诊治了。 他们的病,多是连日伤寒,又少药材,因此才会如此,蓉绣便斟酌用药,即便是一时不能治得,也想法子减轻他们的病痛。 这些人回去,又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离人营中散落的流民们都知道了这消息。 其中一些人,不过是稍稍用药,便已经好多了。 蓉绣从不收取诊金,只收各类药材,如此一来,那些好多了的人,更是依照蓉绣的吩咐,四处采药,如此推及下去,药材也算是有了着落。 但象王那头却等不及了,十几天下来,外头倒是有不少人传播,说象王收买人心,其他两方势力虎视眈眈,隐隐有联手之兆。 这日伤疤脸突然闯入大营之中:“小娘子,象王要见你!” 蓉绣早就有所预料,象王为人虽然凶悍,但实际上,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只不过是凭着手段凶残,笼络了一群人在身旁,这样的人,难成大器。 “正好,我也要去找象王。”蓉绣昂起头,她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治疗了上百人,这对以后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她随着伤疤脸来到了象王营帐之中,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蓉绣刚一进门,象王便将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哼,你这娘们儿日日给那些臭花子治病,倒不见你说得富贵!” “算来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蓉绣淡然道:“只是我怕象王得了那一桩富贵,回过头来,连离人营都回不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象王唾沫横飞,脸上的肉显得更为狰狞:“在这离人营中,谁人能和我象王相提并论?” 他这些日子愈发膨胀,脑袋里更是盘旋不定的那桩富贵,因此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第254章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三方相见 蓉绣突然扬起帘子,她冷冷地望着帘外,离人营中,竟然也有几株苍老遒劲的老梅,此刻绽放出血红色的花朵,在如此苦寒之地,显得颇为扎眼。然而象王看到的,却是其他两个军营的异动,他神色当即变了:“来人,快来人!” 伤疤脸马上闯进营帐之中忙道:“象王,出什么事了?” 他道外头象王的几百流人,已经可以开拔了。却不成想。象王对着伤疤脸狠狠甩了一个耳刮子:“你还不知道除了什么事?你看看外头!这些天老狐狸已经将兵布到了这个地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蓉绣施施然地呷着茶,她才不急呢,还是那句话。资源才是离人营之中最为稀缺的东西。 而此刻,这三方势力,就像是苍蝇闻到了腥一样,纷纷赶了过来,可偏偏,他们之中又生出了一些奇妙的拉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一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买卖,只要谁先动手,就必得被其他两方夹击。 既然如此,大家都不会贸然出手,而蓉绣在这些人中闪转旋走,可说是聪明至极。 这根本就是利用,可是这几方势力都因为蓉绣的一个消息,心甘情愿的被利用。可象王现在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突然走到了蓉绣的手边,铁钳一样的大手,狠狠一扼蓉绣的脖子,将她往地上一甩。蓉绣本就体弱,此刻更是直接跌跌倒在地上,然而蓉绣并未露出一丝一毫地不情愿,她一张俏脸,如同娴花照水,明艳动人。 “你敢骗老子,老子杀了你!”象王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刚才这一小会儿,就足以让象王充血了。 “我骗你什么了?”蓉绣一脸不明所以:“我是真的有一桩富贵,但得到的究竟是不是,那可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象王自诩是个城府颇深的人,可在这女子面前,简直被克的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他那点小小的智慧。在蓉绣眼里,可说是一文不值,只是脖子上的骤痛,让蓉绣太过于清醒和痛苦了。 “你……杀了……我……那些人……也一样会找你麻烦……说不准……他们……还会……认为……是……你伤了我。”蓉绣艰难地吐出这些词句。 象王手臂一松,蓉绣软倒在一旁,可是她依旧是美得有几分惊心动魄:“若你刚才杀了我,我向你保证,你明日绝对坚持不下去,如果你肯听我的,那自然是有回天之术。” 看着这小小女子,象王的心中竟然不由得有几分后怕,他突然意识到。蓉绣小小的身躯之中,有着一些他恐惧的东西。 “你……你说,究竟该如何?”象王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心静气一些,实际上,他现在就恨不得将蓉绣杀死,永绝后患。 “象王今日将其他两人邀请过来,到时候,我自然会将那桩事详细地。”蓉绣整理了衣襟:“若是他们之中有谁不敢前来,那象王就直接派流人过去,占了他的营帐,连见面的勇气都没有,说明此人不足为惧。” 象王咽了咽口水。说实在的,他可从未见过如此女子,竟然这么大胆,可偏偏,她还真的大胆得有理有据,果真是有胆色的。 很快,象王便将写了两张纸,让伤疤脸给送过去。而他自己,则是有几分忐忑不安。 他好像又回到了刚来离人营的时候,当时,他和老狐狸,还是虎王的义子,两人十分得虎王信任,且象王有勇,老狐狸有谋,两人相互帮忙,这离人营才能在北国有立足之地。 然而好景不长,虎王年迈体衰,早早地离开。而象王和老狐狸便也各自心生隔阂,两人便就此分裂出来。 而在他们意识不到的地方,离人营之中,有一股新的势力渐渐发展了起来。这人比老狐狸和象王更聪明,更狠,人人都叫他毒蛇,就是这么一个人。用了几个月的功夫,就令离人营一分为三,大家各自施为。 近些年来,象王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他本是劳力不劳心的人,没有了老狐狸的狡猾,他更是屡屡受挫,反倒是毒蛇的势力,在离人营中越来越大。 前尘往事,一一纠缠起来,象王的脸色却不由得有几分难看,这可是一个多月以来,他再一次面对老狐狸,这也是象王极其不愿意做的事。 看着象王脸上的表情转了许多个,蓉绣心里也暗暗有了数,她当然知道此刻危急的情势。可是她也已经走到了这条路上,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 到了夜晚,离人营自然是扑熄了灯火,然而,却有两支流人小队,在黑暗之中缓缓挪移着,他们蠢蠢欲动,仿佛只要象王营帐之中出什么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此刻的象王营帐,才算是真正的暗藏杀机。 蓉绣就着有些昏暗的灯火,终于看清楚了其他两方势力的主人,老狐狸胡见清,和毒蛇舒云望,那胡见清是个白面书生,但仔细近前一看,才知道皱纹已经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看来少说也有四十了,纵然能比象王年轻一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而舒云望,则是个约莫三十上下的汉子,他生了一双幽邃如深潭的脸,可嘴巴却有些外凸,毒蛇这个名字,和他的脸,确确实实有某种程度上的契合。 “没想到象王今日会找我们两个喝酒。”舒云望皮笑肉不笑道:“小弟以为象王发迹了,就忘记了过去的兄弟。” 胡见清默默地吃了几口菜,将那舒云望晾了一会儿,方才举起酒杯:“朱兄弟,咱们也好长时间不见了,今日就不醉不归吧。” 象王名叫朱九象,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原人,他一抹自己的胡茬,冷喝一声道:“你们两个也别和我打太极,我知道你们今天来到这儿的目的,不就是想弄死我么?” 蓉绣皱了皱眉头,还未开始谈,这象王就把里头的事儿全抖搂出来,沉不住气。 第255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 鹬蚌相争 蓉绣盈盈立在一旁,她面上盖着一张面纱,这张脸,已经给她惹来了太多的祸事,索性掩藏住,不让旁人看到。 毒蛇舒云望有意无意看了她一眼,眼神中贪婪的光芒大炙,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自诩为英雄,自然对蓉绣这样的女子情有独钟,恨不得能够马上据为己有。 这三人之中,胡见清和象王之间。还是有些过去兄弟的情分的,只有舒云望,他本来就是靠着投机取巧,鹬蚌相争。从中得利的,因此无论是象王还是老狐狸,都对他有些意见。 人心齐,大山移,若是有人天天只想着从中牟利,那只怕不能成行。蓉绣倒入刚刚温好的酒浆,三人总算是共同举杯了。毒蛇看着其他两人将酒喝下,才装成豪爽的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朱,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咱们兄弟之间,何必闹这些虚文?” 胡见清似乎有几分不太适应,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既然已经察觉到了危险,言行之中,有意无意地便在拉拢朱九象。 一旁的蓉绣坦然落座,扬声道:“今日请三位前来,乃是有一桩富贵就在眼前。但这桩富贵,若只是让象王一人得知,未免苛待兄弟,因此倒不如说将出来,大家一起分享。” 除了象王外,其他两人的神色未见任何波澜,果然同自己想象得一样,这两人城府之深,就连蓉绣都得好好想想如何应对。 “小娘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胡见清也不避讳:“你说出来,我们三人才能参详。”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北国近日又有异动,同南国一战,可说是势在必行。”蓉绣的眸光一亮:“我说得富贵,就是在这一场战事上。” “北国人一向是兵精将广,咱们都是些乌合之众。想找北国的麻烦,小娘子怕是打错了算盘。” 胡见清眸光一冷:“莫不是小娘子想利用北国人,将我们全灭了?” “胡先生真是想多了。”蓉绣摇摇头道:“无论是对付南国还是北国,离人营都是以卵击石,但是鹬蚌相争,我们为何不做个渔翁呢?” “这是何意?”象王此刻终于打起了精神。蓉绣陡然一扬手,一张描绘精细的地图纸轴,便从梁上落了下来。 蓉绣的纤纤玉指,指着地图之上的一条细线:“这是南国和北国之间的界河,此处必定会有一场战事,此刻北国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河水成冰,也不过是一两日之内的事情,只要我们适时赶到,便可以混入两军之中,各自冲杀,到时候所有的粮草辎重,还不是我们囊中之物?” 到了此刻,就连象王都知道了蓉绣的目的,三人哑口无言,他们难得的相互对视,这真是个险中之险的计策,一旦失败。两方人杀他们,就如同屠鸡宰狗一般。 可另一方面,这可真是个大胆的想法,若是真能得了粮草辎重,只怕三年内都不愁吃喝,果真是个不赔本的买卖。 “大家都是刀口舔血过来的。”蓉绣将纸轴拿了下来:“若是赢了,以后的日子都好过。” “咱们就听听这小娘子的吧!”象王最先作出了决定,毕竟。这块肥肉,可真是太大了,他首先就被贪婪迷惑了眼睛。 其他两人却缓缓摇了摇头,胡见清缓声道:“小娘子说得倒是绘声绘色,可惜,此事不能成行!” “若我们真听了小娘子的话,只怕我们可就见不到以后的太阳喽。” 舒云望深吸一口气,他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玉质锉刀,轻轻挫着手指甲,只见那指甲隐隐发黑,所谓肝发于甲,这舒云望指甲竟是这个颜色。那他只怕是肝脏有了很大的问题,只是一时还未凸显出来。 “我知道,你们担心北国人和南国人战力凶悍,你们不是对手。” 蓉绣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来:“这里头装着的。是我配置好的毒药,两军交战,安营扎寨,岂能不喝水呢?我们在水源之中。加这么一点点东西,只要他们喝水,那必定会中毒,到时候兵败如山倒,气势一失,还有什么好怕的。” 看到这小瓶子的瞬间,其他两人脸上,才有了此事可为的意思。 “咱们离人营,少说也有几千人,从里头挑一些悍勇的,将那些粮草辎重夺走,又不是什么难事!” 象王已经彻底沉浸在蓉绣所绘制的光明未来之中。 “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毒蛇舒云望话音未落,蓉绣的唇角便是一勾:“不能从长计议了,我已经算准了时间,五日内,此场战事必定会分出胜负。你们没有时间考虑。” 这才是蓉绣推脱到这一日的真正目的,她要这些人来不及思考整件事的合理性,也来不及考虑太多。 一步步精细巧思,就是为了能够将他们引入彀中,一个人思考的时间不够,他们就会做出冲动的决定,到时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大不了这一票我们不做了。”胡见清年纪大了,过于小心谨慎。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不做也无妨,那以后离人营只会成为北国上的一个疮疤,我保证,不出一年,以北国大王的脾性,他一定不会容忍这颗疮疤的存在。” 蓉绣一点也不急切,她就这么淡然地坐了下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对这些人,越是迫得紧了,他们越是不想做,反不如给他们一些空间。 炉上的热酒,已经发出了浓醇的香气,为了缓解尴尬,三人只得一杯接一杯地饮下,不多时,三人都有些微醺之意。 蓉绣只是淡淡地填酒,看着他们一点点醉下去,三人的护卫都在帐外,蓉绣披上了衣衫,轻声道:“此夜雪正好,我出去看看,几位,我先告退了。” 她离开了,三人正好自在说话,因此也未多留。而此刻的蓉绣却站在雪地之中,她遥望着南北两方的天际,只见浓云密布,飞雪飘零,她亦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做。 第256章 第二百五十六章 狼面将军 但蓉绣却知道,无论是北国还是南国,都已经积弊已久,想要治好,只有连根拔除。 北国常年流连于兵祸之中,寻常百姓,能够活下来已经不易,为了生活,更是有可能做出一些他们自己都不想做的事情,而南国年年加重赋税徭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一切。都不应该是如此的,既然要做一些事,那何不做得痛快些,将这些事彻底结束呢。 肩上一暖。蓉绣并未回头,就已经猜出,来人正是李青麟:“你来了?” “你这几日的变化,倒让我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李青麟不由得叹息一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蓉绣淡漠道:“又或者,你可以将我当成我的母亲,我要做的,乃是母亲未竟之事。” “不……这不一样……” 李青麟并非傻瓜,他自认了解蓉绣:“我知道。你乃是个慈悲之人,不可能崇尚杀戮。” 蓉绣突然转过头来:“怎么,我看起来很像是个善良的人?” “不是像是,而是你就是一个善良之人无疑,你素来为人清正,个性又是十分与众不同,若不是怀有目的,绝不可能如此行事。” 李青麟确定无疑,可是他眼神之中的认真,却让蓉绣有些难过:“不,你错了,我就是个心机深沉之人,所以你要么帮我,要么离开。” 她那般决绝的口吻,让李青麟一时间有些陌生,但是他是个心志何其强大之人,突然上前,那双手攒住了蓉绣的手:“你在北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很不对劲。” 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可蓉绣缓缓地闭上眼睛,任由一层薄雪,落在她的眼睫之上。 两人久久无言,最终,还是李青麟先开口了:“若是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指使我,那就是前朝公主,如今她已经死了,我愿意帮助你。” 落过雪后,是一地清爽无瑕的白,还有十分绵密的安静…… 蓉绣坐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她斟了一杯热茶,静默地瞧着桌案上的地图,她那日所说的事情,已经引起了暗潮汹涌,这三方势力,分明是想要依蓉绣所做。可是他们一生之中,也从未做过这样的决定,难免会有些犹豫不决。 “蓉绣娘子,象王找你过去。”瘌痢头自从用了蓉绣所说的方子,头上的瘌痢果然是好了不少。 此刻,离人营之中的多数流民,都对蓉绣充满了感激之情,他们身上的暗病,皆是蓉绣想办法治好的,似象王等人,也远远及不上蓉绣在大家之中的威望。 蓉绣披了披风起身,她在前头缓缓走着。旁边似乎有人在紧紧地盯着她,这些人随意想想,也知道是毒蛇和老狐狸派来的,蓉绣大大方方走过营帐之中的小路,进入了象王的营帐之中。 只见地上有数不清的酒坛残片,浓烈的酒气冲撞着蓉绣的鼻子,看来这些天,象王为了这件事。可说是忧心至极。 “那两个狗娘养的,芝麻大小的胆子,我看也不必等她们做决定了,只剩下两日了,若是我们还不赶往界河,只怕是一切就都完了!” 蓉绣缓缓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我早就纠集好了一批人,想来也够了,我就不信,我有了南国和北国的粮草辎重,回来,这两个人还敢将我如何!”象王一声令下,整个营帐都行动了起来。 象王所选择的人。皆是些年富力强的流民,他们素来在整个离人营之中,都没有什么好名声,但是眼下有利可图。这些人就是最好的武器。 蓉绣便随着这几百人的流民小队,一起进发了,而另一头的李青麟,则留在离人营中。以作为策应。接连赶了两日夜的路,终于在蓉绣设定的时间之下,到达了界河。 这片河滩周围,尚有些苍苍松林,藏个几百人不是问题,蓉绣便令众人藏匿起来。 此刻,大风萧萧,而河岸两侧,南国人和北国人确实分列两岸,他们也是星夜赶到,方能够相互抗衡。 但见南国不过数千重兵,这已经是此刻能够调动的最多的人了,而北国少说也有两万精兵,实力果真是悬殊。 到了此刻,象王反而开始害怕起来了,他一双虎目盯着蓉绣道:“外头那可是两万人。我们恐怕打不赢!” “你怕死了?”蓉绣转眸瞧他:“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可是象王已经看到了两军放在营后的粮草辎重,怎么肯轻易放手,当即便道:“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还有这剧毒可以用。” 蓉绣似笑非笑,倒也没有揭破他的外强中干,只是将几个小瘌痢叫了过来,吩咐道:“你们去前头探探路,看看北国人领军的将军是谁。” 这几个小瘌痢胆子大得很。他们很快就走了。北风吹得紧,还未到傍晚,几个小瘌痢便回来了,只见他们有意穿了一身破烂的乞丐装,看到这样的乞丐,就算是北国人,也只是会驱赶他们,他们也就随意打听两句。 “蓉绣娘子,我们打听到了,据说是个蒙面将军,只不过我看那些军中将士,似乎都不太服他。” 为首的瘌痢头笑嘻嘻道:“再深的,咱们可就问不出来了。” 蓉绣的眉心一跳,北国军法严明,岂会有兵不服将的情况出现,难道另有异变? “哦对了,娘子,据说那将军马上就要成婚了,可是他无什么军功,因此才来历练一番。” 后头的小瘌痢道:“他上战场,还带着面具呢,本来那些人都要打杀我们了,那将军出现了,才将我们放走。” “对!他还带着一个狼头面具,看起来银光粼粼的,好生威风。” 此事难道真如自己所想么……真的又是他…… 蓉绣的心一下子收紧了,听这些描述,恐怕这一次北国的领军将军,就是凉夜,也就是失忆了的苏成奚。 若是如此,她如何还能忍得下心,将这两军尽数摧毁呢,心思莫名地杂乱起来。 第257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两军相争 界河之下的水,缓缓流动着,两军大旗在空中猎猎飞舞,只是南国的先行重兵有几分萧索,谁都很清楚,这是一场绝对不可能赢的战斗,他们的任务,不过是将北国轻骑军再拖延片刻,等待援军的到来,这一切才能有个结束。 明知必死无疑,可南国的将士们,却还在支撑着。而北国这边,气氛却要好得多,除了对主将并不服气,其他都没有什么问题。 蓉绣将自己所制的七步银环散交给了小瘌痢他们。又嘱咐了几句,小瘌痢几人倒是一副浑不怕的模样,他们已经看到了太多可怕的事情,现在倒是丝毫不怕,一个个的龙精虎猛的,在夜色的掩映下,几人偷偷地来到了界河旁,在河水中下了毒。 此毒被河水如此一激。想来药性不会有那么强,蓉绣想要的就是这个,只要药性没有那么强,北国将士就不会死亡,这毒也不是什么难解之毒,只是能将他们拖延片刻,两军之间,就难分高下了。 夜色已经深了,果然北国将士凿开了河上的浮冰,从河中取了水。 流人们则是跃跃欲试,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了,即便是到了夜里,北国人的营帐依旧是灯火通明,来来回回,不知道有多少人巡守。 突然,界河另一头响起了喊杀声,蓉绣原本伏在树下,小憩了一会儿,一听到喊杀声,陡然睁开眼睛,往远处看去,原来那些南国人自知必死,竟然想趁夜色偷袭,这直接打破了蓉绣的计划。此刻,被下了毒的水,北国人可还未用。 “这些南国人怎么回事,这不是送死么!”一旁的小瘌痢暗暗骂了一句:“蓉绣娘子,咱们应该怎么办?” 蓉绣深吸一口气:“也别看他们如何了,先静观其变。” 纵然那些北国将士不服凉夜,可是他们防备森严,很快就和南国人厮杀在一起,喊杀声响彻在周围,只见血肉横飞,这些北国士兵们杀红了眼,他们原本就凶悍异常。手起刀落,便迸出许多血花,且那些刀的刀背都比寻常的刀背要宽阔些,落在骨头上,自然是森严的一道伤痕。 很快,那些南国人就已经节节败退,他们想回到界河另一旁,可没想到,界河上的浮冰,不知被谁凿开了,他们尽数落于河中,这个月份的河水。冷得能将人的骨头彻底冻透,他们还未做出什么反抗,便已经被枭首。 五千南国重兵,被尽数诛灭,而北国所损失的,只有两千人。 蓉绣定睛细看,只见界河旁有数十个北国士兵站了起来,原来他们早已经趁此机会。将冰面凿碎,这一切,都是听了凉夜的安排。 白日里有些不服凉夜的将军,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十分佩服凉夜,脸上不尴不尬地,看那样子,似乎是想和凉夜服软。 凉夜朗声道:“将军不必如此,这也只不过是我一时想到了。” 凉夜领着部下打了胜仗,却又如此谦逊,一时间,这些北国将士便更加心服口服。而蓉绣这一边。小瘌痢等人脸上都流露出了失望之色。 “蓉绣娘子,这回咱们的计划全部泡汤了,如今就算是南国人有了这么许多粮草辎重,咱们也不敢过去拿啊。那不就成了北国人的活靶子了?” 流民中有人道:“咱们这次不成事,回去了也是被象王那些人折磨而死,我看我们落草为寇,还省得看人脸色。” 这伙流民在离人营之中就受不到重视。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一个,蓉绣却摇摇头道:“离人营中少说也有数千人,我们受象王庇护,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有象王兜底,可若是离开了此处,你们想想看,结果究竟会如何?” 只有几百个人,想要在两国边境存活下来,这是一件何其之难的事情,一时间,众人都闭上了嘴巴。 “何况,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机,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问题。” 蓉绣暗暗觉得奇怪,这五千重兵难道真是心存死志。才做出如此举动来么,还是说……另有问题…… “今夜大家放亮了眼睛,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蓉绣索性也不睡了,就伏在密林之中,看着远处的北国营帐,只见有不少北国人似是想离开营帐,将南国辎重清点一番,可另有一帮人拦住了他们。 蓉绣隔得远。也听不见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她暗暗揣测,只怕是两方意见相左。很快,北国营帐就安静了下来。 苍凉的界河旁,一轮如钩新月挂在天际,隐隐地泛着朱红色,寒风吹入流民们的衣襟里,大家却都十分精神,毕竟一块大肥肉就在眼前呢,正常人也不会轻易放弃。 “娘子,你看那边!” 小瘌痢拍了蓉绣一下,只见界河另一端,竟然有一支骑兵冲杀了过来,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这只骑兵不过千人之数,只是他们所骑之马如此神骏,而脸上各自带了面具,看起来就如同黑夜之中的魅影一般。 而北国人刚打了一场胜仗,哪里还防备得及,营帐前的围栏瞬间被冲垮了,这支骑兵更是像不要命了一般,他们倏忽而来,手中拿着的,皆是精钢所制的长兵,血花飞溅。 于此同时,界河这一边,竟然在山坡之下,还藏了几千重兵。他们疯了一样地踏着南国将士的躯体,从河岸那头杀了过来,这一切一定是早已经策划好了的。新月如钩,钩得是人命。 两军前后夹击,这些北国将士怎么也想不到,胜利的背后,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北国营帐阵势已经彻底散开,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蓉绣身旁的流民们,不由得雀跃起来:“没想到,这些南国人还挺有脑子的,这就叫两败俱伤,咱们这次可算是赚大了!” 大家一想到日后不必再粮食短缺,这些人就高兴得很,何况两军打仗,哪有不带药材的,怎么想都是赚的,血液渐渐染红了满地的白雪。 第258章 第二百五十八章 新月殷红 那些血液,可真是耀目的红啊,蓉绣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如此多的生灵,就这么湮没在此,这所谓的战争,当真是严酷至极。 眼见着,南国冲阵的将士,也所剩无几,他们凭借着自己的性命,将北国生生拖在了此处。 而蓉绣心里,却另有忧心之处,凉夜或许也会出事,尽管他已经全然不记得自己,但蓉绣心中。依旧有一个浅浅的影子。 若是凉夜就这么死了,她又如何能忘怀这一切,若想祛魅,那就得自己好好面对,想到这里。蓉绣低声吩咐道:“待两军各自分开,我们就去收拾粮草辎重,只是有两点,一则不能杀人,二则速度要快,不可贪婪,天亮之前,能取得多少,便取得多少,剩下的再多。我们也不能要了。” 流民们顿时面面相觑,还是瘌痢头先说话了:“蓉绣娘子,若是我们不杀了这些人,以后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再者,这么多粮草辎重,多少好东西,要是我们不拿走,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你们只能看到近处,却不能看到远处,我倒要问你们,你们岂知道,这后头是否还有开拔来此的大军,咱们不过数百人之众,可能抵得住他们?你们杀了这些将士,到时自会有两国之人前来收尸,发现将士尽数都死了,而粮草辎重却少了大半,谁替我们顶罪?”蓉绣冷声道。 众人低下了头,他们也都明白了,蓉绣之心思缜密,远远在他们之上,自然都对蓉绣心悦诚服。 月亮渐渐没入了西边的山坳,越是到了凌晨,天就越冷,而仅剩下的少数北国人,自然是败退入山坳之中,那些南国人追了过去。 偌大的战场,只剩下了横尸遍野,乌鸦倒是嗅到了这里血肉的味道。几只老鸦落在满地尸体之上,它们叫声凄厉,似乎在招引着同伴。 蓉绣一声令下,流人们便闯了出去,南国人粮食丰沛,北国人所制的铁器锋利,大家就分成了两拨,各自拿取需要的东西。 而蓉绣却闯入了北国的营帐之中,刚才在月色中,她隐隐看到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受了重伤,驰马而去,想来那或许是凉夜。 尽管如此,以防万一,蓉绣还是闯入了北国人的主帐之中。只见帐中亦是倒了数个将军,他们似乎正要举杯痛饮,血液滴在银器之上,却见那血液是黑色的,这不对劲,这些人不是死于脖子上的刀伤。 蓉绣赶紧走了过去,将其中一个人的身体翻过来,只见他七窍流血,显然在南国将士冲杀之前,早已经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怪刚才北国士兵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而坐在主帅位置上那人,一张脸上,一丝一毫的伤痕都没有,这根本就不是凉夜。 蓉绣正想拿起酒杯看个清楚,却感觉到后心上一冷。似乎有什么尖锐之物抵在了那里,只要片刻,便可以将她穿个透心凉。 “你是何人?”那声音冷极了,冷得要将蓉绣的骨髓都冻住,可是这声音又是让人格外熟悉,这才是真正的凉夜。 “我就知道,以你的智计,这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你早就策划好的,对不对?” 蓉绣到了此刻方才明白。凉夜或许不像是她想象的那样,忘记了一切,又或许,一切都没有忘记。那剑迟迟不动,良久,竟然缓缓放下了。 “你走吧,我不杀女子,何况不过是个流人。” 那声音依旧冷冰冰的。蓉绣霍然转过身来,她再一次看到了凉夜,这一次,凉夜脸上带了一个十分狰狞骇人的狼头面具,他长身玉立,手中拿着一柄如水的长剑,在隐约的灯影照映下,在地上留下了一泓冰冷的光芒。 这世上。或许不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蓉绣突然冲了上去,她一下子便抱紧了凉夜,那身体带着北国特有的寒气,可是这一次。蓉绣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混沌,她什么也想不到了,只想抱着凉夜,听着他的呼吸声。 而后者,居然没有出剑。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动。衣帛渐渐地温暖了蓉绣的脸颊,她再也忍不住眼泪,那眼泪流出来的温热,终于将她心中的麻木溶解了:“我应该叫你凉夜,还是应该叫你苏成奚?” 这个问题自然不会有答案,凉夜冷声道:“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他是如此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握剑的手是那样的紧,渐渐地,他还是将手中的剑抬了起来:“如果你再不走,我就杀了你。” 蓉绣的手渐渐松开了,她伸出手,接触到了那张冰冷的狼首面具:“你不想展露自己的真容,给我看看么?” “新月郡主,请你放尊重些。”凉夜的声音,就像外头的天一样冷。 蓉绣的身体一僵,她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凉夜没有动手,只是因为自己是新月郡主……“我知道你孤身来到北国不易。亦是以身许国,因此处处容忍于你,望你不要作茧自缚,做出一些可笑的事情来。” 凉夜突然一凛,外头传来一声号角:“不好,只怕援军已到,若你不想让那些流人尽数死在这里,那就马上走。” 纵然心中情绪再多,蓉绣也克制住了自己,她的心今夜又死了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还会再死多少次,可眼下,蓉绣抿了抿唇,赶紧闯出了营帐,她往后看了一眼,面具只余下凉夜一双如寒星一般的眼睛。 “大家快走!”蓉绣赶紧叫了一声,流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集结在营帐外头,他们已经将粮草车推了出来,还有的流人身上挂了许多的兵器,大家都很兴奋,匆匆离开了营帐。 幸好此刻还未下雪,地上未必会留下很深的痕迹,就算想发现他们的踪迹,那也是做梦,蓉绣领着流人们躲入了树林之中,又低声道:“此刻出了树林,只怕会被发现,到时候我们就危险了。” 第259章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守株待兔 小瘌痢咽了咽口水,良久才道:“蓉绣娘子,刚才那呜呜的声音是什么?” “哼,要我说,咱们就应该将那些东西全数拿回来。”象王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陡然发现,自己这一天一夜之中,竟然在这伙流民之中,失去了威信,所有人都不肯听他的话,大家都更想听蓉绣的话,一切以蓉绣的话马首是瞻,他这个所谓的象王。离开了离人营,当真是什么都不是。 “兴许北国人前来驰援,要是我们被发现了,那就是死。”蓉绣在自己的脖子抹了一下:“大家低声。不要生火,光是今日所得的东西,就够我们用很长时间了。” 众人贪婪的心思,才逐渐消弭了。在林中勉强对付了一夜,大家大眼瞪小眼,好容易等到天亮了,众人才渐渐地离开林子,还未走出林子。却见北国营帐的方向,竟然升起了彤红大火。 “烧了,怎么能烧了呢!”小瘌痢又急又气,他还盼着以后有事没事,就来找些好东西呢,刚才他可是从那些人身上摸了不少银子。 蓉绣却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果然是聪明得很,一把火毁尸灭迹,到时候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了,这条计策实在是聪明,也实在是毒辣。 “咱们快走。”蓉绣催促了一声。 众人既然看到大火,更加明白,此事到此为止了。有了粮草棉被兵刃辎重等物,行路的速度自然是慢了很多,等蓉绣等人回到离人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午后。 象王年纪毕竟已经大了,又经历了几日风雪,还未回到离人营,便已经病倒了,可是蓉绣自然而然地就架空了象王的地位,大家见象王不成了,也都没有什么反应,反而还更开心了。 看到离人营的那一刻。众人不由得想赶紧冲回各自的帐子中,然而蓉绣却拦住了众人,她沉声道:“象王已经离开离人营多日,只怕此刻离人营中已经变天了,诸位贸然回去,只怕会落入陷阱之中,财帛动人心,放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看着躺在木车之上,已经有些奄奄一息的象王,众人不由得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他们都是见识过人性最黑暗面的流民,自然不会想着所谓的亲情勾连。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老狐狸和毒蛇。不会放过我们的。”小瘌痢脸上露出了惧色:“不然……咱们另起炉灶?” “他们会守株待兔,咱们就不会来个瓮中捉鳖么?”蓉绣噗嗤一笑:“好了,别担心了,小瘌痢,等会儿你先回去回报,就说我们已经回来了,只是辎重等物,十分不便,因此行动缓慢,切记,一定要将老狐狸和毒蛇引出来,其他人听我号令。咱们分成两支,一支奇袭离人营,另一支在前头埋伏。” 小瘌痢眼前一亮:“就像那些南国人一样!” 这孩子的悟性可真是高,蓉绣不由得暗暗点头:“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大家自然也都明白了,由瘌痢头带队,一伙人埋伏到了离人营的后方,只等毒蛇和老狐狸离开。群龙无首之时,夺取营帐。 而蓉绣则带着众人,躲在外头的树林之中。 小瘌痢飞奔到了营帐之中,他刚一回来,便觉得众人的目光有些古怪,可是他也没多想什么,对着营帐里头大声叫道:“胡首领,舒首领,象王要回来了,只是还未到呢,他让两位首领备好酒菜迎接他们。” 小瘌痢还是过去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脚板踩在地上。跑得飞快,周围的人相视一眼,突然便有人笑着迎了过来:“小瘌痢,你说得可是真的?” 这人乃是舒云望帐下的一个爱出鬼主意的。平时就是一肚子坏水儿。小瘌痢摸着脑袋,大大咧咧道:“我都回来了,这还有假?我们弄了好些粮食,还有棉被。总之多得很呢,象王路上偶感风寒,身体不舒服,所以我们脚程慢了些,要是大家伙儿能一起去帮忙,那不就快了。” 他年纪这么小,又是一派天真模样,看着就像是得了一个大金元宝似的。营帐的帘子突然扬开了,只见舒云望走了出来,他一脸诡异的笑意,摸了摸小瘌痢的头:“你刚说象王病了?” “是啊。”小瘌痢点点头:“现在就只能说些胡话了……” 他低下头,又道:“蓉绣娘子那身板子弱,也抵不得咱们这儿冷,怕也是快不行了。” 他那模样,就像是所有的喜悦,全部被冲淡了一样。大家都知道。蓉绣一向是病歪歪的,好容易调理好了身体,又劳心劳力,病倒了更是情理之中。 “他们在哪儿呢?”胡见清本来是沉默的,听到此处,也不由得站起身来,看那样子,倒是十分诡异。 小瘌痢哈哈笑道:“就在离此五里之处。大家都很累了,就让我回来报信。” 一切都很合理,舒云望突然使了一个眼色:“这孩子也累了,把他带下去。” 几个人突然架住了小瘌痢。 “你……你们要做什么!”小瘌痢看起来十分慌张:“架我干什么!” “哼,象王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们作嫁衣裳!”毒蛇舒云望深吸一口气:“咱们快走,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你们这些无耻的人!”小瘌痢叫骂着。 但没有人听他说些什么了,大家都已经被粮草辎重蒙蔽了眼睛,纵然胡见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看舒云望已经出发了,他又想,自己手中的流人可比那些流人数量多了不少,又怕什么呢。 想到此处,也便跟了上去。此刻离人营外的树林之中,一伙流人擦着头上的汗珠子,大冷天的,他们光是推车也已经累得不行了,而远处,舒云望和胡见清,已经带着一伙人跑来了。 “胡首领!舒首领!”这几人十分兴奋地叫了起来:“小瘌痢那孩子办事真可以,怎么还把你们请来了呢!” 这些流人看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还笑呵呵的。 第260章 第二百六十章 两面夹击 胡见清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往这些辎重之上一瞧,便更多了几分疑心:“这些恐怕不是两军交战剩下的全部辎重吧?” “这当然了。”蓉绣瞧来倒是十分平和:“那些辎重如此重要,就算两军相争,我们渔翁得利,想来他们也会很快前来,到时候我们可就全军覆没了,所谓贪多嚼不烂,不如就先拿这么多。” 这些话说得甚是有理,就算是胡见清和舒云望,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对。 那舒云望反倒是更在意板车上的象王,只见象王面色铁青。气若游丝,看那样子,也知道这次风寒,近乎要了他的性命。 “我记得。你们都是外围的流民,根本就不是象王亲近,少了这么多人!象王亲近都去哪里了?”舒云望颇有疑虑。 这两人果真是疑心深重,蓉绣一张沾染了风霜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害怕,小嘴一撇道:“我们到达的时候,不幸遇上了一支援军,好些人都被杀了,无论如何。还是先将象王抬回去吧,他身体已经如此不济,只有尽快救治,才能够保全性命。” 看到蓉绣可怜巴巴的样子,胡见清和舒云望相互对视了一眼。 “也对,先将象王抬回去吧。”胡见清一见蓉绣这般神色,也不疑有他,很快便往旁边一让。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林中竟然不知何时射出了一支冷箭。 那箭又急又快,胡见清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那冷箭便正中他的心口。蓉绣突然从车板之下抽出腰刀:“杀!”她声音有些尖锐,但是这是蓉绣拼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 话音刚落的当口,蓉绣的刀便已经朝前方挥去,又是数枝冷箭,毒蛇舒云望身旁的数人都已经死透了,可是舒云望其人,本来就是小心谨慎至极,将自己藏在守卫之中,因此一直没有射中他。 此刻他脸上不由得浮起冷毒之意:“小娘子,你倒是做得利落,可惜,只怕要为我作嫁衣了!” 看着象王奄奄一息,老狐狸也已经死了,只要他能够在这里活下去。整个离人营都将会是他的。 没想到一听到这句话,蓉绣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她高声道:“大家还看不明白么?毒蛇这只是一条苦肉计,是他派人放冷箭,杀了胡首领,又让人杀了自己的亲卫,做苦肉计,我小小一个女子,哪里有这样策划的本事!” 一时间,胡见清的部下,又对着毒蛇怒目而视。 小瘌痢混在众人之中,朗声道:“大家刚才也听到了。他故意冤枉蓉绣娘子,还想收渔翁之利,恐怕正如蓉绣娘子所言,他这都是故意的!” 众人听得此言,都觉得甚是有理,一时间,毒蛇的手下,又惨死了几个,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际,突然从后面冲杀出了一队人,这些人看起来龙精虎猛,十分可怕。蓉绣浮起一丝笑意:“象王精锐听令,赶紧剿灭毒蛇部下!” 这些人这些天来,深深觉得蓉绣有勇有谋,哪有不听从的道理,众人一拥而上。 然而,这不过是蓉绣早已商定好的场面话,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两方混战。 果然这支奇兵加入之后,两方冲杀的更是厉害。毒蛇和老狐狸的部下各自为政,一时间,大家也看不清楚,自相残杀亦有,还有些识时务的,珍惜自己生命,想往林子外围跑。 这些人被蓉绣抓了个正着,不过是三言两语,大家也都各自投降了。 蓉绣大计得成,不由得露出笑意,那边厢的战斗,也逐渐停止了。 老狐狸和毒蛇的部下。都是七零八落,仅剩的数百人,也被蓉绣归于象王麾下,而毒蛇。也已经被小瘌痢等人生擒,看起来蔫吧极了。 “蓉绣娘子,我们成了!”瘌痢头并小瘌痢几个人又笑又闹,大家登时一起响应。不停地叫着蓉绣的名字。 而蓉绣听过几声之后,又平静了下来:“好了,象王身体撑不住了,快将他扶入营帐之中,并将粮草、辎重、药材三物分别放置,派人看守,一切等回到营帐再说!” 众人哪有不服的道理,皆按照蓉绣所说将东西运回离人营中。 此刻的离人营之中,只剩下了老弱妇孺,这些人多数没有什么战斗力,自然不会生什么异变。 蓉绣看着一众人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更是觉得意气风发,但是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些人信服自己,多数都是因为自己让他们得到了利益,一旦没有了利益加持。这些人依旧会背叛的。 “看来,你确实大出我的预料。”李青麟不知何时,竟然立在了蓉绣身后:“你刚才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公主。” “我不是她,我只是我。”蓉绣回眸:“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若是没有一个好的首领。这些人依旧会四分五裂,我要解决的,是他们最首要的矛盾。” “无非是粮食,药材,这都是他们最基本的需求。”李青麟不过是淡淡一句话,但是这也正是蓉绣最担心的地方。 现在他们有足够的粮食,这些人自然会安分,可不用等到明年,粮食吃完了,那他们肯定还要另谋生路。 想到此处,蓉绣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眼下只能如此,我们应先将象王立为傀儡,暂时制住这些人,另一方面,南国和北国绝不会只打今日这一次,还有的是机会,何况,我另有主意。” 瞧见蓉绣眼眸之中的那一丝黠慧,李青麟不由得有几分心悸,眼前女子的样子,和记忆中的样子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吻合,这还罢了,李青麟竟感觉自己更想和这女子待在一起,他本是闲云野鹤惯了的人,直到今日,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我脸上有东西?”蓉绣略歪了歪头,噗嗤一笑道:“要是有东西,你就帮我蹭掉。” 李青麟缓缓伸出手,他触到了蓉绣有些冰凉的皮肤。 即便是在北国催人老的风中,蓉绣的脸也如凝脂一般细嫩,滑不留手。 “你……”蓉绣一惊,不由得后退。 第261章 第二百六十一章 论功行赏 “你怎么……”蓉绣倒是没有想到李青麟还真的动手了,她皱了皱眉:“你这样可真不像是正人君子。” 李青麟却呵呵一笑:“我何时和你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蓉绣一拂袖,便扭头离开了,她可不想和李青麟纠缠太深,如今当务之急,一是将拿到的东西合理分配,二是查清楚凉夜的事情,在大火之中,他说得那些话。 现在想来,当真有很多的问题亟待解决,回到营帐的时候。瘌痢头几人已经笑了很长时间了,蓉绣抬眸一瞧,眉宇间闪过一丝凛冽:“你们几个怎么会在此处?” 瘌痢头登时止住了笑意:“蓉绣娘子,我们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这些人眼界不够高,因此很多时候,脑袋都反应不过来,蓉绣叹息一声道:“拿出一车粮食,分给外围的流民。他们常年吃不饱,这种时候,正是安抚人心的好时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瘌痢,他赶紧拉了几个好兄弟。迅快地跑了出去,而瘌痢头这时候,还是有些茫然,他有些无力地挠了挠脑袋:“蓉绣娘子,那些人并未出力,分粮食给他们凭什么啊!” “不出力就是最好的出力。”蓉绣踱了两步:“我倒要问你,我们在前头打起来的时候,若是离人营中内乱,我们还能够如此惬意地回来么?” “不……不能……”瘌痢头终于渐渐地反应过来了,他一时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蓉绣娘子,是我想得浅了。” “既然想明白了,还不快去帮忙。”蓉绣催促了一声,瘌痢头这才离开了营帐。 红烛微微一晃,蓉绣半靠在一旁的软榻上,此刻,她待在象王的营帐之中,这里的陈设,比自己之前所待的帐篷好多了。 但是听到象王的咳嗽声,蓉绣不免还是有些不适,她刚站起身来,剪了剪一旁的红烛,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一个头发灰败的妇人,从帐篷外蹭了进来。竟然是罗氏。 一见蓉绣,罗氏满脸不自在,但是她还是福了福身:“蓉绣……蓉绣娘子,之前是我不对,只是我毕竟是象王的家眷,你就让我照顾象王片刻吧……我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不忍。” “不忍?”蓉绣往屏风后看了一眼:“你们夫妻情深,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照顾他吧。” 罗氏登时露出喜色,她想来照顾象王,其实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在她看来。象王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只是流年不利,只要自己能够将其照顾好,夺回离人营指日可待,因此才会有这般委曲求全。 至于蓉绣,才懒得管罗氏怎么想,在她看来,象王是个切切实实的傀儡,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必要纠结一时。 待蓉绣走出营帐,却见许多老弱妇孺,走到了营帐前。他们竟然全数跪了下来,为首的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她正要重重磕头,却被蓉绣一下子搀住了:“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 “蓉绣娘子,要不是有你,我们可能连今晚都挨不过,你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的活菩萨!”老妇人眼含热泪,身后的众人,一齐跪下。 小瘌痢笑嘻嘻地挠着脑袋,看来,这都是他传播出去的。 蓉绣心头一暖,纵然是这些流人,他们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若不是诸位替我们压住后方,岂有蓉绣今日?”蓉绣扬声道:“大家还是各自回去,我蓉绣起势,一定要让大家过上安稳的日子,不必再颠沛流离!” 这些话旁人说来,或许只是个应付。但是蓉绣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眼神笃定且认真,丝毫没有一点异色。 众人又是千恩万谢,才各自回去了。 “将今日立功之人。尽数叫来,我有事要和大家说。”蓉绣吩咐了下去,瘌痢头等人自然莫敢不从,很快。他们便将那些人带了过来。 大家脸上都是十分兴奋的表情,蓉绣也看得出来,他们早就等这个时机很久了,粮草和药材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想要在这儿撑过一个冬天,这都是必需品。 “我知道,大家白日里都辛苦了,每个人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三天之内,我会给大家各自记录,然后论功行赏,将大家得来的粮食,各自分下去,所以诸位且放心。”蓉绣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刚才还十分急切的众人,听到了蓉绣的许诺。躁动的心,也渐渐地平和下来。 “我知道,大家有的时候会很疑心,觉得为什么要将粮草分给外围的流民,我想问问诸位,若是来日还有这样的机会,没有这些老弱妇孺作为后盾,大家能坚持到几时?” 蓉绣的问题一问出来。众人皆都沉默了,他们仔细地思索下去,越发觉得蓉绣的说法有道理。 “我明白了,咱们男人在前头拼命,后头这些人还能给咱们缝些棉衣什么的,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用处。”一个粗豪的汉子最先站了起来。 众人也不笨,很快就接受了蓉绣的说法,而瘌痢头等人,对蓉绣更是死心塌地了。 “你们可知道,距离此处不远,便是北国王都的乱葬岗?”蓉绣突然如此问,大家也都点点头。 “我差一点就要死在那个地方,若不是及时来到此处,我绝无活下去的希望。”蓉绣的眼神逐渐放空:“而乱葬岗上,除了一些横死之人,还有一些这个王都的秘密,在王城之中死去的人,都会被丢到此处,所以我需要几人,经常监视那里,你们有谁愿意。” 在蓉绣这里,是论功行赏的,这些人当然盼着能帮上更多的忙,很快,便有不少人自告奋勇。 蓉绣从中挑了几个看起来老实忠厚的,便一一吩咐下去。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蓉绣的眼皮一跳,她总觉得,有些不祥的预兆,可一时之间,又说不准到底是什么。 这一晚,蓉绣睡得格外踏实,北风呼呼而过,却丝毫没有打扰她的清梦。 第262章 第二百六十二章 杀鸡儆猴 第二日醒来之时,蓉绣先烧了一壶热水,正想洗洗脸,却见昨晚的忠厚汉子,忙不迭地跑来了,蓉绣只好暂且停了手上的动作,颇有几分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昨晚上,乱葬岗来了好些人,我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肯定都挺有钱的,而且十分相似,他们丢了不少死人在乱葬岗上。”忠厚汉子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喘匀了:“我们没敢抓那些人,不过其中有个人还没死,我们就把那人弄回来了。” 蓉绣将茶水递到了那汉子手中:“你先喝口水,我自己去看看。” 出了营帐。便见几个人架着一个被鲜血染透的人,那人披发覆面,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双足更是被挤压得肿胀难当。 “把她抬进来。”蓉绣喝了一声。众人赶紧将这女子抬入营帐之中。 “你们都出去吧,白日里不要去那儿,很危险,去找瘌痢头,让他带着你们清点粮草辎重。”蓉绣嘱咐好了。才轻轻地将那女子的头发理顺上去 一看这女子的面容,蓉绣不由得有几分惊骇,这竟然是原先在浮梁宫外侍奉的宫婢,虽然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但至少在蓉绣面前混了个脸熟。 这女子受尽了酷刑,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手指脚趾都有被夹板夹过的痕迹,且被毒打数次,只怕脏腑也受了伤。 蓉绣赶紧找了一些伤药,一一给这女子上好,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吹了一夜的风,女子竟然有了高热之证,蓉绣便拿了烈酒,给这女子不停地擦拭着四肢。 这女子一定知道很多宫中的消息,抱定这样的想法,蓉绣下了决心,她非救这女子不可。 也是天可怜见,这女子自身求存的意念也格外强烈,到了傍晚时分,竟然逐渐退烧了。 蓉绣又找了几个妇人来照顾这女子,她闪身离开了营帐,过目了粮草辎重的账目,并无问题。又将粮草留了四成,剩下的,全部分给那日勇猛作战的流人们。 而老狐狸和毒蛇麾下之人,他们并无什么战功,也只能看着别人分得的东西眼馋。 自然,蓉绣十分明白张弛有度的道理,因此也给了这些人一点粮食,这叫引子,便是引着这些人日后为自己卖命。 如此一分,众人并无不服,大家各自满意,巴不得蓉绣领着他们再去打仗。 那日毒蛇未死。终究是个心腹大患,蓉绣便令人将毒蛇舒云望拉了上来。 只不过是一日的时间,舒云望过去的意气全部都被消磨了,他看起来颇有几分萎靡不振,抬头一瞧蓉绣,舒云望便恨得牙痒,恨不得直接要了蓉绣的命,但是周围几个人死死压住他,叫他动弹不得。 蓉绣不由得浮起笑意,缓声道:“毒蛇,你可知,你今日为何能留一条命?” 毒蛇将头往旁边一甩。很不配合。 “你也不必和我较劲,你要明白,你这条命,是我留给你的。”蓉绣故意压低了声音,原主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少女,若是不强行威压,只怕少了那么点意思。 毒蛇冷笑一声道:“你既然留我性命,这就说明。我对你来说,十分有用,否则,你绝不会留我。” “这话也有道理。”蓉绣点点头:“但你却想错了,我留你,其实是想杀鸡儆猴。” 她的手掌,在脖子前轻轻一横,力道刚好。 舒云望很明白她的意思,当即腿便一软,但还是梗着脖子,十分强硬道:“我就不信,你敢杀了我!” “来人。”蓉绣的眼睛微眯:“将舒云望拖出去。当着大家的面,了结了他。” 看这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假的,舒云望浑身颤抖。他虽然奸滑,但却是个毫无勇气之人,根本就登不得台面,如今被蓉绣戳穿了这一副假面。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了。 “蓉绣娘子!蓉绣娘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胡乱说话,你饶了我!”舒云望几乎是用爬的姿态,爬到了蓉绣的身旁:“只要你今天不杀我,我以后一定对你忠心,若有一点违背,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这些话蓉绣听在耳朵里,当真是句句刺耳,但她还是勾起唇,淡淡一笑:“我是不会留一条毒蛇在身边的。” “我不是毒蛇,绝不是!”舒云望这回总算是明白了,现在离人营之中,能主事的也就是蓉绣了,但凡他有一句话不妥,就绝不可能在离人营之中活下去。 “这样吧。”蓉绣见火候差不多了。嫣然一笑道:“你就去离人营外围多住几天,感受一下疾苦。” “可以!可以!”毒蛇连连点头,现在只要能让他保住性命,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蓉绣此举,确实是要警示众人,因此才如此安排毒蛇,她就是为了让众人看看,为人狡诈奸滑。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而离人营外围的人,无一不拍手称快,另一头小癞痢却有些为难地看着蓉绣,他有一肚子的意见,却不知道该如何对蓉绣说明。 瞧着小癞痢欲言又止的模样,蓉绣端起了茶,慢慢喝着:“大男人何必如此忸怩,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蓉绣娘子,我觉得你留下罗嫂子和毒蛇,不太聪明,他们两个人心肠狠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谓养老虎那什么……”小癞痢使劲儿拍了拍脑袋,怎么也想不出这里头的道理来。 “养虎遗患么?”蓉绣掩口一笑:“你说得确实不假,但他们对我来说,其实是个筛子。” 这回轮到小癞痢不明白了,他无奈地摊开手:“蓉绣娘子,你脑袋里全是主意,和莫大夫一样聪明。” 蓉绣听了此话,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此刻的南国变成什么样了呢? 而她和苏成奚的家乡,那个坐落在南国蕲城乡野之中的小村镇,又是何种模样了,不知道秦虎的结绳军,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就在蓉绣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那宫中的婢女,却已经苏醒了。 第263章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大出意料 “放!放开我!”那婢女的眼睛突出出来,看起来便如金鱼一般,她仿佛癫狂了一样,一把就拉住了蓉绣的脖子,看那样子,恨不得将蓉绣当场掐死。 蓉绣卡住了婢女的手腕,狠狠地抓住腕骨处,微微一用力,这婢女就再也使不上劲儿了,缓缓地松开了手。 但是她那副癫狂的模样,却并未消失,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睛。怔怔地瞧着蓉绣,半天才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好痛……” 确实,这婢女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但蓉绣一向是不肯惯着这些事情的,她摇了摇头道:“你若是还不肯清醒清醒,那我也就只能要了你的命,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婢女浑身一激灵,方才倒了下去,看那样子,终于算是正常了些许。“你若是脑袋清醒了。就点点头,我同你好好说话。” 蓉绣说起话来十分庄重,又有几分疗愈作用,这婢女听了蓉绣的话,终于回过神来,当她认认真真看到蓉绣这张脸的时候,却又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不免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 “你不记得我了吗?”蓉绣略低了低头试探问道:“我是……原先在北国王城之中的……” “别说了!”这婢女突然一下子捂住了耳朵:“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谁,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我?”蓉绣一脸震惊:“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已经离开了那要人命的地方。” “就是因为你离开了,所以我们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这婢女的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全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离开了王都,大王怎么会迁怒于我们这些守在浮梁宫外的普通宫婢呢?” 蓉绣的心中一寒,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婢说的或许是真的,按照练如辰那样的个性,她如此妄自离开,练如辰就算是掘地三尺,恐怕也要将自己找出来。 而一旦无法将自己找出来,练如辰必定会暴跳如雷,像他那样的性格,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触怒他的尊严。 想到这一点。蓉绣不由得生出了歉疚之心,她低下头,轻轻的擦了擦那女子鬓边的血迹:“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遭受这么可怕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 或许是蓉绣的手指太温柔,亦或是这女婢看到蓉绣脸上那淡淡的怜悯之色,情绪终于平缓了下来:“其实我知道,当日你离开宫去,其实是因为你生了重病,而左夫人便利用了这一点,故意陷害于你罢了。他现在应该也生不如死吧……” “这是什么意思?”蓉绣一惊:“你说左夫人生不如死?他们家不是位高权重,权势滔天吗?怎么会……” “要怪就怪他算错了大王对你的情意吧。”那婢女狠狠的握紧了拳头。 说到底,终究是左夫人,将蓉绣送出了宫,甚至还将他陷进了离人营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若不是蓉绣聪明到极点,又是一个个性极为坚韧的人,恐怕真的要埋没在此地,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了。 而现在,蓉绣却还可以坐在这婢女的身旁,给她治病,两个人闲话一些闲事。确实要比在那宫中要好的多。 “左夫人将你放出去之后,又对大王进了一些谗言,说是你自己逃出去的,可是大王不相信,便一直暗查,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查出来,这所有的一切。都着落在左夫人的身上。”那婢女脸上是快意的神色。 “既然知道是左夫人干的,大王不肯放了他,直接将她幽禁在宫围之中,甚至还是给她灌毒,只是她却迟迟不肯说出你流落到了哪里,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你。”那婢女的眼眸流转着,看着这一处营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这些天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蓉绣却觉得这个地方好极了,她轻笑道:“觉得这里不好?这里没有什么锦衣华服,但我却觉得这里非常好,因为这里至少有自由。让我不必再看练如辰的脸色。” 一听蓉绣直呼练如辰的名字,那婢女吓得花容失色:“你怎么能直呼大王的名字呢?你难道不知道,大王的名讳是不可以乱叫的吗?” “你是北国人自然要守北国的规矩,可我不是。”蓉绣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就给你一笔银子,让你回王城之中,做点小买卖。好好度日。” “不可以!”那女子突然撞了过来,匍匐在蓉绣的脚下:“新月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去了。” 这婢女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看起来当真是催人心肠,思索了片刻,蓉绣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既然你愿意跟着我,那就跟着我吧,只是在这离人营中,有很多势力,虽说现在都被我被削去了尖儿,但是还是有人忍不住,想要冒出来,你要时时留心,千万不可做错事。” 这婢女连忙道:“新月夫人,我绝对不会做错事的。”北国的王宫便是一个权力倾轧之所。如今来到了,外头的离人营,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民居处,就算是勾心斗角,也绝不可能有人,能胜过过从宫城之中出来的人。 想到这里,蓉绣确实是十分放心,她却又想到了凉夜。便忍不住道:“听说,你们的公主要成亲了?” “确实。”那婢女点了点头:“只不过所有的贵族公卿,都不愿意公主嫁给一个普通的护卫,因此,便要那护卫来进攻南国,如今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果然如自己所想的……蓉绣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他已经战败了?” “什么?”那宫婢惊骇道:“他居然能够战败,公主不是派了一支轻骑军,跟在他的身后吗?就算他正面对敌,不能成事,那支轻骑军,也可以要了,那些南国人的命啊!”蓉绣一惊,竟然如此…… 第264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再做打算 可是,那天晚上,分明是南国人的援军先到,将北国人的营帐杀的片甲不留,如此说来,那一只北国公主的轻骑军到底哪里去了呢? 难道苏成奚,他真的没有变吗? 这一切的一切,蓉绣只觉得是一团乱麻,连一个头绪都没有。 见蓉绣面色苍白,那婢女轻声道:“新月夫人,我实在不知,你为何对此事如此关心?” 蓉绣恍然。若是让这婢女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怕不妙,她便转了话题道:“在这里你不要再叫我什么新月夫人了,若是让这些流民听到了,只怕又要惹出祸端。” “是。那我便不再这么叫你了,我该如何称呼你?”那婢女,有些怯怯的,她已经习惯了为奴为婢,一时间竟然从这个角色中脱离不出来。 蓉绣唇角漫过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叫我蓉绣娘子便好,蓉绣那是我的闺名。” “蓉绣?”婢女又生了疑心:“我怎么记得,大王说过您本来就叫新月啊。” “这个嘛……”蓉绣一脸为难:“总之你就听我的好了。” “好吧……”这婢女还以为蓉绣只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便应允了下来。轻轻笑道:“那以后,你叫我小云就好。” 两人各自应承下来。蓉绣这才站起身道:“好了,这些天,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派人来这里,看着营帐,让那些流民不敢过来,你只管放心就是。” 小云也是见识过蓉绣在宫中怎么样的,她自然十分信任蓉绣,便躺下合上了眼睛。 离开了营帐,蓉绣来来回回的踱步,她心中升起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决定,但是,她不知道这决定是不是真的能够成行。 这一夜,蓉绣睡得并没有那么安稳,思绪是那般的繁杂多变,待到天明,更漏滴落之时,蓉绣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再次回到王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她要弄清楚,凉夜现在是不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蓉绣便将小癞痢等人叫了过来。他们这些人正跃跃欲试,盼着能为蓉绣做点什么,此刻更是高兴。蓉绣便扬声道:“你们几个,给我找些石灰,再找一些枯草等东西,最好还能拿几张皮子。” 这些在离人营中,都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小癞痢听了蓉绣的吩咐,便赶紧退下去做这些事情了。 而另一头,蓉绣对着一旁的铜镜,渐渐的生出了一个想法,她这幅模样。直接进城的话,恐怕会直接落入练如辰的彀中,那倒不如乔装易容。 她有着一身的手艺,即便是在北国王城之内,也绝对能够活得下去。 小癞痢很快便将蓉绣所需的东西全部找来了,蓉绣将枯草混入石灰之中,不停的搅拌,然后又取了兽皮里头最为柔软的一层,用石灰定了型,才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往脸上涂抹了起来。 几个时辰过后,蓉绣才觉得镜子中的那张脸十分平凡,已经足以。而小癞痢则守在营帐外。当他进门之时看到蓉绣竟然是这幅样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蓉绣轻轻的伸出手指,将脸上的薄皮面具摘了下来,倾然一笑道:“怎么着?你吓着了?” 小癞痢赶紧咽了咽口水:“蓉绣娘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咱们真的要去北国王城?” “现在时局未定,离人营中又有很多狼子野心之徒,我确实不放心……”蓉绣沉吟了片刻:“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所以。我非要离开此处不可。” “如果你走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啊?”小癞痢一拍大腿:“不然我们跟着你吧!” 这些天相处下来,小癞痢已经将蓉绣当成了自己的人生导师,他十分信任蓉绣,更是将蓉绣的一言一行全部记在心里,好生学习,蓉绣却要离他而去,他自然是一千个一百个不愿意了。 “你若是想跟着我,倒也不是不可。”蓉绣依旧瞧着镜子之中的面具:“但是我要做的事,那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事情,一旦失败,那可是要命的。你可要想好了。” “这有何难,我一定听从你的吩咐,绝对不会给自己找任何一点麻烦。”小癞痢拍着胸脯保证。 看到他那副天真的模样,蓉绣心中更生出了一分悲凉之意。这孩子脑袋十分聪明活络,想来日后一定能够成就大器,日日跟着自己恐怕是不行的。 而离人营这边,若是有李青麟坐镇的话。方能安稳,宁静,想到这里,蓉绣便又一次来到了李青麟的营帐之中,只见李青麟正在磨药,他神色平静而和缓,仿佛没有看见蓉绣进门似的。 “我有些事情想要,请你帮我。”蓉绣先开口了。 说来,他并不了解李青麟这个人,即便是事到如今,她也一直不知,李青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的身份有很多,什么永平王,什么神医,但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李青麟用来掩饰自己的假面。 真正的他,似乎已经随着前朝公主,淹没在过去的尘埃之中了。 “怎么?你要回北国王城?”还未等蓉绣说出请求,李青麟便将这一切都说破了。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也实在不必拐弯抹角,蓉绣缓缓地在案几的这一边坐下了:“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多瞒你,我确实要回到北国王城之中完成一件事情。 但离人营这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完毕,我想你应该可以帮我。” “在你看来,离人营或许只是一个给流民的家,但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笔很好的资源。”李青麟突然抬起眼眸,他那双眼眸之中,锋芒毕露,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样,又切入了蓉绣的情绪之中:“只要我愿意,这些人也可以行军打仗。” 这里头的暗示蓉绣也听得一清二楚,想来李青麟这么多年,原来竟然是想要复国的,可是前朝公主已死,所有的资源也一起消亡了。 离人营中,却有不少莽汉,只要在这些莽汉之中稍加点拨,他们就能够拧成一股绳,形成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纵然此刻不能跟北国和南国争辉,来日,也有机会成其大业。 第265章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再入王城 真的要将敌人营交到李青麟手中吗? 恐怕是没有别的选择了,蓉绣思来想去,也只好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她轻声对李青麟道:“无论你做什么,请对他们好一点。” 说完这句话,蓉绣便站起身来,缓缓地朝营帐外走去:“若是我们有缘分的话,应该还会再见的,永平王。” 听到这个称呼,李青麟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就像是很多年前,前朝公主。用一种十分柔和的声音,轻轻呼唤他,平儿一般。 记忆又在此刻做到了重合,李青麟缓缓地倒了一杯酒。他很少喝酒,喝酒往往会让他的神志不清,然而此刻,他只想醉一场。 另一头的蓉绣,却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只要是李青麟答应下来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任何错漏,这是蓉绣的信任。 又休整了几天。蓉绣戴上了面具,又拉上了小癞痢几人,朝着北国王城,进发而去了。 而此刻的北国王城,却呈现出了一种格外的祥和气氛,无论皇城内外,皆是张灯结彩,蓉绣看着城外,那一盏盏高挂的红灯笼,飞雪打灯。 已经到了晚上,蓉绣便在城外找了一家小客栈,暂且投宿下来。 没想到,从今日起的十日之内,整个王城范围内的所有客栈,全部都是免费住店打尖的。 这省了蓉绣得不少银子,小癞痢几人更是大吃大喝起来,唯有蓉绣对这件事情十分好奇,便不由得去问了客栈掌柜。客栈掌柜,哈哈笑道:“你们几位还不知道吧,我们的公主马上就要成亲了,大王大赦天下,因此我们才不收任何银两。” 一听此言,蓉绣不由得浑身一震,但是她还是强自镇定:“不知道。公主,觅得哪位佳婿?” “这人倒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护卫,谁让公主看对眼了呢?天天便求着王上,大王又宠着公主,自然就同意了。”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真是一夕之间飞黄腾达也不知道,我们公主这么如花似玉,那人配不配的上。” “想来是配不上了,不过,听说萧家也想娶公主,这事儿正闹得不可开交呢。”旁边另有客商也开始议论了起来。这种消息都能够传到宫城之外,想来不会是假的,至少已经在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蓉绣漫不经心笑道:“萧家再反对又有什么用?公主想嫁给谁那就嫁给谁。只怕这萧家也是拦不住的吧。” 那旁边桌上的人往四周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您这就外行了不是,纵然这萧家,如今已经算不上是权倾朝野,但是,大王后头的兵权,有一大半都是萧家的,只怕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之前一拖再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好啦,咱们也别说这些了,房间已经给你们几位准备好了。你们随时上去休息就是了。”掌柜的怕惹事连忙离去了。 蓉绣却将这些事情记在了心里,看来这场婚礼并没有这么简单。 小癞痢这些人自生下来,便是在流民堆中长大的,他们倒是迫不及待的进城去,这一晚兴奋的也没怎么睡着。 晨起之后,蓉绣先将自己的脸洗了干净,又戴上了面具,这才出门。 今天便可以进城了。却见城门外站着不少北国的守城护卫,只见这些人,一个个身披银甲,目光肃然,紧紧地盯着来往的行人,而在一旁的城墙上,竟然还贴了几张悬赏榜文。 上头勾画的,似乎是几个江洋大盗,而一看那榜文上所写,蓉绣却当即惊呆了,这榜文上的人,竟然是秦虎。 秦虎的结绳军。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此刻在这里却见到了秦虎的踪迹,蓉绣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她紧紧的盯着那张榜文,一旁的护卫发现了蓉绣怪异的表情。大喝一声道:“你看什么?难道你认识这上面的人?” 蓉绣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会惊动了这几个护卫,她暗想自己真是太过于糊涂了,怎能如此暴露身份。被这几个护卫发现了。蓉绣反倒是坦然了,她目光盈盈:“不知几位军大哥有什么事情?” 这几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却发现蓉绣确实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妇,无论是样貌还是打扮,都实在平凡普通的很,一点都没有出奇之处。 “你刚才看那些宝文干什么?”守卫喝问道。 “我就是觉得,这汉子,生得有些粗犷,也不知道是哪里人,有些好奇罢了,军大哥,我连字都不认识。”蓉绣憨厚的笑了笑,又从篮子中摸了两个鸡蛋出来:“这是我们外头新下生的蛋,大哥你吃点吧。” 那几个护卫,一看蓉绣举止如此粗野朴实,自然不作他想。便一扬手道:“好了,放他们进去吧,这些只是一些普通的农户罢了。” 另一边的护卫却有几分不乐意的抱怨道:“公主何必在这个时候成亲呢,还允许整个北国的百姓都进入王城之中,这不是平添咱们的负担吗?” “好了,公主的事情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护卫冷哼了一声:“你们还是,擦亮了自己的眼睛,可别错漏了一个。不应该放进去的人!” 很快蓉绣等人就进城了,小癞痢他们都是流民,自然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不免东摸摸西看看。 一瞧见这样子,蓉绣便皱了皱眉头,但是她却并没有说什么,心中却只充满了对这几个孩子的同情之心。而此刻的蓉绣,却在整条街市上四处看去,她想给自己和这几个孩子找一个长期的居住之所,不论是打听消息,还是邻里往来,都方便许多。 城中的空房子倒没有很多,走来走去,蓉绣却走到了城隍庙前,只见此处香火稀落,庙门破败,看来是废弃已久了。 蓉绣正自好奇,却见旁边一个老妇,擦了擦地上供奉的神牌,蓉绣便赶紧将那老妇拉了起来:“老婆婆,为何此处的城隍庙,竟然是这种光景,难道大家都不相信城隍老爷了吗?” 第266章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人牙子 北国人确实和南国人的习俗不甚相同,甚至有很大的不同,多数的北国人都不怎么相信神明,但是对于蓉绣来说,有时候,这就是一种寄托,如果连寄托都没有了,那么这世上的人,还有什么活头。 “哎……什么城隍老爷,这些年连年兵祸,我们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还拜什么城隍老爷?” 这老婆婆长叹了一声:“姑娘。你刚才在这附近看来去,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在找个地方住下来,我们是外头来得行脚商,可没想到现如今城里竟然连一家客栈都没有了。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又看这里没有什么人,就想能不能住在这儿。”蓉绣将自己的难处一一说出来。 那老婆婆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片刻过后,才点点头道:“这城隍庙后头有两个空房间,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住到那里头去吧。” “这……难道不会犯什么忌讳么?” 蓉绣还是有几分犹豫,这老婆婆呵呵一笑道:“房间就是给人住的。就算你不住,别人也会住进里头的。” 蓉绣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小瘌痢等人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劳累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个地方住下。想到此处,蓉绣还是点了点头:“老婆婆,多谢您了,这包药您每日泡在热水之中,然后用此水泡脚,便能够缓解风湿的症状。” “你说什么?”那老婆婆一怔:“姑娘,你如何知道我有风湿症?” “刚才看您的双腿不自觉地弯曲,走路一颤一颤的,现在的北国真有些冷,您风湿犯了也是正常的。” 蓉绣小心地将那包药放到老婆婆的篮子之中:“要是您周围有什么人的身体不好,也只管来找我,我来给他们治疗。” 蓉绣早已经想好了,她要趁此机会,将自己的招牌打出去,这样的话,也能够为以后留在王城之中打下基础。 这老婆婆拿了药材千恩万谢,很快就离开了。而小瘌痢等人也按照蓉绣的吩咐,将几包货物放下,又打扫了一番,整个城隍庙现在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收拾干净。蓉绣又寻了一个破水壶,烧了一壶热水,没想到寒风之中,竟然立了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冻得手脚通红,一张小脸倒是生得十分俏丽。 看到这女孩,蓉绣不由得生出了同情之心,只见那小女孩的手脚已经有些肿了,就这么踩在地上,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 小女孩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又咽了咽口水,看这模样。这女孩应该好几天都没有吃一顿饱饭了,蓉绣招招手道:“小姑娘,过来,我这儿有东西吃。” 就算是再繁盛的地方,阴影之中也是有人的,这城隍庙附近居住的,就是北国之中最为穷困的百姓,他们平时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多数时候,他们还组成了这个地方最为底层的基础。 那小女孩怯怯地,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地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蓉绣:“姐姐,我娘快不行了,你能去看看她吗?” “这有什么难得?”蓉绣拉起了小姑娘的手,随着她走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之中。 可是这条巷子分外狭窄,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蓉绣的步子越走越慢。可那小姑娘却不停地催促着:“姐姐,你能稍微快一些么,我娘要不行了。” 蓉绣恍然间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小妹妹,你要带姐姐去哪里?” “我要带你去找我娘啊!”小姑娘说得是那般坦然自若,但是蓉绣却顿住了脚步。 “这是一条三角巷,你娘就算是住,也绝不可能住在这儿……”话音还未落,蓉绣就感觉脑袋上一阵闷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她彻底晕了过去。 身下是不停地颠簸,不知道过了多久。蓉绣才悠悠醒了过来,可是她很艰难地眯了眯眼睛,方才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中。而马车之上,除了她,还有好几个小小的女孩子。 这几个女孩子看起来都不大,一个个都哭了。眼睛就像是肿了的核桃似的。嘴里被塞了麻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蓉绣陡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拐来了,而且这些人恐怕不知道要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 手脚又被绑缚在一起,就算是想逃,也没有这个条件。正在蓉绣惊恐之际,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了,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探进头来:“老大,人醒了!” 这些女孩子都不由得一阵战栗,大家都很害怕,蓉绣睁开眼睛,仔细地瞧着眼前这人。 “这女子的资质一般,看打扮又是个农妇,看来只能卖了给人为奴为婢了。”那麻子冷喝一声:“看什么看,再看大爷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蓉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实上。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她慌乱,那就一个主意都想不出来了。 这辆马车之中,还有四个女孩子,其中一个身上穿戴十分不凡,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吓得嘤嘤直哭,一听到蓉绣要被卖掉。这女子不免唇亡齿寒,更是浑身哆嗦。 看到这样的场景,蓉绣低下头,装作十分害怕的模样,看到她那副样子,这麻子也算是放心了,将帘子一打,放了下来。看外头的天色,竟然已经黑了,这就说明,至少已经过了六个时辰了。 马车的速度放缓了下来,那麻子又展开帘子,一把揪过了两个女孩子,将她们拖下车。 蓉绣的眉心一跳,难道这可怜的女孩子就要这么被卖了么……很快,蓉绣几人都已经被拖下了车。 “我劝你们几个老实一点。”麻子冷笑道:“只有老实人才能有饭吃,否则的话,我在这儿打死你们,你们也说不着什么。” 外头是一条十分脏乱的小巷子,还有一扇破门。 第267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 真容 看来这就是这些人的据点了,蓉绣舔了舔嘴唇,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喝水了,不免觉得有些口渴。 麻子还有两个同伙,其中一个人脸上有两条十分粗犷的伤疤,似乎还有几处皮肤,被什么东西烫烂了一样,看起来可说是十分丑陋,而另一人,竟然是个白面书生。 “麻子,这五人都是咱们的肉票子,若是你将她们给碰坏了。那可就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了。”白面书生露出一丝笑。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丝笑看起来是那般虚假,那样的让人心生寒意。 “是,老大。刚才是我不小心了。”麻子赶紧谄媚一笑,将蓉绣等人推入了门中。 看起来,这是个废弃良久的小宅子,后院之中,全部都是枯黄的衰草,一处接一处,还散发着一股恶臭。那白面书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骆驼,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地方?” 那满脸刀疤的男人对这书生也十分尊敬:“老大。现在今时不同往日,您就先将就将就,明天将这些人卖了,咱们就能好好地享受一次了。” 白面书生摇摇头道:“罢了,这地方也不是不能住人,我们也不是什么精细人,无所谓了。” 麻子和骆驼两人赶紧收拾了一下院子,将蓉绣等人推搡到一旁的院子角落里。 “好了,给她们喂一点吃的。”白面书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了一把匕首,在手中玩弄着:“你们知道么,我最讨厌的就是多嘴多舌的女人,我现在将你们松绑,但如果你们不听话,我就把你们的喉管割开,这样的话,你们可就永远别想说话了。” 几个女子都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敢反抗眼前的这个男人。蓉绣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一个,首先,她要想办法探探这几人的底,再者,看眼下的情况,他们并没有离开王城,只要在王城的范围内,她们就一定会有办法。 刚一将麻核取出来。那位名门闺秀便哭得声音更大了,她看来不过是十六七岁年纪,正是如花岁月,却被人绑来了这个地方,可说是以后的日子,都没法好好过了,这少女怎么能不难受。 “这妇人倒是乖觉。”麻子推了蓉绣的头一下:“看来这些人也不是都蠢。” 蓉绣低眉顺眼,想要在这儿活得好好地,有些事情,必须暂时忍耐一下。 “老大,咱们该怎么办啊,现在全城戒严。想要出去,怎么也得再等等,岂不是夜长梦多。”麻子瞟了一眼一旁的那名门少女:“最可怕的是,咱们手里还有个这样的货色,要是那些人四下寻找,只怕咱们马上就在这儿呆不下去了。” “无妨。”白面书生一点都不着急:“像是这些富商巨贾,就算是丢了人,他们也会拿出很多银两,来将自己的亲人赎回去,他们也害怕咱们直接杀人。”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蓉绣越发觉得这白面书生有些意思,看来此人不是个绣花草包。 “这小姐是小姐。为什么还要绑我。”一旁有个长相还算伶俐的女子也开始哭了起来,可是她也知道,如果哭得声音太大,只怕会被割喉,因此只敢闷在嗓子里。 “可惜了,这一批除了那有钱的小娘皮,其他的都实在太过平凡,就算是卖到青楼里头。恐怕也只能倒夜香。” 麻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赶明儿咱们还是绑几个姿色好的,那些大爷喜欢,咱们也能多赚些银两不是?” 骆驼久久不言,此刻突然抬起头来:“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这些天也应该干净干净手脚了,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到时候被官府的人抓了,可就不好了。” 那小姐接着嘤嘤叽叽地哭着,很快,便惹了这白面书生心烦,他突然将手中的匕首抛掷了出去,狠狠地扎在了地上。 距离那小姐的手指。也不过几寸的距离。一时间,所有人的哭声都止住了,很明显,她们都明白这意思。 “再敢哭。我就割断你的舌头。”白面书生神色一凛,他突然走到了蓉绣身旁,仔细地端详着蓉绣的脸,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东西。 蓉绣的心却提了上来。她制作的面具实在有些简陋,又经过这一天的折磨,可说是错漏百出。 白面书生又是个十分精细的人,难道真的要被他发现了……蓉绣的心跳得特别快,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凝滞了。 “大哥,你看这个人做什么,她就是个农妇。”麻子显然没有意识到。 白面书生的手却已经伸了出来,缓缓在蓉绣的脸上抹了一下,只是抹了一下,白面书生就露出了一丝诡异莫名的笑:“没想到,连日打雁,今日倒是被雁给瞒了过去。” 果然发现了,到了这一步,蓉绣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她感觉到脸上那些粘粘糊糊的东西。渐渐被这书生摘了下来。然后又用一张手绢一擦,蓉绣的容颜终于重见天日。 看到那张有些苍白,却美得超凡脱俗的脸,白面书生愣了许久,他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十分复杂的情绪:“没想到,这小娘皮生得,竟然如此……” 麻子和骆驼也长大了嘴巴,他们都没想到。蓉绣竟然生得如此貌美。 “大……大哥……咱们……咱们是不是捡到……宝了……”麻子的嘴巴都开始抖了。骆驼则半低着头,想看又不敢看蓉绣。 “生得如此貌美,又会易容……”白面书生目光一沉:“只怕咱们这次,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老大,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咱们惹上了一个大麻烦……”麻子还对自己眼下的事情并无所觉,他甚至搞不清楚,白面书生为什么会有一丝怯意。 “好了,今晚就将这几个小娘皮卖了!”白面书生一声令下,他陡然抓住了一旁少女的下巴:“本想从她身上赚一票的,看来是不可能了,直接卖到青楼里,将她们都毒哑。” 这些人的手段,果然是残酷无比,一点余地都不留。 第268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 杀人杀己 “你们……你们……”那少女面露怯意,不停地往后缩着。 “你们且先等等!”蓉绣看到此情此情,她可不想闹到,不杀伯仁,伯仁却因自己而死的境地。 “你们误会了,我只是一个流民罢了。”蓉绣思前想后,不如先讲破自己的身份:“我若真是什么特别的人,何必要留住在城隍庙中,之所以易容。也是担心这张脸太不寻常。” “就凭你这张脸……确实容易掀起事端,但是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白面书生凑近了蓉绣:“我曾经见过这张脸。” 只是听到了这一句。蓉绣的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她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想要看到自己,那恐怕就只有北国大王亲发的通缉令了。 “你们可还记得,几天前。咱们在官府之中的暗线,给咱们看了几张画儿?” 白面书生目光森然:“那幅画上的女子,就是她。” 想来为了寻找自己,北国大王一层层强压下来,那些官府中人,和这几个人牙子互相勾结,他们生怕自己是被人牙子带走了,所以才给这些人看了画。 人牙子……蓉绣的脑袋里闪过了一丝急电一般的东西,她咬了咬牙,缓缓开口道:“你们既然是人牙子,那么想来你们一定认识罗嫂子了?” 一听罗嫂子的名字,白面书生果然一惊:“你认识她?” “我便是刚从离人营之中出来的。”蓉绣语气笃定:“想来,你们也知道离人营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她说出来的话,半真半假,一时间,众人更是难以辨别这其中的真假。 “罗氏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骆驼突然横插了一句:“听说她在离人营之中失了势,如今的离人营可不比过去,象王毒蛇还有老狐狸。都被人给整了。” “被什么人给整了?”白面书生面色铁青:“为何我不知道这些事!” “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骆驼显然很害怕自己的老大,他赶紧低下头。 “罗氏过去帮了我们很多,现在失了势,咱们倒是少了一个势力。”白面书生紧紧盯着蓉绣:“罗氏如今在什么地方?” “罗氏如今在象王帐中照顾。”蓉绣目光淡然:“她一个蛇蝎妇人,只要给她一点机会,她便能够东山再起,你们怕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也就是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此陈实的脚步。唯有王城守卫才能有,白面书生一瞬间就站起身来:“不好!快走!” 可是那些声音却已经消弭于无形了,就好像突然生出,又突然消失了一般。一时间,众人都觉得呼吸有些凝滞,却听一个声音朗朗:“里头的人听好了,赶紧出来,不然我们虎啸卫可就要闯进去了!” 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门,都已经被围了起来。看现在这副情形,这几人可说是插翅难逃。麻子吓得差点跪在地上,而骆驼却十分淡定,他拉了麻子一把:“这里不是还有个暗室么!我们藏在其中!” 恰在此刻,旁边那名门出身的闺秀突然朝外大喊了一声:“我们在这儿,快来救我们!” 蓉绣的一颗心沉下去。她眼睁睁瞧着白面书生脸上浮起一丝狠意,一瞬间,手起刀落,血花飞溅而起,温热的血扑在蓉绣的面容上。刚才还十分鲜活的一条生命,就这么了结了,那少女直到死仿佛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往密道里撤!” 白面书生一声令下,骆驼就抱起了蓉绣和另一名女子。他们的速度很快。蓉绣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一痛,便再次人事不知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蓉绣听到了耳畔隐隐的水声。周遭是黑暗一片,寒风吹透了容绣的衣裳,她赶紧往墙角缩了缩。 可没想到。墙角更冷,简直可说是滴水成冰。靠近墙边的时候,蓉绣竟然感应到了震颤,她登时便反应过来,这是在河道旁边。 “老大,再往前走,就是护城河了,咱们倒是能游过去,可是带着这几个拖油瓶,只怕很难……”是麻子的声音。 这声音一点一滴扎入蓉绣的脑袋之中,她恍然回过神来,用脚轻轻碰了碰一旁的女子。那女子刹那睁开眼睛,正要尖叫,蓉绣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摇了摇头。 女子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嗓子眼儿里,半点也叫不出来了,蓉绣这才浮现出一丝笑意。至少这女子十分聪明。 此刻,在黑暗之中,蓉绣缓缓摩挲着,很快,她就摸到了一块十分尖锐的石头。她举着手上的绳索,在石头上蹭来蹭去,那声音很细小,所谓的慢工出细活,蓉绣却不得不着急。 幸好,那绳索并不十分坚实,很快就裂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在绝处,蓉绣激发出了自己极大的潜能,她一直在勉强坚持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蓉绣终于将那绳索给磨断了。 她解开了脚踝上的细绳,又将女子的绳索解开。 “老大,也不知道那几个小娘皮醒了没有,我过去看看。”没想到这关键时刻,麻子就要过来了。 蓉绣死死咬住下唇,她捡起了地上的石块,又示意那女子将绳索拿起来。两人在关键时刻的默契,确实到达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那女子冲着蓉绣点了点头,麻子从另一头的干枯河道走了过来,一瞬间,蓉绣就将石块重重砸到了那麻子的头上,她用尽了全身最大的力气,一瞬间麻子还没等发出什么声音,就缓缓地软倒在了地上 那女人突然扑了上去,死死地用绳子拉住了麻子的脖子。 蓉绣握住了女子的胳膊,不停地摇着头,这麻子就算是要死,也应该由官府的人来做,但对于蓉绣来说,杀人乃是一件毁了别人,也会毁了自己的事情。 那女子颓然坐在地上,看得出来,刚才那一刻,她确实是想杀人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那份勇气。 “你别怕。”蓉绣用气音小声道:“我们一定能够逃出去,相信我。” 第269章 第二百六十九章 暗道 那女子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但是还是凭着全身的力气,缓缓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她十分信任蓉绣,因此将所有的宝全部压在了蓉绣身上。 而那白面书生等待着麻子,麻子却迟迟未归,白面书生不由得有些着急了,他赶紧走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蓉绣拿着石头攻了上来,然而这一次,所得到的结果却大出所料。那书生竟然十分利落地用手中的扇子,敲中了蓉绣的手。 蓉绣感觉自己的手腕一痛,手中的石头也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 还等蓉绣开口说不要,旁边的女子便急匆匆地攻了上来。看这样子,是不能让眼前这白面书生活了,然而白面书生却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骤然展开了扇骨,那上面竟然是用铁片制成的,十分锋利。 血液滴落了出来,女子吃痛,手一软更是无法再攻击了。 那白面书生见到了如此场景。才诡异地咯咯笑了两声道:“两位,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吗?何况,我过去吃过的苦,你们样样都没有吃过,这点招数对付麻子还可以,对付我只怕是不够。” 这个人的身手十分高明,看来这一次逃跑又要失败了。 白面书生狠狠的将蓉绣和那女子放到了地上:“再敢做这些无谓的挣扎,那几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其他的几个女子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被卖了,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听到了这句话,那女子不由得浑身战栗,更是惊恐的看着蓉绣,她已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蓉绣身上,光是这么一下,她的胆子便已经几乎要被吓破了。 蓉绣目光平静的瞧着男子,白面书生呵呵一笑道:“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要你的命,一则你长的确实如花似玉,是个不错的小美人儿,二则你对我来说还有用。” 前一句,蓉绣,完全没有感觉,但是后一句。有用这个词一旦用了出来,似乎里头另有隐情。 一想到此处,蓉绣不由得顿了顿,方才开口道:“你说我对你很有用,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白面书生这一次用牛筋将蓉绣和那女子捆了起来,他们沿着冰冷阴森的干涸河道,一直往前走着。骆驼扛着麻子。 五个人一直往前行走,丝毫不肯停歇,然而蓉绣心中,却渐渐的沉了下去,她很明白,现在的事情。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了,如果她再行拖延逃跑,只怕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 那女子自从被白面书生割破了手腕上的皮肤,就变得老实了很多,她也不敢笑也不敢动,只能跟着白面书生一直往前走,越过了干枯的河道。 蓉绣竟然听到一阵平缓的水声,现在已经是北国的冬日了,护城河肯定结满了一层厚冰。 想要出城,就必须游过护城河,未免有些太过于危险。蓉绣刚想张口争辩什么,那白面书生的神色就沉淀了下来:“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里很危险?” 蓉绣点了点头道:“我说的确实是实话,那必然是危险至极,你为何不肯听我一句?” 那白面书生呵呵一笑道:“你感觉的危险。对我们来说,那可真是再简单不过。”这里一定有问题,他们恐怕还知道另一条路,果不其然,书生并没有直接带着蓉绣从河道离开,反而是一直往前走。 “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蓉绣顿住了脚。神色一敛:“这条路一定是出城的路,而你们行踪又如此诡秘,你们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牙子,背后肯定还有人。” 白面书生摊了摊手:“说实话我们也是万不得已,若不是你引来了官兵,我们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劝你还是冷静一点,免得让我动手杀了你。” 他毫不客气:“你不要以为你长得美些,有利用价值一些,就会留你的性命,如果你不老实。照样是个死。” 话说到这份上,蓉绣也算是明白了,她若是再行反抗,这些人绝对不会留下自己的性命。轻轻的咬着牙,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你们不肯留我的性命,那也就罢了,这女子却是无辜的。” “不错。他本来可以好好的被卖到青楼里面去,什么都不必管,什么都不必顾,然而,刚才和你联手攻击我们,这样的危险危险人物,我们是绝对不会留下。” 女子惊骇的瞧着蓉绣,又瞧了瞧那男子,她更加惊恐,满脸都是异样的神色,这些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了,现在不要她的性命,不意味着一会儿也不要她的性命。 “你们,你们放了我好不好?虽然没有钱财,但是我保证一定不会将你们的事情说出去的。”女子手指并拢。用手指着天像是要对天发誓。 她越是这么说。这些人就越是不会饶过她的性命,蓉绣叹息了一声,将这女子的手蜷缩:“不要这样想,这些人应该不会要我们的性命,他们那个地方应该很缺女人。”她一边说一边眨巴了一下眼睛。 女人虽然紧张,但是好歹也是个聪明人,她意识到了,蓉绣话语中的意思。缺女人的话,定然不会杀了她们,至少她们还有用。 白面书生却不由得怔住了:“没想到你还这么聪明,竟然能够猜到我们这个地方缺女人。” “有守卫在那里看着,实在危险。”骆驼突然顿住了脚步,他定定的看着白面书生,显然是等着白面书生的下一步指示。 “想要从这枢纽过去,就必须走过这个中心枢纽,当年设计的时候,便是我的师父在此,他将这所有的一切告诉,这个世上也只有我知道这中心枢纽的关窍,我们进去,把他们杀掉!”白面书生一声令下。 好一些悍匪,白面书生,将蓉绣和女子,推搡到一旁的墙角处:“你们若是聪明,就别喊,我可以留你们的性命,时间长一点。”手上和脚上都是牛皮筋,蓉绣实在是撑不起力气来中,也只好暂时在墙角呆着。 第270章 第二百七十章 再遇故人 女子也缩在一起,看得出来她比蓉绣还要害怕。蓉绣轻声道:“别担心了,至少我们还能保住性命,等到了他们的营地之中,我们再另做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呢?那女子的眼睛红彤彤的,看得出来她马上就要哭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指望了,我们出不去了,我们会死。” 蓉绣轻声道:“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死的。” 这些安慰并没有效果,女子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蓉绣去侧耳倾听着,中央控制室的声音,重重的咚的一声。还有几声轻微的惨叫,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缓缓转动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不断。越来越接近。 整个甬道都开始震动起来,骆驼走了出来,他一把扛起了麻子,白面书生则拉起了蓉绣和那女子。 五个人直接闯入了中央枢纽之中,那条路从两边扩开,看这样子,只要从这里穿过去便可以从护城河来到城外,难怪这白面书生。行动举止如此诡秘,可是城门守卫却丝毫没有拦住他们,恐怕他们来时,也是从这里来的。 通过了这条甬道之后,白面书生狠狠的将一旁的枢纽再次转动了,这条甬道发生了巨大的偏转,而蓉绣这一段突然一下子上扬,前方竟然和一条天然的溶洞无缝衔接了,几人匆匆的穿了过去。 等到了洞口蓉绣方才发现,这里竟然就是离人营附近,不过这是离人营后头的山丘,白面书生使了个眼色,在前方小心翼翼的探路,一路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人。 但是,山势却越来越险峻,渐渐的蓉绣终于看见了,山上犬牙差互一般的山寨,心中似乎隐隐的已经有了一种感觉。 蓉绣扬眸望去,只见那山寨之上,还有有着不少人在侦查着,他们手中拿着弓箭,不停的指着山下,而另一头白面书生,却已经松了一口气。 见到白面书生回来。寨门一下子打开了,只见一个穿着十分粗犷的汉子,从门中跑了出来,他一见蓉绣,不由得面露喜色:“白先生,这两个人是从哪里弄来的?麻子怎么伤成了这样?” 白面书生深吸一口气道:“你也知道,这些天我瞒着寨主做起了我的老本行,一边探查一边拐卖了几个女子,我本拐了王城护军都督的女儿,没想到那小丫头,嘴巴不干不净,而且不听话。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要了她的命。” 那冲出来的人脸色骤然一变:“这些事情,您可不能告诉寨主,如果告诉了寨主。只怕寨主不轻易饶过你。”“寨主那个人,自然是一向只做一些所谓的仁义之事,仁义在这个世道根本就没有用,咱们结绳军,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和寨主的仁义,也不无关系。” 听到结绳军这三个字,蓉绣的脑袋里,竟不由的产生了眩晕之感。果然是兜兜转转,竟然是让她遇见了秦虎,如此想来,那所谓的寨主。应该就是秦虎了。 见蓉绣有几分头重脚轻之感,那女子赶紧扶住了蓉绣,现在蓉绣就是她的主心骨,如果蓉绣倒了,这女子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蓉绣拍了拍那女子的手臂。示意自己没事。刚才那人又转头看着蓉绣和那女子:“话是如此,白先生这两个人要怎么办?” “那个,长得漂亮些的,身份有异,而那个长得普通些的,就留在这里。做些活计,谁看上她了,让他带回家里也就是了。” 在此之中,多数都是打光杆的人,他们一听此言不由得十分兴奋,这些人缺少礼义教化,因此行事十分随心所欲。亦正亦邪。 “我要见你们寨主。”蓉绣突然张开了嘴巴:“我认识秦虎。” 听到秦虎这个名字,众人面面相觑,白面书生突然一打扇子,站在了蓉绣面前:“你是不是进城的时候看到那些榜文才知道这个山寨就和秦虎有关?” “见到他你们就会明白一切的。”蓉绣擦了擦身上落满的雪沫。 这几人不由得有些心虚。他们抓来蓉绣等人,本就是无礼之举,现在蓉绣又说要见寨主,还说自己认识。 这若是真的。寨主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怕不会轻易饶过他们。左思右想,白面书生使了个眼色,骆驼突然走上前来,狠狠的朝着蓉绣和那女子的头上一砸。 “你们这是做什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蓉绣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蓉绣昏迷过去之前,倒是没有想到,这白面书生行事,竟然是如此出格。醒来之时,蓉绣却见自己在一个宽敞干净的房间之中,地上还铺着一块巨大的兽皮。看起来,这竟然是一个寨中头领的房间。 “云头领,您这是干什么呀?这两个人是白先生抓来的不假,但是白先生也是为了咱们的寨子,你如此惩罚白先生,恐怕不妥……”似乎外头有人在说话。蓉绣侧耳倾听,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但是却又觉得跟记忆中不太相符的声音。 “我如此罚他,还算是轻的,蓉绣娘子是寨主的朋友,都是咱们寨子的大恩人。你们却如此待她,简直是可笑之极!” 那几人听了此言,又反驳道:“话虽如此,但是。白先生也不知道啊。” “我也只不过是小施薄惩,你们在外头做了人牙子的勾当,在寨主面前,要你们的命也是理所应当的,现在也只不过是罚他闭门思过,你们还不知足吗?” 做人恩威并施,其他几人也不由得心服口服,门突然一下子被打开了,蓉绣缓缓的睁开眼睛往旁边看去。 这一回轮到她震惊了,进门的人,竟然是过去的娃娃脸,娃娃脸微微一笑:“蓉绣娘子,你醒了。” 这言语之间的态度,过去一样,十分恭敬,然而,蓉绣却知道,娃娃脸现在,跟着秦虎南征北战,见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经过了这番历练,娃娃脸已经成为了一个十分善战的勇者,而不是像过去一样,无论做什么事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见到蓉绣震惊的表情,娃娃脸,哈哈一笑道:“怎么?蓉绣娘子不认得我了吗?” 第271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刑罚 蓉绣只好摇了摇头道:“我认得你,只是,我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见你。” “我也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蓉绣娘子。”他眼神中竟然浮起了一片怜惜之色,这种怜惜之感,却又如无根飘萍一般,实在是好没来由。 “刚才他们都叫你云头领……”蓉绣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认识了娃娃脸这么久,从来不知道娃娃脸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娃娃脸哈哈一笑道:“我姓云,本来叫做云然,只是时间太久了,我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他说的话十分老实诚恳。蓉绣怎么看着云然,都觉得这云然确实是个十分俊秀的人物,她便又道:“不知是秦虎最近如何了。” “你说寨主啊,被两国通缉。现如今我们也只好在这个地方找一个栖身之所。”云然有些无奈道:“等过一段时间,我们便可以离开此处,回到南国去了。” “那你们又为何招来了北国的通缉?”蓉绣越发的好奇起来,在她看来,若是秦虎等人想成事,那就必定要成为八面玲珑之人,与南国为敌之人作为盟友,才能够成就这一番大事。然而,却四处树敌,这显然与这道理不符。 “蓉绣娘子辗转多时,而我们也在不停的辗转。”云然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其实自蓉绣娘子被带离的那一日开始,我们就一直在找蓉绣娘子,听说蓉绣娘子被带到了蕲春王的别院,等找到了那栋别院,却也不见蓉绣娘子的踪影,我们寨主当时十分心急,更是四处寻找蓉绣娘子,可惜消息石沉大海,再也寻不见任何踪迹了。” 这些话不免有些感伤,蓉绣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应云然,她沉默地坐了下去,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进了王都,见了太子。 然后又被作为和亲之人嫁到了北国,又度日如年,这所有的一切,好像从那时起就已经变的十分不同了。 “那蕲春王如何了?蕲城又如何了?”蓉绣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她眸中的两碗水银一动也不动,显然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云然犹豫了片刻,才张开口道:“寨主早已经攻下了蕲城。蕲春王见事不好,早已经逃窜,至今还未落到结绳军的手中,其实,蓉绣娘子,寨主之所以会变成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也全都是因为娘子。” 听得此言,蓉绣赶紧摇摇头:“在胡说些什么呢?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寨主之所以变的如此沉闷,也全都是因为蓉绣娘子,已经不在此间了。”这里头似乎蕴藏着十分深刻的情谊,云然霍然站了起来:“蓉绣娘子。我带你去见寨主吧,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的会很高兴吗?蓉绣心中隐隐的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总有一种感觉,秦虎和过去不同了,一定还蕴藏着十分重大的秘密。 随着云然离开了房间,走到了整个山寨的最高处,直接那里的房子,看起来极为古雅大方,见云然来了,其他人都十分恭敬,看来,在结绳军中。云然的地位不低。 山寨之中的人,多数都已经是新面孔,这里少说也驻扎了上千人,每一个人看起来龙精虎猛,很显然,这些都是能够上战场杀敌的好儿郎。 房门打开,只见秦虎坐在案几旁边,正在翻找着竹简。看来是要寻找些什么。一听到声音,秦虎抬起头来,凛冽的眼神一下子撞进了蓉绣的眼神之中,两人目光交汇,一下子都惊愣住了,很显然,他们两人也都未曾想到,今日再见,竟然会是这种情形。 两个人都不说话,唯有目光的交融,一点一滴的渗透了。 竟然是如此尴尬,蓉绣却盈盈的对上了秦虎的目光:“多日不见。不知道秦寨主,怎么变成一个哑巴了?” 气氛陡然一下轻松了起来,秦虎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也未曾想到。今日竟然会遇到这些日子以来,蓉绣娘子过得可好?”这声音一字一顿,仿佛蕴藏了很深的情谊。 蓉绣不是傻,她当然能够听得出来。但是蓉绣却十分平和:“过得不错,只是辗转多日。”她所有的心,都沉浸在这辗转多日。她的那些小小的痛苦,比起结绳军整日拼杀,好的多了,实在是没有理由在结绳军面前,宣扬自己的痛苦。 秦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目光停留在了云然的身上,云然便走到案几旁边伏下身,在秦虎的耳边说了一些话,显然这些话是不能够让人听到的。 “当年其他营寨之人,逼迫蓉绣娘子答应我们,作为内应,没想到此举,竟然害了蓉绣娘子。”秦虎等人事不知道五色军的出现,蓉绣当日之所以身份暴露。也是因为五色军的人暗下杀手,才导致蕲春王派人前来调查,最终导致了那般严重的后果。 这一切的其实都怪不到秦虎头上,蓉绣缓缓的摇了摇头:“此事休要再提。若不是此举,我也许遇不到后面这很多有趣的事情。”她将心中所有的悲苦,都归于有趣这二字之上,听来,竟叫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酸。 “好生看顾蓉绣娘子。”秦虎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便转头绕道后堂。 云然这才从上头下来,笑嘻嘻道:“蓉绣娘子,寨主一向如此,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别放在心上,咱们寨子里,这些天来事情特别多,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地好。” 蓉绣竟不知这是威胁还是暗示,但她却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胡乱走动,更不会惹出什么事端。” 出了这房间,蓉绣竟然看到,那白面书生被绑在一根巨大的柱子上,几个人抬着柱子,立在了山寨之中的小广场上。 那书生身上竟然一件单薄的衣衫都没穿,浑身都是鞭痕,但是,他眼神之中却连一点恐惧的神色都没有,十分冷静。 第272章 第二百七十二章 暗杀 这书生倒是有一副好骨气,蓉绣在心里暗暗称赞,只是这样的人物,生性十分阴毒,确实不好利用。又见整个山寨之中,所有人都整装肃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一般。 “蓉绣娘子怎么会在这里?” 云然突然出现在了蓉绣的身后,他目光之中全是温润之意:“你放心,来到了这里,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蓉绣不由掩口一笑道:“我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谁欺负我。” “那是?”云然更生了好奇之心,之前他同蓉绣在一起的时候,可从未如此惬意过。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小心谨慎,但是现在的云然,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自信。 看来这些日子的沙场拼杀。确实对云然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我就是在想,你过去是个多么腼腆的人,如今却不一样了。”蓉绣言笑晏晏。 “这些日子,寨子之中有一件大事,为防不测,蓉绣娘子在这里养好了身体便离开吧。”云然犹豫了片刻,才将自己的真心说出来。 听了此言,蓉绣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一件大事。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大事,竟然能引得你们如此防备森严。” 她举目看去,只见周围的山头之上,都有不少人敛容肃立,看那模样,就像是马上要打仗一般。 若论起说实话,云然过去是藏不住事的,只是现在他的脸上,只是淡淡的笑意,十分礼貌,但是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云然……你……”蓉绣还想说什么,却不成想,云然缓缓一抬手:“蓉绣娘子,有些不该问得话,还是不要问的好,就算是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这倒是真的……”蓉绣侧过头:“云然,若是以后我们还有机会相见,到时再把酒言欢。” “你……”云然的眼神之中骤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但是他还是微微一笑:“听蓉绣娘子这意思,应该是要离开这里了,这倒也无妨,只要再等一两日,我们大事一成。娘子便可以离开。” 看来这些人是在戒备自己,蓉绣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却听外头叫骂声不绝于耳,似乎充满了山寨之中的烟火气,她半靠着枕头,想要闭目养神片刻,却听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蓉绣是个多么机警的人,她本想起身,但还是一动不动,装作已经睡熟了的模样。 “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这声音像极了自己熟悉的声音,只是里头充满了恶毒之意。 “你说说,你就死在外头不好么。为什么偏要回来……你一回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那声音里头充满了刻毒之意。 似是有破空之声,蓉绣下意识地往旁边一侧,只见一把匕首,已经刺到了她脖子旁边。 “你这是要做什么!”蓉绣一下子睁开眼睛,一个蒙面女子,眼神之中充满了怨毒,那匕首已经接连攻出了三下。 蓉绣无法之下,只好用手抵挡,手腕骤痛,蓉绣好容易扬起眼眸,定定地瞧着眼前的女子。 “你还是等死吧!”那女子死死地按住手中的匕首。还要再刺。 可是房间之中打斗的声音太大,引了不少人来。 “云头领,湄姑娘和蓉绣娘子打起来了!”外头有人怒喝了一声。 却见云然骤然闯入门内,不过是抓住了女子的手腕,往旁边一撤,那女子便一下子摔倒在地,她用充满恨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云然:“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难道不知道,真正应该死得,是这个女人么!” “蓉绣娘子乃是寨主的客人,你若要再动手的话,就去寨主面前分说吧!”云然的眼神可说是不怒而威。 那女子眼神一怯,往后退了一步:“好,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你们都不理解我!都不知道我心里多么痛苦!” “之前若不是你起了异心,蓉绣娘子岂会被抓到别苑之中,你这是自作自受,又何尝能够怪到别人头上!”云然的声音大了些。 周围围观的人却是越来越多。蓉绣不由得扬眸看去,只见云然死死地卡着那女子的手,直到将那女子的手腕都卡红了,也不罢手。 “云然。你没有必要如此,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蓉绣一听到别苑,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但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弄明白,水湄究竟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说是起了异心。 “好了,我不会杀了蓉绣,我会留着她的命,看她的下场!”水湄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恨意,她扭头要走。 蓉绣却急匆匆地跟了上去,轻轻拉住了水湄的手,轻声道:“我要知道真相,谁也休想瞒我。” 水湄的目光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丝窃喜,她分明是感觉到,只要真相一出来,蓉绣怕是想要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水湄吃吃一笑道:“之前的事情,我想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你那日被人带走,其实都是我去告发的。” “你……”蓉绣一时间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但是她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反而张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情,你竟然要如此对我……你……” “别说了。”水湄缓缓从耳后将面纱拿了下来。只见那面纱之下,竟然是一张充满了划痕的脸,而脸颊上竟然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最严重的地方,几乎深可见骨。 “哼,就因为你,我才变成了今时今日这般模样,你还说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么?”水湄唇角缓缓勾起,但是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夜叉,时时刻刻想要人性命一般。 “我……”蓉绣却有些糊涂了,只见外头的人都在指指点点,云然走到门口,扬声道:“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看起来很怕云然生气,便赶紧散开了,直到此刻,蓉绣才能好好正视水湄的脸,她怨毒是应该的,谁遭受了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好过。 第273章 第二百七十三章 问心无愧 “蓉绣娘子,这件事都是水湄行为失当,和你无关,你没有必要埋怨自己。”云然见蓉绣的神色不对劲,便赶紧安慰了几句。 “和她无关?”水湄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些许:“若不是她逃出了那别苑,我何至于被蕲春王抓住,他生生毁了我的容貌,而我关于秦虎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交代,你简直是没有良心,秦虎不记得我的好,你不记得我的好。你们都不记得我付出了多少!” 现在的水湄简直可说是近乎于癫狂。 云然按住了水湄的肩膀:“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不能!我为什么要冷静!”水湄的手指也死死捏着云然的肩膀:“她是个毒妇,你们都被她给骗了,你们不知道她作出了多少事,还有那个男人。她一出事就不见了,一定是她安排得细作,这些事情,你们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 水湄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看得出阿里,这些日子,她确实十分痛苦,因此才只能有这种手段来释放自己的情绪。 “你们都是疯子。都是疯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水湄眼泪纵横:“容貌是一个女子最珍爱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了,可为什么她还什么都有!” 听到了此刻,蓉绣也大概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喟然叹息一声道:“我倒是没有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说来是我们也轮不上谁对不起谁。” 她心中虽然善良,但这种善良并非是毫无底线的善良,善良和慈悲,是对着好人的,对于这种曾经也背叛过自己的人,蓉绣所剩下的善良,就很有限了。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同情我,你看看我的脸!”那女人死死地扒着自己的脸,凑在了蓉绣面前。 可没想到蓉绣面不改色,甚至眼神之中,都没有一丝触动:“怎么,你需要我的同情么?因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得不被抓到别苑,若不是出了意外,我可能现在已经死了,亦或是成为了一个杀手,面对着这世上我不想做的事情。”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今日的下场,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和我没有关系,如果你还想不明白,那也不必再想了,我只是要告诉你,天道好轮回,谁也不会放过。”她神色平静,眼神更是如一潭幽邃的深水。 水湄见到蓉绣竟然是这种表情,不由得心中发寒,往后退了一步:“你……你……” “我什么?”蓉绣不退反进:“我问心无愧,你呢?” 万事万物。都逃不过一个愧字,纵然这女子心中还有再多的话,她都不敢再言了,只得低下头,眼神往四处飘来飘去,突然,她一下子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云然深深地望着蓉绣:“没想到多日不见,蓉绣娘子竟然变得如此锋利……”他说不上来心中有多么难受,但这个时候,再多的话也是多余:“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门还是被关上了。蓉绣躺在床上,洗得发白的帐子,上头似乎还绣了几朵简单的花草,这里是这般的干净素净,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很快,蓉绣就沉淀在梦乡之中,再被惊醒的时候,似是夜半时分。外头似乎有一行人的脚步声,接连不断,但这些脚步声也十分轻微,看那样子,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大事。 蓉绣往外头看去,只见几个火把在夜空之中浮动着,看那样子,应该是有人急行军。 按照那白面书生出现在北国王城之中的时间,再加上北国现在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公主成婚,这两者加在一起,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秦虎他们想趁着北国诸人防备不及之时,彻底进攻北国。 这简直是个绝妙的计划,但是其中的危险也是不言而喻。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秦虎的魄力确实不差。想到此处,蓉绣不由得推开房门,此刻那一支急行军已经离开了营寨,约莫有一千人之众。 而营寨之中。还有一千人,这些应该是作为后援的。 正在蓉绣思索之际,却又听到吱呀的声音,蓉绣不由得转头往后头看去,只见又有数百人押着粮草辎重,跟了上去。 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刻粮草后行,说明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远。 从此处到北国王城,尚有一段距离,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蓉绣娘子,夜黑风高,为何要停留在上风口处?”云然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般,看得出来,整个营寨之中。应该都有他的眼线布控,只要有一点问题,他就会陡然出现。 蓉绣看起来却十分平静,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那些人要去哪里?”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云然指了指山谷外:“距离此处不免,有一处流民大营,若是能将那一处攻陷下来,我们便会有更多新的助力。” “离人营!”蓉绣惊声道:“你们竟然在打离人营的主意,这未免……” “蓉绣娘子居然知道此处。”这倒是大出云然的预料:“似乎……” “我就是从离人营之中出来的。”蓉绣眼神之中漫过一丝决绝:“那里只有一些可怜的流民。他们平日便吃不饱穿不暖,此刻总算是能够过上一些安稳日子了,你们竟然还想要了他们的命!” “你先不要激动,若是我们将离人营之中的人收编过来,他们岂不是再也不用受穷了?” 云然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错事。 “呵呵,云然,你心中全心全意对待这位蓉绣娘子,却不知这位蓉绣娘子对你,根本是毫无情意。”一个影子从暗影之中走了出来,依旧是水湄。 “水湄,你怎么会在此处。”云然被说破了心事,难免有些不自在,他生怕蓉绣误会些什么,因此急于解释。 水湄缓步走到了蓉绣面前,神色越发冷淡:“我一直都讨厌你这张像极了小白兔的脸,好像谁都应该宠着你,惯着你一样,我真是烦透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嗯?” 第274章 第二百七十四章 真实身份 “我只是我。”蓉绣突然捉住了水湄挥过来的手:“倒是你,恐怕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那声音冷冰冰的,但是蓉绣心里很清楚,她和水湄之间的仇怨,早已经无法可解了,那倒不如就如此交恶,日后反倒是还好相见一些。 “蓉绣娘子,你刚才似是对离人营十分了解。”云然见势不好,便想将话题扯回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的离人营,乃是象王执掌的。”蓉绣略一沉吟,她现在不想将实话说出来了。 一方面,是因为结绳军中。有不少人暗怀心思,另一方面,他们神神秘秘,举止有异。若是这些人将离人营攻陷了,再去攻打北国王城,这简直算是一件再愚蠢不过的事情了。 “我们怎么听说,不只是象王?最近离人营似乎得了一笔大买卖,来了一个人,赏罚分明,乃是一个厉害人物?”云然只是听说,殊不知。那厉害人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们这一千人去攻打离人营,只怕不够。”蓉绣放缓了语气:“你们只是想赢得战争的胜利,但对于那些流民来说,他们想要的,只是活下去,以胜负之心对抗生死之心,绝无胜算。” “那不过是一伙流民罢了,你这么为他们说话,只怕你也有异心。”水湄漆黑的两团眼珠此刻突然凸了出来:“云然,你何必听她胡言乱语,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那些人绝对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此事事发突然,我还是报给寨主吧。”说罢,云然就离开了此地。 一阵寒凉的风吹了过来,蓉绣蓦然间感觉到身上发寒,她瞧着水湄乌漆一样的眼睛,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我想,你现在肯定在想,为何这些人都肯听我的话,而你的话,他们却半点不肯听。” 这倒是说破了水湄的心事,水湄睁大了眼睛,这正是她不解之处。 “这世上有一句话。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叫水到渠成。”蓉绣仰望着天上的月光:“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件水到渠成之事,我过去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了自己的心意,那么最终的结果,那也会按照我所想象得导向,而你,一直以来,总是在为别人而活。” “是么?”水湄突然咯得笑了一声:“那你知道,云珮的下场么?桐伯的下场,你知道么?” 这仿佛是黑暗之中。最为刻毒的诅咒,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蓉绣感觉自己的四肢冰凉,就好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这都是她蕲城之中的故人,她不由得一把揪住了水湄的衣襟:“你快说,他们究竟如何了!” “你应该也知道,蕲春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水湄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一只老鸹一样,声音着实刺耳。 “他们到底怎么样了!”蓉绣就算是一个再能够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到了这会儿,她也感觉自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恨不得现在就要了水湄的命。 “桐伯被活剐了。据说,他撑了两百多刀就不行了,活生生死在水牢之中。” 水湄脸上是诡异至极的笑意:“至于云珮嘛……听说被赏给了蕲城卫,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嘻,你应该也知道蕲城卫究竟是些什么人吧?” 再冷的天,都没有此刻蓉绣的心冷。她突然开始憎恨起自己来,若是没有自己,想来云珮和桐伯,又岂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我就有些好奇,你说说,他们这般模样,你是如何能够原谅自己的?”水湄一字一顿,就好像生生扣在蓉绣的心头一般。 与此同时,营寨之中剩下的人,竟然也蠢蠢欲动,却见秦虎身披甲胄。从主厅之中走了出来,他身上都是杀气。 蓉绣的心却沉了下去,这意思也很明显了,看这样子。他竟然是要准备和离人营死战到底了。 “来人,将蓉绣关起来。”秦虎的目光扫到这里的时候,便已经做下了决定,为了防止计划有变。他甚至不惜将蓉绣圈禁起来。 深入骨髓的刻毒之感,漫入了蓉绣的心中,她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滋味,但是看眼下的模样,已经是无可更改了。 却见水湄竟然走到了秦虎身旁,她脸上皆是甜笑:“将军,今日一战,必定能够成功,将北国收入囊中,那也只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秦虎的表情,在黑暗之中,有些看不真切,蓉绣轻轻叹惋一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扬声道:“秦虎,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若真只是建立你自己的功业,又何必拿那些流民的鲜血为祭!如今那些流民都听我的话,倒不如让我去见见那些流民,解决了这些事,求求你!” 听得蓉绣的话,秦虎缓缓转过头。定神瞧着蓉绣道:“你又和那些流民扯上了什么关系?” “我十数日前,曾经因着意外到了离人营之中,然后在那里发生了一些事,如今我才是整个离人营真正的头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他们纵然知道蓉绣是个有些本事的女子,却不知道,蓉绣竟然有本事到了这等地步。 “她一定是在说谎!”旁边的人对蓉绣这等说法,十分不以为意,显然完全不放在心上。 然而蓉绣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想来你们也听说过界河之战,当时我就率着离人营之人在侧。” 秦虎脸色一变:“那些粮草辎重,莫不是你带走的。” “除了我,还能有谁,当时离人营之中,缺水少粮,什么都没有,不在刀口上找点吃的,还能怎么办!”蓉绣说这些话,是已经死了心的,她心怀死志,拼的就是秦虎的判断。 “既然如此……”秦虎当真是沉吟了一会儿。 “秦虎!你难道此生此世,都要被一个小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么?” 水湄突然朗声道:“你在我心里,是大英雄大豪杰,何必听一个女子的话?” 第275章 第二百七十五章 猜心 “若你能让离人营之中的人降服,我可以不杀了他们。”秦虎的马终于还是停下来了,他鹰隼一样的眼睛,缓缓地定在了蓉绣身上:“只有三日,若是三日之后,你不能将离人营之中的精锐带来见我,我便屠了那离人营!” 蓉绣也不知道,秦虎这些日子以来,怎么变成了一个只会屠杀的蛮汉。 “那还请将军借马!”蓉绣飞奔到秦虎马前。三天时间,她若要说服离人营之中的青壮年和老弱妇孺,那就是片刻都不能浪费了。 秦虎怔愣了片刻。他看到了蓉绣的双颊之上,有冬日的微微冻伤,泛起一丝浮红,然而便如晴雪初霁一般,竟然是那样的潋滟,那样的美好。他轻轻纵了马。擦过蓉绣身边的瞬间,慢声道:“小心。” 那话音若有若无,蓉绣恍然惊觉回头,却见秦虎的脸,已经隐没于黑暗之中。蓉绣纵身上马,自山寨之中闯了出去,一路上可说是毫无阻拦。 下了山路,便看到,山下已经是一片肃杀之气。又是沿着山路行了一日功夫,一路上倒未看到结绳军的踪迹。 待到离人营之时,已是第二日下午,一见蓉绣,离人营之中的人便纷纷通报进去,又见蓉绣的表情有异,所有人都有些惴惴不安,说起来,他们这几日过得倒是十分滋润,只是没有蓉绣他们的消息。 蓉绣却半点时间都不敢浪费。她迅快地跑入里头的营帐之中,只见李青麟正拿着一张手卷似乎在看些什么。 “听说你回来了,喝茶吧。”李青麟看起来倒是半点都未觉得奇怪。 茶烟袅袅,嗅起来倒是有几分苦涩,蓉绣端起一杯茶,她的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你可知道结绳军?” “就是那支草莽出身的山贼?”李青麟的眼神之中瞬间涌起一阵锋芒:“听说他们将南国闹得天翻地覆,怎么了?” “这支结绳军如今就在离人营的后山之中。”蓉绣好容易平复了激荡的心绪:“那结绳军的首领我认识,他给了我三天的时间,让我回来劝降大家。” 两人都沉默了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青麟才展露开一丝笑意:“这对我来说,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约莫两千人。”蓉绣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觉得这个数字较为妥帖。 “这个人数也不少了,离人营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李青麟的手指捏在茶杯上:“我想大家都是识时务者,降服于他们又不是一件为难之事。” 然而蓉绣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她很清楚李青麟的想法。不过是想将秦虎的结绳军收归己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国,可是以结绳军今时今日的情状,那些老弱妇孺只怕跟不上,最后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行军之中被拖垮。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李青麟突然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了蓉绣的身后,他身上是十分清淡的药香,像是多年以来浸泡透了的香气。 突然,蓉绣感觉自己的腰被一拉,她不自觉地往后倾了一步,李青麟竟然抱住了她。 “别挣脱。”李青麟的声音就像是有着古怪的魔力,让蓉绣一动都不敢动:“若是你想保住离人营,我还有个办法。祸水东引。” 蓉绣的身体一僵,但是她还是想往前走,可那李青麟只不过是在她的几个穴道之处推拿了几下。她便使不上力气,只能不住地扑腾。 “北国大王对这支结绳军,也是烦恼不已。只要这只结绳军活着,我们的事情,就永远没有那么容易完成,倒不如让他们两个相斗。” 李青麟只不过是在顷刻之间,便想出了一个如此的计策,他的手是那样轻柔,再加上他那张透着慈悲和清素的脸,怎么看这都是个济世救人的医者,可对于蓉绣来说,他简直可以说是个小恶魔。 “你……你能不能不要……”蓉绣咬着下唇,看起来十分绝望:“不要这样对我。” “我这样对你,你不喜欢?”李青麟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既然你不喜欢。那也就罢了。” 蓉绣的肩膀这才一松,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看到李青麟的时候,总是能从他的面容上,寻得一丝戾气。 “我倒从未想过,你心中的那个人一直都放不下。”李青麟缓缓松开了蓉绣:“你回到北国王城。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我知道,你是想找一个人,可是那个人你却遍寻不见,是么?” 李青麟一点点抽丝剥茧,将他知道的事情,一点一点地说出来:“若我没有猜错,你想找的,便是上次界河大战的将军,亦是北国公主如今所要嫁的人。” 果然是一字不差,蓉绣暗想,这人莫不是个妖人,竟然像是能够窥看自己的心思一般。 “过去我一直不愿意提,但是如今,我却想告诉你一句实话。”李青麟突然肃容,眼神里也满是郑重:“我知道,你一直不想继承前朝公主的遗志,甚至还怀疑自己的身份。” “那又如何?”蓉绣在一旁坐了下来,说起来,真正是前朝公主女儿的,乃是原主,她不过是穿越过来的一缕精魂,替死去的原主,在这个世上走一遭罢了,至于结果如何,那更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但是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南国气数已尽,当日你可知道,我为何答允,让你代替新月和亲?” 李青麟突然伸出一指,挑起了蓉绣的下巴:“只是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无人能够逃过你这个人,即便是北国大王练如辰也不例外,而他也正如我所预料的,对你动心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策划好的,蓉绣如鲠在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缓缓地后退了一步:“你……你凭什么如此猜测……” “无论是你的性情,还是你的容颜,都是这个世上最为难得的宝贵东西,谁都不可能轻易染指。”李青麟竟是那么笃定。 第276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交换 “一旦有个人得到了,他就永远别想脱身了。”说到此处之时,李青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悲怆之意:“而我最憎恨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不回答的好,蓉绣分明看到李青麟眼神中炙热的火,那些火焰简直要将她全身上下烧穿了。 “因为我也不能免俗。”李青麟的唇突然倾覆了下来,蓉绣下意识地推出了手。 一切都停滞住了,李青麟并没有强求,他甚至用一种哀凉的眼神看了蓉绣半天,才露出了释怀的笑意:“我倒是傻了,你心里从来不曾有我。好了,你自己做决定吧,到底是按照我的安排,将这一切都完成。还是一切照旧。我不会再管你了。” “我想得是,说服结绳军,让大家以后都能够跟着结绳军,毕竟这样的话,就不用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蓉绣赶紧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很多事,她更想装装糊涂。 “你想得倒是不错,只是结绳军不过是一支起义军。他们什么都很短缺,何况北地苦寒,想要在这个地方撑下去,你认为他们凭什么带上这些老弱妇孺?” 这正是蓉绣担心的问题,她轻轻将手环在一起,仔细地想着破局之法。 “除非离人营的人有用。”蓉绣突然抬起头来:“若是想自立为王,自然不能光有些奋战沙场的男子,也应该有些后备力量,何况,我的手里,还有一张底子。” “什么底子?”这次就算是李青麟也有些好奇了。 “我娘亲的宝藏图,还在我的手里。”蓉绣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哈哈哈,是毒医?”李青麟竟然瞬间就猜到了前因后果:“没想到毒医蛰伏待机这么多年,他终于完成了他想做的事情。” 原来,当年前朝公主事败,已经是走投无路,逃至蕲城之时,手下还剩了数人,这些人忠心耿耿,誓死不离开前朝公主。 但是追杀的大军却有倾轧之势,众人便四散奔逃,而毒医便被蕲春王的母亲所收留。 自然这种收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只因蕲春王之母,曾是前朝公主身旁的婢女。她很清楚有这么一张藏宝图的存在,于是对着毒医威逼利诱。 可惜那毒医是个钢筋铁骨之人,从不曾吐露半点前朝公主的秘密,如此一来,此事也只得作罢,他被关入水牢之中,永世不见天日。 可没想到,十几年后,蓉绣长大成人,还因为机缘巧合,更因为蕲春王的安排,她竟然来到了水牢中。 正因为她这张容颜。毒医刚一看到她,便已经知悉了她的身份,但是毒医却隐忍不言,只是将那张藏宝图尽数告诉了蓉绣,以待来日。 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无论是毒医,还是李青麟,似乎都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在某个特定的节点等待着她一般。 这是世事在逼迫着蓉绣做出选择,无论她选择哪一条路都不会好走,如此想来。还不如待在蕲城之中,做个寻常农妇,不用在意这世上人的目光。 “我有决定了。”蓉绣攒紧了拳头,就连指甲卡入肉中,她都没有意识到:“以那宝藏作为交易,让结绳军收留离人营之中的所有人,你不是一直想帮娘亲东山再起么,这是个好机会。” “你呢。你要怎么办?”李青麟撩起蓉绣的一丝鬓发:“虽说只凭永平王的名号,已经可以招引一大批人,但是对我来说,你才是最为重要的那一个。如果你能加入,对我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我就算了。”蓉绣转过身:“我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要知道,我终究不是我娘。” 蓉绣离开营帐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叹息,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她就不会再后悔了。 翌日傍晚,结绳军已经杀到了离人营中。秦虎骑着高头大马,立在阵前,而所有离人营之中的老弱妇孺,还有精壮青年。都涌到了离人营的门口。 蓉绣缓缓地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她手中拿着一张纸,朗声对结绳军众人道:“离人营共一千七百三十二口,皆愿意归于秦将军帐下。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她眼眸过处,只见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恐的表情,这些可怜人,只是寻常人,颠沛流离一生,已经是十分凄苦了,此刻又看到如此兵强马壮的结绳军前来进攻,怎么能不吓得胆寒,还有不少小娃娃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还未等秦虎开口,人群中,竟然走出一名妇人,竟然是罗氏,罗氏突然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这都是象王的人,你一个小小女子。凭什么替象王做决定,你简直是可笑至极。” 如今的象王,还躺在里头的营帐里,至今未醒呢,蓉绣眉头微微一蹙:“罗氏,你现在没有资格如此说话。”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可是有骨气的人,离人营就是离人营。这是专门建给流民的地界,你凭什么说改就改,你说出来的话,可不好用!”离人营之中倒是有不少人抱着罗氏这种想法,丝毫不肯退步。 “看这样子,事情并不顺利。”秦虎缓缓抽出了腰刀:“既然不是真心归降,那我就了结了这些人。” “慢着!”蓉绣扬声道:“只是罗氏如此想罢了,其他人未必不愿意归降。” 大半的老弱妇孺,一生之中都未曾替自己做什么决定,她们用着渴求的眼神看着蓉绣,显然是想让蓉绣替他们做一个决定。 “大家无家可归已经很久了,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可靠的地方,如今跟着结绳军,无论老幼,都可以有个安稳的地方,至于青壮年,亦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蓉绣的话,十分清晰地跃入大家的耳朵里。也不知道是谁带了头,很快便有很多人跪在了地上,看样子,大家都想找一个安稳些的归宿。 第277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 独闯 “寨主,老弱妇孺留下来又有何用?”水湄突然站了出来:“他们明显就是来吃白饭的,一点本事都没有,还想让我们收留他们,哪里来得这么好的事儿!”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蓉绣将自己手中的纸展露开来:“这上头乃是前朝宝藏的地图,只要你们答应我,好好对待离人营之中的流民这张地图就送给你们了。”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你们听说过这件事么?”众人竟然开始议论纷纷,大家似乎都不太相信,唯有秦虎盯着蓉绣手中的地图,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答应你。” “寨主!”水湄还想说什么,却被秦虎的虎目一瞪,所有的话也都只能咽下去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默然瞧着蓉绣,心中的恨意,简直一层高过一层,在她看来。若不是蓉绣,她在秦虎面前又岂会如此狼狈。 然而蓉绣只是略微叹息一声,她感觉身上的重担,已经卸了下去。而身后流民们也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大家可都不想死,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归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甚至还有的人为表忠心。生生将罗氏从此处扔了出去。 罗氏一下子落入了后头的雪窝子里头,她狼狈地站起身来,竟然生生忍住了心里的不满,缓缓地跪了下去,一见罗氏跪下,众人也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对于他们来说,罗氏这个刺头降服了,那就算是没事了。 秦虎扬声下令,将离人营之中所有人记录造册,又清点了物资,作为随军大夫的莫问声,那自然是十分吃香的。 而蓉绣却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自然没有察觉到,身后李青麟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直到走到了官道之上,李青麟突然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蓉绣吓了一大跳,她缓缓回眸,正好撞进了李青麟的眼睛里:“没想到你竟然跟过来了。” “这条官道是去王城的吧。”李青麟长身玉立,果然是浊世翩翩佳公子:“那就愿你得偿所愿。” “借你吉言。”蓉绣的眼睛,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雾气:“自今日别后,我就和你再无关联。日后你想如何,都由得你。” “此世不由人啊。”李青麟笑意竟然更浓:“不过无妨,以后一定有机会再相见的。” 这似是一句谶语,蓉绣紧了紧披风,缓步下了山,只见两侧的山峦重重叠叠,再次走回王城郊外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蓉绣的绣鞋早已经被冻透了,她整妆敛容,缓步进入了镇子,脸上覆了一张面纱,只能趁着夜间的功夫。再次易容了。 只见镇子上的灯烛都已经熄灭了,唯有一家客栈,尚算是灯火通明,蓉绣犹豫了片刻,缓步走了进去,没想到那客栈掌柜一脸不耐烦道:“哎呀,听不懂么?住满了,我们今日已经不接待客人了。” “店家,你让我在这大堂之中对付一晚也好,你看如何?”蓉绣将银子放在了桌上。 “这……小娘子,倒不是我有意难为,只是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如今这店里头。住着的可是官爷,官爷知道么?”掌柜的战战兢兢:“我们开罪不起的人,听说是南国来得,来不及入城,才暂且住在这儿。” “南国来的?”蓉绣浑身一激灵,如今两国交战,正是死活不知之时,南国岂会派人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之前南国不是来了一个和亲的郡主么,因为那郡主的存在,稍微停战了一月有余,可是咱们北国如此厉害,将那南国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南国怕了又派人来结盟,说是要将边境上的榷场全部开了,又要进贡绢布二十万匹,总之事情可多着呢。” 掌柜的说起来,脸上隐隐有骄傲之色。 可蓉绣听在耳朵里,却不由得感觉有些心酸。如此一来,南国百姓又要受多少赋税,遑论那些养蚕缫丝之人,更是要因此被步步紧逼。 “既然咱们北国如此厉害。他们南国人住得这客栈,我就住不得么?”蓉绣扬眸淡然道:“要我说,我也能住得。” “这……”那客栈老板轻叹一声:“也罢,小娘子这么说了。小老儿也不好推诿,那后堂还有一间屋子,小娘子就过去住吧。” 蓉绣这才点了头,转身去了后堂。此刻,客栈之中静悄悄的,后堂屋子之中,本就没有什么人,蓉绣正要歇息,却听到极为沉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陈实有力,听来像是一个老者。 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蓉绣便侧耳到一旁的墙壁上,此处隔音实在太差,竟然也叫她听到了声音。 “唉……实在没想到,事情竟然到了这一步。”那苍老的声音叹息一声:“太子倒是说得轻松,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五城,这不过是一夕安寝。” “大人,事已至此,咱们南国若是想保留一夕,终究还是要韬光养晦,暂且忍耐一时。”另有一人缓声道:“终究是新月郡主无能,不能劝得北国大王。” “哼,你们以为来得那人真是新月郡主?”老人冷笑道:“我还不知道章家人。嘴上说得倒是好听,真让他们不得利,他们岂肯呢?” “如今朝野上下各自为政,人心涣散,大人肯出使北国,已经是忠心之臣了。” “什么人!”只听对面哐当一声,蓉绣的腿一软,自己可是隔墙听得,应当不会被发现。 却听院子之中,瞬间喧哗起来,原来院中的护卫,都看守在院子之中的四面八方,他们警觉心甚强。很快,便看到院子里明晃晃的火把,似是有很多人聚集了起来。 “你们简直是无能!”那老人中气十足,听来倒不像是个寻常文官。 又听到那掌柜的十分惊恐道:“今晚只有一个小娘子住了进来,其他人,草民实在不知。” “那小娘子呢!”听到了外头的质问,蓉绣有意将自己的领口松了松,推开了门。 第278章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旧地重现 见蓉绣衣襟松松的,从门中走进来,这些护卫的脸色才算是好了不少。 “不是说了,这家客栈我们全包了么?怎么还放人进来?”护卫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蓉绣轻笑道:“此事倒是怪不得掌柜的,只是因为他慈悲,月黑风高,见我一个小小女子无处可去,才收留了我。” 掌柜的听蓉绣如此说,哪里还敢反对,忙点头道:“正是,这小娘子委实可怜,因此我才收留她。” “一个小娘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好了,大家回去吃酒去,莫要让她搅扰了心情。” “大人还在这里说什么吃酒!”几个护卫推推搡搡就离开了。 月华如水,蓉绣低下头。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地上的月影,只见地上那影子似是一只大鸟一般,匍匐在地上,看那模样,当真是骇人。 那人就藏在树上,蓉绣突然反应了过来,但是这人如此高的武功。如果自己抬起头来,难免会被此人取了性命,不如冷静一点,想到这里,蓉绣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缓缓退到了房间里,蓉绣将门阖上,这才放心下来。 能有如此鬼魅身法的,恐怕想杀死自己也是顷刻间的事情,想到这儿,蓉绣深吸了一口气,总之,此人不简单,现在想弄明白他的身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思来想去,蓉绣暂且先躺回了床上,等明日回到城里,找到小瘌痢他们,她才能有人手来做事。 一夜无话,早晨醒来的时候,就连一旁的红烛上都染了一层薄霜,看来此刻已经是冷极了。 蓉绣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却听到一声脆响,赶紧推开门。却见掌柜的站在隔壁门前,手中的杯盘碗碟已经碎了一地。 他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脸色煞白,看那样子,仿佛连动都不能动了。 “掌柜的,出什么事了!”蓉绣马上反应过来,她赶紧凑上前,却见屋中竟然有两具横尸。 “报……报官……” 掌柜的咽了咽口水,他实在是吓得脸都白了,一时间更是回不过神来。 直到此刻,蓉绣才看清了那老大人的模样,只见那老大人须发皆白。身形有些肥硕,但是脸上的肌理除了昨夜被杀之时的恐惧所造成的皱纹,怎么看都算是保养得宜。 蓉绣看到这一幕,她倒是没有阻拦这掌柜的去报官,显然,现在这种情形,也只有上报了。 但眼下却有一个问题,蓉绣现在亦是整个王城之中寻找之人,若是真来了人,自己也会很危险,必须马上离开。 趁掌柜的不在,蓉绣赶紧收拾了包袱。从后门轻轻地溜了出去。幸好现在天色尚早,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蓉绣究竟是什么人。 “不想死的话,跟我来。”蓉绣刚一出门,便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抵在她的腰间。 身后分明是有一个人的,但是那人脚步轻盈,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 但基本可以断定,就是身后这人要了那老大人的命,昨晚这人肯定也发现了自己。蓉绣想到此处,纵然不想跟着此人走,那也是不得不走了。 “沿着这条街往前行十丈,有个小酒馆,进去。”只是隐隐听到了风声,蓉绣就感觉身后的压迫力消失了。 她松了一口气,但人消失了,不意味着她已经脱离了这些人的监视,想到此处,蓉绣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去。 不多时,就看到了那人说的小酒馆。闪身进入小酒馆之中,她一下子便惊住了,这不就是蓉绣在青石镇上小酒馆的原貌复原么…… 这怎么可能,蓉绣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半是心酸,半是怀念。 “这……”蓉绣感觉有一口气闷在心里,怎么也提不上来,不多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蓉绣姐!”一声清清脆脆的蕲城话,让蓉绣不由得回眸,只见门口逆光之处,站了一个人,那人巧笑嫣然,穿着一袭碧色的裙子,缓缓地滑过裙裾,真是美得让人心惊。 这女子,竟然是云珮,蓉绣一惊,这酒馆的模样,是故旧的模样,就连人都是故人,唯一有些差别的,就是桐伯的咳嗽声。这里安静得就连一根针丢在地上都能够听到。却听不到桐伯的咳嗽声。 “蓉绣姐,你愣着干什么,你不认得我了?”云珮轻笑道:“要是你不认得我了,我可要和你生气了。” 蓉绣赶紧摇摇头:“不……不是的……只是……” “你是不是很高兴?”云珮踏进门来,动作熟练地将门关上:“若不是昨晚他们看到了你,我还真的不敢相信呢。” “对……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蓉绣终于回过神来,她看起来总算是稍微平静了些许,刚才所有的心潮澎湃。就像是一场幻梦一样,着实没有什么来由,是自己太过激动,刚才脑中一片空白。 “蓉绣姐,你先喝茶,等会裴越会和你解释一切的。”云珮将长凳放了下来,斟了一盏桂花茶放到了蓉绣面前:“蓉绣姐,你就放心吧,这里很安全。” 桂花的味道,一下子从杯中升腾了起来,这清香的味道,让蓉绣一下子氤氲了眼眸。 别离故国风霜久,如今独饮一盏茶,这般滋味,又如何是只言片语能够说清楚的。 “她来了?”又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蓉绣抬头,却见裴越穿着一件紫色长袍,立在门口,脸上却似有病容一般,远不及过去有精神。 “裴越……你……”蓉绣正要开口。 却听裴越冷声道:“先出去看看,当心隔墙有耳。” 他身后似乎有几个人闪身离开了。 见那些人到四处去驻守了,裴越才缓缓地坐下,用十分平静的眼神,静静地瞧着蓉绣:“蓉绣娘子,一别多日,你过得可好?” “还算是……不错。”蓉绣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但她这些日子以来所经历的岂能用不错二字概括。 第279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 计划 “听说蓉绣娘子冒充了新月郡主,远嫁入北国,再后来辗转流离,就不得而知了。” 裴越端起茶杯缓缓喝着,他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和过去有了很大的差别,不过是几个月,便在眼角眉梢看得到风霜之色,他这模样,简直可说是久经风霜。 思来想去,蓉绣也找不到任何一点解释。可以解释裴越现在的模样,她只能轻轻叹惋一声,原来这一生一世,也不过就如此了。兜兜转转,所遇见的都是故人。 “这一次的任务,我是奉太子之命来得。”裴越的眼神一冷:“如今的五色军,已经归属于太子麾下。” “原来如此,难怪昨晚要杀死来到北国的南国使节,太子想来并不想边境宁和安定吧?” 蓉绣见到裴越的一瞬间,便已经猜到了这一切。 “割让城池,还要无限度的开放榷场。只不过是一种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之计,根本就毫无用处。”裴越的锋芒还是锐利,只是这种锐利,乃是来自于杀伐果断,而非来自于过去的少年意气。 “不知道五色军可上过战场么?”蓉绣骤然扬眸:“你们当真浴血奋战,誓死拼杀过么?” 一时间,就连裴越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蓉绣的问题,他缓缓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 “既然没有,你就没有资格这么做。”蓉绣霍然站起:“虽然向北国进贡,只是苟延残喘,但也是权宜之计,如今北国之强盛,乃是南国十倍不止,大家能勉强活着已经十分不易,一旦北国铁蹄南下,多少南国百姓会死!你知道么!” 裴越缓缓避开了蓉绣的目光:“或许你不知道破而后立的道理,如今圣上也管不了多少事了,太子监国,为人臣者,最重要的便是忠心。” 蓉绣凄笑一声道:“裴越,我一直以为,你们五色军最大的问题便是愚忠,今日看来,不仅是愚忠。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是好大的一顶帽子,骤然盖在了裴越身上,纵然裴越心绪再好,也有些忍不了了,他冷然瞧着蓉绣道:“蓉绣娘子,你以身许国,裴越好生敬佩,但是你今日之言,当真是妇人之言,云珮,将她暂时软禁在此,等南国公主大婚之后。再行处置。” “裴大人……这样不好吧……蓉绣姐毕竟……”云珮正想给蓉绣说几句话。 裴越便冷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带你在身旁是什么条件么?” “是……”云珮缩了缩手,还是拉住了蓉绣:“蓉绣姐,你不要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已经到了此间,周围又有那么多高手,蓉绣早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此也算是有所预料。 云珮带着她从侧门走出去,来到了后堂,这里所有的陈设布置,和过去的小酒馆别无二致。蓉绣擦了擦眼睛,方在后堂坐了下来。 “云珮,桐伯呢?”蓉绣暗想,只怕是桐伯年纪大了,所以才没有跟来,水湄所说的那些,只怕是为了让她伤心,才胡乱说得。 “桐伯留在蕲城了。”云珮轻笑道:“蓉绣姐。你就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担心。” 纵然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这些日子以来,蓉绣对家乡的想念越发深重,因此也不曾多想什么,便已经躺到床上,这也是她长久来,睡得最为踏实温暖的一次。 一切就等睡醒之后再说吧,蓉绣卸下了心里的包袱和石头。一股淡雅的香气,从帘子上透了进来,一嗅到这股香气,蓉绣就觉得自己实在疲乏困倦得很。但也就是这种疲乏困倦。让蓉绣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感觉到了不对劲,只怕焚着的香,有催眠的效果。 经历了这么多的历练。很多解毒的丸药,蓉绣都是带在身边的,她赶紧往嘴里含了一颗凝香丸。 冰凉的药气入喉,蓉绣醒神了不少。她撑着身体,赶紧来到了前院,只见前院的后厨房之中,准备了很多食材,前堂却依旧是闭门的模样,但是裴越等人却已经不见了。桌上还有一张小小的信笺,看上头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这一定是云珮所写的。 “蓉绣姐,我和裴越前往公主府,你莫要担心,饮食一应俱全,五日后,我们必定归来。” 蓉绣心中一片惊骇,他们去公主府做什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参加练如纱的婚宴。他们昨晚又将北国使节诛杀了…… 只怕不好,蓉绣恍然惊觉,她赶紧收拾了东西,往王城之中赶去。 昨日明明死了数个使节,但今日王城的守卫,却比前些日子松散了许多,他们甚至连戴着面纱的蓉绣都没有细看,就将其放入城内。 甫一进城。蓉绣就赶紧找到了城隍庙,却见城隍庙里头竟然已经被收拾一新,只是神案上的供果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 “小瘌痢,你们还在么?”蓉绣叫了几声,并无人回应她。 想来这也过了几日了,小瘌痢他们不在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不知他们会流落到什么地方,想到此处,蓉绣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只怕小瘌痢几人没有一技之长,又沦落为流民乞丐。 “哎,也不知道蓉绣娘子什么时候回来,真是的。” “就是说啊,突然消失,也没留下什么话儿……” 几个听起来活泼俏皮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蓉绣一惊,赶紧闯出门去,只见小瘌痢几个人竟然活生生地站在门口,一个个地怀中抱着柴火,看起来还比几日前好上了不少。 “蓉绣娘子!”小瘌痢几人将手中的柴火一甩,他们直接冲了上来,上来直接抱住了蓉绣。 他们几个竟然没有走,蓉绣心中蓄满了感动,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们竟然还留在这儿,留在这儿也好,也省得我出去乱找你们了。” 她轻轻擦了擦小瘌痢脸上的鼻涕:“这几日不见,你们倒是硬气了不少,快进来说话,外头太冷了。” 她拉着几个孩子,进了城隍庙。 第280章 第二百八十章 混入公主府 “蓉绣娘子,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每天无所事事。” 旁边最小的小娃子挠头道:“不过我们打听了很多消息。” 这些孩子当真是聪明,消息才是这个地方最金贵的东西。 小瘌痢拍了这娃子的脑袋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消息,只是我们听说,这次公主府做了好大的排场,就算是平民百姓,也可到公主府门外的十丈软红之下吃流水席,可以吃三天三夜。” “还有呢。还有呢,公主府门外,排了好多珊瑚花树。听说都是大王赐得,听说全王城的厨娘,都去公主府上了。” “厨娘?”蓉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公主府现在还要厨娘么?” “当然要了,听说公主试了好多菜,都不太满意,若是谁这次能成了公主御用的厨娘。只怕是以后在王城之中的酒楼,那可闻名遐迩了。” 小瘌痢眼睛一亮:“蓉绣娘子,你做菜就很好吃,要不要去试试。” 蓉绣正有此意,她赶紧又吩咐小瘌痢等人找了些画材,在脸上勾勒了一大块乌青胎记,又点了几颗痣,如此也算是混得过去了。 待一切准备停当,蓉绣便又带着小瘌痢几人准备了几套换洗的干净衣服,便往公主府去了。 还未到公主府门前,便见软纱红帐,已经将整条街都铺满了,而两侧的红珊瑚花树,红光耀目,美得惊心动魄,这样的手笔,只怕只有北国大王能够拿出来了。 而蓉绣盈盈立着,突然身体往前一倾。似乎有人推了她一把。回头一瞧,是几个穿着甲胄的护卫。 “什么人,鬼鬼祟祟看什么呢!” 蓉绣连忙举了举手中的刀具:“我是个厨娘,听说公主府如今在招厨娘,我是过来应招的。” 说话的时候,蓉绣脸上的胎记看起来更是可怕之中带着一点滑稽,一时间,几个护卫都捧腹大笑起来。 为首那人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说自己是厨娘。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鬼模样,这样的人做出来的菜能吃?只怕吐都要吐出来了。” 蓉绣将包袱缓缓放了下来:“我虽然生得貌丑,但是我做事干净利索,并非是个邋遢人。” “以为咱们公主府什么人都要么?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待着,别做春秋大梦了!” 这几个侍卫说话当真是不客气,蓉绣正想再分说几句,却见那公主府的管家竟然走出门来。定定地瞧着蓉绣,上上下下端详几眼:“这是新来应招的厨娘?” “正是。”蓉绣赶紧抢了一句,生怕那几个护卫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让这管家也对自己心生厌烦。 “容貌什么样子不重要,若是做出来的菜色好,那也应该放人家进来。”管家不冷不淡地说了几句。又转头对蓉绣道:“既然是厨娘,又岂能从正门进入,随我来吧。” 蓉绣忙提了包袱,跟了上去,那管家奇道:“这几个孩子是做什么的?” “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我留着他们,也是为了能让他们有个去处,如今他们跟着我做帮厨,也是一把好手。” 蓉绣忙道。 “这……”管家沉思了片刻:“只要他们手脚干净。跟来也就罢了。” 进了后门,只见后院之中的梅花,竟然开得这样早。梅蕊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当真是沁人心脾,引人舒适。 小厨房就在后院之中。这里可说是热闹非凡,只见数十个厨娘和厨子在上上下下的忙碌。 她们看起来倒是愁得很,公主对菜色不满意,他们也只好一个个再次改进。 一见蓉绣的模样,倒是有不少人翻了翻白眼,他们都是王城之中顶尖的厨子,有的甚至还互相认识,只是谁也不服谁,如今正是较技的好时候,而蓉绣,不仅貌丑,还从未有人听说过此人。因此大家心中都多了不少轻视。 “丁庖,这是新来的厨娘,今日便让她来做几道菜吧。” 管家将蓉绣带到了一个络腮胡生得有些凶狠的壮实男人面前。 安排好了活计,管家便离开了,丁庖将口中的签子吐了,冲着蓉绣冷笑了一声:“身板子这么柔软。还想做菜,我看做梦还差不多。” “你看看她长得这副丑样子,做出来的菜能吃么?” “不行,我看她这副模样就要吐了。” 几位颇有身份的厨娘,都对蓉绣的恶意极大,蓉绣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她朝里间看去:“不知此处有多少只羊?” “羊?哼,咱们这儿的羊还不是应有尽有,只是这种食材,平日里公主都已经吃絮了。”丁庖冷然看着蓉绣:“山珍海味,你想想究竟要做什么吧!” “我今日要做一道烤羊脊,算来要用三十只羊。”蓉绣伸出三指。 公主府中虽说是食材多得用不完,但是三十只羊,只怕还要从御苑之中调用,府中是不养这些的。一听得此言,那丁庖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无盐丑妇,是来找茬儿的吧!” “就是,三十只羊,就没听说过要用这么多羊的,那不是膻死了。” “她怕是不会做菜,来这里闹着玩儿的吧。” 这些话听在耳朵里,蓉绣却依旧是坦然自若,丝毫不为所动:“三十只羊,若有就拿来。” 丁庖将自己的刀往桌子上一斩:“好,就给她三十只羊,我倒是要看看这小娘子,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如此穷尽奢靡,要是做出来的菜难吃,只怕公主也不会饶了她!” 蓉绣却已经进入了厨房之中,只见这厨房之中,还有两个耳房,左边的耳房装得是各色蔬菜,而右边的则是鸡鸭鱼肉,山中珍海中味。 “看什么看!”屋中的几个厨娘赶紧将自己案板前的菜色护好。 “大家赶紧将自己的材料收罗好了,所谓相由心生,这人长得如此丑陋,只怕心里头也不知道有多少小算盘,算计着咱们呢。” “就是,怕是自己不会做菜,要偷师咱们的菜色呢。” 第281章 第二百八十一章 梅园偶遇 “谁都知道,王城里最好的厨子就在公主府,旁的地方来得厨子,算什么东西。”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蓉绣充耳不闻,她又轻笑道:“想来公主府中,还有不少上好食材,我想去花园之中转转。” 众位厨子和厨娘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对着蓉绣翻了一个白眼。 而蓉绣已经转到了花园之中,她自梅树上,采了几朵梅蕊,又往荷塘之中望去。此刻北国飘雪,荷塘之中只剩下数支枯荷,支棱着叶子。 “可惜,可惜。”蓉绣正在叹息。却觉得后面一寒,她不由得心头一颤,往后面望去,竟然是练如辰,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公主府。 又见练如纱正揽着他的胳膊,撒着娇。当真是好巧不巧,蓉绣按捺住心中不安的感觉。便当作没有看到,想从荷塘的另一头离开。 谁料到还未走两步,便听到内监尖细的嗓音:“那人是谁,竟然如此没有规矩,殿下,过些日子便是您成亲的日子了,府中岂能有这么没规矩的人,还是我好生教教吧。” 蓉绣感觉到自己脖颈一僵,她越是不想看到什么,便越是陷入其中。 “那人的服色看样子不像是我府中的奴婢,倒像是厨娘。”练如纱曼声笑道:“你是何人,惊扰了我王兄圣驾,还不快过来!” “这样不懂规矩的人,合该乱棍打死。”那内监吱吱呀呀道:“赶紧将她拖走。” “慢着,将她带到朕的面前来。”练如辰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 蓉绣平复了一下心绪,她缓缓地转过头,脸上那一块巨大的黑斑,展露在众人面前,在场诸人,无不倒吸凉气。 “民女乃是厨娘,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寻找食材,不想却惊扰了圣驾,打扰了王上和公主赏花的兴致,实在是罪该万死。”蓉绣有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无论如何应该是听不出来了。 “食材?”练如辰淡漠道:“这园中有什么可吃的。”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蓉绣微微垂首,缓声答道。 “这倒是有趣了。”练如纱抢先笑道:“风花雪月四物,都不能吃,何来食材?” “公主此言差矣。且不说,百花皆可入食,沸雪可烹茶,就连风月二物,亦可下酒,对酒当风,邀月同饮,岂非是人生一件快事?”蓉绣妙语道来。一时间花园之中的所有人都连连点头。 而刚刚那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也消失了,看来这练如辰并没有盯着自己了,蓉绣这才感觉稍好了些。 “既然如此,那篮子中放得梅蕊,你要做什么菜。” 练如辰一说话,蓉绣便感觉的自己的头皮一紧:“梅花的好处多得很,可以烹茶,可以熬汤,更可以作为点缀,民女今日要做的,乃是一道梅花汤。有理气和胃之效。” “管家,你从何处找来这么有趣的厨娘?”练如纱看来更加开心了:“王兄,我倒是很想尝尝这厨娘今日所做的菜色了。” “禀公主,她是看来榜文应招而来的。”管家垂首道:“据说,此厨娘一开口,便问丁庖要了三十头羊,说是要做一道烤羊脊。” 一听这三十之数,旁边随侍的众人。不由得都变了脸色,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便是公主府中,也从未曾有这么大的手笔,别人也知道公主乃是十分厌烦奢靡的人,因此从来不在饮食之上靡费。 “三十只羊,你要这么多做什么?”练如纱看来有些不悦。 蓉绣倒是未曾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羊全身上下,最为鲜美之处,只有内脊上的一片,民女此菜乃是用的最为鲜美的部位。” “如此靡费,不吃也罢!”练如纱轻哼一声,转过头去:“我道你刚才对答如流。是个与众不同的厨娘,没想到,还是只会用这种手段讨我欢心,当真是无趣至极。” “不知公主谈何靡费?”蓉绣扬眸:“难道对于公主来说。您不食用的部位,便不能给旁人食用了么?”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顶撞公主。”内监的嗓子又是一尖:“你们一个个睁眼瞎,还不快将此人带出去!” “孤王在此。岂容你一个内监造次?”练如辰的声音一沉,龙颜一怒,周围的人都吓得战战兢兢,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这个厨娘好与不好,今日便可分晓,好了,再陪孤到别处转转吧。” 练如辰如此一说,蓉绣如蒙大赦一般,垂首侧身,让到了一旁。待这一行人已经转到了花丛深处,蓉绣才站起身来,正是好巧不巧,但刚才却未见到凉夜的身影,这倒是奇了。 怀着别样的心绪,蓉绣又采了些梅蕊。便转头回到了后厨之中,刚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膻味,丁庖虽对蓉绣不满,但还是弄来了许多羊,圈禁在后头的院子之中。 蓉绣叫了小瘌痢等人,将羊控制住,她便手起刀落。如落花飞雪一般,将羊后脊之上的一片最为鲜美的肉削了下来。 过去蓉绣就没少干过解剖的事,就算是动物的躯体,对她来说,也是手到擒来,毫无问题。 三十头羊的内脊全部被削下来之后,蓉绣又斩断了上头膻筋,如此一来,烤出来的羊肉,便会更加鲜嫩入味。 旁人看到了蓉绣的刀法,不由得都露出了惊异之色,他们倒是没有想到这看起来着实平凡的厨娘,竟然有这样的手段,将肉削得如此完美。 他们看到了蓉绣的手法之后,自认也可以做到,但却偏偏没有蓉绣这样的巧思。 “丁庖,这三十只羊,也可用来熬汤,总之也可利用,万万不要浪费。”蓉绣颇有几分不放心,便着意提醒了一下。 “哼,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还敢指使丁庖做事。”旁边有个生得十分秀美的厨娘冷笑一声道:“便是凭丁庖在此的资历,咱们这儿又有谁能够比得上?” “丁庖,我并无指使之心。”蓉绣抿了抿唇:“万勿见怪。” 第282章 第二百八十二章 烤羊脊 丁庖冷哼了一声:“罢了,只要今日做出来的菜色能让公主满意,我今日就受你一次指使又如何?” 众人见丁庖也愿意听蓉绣的安排,便也不再多言。而蓉绣却已经在厨房之中忙碌起来,她取了洗净的肥鸡,丢入大锅之中,用热水将血水和浮沫煮了出来撇去,又令小瘌痢拿着细布在一旁等着,只要见那汤中有了杂质,便用这细布将那杂质吸上来。 另一头,蓉绣从院中拿了很多鹅卵石,将那些鹅卵石用大火炙烤之后。又撒上了一层盐巴,才放到炭盆上头。 一阵轻烟蔓延而上,蓉绣便在一旁煽火,直到那温度适宜了。蓉绣才将那些石头拿了下来,放到一旁。这样,两道菜的准备工作便做好了,只这两道菜,蓉绣暗想,已经是足够了,实在不必将所有的宝今日一次献到近前。 待到中午时分,其他人也已经将这些菜煮好了。蓉绣便将梅蕊撒到那鸡汤之上,被汤品的热气一烘,梅花轻轻坠入汤中,继而便有不俗的香气幽幽地自汤品之中释放出来,这道菜很是成功,蓉绣很是满意。 便见十数个宫婢,将菜品放置于紫檀木盘上,缓缓地朝花厅行去。由于练如纱要甄选厨子,因此所有的厨子都得到花厅耳房处待命,蓉绣也不例外。 还未过片刻,便有宫娥来到耳房处,她左右瞧了一眼,眼神终于定在了蓉绣身上,曼声细气道:“大王宣戊子号觐见。” 这戊子号便是蓉绣了,她赶紧起身,跟在这宫娥的身后,心中说不忐忑是假的,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拿到这为公主做菜的资格。 “没想到你这无盐丑妇,还挺有机心的。”那宫娥冷笑道:“可惜你生得这副模样,就算再在大王和公主面前巧言令色也是无用。” 蓉绣一怔,这宫娥生得姣美,兴许之前在花园之中,就遇见过。蓉绣态度倒是十分平和坚定:“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想做出极好的菜色,更无什么炫耀卖弄之心。” “哼,谁要信你!”女子轻嗤一声:“还不快进去?” 蓉绣便迈步自花厅侧面进入,只见练如辰坐在主位之上,练如纱在旁随侍,而左边第一人,竟然便是凉夜,看着他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蓉绣心中又是一跳,她早知凉夜毁了容,如今看来,依旧是百般心疼。 见蓉绣进门来了。练如纱这才展露笑意:“没想到这菜真是你做得,这道烤羊脊,怎么能带着血腥就上桌?” “民女如此做,乃是希望大王和公主能够尝到最为鲜美的羊肉滋味,若想如此,必须两位亲自来炙烤。” 蓉绣躬身道:“只需将羊脊放在已经炙烤好了的卵石之上,待片刻,那羊脊便可入口,肉汁鲜美,肥而不腻,正是滋味最佳之时,无论是清口直接吃。还是沾取蜂蜜等物事,都是绝佳口感。” “王兄,且先让我试试”练如纱便按照蓉绣所言,将那羊脊放在卵石之上炙烤片刻。 “这鸡汤也是你做得,果然有几分门道。”练如辰也点了点头:“既然你做得如此滋味,那便赏吧。” 一旁的内监,顷刻之间,竟然就拿出了一个紫檀盘那么多的银子。放在了蓉绣身侧。此刻,练如纱的羊脊也烤好了,她放入口中那滋味果然咸鲜适宜,肉汁丰美,好吃至极。 “王兄,我直到今时今日方知,这奢靡也有奢靡的好处。”练如纱缓缓停了筷子,惊喜地望着蓉绣道:“能做出这道菜来,那我大婚之时的酒宴,便由你来主厨,如何?” 蓉绣忙躬身谢恩。却见那练如纱又炙烤了一片羊脊,放入练如辰碗中。方轻笑道:“凉夜,你快烤一片尝尝,当真是好吃?” 刚才凉夜一直低着头,此刻听到了练如纱的呼唤。才举箸夹了一片羊脊。看到这一幕,蓉绣不由得又有了几分心酸,她将自己的难过之感,暂且按捺了下去。凉夜未必恢复了记忆,那日所发生的一切,现在想来,就似幻梦一般。 想到此处,蓉绣也自觉自己不能再奢求了,能够看到凉夜吃下一片自己所做的菜,她心中就已经满足了。 “味道怎么样?”练如纱见凉夜将肉咽下,方才美滋滋道:“是不是味道极佳。” “确实不错。”凉夜的反应十分平淡,看起来倒是未曾觉得好吃。 如此一来,练如纱便有几分失望了:“凉夜,你这嘴巴,倒是比我还刁,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都未曾夸过什么菜色,难道这些菜,都不好吃么?” 凉夜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今日的菜色,已经是臣这些天来吃过最好吃的了。” “这不就成了,那你应该开心些。”练如纱言语娇软,正是娇嗔。 “好吃你便吃,不好吃你便不吃,哪里来得那么多挑拣?”练如辰脸上似是有一分薄怒,他冷声道:“孤本就不想让你娶孤的妹妹,今日一看。果然是不堪大用!” “王兄,现在正是高兴的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练如纱轻轻晃了晃练如辰的胳膊:“凉夜他只是吃不惯这些东西罢了,还是厨娘的过错,你下去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这气撒在蓉绣身上,蓉绣心中却只剩下了叹惋,外头的人所言非虚,看来北国上下,对凉夜这位驸马并不喜欢,甚至还有几分厌恶。 几个内监便将蓉绣带出了花厅,刚才守在公主身旁那内监皮笑肉不笑道:“戊子号,你也别灰心,此事终究和你无关,公主也并非责怪你。” “民女明白。”蓉绣低着头。 “好了,你先回去,今日你做的菜极好,这些日子以来,大王难得有些高兴,这和你有莫大的关系。”内监也一改之前的态度,对蓉绣礼敬有加。 蓉绣便也就随着退下了,园中的梅花还未落,又飘起了一阵小雪,蓉绣倒是不想回去得那么快,便有意放慢了脚步,欣赏着雪中红白两色梅花。 第283章 第二百八十三章 积冤 正在蓉绣瞧着梅花之时,却听到一阵微微的咳嗽,蓉绣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只见梅花林中,竟然有一名老翁,只见那老翁穿着一身细茅蓑衣,手中还拿着一个鱼篓,似是从前头刚刚过来的。 一见蓉绣,那老翁赶紧走了过来:“这位娘子,不知后厨怎么走?”瞧那鱼篓之中,竟然有两条大鱼,鱼腹白嫩。一看便知道十分鲜美。 “我也是个厨娘,我带您过去吧。”蓉绣转过头,又听到那老翁几声沉闷的咳嗽。 “您这些日子,是否有痰郁肺热之症?”所谓望闻问切。蓉绣又看这老翁脸色白中泛黄,因此才有如此诊断。 “没想到您还会看病。”老翁露出一丝喜色:“这倒是我的陈年旧疾,看了不少大夫了,都说是无法可治,日子久了我也就习惯了。” “您这病须得好好调养,又可用南国的酥梨熬成梨膏,每日慢饮一二分,日子久了。便可慢慢痊愈。” 这老翁的病症并不重,蓉绣便想了这个食补的方子。 这老翁却捻须笑道:“小娘子这方子听起来倒是不错,只是我们北国人,却从哪里弄来什么南国酥梨,这种东西纵然是有,也都是进贡的,我们断然是用不上的。” “这……不是有榷场可以用作交换么?”蓉绣奇道:“据我所知,北国王城本就距离国界不远,有一处榷场就在此间。” “想来娘子从未去过那儿吧?”老翁敛住笑道:“南国与北国交恶这么多年,又是连年征战,少有平和之时,榷场也很早之前便是人丁稀落了,多数时候也只是交换些必须的东西,那些好东西,咱们是换不了的。” 听闻此言,蓉绣心中也明白了大半,难怪那些使节说要开设榷场,原来都是这些年的积弊。 “其实开不开榷场又有什么的,我倒是盼着不要再打仗了,我有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北国军中,这些日子以来,我更是日日难眠,就怕我那可怜的儿子。在战场之上丢了性命。” 老翁看来又有了几分愁绪。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战争便是要命的事情,越是打得厉害,他们越是没有办法安睡。 “您宽宽心,听说这次南国使节过来了,兴许两边都能过上安生日子了。”蓉绣安慰了几声,将老翁送到了厨房之中,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头。 等到了晚间,只怕还要献菜,因此蓉绣先准备好了食材,放在了小厨房之中,只待晚上做。 没想到午后小眠。蓉绣竟然足足睡了一个时辰,她醒来之时,雪已经在外头积了一层,此刻已经是申时三刻,多少厨子都已经前去小厨房准备了,蓉绣也不例外,她走到小厨房,却听到里头打鸡骂狗声音不断。 刚一进门,便看到满地菜叶,而案台上的材料,也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这……”蓉绣一惊。可还未等蓉绣说什么,众人便对着她怒目而视。只见白日里那貌美厨娘。突然冲上前来,冷声道:“是不是你做得?” “什么我做得?” 蓉绣全然不知这厨娘在说些什么,却见那厨娘已经红了眼眶:“你当真是不要脸,我们辛辛苦苦准备了材料,想晚上献菜,你得不到公主的赏识,就毁了我们的材料!” 让这厨娘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对蓉绣怒目而视。他们看起来愤怒得很,看这模样,根本就是想生吞活剥了蓉绣一般。 蓉绣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道:“我想你应该是想错了,我根本就没有这么做,我刚刚小睡起来,如何能来破坏?” “那为何我们的材料都毁了,只有你的东西好好地?”那厨娘红口白牙,咬准了蓉绣,便迟迟不松口。 “我倒是要问问诸位,若是你们想毁坏材料,难道会独留自己的材料。做出这么明显的一个局么?” 蓉绣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旋过一圈:“如果大家都不这么做,我也不会这么做,这个举动实在是愚蠢至极。” “她说得也是,谁能干出这么蠢得勾当来。除非是傻子,才能这么笨。”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这样的。” 众人也都得知今日蓉绣的菜,确实得了大王的赏赐。因此心中有意无意便将这些事,往蓉绣身上攀扯。 丁庖铁青着一张脸,缓缓从厨房之中走了出来,他目光定在众人身上:“今日午后,有谁还待在小厨房之中的,还不快站出来!”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摇摇头。这些厨子平素就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他们更不会没事儿就站在厨房里头。 “我午后过来放置过一次材料。”蓉绣也不隐瞒:“那个时候,厨房之中的食材还放得好好地,并未凌乱。” “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就是她干得!”只见众人大眼瞪小眼,恨不得蓉绣现在就认下了一切,好让他们能够摆脱责任。 “你们还记得么,这人手下还有几个小娃子,看起来就有些贱手贱脚。纵然不是她亲手做得,让那几个小娃子来做,也是一样。” 旁边也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只见丁庖的脸,已经面沉如水,谁都知道,丁庖这副表情,便是真的发怒了。 “将那几个孩子带过来。”丁庖的语气不轻不重。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很快,小瘌痢几人都被带了过来,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原先活跃的性子,此刻也被压抑了下来。 “你们几个今日午后在什么地方?”丁庖的神色一冷。 小瘌痢颤抖了一下,怯怯地瞧着蓉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其他两个孩子更是恐惧非常,看那样子,简直连气都喘不上来了,甚至还哭出了泪花。 “你们别怕,在什么地方说实话也就是了。”蓉绣忙走过去,轻轻揽住几个孩子:“他们年纪虽小,但是却十分懂得道理,你们何必有意威吓。” “年纪小?”那貌美厨娘冷笑道:“年纪小便可以脱罪了么?若真是他们干得,杀了他们也不为过!” 第284章 第二百八十四章 真相大白 “材料再精美,那也不过是死物,这些可是活生生的人!”蓉绣将小瘌痢几个拉到身后:“总之,这件事没有任何证据,你们想来攀扯,只怕不行。” 只听重重“笃”得一声,丁庖居然一下子将刀子斩在了砧板上:“吵什么!” 丁庖乃是这里的掌事,他怒喝一声,众人便不敢再言。 “丁掌事。也不是我们找事,只是这些食材全部都被破坏了,那我们今晚要做些什么?” “就是啊。不让我们说话,今晚公主降罪下来,谁能替我们承担?” 众人的议论声,便如削肉之刀一般,漫向了蓉绣和小瘌痢。那貌美的厨娘眼神一勾,更显得风情万种:“戊子号那儿还有些食材。若是你肯将这些食材让给我们,此事也就这么罢了,看看你们穿得如此穷酸,想来手脚不干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确实是想将自己的食材让予诸位。”蓉绣本想就此作罢,可这厨娘说话如此不客气,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可从未怕过什么人。 话音一落的当口,蓉绣就已经抬起头,往众人面上扫了过去,大家的表情不一而足,多数人都是如释重负,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食材,能够做菜,那就是最好的了。唯有那貌美的小厨娘和她身旁的几个人,脸上竟然浮起了一丝喜色。 “丁掌厨,我已经将这食材让了出来,想来大家不会过多怀疑我了。” 蓉绣心知。若是想彻底解决这件事,最为首要的便是将丁庖拉到自己这边。丁庖本来就被这些人吵翻了,此刻见到蓉绣愿意退一步,心中便不由得偏向了蓉绣一点,对她的怀疑也消弭了几分。 “可是这事情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以后只怕还会有人受害。”蓉绣解释着这其中的利弊:“今日此人故意冤枉我,来日就能冤枉大家,食物本来就是做给人吃的,若是沾染上这许多心机。只怕不妥。” 众人此刻受了蓉绣的恩惠,自然都站在了蓉绣这边,大家连连点头。 “今日午后,我曾送一位渔翁来到此处,不知丁庖可否认识此人?”蓉绣直到此刻,才将自己的真实目的讲了出来。 “你说得,乃是放翁?”丁庖不等沉思,便开口道:“放翁乃是王城之中最为有名的渔翁,就连那传说之中的惊鸿鲤。他都能够手到擒来,今日他确实送了一鱼篓的鲜鱼过来,只是此刻,不知道去了哪里。” “若是能将这位放翁老先生找来,兴许能够证实我的清白,说不准还能够看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蓉绣赶紧往周围看去。果然,那厨娘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惊惧的表情,她死死地攒住了手,看得出来,浑身都有些紧张。 两种情绪彼此映证,蓉绣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什么错漏,便不由得扬起一丝笑意,目光定在了那小厨娘的身上。 被蓉绣的目光一瞧,那小厨娘竟然不由得流下汗来。她不停地躲闪着,生怕蓉绣再多看自己几眼。 “我今日所制的两道菜,并未沾染上什么泥垢。只有一层薄油。” 蓉绣扬起自己的五指,只见那手指纤长,莹洁如玉。唯有指腹处确实沾染了一丝油:“而那将大家菜蔬毁了的人,指甲缝之中,必定有菜色!” 一瞬间,所有人都开始看起了其他人的手指。却见那小厨娘不自觉地看向了自己的手指,也就是这一瞬间,蓉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扬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那小厨娘惊喝一声,然而蓉绣的目光却已经定在了这小厨娘的身上:“怎么,你不敢给我看啊。” “你在胡说什么,为庖厨者,就算是手也要干干净净,我手上怎么会有菜色!” 小厨娘怒喝了一声。蓉绣噗嗤一笑道:“旁人都在互相瞧。你既然自信指甲之中,不会有菜色,为何要看自己的指甲?” 刚才小厨娘的动作,可是有不少人都看清楚了的,大家恍然间全部明白了过来,只有真正做了这件事的人。才会因为心虚,而忍不住看自己的指甲。 “竟然是她做得!”众人登时便对着这小厨娘怒目而视。 “她做得也就罢了,竟然还冤枉戊子号厨娘,这简直是心肠歹毒,这样的人岂能做出上好的菜色!” 丁庖也缓缓地走了过来,他断喝一声:“究竟是不是你做得!” 那小厨娘吓得浑身发抖,差点摔倒在地上,但是她还是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咽了咽口水道:“我……你有什么证据?” “现在倒要来问我有没有证据了?” 蓉绣嗤笑道:“刚才我说将食材让给大家,只有你是窃喜之色,我又说放翁有可能看到了那毁菜之人的踪迹,你十分慌乱,这两者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有谁?若我所料不错,只需将大家的食材清点一番,就会发现,并非是所有的食材都被毁了,一定还有东西不见了,而那些不见了的东西,只怕就在你的住处!” “来人,去庚辰号的房间搜查!”丁庖一声令下,便有数个内监往那小厨娘的房间去了。不多时,这几个内监果然拖着几个麻袋回来了,麻袋之中全是最为珍贵的几样食材,自然也少不了必用的菜蔬。 “庚辰号,你还有什么话说!”丁庖气得胡子都快要飞起来了。 那小厨娘的身体一软,缓缓地倒在了地上,此刻等待着她的,只怕没有那么简单了。 蓉绣不过是三言两语,便将这真凶找了出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对蓉绣刮目相看,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大家将那麻袋往前一放,挑拣出了几样最为独特的食材,放到蓉绣面前。 “戊子号,刚才是我们冤枉了你,我这些猴头菇就给你了。” “我这可是最好的三黄鸡,你可千万不要推脱!” 大家纷纷将自己手头最好的食材,塞到了蓉绣手中。蓉绣苦笑不得道:“我已经想好了今晚做什么,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 第285章 第二百八十五章 酸汤鱼片 经过了中午见识了蓉绣在厨艺方面的天赋,众人都十分钦佩蓉绣的厨艺,一听说蓉绣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大家就更是好奇,凑在蓉绣身旁,想探知一二。 蓉绣倒是也不隐瞒,她唇角一勾,对着丁庖道:“不知道丁掌厨可否让我用放翁的那几尾鲜鱼来做菜?” 丁庖陡然一惊,哈哈笑道:“没想到你倒是打上了那些鱼的主意,也罢,你帮大家找到了这人,也该奖赏于你。你便用那几尾鲜鱼做菜吧。” 蓉绣德才兼备,众人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剩下了对蓉绣的欣赏。很快,蓉绣便选了两条草鱼。她十分利索地将那两尾鱼处理了一番,又运起刀工,将那鱼肉细细地片了下来,她晚上所要做的菜色,乃是蕲城周围最常用的一种鱼的做法,酸汤鱼片。 这乃是一道农家菜,酸汤最是开胃,可惜北国苦寒。却不曾有那般滋味悠长的酸汤。 蓉绣在这方面的刀工,其实倒并不怎么出奇,但是她所用的香料,却十分独特,多种香料配在一起,很快便有了极为开胃的酸味儿。待到蓉绣将那些鱼片滑出,只见黄澄澄的汤上,嫩白的鱼片起起伏伏,看这样子,果然是极为招人吃。 “其实最为上品,便是以此汤作为汤锅,请大王和公主自己来涮食,只是他们未必能掌握火候,所以我就先替他们做了如此一品酸汤,希望他们能喜欢。” 蓉绣将这品酸汤鱼片盖上盖子,所有的家乡心意,都在这道菜之中,她只盼着凉夜能够多吃一些。 若非召见,厨娘自然是不能进入花厅的,蓉绣便只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却见小瘌痢端着一碗热粥,放到了蓉绣身旁:“蓉……”蓉绣赶紧轻嘘了一声,小瘌痢反应过来:“姐姐,先喝点粥吧。你这一天,都没有什么食欲。” “我心中有所挂碍,因此不想吃东西,等晚间我熬些山楂糕,来开开胃也就好了。”蓉绣拿起毛笔,在自己的脸上又补了几分墨色,以免时间久了,自己的身份被看出来。 “戊子号在么?”外头又是内监尖细的声音。蓉绣的眉心一跳,她赶紧站了起来打开门。 “你就是戊子号啊,果然是生得十分丑陋,也不知道大王是如何了,竟要召见你。这可是天大的福分,还不快跟我走。” 内监翻了一个白眼。又是练如辰,蓉绣心中十分忐忑不安,但是她还是跟上了这内监的脚步,缓步往前走了片刻,穿过了花园,又走过了前厅。 内监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蓉绣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只好低声道:“不知道您要将我带到何处?” “大王在兰心亭等你。”内监突然停住了脚步,伸手一指。 那兰心亭在公主府的后花园之中,四处的流水,此刻已经结了薄冰。 “还不赶紧上去?”那内监轻轻推了蓉绣一下。在这个地方相见……蓉绣每走一步。心中就没有着落一分,但最终,她还是凭着自己心中的一股劲儿,上了兰心亭。 “你为何要来?”刚一踏足兰心亭,练如辰的声音便冷冰冰的。 蓉绣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这一语之间,倒是能让人想到很多种意思,似乎并不是眼下这么简单的。 “本王在问你话。你难道没有听到么?”练如辰又加重了语气。 蓉绣赶紧恭恭敬敬跪下,敛裾一礼:“大王,民女只是听说公主府广招厨娘,因此才想来试试手艺,若是能有公主府这块金字招牌,民女以后便是想开个酒楼,也定能客似云来。” “哦?”练如辰这才缓缓转过身,他也不言语,就这么紧紧地盯着蓉绣,让人一时间很难揣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僵持对视着,蓉绣有意放松了一下自己的眼神,免得练如辰从自己的眼神之中。窥知些什么。 “孤要让你替孤做一件事。”练如辰负手而立,他的眼眸之中似乎藏着经年的霜雪,迟迟没有消退。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纵然蓉绣心态再好。也不免有些发寒,她再回想了一遍脸上所画的胎记,应该没有什么错处。 确定了这一点,蓉绣倒也不惧了。她扬眸道:“大王总该告诉民女,您想让民女做什么,好让民女有所选择。” “你没得选。”练如辰骤然打断了蓉绣的话:“这件事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他向来是如此不讲道理的,蓉绣早有预料,索性缄口不言。却见练如辰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放在了石桌之上:“这里头是上好的毒药,孤要你将这毒药放到驸马的饭菜之中,就在婚宴当日。” 什么……蓉绣耳畔便如雷击一般,练如辰竟然让自己毒死凉夜,这件事怎么能做,如果真做了,岂非是在自己心口上剜了一刀。 “民女不能做!”蓉绣几乎是想也不想,自己的想法便脱口而出,等她回过神来,方知自己的反应委实有些过激。赶紧转而道:“公主与驸马鹣鲽情深,若是真做了这件事,民女岂非是罪大恶极?这样的罪孽,民女岂能背负?” “孤刚才就说过,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练如辰突然俯下身。 蓉绣感觉自己的下巴一痛,练如辰的手死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眼神之中,竟然有一丝戾气。那手劲儿甚大。 蓉绣的下巴不住颤抖着,她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还未等她反应,一粒药丸便落入了她的口中,一线清凉沿着喉头蔓延下去。 “这是宫中秘制的七日断肠丸,你若是不按照孤所说的做,那你此生此世,都不要想得到解药。” 练如辰的眸光漫过一丝残忍,对他来说,一个人的生死,根本就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能够替他完成任务。 但这次任务的目标,竟然是凉夜,蓉绣又怎么能够下得了手,思绪纷纷,她一时间,唯有沉默无言。 “看来你还是不愿意替孤做这件事。”练如辰缓缓坐下。 第286章 第二百八十六章 寻觅 “你对驸马究竟有什么情愫?”练如辰盯着蓉绣的眼睛。便是这如冷电一样的目光,让蓉绣下意识躲开了。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绝不可能,就算认出了自己是那所谓的新月郡主,那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和凉夜的关系。 蓉绣不住地安慰着自己,却又听练如辰道:“能够宁可自己死,都不让他死么?” 好像只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话,蓉绣的手,颤抖着伸了出去,她将那冰凉的小瓶子,拿到了手中。死死地咬住下唇,无论最终是什么结果,她都要接受这样的现实,练如辰说得不错。她宁愿自己死,也要让凉夜活下来。 但这件事还不止于此,她还要提醒凉夜,让凉夜防备着练如辰的算计。 见蓉绣将那药瓶敛入袖中,练如辰满意地点了点头:“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解药。” 蓉绣却像是没有听到这些话似的,她恨不得现在就奔到凉夜面前,别的也不要。她只想好好地抱住凉夜。 “你很喜欢自己这张脸?”练如辰并没有察觉到蓉绣的情绪,可是久久未曾等到蓉绣的回答,他正要说什么。 却见蓉绣已经俯身一拜,复又从地上站了起来:“希望大王能够履行承诺。”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刮刀一样,将蓉绣从内到外,狠狠地刮了一遍。 心好像是已经死了,蓉绣忍住鼻酸,一步一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见到蓉绣失魂落魄的样子,小瘌痢也不敢进门打扰了,赶紧叫了大家,各自回到耳房休息。 大风呼呼地刮着,蓉绣的心口处,却有许多说不出来的凄怆之感,过去,她只是和凉夜生离,虽然痛苦,但至少凉夜并不知道她的心绪,但此刻,她要同凉夜死别了,幸好,凉夜并没有想起什么。 一夜北风紧,蓉绣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是浓重的寒凉之意。 这般滋味纷至沓来,蓉绣更是觉得十分难过,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漫湿了枕头。 三日后,便是公主大婚,大婚当日,她就要离开凉夜了……蓉绣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过去也是如此,越是为难,便越是心性坚定,只剩下三日不假,可是现在。从另一处想来,她至少还有三日,能够想方设法通知凉夜。 心下想定,蓉绣披上了披风,提着一盏竹灯笼,离开了房间。 越是傍晚,这雪夜便越发浓重,鹅毛一般的雪,落在庭院之中。 却听一行公主府的护卫,从回廊那头巡视过来,蓉绣忙躲在花丛之中,扑灭了手中的竹灯笼。 没有这小小的灯笼照明。蓉绣瞬间便觉得有些冷,但是她依旧不改自己的姿势,生怕那些护卫就这么看到自己。 “没想到,今天竟然如此之冷。” 那护卫抱怨了一句。确实,今日的北国,远比往日要冷,而不少北国护卫,还未换上冬衣。蓉绣亦觉得。寒气正沿着她的腿,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双腿更是被冻的硬邦邦的,几乎要失去知觉了。 “冷点就冷点吧。”另一个护卫搓了搓手:“大不了等会儿回去,好好地喝碗姜汤,我娘前些日子还给我添置了几件冬衣。” 这两人竟然立在花园的小门之处,有的没的聊了起来。蓉绣也不敢出去,只好暂且忍耐着此处的寒意。 “说起来,我是真的不明白,大王为何要将驸马软禁起来,虽说界河一战,确实是驸马处置不当。但是他也未曾做过什么不善之事,对咱们手底下人也挺好的。” 护卫对着手心呵了呵气。 听到此言,蓉绣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凉夜居然被软禁了。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可是练如辰如今想要杀死凉夜,简直可说是易如反掌,为何又要如此大费周章。 “这话你还是别乱说了,听说驸马是南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说他现在是失忆了,但日后难保不会想起来,万一想起来了,那咱们北国可就危险了。” “啥叫乱说,要我说,公主对驸马的情意,那可真是天地可鉴,若是这样驸马还不感动,那可就是无情无义之人。” 两个护卫你一言我一语,蓉绣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被大雪给落满了。 她突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若是此刻去看看凉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被自己的想法所驱使,蓉绣站起身来,藏在廊柱后面。 兴许是太冷了,那两个护卫一直躲在圆门处。迟迟不肯离开。 蓉绣想了想,她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要沉住气,因此,蓉绣便强忍着寒气,撑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蓉绣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冻透了,那两个护卫终于换了班,从花园之中穿过。 与此同时。蓉绣也赶紧从花厅走了过去,她过去曾经在公主府待过一夜,大概知道方位,明知前方危险至极,蓉绣还是缓缓寻觅而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是她知道,这么做她一点都不后悔。 幽幽的梅花香气,一点点将蓉绣的衣襟染透,终于,她瞧见了公主的寝殿,灯火已经熄灭了,旁边的偏殿却还点着灯火。 蓉绣暗暗思索了一会儿,便朝着那偏殿走了过去,用手指轻轻戳开后窗的窗纱,一团晕黄的烛光微微摇曳了一下,却见凉夜果然坐在桌旁,手中拿着一卷书,看得正津津有味。 他似乎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更不知道他将要面对什么。 凉夜的眉头微微一皱,突然唇角浮起笑意:“既有客来,为何不进门呢?” 这声音清晰地灌入蓉绣耳中,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但是蓉绣还是缓缓地将窗子一抬,从窗户跳了进去。 或许正是有死亡的威胁,让蓉绣有些不管不顾了。瞧见蓉绣的一瞬间,凉夜的表情依旧是古井无波,而眼神也如幽深潭水,并无波澜,像是早已经知道一般。 第287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最销魂处 便是这一眼,蓉绣心中五味杂陈,却见桌上竟然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碗,里头是明晃晃的鱼汤。这不是自己做的酸汤鱼片么,蓉绣正要往这个方向走,却不想凉夜站起身来,拦在她的面前:“新月夫人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听到这一句,蓉绣竟不由得牵出一丝笑容:“难道你不知道,你如此说,只能证明一件事么?” 凉夜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开口道:“什么事?” “你不仅知道我不是什么厨娘。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新月夫人。”蓉绣充满了十分的自信。 她脸上的笑容,便如清风明月一般,让人瞧了根本就挪不开眼睛。 “凉夜,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蓉绣突然捂住了自己脸上的痕迹:“我……” “你不必阻挡。我能看得出来,你是新月夫人,你自宫城之外艰难求生,好容易回来,不知道你这次回来又有什么目的?”凉夜避开了蓉绣的脸,静静地斟了一杯茶。 蓉绣却听到了一声细碎的撞击之声,她循着声音望了下去,只见凉夜的脚踝上。竟然拴着两条纤细的镣铐。 可这镣铐虽然纤细,但看起来却是精铁所制,很难挣脱。 “怎么会这样?”蓉绣蹲下身,轻轻掀开凉夜的袍子,却见脚踝处竟然有着殷红血迹。 “新月夫人,男女授受不亲,你如此待我,有些不妥吧?”凉夜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脚一缩。 蓉绣几乎忍不住眼泪,她的手指轻轻地覆到了罗袜之上。 “凉夜……不……相公……”蓉绣的声音很轻,轻到微不可闻:“你认得我也好,不认得也好,我只盼你以后能够平安喜乐。” 可是凉夜脸上,竟然是诧异的表情:“新月夫人,你如此称呼我,恐怕不妥。” “若是不妥,你为何不大肆宣扬出去,好让这公主府的护卫来抓我?” 蓉绣的声音一下子放大了,她死死咬住下唇:“你知道的,你分明就是知道的。” 过去所有的一切,一桩一桩,缓缓出现在她的眼前,每一处都惹着她的眼泪,可是最终,蓉绣还是没有哭。 “三日后。我就要离开了。”蓉绣也不待凉夜回答,她从自己的香囊之中,拿出伤药,轻轻在凉夜那一小圈伤口上涂抹着。 屋子之中很暖,北国就连炭火,似乎也比南国旺盛一些。 蓉绣却从未想过,她的命运,竟然会被两国交战倾轧得面目全非,可无论如何,在这个北国的雪夜,她终于还是能够站在苏成奚身旁了。 “相公,待我走后。你要努力加餐饭,好好照顾自己,公主很喜欢你,她一定不会薄待你。” 蓉绣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绪,说出这些话的,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说完。 “新月夫人,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我当真是有些不懂。”凉夜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态度。 蓉绣突然拉住了凉夜的手,她将那双手,缓缓地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手指指腹上有一层薄茧。显然是常年执笔的缘故,上头还有着一丝温热,和着凉夜身上冰雪与松枝的味道,感觉倒是很熟悉。 也只有一瞬间,凉夜便将手抽了回去:“新月夫人,你今夜状若疯癫,若是再如此,休怪我不客气。” 这几字说将出来。蓉绣缓缓站起身来,她轻轻附在凉夜的耳畔:“我叫蓉绣,乃是蕲城青石镇落山村苏家大公子的娘子,我家相公离家多日,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这句话说罢,蓉绣已经转过身,她的手指是冰凉的,那个小药瓶拿在手里,着实有些硌手,但是她依旧死死地拿着:“也不知道来日有没有机会,大王似乎很介意你的身份,你要多加小心。” 她也不再等凉夜说什么。赶紧从窗户翻了出去,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白雪茫茫,就连回廊都落了一层薄雪。若是叫人看到了地上这一行脚印,只怕不妥,蓉绣轻轻用足尖漫过,那小小的竹制六棱灯笼。拿在手里。 纵然里头已经没有了烛火,蓉绣也觉得踏实得很。 这一路上,倒是没遇上什么护卫,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三刻,蓉绣和衣上床,寒气一直在浑身上下蔓延着,这般滋味,当真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但若是不睡,只怕第二日连正经的心气都没有了,想到此处,蓉绣终究还是睡下了。 黎明时分,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号,不少人都被惊醒了,蓉绣推开窗子。天畔的天光落在庭院之中,只见雪地之上,竟然拉长了一道绯红的血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蓉绣一瞬间回过神来,她赶紧来到门口,已经不少人从门中出来瞧热闹了。 “还不是庚辰号,听说她被打了一百板子,下半身都已经废了,直到而今。才刚刚被拖出去。” “你说说,她这不是害人害己么,但凡是她心中慈悲些,也断然不会做出这些事来。” 那一声悲啼,蓉绣听在心里,更觉得前路漫漫,难行得很。 自今日起,所有的厨子,便都要为公主婚宴做准备了,无数的食材流水一样地进入公主府,一切看起来都是平静如水。 待到第三日的傍晚,公主府之中,已经布置好了。 但是凉夜的事情,却招来了越来越多的人议论,众人都道凉夜无能,乃是入赘于公主府中的,更是有越来越多的人,质疑凉夜的身份。 若不是练如纱有意弹压,这些流言蜚语,恐怕更要沸反盈天。 公主府藏了许多年的女儿红,也都已经拿了出来,一坛坛地摆放在厨房之中。 而蓉绣等人,自然是有各自需要负责的菜色,那个小瓷瓶一直拿在蓉绣手中,到了此刻,她心中竟然十分平静,死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只是心中还隐隐有着遗憾。 “戊子号,你在这儿发什么愣呢?”丁庖刚命人将一头猪背入厨房中。 蓉绣恍然回过神:“没什么,我在想明日菜色的事儿,只是不知明日究竟有多少宾客。” 第288章 第二百八十八章 桂花酒 “能在正堂吃东西的,皆是王孙贵胄,这些菜色,乃是由我们来备办的。你们所制的菜色,主要是给外头诸位大臣吃得。” 丁庖这些日子,光是为了准备桌案,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专门列出了一张食单。 “那公主和驸马的饮食,又有谁来备办?”蓉绣暗想,既然那练如辰给了自己这瓶剧毒,那必定会给自己机会。 “这个,还看上头的旨意。”丁庖朗声道:“总之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戊子号,你将自己的事情弄好,也就罢了。” 蓉绣便躬身告退了,果然。未到傍晚,便有人颁下圣旨来,竟然令蓉绣和丁庖一起,备办洞房之时的小菜和糕点。 因着蓉绣白天有此一问,那丁庖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定神瞧着蓉绣,又看了看那上头的胎记,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 蓉绣将公主府中。经年收集来得梅花、桂花、荷花、桃花四种花研磨细碎,制成蜜卤,然后又以四色花瓣为题,制成了四种花色的糕点,将蜜卤浇汁其上。 登时便是花香四溢,四种糕点已经制成,还得加上干果蜜饯小菜,蓉绣又忙了一晚上,她将自己所有的心意,都做在菜中。 其他的热菜,明天早晨再行烧制,便也就是了。 丁庖看到蓉绣手脚利索,更是生出了爱才之心,此刻的厨房之中,只剩下一群帮厨。 “戊子号,一直都以天干地支称呼你,不知你的真名,不是你名姓几何,你日后可以留在公主府中。”丁庖见到蓉绣如此才华,自然是要留蓉绣下来的。 蓉绣面色却有些苍白,她缓缓摇头道:“我明日便要离开此处了。” 丁庖不免有些遗憾,但是他也不是个喜欢强行说服之人,因此便点了点头道:“既然你想走,我也不强留。” “这些糕点。今夜应该要派人守着吧?” 蓉绣自知自己不会下毒,但若是练如辰还找了旁人,那说不准还有别人下毒,这样的事情,蓉绣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地阻止。 “怎么,你想守在此处?”丁庖一瞬间便猜到了蓉绣的用意。 只见蓉绣缓缓低头:“正是如此。” 丁庖哪有不允之理,渐渐地,后厨之中的人,也走干净了,蓉绣坐在门槛上。 今夜倒是有一轮美极了的月亮,高悬于九天之上,皓月清辉。当真是美得令人心折。 明日过后,大概是再也看不到如此月色了,蓉绣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她静静地凝视着苍穹。 疏疏落落的花枝突然一动,一个影子从花园之中走了出来,蓉绣不由得一惊,却见出现的那人,身着一袭玄色大氅,上头竟然有九龙纹路。 能够穿得上这般衣饰的,唯有北国大王练如辰,蓉绣缓缓地往上看去,果然是练如辰。只见他眉目清冷如星月,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似乎有些不对劲。 蓉绣忙躬身道:“不知大王夤夜来此,究竟有何事。” 在他的眼中,蓉绣不过是小小蝼蚁,总犯不着为了监视一只小小蝼蚁亲自前来吧。 “孤想喝酒。”练如辰竟然将大氅一扫,随意坐在了地上。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那张脸,蓉绣竟然冒出了一个狠毒又大胆的办法,若是此刻,将那剧毒加入酒中,练如辰必死无疑,到时候便没有人敢威胁凉夜的性命。 可是这个想法,也只持续了片刻,她便放弃了,若是练如辰死了,那么北国的人,恐怕会十分危险,到时候国家倾覆。复巢之下安有完卵,最终毁灭的,也将是北国百姓。 “给孤倒一壶酒,也是这么为难的事情么?”练如辰淡漠道:“还是你心有杂念?” 手微微一抖。蓉绣微微松了贝齿:“我只是在想,大王究竟想喝什么酒,这里有上好的女儿红,还有竹叶青。更有各色醇酒。” “你帮孤来选吧。”练如辰倒是没有不耐烦的模样。 “明日公主大婚,宿醉不好,还是这一品桂花酒,更适合大王。” 这一坛桂花酒,是蓉绣从外头带来的,本来是想用来做菜用的,迟迟未曾用上。 “北国少有桂花,更别提用桂花酿酒,你是从哪里弄来的?”练如辰最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蓉绣噗嗤一笑:“民女乃是个厨娘,做菜更是要有各种食材,有一坛桂花酒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浆,练如辰微微一晃,杯中有月,眼中有人:“这桂花酒倒是十分清香,”他轻抿了一口。桂花酒本身便是微甜的,只是稍有回味。 “这酒倒是让人不知不觉间就会多喝。” 练如辰叹了一句,他突然凑近了蓉绣,温热的鼻息扑在蓉绣的耳垂上:“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孤不知道你是谁?这些墨色,能够逃得过孤的眼睛吗?” 他不过是轻轻地在蓉绣颊上一蹭,便沾了一指的墨色。 蓉绣的心几乎都要停跳了,她感觉脑中只剩下了一团浆糊。一旦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那所牵扯出来的事情,只怕是翻天覆地。 到了这个时候,蓉绣竟然冷静下来了,一团浆糊也变成了一派清明:“大王既然早就知道民女的身份,又为何要故作不知。” “因为孤不仅想知道你的假身份,还想知道你的真身份。” 练如辰如血一般的唇,微微一勾:“你同凉夜,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以为,孤一无所觉么?” 果然如此,若是昨晚她能够自抑住所有的情绪,不去见凉夜,那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曝露出来。 “不过那凉夜,竟然对你毫无感知,想来,他并未想起什么。”练如辰的眸光流转:“而你,却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么?” “大王口口声声说民女的身份,却不知民女究竟是何身份,能让大王如此反应。” 蓉绣的目光也不怯懦了,迎上了练如辰的眼神。 “蕲城青石镇落山村,呵呵,凉夜的娘子,这些话,本王一字一句,都听在耳朵里,我说得,是不是?” 第289章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惧死 那低沉的声音,漫入蓉绣的耳朵之中,他离她是那样的近,近的连彼此的心跳都能够听得到。 蓉绣此刻方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练如辰的监视之下,而她昨夜所说的那些话,此刻就像是一柄利刃一般,在蓉绣的心里,豁开了一个极大的伤口。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内疚,蓉绣强撑着自己所有的情绪。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就这么轻易认下了一切。 “大王既然听到了,那边处死我吧。”反正已经心存死志,最终的结果到底如何。蓉绣已经不想再关心了。 若是能够凭着一死,保护好凉夜的性命,那也是值得的。 练如辰的手指,缓缓撩拨着蓉绣的发丝,轻轻蹭着她脸上的墨迹:“只要你告诉孤,凉夜究竟是什么人,孤就饶了你的性命。” “生我所欲,义我所欲。舍生取义,乃是民女的答案。” 蓉绣竟然还扬起了笑意,她的目光是那样的轻柔,心中却已经坚硬如铁石。 “你是不是以为本王不敢杀你!”练如辰狠狠地拉过了蓉绣的胳膊,那手中的力道,实在有些沉重。 “大王,你用死来要挟我是没有用的。”蓉绣十分平静:“人死了,那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死有何惧?” “好,你很好。”练如辰的声音更低了:“你可听说过炮烙凌迟之刑?本王就要你生不如死!” “大王做不到。”蓉绣拿起了手中的香囊:“这个香囊之中,放了数种毒丸,最快发作得,能让人顷刻即死。而我,已经服用了一种剧毒,便是大王现在拿刀,一片一片割我的肉,那过不多时,我也就死了。” 这是一种心战,蓉绣自然不会傻到现在就服毒,她不过是赌练如辰的心。 “你说什么!”练如辰一瞬间便卡住了蓉绣的喉咙:“给孤吐出来!” 那自然是万万不能了,蓉绣脸上皆是笑意,她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更是心细如发。她刚才的一瞬,在练如辰的目光之中,捕捉到了一丝慌乱。 这一丝慌乱,让蓉绣自己都生出了疑心,这莫不是对自己的关心。 若真是如此,那练如辰的心意,可当真是不好琢磨了。 “罢了,似你这样的女子,死了便死了,孤有千个百个的人,守在身旁,何必只要你一个!” 练如辰站起身来。看他那模样,似乎正要朝外呼喝什么。 蓉绣咯咯笑道:“大王不必费事,我并未服毒,但现在这个距离,若是大王再行胁迫我,那也是不能了。” 她将香囊放在唇边:“大王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想要死得痛快些,也不是难事。” “你可知,你这是欺君之罪。” 练如辰面青如水,说出这话的同时,他竟然有些无奈了,蓉绣已经丝毫不害怕这些事了。如此一来,就算他想要蓉绣死,那也没有丝毫用处了。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要挟得了蓉绣,练如辰此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也罢,明日本王就将凉夜杀了,看看你究竟会不会伤心难过!心死如灰!” 凉夜,是唯一能够要挟到蓉绣的地方。但蓉绣只是低下了头,眼睛一点一滴地晦暗下去。 明天,究竟会变成何等样子呢…… 瞧着练如辰拂袖而去的身影,蓉绣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倒是很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睡一觉,至少在梦中,她能够忘记这些十分不愉快的事情。 斜靠在门框上,蓉绣凄然一笑,无论如何,明日该有个结局了吧。 翌日清晨。蓉绣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还未等她做出过多反应,在公主府中侍候的厨子们就已经来了,众人赶紧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 而前堂。则是热热闹闹的乐声,这乐声还加入了许多北国特有的乐器,十分欢悦,而且让人极为醒神。 那乐声几乎冲入云霄之中。蓉绣打起精神,赶紧忙碌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十分平和,却听前头的人低声议论道:“听说这次南国的使节也要来,而且还准备和大王商定一个盟约。” “这仗打起来,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若真能有什么盟约,那反倒是一件好事。” 无论是街头巷尾的百姓,还是这些还算有些家底的厨子,大家都盼着战争结束,能够好好生活。 要是战争真能结束的话,或许大家反而能过得好些,南国太子想建立功业的心不假,但若少了那么一份韬光养晦的本事。 若真让裴越等人参加婚宴,这场婚宴真的能进行下去么……蓉绣心里更是没有底。 想再多也没用了,前堂的内监一声接一声地通报,声音也更加清晰。而后厨的丁庖,正在一桩桩和大家交代事情:“等会时辰一到,便将这些菜色先摆到案几上,其后才是各色珍味。” 众人也都知道这是大事,自然更加小心谨慎,丁庖分配好了任务之后,又回头对蓉绣道:“你生的貌丑,万万不可到前堂去。一应糕点菜色,皆由宫人端入房间。” 也有不少宫婢抱着奇怪的心思,她们恨不得马上能在正殿前露露脸,这来往的可都是王孙贵胄,最次也是四品以上的达官贵人,能被这些人瞧上,以后的日子那可就好过了。 蓉绣正自发愣,手中的糕点却被人劈手夺过,只见那是个生得极为冶丽的宫娥。 “哼,瞧什么呢?”那宫娥冷哼一声,小鼻子微微一翘:“人人都说丑人多作怪,看到你这副样子,只怕别人连饭都咽不下了。” 旁边有人倒是为蓉绣不平:“你手里的糕点,那可都是戊子号做得,嫌她生得不好,你干脆别拿了!” “戊子号?呵,原来连名字都没有,难怪一副倒霉样子,这些菜,可都是要放入寝殿的,就得我这样貌美的人去送,若误了吉时,你们担待得起么?”那宫娥的眸光缓缓流转过去:“当真是没有半点规矩的货色,难登大雅之堂!” 第290章 第二百九十章 朝堂内外 蓉绣倒是也不争,淡然道:“既然这位姐姐想送过去,那就送吧。” “姐姐?你岂配叫我一声姐姐?”那宫娥正要发作。 蓉绣不咸不淡道:“若是错过了好时辰,只怕姐姐担待不起。” 众人也都纷纷劝着,那宫娥一拂袖:“哼,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等着吧,我一定奏禀公主,好好惩罚你!” 她端着盘子离去了。而此刻吉时已经到了,前堂宾客往来,而公主身着八重华裳,一袭耀目的红,跃入众人的眼睛之中。人人都在交口称赞。 便是凭着公主这样的才貌,早已经可算是天人之姿,何况公主眉宇之间,还有一道艳烈的英气。世上有这般英气的人可不多,和旁的女子,自然是有极大的差别。 而练如辰作为主婚人,此刻便坐在高堂之上,他脸色沉沉,不免有几分威压之态。 “大王,今日是公主成婚,您若是如此。只怕大家都不敢动筷子了。”一旁的内监轻声提醒道:“不如您松松神色?” 这提醒已经算是极为小心翼翼了,听得此言,练如辰的神色才稍稍好了些。 内监一声又一声地同通报进去,只见无数朱红纱幔忽而扬起,公主终于从车辇上缓缓下来。 而凉夜脸上,竟然带着一张金质的面具,身上亦穿着红色的婚服。此刻的后厨之中,小瘌痢却已经拉住了蓉绣的手:“姐姐,我们到前头看看热闹吧。” 蓉绣本不想去,但是想到凉夜,她终究还是挪动了脚步,偷偷摸到了前堂,混在里里外外,侍候的宫娥之中,蓉绣又低着头,旁人自然是不会发现她的。 原主和苏成奚成婚,可从未有过这样的红衣,一切都是从简,甚至连新郎倌儿都没有,原主就这么嫁入苏家,蓉绣不由得觉得眼眶一酸。 今日毕竟是公主成婚,因此礼数实在是繁琐,而隔着面具,也看不到凉夜的表情。一按部就班地做下来,很快,朝野内外,皆都坐下,而坐在首位上的,竟然是裴越。 蓉绣不过是仰头偷看了一眼,却恰恰看到了裴越坐在左边上首,手中端着一杯酒,脸上倒是十分愉悦的神色。 “众位卿家,孤唯有如纱一个妹妹,今日她成婚,孤心中甚悦。除了该有的赏赐之外,门外这十株珊瑚树,也一应赏给公主府。凉夜封千户侯,另赏牛一百头,羊一千匹,布帛两千匹。” 练如辰举起酒杯,众人哪敢怠慢,也纷纷举起了酒杯。 一杯饮尽,练如辰神色一冷:“今日还有一桩喜事,南国使节到此,想同北国结下盟约,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场合,提到这样的事,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唯有裴越神色平和:“大王说笑了,今日是公主大喜,家国大事,自然要到朝堂上慢慢说,岂可在此说。” 每个人身上都绷着那根弦儿。如果众人说错了一句话,只怕就会造成十分可怕的后果。 “哦?公主享天下供奉,家国大事,公主亦份内有责,在这儿说清楚,那又有何妨?”练如辰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既然大王都如此说了,那还请内监将礼单奉上。”裴越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厚实的帖子,双手前呈。 一旁的内监忙拿了礼单,奉到练如辰面前。蓉绣的手心很冷,她眼皮狠狠一跳,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对于裴越来说,这绝对是个绝佳的机会。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真只是奉上礼单么? 正在蓉绣低头细思之事,练如辰将礼单往桌上轻轻一叩:“燕州,雍州。阳州,辉州四州,乃是南北二国交界之地,南国却只割让燕雍两处苦寒之州。是不是没有什么诚意?” 纵然北国前几日刚刚打了败仗,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北国如今的实力确实要远远高于南国,就算不割让,那等到北国大举南下,南国也一样是毁灭。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虽只割了燕雍二州,但可在其他二州开设榷场,另有马匹牛羊,布帛瓷器等,更是无数。”裴越不卑不亢,看起来平静至极。 “南国的马匹,堪用么?”练如辰冷笑一声。 一时间,前堂内外诸臣都笑将起来,南国的马匹矮小,因此冲杀之时。常常力不从心。 只不过,此刻这倒是成为了北国嘲讽南国的由头,也算是一种侮辱了,偏偏只有裴越这一支南国人,还要强忍着众人的嘲笑,继续和练如辰拉锯。 “哥哥,这些话还是不要说了,南国毕竟是怀着好心来得。我们何必如此。”练如纱突然扯下了头上的红纱,她的手,还未曾松开凉夜的手:“何况,今日还是我成婚之时。” 裴越呵呵一笑道:“公主说得极是,大王,今日还是不谈公事,臣替圣上,敬大王一杯。” 那杯中光轻轻一晃,他如此懂得就坡下驴,练如辰如果再说,那可就有失风度了。 “还不快把公主和驸马送入洞房之中!”一旁的内监忙叫了一声。 宫娥便扶着练如纱往后堂走去,很快,那两抹红就消失在了帘子后头。 练如辰面上依旧是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和本王喝酒?” 这很不给裴越面子,没想到裴越依旧面不改色:“的确,这杯酒是臣替圣上敬得,大王觉得受之有愧,也不出奇。” “哼,好伶俐的一张嘴。”练如辰没有动气:“来人,将他拿下。” “大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裴越直挺挺地站着,倒是有一身的好凤仪。 练如辰摩挲着酒杯:“孤何时说要杀你,只不过是请你到宫中坐坐罢了。” 裴越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无妨,我知道大王最想知道的事情,大王反正也是要来见我的,以后慢慢再谈不迟。”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他们倒是不清楚,练如辰最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还不快将他带下去!”内监赶紧叫了一嗓子。侍卫想将裴越带了下去,众人也正要松了一口气。却见裴越一扬手,手中竟拿着一柄短匕:“此刻带我离开,你什么都得不到。” 第291章 第二百九十一章 当真是利用? 而此刻的寝殿之中,红烛的烛光,不住地摇曳着,练如纱的眉心,点了一朵极其娇艳的桃花,北国经年都很少有桃花,即便有,那也撑不过几日,如此苦寒之地,却出了一朵如此艳烈的“桃花”。 她身上的红衣,就如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般,看起来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只要谁敢看她一眼。就绝对挪不开眼睛。 可是凉夜却斟了一杯酒,金质面具放在桌子上,他将那酒杯放到唇边,醇香入喉。要饮酒时,必定先得让酒气入喉,这样才不容易醉。 练如纱再也忍不了了,她突然将自己的红纱一扯,落在地上,盈盈目光瞧着凉夜道:“今日是我们两个成亲,你自斟自饮又是怎么回事?” 酒杯微微一顿,凉夜又拿起了一块糕点。放在唇边嗅了嗅:“这味道不错,可惜有毒。” 练如纱不由得一惊:“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有毒,这都是内监验过毒才送进来的!” “大王说什么,内监自然不会反对。”凉夜突然站起身走过来,他凑近了练如纱的脸。 她的脸线条有些硬朗,但是却又具有一种独特的略带些粗犷的野性,天下少有女子能有这份气韵,这是征战过沙场留下的痕迹。 凉夜的手指,点在练如纱的下巴,将那轮廓极好的下巴轻轻抬起来。 “你要做什么?”练如纱不由得有些慌乱,尤其是当她看到凉夜眼眸之中的那口深潭之时,心中说不出有多么慌:“我可是公主,就算你是我的驸马,也不可轻薄于我。” 可不成想,凉夜的另一只手突然抬起,直接将练如纱头上的银簪取下一支,转头回到了桌旁。 “你……你就是为了这个?”练如纱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阵失望,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你要知道,成亲了,我们便是要待在一起的,而且要……” “要什么?”凉夜截断了她的话,他已经拿起了手中的银簪,只见簪尖之上竟然已经变得漆黑一片。 “真的有毒?”练如纱暂且也忘记了刚才在说些什么。她赶紧来到桌边,又拔下一根银簪,扎入酒壶之中:“你刚才喝酒了,这酒里要不要紧!” “酒中无毒,想来你我也要喝交杯酒,大王并不想让你死。”凉夜脸上竟然一点恐惧的感觉都没有,他又斟了一杯酒,放到了练如纱的面前:“要不要喝?” “有何不可?”练如纱本就是个十分具有勇气的人,她直接将酒杯拿起,一饮而尽,还将杯口放在了凉夜面前。 “我哥只是不了解你,他不是想杀你……只是……”练如纱想解释。可是她突然发现这件事根本就解释不了。 “我对大王,并无什么别的心思。”凉夜将手轻轻覆在脸上:“你可想看我的真容?” “什么真容?”练如纱心中变得十分不安,这些日子,凉夜被软禁的事情,她确确实实是知道的,但是这也是练如辰的旨意,她反对不了。 她本想等成亲了,这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今日一看,练如辰并没有放过凉夜的意思,甚至十分认真地想要了他的性命。 “我去和哥哥说!”练如纱一下子将盘子拿了起来,就要往外头走。 “你去了又有何用?”凉夜淡然道:“今日,我便告诉你我的身份。” “你……你为什么要说这些……”练如纱摇摇头:“你不是失忆了么?” 凉夜轻轻地将手指放到了鬓后。然后缓缓地将一层薄薄的皮,揭了下来,只见那薄皮,竟然卷起了一个卷边,然后将脸上的创口,一点点地剥落下来。 看到这副样子,练如纱睁大了眼睛:“不可能……不可能,我分明找过御医。给你验过伤口……” “我脸上确实曾有过伤口,但是用过合适的伤药之后,便已经有所恢复了。”随着凉夜指尖轻轻地撕扯,那张薄皮面具,已经脱离了凉夜的脸。 只见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出现在了练如纱的面前,剑眉星目,清风朗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你……你……”练如纱一拍桌子:“你为何要瞒着我,我们是夫妻,更是日日相伴之人!” “不。我同你并非夫妻。”凉夜轻轻揭开袍子:“我乃南国蕲城青石镇落山村人士,家中已有娘子,我们琴瑟和谐,相携相伴。若不是天下大乱,我绝不会再理朝堂之事。”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练如纱的脸色一点点暗淡下来:“你在沙场差点没了性命,乃是我救了你!你失忆了,也是我一直陪着你。你凭什么!” 她的手高高扬起,巴掌马上就要落下来。却在落下的一瞬间,凉夜竟一把拿住了这只手:“这都是计划中的一环,我的目的本来就是混入北国,然后传递消息。失忆是个意外,我会将所有的意外,都控制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一道怒气一下子冲上了练如纱的头顶,她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打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最大的侮辱。 “凉夜,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我,还是说。你在我的身边,就是无休止的利用!” 练如纱的眼眸中,竟然涌起了不少血丝,她感觉自己的心口,竟然有些腥甜,可是她还是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直直地盯着凉夜。 “我十分感激公主相救之恩,但是天下大势。终究避无可避,抱歉。”凉夜缓缓站起身来,再次饮尽杯中酒:“我不叫凉夜,吾名苏成奚。” 那一袭红衣,缓缓地颓落了下去,练如纱捂住心口,她从小到大,都是想要什么,拿来就是,可是此刻,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眼前人就如飘萍一般,她无论怎么尽力,都无法握住,只能任由那飘萍越来越远。 “好……”练如纱扶住了桌子,她脸上竟然浮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自小哥哥就告诉我,得不到的人就毁了他。” 第292章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无物不可牺牲 “不错,练如辰是这样的人。”苏成奚负手而立:“但是苏某为了南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无物不可牺牲。” 他的拳头陡然攒紧了,似乎依旧有一件事,是他心中的牵挂。 “那日,新月夫人来到公主府,当时她神色不对劲,你们是认识的,对不对?” 练如纱很快便将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起来:“她当时看着你的眼神,里头的情意,我看在眼里。我也不是傻子!” “若不是你将此事说与练如辰听,她便不会如此为难……”苏成奚终于肯正眼瞧着练如纱:“你身为北国公主,一直在外征战,确实于国有功。但你说出的那些话,却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他的袖子一拂,拿起了桌上的糕点:“练如辰很想知道我的身份。” “哼,只要我现在叫一声,府中护卫必定会前来,到时候你一定会被乱刀砍死!”练如纱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她终究是一句都喊不出来。 “你不妨试试。”苏成奚看起来十分平静。 “这是什么意思?”练如纱也不是个笨人,她一下子便想到。席上有南国的使节,那几个南国使节,看起来年纪都不大,虽然举止稳重,但是只凭着这年纪,根本就不像是能够负担起如此大事的人,这般想来,只怕那些人有鬼! 想及这一点,练如纱便想冲出门去,苏成奚根本就没有拦她的意思:“你不用担心,那些人绝不可能伤了练如辰的性命。”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都是你们南国派来的杀手,就是想伤我哥哥性命的!”练如纱又急又气,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从未有人能违背她的意思,可是现在,这些人竟然打起了整个北国的主意。 “凉夜,你就告诉我一句实话,对于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练如纱耐着性子,她本就是个不太有耐心的人,今时今日,她已经可算是极其有耐性了。 “两国若是不再交战,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苏成奚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笑意,这一丝笑意,是练如纱从未见到过的,那里头的温柔,当真是令她一时间乱了方寸。 “若是此生还能回到落山村,吾只想和我家娘子一生一世。”原来他所有的希冀,都是想和他娘子相依相守,一世白头,自己终究是争不过的。 “凉夜,你心中既然只有你那娘子,为何又要来搅扰我?”练如纱竟然突然一扬袖。寝殿的墙上,本来就有一柄宝剑,那青锋似寒霜一般,便刺向了苏成奚的心口。 “大丈夫须知何以生,何以死,战场之上兵不厌诈,公主久经沙场,就连这道理也不懂么?” 苏成奚连躲都没有躲,他就静静地立在那里,然而那柄剑,终究是没有刺下去。 “你若是用正当手段胜过我,那我无话可说。可你怎么能用感情来骗我!”练如纱的手指死死地捏着剑柄。 苏成奚眼神之中漫过一丝无奈,这些日子以来,亦知道练如纱这位公主,非比寻常,她战场之上十分坚决,战场之下又不骄纵,确实是个十分难得的女子。 “公主乃是成奚见过最为与众不同的公主,只是成奚此事势在必行。无可更改。”苏成奚朗声道:“我和公主各为其主,日后若是有机会,成奚必定给公主好生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岂能弥补我受过的这些苦楚?”练如纱手中的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良久,那剑柄一颤,终于落到了地上。 “我懂了,纵然我是奇女子,也比不上你娘子看你一眼,新月夫人为了你。竟有这样的勇气,来到北国,光是这一点,我就心服口服……昨夜来找你的厨娘……看她脸型轮廓。想来便是她吧?所以你才会拿着那一碗酸汤鱼片,吃得那么小心翼翼。” 言毕,她脸上又是一阵凄然的笑:“若是我能早遇见你一些,或许你就会认识我。会看到我的好了。” “公主的好,来日必定会映在其他男子眼神之中。”苏成奚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此剑还与公主,来日战场之上,公主执剑之时,只盼公主无往不利。” 话音一落,苏成奚却已经离开了婚房,白雪红梅,寒梅傲骨在他眼中,当真是值得一看的,但是现在,他只想赶紧找到蓉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对付北国王城之法,已经全在心中,自然不必再多留一刻了。 然而整个公主府中,却是一片肃杀,想来前头的人已经动手了。但眼下这种情形,只怕另有问题。 此刻的前堂之中,却已经是剑拨弩张之势。 裴越口中所说,练如辰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消息,也让堂上诸人生出了好奇之心。练如辰一扬手:“天下之事,没有一桩能胁迫孤,不知你所说的究竟是何事?” 周围却传来簌簌脚步声,这步速绝对是高手。裴越往身后看去,只见数个公主府护卫已经落在此处。 手中所拿皆是寒光白刃,为首那人更是练如辰的前锋将军。 “若是还不肯说,只怕你们几个今日要血溅当场。”练如辰郁郁沉沉的声音,缓缓地释放过来。 见到府中护卫出现在此处,众多宫娥内监吓得都赶紧推开门,躲到门外。 而前堂旁边的大门也各自打开,原来藏在此处的,不仅有护卫,还有许多拿着弓弩的银甲护卫。这都是供职在殿前的侍卫,身手之高,远远超过寻常护卫。 看到这一幕,裴越依旧面不改色:“今日大王若是取了我的性命,便永远不可能再知道那个秘密。” “那秘密究竟是什么啊?”旁边倒有些胆大的宫娥小声道:“看起来神神秘秘的,倒是快说啊!真是让人着急。” 蓉绣眼皮一跳,她已经隐隐猜到,裴越所说的筹码了,只是那件筹码,都是南国旧事,和北国又有何关系,自己的娘亲,在旧时岁月之中,究竟还惹来多少事…… 第293章 第二百九十三章 急转直下 看着众多护卫守在这里,一时间堂中互相僵持,迟迟不退。小瘌痢轻轻地拉着蓉绣的手:“我们还是快离开这儿吧……”他毕竟是个孩子,因此感觉到这一切十分可怕。 然而蓉绣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咱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你看看周围的高墙,只怕这下头都埋伏了很多暗卫,若是此刻,出去,必定会被当场格杀。” 小瘌痢吓得脸都僵硬了,他实在没有想过,跟着蓉绣。竟然要面对这么危险的境界,但是他还是大着胆子,拍着胸脯道:“姐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你。” 话音刚落,却见前堂之上,竟然有一支利箭飞旋了过来。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便有暗卫身上绽放开一朵血花。练如辰分明已经掌握到了整个局势的主动权,可是这支骤然飞出来的箭,竟然打破了现有的局势。 就连练如辰也有一刹那的怔愣,但是他瞬间扬声道:“门外暗卫听令,公主府外所有人格杀勿论!” 然而他的话音一落。进来的却是一位身披金甲的将军,那将军生得一双鹰眼,还并鹰钩鼻,脸上有几分异域风采。 “是萧将军!”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外头的暗卫们却手持弓弩,一副防备之态,所有弩箭都对准了进来的金甲将军。 一听这金甲将军姓萧,蓉绣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了,这必定是左夫人萧氏的亲族之人。 听说萧氏之人,多数都在朝中任职,且皆是要职。能在此刻闯入公主府的人,唯有骠骑大将军萧戎,而萧戎脸上,则是一脸狰狞笑意:“大王,此刻公主府外的护卫,早已经尽数被我诛灭,而宫中的禁军,恐怕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你早已经是我的阶下之囚。” “你们萧家果然是暗怀悖逆之心!”练如辰到了此刻,脸上皆是平静之色。 裴越朗声笑道:“北国大王,你应该没有想到吧,我们真正的杀招在这儿!萧将军在北国早已经被倾轧多年,如今他悖逆于你,也不过是拿回萧家的东西!” 原来裴越今日之所以如此自信满满,竟然是已经打入了北国的内部。萧家和练家的矛盾,自百年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何况萧家日日被打压,到了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仇怨和过去的屈辱,终于全部反馈了回来。 而裴越,正是利用了两家的仇恨。 “不错!”萧戎冷笑道:“当年练家和萧家一起,金戈铁马,在马背上打下了这江山,凭什么你们练家世代为王,而我们萧家只能辅佐左右。今日,便是我萧家称王之时!” “没有帝王气相,你终究难成大事!”练如辰拂袖而起,然而他现在所能够用的人,也只剩下了前堂内外这数十个暗卫了。 萧戎的骠骑军,已经前前后后将公主府围了起来,就算是此刻宫城之中的禁军前来,也不会有任何好结果,所有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眼下,已经是千钧一发之势,萧戎振臂一呼道:“所有暗卫听令,放下手中机弩。我便饶了你们的性命,来日萧家坐这天下,必定让你们能永生永世加官进爵,受天下百姓奉养!” 这话实在是有诱惑力,这些暗卫们只有在执行特殊任务之时,才能有出去的机会,此刻受了这萧戎言语所诱,不免心生动摇。 “萧戎不过一人尔!擒贼先擒王。了结了他的性命便是。”到了这一步,练如辰竟然还能够冷静如初。而前堂内外,所有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已经吓得面白无色了。 “姐姐,你捏我捏得好疼。”小瘌痢低声道:“你是不是很害怕。” 蓉绣并非是害怕,而是紧张,这萧戎乃是个狂妄得有些癫狂的人,他能够做出什么事来,根本就不能确定。 而此刻前堂内外,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们是这样的恐惧着萧戎。生怕萧戎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是心智的较量,然而萧戎却拍了拍身上的金甲:“你们好好看看,这是用北国最为坚固的金属所制的金甲,你们这些弩箭。我还不放在眼里,何况箭矢一发,你们就都要被我的将士们斩为肉泥!” 每个人都很珍惜性命,何况萧戎已经给了他们许诺。只要放下弩箭,便可以得到一夕生命,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太好做了。 为首的暗卫,缓缓地将手中机弩放下,他一放手,蓉绣便看到,练如辰眼神里头,是十分克制的失望。 心性不定,这便是输了,萧戎一阵狂笑:“练如辰,你今日已经绝无指望,但我萧戎还是留你一条性命,待到来日,你将位置禅让于我,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了结!来人。将练如辰押到禁宫牢狱之中,在场所有宫娥内监,一律格杀!” 一听此言,所有人都吓得惊叫起来,他们本就是普通的宫娥,只是因为看到了今日这一幕,便要丢掉性命,这又能和谁说去。 “不要!不要!”还未等前头的宫娥说什么。便见血液溅落在阶前,萧戎手起刀落,血液的猩红,一时间刺激了众人,他们竟然开始不管不顾大肆屠杀起来。 蓉绣一把捂住小瘌痢的眼睛,她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直接拉住了小瘌痢,往门外冲去。一支锋锐的弩箭从后头破空而来,直接扎入了蓉绣的后心之中。 骤痛之下,蓉绣的力气就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一般,她身形微微一歪,勉强撑住了身体。 前头便是去往花园的门了,可是公主府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在没命般的逃窜,生怕慢了一步,就死在这里。 蓉绣本来就已经失了力气,她已经无力再站起来了,只好松开了手,任由小瘌痢卷入人流之中。 人多的话,总有希望逃出去的,但是蓉绣的身体,缓缓地软倒了下去,昏迷之前,她似乎听到裴越隐隐在说:“此人我熟识,乃是内应,不可取其性命。” 再之后,便是一潭一望无际的漆黑。 第294章 第二百九十四章 戎马公主 “你要做什么,放开!”练如纱早已经听到了前头的嘈杂之声,只是这声音还未十分明显,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前堂究竟发生了,索性拿着剑,就要往门外冲去,可是她还未曾走上两步,便被苏成奚一把拉住了。 “只怕前堂情形不妙,你此刻过去,就只能送死,明白么!”苏成奚眼神之中,全是肃然认真:“你若是想死我不拦你。但是你身为北国公主,天家国祚,若是就这么闯了过去,于天下百姓可公平么!” “呵。到了今时今日,你倒是想让我活下来了,但你知道么?我早已经活够了!” 练如纱现在确实已经是心死如灰,一夕之间,她这些日子最美的希望,都已经落空,而她身为公主,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不好。恐怕是萧家的人。”苏成奚根本就没有再安慰她,反而冷声道:“你听清楚了,现在在外头的是萧家的人,他们早就有反叛之心,你若是送上门去,你的兄弟,练氏王族,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很清楚!” 苏成奚的声音骤然如当头棒喝一般,练如纱终于缓缓地回过神,她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像是她想象的样子,那些南国使节根本就不足为虑,真正应该担心的是萧氏的人,可是这些日子,她为了备办这次大婚,朝野内外,根本就没有在意萧氏的小动作。 想来这些日子,萧氏也一直都非常沉默,或许就是在做这些暗里的勾当。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苏成奚深吸一口气:“于我而言,我并不想你们北国倾覆,而你身为公主,又是戎马之上的公主,必须保留一丝希望!” 一瞬间。练如纱便将自己的红裳扯了下来:“此处有一处密道,这么多年以来,本是我留着以备不测的,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不消多说,练如纱直接击碎了一旁的花瓶,却见花瓶之中,竟然有一枚小小的黑色棋子。她拿起棋子,嵌入博古架的凹槽之中,只听挪动之声,博古架缓缓地让开一条甬道。 “从这里出去,就能够到达,护城河的古河道!”练如纱的手指狠狠攒在掌心:“可是我不见一眼哥哥。我不放心,只怕此刻哥哥已经凶多吉少。” “北国大王一定不会死的,你放心吧。苏成奚一把将练如纱推入甬道之中:“萧氏也想要个名正言顺,近期之内,只要你哥哥不轻易禅位,他就不会死。” 话音一落,苏成奚就将博古架上的棋子拿了下来,眼见着门就要关上了,练如纱大叫了一声:“凉夜!你要去哪里!” “赶紧离开此处,暂时找个地方保护好自己,我会想办法的。”苏成奚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被隔绝在门外。 甬道一下子黑暗了下去。练如纱感觉头晕目眩,她曾经上过战场,也曾经亲眼目睹过死亡,但是此刻,她却要面对自己亲人的生死,这种感觉,终究是不同的。 她得活下去,片刻之后。练如纱接受了这个现实,这条甬道之中,每隔十步,便有一盏青铜灯,她从墙上的凹洞之中,摸出了一根受了潮的火折子,轻轻点亮了青铜灯。 从现在开始,每一步前路,都要她自己去走了。 而另一头,苏成奚利落地换了一套衣裳,他施展轻身功夫,落在了府院的檐顶之上。只见地上已经是一片殷红了,无数人横尸当场,他们都是些普通的内监和宫娥,还有在府中供职之人。 堆积的血肉。已经涌到了门廊之上。 “哼,我练家人,就算是死,也要站着死!”却见练如辰手握长剑。一步一颤地从正堂中走了出来,而两侧的暗卫,没有一个敢动手的。 长剑之上,竟然有无数的血迹,看来他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萧戎看到这一幕,竟然露出了极为愉快和残忍的笑意:“练如辰,你从小就是胸有韬略之人,我从小时,便一直压在你的光华之下,你宏才大略,而我只是太子伴读,在诗书之上的悟性又不及你,无人能看到我!但如今,又是如何!” 练如辰缓缓叹了一口气:“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配和本王说话。” 他手中剑光一闪,又将一名暗卫枭首示众,那头颅从门廊一直滚落到台阶之下。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练如辰的悍勇所惊骇住了,只听练如辰朗朗道:“你今日钻了如此的空子,本王若真是败于你的手下,那才是一件可笑至极的事情!” 光华如水的剑刃,直指萧戎:“逆贼,可敢与本王一战!” 萧戎面上不由得出现了一丝惧色,他往后一退:“你纵然能够一人敌,也未必能是万人敌。还不快将他拿下!” “宵小之徒,竟连和本王一战都不敢!不必你们来,本王可以自己走。”他负手往前走去。一瞬间,所有人都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此刻,公主府中已经悄然无声,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苏成奚自檐上落下,他闪身进入了后头的花园之中,却听花枝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里还有人,听这浊重的脚步声,一定只是寻常府中人,不消片刻,一定有人过来搜查。 苏成奚想到此处,赶紧走了过去,却见花枝之中,竟然藏了两个人,一个眼睛极其机灵的少年,他还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看那小姑娘的打扮,应该是刚进公主府不久的小宫娥。 “你……你是什么人?”少年大着胆子问道。 “我不是萧家的人,你们跟我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儿。”苏成奚不由两人分说,便迅快地往后堂走去。 “不成,我还要去救蓉绣娘子!”少年叫了一声,便要往前堂跑。 听得这一句,苏成奚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那少年。这少年正是小瘌痢,他逃入花园之后,正好撞见了在后堂偷吃东西的小宫娥,两人便躲在此处,哪里都不敢去,直到现在见到了苏成奚。 第295章 第二百九十五章 地下暗牢 “你刚才说,你要去救蓉绣娘子?”苏成奚一把就捏住了这小瘌痢的肩膀:“蓉绣也在这儿么?今日午时,所有府外的厨子不是都离开了么!” 原来为了防备府中人多手杂,已经忙碌完的厨子,都已经离开了公主府,却不想竟然出现了这惊天大变。 “蓉绣姐得了旨意,要为公主和驸马做菜,所以才一直留在府中……”小瘌痢一脸惊愣:“你认识蓉绣姐?” “现在前堂已经无人了,我带你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我会回来再找的。”苏成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陡然想到了桌子上摆放的糕点,他当时看到糕点的时候。就感觉这些糕点甚是好看,味道也诱人,只是他知道里头有毒,所以一直没有食用。 “哥……瘌痢哥哥。我们先走吧,这个大哥哥既然说了会帮我们找人,应该不是骗我们……”小宫娥小心地扯了扯小瘌痢的袖子,她刚进府,自然是不认得苏成奚的,何况苏成奚如此俊美,远远超过她平生所见之人,所以不自不觉间。对苏成奚更是十分信任。 小瘌痢也不是个傻子,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苏成奚便带着小瘌痢走入了后花园之中,此处一共有三口供水的井,其中有一口,乃是可以通向古河道的。 这本是苏成奚早就留给自己的撤出的道路。未成想,今日竟然如此惊变,所有的一切都暂时超出了他的控制,虽然曾经有过预料,但是现在还不到执行计划之时。 三人一个接一个跳入井中,沿着古河道,慢慢往河道之处走去。而另一头,冰凉的地面,空气之中弥漫着些微柴烟的味道,蓉绣感觉身上湿冷,她缓缓地苏醒了过来,一缕有些黯淡的阳光从上头透了进来,而这竟然是个牢房。 她往旁边看去,只见旁边的牢房之中,有个穿着白衣的血人,那血液都已经将衣裳染透了。 血腥味儿一点一滴地渗透过来,蓉绣却觉得后心上一痛,这种痛简直要深入骨髓之中。但是这伤口,似乎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你没事吧……”蓉绣轻声呼唤了一声:“你……” 那血人陡然睁开眼睛,却见他的眼睛之中布满了血丝,这竟然是练如辰。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三天,而这三天之中,练如辰受尽了折磨,各种酷刑加诸在他的身上,威逼着他禅让王位。 练如辰看来有些虚弱,这些日子以来,他能够坚持到此刻,已经是不易了。 两人相顾无言,不知沉默了多久。蓉绣才缓缓开口道:“没想到今时今日相见,我们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本王,就算是到了这一步,也是北国的王。” 他脸上的骄傲,从未发生过任何改变。蓉绣稍稍挪动了一下,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她不由得感觉十分古怪,按理来说,她本应该是死了,可是却活到了现在,但是落在牢狱之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须得将这些天的事情。一件一件的梳理好,便张口道:“你可知道,是谁带我进来的?” “在北国人眼里,你可是新月夫人。”练如辰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你是因为本王,才被关进这里的。” 其实练如辰亦是不知,蓉绣被关在这里,原因半是这个,半是裴越一力要求留下她的性命。她才能够活到这个时候。 蓉绣上上下下摸了摸,可惜,身上的香囊,都已经被带走了,里头的伤药,自然也就没有了。 到了这一刻,两人都觉得前途茫茫,突然沉默了下去,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般。不知过了多久,蓉绣终于缓声道:“抱歉,往昔我骗了你,我只是普通乡间一农妇。” 前朝的事。终究还是不能说得。 “本王早就知道了。”练如辰连看都不愿看她,蓉绣深吸了一口气:“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乃是南国太子所谋划的,一开始。我来到这里,并没有什么目的……后来有了一个机会,我才闯出宫去。” “不要再说了。”练如辰陡然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听。” 蓉绣垂眸,她也不想再说了。和练如辰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她很不舒服,可是这个人并不是个坏人,他也是心怀百姓的王,不应该被关入此处如此折辱。 正在蓉绣低头思索之时,却听练如辰低声道:“闭眼,就当还没醒!” 他这么说,一定有道理,蓉绣便赶紧蜷缩在地上,果不其然,一行人走了进来。 “她还是没有醒,萧将军,这女子也是不幸卷入此事之中,我恳请萧将军,留这女子一条活路。”这竟然是裴越的声音。 “哼,此女子让我妹妹受尽了苦楚,我自然要好好折磨于她。何况她生得如此颜色,本来就应该是个玩物!”萧戎的声音充满了狰狞之意,没来由地实在惹人愤怒。 “若是萧将军如此说,恐怕是十分不妥。”裴越的声音缓和了一下:“今日还是赶紧让大王禅位吧。” 所有的矛头,一瞬间又指向了练如辰。 “宵小之徒,不配审问本王。”练如辰一身傲骨,这世上竟无任何事能让他屈服。 萧戎突然笑得极为残忍:“呵呵,练如辰。你若是不让也无妨,不过我定会对你施以宫刑,到时候,你连男子的尊严都不会有了。” 这一招竟然狠毒至此,却不成想,练如辰依旧面不改色:“太史公当年被施以宫刑,可他心志可有半分更改么?” 此言一出,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也就是说,萧戎等人无论再做什么,练如辰都不会禅位了。 “萧将军,不可……”旁边忙有人劝道:“练如辰毕竟是帝王,若是被人发现不是全尸,只怕天下人会说您无道……” 萧戎在这方面还是十分在意的,他冷然沉默了片刻,方道:“也罢,将这女子送到我妹妹面前去,我妹妹一直都很想好好和她聊聊。” 这其中隐含的意思,让蓉绣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第296章 第二百九十六章 屏风之后 蓉绣竟是被一群护卫拖入那装设十分华丽的寝殿之中的,然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了一面用红玉制成的屏风,而那玉上,竟然还沁出丝丝的血沁来,看起来自然华贵非常。 地下用得又是西域进贡的地毯,上头用得乃是织锦花色,空气中弥漫着的是胡椒的味道。 看来,这四面涂在墙上的墙泥,应该是涂了胡椒的,所谓的椒房之宠。就是如此了。 也正因为这满殿的红色照影,蓉绣感觉到自己有些头晕目眩,她好容易定住了神,却听到了记忆之中矫揉造作的声音。 “没想到。兜兜转转,你终究还是要落在我的手上。”记忆之中的那个声音,倒是很少有这么矫情的时候。 蓉绣勉强抬起眼睛,她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竟然是左夫人,左夫人在蓉绣的回想之中,还算是美丽大方,很少会说些什么。 但是,她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被送到离人营,也是因为左夫人嫉恨她的位置。 到了现在这一步,蓉绣反而变得十分平静,她静默地瞧着左夫人那如花容颜,不由得微微一笑:“多日不见,左夫人丰神更胜往昔。” 她毕竟只是看到了屏风之后的体态婀娜,便随意称赞了一句,却不想,那左夫人竟然咯得冷笑了一声:“丰神更胜往昔?” 她的声音里头,似乎有着无尽的怨恨:“你可知道,自从我送你离开之后,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 蓉绣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说实话,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左夫人萧氏,乃是萧戎的妹妹,此刻也是整个北国权势最高的人。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练如辰。”不知不觉间,左夫人竟然提到了这些事。 蓉绣纵然再忐忑,她也不得不忍着听下去,她得活下去,倾尽全力的活下去,因此。无论左夫人说些什么,这都有可能让她好好地活着。 “我实在没有想到,我嫁给练如辰之后,便是多年相敬如宾的生活,他生得俊美,身旁便不缺任何女人,而我也是寻常貌美而已,代表不了什么,得不到他的宠爱,似乎也已经成为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是这样的。”蓉绣深吸了一口气:“左夫人,如果大王不喜欢你,何必立你为左夫人?” 这个理由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果不其然,左夫人冷哼一声:“你以为他是因为喜欢我,才立我为后,不是的,只是因为我们萧家掌握了整个北国半数兵权,历代北国大王,都是立萧氏为后,他凭什么不立我!” 左夫人的背后,是强势至极的母家,也正因为有这母家的支持,左夫人才能够成全这样的地位,可是。这若放在一个爱极了自己丈夫的女人身上,又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从你的眼神之中,我能感觉到,你在可怜我。” 左夫人凄凄一笑:“其实,在你到来之前,我同练如辰,也算是神仙眷侣,无论是什么人看了我们。他们都会祝福我们,可惜这一切,就像是镜花水月一样,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嘭得一声,便见有东西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好像是一只细瓷茶盏。 “左夫人,这和我又有什么关联?”蓉绣仰起头:“我从未戕害过左夫人,更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这么说,有些不妥吧?” “哪里不妥?”左夫人的眼神陡然变得十分凶恶:“你心里很清楚,你心里明明很清楚,却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感觉特别恶心!” 和女人之间的拉锯战,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和这女人讲道理。蓉绣长叹一声:“如果你真的感觉,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我,那为何不杀了我?” “呵呵,我虽然爱慕练如辰。但我不是个傻子,我心里很明白,如果我杀了你,我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被他原谅了!” 左夫人的声音,回荡在宽大的寝殿之中。蓉绣的脑海之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小小的想法:“且等等,左夫人,是你下令折磨练如辰的么?” “你说什么?”屏风后面响起了裙裾厮磨的声音:“你说练如辰被折磨?” 蓉绣索性将自己刚才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她听到左夫人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 “哥哥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再如何说,练如辰也是我的夫君,他怎么可以!”又是一片杯盘尽碎的声音。 “妹妹,你都已经被那男人害成了这般模样,怎么还是迟迟不肯忘情!”萧戎还未进门,那声音便传了进来。 没想到此人又来了。蓉绣赶紧往旁边一让,可还是不太及时,她直接被萧戎踹在了地上。 听到了萧戎的声音,左夫人赶紧走了出来,只是她脸上蒙了一块朦朦胧胧的红纱,看不真切:“哥哥,如此看来,她说得是真的?” “练如辰本来就对我们萧家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他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而今,你竟然还敢为了那个男人求情。” 萧戎突然变得无比愤怒,他突然伸出手,直接扯下了左夫人脸上的面纱。 随着那面纱飘落,蓉绣终于看到了左夫人的容颜。 那上头竟然有两道惊人的伤口,看起来就像是一颗被人剥开了的鸡蛋,这简直有点可怕。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蓉绣不由得有些惊骇,她往后退了一步:“你的脸……” “呵呵呵,你竟然还敢害怕,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脸之所以会变成今时今日这副模样,全是拜你所赐!” 左夫人就好像是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躯壳一样,她不停地颤抖着,可是却一步步接近了蓉绣:“你这张脸,倒是永远都这么美,美得让我有些嫉妒。哥哥,你说说,要是把我受到的痛苦,全都在她身上重演一遍,会发生什么事?”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萧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妹妹,你尽管做吧。” 此刻的左夫人,手中多了一把锥子。 第297章 第二百九十七章 面目全非 “你要做什么……”蓉绣往后退了一步:“别……别这样。”她终究还是珍惜原主的身体的,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萧戎一把便拉住了蓉绣的躯体,然后缓缓地,一锥子落了上去。 那是一种从脸到全身上下的痛,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 轻轻地,那锥子将蓉绣的脸彻底划破了,那种痛,在蓉绣的大脑之中,不住地回旋着。锥子一点点地扎着,像是再分离所有的皮、血、肉一般,先是最剧烈的疼痛,而后便是麻木。 原来痛到这等地步。竟然是这般感受,可是没有任何办法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救蓉绣,她现在只有接受这一切。 “哈哈哈。看来她要变成无盐丑妇了,真正的。” 左夫人的脸一下子在蓉绣面前放大,她的眼神之中只剩下了癫狂。 而蓉绣却有种温热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 一定是血,蓉绣一点点进入绝望之中,到了这一刻,她竟然听到了左夫人略带些沙哑的声音:“我真是恨极了这双眼睛。哥哥,我将这双眼睛也刺瞎了好不好?” “好,就把她一双眼睛尽数刺瞎……”萧戎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说起来,他对蓉绣倒是没有什么恨意,但是,一旦能够毁掉了练如辰心爱的东西,他就能够生出一种十分独特的满足感。 吱呀一声,门忽而被推开了,左夫人吓得手一抖,那锥子很快就掉落在地上,进来的人竟然是裴越。 “萧戎,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北国大王!”裴越的声音有些激动,他赶紧走过来,将蓉绣从地上扶了起来:“你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就不怕遭报应么?” 萧戎咯咯笑了两声:“我怕遭什么报应,这都是这女人应得的下场!” “你简直已经快要癫狂了,像你这样的人,若是没有我的相助,你认为,你还能得到那笔宝藏么?”裴越丝毫不惧。 “你不要以为,你帮了我一点,我萧戎就要日日听你的话!” 萧戎冷喝一声:“不过既然已经毁了这女人的面容。今日就这么算了。来人,将这女人带回大牢之中。” 他一拂袖,就离开了房间。 而左夫人则倾颓在地,显然,她刚才虽然毁了蓉绣的容颜,但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开心。 很快,便有几个护卫闯进门来,直接将蓉绣架了起来,可是蓉绣的耳畔,却有裴越似有似无的声音:“我一定会救你。” 脸上的剧痛,让蓉绣很快陷入了昏迷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昏迷之中苏醒了过来,刚一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练如辰心疼的表情,他身上也添了很多新的伤口,但是,他竟然依旧用着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蓉绣赶紧避开了自己的眼睛:“你不要这般看我,我会感觉有些不适。” 她轻声道:“如果你非要这么看我,我也只好避开了。” 练如辰依旧是沉默不语,两人就抱持着这个姿势,谁也不肯暂退一步。 终于,蓉绣终究是无奈了。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脸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包扎好了,若是现在紧急处理,然后用上她配置的药,那或许还有好的机会。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不珍爱自己的容颜,何况。这也是原主的容颜,若是被毁掉了,蓉绣不由得感觉到几分抱歉。 “在孤的眼中,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是孤最为珍视之人。”练如辰的声音缓缓传递了过来:“若非经此一役,孤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恶。” 他过去那副睥睨一切的模样,蓉绣现在想来,都感觉有几分好笑。 “你放心吧,我看如今的情形,公主并没有落入萧戎的手中,她一定能回来救你。”蓉绣也缓声安慰。 “我倒是盼着如纱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永生永世都不要再回来。” 这是作为一个哥哥的心意,蓉绣听在耳朵之中,也觉得有些温暖。 现在,这个暗牢之中。他们只能以心志相拥取暖。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之时,蓉绣感觉,自己过去的成见,都可以慢慢地放下了。 就这么静静地待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蓉绣从半梦半醒之间醒了过来,她的耳朵伏在暗牢之下,正因为如此,听力好像比过去更好了许多倍。 似乎有一丝古怪的声音,她说不上来这究竟是什么声音,就像是有小虫在爬行一般。 看守卫暗牢的人,并不在房间之中,蓉绣轻轻地挪到了栏杆旁边,轻声对着那边的人道:“练如辰,你醒醒……”练如辰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性,他一下子苏醒过来,静静凝望着蓉绣。 蓉绣小心地往下指了指,练如辰会意,便伏在地上,果然。他的神色一变,看来他也听到了那古怪的声音。 但是这萦绕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看来或许只是下面有什么小虫子。 两人脸上都出现了无奈的笑容,这一刻,他们倒是盼望着有什么人能够来挖一条地道,然后将他们两个救出去。 但两人都很明白,这不过是无奈的希冀罢了。绝不会有人再来了,而看裴越如今的状态,只怕是南国和北国已经达到了某种暗中的协定。 这一夜,蓉绣做了很多梦,每一个梦之中,都是无休无止地血色,等她将那些血色看清楚的时候,就看到小瘌痢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伤口。 这个孩子还在笑着,却已经慢慢地歪倒在地上。 “小瘌痢!” 蓉绣惊叫了一声,一下子从睡梦之中苏醒了过来,她感觉自己的心口一阵狂跳,简直要从腔子之中跳出来了。 好容易平复了心境,蓉绣感觉到脸上的伤口又一次被撕裂了,此刻微光从小窗户之中透了进来,看这样子,外头大概已经是白天了。蓉绣被关在这里,渐渐地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如果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只怕是脸上的伤口都会溃烂,到时候可就难救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触着脸上的伤口,果然如她所料,已经有了脓水,再不妥善处置,那可真的要出问题了。 第298章 二百九十八章 信心 蓉绣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望,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亦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外头的太阳,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将蓉绣推入深渊之中。 最可怕的不是已知的恐惧,而是未知的一切。想到这些,蓉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现在之所以还能够撑下去,只是因为,她不甘心,就这么让原主的躯体,消亡在这个地方。 原主是一生之中。受尽了苦楚的女子,她又怎么忍心呢。 “你醒了?”练如辰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听起来,好像有些无力。 他也身受重伤。两个人,在此刻,竟更多了几分相守相依的底气。 “又撑过了一天。”练如辰也不待蓉绣说什么,他轻声道:“你可知道孤已经懒了。” “你这是何意?”蓉绣抬起眼眸:“什么叫你已经懒了?” “反正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孤决意结束这一切。”练如辰的声音之中,透着不祥之意:“几日前,孤还想着复国,可到现在。孤连一个办法都没有想出来,或许,就是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原来他已经存了死的念头,因此才会如此绝望,死,当真是一件难事,但是到了现在这个状况下,死已经不难了。 蓉绣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不像是她:“刚才有一会儿,我也想和大王一起去死,如今容颜被毁,亦没有了离开的自由,若是不死的话,我当真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路可以走,但是大王,你的前二十多年,享受得乃是百姓膏腴,若不是他们将你奉为天子,你决然不会有如今之成就,我说得可对。” 练如辰眉头一皱,他陡然怒道:“纵然他们奉孤为天子,但是孤也为他们做了很多事,难道不是么!” “大王在位这些年,与南国战事不断。百姓更是流离失所,好好的榷场,也多年关闭,纵然北国确实开疆拓土,但百姓过得当真是安乐么?”蓉绣的语气很是平静,但是她所问的问题,练如辰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回答出来。 “你是说,孤不是称职的大王?”练如辰的语气也放轻了,他现在很明白这个道理,纵然他想发怒,那也是没有用的,现在他就是困在笼子之中的老虎。什么都做不了。 蓉绣沉默了片刻,她也在考虑,要如何说,练如辰才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谁料她还未说完,练如辰就长叹一声道:“你说得不错,孤前半生,确实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连年征战,穷兵黩武,倒不如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过得痛快些。只是……或许已经晚了。” “不晚。”蓉绣的眼睛亮了起来:“练如辰,若是真让萧戎成为了大王。他只怕更是变本加厉,到时候北国就被毁了!咱们现在虽困在这地牢之中,但是你依旧有一个人可以用。” “你说谁?”练如辰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不是傻子,很快就反应过来,蓉绣所指之人究竟是谁。 “你说得,莫非是萧氏?”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里头全是厌烦之色。 “不错。正是萧氏,萧氏对你的情意,当真是天地可鉴,即便是到了如今,她出手,也只是为了能让大王回心转意。” 蓉绣仔细回忆着萧氏的一言一行,这所有的一切,都彰示着萧氏的真心。 尽管,利用一个人的真心,那算是极为龌龊和无耻的事情,但是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都无从选择了。 “孤面对那女人的时候。总是非常心烦,看到她,就想到权谋,城府。和利用。” 兴许是因为两人现在都被关在这儿,练如辰反倒是愿意将自己的真心剖析开来,一点一点掰开了,揉碎了告诉蓉绣。 可是蓉绣听了这一切。不由得有些同情萧氏,这个毁了原主容颜的女人,只怕是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真心了。 “但既然萧戎谋权篡位,那也别怪孤了。”练如辰冷笑了一声,他轻轻挪了挪锁链,被蓉绣一激,他过去所有的豪情壮志,都已经摆到了台面上。 “你放心吧,孤定然能够改变这一切,待孤回到朝堂之上,必定许给你万里江山。”练如辰郑重地作出了承诺。 然而蓉绣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我只想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然而练如辰还是缓声道:“你想让本王答应你什么要求。” “放我回归南国。”蓉绣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她脸上满是希冀。 看到她眼眸之中的光,纵然练如辰再生气。他竟然抗拒不了那里头的光芒,竟有些不忍拒绝了。 良久,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了沉闷的叹息,在能够离开这儿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一样,一点用处都没有。 日头渐渐地浓烈了。蓉绣却又听到了那似有似无的沙沙声,仿佛就在这个暗牢之下,她将耳朵凑近了,可是却又听到了“咚,咚”的声音。 看来,萧戎又要来了,她赶紧匍匐在地上,装出一副受尽了折磨得模样。也只有这副模样,能让萧氏的人以为,真的伤害到了她,这样的话,还可以缓一缓后头的折磨。 牢门霍然大开,而萧戎今日却是一个人前来的,他阴鸷的眼神,扫过了蓉绣,定在了练如辰的身上:“今日,你还不准备写这份圣旨么?” 他今天看起来满身戾气,似乎在什么地方很不满意。 不等练如辰回答,萧戎狠狠地踹了练如辰一脚,他所穿的,乃是特制成的盔甲,上头有很多专门打制而成的精铁钉子。 只是一脚,练如辰便吐出了不少血来。 “看来,你今日的心情不好。”练如辰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莫非……”他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你想要玉玺?” 蓉绣刹那一惊,她总算是明白了,萧戎为什么就可着这个地方不放手了,原来他想要的,最为重要,能够代表身份的东西,一直没有得到,那就是传国玉玺。 第299章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虎符之约 传国玉玺,和上天传下来的国祚有关,拥有了传国玉玺的人,才有资格真正的成为北国大王。 这一点,萧戎很清楚,练如辰也很清楚,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历练成的多疑性格,练如辰竟然将这传国玉玺藏了起来,而且怕是藏在了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事到如今萧戎才会着急寻找,也正因如此,练如辰才能够保住一条性命,这都是有前后根源的。 想到这里。蓉绣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声。所谓皇图霸业一场空,萧氏和练氏互相倾轧,最后苦得还是百姓。 见练如辰根本就不想说实话,萧戎竟然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还不赶紧告诉我。那所谓的传国玉玺,究竟在什么地方?” 练如辰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如果我告诉你那传国玉玺究竟在何处?只怕明天我就要被白绫赐死了,你就慢慢寻找吧,或许有一天,机缘到了自然会找到。” 这么多年的酝酿,萧戎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他恨不得现在就将练如辰杀了,可是偏偏传国玉玺找不到。他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谓没有传国玉玺,那便是名不正,名不正则言不顺,到时候就算朝堂之中所有的臣子都认可了他萧戎是北国大王,但是北国上下只怕也会有人不心服口服,将这个隐患埋葬在此。 那么,等到多年之后,也一定会有人借着这个由头,再来反叛他们萧氏。如此往复循环,终究是难以结束。 “好!好你个练如辰,既然你如此决绝,那也就休怪我了。”萧戎怒喝一声:“你等着吧,就算我掘地三尺,我也要将那传国玉玺找到!” 练如辰眸光微微一闪烁,他突然站起身来:“不如我和你做一笔交易。” “嗯?”萧戎刚要离去的脚步,突然一下子停顿住了,过头来看着练如辰:“什么交易?” “我想用传国玉玺换一个人的自由。”练如辰缓缓说道。 萧戎哈哈大笑:“你要用那传国玉玺换取自己的性命,这倒也不是不可,只是……” “我不是要用传国玉玺换取我自己的自由。”练如辰截断了萧戎的话:“而是要用这传国玉玺,换取她的自由。” 蓉绣猛然抬起头,练如辰竟然已经伸出手,指在了蓉绣的身上。 “她本来就是个误入北国的普通农妇,放了她吧。”练如辰的声音一颤,他是个向来心性坚定的人。但此刻,竟然隐隐有颤抖之感。 谁都不知道,他是放了对自己多么重要的一个人,那可是传国玉玺,意味着他是否是正统的重要物件,竟然说放就放了。 萧戎非常惊讶,那惊讶很快就变成了狂喜:“好,练如辰,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栽倒在了一个女人身上,也罢,只要你能够拿出传国玉玺。我就放了这个贱人!” “如今你控制着北国半数兵力,若是不将这女子放出北国王城,只怕你想杀她那也是顷刻间的事情。” 练如辰冷电一样的目光,定在萧戎身上:“因此,我要你现在就昭告天下,五日之后是禅位大礼,禅位大礼之前,将这女子放走,然后将北国狼烟给她,让她每五里放一次狼烟,一百里之后,我便将传国玉玺给你。” 蓉绣感觉自己的眼睛当真是酸涩无比。她已经弄明白了练如辰的意思,他竟然要用这禅位之礼,放自己离开这北国。她竟不知,自己在练如辰的心中,已经如此之重了,这般珍重的感情,恐怕已经没有物件的份量,能与之相当。 “好。这也不错,练如辰,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存有节义,但实际上,我也是个非常遵守承诺的人。” 萧戎捏紧了蓉绣的下巴:“反正这女人已经丑若无盐,脸上也全是伤口,她滚到什么地方去,我都不在意,真正要紧的,是你我之间的承诺。” 说定了这一切,萧戎便甩手离开了牢房,蓉绣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定神看着练如辰,良久方艰难开口道:“你的情意,我此生已经无以为报了,但如果你真的禅位给他。你会死的。” “这不劳你操心了。”不知为何,练如辰竟然变得十分冷淡:“我想你明日大概就会被放出去,所有的一切,要按照我说得做。五里一狼烟,直到安全为止,为了防止他们做手脚,你便在狼烟之中掺入这个。” 他竟然将束发拿下,放入蓉绣手中。这束发乃是一块完美的籽玉制成,但是在玉身之中,似乎隐隐有波光流动。 “里头乃是我北国独有的信物,燃放在狼烟之中,则可传递特殊消息。”练如辰安排好了这一切,便闭上了眼睛:“他年若你想起我,给我倒上薄酒两杯,便也罢了。” “你一定要活下来。”蓉绣变得无比笃定:“我现在要告诉你一句实话,我是南国前朝公主的女儿,我想裴越说得那所谓的秘密,就是指的这个吧,我想问你一句。你可知北国和我娘亲,有什么关联么?” 这个消息也足以令人震惊了,练如辰惊骇道:“你竟然是那位的女儿,当真是天下奇闻了。” 看来他的确是从未见过娘亲……蓉绣确信了这一点,她依旧凝神瞧着练如辰:“我娘究竟做了什么事?能让你记得她?” “她曾经以一批宝藏许诺,向我北国借雄兵二十万,这个承诺却一直都没有兑现,当时在位之人。乃是我的父王,两人各分了一半虎符。” 练如辰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当日,我守在父王榻前,我父王依旧说,若是有人能拿到另一半虎符,北国依旧可借二十万雄兵,踏平南国,只是此诺,恐怕难以继续下去了。” “那你不必有任何负累,我从未见过另一半虎符,这承诺,自今日起,便了结吧。” 蓉绣隔着栏杆,握住了练如辰的手:“你一定要活下去,有宝藏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第300章 第三百章 村落 还未等到第二天,蓉绣便被萧戎派来的人带走了,她回望了练如辰最后一眼,自己的自由乃是用练如辰的一切换来的。 但这一眼过后,蓉绣便再也没有回头,很快,她便被塞入一个囚车之中,四周都是铁板,铁器腥锈的气味传入蓉绣的口鼻之中,但是现在对她来说,是理清所有的思绪,若是萧戎当上了北国大王。那么一切就都回天乏术了。 今日才是第二天,她还有四天的时间。囚车不停地往前颠簸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旁边的小门被打开了。 竟然已经到了王城的外围。看北风卷地白草折,朔风呼啸而过。看守囚车的几个护卫将蓉绣从车中揪了出来,直接推搡到了地上:“好了,还不快滚!” 好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蓉绣感觉自己的半张脸都几乎在朔风之中被冻麻木了,她缓缓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往前走着,不多时。竟然看到了一个远山的小小村落。 王城以北的北国人,通常都是游猎为生,少有在某个地方长住的习惯。唯有王城以南的北国人,才会长久地留驻在一个村落之中,看来这边是南方了。 只是一直都看不到界河,所以蓉绣一时间也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无论如何,有人烟就意味着可以传递消息。 她赶紧下了小雪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这条路看着近,走起来,却十分远,好不容易,蓉绣终于走到了小村落里头。 可未成想,刚一进村,上头便落下了一张罗网,上头竟然还挂着不少铁蒺藜。这东西越是挣扎,越会往人的身上割,蓉绣赶紧躲避开来,幸好身上穿得不算是单薄,只是割破了一些棉絮。 “抓住了!抓住了!”村里竟然一下子就开始欢腾起来。 “这野人天天来咱们村里偷鸡吃,看那些铁蒺藜不扎死他!” “咱们没了那么多只鸡,这样也便宜他了。” 正在众人欢腾之际。却不想有人扬声道:“你们快来看看,这究竟是抓住了个什么东西啊!” 一时间,不少穿着毛皮大衣的村人们窜了出来,一看到蓉绣脸上的伤疤,这些人就吓了一大跳,正要用镰刀,铁叉等物事插过来。 “我是人!”蓉绣赶紧喊了一嗓子,她有意加上了一点北国的口音,这些人一听到此言,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呀,这野人还会说话哪!”一个看起来有些憨厚的男人道。 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二憨子,人家说你憨。你还真傻了。” “啥?”二憨子一下子愣住了:“这娘儿们不会真是个人吧!” “看这打扮,野人会穿棉衣么?”众人赶紧将罗网解开,又将蓉绣从罗网之中放了出来。 “姑娘,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这儿?”为首的是个老人,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身体还算是硬朗。 蓉绣思量了片刻,她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从王城那边过来的,原本是个大户人家的丫头,谁料被人嫉恨,划破了脸,我也被赶了出来。” 她声音凄凄。神态又十分惹人怜爱,老人忙道:“既然如此,大家就先将这姑娘带回去吧,她这么一个柔弱女子,绝不会是什么野人。”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因此竟然一齐上前,将蓉绣扶起来。别看这个村子不大,里头倒是五脏俱全。竟然还有些酒馆饭铺等等,还有几间空房子,老人将蓉绣安排在其中的一间房子之中,又道:“姑娘,天黑雪大,你先将就睡一夜,明日再说吧。” 时间确实很紧,但凭着现在的自己,也决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夜里行路的话,恐怕明日就会被冻死在山上,因此。蓉绣想也不想,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她烧了一壶水,然后又扯了一块棉絮,轻轻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脓水和血水。经过了这几天。脸上已经已经结了一层薄痂,若是能用上生肌化瘀方,一定能够好起来,但是此刻又要她去哪里找黄芪太子参这些药材呢…… 只能先保证伤口不会再被沾染了。蓉绣好好地躺回床上,她躺在床上,也许是这一日的惊魂未定,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晨起,雪已经停了,竟然还有一道阳光,洒在镜面一样的雪上,蓉绣一醒来,便看到床头放了几件干净的内衫,并一件极厚的毛皮衣裳。 这里的人竟然如此淳朴,蓉绣便穿好衣服,走出门去,只见有几个青年壮汉正在村口布置陷阱。 看来,昨日没有抓到野人,这些人依旧寝食难安,因此才会如此。又有几个女子。端着水盆子从蓉绣面前路过:“姑娘莫怕,那野人逃不过我们的陷阱的。” “几位姐妹,不知村长家在何处,我有些事情要办……”蓉绣略一垂首。那几人相互看了几眼,其中一个十分娇俏的少女道:“你找我爷爷有什么事?” “有好几件事。”蓉绣抿了抿唇。 “那你跟我来吧。”少女将手中的盆子一放,便领着蓉绣七拐八拐,村中屋子甚多,村长家已经算是十分好的一间了。 还未进门。蓉绣便在门口的架子上,看到了自己需要的药材。 “你懂药材?”少女歪了歪头:“这都是我爷爷晒得,他也是村里的郎中,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他。” 说罢,少女就朝门内喊了一声:“爷爷,你起来了么,昨日那位姑娘来找你了。” 话音未落,门就一下子打开了。 “叫什么叫,大姑娘家家的,天天呼来喝去,谁敢要你哟。”果然是昨日那位老人,他嘴上这么说,还是轻轻摸了摸孙女儿的头,才转过头瞧着蓉绣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蓉绣往四周看了一眼,老人马上会意:“姑娘进来说吧。” 跨入门中,炉子烧得暖烘烘的,蓉绣坐定,她缓声道:“不知此处村落,距离界河有多远。” “界河?”老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去那儿做什么?” 第301章 第三百零一章 二憨子 “村长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在界河附近有个离人营,因此想前往投奔。”蓉绣看起来十分诚恳。 这老人才冷静了下来:“不瞒姑娘说,我们都是大山里头的北国人,这几年山里越发不太平,才在这儿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因此有些疑心姑娘了。那离人营我倒是听说过,只是这几天已经不在界河附近了。” 这个答案倒是不出蓉绣的预料,秦虎乃是个心怀大志之人,他岂会一辈子就困在结绳军之中,只是此刻离人营之中的人。乃是蓉绣最后的希望,好歹也有几千人。 但转念一想,那不过是些流人,想对抗北国精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想到此处,蓉绣也沉默了。 见蓉绣神色郁郁,那老人道:“不过,姑娘这可是好事,听说离人营现在日日搅扰北国王城,看那样子,像是要反叛呢,此刻不去。反倒是安全的。” 没想到秦虎竟然这么大胆,蓉绣心里头隐隐有些佩服秦虎的本事了,她沉吟良久:“还有两桩事,希望老丈能够帮帮我。” 说着,蓉绣就起身拜下。 “万万使不得,咱们都是些乡野匹夫,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就是。”老人赶紧扶了蓉绣一把。 “一则,我想问老丈要些狼粪。”若是不尽快燃起狼烟,蓉绣只怕萧戎为了得到玉玺,一定会到这个方向搜寻,到时候,这个小小的村落可就危险了。 “这有何难。”老人哈哈一笑:“玉莲,你去外头弄些狼粪,给姑娘取暖用。” 少女听了便出去了。蓉绣又有几分不好意思道:“还有一桩,便是我脸上的伤口,须得用生肌化瘀方才能够医好,我看老丈外头架子上晾着几味我需要的药材,可否给我一些?等来日我好了,定然结草衔环报答老丈。” “姑娘真是太客气了,这点药材又算得了什么,姑娘想要多少尽管拿去。”老人微微一捻须:“听姑娘这意思,似是对医药颇通?” “是,过去在乡下。我也曾在药房之中,打过下手。”蓉绣扯了一个托辞,也就浑了过去。 “若是姑娘想去离人营,老朽倒有一个法子。”老人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这几日,走方的货郎正在村里,这里是王城西,他正是要去王城东的,听说流人就在那儿出没……” “多谢老丈。”蓉绣心头有些激动,她没有很多时间可以拖延了:“不知货郎何时出发?” “今日下午就走。”老人瞧着蓉绣如此高兴,也不由得呵呵一笑:“姑娘莫急,我先叫人将姑娘所需备办好。” 村人们应下了蓉绣,果然晌午时分。便将干狼粪,还有她所需的药材分别收拾好了,没想到这村中的货郎,竟然是二憨子。 此人本来就是这村中人,自小就十分憨厚,有几把子力气,因此村中的药材,都是他挑去城里卖得,再加上他这个人又憨厚公道,久而久之,反倒是为村子赚回了不少钱。 只是这二憨子于男女之事上有些呆傻,如今二十有二。也未曾说上一个媳妇儿,惹得村人多少都爱调侃他些。 收拾好了驮马,二憨子便坐到了车上,还给蓉绣辟出了一个小小的地方,用药材挡着风。 这份心意,蓉绣记在了心里头,她上了车,看着茫茫雪滩。心里头却累积了不少事。 事实上,就算是找到了秦虎他们,那也是未必有用的,这可是以卵击石,根本就不可能胜过萧氏的部下。 “你看起来心里头有事。”二憨子一甩马鞭,催着那马儿往前走。 蓉绣双臂抱住自己肩膀,毛皮倒是暖和极了,她摇摇头:“没什么……” “其实你们就是太把事儿放心里头了,像我,睡一觉啥都忘了。”二憨子哈哈一笑:“你可不知道,那王城前几日公主成婚,真是热闹。可是,我却听人说,公主逃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蓉绣马上打起了精神。看来练如纱果真是无事,若真是如此的话,或许能够调动北国另一半兵力。一见蓉绣来了精神,二憨子也更加起了精神头儿:“王城里头的趣事儿还多着呢。又一次,在街上我被人偷了,后来我就追啊追,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蓉绣思虑甚多,漫不经心。 “我七拐八拐,发现王城下头还有一层,还有咕嘟咕嘟的水声呢。”二憨子笑道:“不过有人说,那里头藏着怪物,我不敢进去看,那怪物应该就像是野人。” 恍然之间,蓉绣感觉自己的脑中就像是有电光闪过一样,她突然想起了南国都城下头的地下城池,那里头是关押着很多犯人,一生一世都见不到阳光,反而在下头生出了一个暗市。那若是北国下头也有一个呢…… 还有水声,如此想来,应该是河道。 这样的话……应该还有一个办法的,蓉绣心中却无比懊恼,她实在是太糊涂了,或者说,她因着心中的恐惧,一直不肯将北国了解清楚。否则的话,那古河道就是一个最大的弱点。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她赶紧对二憨子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够到达王城东?” “你别急啊,至少也得一天一夜。”二憨子笑道:“这马力气是有定数的,若是累坏了,那可就不成了。” 这匹马可是二憨子所有生计的来源,蓉绣知道自己急不得,她只好勉强含笑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 如此行了一日,一路上倒是没有发生什么问题,晚上二憨子生了火,蓉绣便缩在一堆毛毡子之中,睡得还算是舒适。 到了第二天傍晚,果然王城的方向已经不同,此刻已经在王城东了。 二憨子伸出鞭子一指:“那头就是界河,往这儿走就是王城,不过听老人家说,王城现在不太平,咱们就不去了,还是去玉帐那边买卖东西吧。” “玉帐?那又是什么地方?”蓉绣终究不是北国人,因此有些好奇。 第302章 第三百零二章 再遇练如纱 “玉帐乃是北国最为富庶之地,有很多的西域人来往其间做生意,据说那里的地面,都是金沙铺成的。” 二憨子脸上出现了向往之意:“我最近半年虽然没有去做过生意,不过我知道,这些药材,在那儿一定能卖得很好。” 竟然是这么一个地方,难怪要叫玉帐了,但是蓉绣现在却只想找到结绳军,因此敛裾一礼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去你们村里做客的。” 一听说蓉绣要离开。二憨子脸上,不由得出现了一阵失望,但是他还是提起精神:“那你要保重。” 鞭子一抽,两人也就此分别了。蓉绣顺着界河附近搜寻而去。却不想,一片白雪皑皑,哪里能看到一个人,到了傍晚,蓉绣已经走到了蕲城外围,今日她有意在界河放了一次狼烟,好叫人知道,她已经快要回到南国去了。 这个在王城城郊的村落。十分祥和安静,蓉绣用一点药材换了些钱,找了个客栈睡下。 一暖和,困倦之意便立时袭来,可是蓉绣还未睡沉,便听到了哭声。这哭声似乎是个女子发出来的,没来由地生了同情心,蓉绣便离开了房间,循着哭声找去。 可还未走几步,便有人拦住了蓉绣的去向,这人脸上竟然是黄色的髭须,而且眼窝深邃,眼睛的颜色也隐隐不同。 只有一个解释,这是个西域人,蓉绣蹙了蹙眉:“这是什么道理,为何要拦着我,不让我过去?” “这个客栈大部分都被我们包了,就算你过去也不可以。”西域人用着生涩的北国话说道。 “但我也是要下楼的。”蓉绣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没成想,这人竟然又拦了过来:“如果你要过去,可别怪我不客气。” “你们这是什么道理?”蓉绣看起来颇有几分愤怒,但是她还是忍耐住了自己的脾气:“莫非是你们做了一些不该做的勾当,因此才不让我过去看看?” 似乎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那西域人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看那样子。似乎对蓉绣很有意见。 “两位客官,且先冷静冷静。”客栈掌柜听到二楼的动静,马上过来,先是对着两人各自拱手,拱手罢了方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大家萍水相逢,二位也别动肝火,好好睡一觉,明早上路才是正经。” “掌柜的,这个面子我可以给你,但是我要弄清楚,那哭声是从何而来的。” 蓉绣态度十分坚决。没想到西域商人和掌柜相互看了一眼。还是掌柜的先开口了:“姑娘莫不是听差了,老朽怎么从未听到什么声音?” “恐怕是外头的风声。”西域商人也补了一句。 这哭声已经如此清晰了,这两人却还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能说明这两人是早已经串通好了的,现在可不能硬碰硬,想明白了这一点,蓉绣低下头:“原来如此,没想到竟然是风声,罢了,是我太过敏感多疑了,抱歉这位兄台。” 她轻轻一撩自己的面纱,恰露出下巴上的伤疤来。一看到这些伤疤。无论是掌柜的,还是西域商人,都吓得往后一退,便由着蓉绣回到了房间之中。 之所以要露出伤疤,蓉绣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丑陋多数情况下是一个缺点,但此刻,就是为了西域商人打消念头。半夜有女子哭声,这商人说不准是人牙子,此刻将自己的丑陋展露出来,反而安全。 回到房间,蓉绣回到床上,既然现在不能救人,那就等这西域商人离开了此处,再图良策吧。 想通了这件事,蓉绣反而睡得很好。她沉沉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半夜时分,隔壁却又一次嘈杂起来,这一次可不止一个人了。而是十分杂乱的声音,只怕有七八人。 蓉绣被吵醒了,她只好缓缓起身,打开门。却见廊上竟然站着五六个异域女子,她们缩着身体,看这样子,当真是可怜巴巴。不少人身上还有着血色瘢痕,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刚刚打的。 可是这些人脸上的惊恐之色,似是没有那么简单,看她们的模样,像是见到什么极端震惊的事情一般。 蓉绣分开众人,却见一旁的屋子之中,竟然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她手中拿着一柄极薄的匕首,而匕首之上,却流下了殷殷血迹。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西域商人,此刻已经被人割断了喉咙,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死透了。 “她……她杀了人……”外头的异域女子们嘤声哭泣,连看都不敢看房间里头。而那披头散发的女人,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衣衫不整,但是从发丝之间,依旧能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 这眼睛好生熟悉,蓉绣一怔,下意识往脸上摸去,幸好戴着面纱,就算是被看到了这人应该也认不出来。 女人将匕首往自己的衣衫上蹭了蹭,她突然扬眸。瞧着蓉绣道:“你是什么人?” 那是要活吃了人的眼神,但是蓉绣却已经认出了眼前人,这竟然是北国公主练如纱。 可是她却落魄到了这种地步,看这模样,她一定是在路上颠沛流离,直到此刻,这西域商人竟然想轻薄于她,她才做出了这种事。现在的情况,若是蓉绣同她相认,只怕不是一件好事,蓉绣便缓缓退出门:“我只是听到此地吵闹,所以过来看看。” 练如纱轻轻地将自己的衣裳拉了起来,可是她的表情却茫然若失,看那样子,就像是失去了世界上最为珍贵的东西一般。 可是蓉绣很清楚,自小时候开始,练如纱就已经在马背上练习箭术等等,而且也曾经上过战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哭什么!” 练如纱怒喝了一声:“是我杀了人,你们难道不应该将我送入官府之中么?” 她好容易才逃到这里,此刻却想去官府,难道是另有隐情,蓉绣不由得顿住脚步。 第303章 第三百零三章 玉帐城 那几个异域女子哭得更加伤心了,看到她们那柔媚而多情的身段,客栈之中的人,更是围了过来,他们议论纷纷,其实,这种事,在北国并不罕见。 那些人牙子,专门会抓一些异域女子,然后再秦楼楚馆之中卖上一个好价钱。甚至还有些达官贵人,将这些女子买去,作为奴隶。 对于北国人来说。有奴隶,那是有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蓉绣想了想,现在王城内部未明,若真让练如纱找到官府。只怕最后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想到此处,蓉绣突然后退了几步,一把拉住了练如纱的手臂,往门外冲去。 众人一时不查,更是无法发现,等大家回过神来得时候,练如纱和蓉绣。已经逃到了门外。 现在可是子夜,有夜色作为掩护,蓉绣不住地往前狂奔着,直到跑出了村外,才停了步子。 “你是什么人!”刚喘匀了气,蓉绣便感觉脖子上一凉,练如纱竟然拿着匕首,对着她的后颈。 “我是新月。”蓉绣也不想隐瞒身份了:“你现在想回北国,那就如找死一般。” 匕首却依旧没有松开,练如纱冷笑一声道:“新月?哪个新月?” “我曾经单独见过你,也见过凉夜。”此刻的蓉绣,并不知道凉夜的去向,亦不知那日公主府其他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铮得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练如纱的呼吸急促了几分:“竟然是你,你怎么会回来的……你……” 纷繁的思绪一下子涌了上来,此刻眼前的女人,便是凉夜此生此世最爱之人,这般滋味,又岂能说得清楚。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突然,练如纱伸出手,将蓉绣的面纱摘了下来。看到脸上的伤口,就连她都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蓉绣索性也不瞒了,在她心中,此刻练如辰才是最为重要的,她便将自己如何见到练如辰,又是如何被萧氏毁容,最终怎么逃出来的,一清二楚地说了出来。 “王兄……老天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兄妹。”练如纱的脸上,落下了两行清泪,她似乎经历过十分痛苦的事情,可是现在,却没有时间让她来消化这一切。 蓉绣陡然拉住了练如纱的手:“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让萧氏的人尽数覆灭,但是,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对萧氏的恨意,已经彻底将练如纱吞没了,她缓缓点点头:“好,你说说看,究竟是什么办法?” “只要将护城河的水,引入王城倒灌,便可以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蓉绣死死咬住下唇:“城中洪水一旦爆发,就算是萧氏麾下的骠骑军,恐怕也难以阻挡大势,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后日。练如辰就要禅位,我们只有明日一日的时间,只凭我们两人,根本就做不到。” 这是唯一的办法,却也是蓉绣最不想做的办法,一旦河水倒灌,城中所有百姓,都无法逃离。 “这一路。我本想去玉帐,可是没有想到,竟然被那肥猪一样的人抓住了。” 练如纱握紧了拳头:“在玉帐,我还有一支轻骑军,只要有他们,我们就有机会可以做到。” 这分明是不可为之事,但是蓉绣还是想不可为而为之。两人在夜色里各自点了点头,此处距离玉帐也并不远,练如纱看起来却似有些癫狂一般,她直接盗来了一匹马,携着蓉绣在夜色之中奔驰而去。待天色将明之时,两人已经到了玉帐城外。 此刻的玉帐。竟然静悄悄的,不似有任何的人气,就像是一座死城一般。 “你之前来过玉帐么?”蓉绣看着禁闭的城门,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这不是个好兆头,无论是什么城,城墙之上,必定有人看守。可是玉帐却没有。 “我当时轻信了那西域商人,因此随着他的车队,往城里来,但我并未进城。”练如纱似是十分厌烦提起这段事情一般,她双眉紧蹙在一起。 那她也不可能知道玉帐之中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玉帐城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准确来说,是从里头倾覆了下来,门口等着进城的驼队,赶紧四散奔逃,然而当大门落在地上,众人却都惊呆了。 过去无比繁华的玉帐城,此刻竟然成为了一座死城,自城门开始,满地都是尸体。最多的便是守城将士的尸体。再往后,便是一些平民百姓,他们横尸在街头,看得出来,他们生前还按照着自己原来的生活轨迹,好好地生活着,一夕之间,全部都死了。 “怎么会……”练如纱感觉后头腥甜。一口血吐了出来。而其他驼队的人,看起来更是惊慌失措,对于他们来说,玉帐城乃是一座最为繁盛的城池,现在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无论是问谁,谁都不可能会接受。 “死了,全死了。”一个戴着毡帽的商人,突然闯入城中:“阿花,小蝶,爹爹回来了!” 他近乎疯狂地跑了进去。能作出这等屠城之事,蓉绣想了想,也缓步往城中走去,不消片刻,她就在地上,看到了身着同一服色的尸体,这绝不是守城将士,看这样子,竟然像是结绳军。 他们全身上下,都是用绳结绑住的,这是结绳军的标志。竟然是秦虎领人,将玉帐屠城了。 蓉绣一瞬间感觉到有些眩晕,怎么能够如此,城中多数都是寻常百姓,可是秦虎竟然残忍到了这个地步。 “你们出来!”蓉绣突然大吼了一声:“既然敢屠城,为什么不敢出来!” 除了呜咽的风声,没有人回应蓉绣。 心头一点点漫过凉意,看来这一切都要完了,练如纱所说的那一支轻骑军,也绝不可能活着离开玉帐城了。 当真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么……蓉绣摸了摸酸涩的眼睛,她绝不能倒下,就算此刻已经接近一败涂地,也得再寻良机。 “完了……都完了……”另一头的练如纱,突然意识到,她身为公主之尊,却什么都无法改变。 第304章 第三百零四章 屠城 突然,城中竟然响起了马蹄声,蓉绣赶紧往玉帐城中大路前看去,只见竟然有一伙结绳军还在此处,他们盘踞在马上洋洋得意。 直到看到了蓉绣,这伙人才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人,蓉绣认识,竟然是娃娃脸,云然。 一看到城门大开,云然一扬手道:“先将内门关上,寨主说了。现在还不是将这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所有进程的商旅,格杀勿论。” 眼见着雪亮的长刀,已经挥到了蓉绣头上。蓉绣却缓缓开口:“云然,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竟然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等地步。” 尽管蓉绣带着面纱,但只听这声音,云然便忙喝道:“住手!” 刀悬空一停,又缓缓放下,那人的马蹄却往前一踩,看那样子似是要踩到蓉绣身上。 却不想云然闪身而来。一把掠过蓉绣的腰身,往旁边一放:“蓉绣娘子,是你么?” 蓉绣却沉默了,她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的难过,在她的记忆里,云然是个多看旁人一眼,都会有些害羞的汉子,可今日一见,他竟然是这屠城的罪魁祸首,这前后反差,让蓉绣心中抹过一丝悲凉。 战争,改变了太多人,它让人扭曲,扭曲到面目全非。 面纱被轻轻撩了下来,看到蓉绣脸上如同蛛网一般的伤口之时,就连云然都愣了半天,但他还是轻声道:“蓉绣娘子,是你么?” “我虽是蓉绣,但你却不是云然了。”蓉绣伸手一推,可是云然的怀抱很紧,根本就推不开。 “别这么说。”云然的心跳声竟然多了几分急促:“你的脸,是被谁毁了的,我要加倍讨还!” 可是,蓉绣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死死地盯着云然,想从这张熟悉的娃娃脸上,看到一丝内疚,一丝亏欠,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算了,把那些人先抓起来,别杀了。”云然吩咐了一句,便已经将蓉绣放到马上,马蹄一踏,便往玉帐城中行去。 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府邸前,可是蓉绣突然出手了。她将护身的短匕往上一抬,以这个速度,和趁人不备先发而至的效率。 云然的下巴上,果然多了一处伤口,然而蓉绣一击不成,便来了第二击,可惜这一次,云然已经有了防备,他一把拉住了蓉绣的手:“蓉绣娘子,你想做什么?杀了我么?” “似你这般屠城恶人,人人得而诛之!”蓉绣手腕一转,她用得乃是现代搏击的技巧。 然而原主的身体无力。而且云然早已经历练成了一个狠辣角色,他突然出手,拧住了蓉绣的胳膊,然后用掌心的力道往下一卡,蓉绣手中的匕首就掉落到了地上。 “蓉绣娘子,不要逼我。”云然突然低了低头:“你知道么,我一看到你,心里就很高兴。我早就听说,王城惊变,一直在担心你……” 他说出来的这些话,蓉绣不仅没有分毫感动,反而还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兴许是手上染了太多鲜血,云然的衣袍上,透着微微的锈气,他突然打横抱起蓉绣,进入了府邸之中。 很快,便将蓉绣安置在一个宽敞的房间之中,看这样子,此处应该是北国旧有的官邸。然而此刻,已经全数被结绳军占据。 两个小小的婢女,战战兢兢走进门来,为蓉绣焚上了清甜的香料。然后又躬身离开了房间。 云然负手立在窗口,他回过头来,瞧着蓉绣充满厌恶的眼神,竟然不由自主地回缩了一下:“蓉绣娘子。我未曾想过,你竟然会来到此处,究竟是为何?” 满腔的话,此刻竟然一句都不想说了,看着云然的脸,她就倒胃口,这本是她救下练如辰的指望,此刻却成了一种负累。 “你不想说,也就罢了。”云然疾步走了过来,突然将蓉绣的手拉住,往自己的脸上蹭了蹭:“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就像是有一条蚯蚓爬过了心口,蓉绣一下子将手撤了回来:“云然,你究竟是怎么了?你过去不是这样的!” 甚至就在几天前,蓉绣还觉得他风度翩翩,虽然经过历练。看起来成熟了些,但绝没有这般恶心油腻。 “我一直都是如此。”云然的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痛恨:“只是过去,我还觉得这世上有些美好之处,在等着我,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只有蓉绣娘子你,在我心里最为柔软的角落。” “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蓉绣急声问道:“李青麟?秦虎?还是谁?” “他们?”云然嗤笑一声:“秦大哥一直待我很好,他说什么。我照做就是,至于李青麟,他本是人中龙凤,自有其做事的手段,那也与我无关。” 听着云然略带些狰狞的声音,蓉绣只觉得头疼:“秦虎如今在哪里?” “大哥现在正在整顿兵力,准备进攻王城,到时候,以北国作为根基,一定能成就大业。” 云然就像是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洗了脑一样,他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而蓉绣,却觉得,看他一眼都是多余,索性转过了眼睛:“够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是此生此世,我都不想再多看你一眼了。” “你不想看我,那也无妨,只是,你不想救那些被我们抓起来的胡商了么?还有你的那个朋友。” 云然突然凑近了蓉绣的薄唇:“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在意,蓉绣,你从了我吧。” 他的唇突然倾覆下来,然而蓉绣却一下子咬住了舌根:“你再敢往前,我就咬舌自尽!” “别。”云然后退了一步:“你何必如此待我,难道你就如此看不上我么?” “云然,我所在意的,只是过去的那个你,那时候,你还是个正常人,也从来不会肆意屠杀,更不会威胁旁人。”蓉绣缓缓闭上了眼睛:“若你心中还有一丝良知,便请你不要伤害那些胡商,他们都是些无辜之人。” “哈,好,事到如今,你还是在意那些人。”云然的眼眸,骤然黯淡了下去。 第305章 第三百零五章 暗格 云然前几日的平和宁静,其实都是假的,今日他才算展露出真面目。但或许这也是个可以利用的一点,蓉绣故意皱了皱眉:“我今日已经不想再和你说什么了,希望你出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这招以退为进,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果不其然,云然看来十分痛苦,他一把扳正蓉绣的肩膀:“蓉绣娘子,你可知道,你离开的那些天,我经历了什么吗?” 她确实离开了太久。甚至不知道结绳军中发生了什么,就连之前的老将军都不知所踪,若是过去的老将军还在,定然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蓉绣娘子。一别甚久,但你或许不知,当时寨主被南疆人背叛,差点便死在蕲城,而我也被关在蕲城水牢之中。” 云然突然转过身,他将自己的衣带解开,只见脊背之上,竟然全是累累伤痕。 “受尽折磨之后。我以为我就要疯了,可没想到,我竟然就这么留着一条命,活到了如今,但纵然活到如今也无用,我已经是个无用之人了。” 他的半张脸,在烛光之下,竟然显得那般晦暗,声音就像是梗在喉咙里一样,听不出是哭还是在笑:“无用之人是什么意思,蓉绣……你知道么?” 他竟这么叫她,可是这回,蓉绣并没有讨厌他,反而语气也放缓了下来:“我竟不知,你竟然面对了如此残酷之事。” 她已经隐隐猜到,云然所经历的,只怕是宫刑,因此才招致他性情大变,简直就如双面人一般,一面还像是过去那般温柔,而另一面,则显得有些癫狂。 “云然,我知道,过去经历的事情让你很痛苦。但是你不应该将这种痛苦放大,譬如屠城,这玉帐城之中的百姓,何错之有?” 蓉绣轻轻走上前去,看那瘦削的背影,一时间,蓉绣心中的母性,促使着她很想上前来个拥抱,然而她还是罢手了。 “我知道你有话想和我说,你来到玉帐城,目的没有那么简单。”云然声音一沉:“蓉绣娘子,你要和我说实话。” “想来。你们也都知道,如今北国王城已经变天了,但是我想出了一个勤王之策,只要你们肯跟着我一起去做,定然能够成事。” 蓉绣窥看着云然脸上的表情,只见那神色充满着好奇,但是另一面,却又有着一丝怀疑。 “你应该知道,北国王城之外,有护城河缠绕在外,但是其实王城之下,有古河道。我想下面一定有不少闸门,只要能够将那闸门打开,便可以将护城河之水引入王城之中。” 这也是蓉绣的一次赌,她在赌云然还愿意再帮自己一次。若是有结绳军相助,此事是一定能成的。 “我们想要的,乃是北国所有的疆土,你却让我们勤王,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云然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他撩起蓉绣的发丝:“若是放成以前的我,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但我现在不能。” 不错,这其中关窍,便是两者之间有冲突,他们各自为政,利益也各不相同。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自己去吧。”蓉绣的神色凝重了下来:“开闸放水之事,乃是必行。” “你可知道若是你勉强去开闸放水,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你死!而谁也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云然的瞳孔,对着蓉绣的眼睛。里头有着淡淡的一抹在意。 可蓉绣已经决意放弃自己的性命,来成全练如辰,自然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死了。 “我要做一件事,才不会在意自己身后的名声。只会在意事情成不成功。”蓉绣身上的气魄顿生。 “也罢,此事我要同大哥商议一番,你先休息吧。”云然不待蓉绣分说,便已经离开了房间。 终究剩下了满室孤清。蓉绣轻轻挑了挑烛花,焰心终于明亮了些许,她捧着烛台,看着墙上所放置的壁画,这个房间必定是哪家小姐的闺房,因此整体才如此精细娟秀。 而桌子上摆放的东西也极为精巧,胆瓶之上所绘制的山水,看来是南国人的手笔,却见墙正中挂了一张小小的少女的工笔画。 那少女丹唇点朱,明眸如点漆一般,她怀中还抱着一支白色猫儿。如此看来,这房间之中所住的,应该就是画上这少女了。 可是此处官邸,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也就是说,这少女只怕是也死了。蓉绣爱惜地轻轻抚摸着画上少女。若是此生有缘见这少女一面,那该是一件多好的事。 她还拿起了一张小小的方帕,轻轻擦拭着画轴,没想到手刚刚碰到了画轴,便听到一阵机括响动,她仔细听着那声音所在,似乎是在桌子下头。 蓉绣缓缓蹲下身,那桌下竟然有个暗格。 却听破空之声。一把雪亮的匕首,突然擦向了蓉绣的脖颈。 蓉绣赶紧闪身,她压低声音轻呼道:“我不是坏人,你别紧张!” 也许看到蓉绣刚才挪步的神妙之处,匕首一下子就停住了。 蓉绣这才能够定睛看眼前的人,和画中的少女,十分相似,肤白若脂,明眸善睐,然而她衣衫凌乱,头发连整理都没有整理。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和那些坏人一伙的?”少女拿着匕首的手不住地颤抖:“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们!” 过度的惊恐让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蓉绣赶紧摇摇头道:“你放心,我和那些人不是一起的,我刚才也是无意间才发现了这个暗格,因此才发现了你……你原先是不是住在这里的?” 少女咽了咽口水,她的目光却已经转到了蓉绣的案几之上,而案几上放着几样糕点。 蓉绣见此情状,赶紧将各色糕点拿了过来,放到了少女面前:“你先吃一点。” 少女拿过了糕点盘子,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半天之后,她才肯抬起眼睛,愣愣地瞧着蓉绣:“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看起来都是凶神恶煞的……我……我爹娘都死了……” 第306章 第三百零六章 漫天大火 少女话音一落,便已经泪流满面,然而她却不敢大声哭泣,只敢小声呜咽。蓉绣一把就将那少女揽入怀中:“哭一会儿吧,哭一会儿就好了……” 然而她却知道,这种创伤是绝对不可能磨灭的,就像是扎在心里头的一根刺一样,将会永远存在。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少女的眼泪近乎流干了,她低声道:“你是不是也是被那些人关在这里?” “算是吧。”蓉绣轻轻将少女的头发整理好:“我在想办法,怎么能够离开这里,我还有一个朋友。也被困在这里。” “一定是关在玉帐的大牢之中,我知道,有不少百姓就被关在里头!” 少女振作起精神,她抬眸看着蓉绣:“我爹乃是玉帐城的城主。他为人心善,一直都对百姓很好,那天那伙流民入城他也没有阻止,可没想到,带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看这少女口齿清晰,眼神坚定,蓉绣陡然感觉,只要让这少女出去。必定能闯出一番作为来,到时候前途无可限量。 而她所能够做得,便是让这少女能够安全离开此地。 “说起来,我同他们有旧。”蓉绣缓声道:“没想到上次一别,他们竟然做出了这种事……”“你同他们有旧?” 少女便似一口气梗在心口之中似的,她沉默良久,方才艰难开口:“我没想到……” 两人就这么对看一眼,外头突然传来了声响,却见外头的火光不住地闪动着,似乎烧起火来了。 少女脸上跃动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残忍兴奋和不忍,竟然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但是最终留下来的却是兴奋。 “一定是阿驮师父他们!”少女一拊掌:“那些流民一定不知道,玉帐城之所以能够发展到这地步,都是因为城里有桐油,此事只有我的爹娘,还有北国练氏知道,他们竟然敢用这种办法屠城,我们玉帐人,那可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 果不其然,外头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似乎有无数的人在不停地大声叫骂,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无数的结绳军都在哭喊着,他们是那样的痛苦,大火近乎吞没了他们所有的一切。 那冲天的火光,一瞬间便已经蔓延到了城主府,外头的积雪被火舌轻轻一舔,便已经化为水汽,蓉绣拉住了少女的手:“咱们要出去,不然的话,会被火烧死的。” 然而少女却一步都不肯动:“好姐姐,你知道么,我们玉帐城有个传说,城中人。乃是祝融后人,因此我们才能有这么丰沛的桐油,此刻桐油已经烧起来了,我要和这城共存亡!” “看你的样子,我知道你年纪还很小,正是如花年纪,我知道你已经心存死志,可是,如果你的爹娘此刻还在,难道会让你死在此处么?” 蓉绣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些:“你好容易保住了一条性命,未被结绳军杀死,你不带着父母的愿景好好活下去。却要让他们所有的希望都淹没在大火之中,你觉得,你这么做,真的对么?” 大火已经将窗纸烧化了,再不往外走的话,那可就晚了,蓉绣不由分说拉住少女,就要往门外冲去。这一次,少女没有再反抗。 大门一打开,便见门廊之上,全是各色火焰,不住地烧灼着,而门廊之下,已经多了数具焦尸。 “要想走的话,我们要从后门走。”少女轻声道:“阿驮叔叔他们必定是在前门放得火。” 不能再停留了,蓉绣赶紧发足狂奔,拉着少女往后门而去,果然,越是往后走。火苗就越少,却见后门的门锁,竟不知何时被人砸开了,冲出门去。却见整个玉帐城火光冲天,尤其是城主府附近。 而黑色的桐油,已经顺着雪水流了下来,流到哪里。火苗就在哪里开始烧灼,玉帐城竟然倾覆了全城之力,就为了将结绳军彻底烧死。 城中零星还有人在叫喊着,似乎是残余的结绳军们,却见一个彪形大汉,手中拿着一个巨大的铜罐,出现在了街口。 这汉子高得像是一座铁塔一般,浑身包覆着的都是毛皮,披头散发,似是来索命一般。 然而少女却高声道:“阿驮叔叔。” 或许是少女的一声惊呼,这彪形大汉马上就回头看了一眼,当看到少女的一瞬间,大汉前行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看这副模样,似是这大汉在告别一般。 只见几股结绳军。已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大汉仰天狂笑一声:“你们这些无耻流寇,今日就和我玉帐城同归于尽吧!”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行将碎裂一般,少女的眼神一下子恍惚了,她说不准心里是什么想法,但是这一刻,少女再一次流泪了。 “阿驮叔叔……”那声音很轻,轻得微不可闻。但谁都知道,那大汉恐怕是要死了。 黑色的桐油从铜罐之中流了出来,大汉丢出了一个火折子,交联在一起的黑色桐油,突然化成了红色的火焰,从这些的脚,开始,直接将他们吞没了。 然而那大汉,也彻底卷入火中,直接消失不见。而那惨嚎一声高过一声,彪形大汉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快跑!”眼看着火焰就要冲到这个地方来了,蓉绣一把拉过了少女,顺着路往前跑去。 整个玉帐城,都沐浴在冲天的大火之中,就快要冲到城门口了,却见此处,竟然还守着一伙结绳军,而云然,便站在最前面,他脸上是近乎扭曲的恨意:“蓉绣娘子,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何要离开。” 这声音阴恻恻的,听来让人心底发寒。 “云然,我还是很想念你过去的样子。”蓉绣缓声道:“我从未经历过你经历的东西,所以我亦不知你为何要变成这样,但我很明白,有些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你这是何意!”云然就像是被人戳中心中的隐秘一般,眉头紧蹙,登时便有些恼火。 第307章 第三百零七章 离开 “我不要求任何人都是圣人,但有的人千锤百炼亦不改真心。”蓉绣仰头看去:“你今日杀了我们也罢,想取我们的性命也罢,但我们九死其尤未悔。” “把那些胡商带出来!”云然的眼睛略微眯了眯:“蓉绣娘子,你不是一直都将自己当成是圣人么?今日你看到了吧,如果你不留下来,这些人就都要死!” 他自知,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也只能利用蓉绣心中的善良。 那些胡商被拉了出来,而练如纱就站在这些人之中,她衣衫不整,眼神里头弥漫着一种死透了的绝望。看那样子,哪里还是过去那个眼角眉梢神采飞扬的北国公主。 “帮我杀了他们!”练如纱似是对蓉绣扬声高叫,继而伸出手,直接拔出了旁边侍卫的腰刀。那腰刀便朝着脖子上抹去。 然而云然的速度却更快,他手指一扣,反手将那柄刀夺了过来,冷然道:“你想死那也是不可能的,堂堂的北国公主,竟然被我们这些寻常流民给玷污,那滋味不错吧。” 练如纱打了一个寒颤,这种事被堂而皇之。宣之于口,她又岂能不怕,然而最让人害怕的,却是众人看向她的目光。 原来竟是如此,蓉绣扬眸看着练如纱,她心里对练如纱,满是同情之意,纵然再同情,那也是无用的,练如纱吃吃笑道:“呵呵,你们这群无耻之徒,我要杀了你们!” 她曾是一名巾帼女雄,然而事到如今,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承受着所有人的视线侮辱,这简直是对精神的泯灭。 看着火焰漫天漫地地烧灼,蓉绣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些人原先就该死在这个地方的,他们曾经纯然一心,只是想在乱世之中挣扎求存,可是到了现在,这些人已经算是一群亡命之徒。 再这么僵持下去,只怕所有人都会葬身在火海之中,蓉绣缓缓往前走了一步:“云然。你将他们所有人都放走。” 却见她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块小小的瓷片,那瓷片就比划在她的脖子上,已经割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这是蓉绣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不愿利用感情,到了此刻也不得不用了。 “如果你不放他们离开,我就死在这里。” 蓉绣语气是那样的平静,红尘百炼,每走过一处,蓉绣只会感受到更大的绝望,她已经看够了这所有的一切,到了此刻。死反而是一件不太难的事情。 “你想要死……”云然脸上又发生了扭曲,但他还是用森然的目光瞧着蓉绣:“不可能,我绝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在此处!” “那你就放了他们。”蓉绣丝毫不肯退让:“你也知道,我早已经是不怕死的人了。” 两人就这么彼此僵持着,桐油烧起来的火焰,不停地摇曳着。 良久,云然叹了一口气:“也罢,放他们离开。” 结绳军松开了胡商和练如纱,少女也一步步往前走去,她缓缓回眸,瞧着蓉绣,良久方道:“我会记住你的。” 直到看着所有人。从城门离开,蓉绣方才松了一口气,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出了城,那些人一定能够找到归乡,而自己太累了,她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全是因为。她要将欠练如辰的一切都还回去。 而此刻,还剩下不到一天的光景,碎瓷片就这么抵在脖子上,火焰和寒风尽数吹了过来,蓉绣却一直站着,她不能倒,还得再坚持一会儿。 “蓉绣,你过来吧,我保证,绝不再追那些人。”云然的眼神中只剩下了心疼:“千百个他们,也及不上一个你。” 他用情如此之深,然而蓉绣却半分感动都没有。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瞧着云然,半晌过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漠的笑意:“云然,你心里很清楚。你和我之间,早已经形同陌路,我们此生此世,也绝不会走同一路了。因此,我今日要么和这城一起毁灭,要么你就放了我。” “我都到了这一步了,你为什么还要这般逼我!”云然突然纵身下马:“你究竟要让我如何?嗯?蓉绣娘子,自当年第一次相见,我便将你当成是我心中最为重要的人,我不光彩不假,难道你利用这份情意得寸进尺,便就光彩了么?” “自然不光彩,可我说了,要么让我死,要么让我离开这儿。”蓉绣后退了一步,她已经闻到了桐油的味道,还有尸体传来的焦臭味儿。 “你想到哪儿去!”一个十分明朗的声音从身后穿了过来,只见一个穿着玄色盔甲,又用黑色面罩掩盖了下半张脸的大汉。坐在一匹黑马之上,身上竟然还带着零星的火星子,不过马上就要熄灭了,看他的模样,像是风尘仆仆刚回来一般。 一见他,众人皆都行礼:“将军回来了。” 这玄袍人自马上下来,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蓉绣身旁,只是他并没有夺过蓉绣手中的瓷片。反倒是将那瓷片往喉骨上一推:“你不是想死么?不过我倒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若是你死了,那可就听不到了。” 这男人手段如此雷厉风行,却看那一双冷电一样的眼睛,蓉绣便知道,这是秦虎。 见蓉绣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决绝,秦虎方开口道:“哼,李青麟倒是和你家相公合在了一起,如今正浑入北国王城之中,他们还有个高妙的计策,能够一举倾覆萧氏。” 蓉绣心头一喜,自己能够想到的,想来李青麟一定可以……但她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你刚才说……我相公?”凉夜或许根本就没有恢复记忆,自己何来的相公。 “他那张脸,我还是认得的。”秦虎突然再次上马,又俯身伸手,将蓉绣往马背上一丢:“出去了你自会知道!” 那高头大马穿过火焰,竟然一路畅通无阻,生生离开了玉帐城数里,那马才停了下来。 “我结绳军感激你过去相助,自今日起,我们再无瓜葛,你以后不要来了。”秦虎似是有许多难言之隐。 第308章 第三百零八章 禅位遭遇战乱 “秦虎,我想求你一件事!”蓉绣便将自己所想的主意,一一说了出来。 没想到秦虎居然哈哈大笑,就连那双冷电一样的眼睛,一瞬间看来竟然也温柔了不少:“你可知道,苏成奚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 “什么?”蓉绣一惊,没想到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你们夫妻二人倒是很相配。”秦虎突然从脖子上拽下来一块玉佩,只见那玉佩竟然是个栩栩如生的猛虎,但却只有半身,断面十分光滑,如此想来,这应该是一半。而另一半却不知所踪。 “这玉佩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了。”秦虎突然将风帽一揽,将蓉绣抱在其中:“北地冷,这件披风就送给你了,好好照顾自己。此处离王城不远,你可以慢慢找去,不必着急,以苏成奚的秉性,定然能够成事。” 冷风吹来,蓉绣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她眼眸之中,出现了一丝疑惑:“秦虎。你为何要令云然屠城,你分明不是个如此残忍之人。” “没有什么理由,我说过,以后我无论做什么,都和你无关。” 秦虎已经上了马,转了缰绳,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切都结束了。 朔风刮在蓉绣的脸上,竟然结了一层薄霜,但是现在,她必须回到王城之中,不可再拖延了。 然而这一路上,蓉绣却并非一人,走了不多时,便遇上了一支西域来得商队,这些人本来就是来西域朝贺的,他们车上的宝物都是稀世奇珍。 偏生,这些人的心肠极好,还带了蓉绣一起。 夜晚时分,商队就已经进入王城之中,而此刻,王城百姓声声议论的,皆是萧氏称王,练氏禅位一事。天下兴亡,说来和百姓有关,但是百姓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日子,一听说萧氏称王,倒有不少人拍手称快,他们早就过后练氏在位之时,连年征战的日子。 吃过了饭,蓉绣回到了房间之中,她瞧着外头逐渐隐没的霞光,想着秦虎所说的话,如果苏成奚真的想起来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难免之夜,自寅时起,宫城之中便点燃了不少天灯,还有无数内监和宫娥,沾满了宫城内外,一个个垂首侍立。 胡商们爱热闹,很早便起来了,蓉绣也梳洗打扮,戴上面纱,随着大流,来到了宫城之前,只见天色未明。却被天灯照得极亮,而萧戎却已经高发峨冠,立在宫城最高处,俯瞰着眼下的王城,所有的百姓都匍匐在地,只要今日的禅位一旦完成,以后北国便是萧氏的天下。 而另一旁的练如辰,即便是只能站在萧戎身侧。身上的气势却也不输,可惜隔得太远,蓉绣看不出他究竟是何表情,吉时乃是巳时一刻,显然,萧戎很享受眼前这种万人朝拜之感,他脸上是一抹残忍的笑意。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了,等到现在,他恨不得马上就享受为王的乐趣,但是终究还是要给礼官面子。 否则大王无礼,岂非整个北国都无礼了。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敲击。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少百姓已经跪得腿酸脚麻,但是没有大王旨意,谁也不敢站起来。 生怕守在路边的王城守卫上前。直接斩首示众。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跪在蓉绣旁边的男人低声道:“我怎么听着下头有什么声音呢?” “哪有什么声音。”旁边的女子轻轻掐了男人一下:“你快老老实实跪着吧。” 这声音虽细微,甚至还没有风声大,但是蓉绣也听见了,可见这男人并非在说假话。终于。巳时的小锤已经敲了起来,却听那礼官大喊一声:“吉时已到!” 然而迎接萧戎的却并非万人朝拜,而是轰然一声,那宫城的城门一下子轰然倒塌,紧接着,便是高台之上的萧戎。 宫墙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看起来十分坚固的宫墙,此刻看来,就像是一堆粉末一般,而从无数的裂纹之中,竟然涌出了水浪。 虽只有一阵,但也足以让人措手不及了,一旁的观星监一见此状,忙伸手掐算,还不等他说什么,整个宫墙便开始倒塌了。 无数的萧氏亲卫赶紧上前。然而他们越是往前,这一段路便塌陷得越厉害,不多时,便已经尽数崩毁。 就连两侧的屋宇也尽数倒塌,无数的水浪涌了出来,这可是冬日,若是衣裳被水浸透了,那可是要冻死人的。 即便是这些萧氏亲卫也不例外。 与此同时。周围喊杀声顿起,只见无数的黑衣惊羽卫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他们本就是一等一的精锐,全都是练如辰御前最为厉害的禁军亲卫,此刻手起刀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几乎是一瞬间,萧戎的亲卫便被杀得片甲不留。 一时间杀声震天,而那萧戎好容易从倾颓的宫墙废墟之上站起来,却不想剑华如水,练如辰竟然劈手从旁夺过一把如水长剑,朝着萧戎的头颅上斩了过去。 这一刻,练如辰的眼神之中,只剩下了杀念,他曾是北国大王,却在萧戎手中受尽了侮辱。 此刻已经要讨还的时候了,萧戎善用长兵,但为了保证身边亲卫没有异心,竟不许亲卫披甲执戈。 而练如辰的剑法却是出神入化,简直可说是半点缺点也无,只不过片刻,那萧戎就已经没有了抵抗之力。 剑锋破空的一瞬间,萧戎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他已经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冰凉。 而宫城外的百姓,早已经四处流窜躲藏,唯有蓉绣,她已经浑然不怕了,反而往水浪来处寻去。 身上的衣衫很快就被水浪浸透了,然而蓉绣就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她不停地搜寻着,从古河道的密道之中,确实出来了不少人,但没有一个是苏成奚。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当真是苏成奚所做么?正在蓉绣思量之时,战局却已经快尘埃落定了,萧氏亲卫,简直可说是一人都不剩。 第309章 第三百零九章 成王败寇 而高台之上,练如辰也已经彻底压倒了萧戎,那冰凉的剑刃,映着萧戎眼神中绝望的冷光,却听练如辰扬声道:“萧氏亲卫听令,你们的家主已经被我擒住,若是不想死的,便放下手中兵刃,束手就擒,孤念在你们忠心为主的份上,饶了你们的性命。” 眼见大势已去,又有哪个人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呢,不多时,众人的兵刃尽数落在了地上。 众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然而脸色最难看的便是萧戎。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春秋大梦之中,可就在顷刻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而这练如辰,并非是正面对敌胜过自己的,而是用了在他看来。十分卑劣的手段。见所有萧氏亲卫全部降服,练如辰将手中的剑一撤:“将萧戎押入死牢之中,来日受五马分尸之刑,萧氏一族所有人,满门抄斩。” 这几个字吐出之时,一阵冷风吹入了蓉绣的衣襟之中,她只觉得浑身一寒,帝王心术,果然是可怕至极,所谓斩草除根。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练如辰,你这无耻小人,你是用了卑鄙手段胜过我的!”萧戎不住地大喊着,但是成王败寇,他既然输了,那便是输的一无所有。 “大王万寿无疆……”不知是不是那礼官带的头,一时间所有百姓都跪倒在地,练如辰望着王城之中,所有百姓伏下的头,他这些日子的屈辱,直到此刻,才总算感觉发泄了些许。 若放在以前,他定然要苛政以待,但是现在,在练如辰的眼中,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他扬声道:“自今日起,我北国蓄养牛羊,或常事耕种者,不必再行徭役,天下大赦,所有赋税减半。孤在位之期,也绝不再发动兵祸,让百姓好好休养生息。” 一时间,所哟人都目瞪口呆,他们从未想过,练如辰这个极爱南征北战之人,竟然会选择休养生息。 然而对于百姓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好生过活,更不必被那苛政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此刻的蓉绣,却已经找到了一处已经损毁的古河道入口,她躬身走了进去,然而除了没过腰际的凉水,便什么都没有了,再往前走,恐怕就是真正的河道了,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蓉绣只好停住了脚步。 茫茫寒水,她竟不知苏成奚去了何处,而此刻,她正好听到了外头百姓的叩谢欢呼之声,想来。这许多百姓以后会有个极好的北国大王。 也就在这一刻,蓉绣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她又变成了独自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或许这样也好,蓉绣不住地安慰着自己,她缓步往古河道之外走去,可就在此刻,她却觉得脚下的河水有异,似是有回流之兆。 身上立时出了一阵冷汗,她已经反应过来了,护城河之中本就已经有一层浮冰了,所用的水一定不会很多,此刻这些水也已经无力向前,当然要回流了。 想明白的一瞬间,却已经来不及了。蓉绣脚下一滑,竟然生生地被河水卷入其中。 此刻,蓉绣的求生意志自然是十分强大的,她双脚一打,就要逆流往上游,但是还未等她发力,便觉得后脑之上,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这一撞,蓉绣已经是头晕眼花。她好容易控制住自己的身前。 可是河水回流太快,蓉绣颅后受了伤,身上更是虚软无力,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卷入河中,蓉绣凭着这样的信念,不断地往前游,然而漫漫河水却已经覆顶而来,她距离那一线生机,已经越来越远了。 终于,蓉绣彻底陷入河水,再也无力回天了。 水涌入她的口鼻之中,蓉绣闭上了眼睛,被彻底卷入河道的一瞬间,蓉绣竟然又一次想起了苏成奚的那张脸。就像是被水浸透了一样,竟然逐渐地皴皱消失了…… “北国使节到。” 随着内监管事的一声高叫,只见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引着数人,自殿外缓步进殿。而此人正是苏成奚。他先是恭敬行过一礼,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如此关键的时刻,他竟然走神了。 “请起吧。”练如辰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 此刻,距离那场宫城哗变。已经过去了七天,这七天之内,练如辰用雷霆手段整治吏治,又将投靠在萧氏麾下的文官武官尽数押入大牢之中。 而萧戎的车裂之刑,便在宫城之外的正街之上,其时五匹年迈老马,马臀上各自中了一匕首,这些老马便拼尽力气,发足狂奔。 然而他们速度却又不快,最终,萧戎死得更加缓慢痛苦,那凄厉的喊叫声,在整个宫墙内外不停地回荡着,简直要成为了每个人的梦魇。 至于左夫人,则受了凌迟之刑,披发覆面,身上的肉一片一片被割裂下来,最后生生被割成了一具白骨,被扔在乱葬岗之中,终难回还。 而另一面。练如辰却和南国远结邦交,坊间传闻,这是因为南国使节智计无双,以一己之力平息北国之乱,又有说,此人并非是真正的南国使节,而真正的南国使节,已经死了。 但终归,这都是传闻而已,此刻站在南国的大殿之上。苏成奚思绪万千,但终究还是站起身来。 “你助了孤一次,这份情意孤不会忘,如纱和你,早已经行过夫妻之礼,这次你们久历风霜,原该在一起的,孤便再将如纱赐给你。” 练如辰虽是语气和缓,但是却有着不容拒绝之意。 之所以能够找到练如纱,也是那日之后,胡商的商队进入城中,练如纱得知消息,匆匆来到宫城之中,这一切才算是有了一个结局。 然而苏成奚缓声道:“大王美意,成奚铭感五内,然而成奚家中已有妻室……”他话还未说完,便见练如纱竟然从后面的屏风之后走了出来,她厉声道:“九日之前,玉帐城大火,蓉绣已经葬身在大火之中。” 她那双高挑的凤眸,冷冷地俯视着苏成奚。 第310章 第三百一十章 恭敬不如从命 “我乃是王族贵女,嫁与你本该是你的荣幸,岂容你一再拒绝,若是你不愿,我麾下亲卫,必定要进攻北国。”练如纱见苏成奚没有什么反应,便又补了一句。 “你刚才说……蓉绣她……”苏成奚的眼神一乱,这世上所有人,本来都不可能惹来他一瞬间的心软,可是此刻,他却得知蓉绣的死讯。 “你最关心的,果然还是蓉绣。”练如纱眸光一凝:“当日她救了我的性命。我心中感念她救我之恩,自然不会骗你,其时结绳军中有一人名叫云然,他心性癫狂。而玉帐城本来就是贮存桐油之所,不幸引来了漫天大火。” 她说话无比真诚,叫人不得不信,仿佛和刚才以两国战事威胁之人,并非是同一人一般。 练如辰冷哼一声道:“苏成奚,孤这妹妹从小到大,一直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今日看上你。亦是你的福气,若你当真不明媒正娶于她,那孤就算是拼尽北国所有将士,也要与南国一战。” 苏成奚沉默了良久,再抬头时,眼神中的一点光芒便似熄灭了一般,他说话十分迟缓,但还是将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大王既有此意,那成奚恭敬不如从命。” 听到此言,练如纱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她曼声道:“你总算是开窍了,要你还是不开窍,那我可要生气了。” 战事一息,两国的榷场也已经各自开办,此刻的界河南岸的春溪村中,草木已经开始返青,葛老爹有一灵秀的女儿,名唤云儿,常随在葛老爹身旁,从山中打些野味送到镇上去卖,两人刚行至春溪畔,却见那春溪之畔竟然躺着个人,发丝还漫在水里。不知是死是活。 “爹爹,今天不会这么晦气吧?”云儿小嘴一撇,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拨了拨地上那女人的头发,却见这女人满脸伤疤,虽还有气,但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冻透了,也是奄奄一息。 “爹!她还活着!”云儿忙道:“只是看样子快不行了。” 葛老爹一向是为人淳朴,一听说这女人还活着,忙和云儿两人一起将这女人扶了起来:“哎,这是哪家的女子。怎么会落入水中呢?” “爹你瞧这打扮,不像是咱们南国人,倒像是北国人。”云儿眼神里便有些不忿: “哼,他们北国人日日打咱们,前些年哥哥不就……” “快别说了云儿,如今北国倒是和咱们南国有了盟约,不会再来了,这女人就算再是北国人,这般模样也是可怜。” 葛老爹便将这女子放到了板车之上:“好了,先将她带回去吧。” 两人便一起推着板车回到了家中。此刻春寒未消,云儿赶紧烧了一个炉子,又轻轻地将女子的手脚好好暖了暖。擦了烈酒,才给女子盖好了杯子。 “爹,这女子不会是自北国受了刑才来的吧?”云儿倒有几分怜惜:“多好看的一张脸,偏生被人刮花了,那人好狠的手。”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好好照料人家,等她醒了再问不迟。”葛老爹打了个哈欠:“看来今日别想去打猎了,我还是去喝两口我的酒吧。” 这葛老爹没有别的嗜好。平素就爱喝个两盅。 云儿翻了个白眼儿,又轻轻撩了撩蓉绣的鬓发。 待到傍晚,葛老爹才喝得满面通红回来,可是一进门,葛老爹便有几分哭腔:“云儿,爹对不住你,那周家的公子,又来了,爹给搪塞了回去,可是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否则怕那周家人不会放过咱们!” 原来自葛老爹的儿子死在战场上,家中就一日不如一日。赋税又重,葛老爹便从那周家借了些银两,可没想到,由于打仗。年景又不好,葛老爹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那借来的银子利滚利,终于到了葛老爹还不起的地步。周家便说要让云儿抵债,若不是前几次两人抵死不从,如今云儿只怕都要被周家那傻儿子给糟蹋了。 如今,刚开春,粮食更是收不上来,葛老爹今日遇上了周家的人,平白被打了一顿,还说三日后,便要来强娶云儿,一时间,父女二人哭做一团。 “云儿,是爹对不住你,嫁给那周家的傻儿子,只怕要苦了你一辈子。”葛老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自灶台上拿了几个烙饼,塞到了云儿手中:“你别管爹爹。快些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爹,这周家的势力这么大,女儿能逃到哪里去,索性嫁了那傻子,以后纵然受些委屈,好歹让爹你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云儿赌气坐在床头,说出来的话儿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却不想。床上那女子竟然勾了勾手指,似是有了知觉。 “爹!你看她!”云儿惊叫了一声,手中的热汤碗差点都洒了出来,然而她还是凑到了那女子床边:“爹,看这样子,这女子准是能醒!” 可这女子的眼皮子,也只是翕动了两下,终究还是归于平静。如此过了三日,云儿日日暖着这女子的手脚,擦着烈酒,身上倒是暖和了,可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到了第三日午后,云儿正打了一个盹儿,却不想那周家的几个泼皮,竟然上门了,不由分说,便拉着云儿的手不放,看那样子,似是要让这云儿抵债了。 为首的那人名叫周大,乃是周家管家的儿子,仗着自己的表姨给周老爷做了小,平日里更是作威作福惯了,此刻又瞧上了云儿的美色,口中便不干不净得:“云儿,你若是从了我,也不必嫁给那傻子,这个中的银子,我帮你还上就是了。” 云儿自然不肯和这泼皮无赖有什么关联,一时间,她竟然拿了一把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周大,我告诉你,如果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自尽,你们就去和那尸体结亲吧!” “好云儿,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非要嫁给那傻子,到时候,还不是落在我手里?”周大冷笑一声。 第311章 第三百一十一章 悍妇 原来这一切都是周大从中作梗,他早就垂涎云儿的美貌,便一直想寻找机会亲近,可不想,云儿心性极为坚韧,对周大这种人,简直可以说是不屑一顾。 一来二去,周大被拒绝几次之后,当真是怀恨在心,便有意撺掇周老爷放债。 而这葛老爹哪里知道这许多,为了交够赋税,不得已之下。只好借了一些银钱,而那周老爷本来也是个面慈心狠之人,一向是不将旁人当人看,一听说葛家有个美貌的女儿。便想纳来做小。 周大一体会到这周老爷的意思,生怕云儿落入周老爷手中,便赶紧让自己的表姨去吹了枕边风,说是周老爷的傻儿子,非得要人冲喜才成,这葛家还不上钱,那就不如让葛云儿嫁入葛家,到时候自可以冲喜。 而这周大。背地里的心思,更是无人知道了。 此刻这几个泼皮,嘴上不干净,还动手动脚,云儿眼圈一红,骤然怒道:“周大,如果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撞死在这儿,反正撞死了也清净!” “那你倒是撞啊,我就不信,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能抛下你这啥也不是的老爹,就这么死了,你要是这么死了,大不了我拿点钱,给你把丧事办了,到时候,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周大的女人。” 周大脸上皆是狞笑,一步步迫近,他正凝神,想摧垮云儿的意志,却不想,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满脸疤痕的丑妇来。 那丑妇就这么一下子挡在云儿面前,周大一时不慎,竟然一下子被吓得往后倒了下去,重重一撞,正好撞在了门槛上,登时便背过气去。 “你……你们……”那几个泼皮一下子惊呆了,赶紧将周大扶起来。 其中一个是周大的亲信,他将手放在周大的鼻子前,一瞬间,便惊骇道:“他……他没气了……” “掐人中!快掐人中!”旁边有人立时道。 这几人平素都是仰仗着周大弄些吃喝嚼用,若是周大死了,他们以后想在周老爷面前得脸。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可是这些人忙活了一通,周大却还是躺在那儿硬邦邦的,这样儿怕是死透了。 “快来人啊!葛家杀人了!”不知是哪个泼皮突然喊了一嗓子,一时间,村中多数人都围了过来。 本来还未到春日,众人便闲下来没事做,此刻一听到这声音,便都凑到近前来。 一看这些人都是周家豢养的泼皮,一时间,大家心头也起了疑惑,再一看,葛家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脸上是许多伤疤,头发也乱七八糟,就像个疯婆子似的。 “就是这疯妇杀了周大,还不快把她送到村长那儿!”几个泼皮一边想自己上手,一边想鼓动众人。 一般这等杀人大事,都要层层上报,直到县令处才算有权将人缉捕,然而被这些人一闹。众人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 总算有人想了主意,竟赶紧叫来了村长和几个乡勇,一听说是周府的人闹出来的事儿,村长纵然心里头再不愿,这表面上的功夫也要做到,因此不得已还是来了。 一瞧见地上躺着的周大,一时间那村长的脸就白了,村前村后的人都知道,这周大鱼肉乡里,死了本是一件好事,可他毕竟是周府的人。还多多少少能和周老爷扯上关系,若是闹大了,只怕把这葛老爹和葛云儿拿到县里,那也是死路一条。 “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几个泼皮见村长不说话,便当先发难:“难道你想袒护你村子之中的人?” “几位,我当真没有这样的意思,说来我只是个小小村长。说不上什么话来,不如将这几人拿到镇上,请里正和耆老做主,若真是这几人动手杀了周大,那到时候里正和耆老自会想办法……”村长颇有几分战战兢兢。 “哼,送到镇上就送到镇上,我就不信了,再怎么样,还能被蒙混过去。” 一时间,几个泼皮便又要进屋。没想到那毁容丑妇却立在门前,手中竟然不知何时拿了一根擀面杖:“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几个谁敢进来!” 她分明是个妇人,可身上那种气势,竟让人不敢轻易再犯,何况此人丑如阎罗,看着就心里发寒。这几个泼皮理不直,气自然不壮,两方就这么僵持着。 那村长不由得为难道:“老葛,云儿,这人是谁,你们今日又闹什么,咱们村中所有的田产,都是周家人的。你若是如此,只怕村里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原来早在前些日子,这周老爷便想方设法,利用放债,抢了春溪村人的田地,如今吃饭的命脉都在别人身上握着。大家就算再同情葛老爹,那也没有办法,都盼着此事能够早些过去。 “既然你们要去镇上,我就跟着你们前去。”那丑妇将擀面杖往旁边一放:“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后悔。” 她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狠意,让瞧见的人不由得心中发寒。 “爹,我也跟着去,咱们两个可以作证,分明是那周大自己一时不慎,才摔了下去,和这姑娘没关系。” 云儿死死咬着下唇。葛老爹一拍大腿,突然拱手对众人道:“大家行行好,和我父女二人一起去里正耆老面前分说一二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几个尚有几分血性的乡勇,众人都不敢跟着去。 “抬上这个人。”丑妇低头看着地上的周大。 那几个泼皮冷笑道:“自然是要带上的,到时候不怕你不死!” 云鼎镇距离这里本来就不远,也不过走了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一路上,这丑妇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新奇得很,刚才那副凶悍的模样,似乎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真和纯良。 一看这丑妇如此单纯,葛老爹的眉宇之间不由得涌上一丝愁绪,只怕这人命官司,就这么杠上了,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善了,人命官司不是闹着玩儿的。 第312章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丑妇 由于此处距离界河极近,因此附近的村落,距离云鼎镇都不远,而这云鼎镇,又是边地较为富庶的一个镇甸,据此最近的便是云州城。 前些日子,差点被割让给北国,只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云州城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繁华。 很快,葛老爹一行人,便来到了云鼎镇,里正耆老若要审问人。必得在镇上一个小小的官邸之内。 因此众人只能候在此处,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里正和耆老方到。里正乃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名叫李甲。听说身体里有胡人血统,因此生得颇为粗犷。 而那耆老则是个有些佝偻的老者,眼睛不停地眯着,看起来似乎有些迎风流泪的老毛病。 一看到堂下所站之人,一瞬间,那里正的脸色就变了,但还是清了清嗓子道:“堂下所站何人,想来禀告何事。” 葛老爹正要说话。却被那几个泼皮抢了先。 “哼,今日我们奉周老爷之命,去葛家讨债,可还没等进门,这丑妇便将周大一推,周大磕在了门槛上。” “对,而且此人似乎和葛家有莫大的关联,定然是葛家找来的帮手,这都是葛家故意为之。” 这几人叽叽喳喳,添油加醋,说了不少谎言。 里正一听此言,不由一拍惊堂木:“葛洪,这几人说得可是实话?” “里正大人,这怎么会是实话!”云儿忍不住抢先说道:“这些人非要轻薄我,这姑娘只是突然醒来了,是周大自己胆子小,往后闪躲才摔在了门槛上……” “够了……不要说了……”一旁的耆老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分明是葛洪同自己的女儿,谋害周大,至于这女子,恐怕是他们找来的帮凶,还不快快发到云州城中,让刺史大人定夺?” 一时间几个乡勇愤愤不平,然而平素里耆老里正等人。就和那周老爷关系匪浅,今日定然不可能站在葛老爹这边。那里正正要下令,却见那丑妇霍然站了起来:“我只问两位大人一句话,若是两位大人能够回答我,我便认了。” 耆老从鼻子里悠悠哼了一声:“你还有何话说?” “刚才这几个泼皮说,周大还未进门,便被我一推,摔在门槛上,那我倒要问了,这周大没进门,门槛必定在他前方,而我推人。则定是将周大推到了后头,他的头是怎么撞到前头的门槛上的?” 丑妇语气和缓,但一字一句说得都十分清楚,听起来也甚是悦耳。 而且她提出的问题,也确实极有道理,若真是如此,那这几个泼皮必然在说谎。 就算这耆老和里正有心偏袒,也绝不能被人抓到错处,因此一时间张口结舌,不敢回答。 “那个……我们记错了……”为首的泼皮心虚道:“周大当时已经进门了,才被推到了门槛上。” “哦?”丑妇目光依旧平静:“看今日之情状,葛家父女对你们深恶痛绝。更不会让你们进门,你们却强行进来,不请自来,这是哪来的道理,不在大人面前告你们私闯民宅,已经是极给你们面子了。” 这女子条理清晰,说来众人都能明白,再加上里正刚才决断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看热闹的镇民和乡勇们,都在外头露出了心疑的目光。 “这姑娘说得对!”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那里正忙道:“肃静!乡野村人岂可喧哗!” “就连村人们都比大人看得清楚,可见大人不过是个糊涂虫而已。”那丑妇竟然丝毫面子都不肯给里正耆老两人。 这两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如何对答。 “哼,但周大毕竟已经死了!人死为大!你一个无盐丑妇,蓄意谋害周大,本已经是罪不可恕,今日你又冒犯本里正,既然如此,早日送入云州城,经刺史府批文下令斩首才是!”那里正索性就不要脸了。 然而丑妇却轻笑一声:“大人又错了。你刚才说,周大死了,既无仵作验尸,又无郎中试脉。怎么就知道周大死了呢?” “这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又没有了气息,不是死了又是什么?” 里正擦了擦头上的汗,他现在算是发现了。这丑妇虽然貌丑,但言语之间,确实有不凡之处。 “是么?”丑妇走到周大的尸身旁边,那几个泼皮本想拦她,可是被她身上的气势所慑,一时不敢上前。 只见这丑妇突然往尸体的胸口上狠狠踹了一脚,没想到这一脚下去,周大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一下子从地上弹坐了起来,重重地咳嗽不停。 迎着众人惊骇的目光,丑妇不冷不淡道:“不过是气闷塞胸,一时没上来气儿罢了。” 那周大又呛又咳,好容易回过神来,又惊又怕地瞧着丑妇,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时间,这耆老里正更是尴尬。正在他们不知道说什么的当口儿,丑妇微微一笑道:“二位大人若是胡乱审问,真把我们送到云州,只怕这周大就真的死了,到时候,真正的杀人凶手,便是二位大人。” 这话说得略有些重,然而确确实实有道理。这两人身上也不由得惊起一身冷汗,真放到云州刺史面前,只怕这两人也是难逃干系。 “如今周大已经活了,二位大人可还要治我杀人之罪?”丑妇略一挑眉。 当着堂前这么多人,耆老和里正再如何混账,也不能再说什么了,那里正不耐烦道:“罢了,今日乃是这几个小厮不懂事,胡乱说的,还不赶紧回去,平白在堂上聒噪。” 周大喘匀了气儿,他今日差点死了,哪肯轻易罢手,忙道:“大人请给小民做主,这葛家父女欠了周老爷数十两银子,一直没有还上,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你们!”云儿对着这几人竟红了脸:“我爹总共借了周老爷十两银子,什么时候变成了几十两,你们这是在胡说!” “我们那里拮据手印一应俱全,你骗不了大人!”周大嘴巴一歪,冷笑道。 第313章 第三百一十三章 强娶 云儿神色一慌,她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借据上虽只写了十两银子,但葛洪毕竟年纪大了,一时间被人糊弄过去了也是有的。 若真是被人糊弄过去了,那云儿就不得不嫁与那周家傻子了。 果不其然,这周大派人取来了一张字据,那字据上竟写了四十两银子,且葛洪的手印儿在上头,半点也做不了假。 一看到这手印儿,云儿一下子便哭了,她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四十两,在这个边地的小镇上,都足以买一个人一辈子十次了。 “爹……你又不是不识字的,为何上头写了四十两?”云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就连外头的人也不由得流泪了。 “这……这不可能……”葛老爹一时也慌了:“这咋可能啊!” “听说徽州有一种宣纸,轻薄如纱,若是将手印印上去,恐怕也会透过。”那丑妇冷声道:“这手印虽然看起来像是真的,但却也未必。” 这话说得有些勉强了,就算她说得是真的,此事也决然无法证明。 “葛洪,葛云儿。你们父女两人借了周家四十两银子,如今可有钱还?”那里正刚才输了一阵,此刻自然要将场子找回来。 一时间葛家父女只剩下了摇头,二人心里头已经算是彻底绝望了。 “虽则有这字据,但上头并未写明,若是还不起,便要让云儿抵债。”那丑妇依旧锲而不舍。 却不想葛云儿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滴落下来:“姑娘你莫要说了,我嫁,我嫁。我明日就嫁给周家那傻子,嫁人当日我必定血溅三尺!” 这声音响彻在整个堂上,里正冷喝道:“葛云儿,这是你欠了人家钱,你冲我使什么厉害,要怪就怪你这个没有本事的爹!” 他竟然说出这般话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噤声了,没有人再说什么,却见葛云儿脸色灰败,她似失了神一般,木然呆立着。 “好了,葛洪,快把你这没有规矩的女儿带回去!”里正冷喝一声:“若是你再不听劝,小心本里正打你们板子。” 葛洪便忙扯了葛云儿离开了公堂。他走了没多久,却发现那满脸伤痕的女子却还跟在他们身后。 “姑娘,我们不是故意的,但是你也看见了,我们这种寻常人家,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们,以后也是要吃苦的,姑娘似乎身怀医术,何不自己谋生去。”葛老爹长叹了一声:“可惜我没本事,竟然别人骗了都不知道,我的云儿……” “葛……葛老爹……我愿意替云儿姑娘嫁去周家。”那女子目光澹然。倒不像是骗人的。 “你……你咋会愿意替云儿嫁去周家呢?”葛老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中可说是又惊又喜,但又有几分忧虑。 “反正听说那周家少爷也是个傻子,而我……”女子略侧了侧脸,看那样子,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我失忆了……偏生记不得过去的事了,只是记得自己还有些医术,所以方才才兵行险招。” “那姑娘你……连自己叫什么都记不得了?”葛老爹不由得对这女子心生同情,这女子虽生得不好,但还真有一副慈悲心肠。 “不记得了,兴许是叫……蓉绣……”女子轻叹一声:“这名字反复出现。我纵然不敢确定,也只好暂时以此为名了。” “成,那我就叫你蓉绣……我……”葛老爹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纵然他救了蓉绣的命,但是蓉绣此刻替嫁,只怕凶多吉少。 “你放心吧,到时候,云儿姑娘藏起来。我上轿子就是,等入了洞房,更不用担心什么了。” 蓉绣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我脸上这伤疤,只怕是还要再养几天才能好。” “这些伤疤能治?”葛老爹惊讶道:“我过去听人说,有人医术极为高明,今日才算是见到了。” “葛老爹,我还想请你帮个忙。”蓉绣轻声道:“我想请您帮我打听一个人,那人叫做苏成奚,我总觉得十分熟悉,我是在这儿被捞上来的,大概那人也应该在这附近几个村镇之中。” “苏……苏成奚?”葛老爹登时就变了脸色:“这人……这人如今可是当朝宰辅……前些日子出使北国,便是苏大人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如今他已经回朝,还娶了北国公主,昭告天下……” 蓉绣心中没来由地一酸,她亦不知自己究竟为何会如此。但一时间,心中竟然十分难过,可转念又想,为何要为了一个并不了解的人难过。总算是好了些许。 “原来如此……兴许是我昏迷之前,看到了昭告天下的榜文,因此才记住了这人的名字。”蓉绣轻轻摸了摸自己颅后的肿块,那肿块并未消除:“也罢……兴许是我记错了,才会想到这些有得没得,葛老爹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了家中,云儿才算是回过神来,又听说蓉绣要替自己嫁入周家,一时间便有几分尴尬,她是个性子十分爽朗的女子,当即咬了咬下唇,闷声不响了。 那周大经过这件事,心中更是恨极了葛家,挑拨离间一番之后,周老爷为了自己的儿子,便下了聘礼。 云儿虽然家贫。但却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灵秀女子,而周傻子,大家也都知道,因此这桩婚事,大家心中更加可惜的,还是云儿。 三媒六聘一应俱全,云儿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这几日,她心中不知做了多少天人交战,但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些许私心。 她不想就这么嫁给周傻子,毁了一生,村口的张大哥生得十分英俊,又是个极为勤劳的人,小时两人便在一处玩闹,早就互相许了心意,若是嫁给了周傻子,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再高兴了,这可是毁了一辈子的事。 可是若要让一个本和此事无关的人,替自己牺牲,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铜镜之中,骤然多了一个影子,是蓉绣。 “蓉绣姐,你快坐。”云儿赶紧起身。 第314章 第三百一十四章 替嫁 见到葛云儿这副不尴不尬的模样,蓉绣也明白她心中究竟有多么纠结。 “云儿,我今天便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蓉绣掩口一笑道:“你也不必为我难过,我身上有一身的医术,而且在记忆之中,我的厨艺好像也不错,总之在周家定然不会有事,何况周家乃是豪富之家,不知有多少的金银财宝,我嫁过去是享福的,又不是吃苦的,你怕什么?” 这话处处在说着周家的好。然而云儿心中很清楚,这周家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不知有多么的坏。 想到此处,云儿实在忍不住。竟然呜呜咽咽起来:“蓉绣姐,若是你真的嫁到了那个吃人的鬼地方,一定会后悔的,不如我们一起逃吧。” 这周家的彩礼也送过来了,如果到时候发现云儿换成了蓉绣,周家必定会追来,到时候可就全完了,因此蓉绣便让葛老爹和云儿赶紧收拾了些细软。准备大婚当日,逃离这春溪村。 一切都已经安排得极好了,蓉绣这才算是放心,然而云儿是个何其温柔有心的女子,她不住地摇头,生怕蓉绣就这么嫁入周家,吃尽苦头。 一时间,更不知有多少泪,流了下来。 蓉绣脸上却一点苦涩都没有:“云儿,我只盼着你能高兴,好好离开这儿,外头的天地十分广阔,你不该被蹉跎在此。” 说到此处,蓉绣心头不由得生出了疑问,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连这名字也是随意想得,为何心中向往自由的念头竟会这么深,不由自主地便说了出来。 反正,待到嫁人的那一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蓉绣便也就宽了心:“总之,不必牵挂我,说不准我还能劝那周老爷不要苛待乡邻呢。” 剩下的日子,蓉绣便日日用清水洗脸。将脸上的脓水洗濯干净,然后找了些草药,敷在脸上,可惜一直不见有什么效用,毕竟春溪村的草药不足,就连那最简单的三白散都配不出来,看来只有到周家慢慢调理了。 终于到了新嫁这一日,周家竟然只是雇了一抬小轿,虽也请了不少人来吹吹打打,只是这排场,实在小得可怜。 即便如此,在春溪村中。也算是最繁华最热闹的了,一时间,不少村人围在路两旁,就为了看一眼新嫁娘。 只见葛老爹颤颤巍巍地扶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嫁娘,一步步从门中走出来,又送上了小轿。 那媒婆轻轻一碰手绢,笑呵呵道:“哎呀,葛老爹,你这女儿是有福气了,嫁到周家,能日日吃香的喝辣的,那周家家大业大。随便拔根汗毛,那也比咱们的大腿粗,你这苦悲悲给谁看呢?” 旁边倒有不少人能够理解这葛老爹的心情,都在叹气。 乐声简直要闹得冲破了云霄,新嫁娘轻轻捏了葛老爹的手,便上了小轿。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只见这迎亲队伍两旁,还特意备办了几个生得极为伶俐的小丫头。往空中撒花,而原本迎亲队伍最开头的,应该是周家大少爷,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周大,原来周家大少爷毕竟是个傻子,因此让周大暂时代替。 有了上回差点死了的事情,周大这回也老实了不少,什么话也不肯多说一句,其实他此刻早已经心痒难耐,在他看来,云儿嫁给周大少爷。那可就相当于是自己的盘中餐了,心中岂能不美滋滋? 而另一头,见送亲的队伍走了,葛老爹赶紧回到房中。轻呼道:“云儿丫头,咱们得赶紧跑了,若是等周家的人发现,那可就真来不及了。” 却见云儿从土炕下头钻了出来。弄得满脸灰蒙蒙的,正好掩藏身份,两人早就收拾好了东西,迅快地离开了春溪村。 另一头的蓉绣,目光淡然,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她坐在小轿之中,一路上也不甚颠簸。 这周老爷的府邸,其实在云鼎镇上,因此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呢,她索性打了个盹儿,养养神,好到了晚上去应付周家的傻子。 媒婆在轿外笑道:“云姑娘真是好福气,以后咱们可都得叫您少奶奶了。” 这些话蓉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走到一半,这送亲队伍却一下子停了下来。蓉绣不由得张口问道:“怎么停了?” 媒婆赶紧悄声道:“姑娘。前头是云州刺史的送亲队伍。” “云州刺史今日也要纳新妇么?”蓉绣可不知道这云州刺史究竟是何人,不过看眼下的情形,未必是个良人。 “哎哟,哪门子的新妇,圣上最近又想选女子进宫,这云州刺史正好有个女儿,年方十七,算是正好。这是要送到宫里头呢……”媒婆笑道。 听那葛老爹说,南国战事刚刚平静,没想到圣上便想要选妃,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知当今圣上,年纪几何?”蓉绣曼声道:“莫非是血气方刚少年人?” 那媒婆脸一下子白了:“云姑娘,你当真是咱们南国人,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打嘴,圣上如今已过花甲……” 蓉绣这才住嘴,她失去了很多记忆,自然是不知道圣上年纪多大的,但若是年纪这么大,那这云州刺史之女进入宫中,那只怕如守活寡一般,既然如此,蓉绣便知道还是别说话为好,以免被人瞧出破绽。 这小轿走了半个时辰,不多时,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却不想那周府大门紧闭,只有旁边的小门打开了。 周府管家,也就是周大的父亲,站在门口,满脸都是冷笑:“老爷有命,新妇只能走侧门。” 唯有给人家做小的时候,才会走侧门,无论如何,周少爷也算是明媒正娶,绝无走侧门的道理。 可这些人都恐惧周老爷的势力,那媒婆便赶紧催着几个轿夫往侧门抬。 “且慢。”轿门竟然一下子被踢开了,却见新妇竟然从小门中望了出来:“若让我从这小门进去,就不是明媒正娶的意思了,这是玷污我的清白,我好端端一个女孩子,何必给人做小。” 第315章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一拜天地 “哼,不过是个贫家女而已,还敢有这么多话,周大,你还不快把少奶奶搬下来!”周管家在外头,自然是丝毫不肯假以辞色。 却不想,周大刚下马,就见蓉绣将一柄剪子抵在自己喉咙上,她冷然道:“你们若是敢这样,那我就在这周府门前血溅三尺,让整个云州的人都知道,这周家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家。” “别别别。” 周管家一见这是个硬手。不由得面露苦色,他自然是知道的,像是云儿这样的女子,本来就气性大。若是他还不加以阻止,真让云儿死在周府门口,那可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 想及此处,周管家使了一个眼色,很快,便有人将正门打开了,周家本想来个下马威,可没想到这新嫁娘真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光是身上这股子蛮劲儿,那也当真是厉害了。 吹吹打打又一次响了起来,蓉绣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果不其然,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自己设想的发展。 为了避开周家大少爷是个傻孩子的事实,这周家人竟然为了面子不要里子了,连凑近都没有凑近自己,那这身份若要展露,那也要等到洞房花烛夜了。 媒婆搀着蓉绣,从正门走进门去,光是看脚下所踩的这种青石板,蓉绣便有种感觉,这云鼎镇断无此等石头,定是从外头运进来的。 进了朱漆大门,便听到了无数婉转的鸟鸣声,蓉绣顿住了脚步,这些鸟鸣有远有近,但绝对不在这个院子之中,只怕还要在后头。 这媒婆简直就像是瞧呆了,她也不知道,这周家竟然豪富到这种程度。 中堂之中,已经坐满了宾客,此刻见新妇一到,便纷纷高叫道:“跨火盆。去去晦气!” 管家也赶紧令一旁的丫鬟,赶紧将最先头的几个菜先上了。分别是云鼎石榴,香药葡萄、核桃酥酪、红枣玫瑰糕。 这几碟上了,众人便开始笑将起来。蓉绣缓缓跨过火盆,不多时,她就被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上,准确说来,她是和这个人一人扯着绣球的一端,这应该就是周家那个傻子少爷了。 旁边这少爷的呼吸声十分均匀,光是这么看,断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然而隔着盖头。她也不知这傻子究竟傻到了何等程度,是不是惯会惹人生气那种。 “娘子!娘子,吃糖。”那傻子竟然一下子将手伸了出来,似是要将什么东西放在手里一般。 尽管两人来时就要拜过天地父母成婚了,然而此刻依旧是男女授受不亲,蓉绣不自觉地将手往后一缩。 只见一块冰糖,从那少爷的手指尖掉了下去。原来是真的有糖啊,蓉绣一时间竟然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这位用心真诚的大少爷,她便缓缓蹲了下来,和这大少爷一起,将地上的冰糖捡了起来。 “娘子真好,真好。”这傻子少爷重复了两句。便不知在叽里咕噜说些啥了。 高堂之上,如今坐着的乃是周老爷,名叫周中甫,而旁边的乃是周老爷最近这几年所娶得继室,名叫佘娉婷,乃是个云州城佘家的女儿,其实也不比周家大少爷大了几岁,而旁边还有几方姨娘。这些自不必拜。 “一拜天地。”一旁的司仪高声一叫,蓉绣便轻轻拽了拽绣球的那一端。 周大少爷还未回过神来呢,便被媒婆按着,直接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摔了,摔了,好痛。”周大少爷叫了几声。 媒婆吓得缩手缩脚,又来了几个小厮,这才帮大少爷摆正了身体,好容易拜了拜。 “二拜高堂!”随着一声高叫,几个小厮依旧坚持着将大少爷按在了周老爷的面前。 最后便是这夫妻的一拜了,蓉绣往后略退了一步,让出一个小小的地方来。 这一次。周大少爷似乎是玩累了,他竟然就这么拜了下去,还哈哈大笑道:“拜得好,拜得好。呵呵呵呵。” “快些将少爷送入洞房之中吧。”周老爷实在是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这副模样,因此赶紧催促着喜婆,媒婆。并几个丫头,拥簇着,将大少爷和蓉绣送到了洞房之中。 前堂的欢闹一下子和此处隔绝了,几个丫头整饬了床铺,又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四种物事,一并放到了床铺下头,这才告退了。 “姐姐,让我咬这樱桃一口!”那大少爷竟然扑到了一旁的丫头身上。 那丫头惊呼一声,赶紧推开门出去,又将门阖上。看来,在这周家之中,这些人也不把大少爷当个人看。 蓉绣坐在床上,她绞了绞手中的帕子,突然站起身来,冲着前头道:“你过来,我给你瞧瞧……” “你是个坏人。我不要!”大少爷竟然坐在桌子旁,大吃大喝起来。 这盖头蒙的蓉绣本来就有些烦躁,此刻便直接霍然起身:“若是你不肯过来,我便直接打你。” “打……打我?”大少爷吓得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来到了蓉绣身旁。 蓉绣伸出三指,搭在这大少爷的胳膊上。 她这才发现,这大少爷的胳膊倒是白皙,可是上头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血点。这是长期中毒之兆,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而那脉搏,也十分羸弱,看来确实有痰淤心窍之症。 “我要吃樱桃。”这大少爷隔着红盖头,隐隐约约看到了蓉绣的朱唇,便一下子扑了上来,生生将那盖头给弄到了地上。 一瞬间,四目相对,这周家大少爷竟然生得极其英俊,兴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竟然白白嫩嫩,一双眼睛也未曾经过这世上尘埃的沾染,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倒是与蓉绣想象中那般可鄙的模样不同。 而周大少爷却一下子惊叫起来:“门神!吓人!真吓人!太吓人了,这里有鬼!” 他吓得屁滚尿流,竟然往门外冲去,可不成想,门外竟然被那几个小丫头抵住了。这本来是为了防备新嫁娘逃跑的,没想到此刻竟然关住了周家大少爷。 第316章 第三百一十六章 敬茶 如此也好,蓉绣唇角漫过一丝笑意:“大少爷,你若是想跑,那可是不能够了。” “我……我害怕,你是不是要吃我……”这大少爷看样子一撇嘴,是要哭了。 蓉绣噗嗤一笑道:“你莫怕,若是你好生听我的话,我便不吃你。” “我听话!我听话。”大少爷捣蒜一样的点头,如此看来,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好,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蓉绣坐到了桌旁。拿了一个糖霜朱果,放在嘴边,慢慢吃着。 “亦……亦安”大少爷一看蓉绣在吃朱果,一时间没有忍住。也扑到了桌子前,拿了朱果就往嘴里塞。 这些朱果可都是有核的,蓉绣赶紧劈手夺过,她拿了一旁的银剔子,将朱果里头的核剔了出来,才放到了周亦安面前:“以后我不让你吃的东西,你便不许吃,明白么?” 周亦安便点了点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这样子,也未准听进去了。 “平素,都是谁给你饭吃的?”蓉绣不由得探问。这周亦安有中毒之象,说起来,只怕都是从饮食里下手的,她若是想解决这一切麻烦,那就必须寻根究底。 “翠岚,翠翘……嘿嘿,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姐。”周亦安吃得满脸都是朱果的汁液。 翠岚翠翘这两人,蓉绣现在还不认识,她若是想在这个周府之中立足,首要的便是要解决周老爷这个麻烦。 而周亦安乃是周老爷的儿子,蓉绣眉头微蹙,计上心来,她突然扳正了周大少爷的肩膀:“你听我说,我虽然貌丑,但我医术十分高明,你得给我时间,让我治好你的病症,因此,你得帮我。” 那周亦安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头在不住地颠来颠去。 “明日我定然要去敬茶,到时候你同我一起去。”蓉绣也不再和这周亦安多说什么。她回到床上,将锦被盖在身上。 她在这儿拖延越久,葛老爹他们就能跑得越远,到时候就越安全。 没想到蓉绣上了床,那周亦安竟然也追了过来:“我要睡觉觉……好累哦……”他竟然一下子就趴到了床上。 周亦安看起来像是个小孩子,但实际上生得颇为高大,幸而还算瘦削,蓉绣好容易才将他的靴子脱掉,又将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倦意也渐渐袭来,蓉绣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清晨,蓉绣还未起床。便听到外头闹开了,这一夜周少爷没有闹,已经是破天荒头一遭了,因此大家不由得议论纷纷。 蓉绣被嘈杂的声音惊醒,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位周少爷,在整个周家确实没有什么地位。 大概也只有周老爷将其当成宝贝宠着,其他人阴奉阳违,多多少少慢待了周亦安。 “醒醒。”蓉绣凑在床边,轻轻摇着周亦安:“若再不醒,可没有糖吃了。” 周亦安竟然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眼角眉梢都是笑模样,他陡然坐了起来:“有糖吃!有糖吃!” 看他衣衫凌乱,蓉绣便帮他收拾好了衣服,整理了仪容。 一时间,蓉绣不由得有些发怔,这些事她分明已经不记得了,可是此刻做得却是如此理所当然,行云流水。难道冥冥之中,她真的做过这些事? 蓉绣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只好叹了一口气,又收拾好了自己,随意寻了块手帕,遮掩在脸上,事实上,这些伤口都太深了,就算是用手帕遮挡,也能够看到里头的血肉。 不过蓉绣管不了这么多,她拉住了周亦安,推开了房门。却见两个生得姣好的丫鬟,正在门口叽叽喳喳。 一见门开了,两个丫鬟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因此挂着笑意道:“少爷。少奶奶,奴婢这就去端水。” “且慢,你们两个,谁是翠岚、谁是翠翘?”蓉绣端然一笑。淡淡问道。 这两个丫鬟却顿时变了脸色,相视一眼,穿着绯色衫子的丫鬟压低声音道:“少奶奶,这里哪有什么翠岚和翠翘……我叫小诗,她叫小茶,少爷身边一直是我们两个服侍的。” 光看这两人面色变化,蓉绣也知道这里头没有这么简单,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什么小诗小茶,我倒是觉得翠岚翠翘这两个名字甚好,以后我就这么叫你们!” 这两个丫鬟身上一抖,差点跪在地上,忙道:“少奶奶,您就别难为我们两个了,我们什么都不敢说,此事若是让……让人知道了,只怕我们两个都在这儿呆不下去了。” “如此说来。你们是别有隐情了?”蓉绣曼声道:“也罢,无论如何,且先如此吧,今日乃是我进门第一天,应该给公婆敬茶的,你们快些端水来吧。” 小诗和小茶如蒙大赦一般,赶紧退了下去,由于刚才太紧张。她们二人都没有注意蓉绣的打扮。 这敬茶,必须在辰时之前,很快,蓉绣便扶着周亦安,两人来到了正堂上,周中甫和周夫人二人都已经等着了。 却见蓉绣远远走过来,脸上竟然覆着一张白纱,登时两人就有些不满。待走近一看,隐隐约约便能看到蓉绣脸上的伤口。 “不对,这不是葛家的那小娘子!”周中甫觊觎云儿已久,虽然如今打消了念头,但还是一眼便能够认出来,当即拍案而起。 周夫人轻咳两声:“这女子脸上似有疤痕。” 到了这一刻,蓉绣也不隐瞒了,她直接将自己脸上的白纱摘了下来,那触目惊心的疤痕,一下子便撞进了周老爷和周夫人的心里。 “怎么……怎么会这样!”周老爷气得差点背过气,但他怒喝一声道:“周大,快进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大本来在门外看着一群丫鬟家丁扫地,一听周老爷的声音,赶紧进门。 看到蓉绣的一瞬间,这周大也惊了:“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不是葛云儿,而是那日差点害了小人的那悍妇。” 蓉绣眸光一扫,声音凛冽:“周老爷,我已经嫁入你们家中,再想反悔,也是不能了。” 第317章 第三百一十七章 反制其身 周中甫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你在胡说什么?你这岂不是强娶强嫁!” “周老爷此言差矣。”蓉绣扬眸一笑:“既然周老爷想让自己的儿子强娶葛云儿,那么我强嫁给少爷,应该也不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你……好个大胆的女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周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那样子蓉绣见了不由得吃吃笑道:“周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周老爷令人强娶云儿之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一招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周老爷过去在整个云鼎镇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日却败在了一个小女子的口中。一时间,周老爷惊怒之下,竟然一下子朝后仰去。看样子是要不行了。 “你这小贱人!竟然敢和老爷顶嘴,我看你恐怕是不想活了,像你这样的小贱人,就应该被乱棍打死!” 旁边的周夫人冷喝一声,然而蓉绣的笑意却更浓了:“夫人应该好好问问周大,我是怎么对付他的。若是夫人今日带走我,那老爷这条命,那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蓉绣的事迹,从那几个泼皮回到府中,便有不少人在传播,这周夫人纵然无暇关心,也听到了几句,她一向怀疑,蓉绣能否神乎其技到这个地步,此刻看来,蓉绣的本事可大着呢,至少是周夫人一时间不能控制的。 看着一旁已经倒在椅子上的周中甫,周夫人狠狠地攒着手绢:“也罢,若是你今日能将老爷救回来,今日也就罢了。” “叫人拿两个葱白来。”蓉绣凑近了那周中甫。 一时间,正堂之上无人肯听蓉绣的话,蓉绣眉峰一扫:“若是不想让你们夫人变成寡妇,就快按照我说得做!” 这下子众人纵然再不愿意。也只得听蓉绣的话,赶紧拿来了数根葱白。 蓉绣用手将葱白截断,然后将流着汁液的那一头,插在了周中甫的鼻孔之中。 不过是刚弄完,那周中甫竟然一下子回过气来了,蓉绣这才松开手:“你们看,这就好了。” 周中甫也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自己身上刚才发生了什么。此刻更是愣愣地瞧着蓉绣,嗫嚅了半天方道:“这……这……” “老爷叫我蓉绣就是了。”蓉绣站起身来肃立:“毕竟我如今也是少爷的娘子了。” “你这小贱人还挺会就坡下驴的,我何时允许了?”周夫人看起来更加生气,蓉绣不由得呵呵笑道:“您如今只是老爷的继室,也不是少爷的生母,似乎还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吧?” “你……你当真是无礼之极!”周夫人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巴掌。 却不想那巴掌还未落下,蓉绣便往后退了一步,一巴掌落了个空:“夫人想打我,总要掂量掂量。我这手里头,可是有不少好方子,延年益寿得有,驻颜之术也有,能治少爷这傻病的也有,你若是伤了我。这可都是泡影了。” 一听到延年益寿四字,周中甫的眼睛就是一亮,他平素就这一个儿子,虽则有不少妾室,甚至还有几个姬人,但总共就生了两个女儿。 除了过世的大夫人留下来的傻儿子,可说是什么都没有了,这种情况下,他巴不得能多活几年。说不准还有机会再生个儿子。 一想到如此,这周中甫就有几分心痒,他赶紧上前:“我的夫人。你这手金贵得很,不如就让这小娘子试试,若真能将亦安治好。我这么多年,也不算白活了。” “老爷……”周夫人如今年纪轻,她倒还不甚在乎这驻颜之术,她狠狠瞥了蓉绣一眼:“这人连自己的脸都治不好,我凭什么认为她有本事能将亦安治好?” “夫人,我自醒来之后,一直还未来得及治个方子来修整我的脸,嫁入周府之后,我相信,我以后有的是时间了。” “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周夫人狠狠地骂了一句:“老爷,这说不准就是个江湖骗子。” “是么?”蓉绣眸光一寒:“少爷之所以会变成傻子,乃是因为有人在少爷的饭菜之中下毒。下毒这样下作的手段,都能沾染到少爷身上,夫人这个当家主母当得,是不是有点不称职?” “你说我儿是中毒?”周中甫脸上由惊转怒:“这怎么可能!我儿素来纯良,更是不可能得罪人……” “老爷心里明镜一般,少爷的确未曾得罪过什么人。但有句话,蓉绣必得告诉老爷,少爷若是个傻子,能得利的人是谁呢?” 她未曾说过究竟是谁会受益,但是这句话说出来,谁都知道,一定是府中的夫人姨娘等人得利,不过是三言两语,这周老爷便有些疑心自己的夫人了。 那周夫人脸色瞬间就不怎么好看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老爷,你也知道我一向身体不好,对这些事情一向没有什么心力照管,想来是底下人照顾不周,我回去定要好好管管他们。” 周老爷眼睛微微一眯,他看了蓉绣一眼,缓声道:“既是如此,那也就罢了。” 他又转头瞧着蓉绣道:“你……你想想办法,若是你真能治好我儿,我便认了你这个儿媳妇。”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蓉绣当即先将自己所需的生肌化瘀方写了下来:“烦劳家中的丫鬟,帮我去抓这药方上的药,不要糊弄我,要是被我发现,里头多了点什么,亦或是少了点什么,那我一定查到底。” 说罢,蓉绣就拉住周亦安拂袖而去。 这次蓉绣非但没有好好敬茶,反而还给了这周家二人一次下马威,这下马威用过了,蓉绣回到周亦安的房间之中,却见周亦安负气坐在门槛上,迟迟不肯进门,无论小诗和小茶怎么劝,周亦安就是不动弹。 “少……少夫人,您看这如何办?”小诗和小茶早就听说了蓉绣在前堂做的事,连周老爷都不敢多说什么,她们两个更是对蓉绣既敬又怕,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 第318章 第三百一十八章 镯子 “你们两个,以后只要好好听我的话,我不会亏待你们。”蓉绣呷了一口茶:“但若是还想和我打马虎眼,那只怕是做不到。” 而此刻整个周府之中,最失望的人,要属周大了,他本想趁着云儿嫁给那傻子少爷,自己还可以寻找些机会一亲芳泽。 然而此刻,看到蓉绣那张已经毁了容的脸,他真是又气又怒,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寻隙。 然而蓉绣现在已经是周亦安的夫人了,也是整个周府之中的少夫人。 纵然周大还想闹些幺蛾子。此刻弄来那也是不智的。 周大越想越气,便暗中令自己手下的几个泼皮,去寻葛老爹和葛云儿的踪迹,誓要将这两人找回来。 这些事儿。还沾染不了蓉绣的心思,她心头平静得很,更不会将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放在心中。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揪出来周府之中,究竟是谁给周亦安下的毒。 自从醒来之后,她更是感觉自己心死如灰,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直到来到这周府之中。才发现里头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便起了几分好奇心,因此才觉得人生有了几分趣味。 她暗想,自己失忆,定然是因为脑后可能有一小块淤血,若是能够想办法,慢慢将这淤血化了,兴许便能够将以前的事想起来了,而眼下休养身体最好的地方,便是周府。 这也算是一种利用吧,蓉绣一向是个果断之人,想清楚了就不再纠结了。 小诗和小茶此刻战战兢兢立在门廊上,她们亦不知,这少夫人索要来这一月少爷的食单是为了什么,只好闭上嘴巴,以免惹祸上身。 “这倒奇了,这上头说,少爷一个月之中,都是小厨房专门做了菜色,拿给少爷吃的,是么?”蓉绣启唇相问。 小诗和小茶便连连点头,尤其是那小茶,她也算是个识时务之人,轻声细语道:“少夫人。正是呢……少爷虽然有时候傻呵呵的,但其实也很聪明,他知道谁待他好,谁待他不好,所以若是不熟悉的人做得饭菜,少爷一般不肯吃呢,所以一直都是张大厨做得菜,才能入得了少爷的口。” 小诗见小茶已经能和蓉绣说上话了,生怕自己落入人后,忙道:“话虽如此,少爷每日吃的食材,可未必是新鲜的。少不得有人从中作梗。” “哦?这倒奇了,你所说的这从中作梗之人是谁?”蓉绣的眼神一漫漫的,一时间竟有几分摄人心魄的味道。 “还不是那……”小诗正要说话,却被小茶拽了一下。 却见一个打扮的有些轻浮的女子,自回廊那头走了过来,一看到蓉绣,这女子脸上便挂着笑意:“没想到少夫人在这儿,我刚在外头打了一对镯子,可惜太细了,这镯子便送于少夫人吧。” 她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锦盒,上头有两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然而,蓉绣就这么把她晾在那里。也不伸手拿那盒子,脸上还挂着一丝淡漠笑意。 “我不知这位夫人是谁?小诗小茶,你们也不告诉我么?”蓉绣声音冷极了。 那夫人便觉得有几分尴尬,忙道:“这也不怪小诗小茶,我来得太过唐突了,少夫人,我乃是少爷的姨娘呢……” 小茶便顺势接道:“孙姨娘是大小姐的母亲,平素很少过来。” 原来这孙姨娘在外堂听说了蓉绣闹得夫人很没面子。她一时间便十分高兴,因此才找过来,想和蓉绣说些闲话,拿来的这镯子,也是她花了好大一笔体己钱,才好容易送过来的,被蓉绣这么一晾,一时间自然有几分不自在。 而在蓉绣眼中,周中甫为富不仁,原该有这么一次惩罚,而这孙姨娘可说是一点小心思都藏不住,实在是个草包。这样的人,蓉绣可不想和其为伍。 “以后少夫人来了,我也就常常来往,少夫人。您说是不是?”孙姨娘又将那镯子往前递了递。 却被蓉绣用手指,轻轻推了回去:“姨娘常来往是好事,只是这镯子,我不惯戴。姨娘就拿回去吧。” 见蓉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孙姨娘只好收了镯子,临走前还往房间里头瞧了一眼,这才讪讪地走了。 “市侩!”小茶轻骂了一句。 “此人表面市侩,但其实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只不过这些东西,全被市侩掩盖了而已。”蓉绣放了茶杯:“要不然,她怎么能坐得稳这姨娘的位置呢?” 小诗和小茶没有那样厉害的城府,自然也听不懂蓉绣究竟在说些什么,唯有蓉绣心里很清楚,她所说的乃是这个世上最为纯粹的道理,周府虽然只有这么几个人,但是其中权力的倾轧,不是她能够轻易解决的,最为首要的,还是先解决了周老爷。 “亦安。过来。”蓉绣招了招手,经过了一天的相处,这周亦安和蓉绣之间,总算没有一开始那么生分了,而且周亦安为人十分善良,他向来对人很好,除了在周府没有实权,没有其他大少爷的毛病。因此周府的人都十分喜欢他。 蓉绣暗想,自己在这周府也待不了多少时间,何必为自己再惹来什么其他的东西呢,想到此处,她对这周亦安就更加温和了。 而这周亦安又是个你对他好一分,他就要对你好十分的人,所以十分听蓉绣的话,有个听自己话的夫君,家中还如此家大业大,确实,蓉绣自知,绝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了。 “姐姐,有什么事?”周亦安凑到了蓉绣身旁,原本他只觉得这个长得十分丑陋的娘子有些吓人,但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蓉绣轻轻摸了摸周亦安的头,才轻声道:“亦安,姐姐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从今日开始,你所有饭菜必须经过我手,我查验过了你才能吃,知道么?” “不好吃!不好吃!”周亦安大叫了一声:“我要吃好吃的饭菜!” 蓉绣噗嗤一笑:“你放心吧,若是我做得不好吃,你不吃就是。” 第319章 第三百一十九章 份例银钱 听到此言,周亦安才算是冷静下来,他一双大眼睛望着蓉绣,看起来好像是有几分不愿意的样子。 蓉绣奇道:“亦安,有什么人惹你不开心了么?” “姐姐,别人都说我是个傻子,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是个傻子?”周亦安眨巴了两下眼睛。 蓉绣缓缓摇头道:“你只是生病了而已,而且你心性纯良,若是有人以为你是傻子,只怕他才是傻子呢。” “那姐姐,咱们生小娃娃吧!”周亦安竟然一脸认真。 蓉绣喝到嘴里的茶,差点一口吐了出来。 一旁小诗和小茶两人也不由得吃吃笑。 蓉绣埋怨一般地瞧了这两人一眼。佯怒道:“是不是你们两个教了少爷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小茶笑道:“少夫人,我们教少爷这些做什么,只怕是少爷自己学的吧?” “他哪里学来这些东西?”蓉绣轻轻刮了周亦安的鼻子一下:“亦安,先等你好了吧。” 她自然不想着嫁给这周亦安。何况这周亦安在她眼中,就是个可爱的小娃娃,等到自己的身体休养好了,她才不会在周府之中待着。 “姐姐不想嫁给我是不是?”周亦安如两团点漆一般的眼睛,呈现在蓉绣的眼眸之中,似乎有种独特的意味,然而那眼神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难道这周亦安根本就不是什么傻子?然而这种想法也就出现了一瞬间,蓉绣便赶紧收了自己的想法。她可不想让这周亦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此刻的周亦安,却又在门槛两旁跳来跳去,看起来完全没有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看来他就如一张白纸一般,旁人同他说什么,他便暗暗记住了也就是了,蓉绣放下了茶杯,她拟了三个方子,一个是治脸上伤口的,一个是治痰淤心窍的,还有一个是治疗身体之中淤血的。 首先,先得治好自己的身体,才有资格说别的事情。蓉绣喝过了茶,便捧着手炉,坐在房间之中,细细查着周亦安这些日子的饮食。 “少夫人,少爷今早晨的饮食已经带过来了,您要不要过过目?”小诗将一碟包子,一碟糕点,并两碗热粥放在了桌上。 蓉绣取了银针,一一试过了这里头的毒素,看起来十分正常,虽清素了些,但是那热粥之中还加了不少补中益气的薏米等物事,算是十分对症。 若是一味的大鱼大肉。反而于周亦安的身体无益。 “今日这早饭是谁做得?”蓉绣扬眸道:“做得倒是不错,该赏。” 小诗面露难色:“少夫人,咱们房中哪有银钱赏给厨房……”原来周中甫原本日日会给这周亦安银钱的,然而这周亦安乃是个小傻子,不仅银钱无处花,甚至还将银钱咬在嘴里头,差点啃掉,这样的情形,闹得周中甫也只好不再给周亦安什么钱了。 “既然如此,我去找公公吧。”蓉绣一下子站起身来,没想到小茶赶紧过来,轻轻按下了蓉绣:“少夫人。如此整个府院之中各个院子的份例银钱,都是夫人管着呢,若是您去要,还是要去找夫人。” 一听此言,蓉绣心里也算是有了数,这夫人只怕是在装傻,过去不给周亦安钱,那还说得过去,自己已经嫁进来了,在这方面,还当作浑然不知,分明就是个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看。 “也罢。今日就先这么算了。”蓉绣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夫人不给自己面子,她也用不着给夫人什么面子。 这一日之中,唯有晚上,乃是要和周老爷一起吃饭的,蓉绣自然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到了晚间,周中甫并夫人,一起坐在主位上。另一旁便是周亦安,蓉绣便坐在周亦安身侧,一瞧见蓉绣脸上的伤痕,周老爷便有几分倒胃口,脸色更是有几分不好看。 蓉绣岂会不知这里头究竟是何原因,然而她却波澜不惊,张口便道:“老爷,夫人,今日蓉绣听到了一桩奇事,原来除了亦安这一处院落,其他院子,每月都是有银钱的。” 她有意将惯常的份例说成是奇事。眼神之中又是一副懵然无知的模样。在一旁侍候的几个姨娘,不由得神情有些微妙,她们都只道蓉绣乃是村里头来得,没有什么见识。此刻看来,倒是问中了要害。 坐在蓉绣身旁的女子,乃是周府的大小姐,名叫秀芳。也是孙姨娘的女儿,生得十分灵秀,如今年方十六,平素里一向以身份自傲,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更是不屑一顾,反倒是对夫人时常献媚讨好。 再加上夫人年纪轻,又无子嗣,便将这大小姐当成是自己亲生女儿来看待。 “嫂子这话说得,夫人只是体谅哥哥脑子不清楚,因此哥哥院子里才没有银钱,平素里该用的钱,也都用在哥哥身上了。”周秀芳不咸不淡道。 “既是用在亦安身上了……”蓉绣轻轻捻着勺子:“不知秀芳妹妹平日里吃些什么?” “这……我的吃穿用度,嫂子多问什么?”秀芳翻了个白眼:“到底是村里头来得,竟还想打听这些事。” “我只是不懂,亦安早饭吃了米粥、包子和素油糕,午间不过只有两个菜。说是钱也都用在亦安身上了,我竟不知究竟用在了何处。”蓉绣缓声道:“因此才想问问,妹妹这个庶出的小姐,平时吃些什么。” 这秀芳平时一恨自己是个女的,二恨自己是庶出的,可今日,蓉绣竟然点出了这两点,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得。更是让她心里头生出了过不去的情绪:“嫂子……你这话……只怕有些过分了。” “我说得只是事实罢了,公公,过去我相公没有人从旁照料,这份例不拿也是应该的,但到了现在,我已经嫁入周家,这份例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些?嫡庶有别,若是让人知道,这周府没有规矩,庶出小姐吃穿用度反而比嫡出要好,这要怎么说呢?” 蓉绣心中对这森严等级,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反感,但如果要解决问题,还是要以此反制。 第320章 第三百二十章 浮油鸡片 “老爷,嫡出庶出的孩子,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周夫人肃然坐着,对蓉绣却有一分忌惮:“这亦安傻了也不是一日两日,过去无人看着,我一直不放心,现在亦安也娶了新妇,这份礼应该给他们。” “宝果儿,你以后多记一笔,每个月给少爷的院子,封二两银子过去。”这二两银子算不得多少,但是有总比没有强。蓉绣暂且便满足了,她现在对整个周家还不了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 “姐姐!我要吃那个!”亦安突然站了起来,指了指桌上的浮油鸡片。 蓉绣便拿起了一个小碗。为周亦安盛了一些,又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凉。 没想到那鸡片之中,竟然隐隐有着一股香气,蓉绣奇道:“这香料的味道我从未闻到过,不知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定是前些日子那帮胡商留下来的。”周老爷随口应了一句。 “是么……”蓉绣略一沉吟,方点了点头。她将那鸡片放在了小碗之中,突然站起身道:“公公,婆婆,亦安有些累了,我先将他扶回房间,挑几样菜,让我们拿回去,可以么?” “这有什么不成的。” 周中甫看到自己儿子傻乎乎的样子,本来就有些不耐烦,连连摆手道:“要拿就快些拿走吧。” 蓉绣便每样菜都挑了一点,那周亦安正要说话,却被蓉绣轻轻掐了一下,他只好无奈地撇撇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小诗和小茶便跟在蓉绣后头,一起离开了正堂。转过回廊,小诗才轻声道:“少夫人,为何要回房间吃?岂不是都凉了?” “这鸡片的香气十分古怪。”蓉绣提着食盒,拉着周亦安走在前头:“可是这个味道,闻起来又不像是毒药,真是奇怪。” “吃!我要吃好吃的!”周亦安再如何说,也是个男子,他一傻起来,力气又特别大,竟然在一瞬间挣脱了蓉绣。一下子蹲坐在地上。 “亦安,地上凉,快起来。”蓉绣真是对这人无奈了:“你若是再不起来,我可就不要你了!” “不要?”周亦安仰头傻傻地瞧着蓉绣,突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了蓉绣的腿:“你不能不要我,你是我的娘子。” 这些话说起来都傻里傻气的,蓉绣听了,也不过付之一笑:“好了,你乖乖的,等我回去,给你做菜吃。” 那周亦安一听此言。才站了起来,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开心的模样。总算是回到了房间中,蓉绣先用银针试了毒,没想到那浮油鸡片一点毒都没有,看来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亦或是,问题根本就不出在这儿。 “小诗小茶,你们好好看着少爷,我去厨房做些吃得。”蓉绣总有种感觉,自己原本厨艺就不错,可是她现在已经失忆了,忘记了不少事。就连下厨都有些手生了。 然而这浮油鸡片,并不难做,她在厨房之中,果然找到了不少食材,便将那鸡胸脯子用刀剁碎了,直到剁得十分绵软细腻为止。 “姐姐!姐姐!”没想到周亦安竟然闯进厨房之中了,他手中拿了一个拨浪鼓,不停地在手里拨来拨去。 “这是从哪儿来得?”蓉绣瞧着这东西好玩儿。便有意无意问了一句,她放下了菜刀,取了一只鸡蛋,将里头的蛋清滤到了鸡碎肉里头。 又从旁边,找了一个小小的竹片,又用竹片将这和好的鸡肉压成片,一片片放入滚油之中。 “这是少爷从小就爱玩的小玩意儿……都是大夫人留下来的。” 小茶掩口轻笑:“说起来,少夫人,少爷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想来,若是这周亦安不中毒,应该也是个十分聪慧的少爷,可没想到。竟然被人暗施手段害了,最可怕的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何毒药。 那鸡片微黄定型之后。沥了沥油,蓉绣又令起一锅,施了一层薄油,然后将冬笋、冬菇切片。配上两小棵鲜嫩碧绿的青江菜,下入锅中加了些盐,再将鸡片放入锅中一滑捞出。 却见那鸡片浮在碧色的汤上,起起伏伏,虽用了油,却并不油腻。 这鸡片的做法,可比今晚所吃的高明多了,蓉绣拿了银箸,挑了一块鸡片,放在一旁的小碗之中,才端到周亦安面前:“尝尝我做得。” 周亦安看起来有些兴奋,他竟然用手将鸡片拿了起来,塞进了嘴巴里。一边烫得舌头乱窜,一边却又大喊大叫。 “少爷……少爷!”小诗和小茶赶紧上前拉住他,以免他大晚上的闹事。 周亦安却吃得十分高兴:“真好吃,姐姐做菜真好吃。我要吃一辈子姐姐做得菜。” 他又动手又动嘴,不一会儿就将浮油鸡片吃了个一干二净。 “快将少爷送回房中,我再在这儿看看……”蓉绣正回过头,看向锅中。却在此刻,周亦安竟然抽搐起来,还翻起了白眼儿,看那样子,似乎是要不行了。 “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小茶一下子就慌了神,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婢女,若是招惹上了什么事,可难说得很。 “少爷之前就有这样的症状么?”蓉绣赶紧将刚才的竹片塞到周亦安的嘴巴里,又开始在肋下,脊骨等多处推拿,如此闹了一刻钟,那抽搐终于止住了,然而周亦安吐出一口还未消化的食物,却也晕倒了。 “少……少夫人……这件事要不要禀告老爷?” 小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小茶却低声道:“若是禀告老爷和夫人,我们还活不活了?少夫人的医术高明,我们相信她也就是了!” 听闻此言,蓉绣的手略略一顿,但她摇头叹息一声道:“你们少爷又中毒了,这毒的根源究竟在何处……” 一时间,三人默然无言,蓉绣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们一起将少爷送回房间之中……” 她又在小厨房之中找了一遍,却并未知道她想要的东西。其实这般情况,最好救治,首要便是要找到酥酪,一大壶灌下去,毒物也就吐出来了。 但看周亦安的情况,吃得不多,刚才的推拿已经吐出了大半,想来不多时便会好了。 第321章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可说 小诗和小茶好容易将周亦安放回了房间之中,而此刻蓉绣却拿着银针,在厨房里头走了一圈。 每一种食材都无毒,所用的器皿也没有问题,可偏偏,周亦安竟然中毒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蓉绣突然下了狠心,她突然回到了房间之中。只见小诗在准备被褥,而小茶则在屋中烧了一个小小的炭盆。 “少爷之前吃的那些鸡片呢?”蓉绣往桌上看去,哪里还有那碗鸡片的踪迹。 小茶缩了缩手道:“少夫人,我看您亲自给少爷做菜,就以为您不要那些了。因此扔了……” “扔了也就罢了。”蓉绣脸上看不出情绪来,她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两个收拾完了就出去吧。” 两人便点头称是,将被褥收拾好,檀香点上。又往屋中略略洒了一点水,两人才走出门去。 蓉绣见两人走了,才来到了后堂的泔水桶旁,借着摇曳的烛火,那碗鸡片已经倒在了其中,蓉绣想了想,突然拿出了刚才已经试过自己所做鸡片的银针,往泔水桶中轻轻一扎。那银针竟然一下子就变黑了。 这两种鸡片,分开之时是没有毒的,但是沾染过其中一个,再沾染另一个,便会结成剧毒。 蓉绣恍然大悟,这下毒之人当真是好歹毒的心肠,竟然用了这么一个高明的办法,可是自己所制的鸡片,是绝对没有下毒的,除非……问题出在器皿上。 蓉绣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若是将毒涂在器皿上,便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还可以让人慢性中毒。 她仔细回想,刚才用了竹片,木铲还有锅和几个盘子,一定就在这些东西上头。 蓉绣正准备赶回小厨房之中,可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如果只是为了寻找这毒物的来源,她自然可以现在就回厨房,可若是要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凶,那就不能太着急了。 蓉绣又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索性在院子之中散了散步,平息了一下心绪。 转过回廊之时。却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只见一个穿着狐狸毛大氅的女子,正坐在庭院之中。 看那身量,显然年纪尚幼,能穿得起如此贵重的衣裳,年纪又不大的人,蓉绣很快便想到了,这女子,恐怕是周家的二小姐,听说身体一直不好,是打娘胎里头来得毛病,晚上也时常吃不下东西。所以大家吃饭之时,并未见到此人身影。 “不知小姐在叹惋什么?”蓉绣缓步走到中庭之中,月色凄迷,寒凉如水。 那女子先是被吓了一跳,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方才回过头来,只见这女子身量尚轻,看模样确实比周秀芳年纪小些,她一双笼烟眉,一双横波目,就这么定定地瞧着蓉绣。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话。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才轻启朱唇:“你就是哥哥娶得新妇?” 这声音便如出谷黄鹂一般,听在耳中,更似冽冽清泉。 “正是,小姐应该就是周家二小姐吧?”蓉绣瞧这女子眉眼之中略带薄愁,而那面色更是苍白如纸,确实是先天不足之症。 “不错。”那女子行了一个平礼:“我叫雁翎,听说嫂子闺名蓉绣?” “二小姐的消息倒是灵通。”蓉绣也在桌旁坐了下来:“今夜月华如水,难怪二小姐有这样好的兴致。” “愿逐月华流照君……”周雁翎轻轻吟哦着。看起来,她这病,更是因为她这些年多愁善感,越积越重。 据说这周雁翎的生母,不过是个姬人,也是年纪轻轻便生了重病,撒下这小小的女儿,就这么离世了。也难怪周雁翎郁郁寡欢,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二小姐心中难道是有了悦慕之人?”蓉绣轻笑道:“不然何故有此感叹?” 那周雁翎便似被人戳破了心事一般,脸一下子便涨红了:“嫂子,你在说些什么?我一向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有那悦慕之人?” 看她这个反应,更是坐实了蓉绣的想法。蓉绣曼声笑道:“若是我,那我只盼,我如星。君如月,常伴相皎洁。” “常伴相皎洁……”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竟然又惹来了周雁翎的情思,她不由得摇头叹息。看来当真是十分难过。 但蓉绣却觉得,这位周家二小姐,还算是可爱,总比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周秀芳好了很多。 不多时,周雁翎擦了擦眼睛,也不知她是哭了还是如何了,又吸了吸鼻子:“偌大一个周家,哥哥……脑筋不太好,我娘也早就离世了,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嫂子得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么?” “这有什么不能的?”蓉绣噗嗤一笑道:“你若是不嫌我烦,那我便日日来找你说话,你看好么?” 那周雁翎又拿出了一副锦绣鸳鸯的绣帕,轻轻放入了蓉绣的手中:“这一方绣帕,是我的心意。一直也没来得及送给嫂子,就是我这绣工,实在粗陋了些……” 那手帕上有两只灵秀的鸳鸯,两只眼睛就这么瞧着,实在是喜人。 这帕子绣工也好,意头也好,显然,这位周家二小姐有些过谦了。蓉绣自醒来之后,便一直都是冷心冷情,少有对人露出笑意之时,眼前的这位二小姐,倒是让蓉绣感觉到了几分亲切。 未成想,蓉绣刚将那一小方帕子收好,周雁翎便伏在蓉绣的耳畔轻声道:“有人要害哥哥,嫂子多加小心。” 蓉绣的心尖儿一颤,周亦安早就已经是个傻子了,却还有人时时想要他的性命么?这手段未免也太绝了些。 “那你知道,是谁么?”蓉绣的声音细细密密,轻轻撒了开去。 “不可说,不可说。”说罢,周雁翎便扭身要走,然而那衣袖轻轻拂过蓉绣的鼻尖。 “等等!”蓉绣一把扯住了那衣袖:“你身上这味道,是从哪里来得?” 雁翎一下子红了脸,低声嗫嚅道:“是……是我自己调制的。” 第322章 第三百二十二章 白雪红梅 蓉绣的目光之中,带了一份探寻之意:“这里头加了一些西域的香料吧?” “我……我……”雁翎一时间面红耳赤,答不上来。 “调香之人,却不认得这些香料,着实新鲜。”蓉绣缓缓走入阴影之中:“二小姐不想说也无妨,我先回去了。” 回到了房间之中,蓉绣方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凉透了,她将门外的珠帘轻轻放了下来,却见周亦安已经睡熟了,一张脸藏在红色的被子里头,看起来倒是衬得颇为素净。 寒意料峭,蓉绣将炭盆之中的火焰拨了拨。突然她感觉脑袋之中,似乎闪过了什么画面一般,可是那闪回的太快,让她一时把握不住。 “看来我当真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蓉绣轻叹一声。她轻轻摸了摸颅后,那肿块一直还在,似是还在压迫着她的记忆。生肌化瘀方所用的药材,也已经为蓉绣准备好了,她便在外间砌了药炉,将丹参等物事加入其中。 另一面,等她脸上脓水消了,便要往上抹一点七白膏。还有雪蛤油。 只是这雪蛤油只怕是十分难得,就算是以周家这样的财力,想要弄些雪蛤油来,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手指轻轻擦过脸上的疤痕,她的指腹突然加重了力道,谁也不曾想到,蓉绣现在的想法,她暗暗发誓,若有一日,让她找到毁了她容颜那人,必要叫那人十倍奉还。 外堂的窗户并未关,突然,一片小雪落入了药炉之中,蓉绣回眸看去,外头竟然下雪了,这样的时节,应该沸雪烹茶,然后和人对饮。 可是……和谁对饮呢?蓉绣又是一怔,她的心底分明是有一个人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蓉绣隐隐感觉,她和此人必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姐姐,下雪了!”没想到,周亦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还在里头大叫着。蓉绣赶紧回到房间之中。却已经不见了周亦安的踪迹。 房门大开,蓉绣赶紧追了出去,只见周亦安竟站在院子之中,他低下头,轻轻嗅着院子之中,唯一一株老梅的香气。 那老梅这几日看起来便有些不精神,没想到落雪之时,竟然开花了,虽只有一朵,却也美得有些脱俗。周亦安的手中,还拿着一个胆瓶,他缓缓伸出手:“姐姐。我摘一只花给你看好不好?” “不要了,不要了。”蓉绣连连摆手:“你若是折了这花,我定然会感觉到心疼,倒不如让这花自己花开花落,人在窥花,花何尝不在窥人?” “是么?”周亦安的语气凉凉的,竟若有所思一般。 可这状态,也不过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吵着闹着道:“姐姐,你给我堆个雪人好不好?” 此刻不过是一层薄雪,哪够堆个雪人的,蓉绣哭笑不得道:“你也看到了。这雪还没落满呢,不若等到明日早晨,雪厚了,我再帮你堆一个,你看好不好?” 周亦安歪了歪脑袋,自觉这样也算是合算,便点头道:“那说好了,不许反悔!” 他又蹦蹦跳跳回到了房间之中。蓉绣却起了思绪。这副样子,当真是痰淤心窍造成的么?两者似乎并不对症,难道周亦安天生便是个傻子? 若是如此,把脉倒是看不出的。 炉上的药也已经要煎好了,蓉绣将药汁取下,倒入碗中,忍着苦喝了下去。 “吃糖!吃糖!”兴许是看到了蓉绣在吃药,周亦安竟不知从哪里找了两颗梅子糖塞到了蓉绣的手中。 心头一暖,蓉绣将那糯米纸皮剥开,将糖吃到了口中。 口中的清苦减了不少,蓉绣回到房间里,缓缓地在床上躺下了。没想到那层薄雪一落到檐上,便融化了,滴答一声,恰好滴落在窗外。 蓉绣刚躺平。周亦安便似扭糖似的,拱了过来,他一下子便揽住了蓉绣,面容距离蓉绣。也不过两寸之距。 这样近的距离,蓉绣都看不到他脸上的酒窝了,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身上是甜丝丝的香气,又甜又软,软得蓉绣一时有些恍惚。 “你……你离我远些……”蓉绣眉头一蹙:“是谁教你这样做得?” 这周亦安不通人事,若非有人教他,他绝不会如此做。 “嘿嘿,阿茗他们说,这样你就得给我生小娃娃啦。” 周亦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还将自己的脸蹭上了蓉绣的脸,不住地蹭来蹭去。 温热的气息,一点点涌动在两人之间,蓉绣心中便一直让自己冷静,她陡然想到,自己这张脸还不知能不能恢复。而周亦安这痰淤心窍之症,是一定会好起来的,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她可有些对不住周亦安了。 是以,蓉绣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她伸出双手,将周亦安往一旁一推,厉声道:“阿茗教你这些坏的。我明日便找人将他打出去。” 这阿茗本是个在外头侍候的小厮,周亦安每天找不到人一起玩,便和这些人玩闹在一起,也是有的。 蓉绣的模样,实在是太过锐利,周亦安一吓,便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扬起被子,不将他自己捂在了里头。 “丑八怪,坏女人,我不要和你玩了!”周亦安不住地扑腾着。蓉绣却躺在床上,就似没有听到一般,也不知道这周亦安闹了多久,蓉绣有些疲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午夜梦回之时,蓉绣总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东西一齐堆了过来,倒让蓉绣醒来之时神思恍惚。 可她从梦中惊醒之时,却发现周亦安抱着她的脖子,睡得正香。 这么一个相公,不过是听人胡说了几句,他听来了,实际上也没有做什么越矩之事,蓉绣暗叹自己实在是太过敏感了,竟然还要和一个心性是小孩子的人斗气。 将揽在脖子上的手轻轻松开,掖回被子里,蓉绣站起身,披上了衣裳,纵然烧了一晚的炭炉,此刻竟然还是有些冷,她轻轻地推开了外堂的门,走了出去。 第323章 第三百二十三章 引蛇出洞 外头下了一夜的雪,漫天漫地的白,就连屋檐上都落了薄雪,蓉绣的目光盈盈望过去,当真是白茫茫好干净。院子之中,周大却已经领着一帮人打扫卫生了。 一见到蓉绣出门,那周大脸上更是嫌恶的表情,他倒是领着人去追了葛老爹和云儿,然而这两人早就已经不见踪迹了,无法之下,周大只能垂头丧气回来,而此刻周中甫还算是相信蓉绣的医术。因此也不想令儿子写下休书。 这一来二去,蓉绣反倒是在周府之中,坐上了少夫人的位置。周大越想越气,将手中的扫帚往地上一扔。便冷哼了一声。 蓉绣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她昨晚已经想好了,几天正是布局的好时候,她也算看出来了,像是周大这样的人,虽然为人无耻龌龊,但是他绝没有那个胆子来谋害周亦安,那么。借他的口,将事情传出去,那真是再好不过。 想到此处,蓉绣唇角挂了一丝浅笑:“周大,我有件事要问你。” “说吧。”周大干脆看也不看蓉绣,事实上,他一看蓉绣,心里便怕得发颤,索性就转开脸,不再多看蓉绣一眼。 “我发现,小厨房中有东西有毒。” 蓉绣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人可都听清楚了,他们多是周家的家奴,那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少数几个过来帮工的,本来嘴巴就碎,这个时候说给大家知道,简直就如同釜底抽薪一般。 “你……你胡说什么!”周大心中有些慌乱,这家中的摆设器皿等物事,很多都是他爹周福去外头置办的,若是有毒,那他爹难辞其咎。 这可是事关他还不能在周府待下去的大事,他赶紧正了正神色,就算再不想看蓉绣也要看了:“不是我说。少夫人,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这府中的东西,吃得穿得用得,那一样不得经过我爹的手,他又是个精明的人,要是能将毒放进去,那才是滑稽呢。” “是么?”蓉绣不疾不徐道:“这毒确实来得怪异,须得用两种毒物加在一起,才能够发挥效用,昨夜我已经找到了其中一样,今日便要去小厨房找找另一样。验验毒需要几个帮手,便想邀你们一起来。” “验毒?”周大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呢?你……”他心里头都想骂人了,正要把腰一插,马上就要破口大骂。 却见蓉绣唇边浮起笑意,她压低声音道:“老爷就在你身后不远处,你当真要将你这副泼皮的模样,给老爷看到么?” 周大本来就依仗着周老爷的权势,此刻哪里还敢多说什么,他只好将地上的扫帚拿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既然少夫人说让咱们去,那咱们就去看看。” 一时间。十数人闹了好大的阵仗,一起往侧院而去。 “这……蓉绣,你们又在闹什么呢?”看到这一幕,刚在前堂吃罢早饭的周中甫也缓步走了过来,他大腹便便,看得出来,平时山珍海味可真没少吃。 一旁的夫人眼眸一垂:“老爷,兴许是他们年轻人闹着玩。咱们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吧?” “夫人此言差矣,这可不是闹着玩,而是我在找伤了大少爷心智的剧毒。”一听此言,周夫人脸色一白:“你说……亦安是中毒了?” “不错,相公这痰淤心窍之症,久久不好,便是因为此毒。”蓉绣那副模样,叫人不由得不信。 “那我也去看看!”周中甫一听到这府中有人下毒,他便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身上,他年纪大了,越发惜命,今日能下毒害周亦安。明日便有可能下毒毒害自己,越想越觉得害怕,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下毒之人找出来。 “此人手段十分高明,又能够找齐两种毒物。显然,在周府之中的地位不低。”蓉绣轻轻点了一下。 周中甫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略一沉吟:“夫人,我看今日雪大。你还是回去吧,我去看看亦安也就是了。” 周夫人哪里会拒绝,便旋身离去。 此刻,蓉绣找来的人,都是她有把握绝不会下毒的人,而剩下的人,除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服侍的丫鬟,便是各房的姨娘,姬人,再就是周夫人这几人了。 将有嫌疑的和没有嫌疑的分开,那真正下毒之人必定会十分着急,前来偷换东西,到时候便可以觉察到端倪,然后将这根源连根拔除。 蓉绣领着周中甫,匆匆回到了院落之中。却见那些家丁早已经将蓉绣放在厨房之中的锅碗瓢盆搬了出来,这一切都是蓉绣设计好得,她算准周大一定会提前将东西拿出来,因此一进院门,便扬声道:“小诗,将屋门打开,老爷亲自来了,还不快请老爷好坐?” “是!”小诗忙将门大开。这翁媳之间,还是避避嫌得好。一阵北风吹来一阵雪花,蓉绣手中拿着暖炉,看着那一个个家丁,大家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这……蓉绣,你总不会让我就在这里等着吧?”周中甫身体本来就不算太好,此刻等得有些不耐烦。蓉绣压低声音道:“周老爷,这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谁先坐不住了,那就是谁呗。” “原来如此。”这周老爷也不是个笨人,现在把这些饮食器具全部摆放在这儿,肯定是下毒那人,最为着急慌乱,那就来个瓮中捉鳖,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周老爷微微一笑,他越发欣赏蓉绣了,这女子虽然相貌丑陋,但是心细如发,才思敏捷,若不是女的,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不多时,果然不出蓉绣所料,很快便来了人了,最先来得,竟然是孙姨娘和周秀芳,两人本来就是母女,同时出现,那自然也不算什么。 “爹,我听说嫂子要找出谁给大哥下得毒,便和娘亲一起来了。”周秀芳眼波流转:“要是真能找出这凶手来,大哥以后也就可以放心了。” 她言语婉转,配上楚楚可怜的表情,着实动听。 第324章 第三百二十四章 周旋得宜 周中甫看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先来了,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说起来,这周秀芳乃是这几个孩子之中最得宠的。 纵然周亦安是儿子,但是毕竟是个傻子,平时又有教他,常说些不中听的话,听在周中甫的耳朵里,他自然会有些不悦,只不过碍着他是自己的儿子,所以不太难为罢了。 而这周秀芳相貌极美,嘴巴又会说话。简直可说是贴心至极,因此才能够上桌吃饭。 至于这孙姨娘,也是周府之中,年岁最久的姨娘了。夫人还在时,她便扒着夫人,在这府中得了一隅之地。 本来曾也有风言风语,说周中甫最想的,便是将她扶正,可万万没想到,最后却娶了一名继室。 很多人都为孙姨娘不值,她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但是南国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流,因此周中甫的地位并不高,只是这几年发了大财,大家才尊一声孙老爷。 孙姨娘比较起来,这地位也不算是太低了。 可是孙姨娘却一点不悦都没有,反而还绑着新夫人好好整理家事,家中内外,如今倒有一半人都听这孙姨娘的安排。 那日她想送镯子给蓉绣,不过就是想笼络人心,可没想到,蓉绣竟然是个软硬不吃的,连那么贵重的镯子都没有收,这样好的东西都打动不了她的心,孙姨娘心中便多少有些不快。 而今日蓉绣又闹出了这么一桩事,孙姨娘匆匆赶来,她脸上挂着笑意:“老爷,这是怎么了,闹得这么大阵仗?” 前前后后,十几个家丁,简直要将前院洒扫的人都叫过来了,而所有的锅碗瓢盆,都落在地上,看这样子。可真不怎么好看。 “老爷,若是有什么事,夫人在安排呢,再不济,还有我呢,老爷怎么自己来了?” 孙姨娘眼眸一挑,才落在了蓉绣身上:“你好歹也是亦安的新妇,凡是更应该安分守己,怎么反倒闹起事来了?” 她将这一切都归在闹事头上,便是想让蓉绣没有什么道理。可没想到蓉绣目光丝毫不惧:“你不过是个姨娘,只怕还没有这个资格在我面前说话,更没有资格教训我。” “这话是怎么说得。我娘好歹是你的长辈!” 周秀芳冷哼一声。蓉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看她仪态端方地坐在椅子上,不由得冷然一笑:“二小姐,你是庶出的女儿,但左右也是个小姐,所以才有这样的资格,能够坐在椅子上,若孙姨娘的身份真和我们相衬,你怎么不让她坐下呢?” 这姨娘的身份极低,因此此刻并不能坐,只能在周老爷身旁侍候着。蓉绣所言有理有据,一时间。秀芳只好轻咬贝齿,转过头去:“嫂子日日拿这身份压我们,怕是平日里便利用这身份,出去作威作福吧。” “哈,作威作福?”蓉绣反笑道:“我可从未作威作福,至于周大日日狗仗人势,我倒是看在眼睛里头的。” “好了,不要吵了!”周老爷本来心里头就有怀疑。此刻这孙姨娘和周秀芳,不住难为蓉绣,更让他感觉这两人心中有鬼,怀疑之心更甚。 而孙姨娘和周秀芳却没有什么眼力见儿,这些事儿,根本就没有看出来,还自以为得意呢。 此刻周老爷一发作,孙姨娘马上回过味儿来了,心中暗暗懊悔,刚才和蓉绣争执,还未争执出些什么,反倒惹了周老爷不快。 她赶紧轻轻捶着周老爷的肩膀:“老爷。先喝口热茶,有事儿咱们慢慢再问不迟。” “下头摆着的这些东西里,有一样东西被人喂了毒。”蓉绣缓缓言道:“但是这样东西,我还没找出来。今日当着公公的面,给大家找出来,以正视听。” “好了,不要磨蹭了。快些找吧。” 周老爷轻轻咳嗽了一声:“早点找到,也好给亦安一个安心!” 他话音一落,周亦安便从内堂出来了,立时伏在周老爷的膝头:“爹爹,姐姐昨晚上答应我,给我堆个雪人儿,您要不要陪孩儿一起玩儿?” 周秀芳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她赶紧敛襟肃容,免得旁人嘲讽她不尊敬哥哥。 “好了,来人,把大少爷带下去。” 周中甫拧紧了眉头,对这个儿子,他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蓉绣隐隐地心疼着周亦安,她抿了抿唇:“小茶,将昨晚的两碟鸡片拿过来。” 小茶便赶紧应声下去了,不多时。便端了两碗鸡片上来,由于昨夜下雪,厨房又没有准备炭盆,这鸡片早已经冻住凝固了,结了一层薄油。 “公公,其中一碟鸡片,是我做给亦安吃得,他吃过两种鸡片之后。便有些不舒服,另外这是我昨晚试毒的银针。” 蓉绣拿出了几根银针:“我发现,两碟鸡片分别试毒之时,上头是没有毒的,然而当我用同一根银针试毒之时,上头却变黑了。” 果不其然,那银针的针尖,泛着幽幽的黑色,看起来分外吓人。 “这就可以说明一件事。” 蓉绣的目光扫过众人:“有人常年在小厨房之中下毒,然而又在平素所用的香料之中混入毒物,两者加在一起,久而久之,便让亦安痰淤心窍,心智难开!” “你说了这么多,还是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吧?” 周秀芳轻嗤一声:“装什么啊,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 “你们这些人,都是跟着谁办事的?” 蓉绣转而对着外头干活儿的家丁们。这些人分明是刚才从外头进来的。大家没有想到,会有此一问,因此面面相觑。 这周家的人,多数都是有事时在各个院子里干活,若无事,那便要打扫前后堂各个区域。 但他们每个月领份例的时候,都是要从各个房的帐上领的。因此蓉绣所问的,乃是他们各自在哪一房下头领银钱。 “从你开始说罢。”蓉绣随意点了一个人,那人便躬身道:“小人乃是在老爷院子里头干活的,若无事时,便要帮老爷洒扫庭院。” 第325章 第三百二十五章 收放自如 “我们几个也是。”旁边立时有几人应声道。而另一旁的几人,也纷纷报了自己领钱的地方,周中甫房中的,共有五人,周夫人这边的,也有四人,其他几人都是各个姨娘房中的。 蓉绣突然缓缓招了招手:“周大,你将那位请上来。” 有周中甫在这儿,周大也不敢放肆,赶紧将蓉绣所指那人叫到前头来。这人乃是领着孙姨娘房中份例的人,因此无论是孙姨娘还是周秀芳,都十分认得此人。叫这人上来之后。蓉绣也不着急,她眼神往旁边掠了一眼:“小诗,还不快去给老爷倒杯热茶,昨夜做了些许糕点。快端上来。” “蓉绣,你有什么话就快问吧。” 周中甫心里头着急,偏生蓉绣不紧不慢,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其实昨夜蓉绣哪里做了什么糕点,不过是往日留下来的罢了。那几碟糕点都已经发霉发粘,沾在了一起。一看到这糕点,周老爷的脸色登时变了:“蓉绣,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吃不惯么?” 蓉绣朝后头招了招手:“亦安。过来吃糕点了。” 周亦安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一时间手口并用,狼吞虎咽,直接将桌上的糕点吃了个一干二净。 “老爷不爱吃不敢吃的东西,对亦安来说,可以说是珍馐美味。” 蓉绣面上浮起一丝冷意:“老爷,亦安毕竟是您的儿子,且不说,这二两银子的份例,乃是庶出孩子的,光是这每日的饭食,夫人说都用上了,就用在这里了么?” 周中甫自然已经听明白了蓉绣的意思,纵然此事不是他管得,听得蓉绣有此一问,便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一旁的周秀芳却霍然起身道:“嫂子日日将庶出二字挂在嘴边上,难道是要用庶出二字,来刺我的心么?” “呵呵,这是哪里的话?难道秀芳妹妹认为,作为孙姨娘的女儿,庶出二字不是事实,而是羞辱么?” 蓉绣声音一沉。那周秀芳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这南国对仁孝二字十分看重,若是让人知道。她周秀芳竟然嫌弃母亲,传扬出去,可是难看得很了。 “罢了罢了,蓉绣,亦安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好,我这父亲在外头顾不上,也是我的过错,从今日起,亦安每月是十两的份例,周大,去通知大夫人一声,别让她弄错了。” 周老爷被驳了面子。然而心底也确确实实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当即如此一言。蓉绣三言两语,便被周亦安争取了这么多东西。 十两银子的份例,更是诸位姨娘房中,想也不敢想的,一时间,孙姨娘捏紧了手绢,恨不得此刻能够将蓉绣搓圆捏扁了。 “好了,既然公公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卖关子了。” 蓉绣眼波一横,潋滟的眸光。直接凝注到了孙姨娘的身上:“孙姨娘,你给亦安下毒,如此心狠手辣,你可知错么!” 这声音凌厉至极,周秀芳手中的茶碗轻轻一撞,差点掀到地上,她一双妙目扬起,却不似蓉绣的眼睛。那般有神采。 “你……你胡说什么?我娘怎么可能给大哥下毒,你想攀扯我们攀扯疯了吧!” 周秀芳再也忍不住了,她一向以来的良好教养,此刻全抛到脑后了,恨不得现在就和蓉绣理论一番。 孙姨娘却吓得早变了脸色,她在周府之中战战兢兢,好容易熬过了这许多年,要是让蓉绣一句话,就把她过去的心血废了,那岂不是要命了。 “老爷,这事儿绝对不是我干的,要真是我干的。天打五雷劈!” 孙姨娘惊吓之下,竟然伸出了手指,发起了毒誓:“老爷,我已经有了秀芳这么一个乖女儿。伤了亦安于我又有何益处?” 蓉绣却一下子迫近了她:“姨娘这话说得不对,亦安不成了,你又工于心计,这家产……”她声音清冽。却偏偏能引起人的假想。 一时间,孙姨娘已经白了一张脸,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这当真是冤枉我了,老爷……这小女子红口白牙地冤枉我,你可要为我做主!” 看来这情绪已经催化到位了,蓉绣面上虽然是一股子狠劲儿,心下却早已经胸有成竹。周中甫清了清嗓子:“蓉绣,亦安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是处事公允,不偏不倚。你说是俏竹下毒,害了亦安,可有什么证据?” 这俏竹乃是孙姨娘的闺名,一向是不会给外人说的。 一听到周老爷叫自己叫的如此亲昵,那孙姨娘心里头也有数了,看来这周老爷也应该是不相信此事是自己所做的。一颗心慢慢地放回了肚子里,孙姨娘面上含笑。心中却早已经对蓉绣恨之入骨了。 蓉绣却似毫无所觉一般,缓步走到那家丁身旁,笑问道:“不知你叫何名?” “小人名叫周忠……”家丁有几分惊惧,光是看他那副样子,便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他本姓刘,只是签了卖身契,因此才改姓周。 孙姨娘实在没忍住。她走上前去,狠狠地踹了那家丁一脚:“人家问你话呢,我看你手脚老实,才留你在我这儿用着,没想到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敢给人下毒!” 言语之间,倒是想将自己的嫌疑尽数撇清。只是这孙姨娘却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她如此言行,实在是令人反感。 蓉绣似笑非笑,她已经瞧出,周老爷眼神里头,对孙姨娘已经有所反感了,所以有意纵容了一下孙姨娘的言行,在这上头加一把小小的火。 待孙姨娘打骂得差不多了,蓉绣才上前阻止道:“姨娘,你急什么,待我问清楚了,你再发火也不迟。” 孙姨娘当着周老爷的面,本想对蓉绣发火,此刻也忍耐了下来:“哼,总之不关我的事。”她一撩手绢,回到位置上坐下。 “周忠,我问你,你把厨房之中什么东西拿出来了?”蓉绣不冷不淡,也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来,就似在闲话家常一般,不显山不露水。 第326章 第三百二十六章 以油鉴人 大冷天的,周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也不知怎么了,他一看到蓉绣,就感觉头顶发汗,整个人都有点害怕,何况此刻这么多人看着他呢,他只好一咬牙道:“小人拿了几个盘子。” “哦?”蓉绣面上笑意更盛:“当真是盘子?”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凝在周忠身上,周忠现在可算是头重脚轻了。但他既然说了,那也要坚持到底,便点了点头:“少夫人这话哪里说的。小人有什么必要骗您。” “说得好!”蓉绣略一拊掌,朝外扬声道:“此刻天气极寒,我昨夜在所有的器皿上都刷了一层薄油,现在这些油脂已经凝固发白了,周大你找找,这些器皿之中。可有不发白的?” 周大哪里敢闹什么幺蛾子,赶紧找了起来,不多时,周大便瞧见,那平时煮粥的小锅,上头并没有发白的征兆:“老爷,少夫人,我找到了。” 他赶紧将那口锅拿了过来。果然是在锅中,蓉绣暗想,自己所料不错,她突然上前一步,眼神之中,凌厉之气顿现。 周忠一吓,竟然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摔到了地上:“少夫人……少夫人,我拿得是盘子,和这口锅子又有什么干系。” 刚才人多手杂,大家也确实没有看到。究竟是谁拿了锅,何况就算是拿了锅,又有什么讲究,大家心里都没有数。 “嫂子莫不是想以威势压人?” 秀芳端起茶喝了一口:“且不说周忠到底拿了什么,就算拿了锅,锅又有什么了?” “你这话说得当真是轻巧。” 蓉绣突然劈手夺过了那口锅,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那锅在外头早已经冻得十分脆硬了,此刻蓉绣用力甚大。直接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被摔锅的响声,吓了一大跳,周秀芳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对她来说,此刻坐在这儿,本身就是如坐针毡一般,她死死地攒着手绢,心中对蓉绣的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蓉绣却不管众人的反应。取了一块碎片,拿到了周中甫面前:“公公可以看看,这锅上是否是涂了薄薄的一层粉末。” 她轻轻用手指在锅底上蹭了蹭,果不其然,手指已经略略发黑了。 “这是什么东西?” 周中甫一看到这上头的黑色粉末,当即一愣道:“难道这便是你所说的毒?” “不错。这就是周忠刚才没有擦干净的毒粉,这周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要让这毒时时刻刻都能够渗入饭菜之中,必定要在铸锅的时候,将毒粉掺入生铁之中,待到使用之时,才会慢慢进入饭食之内。” 蓉绣将碎片往周忠面前一掷:“你还有何话说?” “少夫人,我刚才就说过。此事真的不干我的事,我刚才端的是……”周忠还想再为自己辩解。 没想到蓉绣突然一把抓起了周忠的手,直接扯住了他的袖子:“诸位请看。我刚才就说过,我在器皿之上刷了薄油,你本想用袖子擦掉这里头的毒物。却不知,自己擦掉的是薄油!” 众人一瞧,只见那袖子上确实泛着油光,一看便知道,蓉绣所言,句句属实。那周忠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我……我只是看那锅脏了……我……”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端了盘子么!”蓉绣厉喝一声。 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震,而那周忠早已经吓得腿一软,彻底跪倒在地上了。 “此人前后言语不一,且只有这口锅被擦拭过,里头当真有毒。”蓉绣凛冽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了过去:“若说不是有人暗中指使,那恐怕说得是违心之言!” 满堂之中没有人敢再说话,他们心中更加恐惧的却是蓉绣的手段。她竟然为了找这么一个人。布下了如此复杂的一个局,最后还真让她给弄成了。 “既然如此……周忠,你是孙姨娘房中领钱的……”周中甫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这么多来,他确实已经将自己的儿子当成了一种负担,但若真有人想要了自己儿子的命。那他岂能容忍。 何况,在他看来,若是这幕后之人能为了家产戕害自己的儿子,那来日必定有可能会戕害自己,这样的毒刺岂能够留在身旁。 “老爷!当真不是我!这周忠虽是领着我房之中的份例,但是他所做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啊。” 孙姨娘此刻已经吓得浑身颤抖,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周中甫对她哪里还有什么好脸色,正要发作,蓉绣却拦在了他的身前:“公公,今日嫌疑最小的便是孙姨娘。” “什么?你刚才不是说……”周中甫看着蓉绣眸中的璀璨寒星,不由得缓缓坐下:“你刚才说是她,此刻又说不是她!我真让你给弄糊涂了!” “公公,若是你做这种事,会一开始就告发自己的主人么?”蓉绣启唇缓声道:“我刚才不过是试探孙姨娘,看姨娘所行所言,当真是不知道此事。只怕这周忠背后还另有其人。” 刚才孙姨娘和周秀芳还深恨着蓉绣,可此刻却已经将蓉绣当成救命稻草,说不出来不敢说的话儿,都指望着蓉绣帮她们剖白出来。 “那你倒是告诉我,这周忠背后究竟是谁!”周中甫心中本就有气,此刻这火气越发压不住了。 “周忠只不过是个寻常家丁,想来平日里月钱也不多,他既替人做事,必定有人在背后给他银钱,只需查查他的账,便一清二楚了。” 蓉绣回眸望着周忠,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然而看到这一缕笑意,周忠只觉得遍体生寒,他早已经听说,蓉绣在医术上的造诣十分可怕,恐怕在后头稍稍用点手段,他到时候恐怕就要死透了。 想到这些,周忠半边身体都麻木地失去了知觉,他磕头便如捣蒜一般:“老爷,您听我解释,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娘这些日子身子不好,那药又特别贵,是…是……” “老爷,这里怎么如此热闹。”门外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第327章 第三百二十七章 管家之权 只见周夫人竟带着府中的另一位姓阮的姨娘走进门来,这阮姨娘一向是不受宠的,膝下没有子嗣,因此在府中也一向是谨言慎行,平时也循规蹈矩,很少出门一步。此刻和周夫人一起前来,恐怕是另有意图。 蓉绣看到两人如此,倒也不惊不怒,脸上反而挂着一丝淡淡地笑意:“没想到两位来得这么快。” 至此,整个周府之中,多多少少有些权势的人都到场了,掠过姬人不提。这两位姨娘,还是孙姨娘平素厉害些。 阮姨娘轻声道:“老爷,刚才夫人和我闲话家常,说有人给大少爷下毒。少夫人正在审人,有些担心您气大伤身,所以来看看。” 蓉绣不由得暗叹,这阮姨娘的手段,当真是比周姨娘高明多了,她言语之中满是担心之意,眼神之中也充满了情意,光是凭这微妙的眼神。便可知道,此人厉害得很。 但凡是要成事的,不用点感情,那绝不能成事,阮姨娘自有其高明之处,难怪没有一儿半女,也能坐稳了这位置。 到了这会儿,孙姨娘也聪明了,她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周夫人待阮姨娘说完,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周老爷身旁:“老爷,气大伤身,我特意熬了参汤,你先喝点。” 若是孙姨娘没有嫌疑,那么真正有嫌疑的,便是这两人了,蓉绣正要说话,却不成想,周亦安却又闹了起来:“娘子!娘子!我要堆雪人!我要堆雪人!” “大少爷还真是爱玩爱闹。”周夫人曼声笑道:“老爷,咱们何必在这儿打扰小夫妻玩闹呢,反正这下毒之人也找到了,不若就将这周忠扭送到官府去,到时候让官府查问也就是了,咱们若是滥用私刑。可不好说啊……” 周亦安闹得厉害,他不停地在蓉绣周围跳来跳去,又是拽手,又是凑过来,脸上还甩着两条鼻涕。 “算了,就把周忠送到里正那儿吧。”周中甫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一上午,倒是闹得我头疼得厉害,夫人,家中的事人多手杂,你一个人顾不过来,以后就让蓉绣帮帮你吧。” 一听得此言,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话的份量可不轻。说来这周夫人一向是当家正妻,家中所有大小事宜,本来都是她拿主意,此刻周老爷竟然就这么把当家之权,分了一半给蓉绣,这里头暗藏的玄机,各自也都明白了。 今日周夫人莫名其妙前来化解此事,就算确实阻止了蓉绣继续查下去,但周老爷的心中,又岂能不怀疑她此刻到来的居心。 “老爷……只怕蓉绣才嫁到家中,很多事情,她并不知晓。” 周夫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这平白被夺了权去,她岂能就这么放下。周亦安吵得厉害,周老爷已经烦躁不已了,他直接冷声道:“蓉绣虽然年纪轻,但脑子活泛,堪用。” 说罢,他就离开了。一时间,房间之中。除了周亦安和蓉绣,都陷入了不尴不尬的境地之中,周夫人掐进手心里头的指甲,缓缓松了,她又用那般不冷不淡的目光瞧着蓉绣:“从明日开始,我便带着你去看账。” 她很快便拂袖而去。 没想到,找个下毒人的功夫,竟然还得了一半管家之权,蓉绣的笑意就更浓了,这当真是一件好事,她为人专注,既然做了一件事。便要将这件事彻底做好。 她本是替嫁进入周府的,但周亦安如此纯良,又傻气,她便生了几分怜惜之心。想要将周亦安身旁那些事情,尽数料理掉。 孙阮二位姨娘,留在这儿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各自寻了由头离开了。周秀芳离开之时,狠狠剜了周忠一眼。 “娘子!我们去堆雪人吧!”周亦安绕来绕去,看那样子今天若不给他堆个雪人,他是不会罢休的。 蓉绣一时无言,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这就陪你去。” 那周亦安一阵大力,便拉着蓉绣跑到了院子里。昨夜的雪倒是积了不少,突然,脖子上一凉,蓉绣一怔,原来是这周亦安竟然捧了一捧雪,塞到了她的后颈上。 “娘子,快来玩!” 周亦安大喊了一声,便一下子扑入雪中。被那雪沾了一身,周亦安胖了一圈,看到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蓉绣竟不由得捧腹而笑,然而她陡然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周亦安叫她娘子了,这是谁教他的。 “哼,你竟然笑我!”周亦安竟然又抓了一捧雪,朝着蓉绣这边丢了过来,蓉绣赶紧闪身后退了一步。堪堪避过。 “好啊,你敢打我,看我不收拾你!”蓉绣飞快地从地上溜了一捧雪,也打了过去。她手脚轻快,躲避及时,自然是占据了绝对上风。 然而当她团好了雪,正要往前扔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周亦安的踪迹。腰上骤然一暖,待蓉绣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娘子。”那两个字清晰地映入耳朵里,蓉绣心中一惊,回过头去,却见周亦安的眼眸里,不染尘埃,他或许连这娘子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好了,不许闹了!”蓉绣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下子低落下来:“你不是要堆雪人么,我这就给你堆。” “好!好!”周亦安兴奋地拍着手。 而此刻,角门之外,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此处,那眼睛之中,竟然有着一丝嫉妒。 蓉绣总感觉后背上有什么东西麻酥酥的,感觉有点不舒服,她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切都十分正常。 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蓉绣心里头暗暗想着,她轻呼道:“小诗,小茶,你们先去熬些姜汤,等会儿我们驱躯寒气。” 似乎是春日快要到了,那雪不过是沾染了指尖,便马上化成了雪水,一点点从指尖流下,化入泥土之中。 来年定然会是个好年景吧,蓉绣暗暗想着,兴许家里那两亩田,应该耕耕了,她一惊,自己何时有两亩田? 第328章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旧事重提 但这种想法就像是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般,没有任何的道理,也没有什么原因。蓉绣便想以这个为线索,仔细地思考一番,然而她思考的最终结果,便是什么都没有。 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蓉绣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过去是种田的,说不准以前也是在云州附近种田。 同周亦安玩闹了一下午,蓉绣傍晚时分也有些饿了,她便下厨做了几碟好菜。 这毒锅被找了出来,以后周亦安吃东西。就不用担心有毒了,尽管如此,蓉绣还是一一试过,确定了这一点。 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周亦安的食欲大好,竟吃了不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来了两个小酒壶,在蓉绣的面前晃来晃去。看到了这小酒壶,蓉绣奇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娘!娘!桂花酒!”周亦安的眼眸里头,似乎有明亮的星星,听他这意思,这似乎是周亦安的母亲所酿得。 竟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小诗在旁边。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诗,过世的夫人可有画像么?”蓉绣便只好引着她将实话说出来了。 “过去是有的,只是从夫人嫁过来之后,老爷生怕夫人看画伤情,就给收起来了。”小诗的手微微一缩,显然对她来说,这是一件极为难过的事情。 “生怕夫人看画伤情?难道夫人和先夫人有什么关系么?” 蓉绣暗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今日的情形看,这周亦安变成这副模样,说不准就是夫人暗中指使的。 但今日又听小诗一说,这夫人和周亦安的母亲似有什么关联,这之间,必定有问题。 瞧见蓉绣有几分诧异,小诗便忙道:“夫人乃是先夫人家中的远房小妹,她也是七年前年来到此处,想要缅怀下夫人,才住进此处,后来又嫁与老爷为妻。” “你是说,夫人是七年前嫁进来的?” 蓉绣算了算周亦安的年纪,七年前周亦安只有十岁,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若是这毒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有了,只怕不易祛除。 小茶见蓉绣不言语。还道刚才小诗所言,有哪里不对劲的,便曼声道:“少夫人,您想到了什么?” 蓉绣倏忽一下回过神,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什么,我只是在想,少爷是何时变成现在这样的?” “自从夫人去世后,少爷就一直是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子,无论我们谁和他说话,他都提不起精神来……”小茶轻轻咬了咬唇:“翠岚和翠翘,其实小时候服侍着少爷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被强逼着自杀了。” 蓉绣心底一寒,原来这翠岚和翠翘。并非是周亦安臆想出来的人,而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竟然是被打死的,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事。 “她们两人何错之有?竟然会被强逼着自杀,如此残忍!” 蓉绣眉头蹙在一起,这周家人虽然个个儿都是见人三分笑,就连那周老爷平时瞧来也是慈眉善目,但是背地里做出来的事情,却桩桩件件都令人心寒。 “这……”小诗目光一怯,她胆子一向很小,又不似小茶那般能说会道,平素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了一句话。 此刻即便有蓉绣在前头,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好低下头,就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至于那小茶,平时就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最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因此也低头不语。 “我问你们两个话。为何不回答?”蓉绣眼神一凛,她看着在不断吃喝的周亦安:“你们两个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在这儿,我就不会让翠岚翠翘的事情重演,何况,今日你们也看到了我的手段。” “我们……”小茶心一横,索性扬声道:“翠岚和翠翘本来是一直服侍大少爷的人,那是夫人嫁进来的三日后……翠岚早晨被夫人叫去,说她已经在府中时日不短了,便要将她嫁给后门赶马的张骡子。” 原来这张骡子乃是个驼背,但是有一身赶马的好活计,聪慧至极。只是生得貌丑,平素还爱喝酒,翠岚自然是不愿意嫁与这张骡子为妻的,然而她和府中签了卖身契。无论她自己如何反对,夫人说要她嫁,那就必嫁无疑。 最终,翠岚被逼得走投无路。直接撞死在了张骡子房门口。 那日张骡子喝醉了酒,非说翠岚已经许配给他了,因此强要翠岚进屋,最终才引发了翠岚撞死。 而翠翘就更可怜了,不知为什么,从她的房中搜出了很多府中丢失的珠翠,夫人便说她手脚不干净,将她赶了出去。 没想到翠翘乃是个脾气刚烈的,最终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用一根白绫上吊自尽了。由于她们两个都是自小被卖入府中的。 纵然她们心中有多少冤屈,告到府衙,最终的结果也都不关周府的事。 而小诗和小茶,后来便随意被周中甫挑来,照料周亦安,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周亦安便没有同龄人聪慧了。反而看起来越来越笨,还时常做一些惹人发笑的举动。 就连周老爷都是有些怀疑周夫人的,然而她素来为人良善,嫁进来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已经日日吃斋念佛,平素里除了一些大小家事,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多管,不多言。 这样的女子。着实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何况她生得也算是极为貌美,这许多事加起来,周老爷断无找事儿的道理。 要不是今日蓉绣将这些事揭露出来,而那周夫人显得有些慌张,那周亦安中毒的事情,也就这么被人遗忘了。 毕竟时日长了,很少有人记得,周亦安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傻了。 “你们不用害怕,这些事我已经知道了,明日我便要和夫人查账,到时候,我去会会她。” 蓉绣心中,已经大概有数了,这所谓的夫人,只怕口中念佛,心中却无佛,单是能干出这两件逼死下人的事情来,就可证明她算不得什么好人。 第329章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印鉴 兴许是白日里释放了太多精力,到了晚上,周亦安睡得极早,这一晚上倒是睡得十分安稳。 蓉绣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听着身侧人均匀的呼吸声,她心念一动,她总要找到自己为何落到此等地步的原因,也总要等自己脸上的伤疤好了才行。 未至天明,蓉绣终于小睡了一会儿,等到卯时,她便已经起身了,先拨了拨炭盆。让火稍微旺一些,又洗干净了脸,在脸上覆了一块面纱,才来到了前堂。而周老爷和周夫人,已经在这儿喝茶了 。轻轻碰了碰杯盏,周夫人声音一冷:“如今周家在云州城附近,总共有十七处产业,老爷每日去处置那些大事儿,这些琐碎小事儿呢,就需要咱们来做,平素从各个农户那里收来的钱。还有家中一应吃穿用度,都是需要我们来精打细算的。” “哦?那春溪村的地,便是夫人买来的么?”蓉绣的眸光微微一晃:“夫人做出这些事来,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蓉绣啊,有些事你不明白,那些刁民日日拖欠咱们的佃租,我这么对他们也是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还债。”周老爷的话说得倒是很理所当然。 蓉绣暂且按下此事不说,她对周家的事情还不甚了解,若是想要将春溪村村民的地要回来,那就必须要先了解周家,因此她倒也丝毫不着急。 “好了,也别说别的了,我们走吧。”周夫人一撩手绢,掩口轻声道:“老爷,我们去去就回。” 昨日的事儿,周老爷心里头不怀疑周夫人是不可能的,因此此刻周夫人言语之间,不免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两人出了门,便坐上了马车。这一次,乃是要去云州城最大的绸缎庄,将这个月的月银收上来。 瞧着蓉绣脸庞上的面纱,周夫人不由得轻嗤一声:“怎么着?自惭形秽不敢见人么?” “我有什么好自惭形秽的?”蓉绣轻笑道:“我虽貌丑,但好歹内心良善,总比些蛇蝎毒妇好得多。” “你……”周夫人明知蓉绣是在说自己。可她却又不能发作,一旦发作,这岂不是自认了蛇蝎二字,她只好按捺下来。 一旁服侍的丫鬟冷声道:“少夫人倒真是牙尖嘴利,但是我们夫人好歹乃是当家主母,更是你的婆婆,你如此说,乃是尊卑不分,更是不孝,身犯七出之条。” “那就请夫人让亦安写一封休书给我,看看亦安依不依呢。”蓉绣笑意更深。她们实在是无言以对,只好恨恨地看着蓉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鼎镇距离云州城并不远,何况此处本来就在南北二国界线之处,因此大道倒是开阔,不过是半个时辰,便已经来到了云州城。 甫一进城,周夫人眸光一凝,缓声道:“这回除了要去绸缎庄收账,还需得去一家药铺将这个月的账收起来,我们不若容自收账,省些工夫如何?” 蓉纺明白,这里头也是暗藏玄机,只怕云州城中周家所有的商铺。都认识周夫人,但并不认识自己,如果让自己单独行动,那些人恐怕不会依得。 但若是真要随着周夫人前去,只怕以后周夫人这回就占了上风,以后这掌家的权力,依旧和自己毫无关系。 想及此处,蓉绣嫣然一笑:“婆婆尽管去绸缎庄就是。只是周家的印鉴,总得给我一个,若想收账,只凭嘴来收账,那恐怕是不成的。” “不是我难为你,只是今日出来得急,只带了一枚印鉴。”周夫人依旧含笑:“因此这收账一事,还是要动动你的嘴巴。”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看来她就是有意要难为蓉绣,换言之,便是要让蓉绣强行听她的话,随着她的心意来。 “也罢。婆婆一直在说印鉴,也不知这周府的印鉴究竟是何模样,可否拿出来,给我瞧瞧?”蓉绣倒也不急不怒。反而更加温文有礼。 周夫人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小莲,拿出来给少夫人瞧瞧。” 她略一扬手,一旁的丫鬟便将那印鉴拿了出来。这印鉴之中。有一处谁也不知道的关键,因此就算是看过一眼,也绝不可能复制出来。 没想到蓉绣竟然抢在此刻,突然将那印鉴劈手夺过,直接拿在了手中。 她用力甚大,打得还是小莲手上最为关键的穴道,小莲的手本来没有这么不稳,但是被她这么一打,手中一痛,自然把握不住那手中的印鉴。 印鉴直接落在了蓉绣手中,她脸上似笑非笑:“就凭夫人这张脸,就可以去那绸缎庄收账了,至于这印鉴,还是交给我吧,毕竟药铺之中的人,可不认识我。” “还不快将印鉴还我!”周夫人脸色青的简直都快绿了。她实在没有想到,蓉绣连这样的法子都能够想得出来,下手还这么不讲道理。 “夫人,到手的东西,你认为我还会还回去么?”蓉绣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若是将那药铺的名字告诉于我,我收了账便将印鉴还你,若是你不肯说,我们就在这儿耗着。回去之后,到了老爷面前,你可要怎么说呢?” “你……你简直是……无礼至极!”周夫人狠狠一拂袖:“罢了,既然如此,你可要好好保管这印鉴,那家药铺名叫杏林,最近新换了一个掌柜的,乃是一位老先生,听说脾气有些古怪,你莫要胡言乱语,像在家中一般,没有任何礼数。” 蓉绣昨日已经在周中甫和周夫人之间横了一根刺,如果这事儿闹到周中甫面前,只怕周中甫只会认为是周夫人有意难为蓉绣。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信任,那更是轻薄得如一张纸一般,轻轻一碰就碎了,到了此刻,周夫人自然不愿再将事情闹得太大。 “这一点夫人还请放心,我绝不会无礼的,毕竟礼数还是要和懂礼的人讲。”蓉绣说罢,便扭头离去。 “我一定要杀了她!”周夫人看着蓉绣纤纤的背影消失,指尖一下子便卡入肉中。 第330章 第三百三十章 收账 杏林堂乃是整个云州城最大的药铺,平日里还有不少医术高明的郎中,因此,整个云中城的病患,多数都会选择此处治疗自己的病症。 而对于蓉绣来说,倒是一个绝佳的地方,一则她可以买些药材,将自己近乎忘记的医术拿起来,二则更可以买些药材。来治疗自己脸上的伤痕和脑后的淤肿。 自己抓的药,更加放心,也不必担忧有人暗害周亦安。 虽说这云州城就在南国边塞。但是其热闹程度,和南国其他地界,并无二致,而且由于此处刚刚开了榷场,无数的胡商从城外进来,再将南国的好东西一一倒腾出去。一来二去,这里的景象,可说是欣欣向荣。 打听了不少人,蓉绣终于找到了这家杏林堂,却见堂今日竟然排了好长的人。 这些人脸上多是病容,面如菜色,身上所穿的衣裳,也颇有几分单薄。 现在已经快到了年下,他们这副模样,显然平时日子过得也不甚多好。 再一看那堂门口的布告,蓉绣方知,这周夫人又给自己落了一个陷阱。 今日乃是杏林堂义诊的日子,若是她进门收账,一定会耽误郎中给百姓看诊,如此一来,就陷蓉绣于不义之中。 现在想来,周老爷也未曾提过,今日还要收药铺的账。这是周夫人暗中给自己使绊子呢。 蓉绣却一点都不着急,她有的是办法,隔着许多人,蓉绣的眸光望了进去,只见坐在中堂之上的,确实是一位鹤发白须的老先生,但看那面色,便知这老先生的身体甚好,他眉宇间似有几分凛冽之气。可见老先生颇有傲骨。 一个这样的人,若是打断了他的安排,他是定然会生气的,因此蓉绣便错开众人,站到了门内。 药铺之中的伙计一见蓉绣进门,当即喝道:“没看到我家先生在义诊么?你到外头排着去。” 蓉绣将手中的印鉴拿了出来:“我是周家来收账的,一时不知郎中在义诊,这乃是一件造福于民的好事,我不敢耽误先生时辰。因此我愿在一旁等待。” 一听此言,刚才还有些愤怒的伙计便松了神色,还赔礼道:“倒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周家换人来收账了,快为这位小娘子倒茶。” 周家下头的各家商铺的人也都听说了,周家少爷刚刚娶了新妇。眼下这位衣着端庄,兴许就是少夫人,但是她未曾表明,因此这几人也不好叫,一概以夫人代称。 那老人略略抬了抬眉,又在纸上写了一张药方。 蓉绣细细地喝着茶,也不着急令郎中着急。 这义诊来得人甚多,且白日里竟然还有不少人前来,因此一直忙到了申时才算结束。 等到此刻。只怕城门都快要关闭了,而那周夫人毫无消息,想来也不会等自己。蓉绣心里有数了,她到了此刻,也一点都不着急。 若是那周夫人还敢闹什么幺蛾子。她还有一百种办法对付呢。 待最后一人离去,天已经黑了,那老先生才从药书之中抬起头来:“要收账?我去看看账本。” 他缓缓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柜台之后,找了半天,才拿出了账本。蓉绣随意看了两眼,尽管她对看账一事并未有什么了解,但是光是看这账目,便也知道这数天之中,杏林堂赠医施药太多,实在是亏空了太多。 “怎么?小娘子有问题?”那老者脸上倒是有一丝讥诮之意。 蓉绣缓缓摇头道:“老先生误会了,我只是以为。老先生当真是聪明至极。” “哦?亏空了这么多,你还说我聪明至极?”老者饶有兴味地瞧着蓉绣,看那样子,似乎是让蓉绣接着说下去。 “周家在整个云州都算是豪富之家,但若是豪富之家为富不仁,那来日必定富不长久。老先生赠医施药,乃是为周家赚取名声,这名声可是要比账目上这些钱贵得多了。”蓉绣将账本一合:“待我回去,自可以向公公禀报。” 那老者拊掌大笑道:“好个精打细算的小娘子,你说我聪明,我倒是觉得你亦是聪慧至极。” 一旁的小伙计却听得云山雾罩,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何意。 “只是如今天色已晚,我今日是无法赶回周府了,还想在杏林堂借宿一碗,不知老先生可否允许?” 蓉绣刚才其实是为这老者想了一个解释,因此这老者没有不允许的道理:“杜仲,你到后头,为这位小娘子收拾一个房间吧。” 他又凝神瞧着蓉绣的脸:“小娘子这脸上可是有什么伤口?” 隔着面纱,也可隐隐约约瞧见,蓉绣的脸上,似是有几道纵深的伤疤,连那脓水都还未好全。 “老先生说得不错,我这脸被人所毁。”蓉绣亦是爱惜自己身体和容颜之人,再豁达也会有几分难受:“而且脑后还有淤肿。” “哦?”老者神色一凛,走上前来,轻轻摸了摸蓉绣脑后的肿块,他陡然变了脸色:“你……你……” 他连连沉吟,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蓉绣惊异道:“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不知……我可否将小娘子面纱揭下……”老者的话音竟然有几分哽咽和颤抖。 “这自然是可以的。”蓉绣将面纱拂下,她唯有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还算是完整的,里头竟然是那般潋滟。 就连一旁的小伙计看到这双眼睛,一时间竟似看呆了一般,但当他看到蓉绣脸上的伤口,一下子又有些恐惧了,只因这些伤口实在是太过吓人了。 然而这老者眼神之中,全部都是震惊之色,他刚才还十分沉稳的手,此刻竟然有几分颤抖:“小娘子可愿意让我为你疗伤?” 听得这声音,就连一旁的小伙计都愣住了,他竟不知自家掌柜有这般温柔的时候。 “我还想多问小娘子一句,此刻是否有失忆之症?”那老者走近了蓉绣,眼神之中,似有几分痴迷。 “老先生医术果然高明。”蓉绣点了点头:“我确实忘了一些东西。” 第331章 第三百三十一章 借宿 “非是因为我医术高明……”那老者似是在对自己说,又似在对蓉绣低语一般,不多时,这老者总算是抬起头:“我今夜便为你拟一个方子……” 蓉绣却更多了几分纳罕,打从一开始这老者摸了摸自己脑后的肿块开始,他就有些不对劲了。 “不知老先生名讳?”蓉绣只好自己先问问了。 这老者抚须道:“老朽名叫李清。” 说罢,他就再也不看蓉绣,反而又伏案疾书。 既然这老者不想说名字,蓉绣也不想多问了,她随着伙计来到后堂。昨夜没睡好,今夜反而更容易入眠,只是夜半梦醒之时。竟似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身影,蓉绣想追着那身影而去,然而等到她追到方知,那只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而到了此刻。梦已经醒了。 窗外传来一声叹息,看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了,蓉绣索性披了衣裳,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却见李清立在门口,听得声音,他微微一惊,回过头来。 “咳,不知老先生立在此处。是何意思?”蓉绣不由得怀疑起这老者的居心来,自己如今可是周亦安的娘子,虽无夫妻之实,但是该避嫌地,就一定要避嫌。 “这院落就这么大,如今我是掌柜,想怎么走动便怎么走动,此处月色最好,自然就要立在此处了。”老者竟然也有几分不讲道理。 蓉绣哭笑不得道:“您说得也是,檐上的雪还未化,今夜的月色不免有些凄凉。” 两人一时间十分尴尬,便都不言不语,静静凝望着天上的月光,不知过了多久,蓉绣突然噗嗤一笑道:“我有个问题想问问老先生,今日一见您,却好似过去曾经见过一般。” “是么?”李清却有几分不以为意:“或许不是今生所见呢。” 一股寒气钻上了蓉绣的后脊,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却不想,这老者竟然一步走了过来,伸出手,竟似想要抱住蓉绣,可是他的手一下子顿住了,缓缓收了回来,轻轻将自己所披的狐毛大氅。披在了蓉绣身上。 蓉绣却就在此刻,看到了这老者的手,他分明已经是鸡皮黄骨,然而那手的指腹处,竟然十分光滑细腻。 “您如此对我,似乎有些不妥。” 蓉绣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让开。老者的身上,是一种在药中泡了许久的味道,药香不由得让她精神为之一震。 纵然这老者言行古怪,但确实不惹自己讨厌,她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也不拘束在这些礼教俗事之中。因此连躲都没有躲。 “小娘子倒是不凡。”李清松开了手:“你脑后这淤肿,须得用我特制之药才能够慢慢化开,因此每隔七日,你都须得过来一次。” “老先生不要诓我,这世上化瘀消肿之药,总共只有那么多种,纵然是配伍得当,一时间,也绝不可能将我这失忆之症治好。”蓉绣豁达一笑。 “有时候想不起来,或许是一件好事。”李清负手而立,那声音又低了下去。 “老先生,你的耳后……”蓉绣一下子发现。这老者的耳后,竟然有一道糯米纸一样的东西,她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便缓缓伸出手,想要将这种东西撕下来。 没想到老人意识到了她要做的举动,突然回过头来。气氛一下子又尴尬了,蓉绣艰难地扯动嘴唇笑了笑:“老先生……我……我不是……” “我知道。”老者打断了她的话语:“你现在回房,还能够好好再睡一觉。” 这是强让自己回房了。不过蓉绣也能理解,她同这老人,再怎么说,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若是非要扯出什么深情厚谊来,那也算是可笑至极。 回到房间之中,蓉绣也觉得有些身困力乏,很快便睡着了。 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药铺的后堂静悄悄的,收拾了东西起身,那老者并不在,只有几个伙计在前后堂忙里忙外。 告知了一声后。蓉绣自然也不再耽误时间,极快地离开了杏林堂。 从杏林堂出来,走了没几步,竟看到了一张告示。原来圣上要派钦差巡视云州,半月后边要到达。 瞧着这张告示,蓉绣的脚步一下子放缓了,当真是老天助她成事。 蓉绣身上剩下的银子委实不多了。连雇辆马车都要掂量掂量,然而她还是狠了狠心,要了一辆马车,直接往周府匆匆赶去。 好容易赶在了巳时前,回到了周府,刚下了马车,便见周福领着周大守在门前,看那阵仗,府中好似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一见蓉绣下车,周福咯得冷笑一声:“没想到少奶奶还记得回来,我还以为少奶奶忘记了,自己还是周家的媳妇了呢。” 这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么明目张胆地整治自己,蓉绣还真不怎么怕。 “不知老爷在不在前堂,我有一桩大事要禀告老爷。”蓉绣面不改色,似乎完全没有将周福的针对放在眼里。 周福的眼神。却是冷漠至极,他突然朝前扔了一纸薄书:“哼,你昨夜彻夜未归,少爷已经写了一封休书,你和周家再无什么关联。” 这周家能拿出来的手段,当真是有趣至极,蓉绣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桩大富贵。我送于别人就是。” 说罢,蓉绣扭头就走,连停顿也未停顿。她越是走得潇洒,越是惹周福泛起了嘀咕。 “这……这……”周福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他可不知道,那桩大富贵究竟是什么,但若是以后蓉绣将这桩富贵送给了别人,又让老爷知道了,那可就有些问题了。 “你且先等等,这休书虽然已经落下了,但是这生意又是另一回事,不如小娘子和我一起进去,说给老爷听听,你看如何?” 周福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了,他有些局促地站着,生怕蓉绣会否决这个提议。 “这当然可以。”蓉绣回眸。 周福便立时带着蓉绣往府中走去,他心里泛起了嘀咕,明明已经要将这女子赶走了,怎么她一句话,自己反而还将她请进门来了呢。 第332章 第三百三十二章 回府 缓步踏入门内,蓉绣瞧着周府的朱漆红檐,雕梁画栋,又想起春溪村的村民们,不由得更多了几分凄凉之感。 很快便随着周福来到前堂,却见周老爷正满面怒容,而一旁的周夫人却和风细雨,似乎在劝慰着什么。蓉绣启唇一笑道:“公公,婆婆,我回来了。” 周中甫冷笑一声道:“只怕我们二人还当不得姑娘的公公和婆婆吧?” “这话是怎么说得?”蓉绣倒也不急不躁,笑意更深:“夫人昨日让我去杏林堂讨账,我便去了。谁料到杏林堂新的掌柜,乃是个乐善好施之人,一直在对百姓赠医施药,若是我此刻上去打扰。只怕百姓会说我们周家为富不仁。” “哼,赠医施药?这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我的钱,去帮别人治病!”周中甫果然更在意此事。 蓉绣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公公,蓉绣倒是认为,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能说是好事?”一旁的周夫人冷笑一声道:“亦安的休书我已近给你了,如今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夫人。你身为当家主母,却连家中商铺何时有事,不好讨账都一无所知,还让我去要账,现在却又没有脑子,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蓉绣浮起一丝冷笑,她岂会不知,这周夫人便是想将休书这件事坐实,将自己彻底赶出去。 然而蓉绣这般一说,周中甫便觉得,此事全是周夫人的事,脸上当即便有几分不悦:“素琴,你平日里不是如此的,且先听蓉绣说说,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公公,你也知道平时这些百姓多数无家可归,日子过得极不好,长此以外,他们便容易剑走偏锋,而我们周家,乃是整个云州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难保这些百姓不会觊觎我们家产。此刻给他们一点小小恩惠,以后就算他们想做什么,也会想想今日之恩。” 蓉绣浅笑道:“起初。我看到这上头蚀本的买卖,也很不明白,不过后来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不错,这些药材总过不过百十来两银子,但这买来的恩情,却十分有用,罢了罢了,蓉绣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周中甫终究还是个商人,他一旦感觉这件事一本万利,自然不会再计较了。 周夫人脸色却更加难看了:“老爷,这休书毕竟已经写了。亦安不喜欢她,咱们是不是也要想想亦安。” “婆婆,若是让亦安到我面前来,说要休了我,以后再也不要见我,那我愿意认了这休书。” 蓉绣乃是个洒脱之人,她不过是想求一个安心明白。 “就算亦安不喜欢蓉绣了,我看蓉绣这孩子也是个可造之才,比周福他们几个不顶用的可要强多了。” 周中甫将茶杯一放:“罢了,周福,你就去将亦安带来,看看他要不要这个媳妇了。” “是。老爷,我这就去。” 周福赶紧从后头出去了。蓉绣便轻轻咬了一口桂花酥,吃得不亦乐乎,正好中和茶中略带的清苦。 在云州城这个地方,茶叶乃是稀罕物,就算是最为豪富的周家,到了这个时节,也喝不上什么上好的茶叶。 不多时。周亦安便来了,他一看蓉绣,便一下子凑了上来:“你个坏人!” 一见此情此景,周中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本想借着周亦安的嘴,给蓉绣一个台阶下。自家儿子昨夜因着蓉绣不在,便闹了一夜,今天早晨,周夫人便拿来了这一纸休书,看来自家儿子确实是想要休妻了。 蓉绣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即便周亦安如此反应,只怕也是周夫人挑唆的。她正要起身分说。 可不成想,周亦安竟然一下子冲上前来,一把将蓉绣抱在了怀中:“你这个坏女人,昨晚上怎么不回来。我好想你。”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饶是蓉绣知道周亦安傻乎乎的,也不由得微微红了脸,轻轻侧了头。伏在周亦安肩头道:“亦安乖,这句话就够了,不要再说话了。” 周亦安便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见到此情此景,周夫人又不由得攒紧了手绢,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将下唇咬得泛白无色。 “夫人,你也看到了亦安对蓉绣也算是情深意重,你若是硬要将他们两个分开,只怕就算是老天爷都不会愿意。”周中甫确实爱惜蓉绣在经商方面的天赋,因此才如此说。 周亦安一见蓉绣,便不撒手了,不多时又看到了桌上的休书,突然松开蓉绣走了过去,将那张纸拿了起来,凑到周夫人面前:“噫……我要糖吃,要糖吃。昨天说好了的!给我糖吃!” “你在胡说什么!”周夫人一惊:“什么糖!” “昨晚上不是说好了么?我写了这个,你就给我糖吃。”周亦安不停地晃着手中的纸。 “这都是胡说!”周夫人怒喝了一声:“我何必如此欺骗于你!” 这事儿到如今也算是明白了,这周夫人借着给周亦安糖吃的由头,让他写了这一纸休书,至于上头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根本就不知道。 “老爷,这都是他胡说的,我根本就没有!”周夫人的眼睛都气红了。气急败坏道:“老爷,你儿子在冤枉我!这都是他自己写的!” “亦安他一个傻孩子,又能冤枉你什么!”周中甫一拍桌案:“素琴,我知道你一向厌恶亦安,但是再如何说,他和你也有连在骨血之中的东西,你竟然如此哄骗于他!” “老爷,您这次当真是冤枉我了。”周夫人忍不住竟掉了几滴眼泪:“他……” “不要说了!”周中甫也听不下去了:“你回房间吧,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但如果你下次还做出这种事来,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一旁的丫鬟忙扯了扯周夫人的衣袖,周夫人也知,此处暂且没有她容身之地了,犹豫片刻,她深深地望了周亦安一眼,才缓步离开了前堂。 第333章 第三百三十三章 桃花笺 “都是这个坏东西害我娘子伤心了!”周夫人刚一出门,周亦安竟然突然将那纸休书撕了个一干二净,竟然还要将休书塞入口中,看那样子如颠如狂。 蓉绣一见此景,赶紧上前将那休书残片抢了下来,手上还被周亦安磕了一个牙印。 “好了,乖,别吃了。”蓉绣依旧平息了心绪道:“这东西不好吃,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周亦安这才安静了下来,点了点头。瞧见儿子和儿媳妇这般恩爱模样,周中甫也暗暗感觉放心了,虽说他对自家儿子并没有多喜欢。但是这么多年,他依旧希望自家儿子能好起来。 见此情形,周福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他躬身道:“老爷。这……少夫人刚才说有一桩大富贵,我才放她进来的,谁知她进来了又不说……” “不知道公公知不知道,圣上下旨让钦差来云州城查看榷场以及边关三城的情形,若是周家能够用府邸接见钦差大人,那周家以后的生意,将会更大。”蓉绣便见自己在云州城中所见所闻一一说来。 没想到周中甫却面露不豫之色,原来这周中甫和云州刺史。也算是极好的朋友,平素一旦有什么关窍之事,云州刺史也会告知周中甫。 可是这一次,钦差前来的消息,却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想来这云州刺史,只怕也要凑一凑热闹。 “这倒当真是是一桩富贵,然而事情却不好办。”周中甫略微沉吟片刻:“哼,只怕老家伙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这就不是我这样的妇道人家能想出主意来得了。”蓉绣行过了一礼:“公公,我先陪亦安回去了。” 倒不是蓉绣心中没有主意,只是再有主意,那也要懂得藏拙,何况并不知这钦差的秉性,若是此人乃是个清廉人物,勉强为之,反而不美。 云州刺史更是大权在握,他若是想截留此事,而周家却偏要勉强的话,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蓉绣将话儿带到了,她也回府了,自然不会让自己再趟这滩浑水。没想到刚回到房间之中,却见小诗似是在瞧着什么东西入了神。 那是一张纸笺,但并不普通,上头乃是用染了桃花的水滴染成的。看起来便似美人面一般。 一般这种桃花笺都是相悦之人,互相送的,看来小诗也有了心悦之人。 蓉绣轻轻咳嗽了一声,小诗下意识便将那纸笺藏了起来,看那样子,简直吓也要吓死了,待她回头一看,见是蓉绣,才略略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少夫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蓉绣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小诗的手上扫了一眼:“啊,妆奁之中的胭脂水粉我都不喜欢,你若是得空,便替我去街上瞧瞧。可有什么好的胭脂水粉,一应买回来就是。” 自从拿回了份例,蓉绣的手头总算是宽裕了一些,因此也可花销一部分,这也是为了给小诗一个机会,让她去见见那递送桃花笺的男子。 “夫人,那我今日就前去可好?” 小诗的脸一点点红透了,她还有些心虚。 “你想什么时候便什么时候吧,不拘的。” 蓉绣赶紧将亦安哄入了内间,又用了细盐腌渍了一点梅子,哄着周亦安喝了药,药中加了一点点安神的药材。喝过药之后,周亦安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这痰淤心窍之症,这些天来已经喝了些许汤药,每日清早起来,又会突出一些淤痰,待日子久了自然会好起来。 小诗得了可以出去的令,自然是兴奋不已,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耳房之中。又是梳洗又是打扮。 小茶倒是一直留在房中侍候,她声音很轻,像是害怕吵醒周亦安一般:“少夫人明知小诗乃是出去偷会他人,为何还允许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是能遇到一个相悦之人,那也是一件好事。”蓉绣轻轻在自己的脸上擦了擦药膏,脸上的伤疤倒是越来越淡了,看来尚有机会,可以好起来。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出现在铜镜之中,蓉绣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间竟然还有几分陌生。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这张脸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奇怪的想法,蓉绣犹疑了半天。她总有种感觉,记忆之中,似乎有些东西,和她如今所见所感并不相同。那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夫人,我虽然不想说,但若是您这么纵着小诗,只怕以后会不成的。”小茶脸上带着一丝忧虑:“小诗所悦慕那人,我曾经见过。” 蓉绣将头上的钗环缓缓摘了下来:“哦?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好么?” “那人曾是少爷的朋友……过去一起去私塾之中认识的,此人爱好夸夸其他,一瞧便知是个不踏实的人……小诗又是个……是个纯善之人……”小茶越说越有几分生气,看这样子,她是既不喜欢那男子的。 “小诗身怀卖身契,到时候就算是她想走,我也得瞧瞧那男子如何,你且多留心着。”蓉绣将妆奁推了进去:“另外,此事,万不要在小诗面前提,免得她多想。” 小茶素来是个聪明女子。便点了点头。虽说现在还不到晌午,蓉绣却也觉得有几分困倦,她便躺回了床上,打了个盹儿。 可没想到,这一觉倒是睡得好沉,待蓉绣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下午了,身旁的周亦安也不见了。 她赶忙披了衣裳。走出门去,却见周亦安竟然在和一个男子喝茶,那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袍子,收拾得十分规整,只看背影,倒也算是个翩翩公子。 小诗站在一旁侍水,却见那人竟然哄着周亦安在下棋。小茶见蓉绣醒了,便服侍在侧,此刻小声道:“少夫人,小诗所悦慕得,便是此人。” 原来蓉绣睡着的这会儿,这名叫杭之丰的男子便前来拜访了,而周亦安恰好醒了,便被哄着来下棋了。 第334章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借 如此瞧来,这个男子还算温文有礼,且很是正常,并不如小茶所说,乃是个登徒浪子。 “无论此人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再去沏一壶茶,我去会会。” 蓉绣打定主意,她戴上面纱,又披上大氅,手中提了一个暖炉,轻挪莲步,走到院落中的亭子里。 进了亭子。蓉绣才看清楚这男子的模样,远不及周亦安生得好,两个眼窝深陷,脸颊上犹有油光。一看就知道平素是个放纵不节制的人。 一见蓉绣款步前来,那男子站起身来,倒是十分有礼:“周兄,这位便是嫂夫人吧。” “娘子!我娘子!”周亦安极为高兴地敲着棋盘,竟然将上头的黑白两子全部打乱了。 杭之丰瞧见这一幕,并未挂怀,反而微微一笑道:“亦安,你也真是的。应该早让我见见嫂夫人才是。” “嘿嘿嘿。”周亦安却傻乎乎一笑:“我家娘子才不让你见呢,让你见了要和我抢了。” 恰在此刻,小茶提了茶壶过来,曼声笑道:“小诗,这里我来侍奉吧,夫人要坐一会儿呢。” 小诗一下子又红了脸,赶紧离开了。 那杭之丰便瞧着小诗的背影,直到她进屋了,才将眼神收回来,若是只看这一个眼神,这杭之丰似乎对小诗确实别有情谊,但这种事情,可未必说得准。 “杭……杭兄,你刚才要说什么,和我娘子说就是了。”周亦安笑得更加开心了。 “嫂夫人,恕我唐突,我有一件事,要同二位商议。”杭之丰恭恭敬敬又是一拜。 然而也就是这一拜,蓉绣心中不由得生出反感之情,此人和周亦安算是同窗,按理说,君子合当不卑不亢,然而此人却太过恭敬,未免多少有些谄媚了。一看这般态度,蓉绣心中便已经有数了,想来此人定然有事相求。 “小弟这些日子,找个途径,只要能用上五百两银子,便可捐个员外官,到时候也算是有了一个指望,只是小弟家中贫寒,这五百两银子,实在是难以拿出……” 刚才蓉绣还道,此人或许只是想要求娶小诗,却不知怎么开口。此刻一听,这人竟然是想要借钱捐官,可想而知,此人心术不正,更是个追名逐利之徒。 周亦安哪里明白这事儿,他只好睁大了眼睛,看着杭之丰道:“五百两!五百两!” “嫂夫人……您看……”杭之丰颇有几分无奈地看了周亦安一眼:“周兄现在这情形,只怕嫂夫人还说得上话些。” “杭兄弟,按理说,你是外子的朋友,五百两我们要是能拿得出,那自是可以帮。但……你也看见了,外子虽是家中独子,但这个月才有份例,何况五百两数目如此之巨,我们也是拿不出啊。”蓉绣面上挂着一丝淡笑。 她如此一说,杭之丰果然面上有几分尴尬,再想开口也是难了,喝了两口茶。很快借故托辞走了。 待那人出了后门,蓉绣才拉起了周亦安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亦安,你听我说,以后莫要再和此人来往了,他工于心计,颇有城府,不是好人。” “好!好!”周亦安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一味地拍着手。 晚间吃饭之时,小诗在一旁站着侍候,几次欲言又止,看那模样。简直可说是纠结非常。 “有什么话便说吧。”蓉绣夹了一片鸭肉,放到了周亦安的碗中:“想说又不说的,难受。” “少夫人……之丰也是走投无路,他家中贫寒。寒窗苦读数年,可是连去赶考的银钱都没有,这才想了这个办法……他一向聪明,以后也一定能做个好官……”小诗倒豆子一般。每一句话都在夸着杭之丰,听来颇让人动容。 “你倒是对此人好得很,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蓉绣放下了筷子:“这员外官,本身就是个虚职,虽领着月俸,但并无实权。若说他问我借去赶考的盘缠,那我能拿出多少便借他,可他竟想了这样的办法,可见此人根本就是个钻营之徒,不可轻信。” “少夫人……”小诗眼泪都快要急出来了。 于她看来,只要有人对她好,她必定要对旁人十倍地好,而这杭之丰,便是她真心悦慕之人。一听到蓉绣半点银钱都不肯借出,她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又怕杭之丰会因着此事,对自己生出什么旁的想法,一时间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吧。”蓉绣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这本是从周家给的嫁妆之中拿得,总共也只有一小部分:“若杭之丰是个有骨气地。便用这二十两银子去赶考。” “少夫人,你不愿意给也就罢了,何必如此……”小诗眼眶一红,眼泪差点下来:“这二十两又有什么用!” 说罢,她便跑出门去。 “小诗!”小茶刚要追过去,却又想到,少爷和少夫人还坐在此处,要是真跑出去了,就有些太轻慢了,便止住了脚步道:“少夫人,小诗她只是情绪太过激动,并非是有意的。” “情绪太过激动?我看是没有规矩太久了,既然她的心也不在这儿,不如早打发了。”蓉绣轻轻拍了拍周亦安的肩膀,轻声细语道:“慢点吃,别呛着。” 分明那般温柔,然而小茶却觉得身上一凉,只是几天的时间,但她也有几分了解这位少夫人。 少夫人多数时候都是面冷心软的,又十分聪慧,十分有办法,才来了几日,周府上上下下,想要难为少夫人的,无一例外,都吃了闷亏,就连夫人都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因此,少夫人拿她们虽好,小茶也不敢造次,且她知道,少夫人,说出来的话,一句话一个钉,说要将小诗打发了,那就真的要打发了,绝对不会再留什么余地。 “少夫人……小诗……”小茶自小和小诗一起长大,此刻便想法设法,想为小茶开脱,可她话还未出口。 蓉绣便一扬手:“今日之事,你看到了,若是我还留着小诗在身旁,她难免恨我。” 第335章 第三百三十五章 旧人哭 蓉绣说出来的话一字一钉,绝无更改,小茶只好按捺住心中的话,在一旁好生服侍。到了傍晚,云州又下雪了,这是撒盐成雪的季节,分明日光还留在墙头上,眨一眨眼镜,天气就变了。 看到前头的薄雪,蓉绣便拿了一个小罐子,放在廊下,若能得沸雪烹茶。那该有多美,正在蓉绣想象之时,却听得一声哭声。 不似在自己的院子之中,倒像是外头的一处别苑。周亦安在周府之中并不得宠。平素也是住的最差的房间,再往里头走得那一处别苑,许久都没有人去了,听说那里有一口枯井,过去曾有人在里头投水死了。 蓉绣一时好奇,便循着这哭声寻了过去,只见院落之中芳草萋萋,看那模样。竟像是多年未曾有人打扫过一般,蓉绣看得此情此景,竟不由得走了过去,院中竟然真的有一口井,却有了披头散发的妇人正坐在井边大哭。 听到有人前来,那妇人突然一下子抬起头,脸上满是皱纹不说,在皱纹的缝隙之中,还有不少泥土,看这模样,简直如同疯妇一般。 “您是……什么人?”蓉绣一步步走近。 那妇人突然露出几颗白牙,笑得有些莫名让人生寒:“新夫人!新夫人!” 天天和周亦安在一起,蓉绣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的方式,看来此人恐怕也是迷失了心智。 “这里太危险了,不要留在这儿。” 蓉绣走上前去,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尽管这女人如今看起来似乎有些诡异,但是人毕竟是人,绝对不是疯了,便会惹人恐惧的。 没想到那妇人竟然往前推了蓉绣一把,又拽住了蓉绣的手腕,朝着上头狠狠咬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蓉绣心念电转:“我手上可是有剧毒的。” 若是此人当真是疯了,自然不会听明白这句话。那么动作就不会放缓。可若是这人没有疯,那她的动作就会有所迟疑。 果然不出蓉绣所料,这女子果然停了手,有些惊诧地瞧着蓉绣,一时间竟然僵住了。 “原来你根本就没有疯。”蓉绣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那你装疯卖傻又是为了什么?” 妇人往后缩了缩身体,看那样子,她又想过来推蓉绣,可没想到,这一次蓉绣很快就闪身躲开她的手,顺手还拽起了那妇人的衣服上凌乱的布条。 “看你穿得,乃是极好的绸缎,这说明你过去的身份不低。然而你却困在此处装疯卖傻,这说明外头有人要害你,我说得可对么?” 蓉绣轻轻将那布条撕扯下来:“这衣服竟然脆到这等地步,看来你已经待在这里很久了。” 那妇人又是往前一扑,看那样子,似乎是想将蓉绣手中的布条夺回来。 “且慢,我不是坏人,你也看得出来,我是刚刚加入周府的新妇,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我说。” 这几句话说完,那妇人的动作终于顿住了,她死死咬着下唇。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你真是……” “我是周亦安的娘子,若是你不相信我,也可以相信周亦安。” 这也是蓉绣想赌一把,在这座府院之中,唯有周亦安被人所害,这就说明。他乃是弱势的一方,如今又见了这么一个装疯卖傻的妇人,说不准,她和周亦安说不准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提到周亦安的名字,这妇人果然神色一变,刚才还有些痴傻的表情,一下子消退了,她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尽管她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还如此在意仪容,说明此人绝不是心甘情愿如此的。 “没想到,亦安竟然已经娶媳妇了。”妇人缓声道:“当时是时移世易。斗转星移,到如今,也有七年了。” 蓉绣一下子便想起,那周夫人便是七年前嫁入周家的。当时周亦安的年纪还甚小。 “看你这神情,你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对么?”这妇人的眼神中流转着明光:“我已经蛰伏了这么多年,就是想让那肖素琴得到应有的下场。” 蓉绣也隐约记得。周夫人的闺名便是素琴,看来这妇人和周夫人之前有莫大的关联。 “不知周夫人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之入骨。”蓉绣在井旁坐了下来。 “她害了我的神智,夺了我的相公,还伤了我的儿子,如此罪大恶极,难道我不能恨她么?” 妇人狠狠地拍了一下子桌子:“我和肖素琴之间不共戴天!” “您……”蓉绣眸光一颤,在所有人的口中,周亦安的母亲都已经重病身亡了,而他也是周老爷唯一的儿子,听这妇人的意思,她竟然是周亦安的母亲。 看到蓉绣晃动的眸光,这妇人呵呵一笑道:“你应该没想到吧,我根本就没有死,只是疯了,只是困在此处。可是周中甫一直留着我的命,就是想要得到我肖家的家产!” 没想到这之中竟然牵扯了这么多事情,蓉绣失去了很多记忆,因此她对这个世界,也是摸索前行,如今却觉得人心之可怕,犹胜剧毒。 “七年前,我同周中甫也算是一对恩爱夫妻。他虽然纳了两个妾,又找了几个姬人,但平时,还是来到我房中最多,妇道人家,若是能一生一世如此,那也应该满足了。” 妇人的眼神之中,突然流过了一丝凄怆。 蓉绣却缓缓摇了摇头道:“我却不这么认为,虽说身为妇人,有很多不能为之事,但那只不过是外界所限,若是自己愿意,也可以成全一番大事,更不要说相夫教子,还要容忍自己的相公,娶了他人。” 在蓉绣看来,男女之情,是不能分享的,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在这方面,绝对无退让一说。那妇人眼神定定地瞧着蓉绣,似乎是蓉绣的说法实在是太过新鲜,她可从未听说过。 “你当真是这么认为的?”那妇人突然咬了咬唇:“这么多年来,难道是我活错了?” 第336章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家产 “这没有什么活对了,活错了。” 蓉绣语气十分平静,她也未曾因为自己活得潇洒,而半点看不上这妇人的心绪:“这都是自己本心的选择罢了。” “那时我也傻,周中甫待我很好,又疼爱儿子,我便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再难过了,可没想到,肖素琴来了……”周夫人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痛苦,显然,肖素琴这个名字。给她带来的简直可说是灭顶之灾。 原来这肖素琴乃是妇人的远房表妹,七年前,正是韶华年纪,又善于琴棋书画。看起来敦厚温柔,来到这云州城,本是想借着妇人和周中甫的东风,许个好人家。 可没想到,这位肖小姐住进来,之后,家中便连连出现怪事。 先是一个姬人中了毒,很快便殒命了。 偏生那姬人乃是周中甫最为疼爱之人。姬人出事之后,周中甫便有些愤怒,他想查出那幕后之人。 然而恰在此刻,肖素琴找到了妇人面前,她哭哭啼啼,肖素琴说自己本想拿些药毒老鼠,却不想那些药,竟然到了那姬人的口中,若是让周老爷知道了此事,只怕非要将她扭送到官府不可。 听闻此言,妇人便一时心软,那个时候,她从未想过,这都是肖素琴的计策,目的就是为了让那得宠的姬人死掉,顺便再算计旁人一把。 这些事来不及想清楚,妇人就答应了肖素琴帮她隐瞒。 没想到几日之后,周管家竟然在她的房中搜出了一包砒霜,从这之后,周中甫便对妇人起了疑心。 偏生此刻,那肖素琴又温柔,又能体贴周中甫,一来二去,两人竟然珠胎暗结。 因此。肖家便想让妇人做主,将肖素琴纳为妾侍。 妇人虽然善良,却也不是傻子,她越发怀当日之事,便想托人查看,然而得到的结果,却不如人意,肖素琴那日根本就不在家中。 这件事也就如此作罢了,可还没等到肖素琴过门,家中便又出事了,妇人一日醒来,只觉得神志迷糊。竟然失手推了怀有身孕的孙姨娘,当时便滑胎了。 也就是从那日开始,妇人便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很难受,又觉得胸闷难当,神思昏聩。 听到此处,蓉绣突然道:“您可否让我把把脉?” 妇人犹疑片刻,还是伸出了手,三指搭在脉上,果然这脉络似有阻滞,且每隔少顷,便会有些混乱。 果然是中毒之兆,且这妇人身体之中余毒未清。她此刻虽然也算得上是清醒,但只要接触到了什么契机,便又会陷入癫狂之中。蓉绣略略叹了一口气:“放心吧,我只要开两服药,你喝下去便会没事了。” “呵,我知道,我已经命不久矣了,这些日子。我时常咯血,看来大限将至。” 妇人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自从我癫狂之后,周中甫便和肖素琴一起,将我关在此处,而姓周的,也以正妻之礼取了肖素琴。我别无他求,只盼着我那儿子,能够平平安安。过去,便是翠岚翠翘给我传递消息,后来,我又听说,她们两个莫名其妙死了……” 这一切都算是明了了。那日蓉绣本来就怀疑是周夫人下毒害了周亦安,今日听这妇人一眼,此事简直可以说是坐实了,若真是如此。那想解决此事,就必须将当年的真相全部都说出来。 “我可否称呼您一声婆婆?”蓉绣瞧着这妇人憔悴的模样,便自然而然地开口。 没想到那妇人听到婆婆二字,竟然落下两行清泪。她不由得有些哽咽:“你……你竟然……叫我婆婆……孩子,我知道,亦安如今有些痴傻,但你相信,他定然会好起来的。” “婆婆勿要担心。”蓉绣微微一笑:“亦安之症,不过是痰迷心窍,如今我已经拟了一个方子,想来不日亦安便可以好起来。” 她又将自己如何对付肖素琴,一一说与这妇人听。这妇人不免更有几分快慰,她咬牙切齿,脸上却更是又哭又笑:“肖素琴最想要的,便是我娘家的钱,再一者,便是周家的商铺,若是你能够将周家的商铺,全部收到自己手里。那便是打蛇打七寸了。” 说起来,这一趟浑水,蓉绣是没有必要来趟的,对她来说,这件事不过是随手为之,但是相处数天下来,她当真是认为周亦安乃是个纯善之人,心中的意气便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她本想等治好周亦安。自己脑后的淤肿也就消了。到时候便可以想起很多事情来。 可现在看来,这一对母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她的身上。 “好孩子,我知道你嫁给亦安,乃是委屈你了,可是婆婆当真是想求你一件事,在我死前,能让肖素琴那个贱人,获得应有的下场。”妇人眼泪纵横,竟然在脸上,缓缓滴落下来了两道痕迹。 “婆婆,我既然如此称呼你,便是将您当真认成了我的婆婆,我可以帮您做这件事,但是我也要和您说实话,我和亦安之间,并无男女之情。” 蓉绣便将自己如何替嫁一事,尽数告知这妇人。 这妇人终究还是理解了蓉绣:“我也知道,此事就算是强求也是没有用的,我的儿子,现如今本来就是个傻子,他的父亲又是如此一个人,如果勉强让你嫁给他,那也是难为你了。” 能够得到这妇人的谅解,蓉绣缓缓地点了点头:“多谢您……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他,然后将您带出去,您所失去的一切,我会帮您拿回来。” 出于对这妇人的同情,蓉绣终究还是应下了此事,对于她来说,能在此处找到一点事做,或许也是一件打发时间的好事。 “您且先在这儿宁耐一时。”嘱咐了几句,蓉绣便离开了别苑,待她回到房间之时,竟然已经不见了周亦安的踪迹。 周亦安平时就傻乎乎的,能去哪里呢,蓉绣心中一阵紧张,她赶紧叫来小茶:“你原本是在这里守着的,少爷去哪儿了?” 第337章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失踪 一看到蓉绣紧皱着眉头,小茶一下子惊愣住了:“少夫人……刚才少爷说想要吃桂花糕,您又不在,我就想,先去给少爷做些桂花糕蒸上,应该也不打紧……” 如今小诗不知道去了哪里,让小茶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看着,也实在有些不妥,蓉绣便放缓了语气:“少爷平时最喜欢去什么地方?” 小茶的眼神往后一缩:“少爷平时最喜欢去水边玩儿……”去水边的话,也就意味着有可能会出事,蓉绣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先去水边找找,你去其他地方看看。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先将此事隐瞒下来。” 话虽如此,隐瞒又能隐瞒多久呢,蓉绣匆匆地往前头找去。但她在假山凉亭水景旁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愣是没有发现周亦安的身影。与此同时,小茶也找过来了,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少夫人,还是没有找到少爷,不知道他究竟跑到了哪里去。” 蓉绣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火气,这火气并不是冲着小茶的,更不是冲着周亦安的。她是在生自己的气,明知道周亦安就是个寻常人,很容易便会走丢,她竟然还如此粗心大意。 正在蓉绣着急的当口儿,却见周大急匆匆地从前堂过来了,他本是要往周亦安所住的别苑去的,可一下子瞧见了蓉绣,便连忙凑过来道:“少夫人,大少爷是不是出门了?” 周大一向是个无耻之徒,蓉绣素来瞧不起此人,但此刻看他一言一行,似乎是知道周亦安的去处。 可若是自己开口相问,未免落了下乘,想到此处,蓉绣缄口不言,又用似有似无的目光,掠了小茶一眼。 小茶上前道:“周大,你有话便说话,探问少夫人的话算是怎么一回事?” “小茶你这话说得就不是了,我可没有将这消息告诉夫人,反而来找少夫人,这意思,少夫人也应该明白吧?” 周大谄媚地笑了笑:“其实我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告诉少夫人一声。如今大少爷在醉春楼呢。” “醉春楼是什么地方?”蓉绣一怔。 周大噗嗤一笑道:“这醉春楼乃是云州城最好的秦楼楚馆,平时大少爷便会和几个朋友在那儿喝酒。” 周亦安乃是个傻子,他又岂会去花楼喝酒,而看周大的表情,也十分微妙,显然,周大很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好了,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蓉绣也知道,周大今日对自己如此讨好,必定是有事相求,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如此遮遮掩掩,是为了谈条件呢。 “少夫人果然聪明,不错,我周大确实有一件小事想要请少夫人帮帮忙。” 周大嘴角一龇,整个人看起来更是歪瓜裂枣,丑陋至极:“少夫人似乎和杏林堂的新掌柜颇有交情,我手头儿有一批药材,这些日子一直卖不出去,若是少夫人向杏林堂的掌柜美言几句,这批药材便可以卖入杏林堂。” 原来这周府之中,除了明面上周中甫所做的生意,下头的人。但凡是有点本事的,也都借着周中甫的东风做生意。 而周福乃是周家的管家,周大又是他的儿子,所能够接触到的商铺那就更加得多,暗中周转些银钱,只要不出格,周中甫便不知道。 至于那周夫人,在管账这方面。能够看懂账本,就算是不错了,何况周福还日日送她一些体己钱,这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这倒奇了,这桩事你一直在暗中做,怎么今日倒想起我来了?” 蓉绣心中虽然担心周亦安,但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将自己的着急摆在明面上,反而十分淡定。 她一不着急,那周大就有几分着急忙慌了,他本想凭借着周亦安一下子拿住蓉绣的软肋,但是蓉绣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平和。完全不着急的模样。 “这……这……”周大心一横,扬声道:“少夫人,说实在的,我周大虽然不喜欢你。但是也知道,你有好手段,再这么下去,大夫人都不是你的对手。说不准,后头老爷都要将这收账的事儿交给你,所以……” 这些话说一半藏一半,蓉绣心里头也就明白了,她脸上浮起了一丝讥诮,这周大对周夫人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恭敬,现在这一言一行,都是想再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好吧,既然你如此识时务,那我也告诉你一句,我蓉绣从未受过别人胁迫,你想用亦安的事情来要挟我,让我去说和,收了你那一批不知从何处来的药材,这万万办不到,连药材生意你都敢从中牟利。你胆子还真不小。” 说罢,蓉绣一摆裙裾:“小茶,我们去醉春楼看看,我就不相信了,那里是个吃人的地方!” “是,少夫人。”小茶忙躬身跟在蓉绣的身后。 云鼎镇距离云州城虽说并不远,但是周大若想知道这消息,那至少也要等周亦安去了醉春楼之后。才有人回来回报,这一来一去的时间,怎么也要一个时辰了,而从周亦安失踪到现在,也不过才半个多时辰。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周大早就知道周亦安会去醉春楼,他等不及,才赶紧过来告诉自己。 周大的狐狸尾巴,竟然就这么流露出来了,整件事,说不准是周大自己想好了的。 蓉绣刚一出府门,便叫来一辆马车,载着她往云州城中去了。 周亦安自己定然不会去那花街柳巷,一定有人带他前往,只是这人又是谁呢……催着赶着,马车不多时便在醉春楼下停了下来。 只见这醉春楼二楼竟然设了一处小小的阁楼,而阁楼之上,也有不少烟柳女子,正摇晃着手中的绢子,招徕过往的男子。 门口则有几个穿着轻薄的女人,不停地拉拢着过往之人。 这些女子的容貌无一例外,都生得不错,而那声音也是娇滴滴得,十分媚人。 一个年岁较大的女子,一看到马车,便凑了过来,但看到蓉绣是个女子,眼神之中,便不由得有几分失望之色。 第338章 第三百三十八章 烟花地 眼见着蓉绣要进门,那年长的妈妈便赶紧拦在了蓉绣面前道:“哟,小娘子,恕妈妈我直言,咱们这儿可从来不让什么女子进门,你要是想进来,那得卖身。” 一时间,醉春楼门内门外的几个女子,都咯咯娇笑起来,一旁的龟公瞧着蓉绣脸上所盖的面纱:“妈妈,说不准人家真是过来卖身的呢,你瞧瞧。这脸上还盖着东西,莫不是生得太美,生怕咱们看到?” “休得放肆!”蓉绣冷喝一声:“似你们这般烟柳之地,人人有手有脚。却偏偏做些媚人卖肉的勾当,当真是无耻之尤!” 那妈妈的眼神一下子便冷凝了下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云州城中多少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日日来我们这里消遣,你一个小娘子,竟然敢对着我们说这样的话!” “哼,我是什么人不打紧。你们却把自己当成了东西,竟可以买卖自己。”蓉绣一字一句,都刺在这些人的脸上心上,偏生又是一身正气,真叫这些人一时间无法应对。 “只怕此人是来砸场子的!来人,给我打!”那妈妈招了招手,龟公便赶紧回到门内,叫了一帮人出来,这些都是人牙子,无事之时,便在这里迎来送往,一个个佝偻着身躯,看起来鼻歪眼斜。 “你们今日若是动手,那可不要后悔!” 蓉绣眼神之中丝毫不惧,她似乎找到了某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和她的意识之间,似乎又有一段距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只见那几个人牙子对着蓉绣的腰就打了过来,他们所用的手段都十分下作,可没想到蓉绣的手腕一沉,狠狠将那人往前一拽,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得咔嚓一声。蓉绣竟然生生将他的胳膊击断了。 那人痛苦地惊叫了一声,然而蓉绣就像是丝毫没有看到一样,反手将这几人往后一推,众人便皆都摔在了地上。 一旁的小茶却看呆了,她一直长在周府之中,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而且这身手,好像还不是这边人所能够拥有的本事。 “你……你竟然……”那妈妈气得脸都白了:“好个大胆的女子,今天你得罪了我们醉春楼,就等于得罪了云州城所有的达官显贵!” “哼,那又如何?”蓉绣眼神一凛:“你们醉春楼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就试试看,看能不能用官威压在我这小小女子的头顶上。” 这句话另有玄机,若是这妈妈当真让达官显贵来对付蓉绣,那这些人便落实了仗势欺人,到时候钦差一来,云州城中所有官吏,恐怕都要仔细着项上人头。 而这妈妈此刻倒还未想到这一层,却见蓉绣面上满是自信之色,她不由得有几分疑心起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家少夫人乃是……”小茶正要说。 蓉绣的眸光却一下子冷凝了下来,小茶自会察言观色,便立时缄口不言,这周家少夫人的身份固然厉害。但若是此刻拿出来,只怕会给周家惹来祸端。 “少夫人?”那妈妈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难怪你对我们这些人如此大的恨意,难道是因为自己太丑了,管不住自己的夫君,来这儿找自己的夫君来了?” 一时间,门内门外更是哈哈大笑,就连刚才在蓉绣手下吃了亏的龟公,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对于他们来说,每天应付来往客人已经够累了,此刻能招来一笔谈资,也是一桩令人高兴的事儿。 “既然知道我是来找人的,还拦在这里做什么?”蓉绣已经缓步往前走了一步。 而刚才还要拦住蓉绣的妈妈,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让她进去吧,好让她看看,咱们这些女子究竟多招人喜欢,而她多令人生厌。” 走入醉春楼中,扑面而来的便是酒臭之气,无数的男男女女,便坐在前堂肆意打情骂俏。 还有不少男子。看上了哪个姑娘,便用了银子,就可以令姑娘上楼,春宵一刻值千金。 虽然早有预料。但蓉绣还是皱起了眉头,于她看来,这些人分明都是有手有脚的,做些正经行当未为不可。可日日沉浸在这个地方,实在令人费解。 可她又瞧见那些女子强颜欢笑,眼角眉梢虽有风情,但也有些不可磨灭的岁月痕迹,可见这些人心中,未必就感觉到快活。 看到这一幕,蓉绣便又觉得自己刚才所言,似是有几分过分,她暂且按下心中内疚之意,缓步往前走去。 谁料刚走了两步,便有个蒙着眼的男子一下扑了过来,蓉绣下意识便反切此人的手腕,竟生生将此人推了回去,狠狠地撞在后头的桌子上。 “少夫人!”小茶甫一进门便有几分畏首畏尾,害怕得很,那人一摔回去。便摔得杯盘狼藉,更是将小茶吓得浑身颤抖。 “别怕。”蓉绣按住了小茶的手,扬眸看着刚才那男人。 那男人直接将蒙眼的纱布摘了下来,只见这人满脸横肉,想来是日日在脂粉堆中泡着,浑身上下都是胭脂香气。 “哼,香玉妈妈,你这儿的女人这么不受人调教么?”男人一边哎哟叫痛。一边扯着嗓子朝外喊。 刚才在外头摇着扇子的妈妈微微一笑道:“陈公子,你莫要生气,这小娘子可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呢,说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什么人?”那男人抬起一张猪脸,突然又往这个方向凑了过来:“小娘子,不是我说,不如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那男人越凑越近,蓉绣突然扬起手,将自己的面纱扯了下来,她脸上的伤口,在满堂烛火之中,更显得森然可怖。 “要命啦!”那男人大喊了一声,直接往后头倒去。 一时间,满堂男女都在吃吃笑着,他们刚才都看着蓉绣身段如此轻盈美妙,如今看来,竟然是个无盐丑妇,脸上全是这般密密麻麻的伤痕。 第339章 第三百三十九章 败兴 一旁的小茶轻轻绊住蓉绣的手指:“少夫人,你别在意……他们都不知道少夫人是个多么好的人……” “世人皆都以貌取人,这并无什么对错。”蓉绣的目光却丝毫不惧,她扬声道:“诸位家中,不知可否也有糟糠之妻?” 这句话一问出来,满堂男子鸦雀无声,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蓉绣依旧朗声道:“此间女子,确实尽态极妍,美丽不可方物,但也请诸位留心,家中之人。日日盼着自己夫婿归家,若是她们也肯一掷千金,想来也有兔儿爷愿意蜂拥而上。” “这是哪里来得败兴之人。”二楼的雅间帘子揭开了,又是个肥头大耳的男子。一见这男子。满堂男子似乎又重新振奋了精神。 “原来刺史大人的公子也在此处啊,哈哈哈,咱们怕些什么?”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之中再无半分怯意。 “哼,就是啊。”那男子身旁还坐了一个女子,她鼻子轻哼了一声,只见她生得十分姣美。就算是一个眼神都算得上是顾盼生姿,她伸出一只玉手,拿着一只青瓷杯盏,奉到刺史公子的唇边:“好心肝儿,先喝口酒消消气。” “小娘子,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可是有刺史大人的公子坐镇的,你若是再敢胡闹,就怪妈妈我不给你面子了。” 香玉妈妈呵呵一笑,又凑近了蓉绣的耳畔道:“小娘子倒是个义烈之人,只是世上男子皆是薄幸郎,进了咱们这烟柳之地,那就出不去了,什么糟糠之妻,什么真心所爱,那都抛到脑后了。” 听得这些话,蓉绣只是长叹一声,倒是自己多管闲事了,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开的,自己多余站在此处。 “娘子!娘子!”突然又有人叫了几声。只见周亦安身上穿着一袭白袍,突然从一个房间之中窜了出来,只见他颊上不知被何人沾了胭脂,而那衣衫更是凌乱无比。 他眼圈儿红红的。一把就抓住了蓉绣的胳膊:“娘子,我说我不要来,你会生气的,他们非要我来!” 与此同时,便见雅间之中,走出了几个青年公子,这几人打扮得都十分考究,就连手中拿着的扇子都纹丝不错,上头的扇坠更是上好的玉材制成。 但见这几人眼下淤青,面白无色,也知道,这些人平素里是眠花宿柳惯了。 “相公。这些人是何人?”蓉绣平心静气,此刻不是发火的时候,她原本闯入此间,就是要将周亦安带走,可如今一听,周亦安并不想和这些人有什么纠葛,她便留上了心。 “原来是嫂夫人啊。”为首穿着紫袍的男子缓缓下了木梯:“我们见周兄日日闷在家中,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便将他叫出来,好好享受一番,这温柔乡风月事。” “眠花宿柳这等事,竟然能让你们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当真是衣冠禽兽嘴脸,脸皮厚得紧呢。” 蓉绣倒是不排斥周亦安交些朋友,但若是此等狐朋狗友,不要也罢。 “你!”紫袍男子冷哼一声道:“亦安兄能够和我们喝酒,是他的福气,谁人不知我们云州四子乃是来年登科之人!” “好狂的口气。”蓉绣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四人。 此世之中的女子,从未有过如此放诞无忌的眼神,这几人便隐隐感觉到有些不习惯。赶紧避开了蓉绣的眼睛。 “几位以后若是要喝花酒,便不要再纠缠我家相公了。”蓉绣摇头叹息一声:“人贵在自知,几位丝毫不自知,别说登科,能不能出了这云州还是两说。” 也不待这些人再说什么,她就一把拉住了周亦安的手,将其扯到了一旁。 “以后不许再来此处,要是有人再叫你,你便喊人。” 蓉绣声色俱厉。却听周围人议论纷纷:“原来这女的是周傻子的娘子啊,一个傻一个丑,倒真是绝配。” “那周老爷在云州城是一等一的豪富,却生了这么一个傻儿子。真是太可笑了。” “可不是么,听说这次钦差要来,本来应该是在周家别苑下降的,如今却落在了刺史府头上。还不就是因为周中甫这几年老了,家里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了么?” 这些话听到了耳朵里,周亦安竟然突然生出一股蛮力,冲到众人面前道:“你们骗人!我家不会败得!有我呢!” 此举又是引来哄堂大笑。蓉绣感觉眼眶一酸,周亦安这番心绪,她都记在心中,以后也决然不会让别人伤害了他。 “娘子,他们都笑我!”周亦安又趴在蓉绣的肩头撒起娇来,他身形本来就颇为高大,而蓉绣却十分娇小,因此未免有些不协调,差点没有撑住周亦安的身体。 “小茶,扶着少爷,我们要回去了。”蓉绣轻呼了一声,小茶便走上前来,扶起了周亦安。 出了醉春楼,刚才的纸醉金迷,胭脂香气,便似一场幻梦之中。兴许是灯火太过旺盛,那就像是浮在烛光一般,沾染了一分不真实的意味。 坐上了马车,蓉绣轻轻扬起帘子,头轻轻靠在马车上,她神色不由得有几分寥落。周亦安不住地戳着手指,他小声道:“娘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以后再也不和那些人在一起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是。”蓉绣缓缓摇了摇头:“亦安,你以后要多交些真正的好朋友,这些人叫你前来,不过是为了看笑话罢了。” “他们给我糖吃!”亦安的眼神之中满是兴奋,显然对他而言,那醉春楼的花红柳绿,不过都是不放在心上的事情罢了,唯有含在嘴里的糖块,才是真的。 “既然你喜欢,那等我回去,多给你做一些,在家里吃吧。” 蓉绣噗嗤一笑。 “少夫人的厨艺,那当真是一绝。”一旁的小茶笑道:“少爷又有口福了。” 那周亦安便在蓉绣身旁蹭了蹭:“娘子……你最好了,你一辈子都陪在我的身边可好?” 蓉绣听得此言,却是一怔,一生一世这种事,又岂能轻许旁人? 第340章 第三百四十章 投水 蓉绣久久不言,那周亦安便生生扯着蓉绣的衣袖不肯放开:“你告诉我嘛,能不能一生一世?” “若是……”蓉绣轻轻摸了摸周亦安的脸:“若是我当真对你是男女之情,我便愿意陪你一生一世,可若不是男女之情……我便不知了。” 这都是蓉绣的肺腑之言,她之所以留在此处,全是因为心中对周亦安的同情,并不是因为其他情愫。 “原来你不愿意陪我一生一世。”周亦安的情绪,瞬间就低落了,他坐到了马车的另一方软榻上,嘴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气氛陡然变得十分尴尬。蓉绣微微叹息一声方道:“小茶,等会儿回府给少爷置办一身新衣裳。” 马车停在府门外,三人便一起往府中走去,还未进门。却见周大着急地冲了过来,将周亦安吓了一大跳。 “少夫人,小诗跳井了。”周大的眼睛微微一眯,周府出这样的事情,可说是屡见不鲜,但是就这么轻易便跳井自杀,确实是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蓉绣赶紧来到后堂,此刻后院的井旁。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而周老爷和周夫人立在井旁,两人面色俱是铁青,看这样子,这事儿闹得可真不小。 蓉绣乃是午后才离开的,只不过是几个时辰,就闹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一旁却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在哭个不停:“我的苦命的女儿,你竟然投水了,若不是这周家为富不仁,你何必要跳井呢?” 看这老妇穿着打扮倒是干净整洁,看来这些年凭着小诗卖身进入周府的钱过得不错。 正在蓉绣暗自思索之际,周中甫冷喝道:“蓉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一个丫鬟,怎么就这么死了,还是投井死得如此难看,你究竟做了什么?” “老爷,话不是这么说得。”蓉绣微微一笑道:“事情还未真相大白,就推到我身上,只怕是不妥吧。反正小诗的尸体也拖上来了,不如就让我看看,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死得。” “还能有什么原因?”周夫人轻哼一声:“亦安素来喜欢轻薄旁人,想来定是亦安轻薄了小诗,才致使小诗投水自尽。” “夫人。人家外人就等着你这么说,然后再讹我们一笔,你倒是正中人家下怀。” 蓉绣缓步走到了那尸首旁边,却见小诗紧紧抿唇,整张脸已经被水泡得有些发胀了。 确实是呛水窒息而死不假,蓉绣的手,却在小诗的躯体上,一寸一寸地按压过去,就在按到小诗腹部之时,蓉绣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这个毒妇,定然是因为我家小诗生得好看,少爷喜欢。你就杀了她!”刚才那哭哭啼啼的老妇一下子冲了上来,看这样子,竟似要打蓉绣一般。 蓉绣眼疾手快,直接架住了这老妇的胳膊:“我就不懂了,您老当年卖小诗的时候,为何没有如此情真意切,到了现在,反而嚎啕大哭,这是何故啊?” “你……你……”老妇一时无法反驳蓉绣,只好跺了跺脚道:“反正我家小诗是在周府投水死的,你和周少爷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蓉绣讥讽一笑道:“今日这祸胎,更在我嫁入这周府之前。只不过是今日发作罢了。” 周中甫听得蓉绣如此说,不由得奇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祸胎……” “小诗腹中,还有一个两个月的婴孩。” 蓉绣缓缓将此事说出,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若真有婴孩,那又是谁的,在场所有的男子。生怕沾染上了晦气,赶紧离得远一些。 “这……这定是周少爷的孩子,要么便是老爷你的!”那老妇闻听此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脸上又装出一副悲情模样,凑上前来。 “慢着!”蓉绣扼住了这老妇的胳膊:“小茶,你也是日日服侍在少爷身旁的,若论容貌,你还更胜小诗一筹,你且说说,少爷平时待你们如何?” “回少夫人的话,少爷待我们虽好。但从未有过什么越矩之事,更不要说做出这等事来了。”小茶据实以告。 那老妇冷哼一声:“少爷本来就是个傻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凭什么说不是他做得?” “亦安心性如孩童一般。有意让他做这等事,都十分难,何况无意去做?” 蓉绣神色一冷:“你若是再想攀扯老爷,那也是不能的。府中姬人也有不少,纵然老爷喜欢小诗,收为姬人那也就罢了,更没有逼死小诗的必要。” 此事已经闹得极大,就连云鼎镇的里正和耆老都连夜赶过来了,他们也是在蓉绣这儿吃过亏得,此刻也只能连连点头,深觉得蓉绣说得有理。 “我不管,定然是你们互相勾连,害了我这女儿的性命!” 老妇又开始撒起泼来。而周中甫听得蓉绣刚才为自己开脱,心中甚悦,刚才的怒气,也消弭于无形之中。 反倒是周夫人刚才说了几句攀扯周府的话,惹得这老妇越发上劲,周中甫心中也因此有些不快。 “我本可怜小诗乃是卖身入周府,很多事情。我本想替她隐瞒,但今日你却非要牵扯周府,那我也只好说实话了。”蓉绣曼声道:“小茶,你且说说,小诗平素和谁过往甚密?” “乃是镇上的杭之丰,杭公子。” 小茶便将二人如何相识之事,一一说来,一听到这杭之丰三字。就连周夫人的脸上,都显出了几分不快。 蓉绣又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这周夫人的神色,可是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杭之丰和她之间,应当没有什么关联,可是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嫉恨,是怎么回事。 “杭之丰……杭之丰……素琴,这不是你那远方的外甥么?” 周老爷一下子回过神来:“他一向是好高骛远,我素来不爱见他,怎么又和我们扯上了关系?” 原来如此……蓉绣也算是明白了,当日杭之丰竟然随意便进入后堂,和周亦安下棋,可见,周府之中,有人和他的关系匪浅。 第341章 第三百四十一章 黑影 而这所有关系的来源,便是如今的周夫人,肖家肖素琴。 “素琴,这可是真的么?”周中甫的眼神冷冷地掠过去:“我不是早就说过,杭之丰其人不可,我们周家也容不下这个人!” “老爷,杭之丰毕竟是我的外甥,但是我知道老爷素来不喜欢他,因此多少日子都不曾见他了。想来是亦安贪玩。才找了之丰来。” 周夫人三言两语,便将这责任递了出去。 “不是我!不是我!”周亦安再一次大叫起来:“是杭兄找我来玩的!” 蓉绣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摇摇头道:“相公。杭之丰是谁请来的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小诗是怎么死得。” 她又走到小诗身旁,突然将小诗的躯体推了起来,扬起手道:“拿一把刀来!” “你要刀做什么?”周夫人一听此言,脸色发白。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颤抖。 “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得,便要看看她身上的瘢痕,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若是解开衣衫,不免会留下其他痕迹,用刀划开反而简便。” 蓉绣目光澹澹。立时便有下人拿了一把刀子过来,放在蓉绣的手中。蓉绣将刀子放在衣服后面:“小诗毕竟是个女儿家,还请在场男子回避。” “罢了,拿一架屏风过来挡住。”周中甫一拂袖,立时便有人将屏风端了过来,围在尸身周围。 蓉绣手起刀落,布帛很快便被她给划开了,小诗的背后,竟然隐隐有一双手印。 果然是有人在后头推了小诗一把,而那井中的空间实在太小,小诗的衣衫又多,因此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挣扎的痕迹。 蓉绣将小诗的衣服穿上,“好了,你们将屏风推开吧。” 她缓步走了出来。眼神一沉,冷露似的目光凝注在了在场诸人身上:“诸位兴许不知,人死之后的几个时辰,身上会显出尸斑,而这尸斑的大小,多数都和生前触碰之处有关,而小诗的背后,就有一对掌印。” “那岂不是只要和这掌印对照,便可以将凶手找出来!”里正这次脑袋总算是活络了一次。 “里正不妨派人挨个儿去询问。今日午后究竟何人出入后院,另外便是挨个儿比对掌印。” 蓉绣轻轻擦了擦自己的手。旁人看到她这般动作,又想到她刚才碰触尸体的动作,众人顿时便觉得有些反胃,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诗毕竟是女子,这岂非是她躯体的侮辱,我断断不肯!”小诗的母亲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蓉绣冷声道:“若是不能找到害死小诗的凶手,那才是侮辱!” 她一步步迫近过来:“你作为小诗的母亲,她生前你未曾对她好好照料。死后却如此乔张做致,简直令人作呕!何况小诗已经签了卖身契,她生死也不由得你!” 那老妇差点被蓉绣吓得坐在地上,好容易站住了身,又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 “为了避免旁人侮辱小诗的躯体,我有一个办法。将大家的掌印拓印下来,然后我再拿进去比对就是了。” 蓉绣这才将自己的办法说出来。如此一来,更是无人反对了,周老爷当先将自己的掌印拓印下来,府中内外所有家丁丫鬟一一如此,周亦安也觉得好玩,印了一张。再加上各房姨娘,统共一百二十七人。 待所有掌印收到了手中,蓉绣又扬声道:“这是生死大事。比对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因此明日才能有结果,就先将小诗的躯体放入柴房之中可好?” 大家也不想在此沾染晦气了。纷纷离去了,唯有里正凑在蓉绣身旁道:“小娘子,你哪里学来的这办法。为何如此精到?咱们云鼎镇里头,平时也有不少案子,不如小娘子没事儿就来帮帮我们。” “这有何难?”蓉绣泛起一丝笑意:“只是这应该给的银子,可不能少。” “当然,一个月一两银子,这可是仵作的钱了……”里正缩了缩手,眼前人现如今毕竟是周家少夫人,这一两银子的月银只怕吸引不到她。 “那就这么说定了。”蓉绣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闹腾了大半夜,晚饭便也在各自院落中吃了,此夜无月,隐隐的阴云压在头顶上,然而柴房旁边。却出现了一道黑影,那黑影在柴房附近摸了摸,轻轻推开了房门。 就在这一瞬间,柴房之中的灯火突然一下子点亮了,却见蓉绣青着一张脸站在柴房中,那黑影轻呼一声。想往外头逃,却不想周大已经带人拦在门口了。 火把一下子映亮了整个房间,蓉绣捧着一盏烛台,一步步走进了黑影:“让我瞧瞧,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伸手一扯,直接将那黑衣人的面纱扯了下来,竟然是周夫人房中的丫鬟银屏。 柴房这边一闹起来,整个周府又被惊动了,不多时,周老爷和周夫人就赶到了,另外还有孙姨娘,周大的姑母于姨娘也冒着寒气来了,因着她身为姨娘,总算也是半个周家的人,也有相应的身份,才未随着周福改姓周。 至于那几个姬人,她们本来就喜欢看热闹,因此更是凑上前来。 当众人瞧见银屏之时,大家都有几分惊骇,小小一个银屏,又如何敢推人入井,除非后头有人撑腰,而这小诗又牵扯上了杭之丰,无论怎么想,这件事都和周夫人脱不了干系。 此刻的银屏正缩在地上,看起来畏畏缩缩,不时抬起眼睛,有些恐惧地瞧着屋中众人。 “银屏,我今晚抓住了你,你还有什么话说?”蓉绣突然拉住了银屏的胳膊,徒手一拉,便自她袖中拿出了一枚火折子,上头竟然还滴了桐油,这样的火折子,稍不小心,便会燃起大火。 “我只是想过来瞧瞧热闹,谁料被少夫人误会了。”银屏别过头。 “看热闹何须穿这么神神秘秘的黑衣?”蓉绣将火折子一晃,扔入一旁的炭盆中,一霎那,大火突然烧灼了起来。 第342章 第三百四十二章 祭祖烧猪 “滴了桐油的火折子,是不是想来烧掉你不想看到的东西?”蓉绣突然咯咯笑道:“可惜啊,你当真是愚蠢!” 银屏一时不知道蓉绣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一时间心中就更加没有底气了,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又抿着唇,一言不发。 “好吧,你既然不想说,那也没关系,今日你也按了掌印,我找出来对比对比就是了。” 蓉绣轻轻拿出了白日里的一沓纸,一张张翻着。一看到这一幕。银屏突然冲了过来,她一把抓住了蓉绣手中的纸,直接撕扯开来,可当她做出这一举动的同时。众人便已经明白了。 若不是银屏心中有鬼,何须如此做。飘飘的纸屑落了下来,然而那些纸屑上,竟然半点痕迹都没有,全都是假的。 “你……你诈我!”银屏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斥着疑心,就连里正手下的几个乡勇都看到了这一幕。 “你……你们……”银屏一步步后退:“我……”她的目光突然定在了周夫人的身上:“都是夫人让我做得,她说小诗这种身份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嫁给杭之丰,现如今又想凭着有孕一事作为要挟,这样的人留不得,便让我趁人不备,将小诗杀死!” “老爷,我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小诗也算是伶俐,我那外甥家道中落,也算不得什么显贵之人,两人有何不配之处?”周夫人平静地就像是一池潭水。 她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但在蓉绣看来,说出来的理由,都不可能是最真实的理由,恐怕周夫人为了撇清和这件事的关联,打从一开始就在欺骗银屏。 银屏一听周夫人的话,又气又急,简直都要晕过去了,她突然膝行到了蓉绣身旁:“少夫人,我就和你说实话吧,之前所有针对少爷的事情,都是夫人做得,她派人给少爷下毒,没事儿便随意毁坏院中的东西,然而全都推到少爷身上!” 这些话听起来着实刺耳。然而周夫人就像是没事人似的,她长叹一声,悠然道:“银屏,你身为我的丫鬟,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如今还要将责任推到我身上,当真是可笑至极,老爷,她口不择言,干脆直接交给里正,让里正大人决断吧。” 所有的东西,都被她撇开得一干二净。就算是有人再想说什么,那也不可能了。 而蓉绣手中,却也没有其他证据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周夫人明里暗里斗了不少次,每次她都能抓住狐狸尾巴,可是次次都被她溜走。 “等等,夫人,刚才银屏说,你做得那些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周中甫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他看起来并无情绪波澜。但这一问的份量着实不轻。 “老爷,你当真是误会我了。”周夫人脸上挂着清清淡淡的笑意:“这些日子,老爷疑心我不少次了,我一直都没有说什么,并非是我无言以对,而是清白这件事,我不需要自证。” “好了,我不过随意问问。”周中甫有些不自在。他转过身,对那几个乡勇道:“我家丫鬟投井一事,如今已经真相大白,劳烦几位将这丫鬟带走。” 一切都似是尘埃落定了,蓉绣又度过了一关,自从她来到周府,虽然已经算是比较主动了,但是这一招一式,每次都被周夫人化解,虽然惹得周老爷也疑心她,但长此以往,若是不能一击即中。周老爷未免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披风轻轻地落在了蓉绣身上,她回头一瞧,小茶在后头躬身道:“少夫人,咱们也回去吧。” 若不是庭院之中还有用以照明的几盏灯笼。蓉绣就连前路都瞧不太清楚,她轻轻提着衣襟,免得地上还未干净的雪水打湿了裙裾。 她正在院子之中蹦蹦跳跳,却见对面的树后。似是藏着个黑色影子似的。 难道又有什么人闯入了此处,蓉绣轻嘘一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可没想到,她刚刚走进,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蓉绣小娘子,老朽乃是杏林堂的掌柜李清。” 果不其然,树后那人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正是李清。 脚步一下子顿住,蓉绣奇道:“老人家,您来周府做什么,可是给老爷把脉?” 除了这个理由,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的理由了吧。 “算是吧。”李清的说法十分含糊:“看天太晚,老爷便留老朽住上一晚,小娘子今日的手段,倒是让老朽大开眼界。” “那只是我随意想起来的。天色这般晚了,前几日的雪还未化,老先生走路多加小心。” 蓉绣欠身行过一礼,便上了回廊。这一夜的北风,不住地呼号着,蓉绣睡得却十分踏实,周亦安也是一晚上都没有闹腾。 待蓉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外头听来十分热闹,就连周亦安都在不住地叫喊。 怎么没一个人肯叫自己起来的,蓉绣便自己起来,披上了衣裳,刚一来到外头,便看到垂花圆门之外,竟然有不少家丁抬着烧猪,烧羊,并一众珠罗绮翠,往前堂行去。 周亦安嘴馋,便凑上去,那些下人忌惮他的身份,只好躲着走,摇来晃去,没想到脚下一滑,生生将一整只烧猪摔在了地上。 下人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少爷,您闹什么啊!这下子老爷恐怕又要难为我们了!” “就是,老爷定然不会罚您,但肯定会罚我们,这可是祭祖用得烧猪,如今您弄毁了,今年祭祖咱们可又要被人比下去了!” 一听到众人喧闹起来,蓉绣赶紧走出来,将吓住了的周亦安拉到身后:“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对着少爷使气算什么?” “少夫人,您这话说得轻巧,您知道什么是祭祖么?”那家丁翻了一个白眼儿:“这是整个云州城一等一的大事,像咱们周府这般豪富的人家,大到贡品,小到用得香油烛台这些,都是不能够输给其他人家的,不然影响来年生意的。” 第343章 第三百四十三章 隐锋芒 这里头的道理,蓉绣自然明白,祭祖之时,只怕整个云州城闲来无事的人都会去看。 到时候,谁家的排场最大,大家口口相传,必定会折服于这一家的财力,也更加信任这一家所运来的货品,因此也就影响到了来年生意好坏。 现在这一整只烧猪被摔在了地上,品相不太好了,众人才会如此着急。 “想来祭祖应该也不是今日吧,否则的话。不会今日才开始备办。”蓉绣偏生是个护犊子的人,她淡然道:“再找一只猪,好生烧来便是。” “您这话说得倒是轻巧。”那下人不悦道:“这可是用最好的米养了一整年的福猪,一时片刻哪里能选到这么好的。还有这烧猪的手艺,只有常屠户有,到了年下,正是最忙的时候,他哪有功夫再给我们烧一只?” 毕竟是周亦安玩闹,才害得这几人没了烧猪,眼见着周亦安又要哭,蓉绣忙道:“几位莫要着急。此事我去和公公请罪。” 听说蓉绣要去请罪,也都知道,蓉绣乃是个顶聪明的人,一定有办法化解此事,这几人心里的石头也都放了下来。其中一人还颇有几分不忍道:“少夫人,不是我们说,您平时一定要看好少爷,便不会有今日的事儿了。” “这是自然。”蓉绣眸光一黯,和周亦安十指相扣:“你们先将该送的东西送到宗祠去吧,我去找老爷。” 众人立时应声走了,蓉绣这才扯了周亦安的手:“亦安,平时你玩闹也就罢了,今日你却闯了一个大祸。” 周亦安的嘴巴一撇,看那样子又是要哭,蓉绣赶紧轻轻敲了周亦安的手背一下:“豪杰丈夫,哪有动不动就哭鼻子流眼泪的,咱们自己的错失,便要想尽办法来弥补这过错。” 说罢,她就拉着周亦安来到了前堂,却不想李清也在,正和周中甫说话。 “蓉绣啊,这位是李老先生,之前你去杏林堂收账,应当是见过的。”周中甫呵呵笑道:“我这儿媳是个有主意的。那日没有惊扰了你的清净吧?” 李清的目光却有几分凉意,只是略在蓉绣身上停了停,便微微一笑道:“看少爷今日的面色,倒是白中透红,不像是有痰淤之症。” 这话意有所指,只是当着周中甫和李清的面,蓉绣不好把脉,她行过礼后,便将今日烧猪之事,告知了周中甫,又曼声道:“此事乃是我照料亦安不周所致,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周中甫刚才还算是高兴。此刻一听此事,面色便沉了下来:“那般膘肥体壮的福猪,现下遍寻不得,你如何承担后果?不过是妇人之言!” “老爷,非是蓉绣给自己找理由开脱,只是我倒是认为,今年的祭祖,还是以清减为宜。” 蓉绣沉思片刻,竟然说出此等话来。周中甫气得吹胡子瞪眼:“若是祭祖这么大的事情都清减克扣,传扬出去,我周家明年的生意好要不要做了!” “周老爷,不如听听少夫人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说出此等话来吧。”李清轻轻咳嗽一声:“老朽早就说过,老爷若是再随意发火,只怕对身体不好。” 周中甫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平静下来:“是我刚才又有些肝火上涌了,你且说说自己的理由吧。” “老爷也知道,钦差大人很快就要来了,我听说,最近这几年。祭祖攀比奢靡之风横行,若是落在钦差大人眼中,要么便是多征收周家的赋税,要么便是将这奢靡之风狠狠指摘一番,只怕于周家不宜,反倒不如平常心。” 蓉绣将个中弊端一一道出,听来确实很有道理。李清抚须一笑道:“小娘子说得甚是有道理,周老爷,若不如此,你只怕今年的风头都避不过,何谈明年?” “这……”周中甫想了半天,深深觉得蓉绣说得有道理。当即便道:“虽是如此,该有的也不能少,再去选一头猪,请常屠户再烧制一次吧。” 这件事便也就这么罢了。然而蓉绣此刻的心思,全放在周亦安身上,他这些日子以来,日日早晨会咳出一些痰淤来。痰淤之症应该早就好了才是,为何迟迟没有起色。 自然,这些想法也只是一掠而过,蓉绣并未细思,周亦安被人下毒整整七年,他能够活着已经不易了,若是剧毒入脑,伤了根本,那也是有可能的。 回到院子之中,蓉绣便令人选了一头新猪,又花了高价送到了常屠户处,此事才算了结。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过得平和安稳,也许是因为上次银屏的事情伤了根本,周夫人借口祭祖将至,便好生待在房中礼佛。少有出来的时候。 蓉绣却是个闲不住的人,她趁此时机,将周家下头所有的商铺,全部看过了一遍。 原来这周家生意涉猎之广,当真是令人咋舌,不仅有专门典当的当铺,还有数家粮铺,更有倒卖木材、瓷器等物事到榷场的杂货铺子。 这些一间间走下来。蓉绣都觉得腿脚有些酸软,但这么一来,周家所有的商铺,都认识了她这位少夫人,还对她恭恭敬敬的。 “这周家产业之大,可不简单。”蓉绣松了松腿,瞧着周中甫给自己的印鉴。 小茶在一旁轻笑道:“少夫人,您能这一间间看下来,那也不简单。” 最后一间铺子,乃是一家首饰铺,卖得可都是上好的金银玉器,非是达官贵人,买不得。 便是这家铺子,说是给周夫人制了一套首饰,要祭祖之时穿戴,蓉绣既然来到了此处,顺路捎回去就是了。 这瑾瑜轩中的布置,皆都古雅得很,难怪云州城中不少官家夫人和小姐愿意前来,这都是有讲究的。 刚一进门,便见一个穿着绛衣的女子正在挑选手镯,身后还跟着两个服侍的丫鬟。 这绛衣女子眉目如画,眸光便如波光一般,实在是引人怜爱,她生了一张鹅蛋脸,修肩长腰,头上戴了不少珠翠,光是上头的珍珠,便有人的拇指指节那般大。 第344章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夺簪 这种珍珠,在云州城可不多见,可惜这女子生得不错,打扮得却有几分俗气。 瞧见蓉绣的衣着清素,那绛衣女子冷哼一声道:“掌柜的,你们这瑾瑜轩恐怕是越发不行了,现如今,倒真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了。” 那掌柜的大腹便便,嘴边两撇小胡子,看那眼神之中的精光,便知道是个老于世故之人,他笑呵呵冲着蓉绣一拱手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咱们瑾瑜轩的东西,就没有一件是下了十两银子的,对面的街上倒有不少卖首饰的,小娘子可以过去一看。” 蓉绣这也是第一次来到瑾瑜轩。两相不相识也十分正常,但是这掌柜的,只凭衣饰看人,言语里头更是轻蔑之意,这便让蓉绣有心教训教训此人。 “我今日,便是要在这儿瞧瞧,那又如何?”蓉绣不由得启唇相问。 再好的商铺,也断无朝外赶人的道理。那掌柜的只好对绛衣女子赔笑道:“沈小姐,非是我不管,只是你也看到了,此人如此不讲道理,我实在没有办法……” “罢了,我娘说过,人得有容人之量。”绛衣女子莞尔一笑,又将轻轻将手炉在旁边一放,仔细端详着桌上的首饰。 蓉绣也不急,她眼睛过处,恰好瞧见了一只红玉簪子,简单质朴,瞧来十分大方。 “掌柜的,这支簪子如何……”蓉绣话还未说完,绛衣女子扬声道:“掌柜的,这支簪子不错,给我收拾起来!” 这支红玉簪子在蓉绣如削葱一般的手指之上,瞧来更是隐隐有着流光,绛衣女子一时间发觉好看,竟想要横刀夺爱,她伸手过来便要拿取。 蓉绣将自己的手腕一转,绕开了女子的手:“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姑娘虽是个女子。也不该横刀夺爱吧?” “哼,我爹可是云州刺史府别驾!你想和我抢东西,未免有些想太多了吧!”女子冷笑道:“如果我想要,整个瑾瑜轩我买下又有何妨?” “哦?”蓉绣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有这样的女儿,看来刺史府别驾,当不了太久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绛衣女子狠狠跺了跺脚:“你敢咒我爹爹?” 显然,这女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言有多么不妥,那掌柜的为难道:“这位小娘子,沈小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这支玉簪造型别致,你就让给她如何?我这儿还有不少簪子,你看上哪支。我做主给您少些银子。” “不,我就要这支簪子。”蓉绣目光坚定,丝毫不肯退让。 “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不识时务之人,脸上还带着面纱,我倒要瞧瞧,你是有多么不能见人。” 那绛衣女子竟然欺身上来。云州本来就地处北国和南国的边界,常年征战,因此不少女子也习武防身,眼下这绛衣女子身形轻快,看来确实是练过的。 可惜,在蓉绣眼中,不过是个花架子。她略一侧身,避开这女子的第一击,然后手指不过趁着空门大开,在这女子的膻中,大横,两个穴道上各自来了一下。 却听这女子的肚子咕噜一声,女子脸一下子便涨红了。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女子气急了,可是一来二去。她也知道蓉绣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更是拿蓉绣没有任何办法。 “也没有什么,只是看小娘子脸色不好,想来是食欲不振,饭食久积肠内,便在你的大横穴上来了一下,明早便有效果了。”蓉绣微微一笑,不气不怒,风轻云淡。 一旁的小茶也听明白了这意思,不由得吃吃笑道:“少夫人,原来这位沈小姐身上不好啊。” 即便到了此刻,红玉簪子。蓉绣也依旧拿在手里,她眸光流转:“掌柜的,现在你可否将这支簪子卖给我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识时务,沈小姐乃是刺史府别驾沈大人的女儿。她想要的东西,你就让给她又能如何?”掌柜的不由得有些生气:“像你这样的人,合该被关入刺史府中。” “唉……”蓉绣长叹一声,她身着素衣。去过的前几家店,纵然不做生意,那也是见面三分笑,买卖不成仁义在,可是眼前这掌柜,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无礼至极。 “既然你不肯卖给我,那我们就到刺史府好生分说一下如何?” 蓉绣神色一凛,她耳畔竟然听得不少脚步声。 却见几个身形彪悍的人,竟然直接从后堂走了出来,将蓉绣围在其中。 蓉绣虽然这些日子凭借着自己手上的功夫,无人敢来惹,但是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而且这几个男子,皆是一等一的练家子。自己若只凭巧劲儿对付二三人还可以,但要是五六个,那恐怕还真有些为难。 “掌柜的,你做得好,等我回去告诉爹爹,让他嘉奖你。”一旁的绛衣女子拍手称快。 可蓉绣偏偏一身犟骨头,她手中已经加重了力道,今日若想让她低头半分。那也是万万不能,正好试试周家这些人,究竟有多厉害。 “这位小娘子,我劝你一句,今日的事,就这么罢了吧,人家是刺史府别驾的女儿,你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和人家怎么比?我如今也不想和你动手,你心里有点数。” 一旁的掌柜的心中也十分为难,哪有客人上门,却把客人打出去的道理,要真让旁人看见了,那可是败生意的。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绛衣女子又冷哼了一声:“掌柜的,你刚才都说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又不动手了?” 她陡然扬起高高的巴掌,朝着蓉绣的脸打了下来,对付那几人蓉绣心中没有底,但对付这绛衣女子她绰绰有余。 那巴掌还未完全落下,蓉绣的手就已经捉住了绛衣女子的手,反手一折,只听咔嚓一声,当那绛衣女子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掌柜的心一横,刺史别驾那可得罪不起,倒不如现在表现一番。 第345章 第三百四十五章 清风朗月 “还不快上,保护沈小姐!”掌柜的话音未落,几个大汉就朝着蓉绣攻了过来。 蓉绣的手指一卡,便将绛衣女子推到身前:“如果你们再敢动手,只怕伤得可就是这位沈家小姐了。” 瑾瑜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街坊四邻都听到了动静,大家纷纷涌上前来,守在外头看热闹。 “沈小姐,我劝你还是让这些人停停手,咱们化干戈为玉帛,不然的话,小姐这如花似玉一张脸。可就不一定保得住了。我本只是来选一支簪子,谁料小姐竟然如此无礼,事情闹到这等地步,若是真有人去刺史府告诉别驾大人。又该怎么说呢?” 蓉绣几句话便说得这绛衣女子哑口无言,她恨恨地瞧着蓉绣,半句话都吐不出来。看那样子,简直像是吃了闷亏一般。 见此情状,蓉绣却淡然道:“你们谁还要动手,只管上来就是,反正伤得也不是我。” “退下,都退下!”绛衣女子气急败坏:“没看到她挟制我么?要是本姑娘的脸被你们弄毁了。我就要我爹爹给你们好看!” “不知这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出口竟如此狂妄。”门外那声音传了进来,听来倒像是清风朗月一般。 众人不由得朝着声音来处看去,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上头乃是泼墨山水,而身上所穿衣衫,更是规整非常,看起来不染尘泥,当真是不凡。 人如其声,如此一位佳公子,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心动。 蓉绣一看此人眉宇之间的风骨,便知此人十分不凡,她缓缓松了手,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实在不是我主动伤人,只是这位小娘子实在有些无礼,无法之下,我才勉强出手,给她一个小小教训。” “你胡说什么!”绛衣女子一见这青年公子,心弦一动,更是对这青年公子心向往之。 蓉绣暗自体会这几句话,不由得微微一笑,这女子必定是对这青年公子生了爱慕之心。不然不会如此。 光是凭着一张脸,便可以如此收拢人心,果然这长得好,在哪里都吃得开。 蓉绣现在连自己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每日照镜,也只是能够知道自己脸庞得大概轮廓,至于具体是何模样,她更是想也想不出的。 正在蓉绣暗自思索之际,那绛衣女子急声道:“分明是我看到那支红玉簪子好看,便想要买下,谁知道此人横插一脚,强要买下!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那掌柜的刚要说话,蓉绣突然从袖中拢出周老爷给自己的印鉴,瑾瑜轩的印鉴乃是一枚光华皎洁的羊脂白玉。 此等宝物一拿出来,一时间众人都惊愣住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好的东西,各自都惊愣住了。 然而脸色最为难看的便要属掌柜的了,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刚才有意难为之人,竟然是周家的人。 又隐隐想到,他听人说过,这周家新来了一位少夫人,手段实在高明,没有任何事能瞒过她的眼睛。自从她来了,那大夫人都只能姑且隐退,暂且避其锋芒。 如今看来,这位少夫人果然不凡,颇有几分暗查的意味,他心中之忐忑,更是无以言表。 “掌柜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啊!”绛衣女子不住地挤眉弄眼,看那意思,也很明显了,显然是想让掌柜的,替自己说说话。 “这……刚才这位小娘子看上了红玉簪……于是便向我询价,可没想到,沈小姐非要买下这只红玉簪,最后才闹了起来,沈小姐一时不忿,还想动手,这位小娘子无法之下,才进行反制。”掌柜的说罢便避过头。 “沈小姐。不会就是刺史府别驾沈大人的女儿吧?” “就是,听说钦差要来,这沈小姐这几日日日在咱们的街上流连,前几天。我给人打了一套银饰,就因为这沈小姐喜欢,非要强买了去。” “可不是,还有我新进的胭脂!就算她是沈大人的女儿。她自己又没有什么官位,竟然敢如此闹事!” 一时间众人群情激愤,恨不得将这绛衣女子过去所做的事情,一一说将出来。 而这男子听进耳中,脸上依旧是温柔笑意:“没想到这位娘子竟然如此行事,实在是不该。” “裴朗,究竟是什么事?”却听一男子的声音,从外头的马车之中传了出来。 蓉绣转眸看去,这马车瞧来所用木材皆是沉木,且规格十分端方,能够用得动如此清风朗月男子作为下人的,那马车上的人必定更加不凡,又看马车的车辕较新,那车轮却有几分磨损,显然这辆马车行过了很长的路。 裴姓乃是南国大姓,能用得动裴姓之人。要么自家便是姓裴的,要么便是比裴氏官位更高。 这车中男子究竟是何人呢…… 蓉绣暗自想着。 名叫裴朗的男子却已经回身出去了:“没什么,不过是两位小娘子在抢一支红玉簪子。” “你们……哼,我已经不喜欢那支红玉簪了,让给你就是!”说罢绛衣女子便赶紧分开众人,匆匆离开了此地。 店中现在只剩下了蓉绣一人,那掌柜的战战兢兢道:“少……少夫人,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您到这儿来了……还做出这等事来!” 他将袖子一扫,对着那几个彪形大汉道:“还不快快滚下去,杵在这儿碍什么眼!” 几个大汉一听得蓉绣是少夫人,哪里还敢多待,赶紧退下了。 蓉绣这才缓缓地坐下,将那支红玉簪拿在手中把玩:“咱们做生意的,开门迎客,见面先是三分笑,岂能以衣着论人高低?何况玉器这等物事,本来就是赠与有缘人,若是沾染上了铜臭气,那可就不能救了。” “是……正是如此说呢,是我不懂事,少夫人便饶我这一回吧!”掌柜的赶紧擦了擦头上的汗。 “好了,你也是瑾瑜轩的老掌柜了,我今日且不罚你,若是来日看到你如此欺客,那我再动手不迟。”蓉绣缓缓将红玉簪子放下:“帮我把这支包起来。” 第346章 第三百四十六章 犹似故人来 “好嘞!”掌柜的见蓉绣不予追究,一颗心这才算是放了下来,他赶紧小心翼翼地将红玉簪子收回手中。 而到了此刻,裴朗也再次回到了瑾瑜轩中,他的目光随意掠过台子上的金银首饰。 不多时,便看到一套极为精细的飞凤金簪。 “掌柜的,我家夫人身份贵重,我看也只有这一套飞凤簪能够配得上,不知道价值几何?”裴朗一直非常温文有礼。 掌柜的忙道:“这位公子,对不住了,这套飞凤簪乃是我家大夫人所定下来的,前几日便说好了。您瞧瞧,我家少夫人这不是来取了么?” “女子最爱独一无二,公子不妨在店中再挑挑,若是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只要有模样,我们也可以代做。”蓉绣声音缓缓。 那掌柜的一怔,压低声音道:“少夫人,这定做咱们也只给自家人做,不曾给旁人做过。” “以后做多了也就好了。”蓉绣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念头,她总觉得如此一来,更能将瑾瑜轩的生意做大。 裴朗笑道:“也罢,反正我家大人也要在此盘桓数日。要是有好的图样,再拿来定做。” 说罢他就转身出去了。刚一回到马车上,车中人便道:“刚才离去那女子,是刺史府别驾之女?” “不错。”裴朗躬身道:“小小一个别驾之女,竟然如此飞扬跋扈,看来这云州城的水很深。” “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不错。”车中人称赞了一句:“不过也不要矫枉过正,且再瞧瞧这云州百姓过得如何。” 蓉绣取了东西,便缓步离开了瑾瑜轩,那马车竟然还停在外头没有走,便扬眸看去,风一下子吹动,马车之中竟是个生得皑如山上雪的青年男子,他肃然端方,目光清冽,巍巍乎如玉山之将崩。 看来竟和那裴朗差不多大,没想到竟是个如此之人,当真是出乎意料,就算是只看了一眼,蓉绣也不由得为之心中一动,这人竟然熟悉到这等地步。 难道自己之前在哪里见过此人么?正在蓉绣愣神的当口儿,那车中人也感觉到了蓉绣的眸光,他缓缓转过头来。似定神一般,定在了蓉绣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便似有千丝万缕心绪,蓉绣也难以言明,这究竟是怎么了。 “娘子娘子!”就在此刻,周亦安竟然拿着一串糖葫芦跑了过来,他吃得满嘴都是冰糖。 一旁服侍的周大一脸不耐,但是这些日子,周大真可以说老实了不少,他见识过蓉绣的手段,也知道要是自己有半分不老实,蓉绣就不可能轻纵了他。 因此。今日周大便能够陪着周亦安一起来到这云州城中。 还未等蓉绣回过神来,周亦安便紧紧搂住了蓉绣。 当街如此,旁人不由得侧目,蓉绣赶紧将他推开,又用手绢擦了擦他嘴角的冰糖:“看你吃得,以后慢慢吃就是,没有人和你抢。” “嗯!我知道啦!”周亦安大笑道:“以后我都听娘子的。” 没想到,车中人此刻竟然已经下了马车,一见这青年男子模样,街上不少女子都愣神了,就算是云州城中,也从不曾见过如此俊美男子。 裴朗压低声音道:“大人。你就这么走出来,只怕有些不妥。” 他跟在大人身旁也有几日了,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在皇城,光是凭着大人这张脸,就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小姐暗自倾心。 然而大人早已经娶了夫人,这夫人的来头甚大,且为人又十分狠辣。因此渐渐地,那些官家小姐们也就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没想到到了云州城,这种情势更是愈演愈烈,原来这云州毕竟地处边地,因此民风较为开化。 裴朗怎么也想不通,自家大人为何要下车,他只好跟在后头。 却见这青年男子走到了蓉绣身旁:“这位……娘子……可否揭下面纱,让我一看……” 蓉绣瞬间便感觉到数道嫉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绕来绕去,她只好按下尴尬的心绪道:“这位公子,不可。” “只是娘子长得很像一位……” 男子正要说下去,却不想周亦安一下子拦在他身前:“这是我家娘子,你胡叫什么娘子?哼!娘子不管他。我们回家去!” 周亦安甚不讲理,竟然一下子将手中的糖葫芦,全压在了那青年男子身上。 这糖葫芦本来就是冰糖熬制成的,黏糊糊。甜丝丝的,一旁的裴朗见状,脸上更是震惊,他素来知道。自家大人的身手很好,可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被人给碰上了。 蓉绣见状,不由得有些头大,她实在没有想到,周亦安为了维护自己,竟然做到了此等地步,她只好缓声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我相公生性耿直,实在不是故意的。” “谁不知道,周家大少爷是个傻子哟!”人群中发出一阵嘲笑之声。 “说起来,周家大少爷长得也算是不错,可惜了是个傻子,你们听说没有,这周少爷的新夫人。乃是个满脸疤痕的丑妇。”人群中又有人加重了语气,像是故意说给众人听得一般。 却不成想,青年男子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他冷声道:“诸位说话有些刻薄了吧?” 也不知为何,这人一开口,众人立时就鸦雀无声了,感受到了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而这男子又转过身。对着蓉绣道:“这位娘子,是我唐突了。” 说罢,他又回到了车上。这人兴许在寻找一位故人,因此才会有如此情状,想通了这一点,蓉绣也就此作罢了,她眸光一软,对着周亦安缓声道:“亦安,以后可不许这么胡闹了,咱们回家吧。” 握住了周亦安的手,这双手一看就知道没有做过什么活计,因此骨节虽然纤长分明,但是皮肉都是软的,唯有指腹之处,似是有些薄茧。 想来是周亦安日日贪玩,不知在何处刮蹭到了。 缓步穿过行人,走到了马车之上,蓉绣斜靠在软榻上,她越发觉得,刚才那青年男子隐隐有种熟悉感,但最让她感觉可怕的,便是这种熟悉之感,竟像是靠着心口一般。 第347章 第三百四十七章 路遇山贼 “娘子,你在想什么?”周亦安的一张脸又凑了过来:“你是不是瞧着刚才的哥哥好看,不要我了?” 蓉绣噗嗤一笑:“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莫非是周大?” 周大此刻正在外头赶着马车,车中的一言一语他都听在耳朵里,忙道:“少夫人,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少爷自己说得。” 如今周亦安的痰淤之症都已经好了,为何这童真言语还未曾改变?又或者是他一生都要如此么?蓉绣再一次沉默下来。一旁的小茶轻声道:“少夫人,咱们忘了一桩事,不是要去杏林堂拿药么?” “还是不去的好。” 倒不是蓉绣忘记了。只是她有意不提起此事,每每见到李清,她总觉得李清的眼神之中,像是有什么似的。 而这些东西,竟然让她产生了一些恐惧,按照道理来讲。李清和她之间并无什么关联,她也不该因为李清的事情掀起什么波澜才是。 正在蓉绣思考的当口儿,马车陡然一歪,外头的周大吓得叫了一声。 “什么事?”蓉绣立时稳住了身形,此刻应该已经出了云州城,来到了官道上,想来并不会出什么事。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周亦安和小茶的手,让他们留在车中,又伸出手扬起了帘子。 也就在这一瞬间,蓉绣知道自己错了,她竟然看到了不少山贼,盘踞在官道之上,一个个穿着虽然落魄,但是眼神之中精光毕露。 官道上怎么会有山贼,这些人难道不想活了么?“一看这辆马车,便没有什么油水,老大,就有两个女人长得好像还不错!” 一旁的人大声笑着。看起来倒真是一副贪婪的模样。蓉绣此刻不由得轻叹一声,若不是她命人将马车换成了如此清素,只怕还要引来更大的祸端。 “这小娘子的体态不错,咱们干脆把她掳到山寨里做压寨夫人吧!” 那几个山贼哈哈大笑。为首的山贼生得虎背熊腰,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光是看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平日里一定没有少吃什么好东西。 蓉绣呵呵一笑道:“既然您想掳我回去,那可真是太好了。” 众山贼一惊,吓得浑身哆嗦。屁滚尿流的人多了,倒是没有一个人,还是一个女子竟然如此狂放,竟然还如此高兴。 却见蓉绣缓缓地将面纱摘了下来,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蓉绣脸上有不少伤疤,而且纵横交错在整张脸上,看起来还真是有点森然可怖。 “这……这……”这几个山贼看到这张脸。一时间无言以对。他们委实没有想到,如此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竟然如此丑陋。 为首的山贼也差点没喘过气儿来,他赶紧举起了手中的刀:“你们车上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出这些东西来,我就不要你的命了!” “只有我一个~”蓉绣还抛了一个媚眼儿。那山贼差点儿没吐出来。一旁的人道:“大哥,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要是真被这个女的缠上了,那我们岂不是要多一位相貌丑陋的压寨夫人了?” 一听到此言,所有人都感觉到恶寒,赶紧打了一个寒颤,毕竟他们可都不想要一位容貌丑陋之人来影响他们寨子的形象。 蓉绣此刻却瞧见了这些山贼的手,他们的指甲之中满是黑色的泥土,而手指指尖上也有不少老茧。这可不是练家子应该长茧子的地方。 每个人都是满脸的风霜,还有不少人眼神之中犹有怯意。看得出来,就算是山贼这一行当。这些人做得也并不老练,说不准都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才落草为寇。 “不知几位知道这里是哪儿么?”蓉绣缓缓坐在马车的车辕上。也许是担心蓉绣真的嫁给寨主。所有人面面相觑,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何必怕成这个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们。”蓉绣的唇角展开一丝笑意,也就是这一丝笑意,让众人更加害怕了。 “这里是哪里?”一旁的寨主强装着冷哼一声道:“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地盘,那我们今天也就在这儿劫道了!” “我倒是劝你们快快放下手中的兵刃,若是真要在这儿劫道儿,只怕不多时云州便会派人过来,将你们尽数绞杀。” 蓉绣的眼神一狠。一时间,这些山贼顿时没有了主意,他们赶紧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大哥。 显然,他们也并不了解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碰都不能碰。 蓉绣立时便明白过来了,只怕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山贼,而是一伙儿刚刚落草为寇的普通乡民,因为常年做农活。所以手上的茧子才会长在指尖,而拿刀的姿势,也并不是十分正确。 “实话告诉你们这里是官道,只要有商旅在这条路上出事,整个云州城的守卫都会过来,你们的实力,只怕连我这小小一个女子都打不过,还想当山贼,还是再练几年本事吧。” 蓉绣声音朗朗:“如果你们还想活命,就赶紧把自己手中的刀放下,我倒是无妨,一会儿若是再有人来,看到你们,通报到云州城,你们好好想想,会有什么下场。” “老大,虽然她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就这么把刀放下,是不是没有什么尊严啊!”一旁山贼的手都要软了,但是他还是一副坚持的模样。 “这样吧。”蓉绣从车上跳了下来:“除了你们寨主,其他都将刀放下,我和你们寨主比斗一场,你们就知道我和你们的差距了。” 众人相看了一眼,突然一齐往后退了一步,只留下他们那虎背熊腰的寨主。这寨主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但是面部线条十分敦厚,看得出来,这都是这所谓的寨主装出来的模样。蓉绣往前走了几步:“你先请吧。” 寨主大喝了一声,举着刀就朝着蓉绣冲了过来,蓉绣一个旋身,手指已经扣在了这寨主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更是顺着这寨主的脉络而上。 第348章 第三百四十八章 劝服 见自己已经站在上风,蓉绣反扣住了这寨主的肩井穴,使劲儿一扯,嘭得一下子,那胳膊便一下子脱臼了。 “疼死我了!”寨主大喝了一声,浑身卸了力,直接坐在了地上。看到蓉绣这一手功夫,一时间,所有的山贼都在暗自庆幸,刚才上手的不是自己。 刚才站在寨主身旁的豆芽菜哈哈大笑道:“寨主,既然你已经落入了这女人的手里,那兄弟们就先回去。等到想到办法,再回来救你!” 那些人刚要跑,却听蓉绣扬声道:“我知道,你们应该是这云州城附近的普通百姓。又没有什么身手,且也不怎么出村,怎么会当上了山贼,这里头必定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们可以和我说说。” 一听此言,果真所有的山贼都顿住了脚步,他们眼睛中竟然含着眼泪,显然。多日来心中的委屈,被蓉绣这么一激,一下子翻涌了上来。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豆芽菜抽了抽鼻子:“我们本来是云州城外云麓山里头的山民,平时就打打猎,挖点草药,拿到外头的村里卖,可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云州城突然来了一伙护城卫,非要将我们从山里赶出去,还说如果我们不走的话,就杀了我们。” “对,他们说了,以后这就是他们云州刺史府的地方了,我们这种山民,哪里凉快就到哪儿呆着去,还非说我们这就是占山为寇,本来就应该赶出去的。” “本来我们在山中开垦了不少荒田,日子过得也不错,这么一来,我们去哪儿也不成了,别的村子更是没地方留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就寻思先当几天山贼,看能不能活下来。” 为首的寨主一边在地上痛呼。一边断断续续将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清苦一一告诉蓉绣。 这些日子,蓉绣也熟知了云州城附近的地形,说起来,这云麓山确实算不上藏在深处的大山,而且就算是云麓山外,也有几个富庶的村子。 如此想,那便是因为云麓山确确实实乃是一座宝山,里头有不少药材,更有许多兽群,看来这云州刺史也看上了这一片地界,因此才用了这种手段。 “话虽如此,你们这群山民无家可归。原本开辟另一块地方,也可生活下去,但你们想到的却是成为山贼,凭借夺取别人的东西,生活,你们不觉得有些羞耻么?”蓉绣反问道。 这些人都低下了头,然而豆芽菜却梗着脖子:“这个世道,强取豪夺得还少了,那云州刺史不还是夺了我们的云麓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如此做,也有的是办法将你们的云麓山夺回来,你们实在不该先想着怎么夺走别人的东西。” 蓉绣话说到这个份上。却也不继续说了,在她看来,那云州刺史才是罪魁祸首,若是能够让这些人回到云麓山中,想来日子也会过得很不错。 听了蓉绣的话,所有人都重重叹了一口气,其中一人道:“大哥,我看咱们还是算了。除了种地打猎,咱们干什么都没用,干脆再找个山,继续过咱们过去的日子好不好?” 看来这些人只是一时剑走偏锋,心中本来还是纯良的,这样的人,值得一救。 “这样吧,我那里还缺几个干活儿的人,你们拿着这枚印鉴,去春溪村,那里有很多田地,你们就帮着村人们好好做些活计。他们会给你们一口饭吃得,至于云麓山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如今春溪村的土地,也都是周家的。蓉绣如此做,一则能轻一轻春溪村老弱妇孺身上的担子,二则能给这些人找个去处,一旦有事做了。那便不容易出事。 这些人一听此言,更是大喜,便拿了印鉴,赶紧千恩万谢,匆匆离开了。 周大看到蓉绣此举,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道:“少夫人,没想到您的心肠竟然这么好……” 这周大在周府之中,日日看到的都是勾心斗角,而他又是周福的独子,从小便将一些坏事看在眼睛里,久而久之,被这种氛围熏陶,就更加不讲道理了。 可是如今,蓉绣的一言一行,都让他觉得,或许如此才是正确的。心中更加不知道何去何从。 “周大,并非我心肠好,而是我现在还有办法,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容易剑走偏锋,若是能一直给人留些余地,日后便也好相见。” 蓉绣说罢便上了马车。周大一甩鞭子,脑中却一直在想着蓉绣说得话。不错,蓉绣虽然针对了他数次,但是每一次,都给他留了些许余地,并没有赶尽杀绝,说实在的,他现在依旧在周府之中,什么都有,根本就不用担心日后的生活。 想到此处,周大便对蓉绣充满了感激之情,这些年所做的愚蠢事,一一涌上心头,心里就更加懊悔。 回到车中,周亦安一下子扑入蓉绣的怀中:“娘子,刚才是不是很危险?” 他吓得一张脸发白。 “没事的,你看我不是解决了么?”蓉绣轻轻拍了拍周亦安的脖子:“等咱们回去,我就要和老爷说,多给这些人干活的机会,至少能给他们一个温饱。” 现如今钦差大人行将来到云州城,必须趁着这功夫,将这件事解决掉,否则的话,以后便不会再有机会。 下午时分,蓉绣终于回到了周府之中,她自后门回府,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周夫人十分老实,但指不定在心里盘算什么呢,蓉绣只有小心为上,暂时不与其正面交锋。 刚一回府,立时便有人过来通报,原来是周老爷有急事,让蓉绣赶紧过去商议。 蓉绣听得此言,自然没有什么不去的理由,她匆匆赶到前堂,却见一个姬人在一旁嘴角含笑,这姬人生得小家碧玉,一双眼睛更是眼带春色,春光满面,瞧起来颇有几分姿色,但若细论起来,这姬人蓉绣是不认得的。 “老爷,见了我,你这儿媳妇儿,怎么不向我行礼?”姬人盈盈一笑。 第349章 第三百四十九章 纳妾 这周府之中,可没有如此蠢钝之人,除非这人是从外头来得。 再看此人的衣裳,用得都是周府留下来不用的料子,又看周老爷面露尴尬之色。 看来这个姬人乃是周老爷从外头找来的,如此一个举止轻浮,没有半点规矩的人,周老爷宠着爱着,她蓉绣可不吃这一套。 “呵,在周府,除了老爷和夫人,还没有人敢让我行礼。就凭你一个没有名分的姬人,也配?”蓉绣一甩袖,便在一旁坐了下来,端起茶盏。缓缓呷了一口。 这副做派,就连周中甫都有些头疼,他有些不耐得冲着姬人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周中甫的儿媳妇行礼?” 那姬人面色一白,她倒是没有想到,周中甫会站在自家儿媳妇那头,她赶紧扯了扯周中甫的衣袖:“老爷,是我错了,你就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嘛。” 她声音如同一阵酥风一般,听在耳朵里,当真是要让人将半边身体都酥倒了。 “蓉绣啊,这事儿还没有和素琴说呢,这次她有身孕在身,你瞧瞧,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进府?”周老爷咽了咽口水,显然,对他来说,这周夫人平素虽然一副温柔模样,但是这种事,未必是不管的。 “老爷,若是收为姬人,想来,夫人也不会说什么?”蓉绣语气十分平静,她自然知道,周老爷将这女子带回来,可不光是为了收为姬人的。 那姬人眼波流转:“少夫人,刚才是我的错,我不懂周府的规矩,以后你好好教我,我就会了。” 这姬人果然不是个笨人,还挺知道见风使舵的。能怀有身孕,也算是她的本事。周家的两位姨娘,要么是有了女儿,要么是还算温柔可人,这人两个都有,还有几分小聪明,是块料子。 细细喝了两口茶,蓉绣缓声道:“老爷,若是将这位收为妾侍,也不是不成,总是要大夫人开口了才成,这事儿要是我如此说。未免有些将大夫人架空了。” 这周中甫喜欢的女子多了去了,府中才这么几个人,这说明肖素琴颇有手段。而蓉绣只不过是周亦安的娘子,无论怎么说,都不必来趟这趟浑水。 “哎……要是素琴松口了,我何必这么为难?”周中甫长叹一声:“就是因为素琴迟迟不肯松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爷,这倒是简单极了,你今日便向府中人透露出,你想要这位做平妻的意思。”蓉绣微微勾唇:“夫人必定不愿意,且要大闹,到时候你再退一步。说将这位收为妾侍便也就罢了。” 周中甫眼睛一亮,果然是这个道理,他扬声笑道:“蓉绣啊,你果然是有办法的,就这么办!” 看到周中甫如此高兴,蓉绣却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世上男子,又有几个不是薄幸之人。又将女子逼到了争来斗去的份上,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岂不好么? 又叹这些女子,何必日日看男子脸色行事,若是厉害些,自己出去闯荡,或也可闯出一番天地来。 蓉绣自觉无味,便要起身回去,没想到却在此刻,周中甫却又叫住她道:“蓉绣啊,这几日,亦安的表妹要过来住上几日。你回去安排一下。” 亦安的表妹,想来也是肖家的人,蓉绣细思片刻,便点头应下来。这才回到了院落之中。 却见周亦安正抬着自己的腿爬上爬下,似乎在玩闹,他手中拿着几根细软的枝条,摆弄来摆弄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娘子娘子!我要给你糊个大风筝!”周亦安一见蓉绣回来了,便拿着枝条在院落跑来跑去,脸上倒是被涂得像是个小花猫一样。瞧见这一幕,蓉绣笑道:“我们一起做个风筝。” 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不出几日,这周老爷果然将那日那女子收为妾侍。 此女子名叫碧螺,原先是个风尘女子,后来被周中甫给看上了,便在外头置了一处宅子,每过几日,周中甫便要前去,一来二去,便有了身孕,因此这次才能被接回来。 这件事,纵然周夫人咽不下这口气,也要咽下。只能作罢。碧螺被收为妾侍这一日,周府还办了小小的家宴,纵然心中有着忍不下的气,周夫人也只能前去,而蓉绣倒是想看看热闹,便携着周亦安一起来到了前堂。 刚一到前堂,便瞧见碧螺似是糖浆似的,黏在周老爷的身上。没个正形儿。周夫人却早已经面青如水,冷然看着这一切,唇角还勾着一丝冷笑。 “老爷,亦安是您的嫡子,您身边这位置,应该留给亦安才是,碧螺虽有身孕,坐在这处却不相宜。”周夫人风轻云淡地几句话,就让碧螺脸色有些难看了。 “大夫人,我尊您一声,但是您也要知道,是老爷让我坐在此处的,你这么说,便是不给老爷面子!”碧螺软糯地轻哼一声:“老爷,人家就要坐在这儿。” 然而蓉绣却知道,这话哪里是说给周老爷和碧螺听得,分明是说给自己听得。若是碧螺真生出了一儿半女,周亦安的地位也要受到威胁,因此周夫人这是暗示自己呢。 “都是自家人吃饭,多讲究这些,有何用?”蓉绣已经拉着周亦安坐下了。 一旁的孙姨娘掩口轻笑道:“大夫人就别说别人了,自己的下人都管不住呢,差点害了亦安,幸好我家秀芳乃是个女儿家,不然还要招大夫人什么害呢。” 谁都知道,大夫人几乎是失势了,因此这些人在嘴上更是不肯轻恕了她。一听此言,碧螺嘻嘻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啊,孙姐姐,我进府晚,有什么事儿若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呢……” 这两人一唱一和,倒是让周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她死死地扣着绢子,显然还在忍着这两人。 “好了,吃饭就吃饭,说那些事做什么?”周中甫瞧来有几分不悦:“碧螺,你多吃些!” 第350章 第三百五十章 祭祖之事 这言下之意便是让碧螺不要说话了,肖素琴再怎么说,那也是周家的夫人,纵然是不管她的颜面,肖家的颜面总是要管得。 这些事儿,蓉绣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她站起身来,缓缓地为周亦安盛了一碗人参鸡汤。 一旁的周秀芳看到蓉绣如此平静,当下便不咸不淡道:“不是我说,我倒是从未见过似嫂子这般平静的人。” “亦安,快吃饭吧。” 蓉绣便当是耳旁风。就像是从未听见一般。从自己的方向,她正好能够看到周中甫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显然,他有些烦心事。而这烦心事也不是在场众人能够解决的。 蓉绣对周家的商铺了若指掌,显然定然不是因为商铺,那恐怕就是因为钦差的事情了。 因着蓉绣将周秀芳晾在了一旁,众人也觉得无趣,吃过了饭,便各自离开了。蓉绣先行嘱咐,让小茶将周亦安带回房间之中。 而她留在花厅中,本想和周中甫说几句话。却不成想,碧螺吃过了饭,便一直绊着周中甫的手,一直在叽叽咕咕地说话,没完没了。 周中甫看在孩子的面上,总算是安抚了碧螺几句,那碧螺又回眸瞧了蓉绣一眼,轻哼一声,方才离开了。 “蓉绣啊,有什么事啊?”周中甫坐在主位之上,端起了茶杯,这几日家中的脂粉味儿甚重,天天熏得他头晕脑胀,反倒是蓉绣从来不假辞色,距离他远远的,反倒是让他感觉不错。 “您可是在忧心钦差来到云州,您却用不上心的事儿?”蓉绣一下子便点破。 “你这孩子,倒是挺聪明的,如今云州刺史府不让我参与,纵然我再用心力,那也是没用的了,若是将此事交给其他两家承办,以后我周家在云州城,还想有什么地位?” 言及此处。周中甫不由得喟然长叹:“难道我周家当真要家道中落了么?” 原来这云州城中,除了周家以外,还有吴家和王家两家,吴家拿了朝廷在北疆此处的放盐之权,因此云州城周围,所有百姓所用的盐,都是从吴家来得,可说是盐如雪,雪又如银,这些年来,吴家不知道赚了多少银两。 而王家则一向是几家榷场背后之人,前些日子还半死不活。但到了这一个月来,光是边界之上的榷场,王家就不知道赚了多少钱。 周家这么多年,主要做得还是粮食,药材,布匹这些寻常门类的生意,如今和吴王两家比起来,可说是差得越来越远。若是再不能得到钦差的认可,周家的生意也算是完了。 “其实,您还可以借一阵东风。”蓉绣轻轻划开杯盏:“您忘了,还有祭祖一事。” “祭祖?”周中甫眼神一亮:“不错,我若是能在祭祖之事上出尽风头。只怕那云州刺史就算不想让我承办,也得让我承办。” “不可,我之前就说过,这次出风头,不如低调行事。”蓉绣放下茶杯:“若是清减朴素,反而更好,总之,您还是听我这一言。” “你总说让我听你的。岂知这生意越发不好做了!”周中甫不由得怒气冲冲:“除了吴老头儿,王老头儿找我的麻烦,这云州刺史,也越来越不把我当人看了!” “老爷还是再宁耐一时吧。”蓉绣轻声道:“反正这祭祖只在三日之后,到时老爷就知道我所言正确与否了。” 说罢,她就站起身来:“若是老爷是个有胆量的,就算这次败于吴王二家之手,以后也有的是本事能站起来。” 说罢,蓉绣就回到了后堂之中,一阵香风吹拂而来,这香风竟然还有几分暖意,嗅得这股香气。蓉绣竟然感觉到有几分困倦,她赶紧晃了晃脑袋,勉强撑着身体回到了房间之中,竟不见周亦安的踪影。 眼前一阵恍惚。不好,刚才那阵香风,只怕是旁人有意配制的迷药,自己绝不能不清醒。可是现在一时间找不到解药,这可如何是好,蓉绣赶紧晃到了妆奁旁边,她记得之前自己做了几个香包,里头用了薄荷脑,她赶紧将香包拆开,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神智清醒了不少,可是不待蓉绣回身,一个黑色的麻袋便一下子笼罩了下来,里头更是香风阵阵,昏过去的前一刻,蓉绣所想,皆是周亦安的安危。 依稀之间,似是有人立在外头,可惜,蓉绣也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小小的窗户。她本想用手撑着坐起来,却发现手竟然被牛筋缚在身后。 竟然有人能够随意进入周府,这恐怕又是有人里应外合,再看周围的环境,瞧起来似乎是个柴房,蓉绣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还是有些酸软,她好容易将头侧了过去,却见周亦安趴在一旁的地上。和自己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 “亦安……亦安……”蓉绣小声轻呼着,她又怕自己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外头的人。 周亦安并未用过薄荷脑,醒来的速度自然要比蓉绣慢一些,看到他并未回应自己,蓉绣沉吟片刻,如果真有人能够闯入府中,将自己和周亦安绑来,那这周府的内应身份和地位不会太低。 如今周家上下,又有几个人敢动蓉绣,唯一和蓉绣关系极差的,便是肖素琴。 自然,这一切都是猜想,蓉绣也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猜想,蔓延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不多时,她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蓉绣立时闭上了眼睛,仰躺回原位,或许这些人会透露什么信息。 “咱们这次抓得,可是周家的人,若是叫人知道了,咱们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有什么的,等过会儿就将这信送到周家,我就不信了,那周中甫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绑了会无动于衷!” 难道只是最简单的要钱……蓉绣暗想,这件事要真是如此,倒是不用担心生死了,但这两人兴许会伤了自己和周亦安,若不是她手上现在缚了牛筋,又中了迷香,对付这两人,也不是什么问题。 第351章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反戈一击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究竟会提出什么样的价码,而这价码周老爷又是否能够接受。 “不是听说这小娘子挺厉害的么,怎么动都不动!” “你快别说了,当时我差点让人瞧见了,要不是我赶紧用上了一点迷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这两句话亦是别有玄机,听这意思,一定是有人将自己的身手告诉了别人,他们两人才会有此一说。 “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把这大少爷的手指给剁下来送过去了?” 一听到此言,蓉绣的心头便是一颤,她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想到此处。蓉绣陡然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两人乃是两个十分普通的男子,身上所穿的,也都是云州普通百姓所穿的衣服。 就连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凶恶之气。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绑了自己和周亦安两个来。 “哼,没想到这小娘子居然醒了,醒了好,咱们直接将这小娘子的手指剁下来就是了。” 两个男子突然转过头,冷然瞧着蓉绣道:“小娘子,你可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要怪就怪周老爷为富不仁,伤了我们这么多人的心。咱们佃农辛辛苦苦一年,大头儿倒是让周老爷给拿去了,我们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原来你们是佃农。”蓉绣面上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哼,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么,你们两个要真是佃农,手上怎么会有一点茧子都没有,嗯?常年劳作之人,身上必定会有泥土香气,你们两人身上也没有,我反而能嗅到些许油腥味儿。” 这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惊恐,可又想到,蓉绣现在已经被他们缚在这儿了,就算再有什么本事,也发挥不出来分毫,这牛筋又韧又坚固,轻易无法挣脱,有着这个凭依,二人脸色总算是好了些许。 “小娘子,我们两人劝你一句,有一句话说的好,聪明反被聪明误,反正你也没有用了。那我们就直接杀了你,将你的尸首送到周府去,到时候让那周老爷看看,他这聪明的好媳妇儿,最后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其中一个男人突然抽出了一把匕首,一步步迫近了蓉绣。 而另一人的神色,却颇有几分纠结,蓉绣立时心念电转:“不错,你杀了我确实不是一件难事,但你恐怕要想想,要我的命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你们两人想来已经在云州城这附近,置办了田产和家业。以后要想亡命天涯,必定也有许多羁绊。” 话音一落,另一人就拉住了拿着匕首的人:“我说,这小娘子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若是我们现在杀人,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咱们拿的那点钱,够咱们以后背井离乡逃亡的么?” “你是不是傻了!”拿着匕首那人冷喝道:“你这么一说,不是将咱们的身份……”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下,一时间,两人皆都沉默了下去。 “我果然猜得不错,你们是受人指使,才做出这等事来。” 此刻的蓉绣一边和这两人说话。一边牛筋卡在了一块石头上。虽则这石块未必能将牛筋彻底磨碎,但是现在如果想要活下去,也就只能如此了。 刚才蓉绣抬头看窗时便已经发现了,外头竟有几株苍翠的松竹,然而松竹这两种物事,只在云鼎镇外有,这里必定在云鼎镇之外的僻静之所。就算是喊人,也未必能喊到什么人。为今之计,也就只剩下自救了。 “不成,这小娘子确实有几分聪明,留着她也是祸害,大不了我们将她杀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了。” 拿着匕首的男子突然迫近了过来。也就是这一瞬间,一旁的周亦安竟然一下子冲了过来,直接将这男子撞到了地上。 原来这周亦安朦朦胧胧之中醒来,一看到这人竟然要对蓉绣不利,便使出浑身蛮力,竟然站了起来,救了蓉绣一命。 这一撞倒是歪打正着。那男子本来就用尽浑身力道,匕首的去势也快,他刚才被撞得身形一歪,直接撞在了另一人的身体上。而匕首也一下子没入那人的腹部。血液一下子喷溅出来,浸染到了这人的手上。 “老四!老四!”拿着匕首的男人手一松,他神色已经彻底慌乱了。恰在此刻,蓉绣鼓起浑身的力气。冲了过来,冲过来的一瞬间,将自己的身形一扭,反身将匕首拔了出来,拿在手里。 唯一一把利器,也落在了蓉绣手中,她容不得自己多想,便将匕首一横,割在了自己的牛筋之上。 她用力精巧,牛筋自然是应声而断,手中拿稳了匕首,便将周亦安的牛筋一起割开。 而那歹人这才回过神来,要往外头跑,没想到周亦安冲上前去,死死地抱住这人道:“娘子快来,我抓住这个大坏蛋了!” 那人还想挣扎。却不成想,蓉绣的匕首已经抵在了这人的喉间:“别动,再动的话,我可就要动手了!” 这人浑身一哆嗦,抖如筛糠一般,就在刚才,他真的动手伤人了才知道,原来这杀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现在他更加害怕,整张脸都有些不自在。 蓉绣微微一笑道:“你莫怕,那人还死不了,你就庆幸吧,我这里还有止血的药材,亦安,将牛筋拿过来。” 周亦安便听话的走到了一旁,突然道:“娘子,牛筋是什么?” 蓉绣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道:“便是刚刚绑在你手上的东西。” “是这个么?”周亦安立时在地上找到了蓉绣所需要的东西,便赶紧拿了过来。蓉绣伸出两指,在这人的几处穴道上推拿了几下,这人顿时感觉自己的半边身体都有些酥软使不上力气了,蓉绣便赶紧用牛筋将这人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蓉绣又赶紧推开门,往外头看去,原来此处竟然是云州城东南侧的一个荒村,此处由于战祸,村中人早已经趁着一时平静迁往云鼎镇居住了。 第352章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兴师动众 许多房子也就此荒废了下来,正因如此,整个镇上都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此刻又是冬日,若是要去寻找药材的话,只怕找不到,那人就会流血过多致死了。 想到此处,蓉绣回到了房间之中,她拿起匕首,寒光一闪,而那被绑住的人浑身一哆嗦,他本以为。蓉绣是要将他杀了,却不成想蓉绣竟然只是削落了他一小片头发。 “好了,你也别担心,我不会杀了你的。”蓉绣安慰似的拍了拍这人的肩膀:“我只是要做一点血余炭。” 她四处寻觅了两个破碗。又将两个破碗叠放在一起。 “有火折子么?” 蓉绣问道。那人赶紧点了点头,蓉绣便自他的怀中摸出了两只火折子,将火点了起来,放在其中一个碗的下头,而那些头发却放在碗中,上头又盖了一个碗。这个地方的柴草甚多,不怕缺火。 不多时,蓉绣就打开两个碗。碗中的头发已经凝结成了灰烬,这一整碗的灰烬,蓉绣一点一点地覆在了另一人的腹部。 不多时,鲜血竟然自然而然地止住了,只是那人已经留了不少血了,因此昏昏沉沉的。 “你可听好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你不老实,这人因为不能及时休养死了,那这可就是你的罪过!” 蓉绣眼神一凛,那男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气,忙道:“您问什么,我就答什么,绝无半句虚言。” “很好,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派你来得!”蓉绣坐了下来,手中轻轻玩着那把匕首。 “这个……”那人有一丝犹豫,但是他一看到蓉绣眼神之中的寒光,便立时老老实实道:“是……是你们周家的大夫人……”“哼,周家大夫人,你倒是挺会攀扯的。” 蓉绣突然将匕首递进了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是个傻子?” 那人又是哆嗦了一下,他大气也不敢出,实在是预料不到。蓉绣到底想做些什么,他只好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你……你不相信我么?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哼,若真是大夫人,我现在威胁你,你应该一口咬定才是,但是你刚才连眼神都飘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说得不是真的,到了这份上,你还有心思扯谎,没关系,我直接将你送到里正和耆老那儿。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反正知道幕后之人的,又不止你一个。” 蓉绣用眼角余光瞥了瞥那受了伤的男子。 “我……我说实话!”这男子面对蓉绣的时候,竟然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了。 他长叹一声道:“是吴家的人叫我来得,吴家虽然已经有贩盐之权,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颇有些周转不开,全因之前南北二国交战,盐路不通,过去囤积的又卖不出去……”“于是,你们便想借机要挟?” 蓉绣奇道:“照你这么说,你今日所做的事情。全都是吴家人授意你的么?” “不错……不过那吴老爷倒是十分奇怪,他告诉我们,只要是那个时辰去,周家一定会放我们进去,而且出去的时候,还有人在暗中襄助我们……”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我自己琢磨,能有这么大本事的,恐怕也就只有周夫人了。所以刚才才信口胡诌了一个……”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整件事都是里应外合,这男子分析得也有几分道理,那几个妾侍可没有这样的本事,整个周府的内权,全部都在周夫人的手里……“我能说的都说了,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那男子咽了咽口水,他生怕蓉绣杀人灭口,一条活路都不给他们留。 似周亦安和蓉绣这般,背后有不少家业,一旦失踪了,周家一定会寻找。但是像他们这种普通人,没了那就没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样一来。他们若是死了,那便是像一颗尘埃一样,不会被人所知。 “你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蓉绣将匕首收回:“但是你也不能走。如果你回到吴家,我敢保证,不出三日,你和这人都会一起重病身亡,到时候查也是查不出来的,明白了么?” 这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吴老爷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这么一想,他赶紧道:“求求少夫人救救我们。” “你既然对我说了实话,我自然会救你,现在我们就直接去里正和耆老府上,将这些事情分说一二,我就不相信了,那吴老爷能够只手遮天!”蓉绣一拂袖,便要扶起地上受伤那人。 “少夫人且慢……”那男子忙道:“里正和耆老,平日收了吴老爷不少好处。要是这事儿一旦搁置下来,那就永远都处理不了……”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一层,蓉绣颇有些同情地瞧着眼前这两人:“罢了,那我就先带着你们回周家吧。” 她解开了这人身上的牛筋,一齐往门外走去。可没想到,还未走出村子,便见一群黑衣人拦在了此处,这些人的身手一般。但人数却有二三十之多,脸上还蒙着黑巾,一看到这些人的模样,蓉绣心中就泛起了嘀咕。 就算这吴老爷本事再大,又岂能一时间找到这么多人,何况这两人也未曾将消息传递出去。 一时间,所有的黑衣人就将自己的刀抽了出来,对准了蓉绣四人。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蓉绣脑中却在浮现着一些隐隐约约的迹象,这种拔刀的姿势,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陡然间,脑袋中澄明了些许,似乎是某个城……城中的守卫,便是如此拔刀的……这些人乃是云州城的守卫! 他们有意选择了没有任何刻痕的普通刀刃,都是新打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身份。 看到这些雪亮的刀刃,蓉绣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和周亦安只是周家的少爷和少夫人,岂能劳动这么多云州城的护卫兴师动众前来诛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全部杀了,一个都不要留。”为首那人已经下了命令。 一瞬间,蓉绣怒喝一声道:“哼,如果你们再敢上前一步,我敢保证,明日云州城可就要变天了!” 第353章 第三百五十三章 意外横生 就算是蓉绣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的云州城守卫,能不能逃出去都是个未知数,现在还带着一个周亦安,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即便如此,她也要扭转这样的局面。 那些人似乎也有几分忌惮,迟迟不肯上前,蓉绣看着这些人的眼神,他们所有的目光几乎都凝注在自己身上。 看来,这些人的目的是自己,根本不是周亦安,她只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在周府是得罪了一些人。但那些人后头也没有这么深的势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是想来杀我的,是么?”蓉绣突然擎起匕首,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们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这些人相互看了一眼,众人的眼神之中都出现了杀意,蓉绣说得越多,他们的杀意就愈盛。 “你们不说的话,我可就要猜一猜了。”蓉绣脸上的神色松了下来,她知道,有可能自己一松懈,这些人就会一起上前取了自己的性命。可若是她不弄明白这件事,又怎么能就这么去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她一松神,这些人反而更加紧张了,一旁的周亦安却已经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眼泪汪汪的。 “这样,只要你们放走了他,我愿意束手就擒。”蓉绣扬声道:“否则的话,我手中的剧毒,便能要了你们的命。” 此刻她手里哪有什么剧毒,只不过是壮壮胆子罢了。 “那人只是个傻子,不如我们放了,还能给自己省点事。”一旁的人缓声道:“咱们只要能杀了这女的,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可!”为首那人冷哼道:“这人虽是个傻子,也有可能会吐露我们的行踪,最好的办法格杀勿论。” 霎那间,这些人已经冲上来了,蓉绣心念电转,她将刚才那两人所用的迷香撒了出来,这是刚才在那两人身上找出来的。香风如酥,可是用量却只有那么多了,眼前一阵绯红烟气,蓉绣捂住口鼻,急声道:“亦安。我们快走。” 说罢,她就拽着周亦安往门外冲去。 也就在同时,院墙之上竟然落下了几个黑衣人,这几个黑衣人的身法十分迅快,一时间便如魅影一般,一看就知道,一定经过了十分刻苦的磨练。 这几人手中拿着的都是薄刃,这种匕首又急又快,血花一下子就飞溅了出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伙人,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这几个黑衣人彻底杀死了。 那些伤痕,只有脖子动脉上干净利落的一下。这些黑衣人只怕是真正的杀手。那几人杀人之后,便再次跳上院墙,消失不见了。 竟然如此就结束了,蓉绣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也太快了,快得她得好好停下来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娘子!娘子!我好怕!”周亦安已经哇得一声大哭起来,他本身就是养在家中的大少爷,哪里见过如此残忍的事情。 蓉绣赶紧将周亦安的眼睛捂住:“不怕,不怕,我们这就走,别担心。”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是非之地,如果在这儿磨蹭下去,再惊动了什么人,那可就走不了了。 蓉绣匆匆拉着周亦安来到了外头,那呕人的血腥味儿才少了些许。 出乎她预料的,外头竟然还有一辆马车,就好像在等着他们似的。 这么危险的时刻,都已经度过来了。这些黑衣人也救了他们,想杀他们岂不是易如反掌,既然没杀,那就不会再耍其他阴谋诡计了。 蓉绣咬咬牙,先将周亦安塞回马车之中,她又跳到了车辕之上,一甩鞭子,那老马就开始往前走了。 速度不快不慢,很快,这个荒村就被甩在了脑后,蓉绣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她突然有些隐隐地后悔。刚才被周亦安吵得有些心烦意乱,她应该先看看,那些死去的人,究竟是什么人的。 一念及此。蓉绣突然一甩鞭子,拉着马车回头了,然而待她再次回到院子之中的时候,那些人竟然都不见了。只剩下了院子之中的血迹。 这般打扫清理的速度,看起来也实在是太快了,那些黑衣人一定来头不凡。 看来那些人并不想在这儿留下什么痕迹,蓉绣轻叹一口气,她姑且回到了马车上。 半日之后,蓉绣驾着马车回到了周府之中,刚一回府,便看到周老爷一脸焦急在正堂之中走来走去。 看到周亦安和蓉绣回来,周中甫才松了松神色:“蓉绣?亦安?你们……你们究竟去什么地方了?” “我们……”亦安正要开口。蓉绣赶紧一下子拉住了亦安:“亦安,你先回房间吧,我和公公说就是了。” 周中甫也不是个笨人,他很清楚,蓉绣此举一定有道理,当即安慰道:“亦安,看你这浑身上下脏的,快回房去。让小茶给你梳洗一番。” “是啊,少爷,你随我来吧。”周管家忙拉着周亦安离开了。 “好了,现在亦安也走了,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周中甫这才坐到了椅子上,见到二人平安无事,他一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因此颇有几分慢条斯理的意味。 “是吴家的人绑了我们。本想用我们来要挟您,只是我还会些拳脚功夫,因此他们未能得逞。” 蓉绣只打算告诉周中甫这些事,毕竟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得,此刻没有必要将这些事全都吐露出去,她需要的是暗中调查。 “他们吴家的人真是欺人太甚!我这就告到刺史府去!”周中甫一拍桌案,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就不信了,到了这份上,刺史府还能偏袒他们!” 他其实也是想借力打力,只要能借着吴家绑人之事,便可以打压吴家生意一番,可说是恰到好处。 未成想,蓉绣却摇摇头道:“我劝您还是不要这么做了,就算这么做了,也是毫无用处,一则我们没有将那两个证人带回来,二则就算有那两人,吴家也大可以反咬您一口,说您诬陷。” 第354章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他不是傻子? “这……说得确实是……”周中甫慢慢地冷静下来,坐回了位置上:“只是这乃是天赐良机,若是不能够借此打压吴家一番,总觉得有些遗憾。” “何须遗憾?若是吴家能比得过周家,他又何须用这样的手段?”蓉绣缓缓踱步:“他们之所以如此做,就是因为他们吴家如今不好过,虽说这些日子一直在贩盐,但是青黄不接,生意跟不上,如今只是外强中干罢了。” 蓉绣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公公现在只需岿然不动,我敢相信,这一次吴家祭祖。一定会接应不住。” “当真如此?”周中甫眼神一亮:“蓉绣啊,自从亦安娶了你,他身体好了不少,家中的生意。也隐隐有了起色,你当真是个贤良之人,亦安娶你娶对了。” 蓉绣掩口一笑:“公公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算是实诚。” 南国女子,素来都是谦逊有加,而且往往都羞于见人。可没想到蓉绣竟然就这么应了下来,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尽管周中甫自认自己说得都是实话,也不免觉得有些微妙。 “好了。公公,我和亦安刚刚回来,也觉得有些累了,我先回房去了。”回到房间之中,蓉绣才松了松神色,只见周亦安正坐在桌旁吃点心呢,他一边吃,还一边晃着手:“娘子娘子,你过来,我们一起吃吧!” “小茶,你先帮我烧些洗澡水,我想泡泡解解乏。”蓉绣脸上现了一丝倦怠之意。 “我已经给少夫人烧好啦!自从听到少夫人已经回来了,我就已经准备了。”小茶伶俐地退下了。 “娘子!我困了……”周亦安刚咽下了一口点心,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我可以不洗澡么?” “不成!”蓉绣断然拒绝了:“你若是不洗澡,今晚就不要上床睡觉了!” “好吧……”周亦安小声应了一声。 很快,小茶就准备好了浴盆,先把周亦安打发进了浴盆之中,蓉绣便坐在外间,以手支颐,随便拿了一本书看着。 只见这书上的字迹当真是风骨自在,看来确实不错,而且这墨迹之中,竟然还有一丝花香气。 看来这写字之人,倒是有品味极佳。竟然将花瓣研磨在墨水之中,以此来写字。正在蓉绣细看之时,周亦安却已经闹腾了起来:“不要!我要娘子!娘子!” 小茶在一旁忙道:“少爷,您乖一点,很快就好了。” “不!我就要娘子!”只听扑腾扑腾的声音,再闹下去,只怕要将整个浴盆都要掀翻了。 蓉绣叹息一声,只好走入侧房,侧房之中乃是一重重的纱幔,小茶站在一边满头大汗,颇有几分难为情:“少夫人,少爷非吵着要您。我……”“好了,我知道了。” 蓉绣莞尔一笑:“他太爱闹了,你也辛苦了,我来照顾他吧。” “嗯……”小茶蚊声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好了,你现在可以乖乖洗澡了吧?”蓉绣坐在椅子上,这周家当真是奢侈靡费,浴盆就算是放四个人都不成问题,房间之中更是水气氤氲,叫人看不清楚。 周亦安这才嘻嘻笑道:“我要和娘子一起!” “你胡说什么!”蓉绣一下子站起身来:“亦安,这种话不好,你以后切切不可再说了。若是再说,我非要和你生气!” 这周亦安就是白纸一张,只有经过了外界的熏染,才会带上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自从蓉绣发现,他痰淤心窍已经好了,但是还是傻乎乎的,心里头便已经知道,兴许是这么多年。毒素已经伤害了他的心智,如此一来,蓉绣只盼着他能一直有一颗赤子之心,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教。 可不成想,周遭的纱幔一动,待蓉绣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感觉手腕上一紧,周亦安竟然一下子便拿住了她的手腕。从周亦安那边传来的力道倒是不小,重重一拉,蓉绣就立不稳了,身体往前倾去。 “亦安。你要……”话音还未落,蓉绣的身体便一轻,她彻底怔住了,周亦安竟然将她打横抱起。 “亦安。你这是要做什么?”蓉绣又好气又好笑:“这动作是谁教你的?以后不要……” 然而,周亦安的脸,已经倾覆了下来,他的唇那样柔软。软得就像是云一样,然而唇角还有糖葫芦甜丝丝的香气。 所有的话,都已经压制在了嘴里,蓉绣的瞳孔一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手一下子便推了上去。 “没想到,我的娘子,这么抗拒我?”周亦安的眼神里头是清澈的笑意,然而他的语声是那样的清晰,便如山间泉水叮咚,又如环佩轻撞。 “你……你……”蓉绣全是惊骇之意:“不对……你不是傻……” “我是傻子的时候,便可以和娘子接近,如今不傻了,娘子却要推拒我,倒让我好生伤心。”周亦安的唇角挑着一缕似有似无的笑,看起来倒有一分肆意洒脱。 “不对!”蓉绣恍然惊觉:“你本来就不傻。你之前一直在装傻,对不对!” 然而下一刻,周亦安却一下子将蓉绣放入浴盆之中,温热的水侵入了蓉绣的衣裳,然而眼前人也伴着她,一齐坐了下来。 “娘子……”那样好听的声音,伴入耳朵中,兴许是水汽弥漫。蓉绣一时间有些恍惚。 “本想再拖延一段时日,让你喜欢上我,我再将你吃干抹净,可是今日之事倒让我觉得,娘子的身份,看来也很不一般啊。”周亦安轻轻凑在蓉绣的耳畔,微微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垂上。 “不可!”蓉绣深吸一口气:“周亦安,你前些日子竟如此骗我!我们男女授受不亲,你且离我远些!” “你可是我的娘子。”周亦安微微一笑,然而他终究没有再强行上前:“你别怕,我会等到你接受我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我不会碰你。”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蓉绣心知,周亦安一定是有苦衷,他乃是正人君子,想来不会强人所难。 第355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 肖家的势力 “你当真是个心软的女子,我说这么几句话,你就以为我是个好人了?”周亦安却又凑了过来:“虽说我不会碰你,但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蓉绣护住自己被浸湿的衣服,又往后缩了缩,直到缩在了浴盆边上:“你说说,对我有什么要求?” “这也不难,那就是我们要和以前一样,同吃同住。”周亦安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眸光:“只要你答应我,那我就不碰你。” 这算是什么前后关联,蓉绣恨不得现在就打周亦安一顿,可是她立时意识到。光是刚才拉她那一下,其中就暗含劲力,这周亦安的实力也是深不可测,绝不是她所能应付得。 “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周亦安脸上一副无赖的笑:“我的好娘子。你可知道,为夫这些日子忍得多么辛苦。” 蓉绣一下子转过头:“你忍得辛不辛苦,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装作那副模样,究竟是因为什么?” “想来,你也看到我娘了。”周亦安一提及此事,一下子严肃了不少:“我娘被肖素琴害得,只能蜷缩在后院之中,状若疯妇。” “区区一个肖素琴。恐怕还奈何不了你吧?”蓉绣暗想,此人连自己都能骗过去,就算肖素琴有些手段,也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我确实不将她放在眼里,但是却不得不在意肖家。” 周亦安用一旁的木舀舀了水,往身上浇了下来:“或许你不知道,肖家乃是边关四城最为豪富的人家,我娘乃是肖家三小姐,嫁给我爹,其实是下嫁了,可惜我爹,他却不懂得珍惜。” 肖家的产业遍布云州在内的四城之中,而周亦安的母亲,又是肖家嫡女,同辈之中,却一个男子都没有,按照肖家的规矩,必定要传给男丁,因此周亦安便成为了极有可能继承家业之人。 可是周亦安这一辈却有不少男丁,虽然很多都不在云州城,但是兄弟之间的角力,更是惨烈非常。 而肖素琴便是为了那一支旁支才有意嫁到了周府来,她这么多年,之所以要处处暗害周亦安。便是为了这一桩事。 何况肖家还有不少身居高位的亲戚,这里头的事情,就更加可怕了,到了这会儿,周亦安能够保全自身已经不容易了。 若是肖家众人都知道他不是个傻子,恐怕就要派人来害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明哲保身之策。 “那……那些黑衣人……”蓉绣陡然想起这些事,不由得心底发寒,这件事恐怕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没想到周亦安脸上也浮起了一丝异色:“哦?此事娘子也不清楚么?” “你的意思是……”蓉绣惊愣了片刻:“那件事和你无关?” “不错,一开始那群人,确实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没有看错,他们应该都是南国鹰扬卫之中的人,鹰扬卫乃是王城禁军的一支,他们都来了,看来娘子身份实在不凡。” 蓉绣的眼眸一黯:“抱歉,我忘记了很多事,说实话,那些人为什么找来,我也不知道……” “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人了结了他们,毫无痕迹。”周亦安轻轻握住了蓉绣的手,他用的力道并不大。但蓉绣却无法松开。 “难道那些黑衣人是你派去的?”蓉绣一惊:“这……这怎么可能……这怎么会……” “这么多年了,我当然也要暗暗培植我的势力。”周亦安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只需要知道,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周全。” “我……”蓉绣抿了抿唇:“罢了,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一时之间,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蓉绣有些应接不暇了。她本就有些纷乱的记忆,此刻更是压迫着她,让她有些崩溃。 她本以为,周亦安乃是这世上最为清净的男子,从未被什么东西沾染过,此刻想来,过去的一切都是他假装的,心中不免有些意难平。 而浴盆之中的水,此刻也逐渐冷了下来,蓉绣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往后缩了缩,此刻对她来说。最好的事情,便是周亦安什么也不多说,让她自己消化消化。 却不成想,周亦安竟然轻轻划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怀抱十分温暖,和着他身上那清甜的香气,纵然蓉绣再怨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这段时间以来。我早就将你当成了我最重要的人。”周亦安的心跳咚咚的响着:“每日一瞧见你,我就好生高兴,若是见不到你,我便时时念着你,度日如年。” “唔!”没想到后头的门一下子打开了,原来是小茶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想进来加些水。 可没想到刚进门,便看到这一幕,她不由得羞红了脸:“少爷……少夫人,打……打扰了……”她这一来,倒是解脱了蓉绣,蓉绣连忙将周亦安推开:“快把少爷扶出去吧。” “是……”小茶扑哧一笑,缓步走了过来,轻声哄道:“少爷,我扶您出去吧,再这样就要着凉了。” “好!好!”周亦安又恢复了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不停地拍着手,完全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人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很高明,蓉绣瞧着周亦安的脊背,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以后,她恐怕就要提防自己的枕边人了。 换过了水,蓉绣便依靠在浴盆旁。微微的梅花香气静静沁入鼻子之中,她终于慢慢松弛了下来,窗外似有一缕老梅,隐在纱幔之后。 眼前有些模糊,蓉绣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前方竟似有一栋小小的竹屋,屋前竟还有一架香花,而门前有一片河滩,小荷亭亭,正是好时候。 竹屋门口,立着一个男子,却与蓉绣之间,隔了数层浓雾。蓉绣想拨开眼前的浓雾,可她无论如何往前走,都无法看到那浓雾之后的人。 “相公!”蓉绣陡然叫了一声,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哪有什么人。 却见周亦安立在门口,目光有些热切:“你可是在叫我?” 第356章 第三百五十六章 祭祖大典 原来刚才所见,都只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至于那梦中人,就算是到了最后,蓉绣也未曾见到他,这般想来,这梦当真是荒唐。 蓉绣尤擅医术,她自然对自己的状况十分有数,并非是完璧之身,想来之前确实曾有过这么一位相公。 然而那梦中所见的景象,此刻想想,倒不像是云州城附近的景象。此处毕竟是接近南北二国的边境的。终年都有冰雪,唯有到了三月份,才能够算是有春日的迹象。这样一个地方,绝不可能有梦中那般竹屋。还有那样的河滩和花架。 “娘子,你在想些什么?”周亦安见周围无人,也就不再伪装,当即道:“可是做梦了?” 瞧着眼前人的目光,蓉绣不由得躲闪了一下:“你且出去,我刚睡着了……”她并未说那梦中之人究竟是何人,但是看她如此模样,周亦安也知道。那梦中的人,必定不是自己了。 他当即便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想,反而脸上又挂上了那副傻呵呵的笑容,来到了门外,冲着小茶道:“娘子!醒了!” 蓉绣便由人服侍着,自浴盆之中起来了。 日子倒是安稳地过了两日,只是晚间睡在床上之时,蓉绣不免有些紧张,可她又瞧见身侧人那般温柔的脸庞轮廓,心中便又安生下来。 虽则周亦安能隐忍成这般模样,想来是个极其具有城府之人,但是他当真没有逆着蓉绣的意思,做一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这么想来,他也算得上是一个好相公。 既然如此,蓉绣的戒心也就一点点放了下来。 终于到了祭祖这一日,还未天明便已经闹将起来了。 先是几声鞭炮震天响,再之后,便是各家要拿着自己祭祖的物事游街了,整个云州城中,能够数得上的人家,也就只有周吴王三家,而由于今年刺史府有命。因此,王家是走在最前头的,而他的排场也是最大,除了烧猪,还有一众的鸡鸭鱼肉,瓜果时蔬,这些东西还罢了,这王家竟然还在祖祠前头设置了十里红帐,供应着所有王家一族宗族之人的流水席。 众人一瞧见此等财力,不由得暗暗咋舌,这王家虽然不是王城特许的商户,但显然这两年赚了不少钱。否则的话,哪里会有这样的排场。 其后便是吴家的人,这吴老爷背后做了那等事,众人都不知道,他们只见这吴老爷拿出了珠罗绮翠等一干物事,烧猪更是肥硕惊人,一切东西都精细非常,这样的手笔也不是轻易能够拿出来的。 何况坊间人人传闻,那吴老爷家中的烧猪,乃是用蜡烛烧制成的。 这蜡烛比不了柴火,很快就会烧干净,因此要制作一只烧猪。真不知道要消耗多少蜡烛。 如此一来,吴家的烧猪等物事,又更在王家之上。 最后的乃是周府的烧猪,却见那烧猪十分干瘪,看起来像是临时凑来地一般。 实际上,这只烧猪就是临时烧制出来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凑合应付。 不免有人放出风去,说这周家其实已经外强中干。能拿出这点东西来祭祖,已经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了。 这些话听到耳朵里,周中甫不免有些愤愤,然而事已至此,就算他想中途修改,那也是不能了,只好由着这一切发生。 跟在三家之后的,便是云州城中还有些声名的人家,他们能够拿出来的东西,虽然也不错,但是是不能拿出烧猪来得,因此这些人更要排在三家之后。再后头便是一些寻常人家,能够拿出供奉的香烛来便可。 而后就是写穷苦人家,排在后头看热闹也就是了,云州城百姓三年一大祭。今年更是慎之又慎,百姓们倒是脸上挂着笑影儿,而此刻已经到了祠堂之中的周老爷,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 原来这王家为了讲求排场。竟然不知从哪里买了六株珊瑚树,放在了祠堂门口。 六株珊瑚树,且都有一人多高,光是这珊瑚树的价值,便已经要数十万两银子了,虽说这珊瑚树用完了,依旧可以拿回家去,但能够摆出来,也已经让人惊骇了,一时间众人不由得交口称赞,说这王家果然不愧是云州城最大的豪富。 这等东西,周中甫却是拿不出来的,不仅是他平素不好这些,光是这份财力和气度,他就已经落在了王家之下。 而这王家还有一桩事让他羡慕不已,便是这王老爷到了知天命之年。家中竟然还填了新丁,如此一来,王老爷已经有四位小少爷了,还有好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这般比较起来,周家真是人丁稀薄,可说是什么都比不上。 而祠堂之中,只能将男子放进门。蓉绣便站在门外,遥遥地瞧着这一切,不属于云州城原本住户的,这次祭祖也只能看看热闹了。 即便如此,祠堂外头的整条街上,也算是热闹极了,不知有多少人站在外头,指指点点那六株珊瑚树。 谁都知道,这样的手笔轻易拿不出来,大家不由得交口称赞,王家的财力,可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然而在蓉绣眼中,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就算是能盛极一时,一旦有了错漏,那便是大祸临头。 正在暗暗想着这些事,却见三位老爷已经从祠堂之中走了出来。 那王老爷捻须一笑道:“二位,这次祭祖由我王家起头,已经算是极给我们王家面子了,既然如此,这六株珊瑚树,二位可以各挑一株回家,就算是留个看头吧。” 这言下之意,分明是说王家已经超脱出其他二家之外,十分不凡。虽说这财力雄厚,然而周中甫听在耳朵里,不免有些难受。却不成想,那吴老爷冷笑一声道:“吴忠,将我那玉如意拿过来。” 玉如意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一时间周中甫和王老爷都瞧着他,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很快,一旁的吴家人便拿来了一支玉如意,却见那玉如意通身一丝杂色都无。 第357章 第三百五十七章 豪富之家 这株玉如意虽然也是上品,但是谁都知道,这东西并无什么出奇之处,谁家若是想拿,都能拿几把出来。 “吴老爷,莫非这玉如意是你的爱物?” 一旁的王老爷眼中带笑,但是这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东西平时拿出来,还算是个稀罕物,但是在祭祖这样的当口,这东西就有点不够看了,就连一旁的其他人家,也都知道。这不是能拿得上台面的东西。 没想到吴老爷轻轻摸了摸这玉如玉,他突然将那玉如意高举了起来,又狠狠地落了下去,对准的正是离他最近的一株珊瑚树。轰然一声。那玉如意和珊瑚树,重重地碰在一起。刚才还一人多高的珊瑚,此刻竟然碎裂了大半。 “吴老爷,你这是何意?”王老爷面上一白:“虽然我刚才也说了,可以一人送你们一株,但是你如此作为,恐怕是不太给我面子吧。” 一人高的珊瑚树,无论拿到南国哪个州郡。都是极其上品了,即便是在容易出产珊瑚树的海州,这也是不容易瞧见的物事,少说也能买上十万两银子。 这吴老爷说砸就给砸了,怎么也说不过去,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虽说三家明里暗里较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这么直接当着列位祖宗不给面子,还是头一回,一时间,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大家心里头都泛起了嘀咕,这也太难看了。 蓉绣心头却有几分哭笑不得,这吴老爷的气性真有些大,不想要留给眼巴巴瞧着的这些人也好啊,她也只余下了一声暗叹。 “王老爷,这珊瑚树是不错,既然我给你砸了一株,不若陪你一株可好?” 吴老爷拍了拍手,一时间,却见吴家不少人竟然抬着十数株两人多高的珊瑚树过来了。一时间众人都惊愣了,蓉绣过去就在史书上看到过,比富之风盛行。昔人也曾有过如此场面。 但是真正看在眼里的时候,这般感觉却是不同的,那王老爷脸上的表情,越发滑稽了起来。 且吴老爷搬出来的这些珊瑚树,一株株通身朱红,乃是上品之中的上品,这背后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闹到了这等地步,当真是不好收场,一旁的周中甫只有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他实在是料想不到,这吴王二家为了暗中较劲,都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到了此刻。他不由得暗暗感谢起蓉绣的聪慧来,若不是蓉绣聪明到这等地步,他也不会一切以朴素为要。 要是真和其他两家比起来,周家还真没有这么许多充门面的东西,到时候岂不是贻笑大方。 此刻,最为坦然得反倒是周家人了,何况吴王二家如此巨富,未免让人眼红,这羡慕很有可能化为嫉妒,化为恨意。 “吴兄,王兄,今日乃是祭祖之时。虽说二位家中都是极其豪富,但是当着祖宗的面,如此肆意铺张,似乎有些不妥啊。” 周中甫到了这一步,自然明白自己该如此说话。而观看此景的众人,一时间都点了点头,这比富之风若是横行,以后还不知道要靡费多少呢。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多少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上,此刻看到这一幕,更是眼红心热。 吴王二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重微妙,可是事情已经做下了,就算是不想如此,那也来不及了。 一时间,吴老爷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将错就错道:“王老爷,我都已经说了,你可以从这些珊瑚树之中挑选一株。” “吴兄。我记得之前打听过,这海州向王城供奉的珊瑚树,像这么好的,经年也不过七八株。你却一下子便能够拿出这么多来,到底是从哪里弄得?” 王老爷眼睛微微一眯,他脸上漫过了一丝狠意。 很明显,他抓住了这其中的要害。吴家乃是拿了朝中所颁布的贩盐之权,一言一行,那可都是和圣上有关,这个中的细微之处,一下子便被捏住了。 果不其然,吴老爷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这些珊瑚树乃是他往年从进贡的物事里头克扣下来的。 过去他们吴家的生意还不算太好,因此一直隐忍着,到了今时今日,便想拿出来炫耀一番,然而却不成想,便是这想要炫耀的心思,此刻看来,当真是无比可笑。 而眼下的祭祖大典,云州刺史也在城墙上瞧着,将一切尽收眼底。最近三年,吴家在云州刺史的扶植之下,生意越做越大,和其他两家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这次钦差来到云州,所有的物事也都是由吴家来包办的。 那王家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而吴家才出了这后头真正的大头儿。 云州刺史朝周围观望了一番,脸上的急汗总算消了些许。幸好钦差并没有到来,要是钦差来了看到眼前这一幕,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吴家做得都是正经生意,因此才能够攒下来如此家当,就算王兄你心中拈酸,那也是无用的。” 吴老爷哈哈大笑道:“今日祭祖,既然我吴家拔得头筹,以后还请二位且让一让。” 他嘴上说得谦逊,然而来年他不侵吞其他两家的生意,就算是好的了。祭祖还要大摆三日的流水席,一时间,三人对望着,谁也不肯服谁,这流水席也是摆阔的一桩事。 谁家流水席上的人越多,就证明谁家最为厉害,显然,大家的肚子都是有限的,当然是先吃些山珍海味为要。 而周家只是按照素来的惯例,准备些鸡鸭鱼肉,只有在另两家的流水席挤不上座次的,才会来到周家吃些,因此不免有些寥落。 正在众人欢闹之时,却不知人群之中是谁喊了一声:“钦差大人到!” 这一声长喊,掠过了众人,让众人的嘈杂之声尽数消歇了下去。一时间,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往那个方位望了过去。 却见人群之中已经立起来灿金色的仪仗,非天子允准,否则哪里有人敢用这等灿金九龙仪仗。 第358章 第三百五十八章 清查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瞧着那仪仗的来处,只见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青年公子,那人生得极其端方肃然,可偏生又是一副上佳的皮囊,可说是丰神俊朗,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失色。 蓉绣遥遥瞧着马上那人,她一瞬间便认出这人了,此人竟是她那日集市上所遇见的人,没想到今日一见。更觉得此人气度非凡,可又隐隐透着一种熟悉感,此人究竟是什么人,蓉绣心中并没有计量。只知道,他现在便是钦差大人。 刚才还拥挤在路上的百姓,此刻纷纷让开,但钦差卫队之人,其实并不多,只是龙精虎猛,一个个看起来分外有神。 此刻最为害怕的,乃是站在城墙之上的刺史。他的腿一软,刚刚还想着,这一幕幸好没有被钦差大人看到,此刻钦差卫队就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看这模样,钦差大人已经观看这祭祖大典不知道多久了。 云州刺史赶紧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匆匆从城墙之上走了下来,率着云州别驾,以及各司各衙的官员,一齐出城迎接。 然而这钦差卫队,似乎并没有进城的打算,却听那钦差扬声道:“本钦差受天子之命,来到这云州城察查,却不成想,这云州城奢靡之风横行,小小的云州商人,手中竟然有珊瑚树这等出奇物事,可说是有趣至极。” 一时间,那云州刺史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竟似凉透了一般,他赶紧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钦差大人,这都是误会……那吴家……”他陡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此事了,若是真将这吴家说出来,恐怕事情就会更难办了。 另一边,钦差下了马。竟然直接将自己的位置设在众人之中。 蓉绣将此举瞧在眼里,不由得暗想,这位钦差倒是个亲民的好官,他前几日便已经来到了云州城,却一直没有表露身份,直到今日,才展露身份,显然是想亲近百姓,体察民情。 可毕竟天子天威在此,众位百姓一时间只好先往后退了退。 待钦差坐定,倒是立时有人认出来了:“哎!那不是之前圣上亲封的右相么?叫苏什么得……” “好像是他……叫苏成奚……没想到右相亲自来此,咱们云州城真有面子……” 蓉绣听在耳朵里。她不由得陡然一惊,自己醒来那几日,也瞧见了当时的告示,只是没有仔细看罢了。 “不知刺史府别驾沈大人在哪儿?”苏成奚在位置上坐定,手中拿着一盏茶,轻轻地啜吸了一口。 立在刺史身侧的男子立时躬身道:“沈远拜见钦差大人。” 看此人模样,已经五十岁有余,头上也隐隐斑白,别驾也是从四品的官员,一直保养得也甚好,因此身上倒是没有什么风霜的痕迹。苏成奚微微一笑道:“别驾大人好风仪,前几日。在云州城中,我倒是瞧见了一桩趣事。” 那沈远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勉强笑道:“不知道大人所言,是什么趣事。” 将他叫出来,便是意指此事和他有关了,因此沈远更是紧张非常。 “有一位官家小姐,竟然在玉器铺中无礼之极,言语更是嚣张跋扈。毫无风度,当时还同一位小娘子闹将起来,沈大人可知道么?” 苏成奚气定神闲,似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一般。 “这……我倒是未曾听过……”沈远的身形又低了低。 “想来无论是那位官家小姐,还是那位小娘子,今日都在列中。”苏成奚朝旁边瞧了一眼。 立时便有随从喝道:“请问是哪两位,还不快快站出来!” 到了这种时候,蓉绣自然不会再掩藏什么,她缓缓分开身前众人,缓步走到前头,扬声道:“我便是那日之人!” 一见她是从周家走出来的,看热闹的百姓们也知道。蓉绣便是那日的小娘子,至于那位官家小姐究竟是谁,众人却没有任何头绪。 蓉绣扬眸看去,今日这些官家的小姐。多数都会聚在一起玩闹。 很快,蓉绣便瞧见了藏在众人之中的沈家小姐,她唇角不由得噙起一丝笑意:“沈家小姐,你当日在瑾瑜轩中好生威风。如今怎么成了一个怂包了,难道敢做不敢认么?” 这声音清清楚楚地灌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大家也都明白了为何要将沈别驾叫出来。那女子自然不能再躲了,只好胆战心惊地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一张小脸已经吓得苍白无色。 “我……”那女子身形抖如筛糠,一时间没有忍住,竟然直接摔倒在地。沈远看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如此失仪,心头更是沉了下去。 “当日,此女子扬言,其父乃是刺史府别驾,想要谁的命,便可以要谁的命,沈大人当真如此么?” 苏成奚淡然一笑,便似清风拂过一般。 “这……这都是小女脑袋糊涂了,浑说的。大人万万莫要放在心上。”沈远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快凉透了,他只不过是强自镇定罢了。 “若无沈大人撑腰,想来沈家小姐也说不出这等话来吧?”苏成奚脸上的笑意,终于冷凝在了唇角:“似沈大人这样的人,整个刺史府还有多少?” 一听得此言,刺史府所有官员尽数跪倒在地上,他们脸都已经彻底白了,这句话分量之重。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小尾巴,都绊在苏成奚手中,此刻竟连一句辩白的话都不敢说。 “好了,列位大人,你们一言一行,本官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你们平日里言行实在是难以过眼。” 苏成奚将茶杯放下:“从今日起,刺史府别驾沈远,降为从七品书吏,闭府清查!” 一时间,沈远浑身一抽搐,竟然晕倒在地,而刺史府其他人更是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要是谁敢这个时候触眉头,那岂不是找死么,而苏成奚这一招杀鸡儆猴,倒是着实高明,众人再也不敢有其他的心思了。 第359章 第三百五十九章 藏拙 这云州城的百姓,倒有不少百姓,曾经被沈家小姐明里暗里欺压过,一听到沈府要闭府清查,众人倒是觉得这位钦差大人,当真是有理有据。但这终归只是杀鸡儆猴而已,蓉绣垂下眉眼,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那沈远早已经面如土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便似失了魂一般,很快便被钦差卫队拖了下去。 至于那沈家小姐,不停地哭喊着。然而旁人只觉得聒噪,又生怕这沈家说些有的没的,更引起钦差大人的疑心,因此连看都不敢朝着那个方向看。 “好了。刺史大人,这云州祭祖奢靡之风盛行,究竟是谁的主意?” 苏成奚的脸又一次阴沉了下来:“据我所知,此等珊瑚只有在海州进贡之时才有,吴家能拿得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清算到了此处,蓉绣唇角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 而此刻,战战兢兢的周中甫偷眼看了蓉绣一眼。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的儿媳妇究竟是聪明到了何等地步,要不是她一再劝告自己藏拙,说不准周家也要拿出各种珍宝,到时候被钦差看在眼里,事情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吴老爷刚才就一直在流汗,此刻一听到钦差询问珊瑚树的事情,马上打起精神来:“大人,这都是误会……海州虽然也有珊瑚树,但是这些乃是我早些年游历之时,从西方泽国寻觅到的,值不了多少银两……”没想到苏成奚微微一笑:“这话说得倒有意思,圣上都不肯轻用此等珊瑚,在你口中却如此轻慢,想来吴家不敬圣上已久。” 这可是好大一个罪名,生生压下来,也能让这吴老爷喝一壶了,吴老爷整张脸都开始泛白,他深吸一口气道:“是草民思虑不周,草民愿意将这些珊瑚树直接上贡给圣上。” 这已经算是一种权宜之计了,然而蓉绣心里很明白,这还远远不够。 果不其然,苏成奚呵呵一笑道:“你这么做,早已经违逆了天家颜面。何况这些珊瑚树来历不明,吴家又和朝中放盐有关,既然如此,吴家也不可不查,从今日开始,将吴家所用,一一造册记录,若是当真犯了天威,那合该抄没。” 他用着那样平静的语气,说着这般无情的话,而吴老爷面如土色,直接瘫倒在地。再怎么说,他也就只是个盐商,若是朝廷不给他面子,他就算是想翻出天去,那也不可能。 在蓉绣看来,这才是正道,吴家行事实在是太过分了,若不是自己当时机警,吴家竟然还想用她和周亦安的性命来威胁周家,落到这样的下场,可说是情理之中。而今日最为踏实稳重的,便是周家。一直都没有做出什么不妥之事。 周中甫此刻心中便如翻江倒海一样,若不是蓉绣,若不是家有贤媳,今日要倒霉的,说不准就是他了。 “诸位快请起来吧。”苏成奚自然深谙恩威并施之道,该做出惩罚的,也已经一一惩罚过了,实在没有必要矫枉过正。 众人这才胆战心惊地站起来。然而苏成奚又缓声道:“我朝素来不喜外官勾连商人,一同榨取民脂民膏,若是让本官发现有此等行径,这云州刺史府,只怕就要变天了。” 那云州刺史觉得耳中便如轰雷一般,他赶紧躬身道:“大人尽管清查,下官绝不敢做这种有负皇恩之事。” “这当然是最好了。”苏成奚一拂袖,便已经回到了钦差仪仗之中,而这祭祖大典依旧还是要照常举行。 只是这些人哪里还有心情,只不过是草草了事,很快,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无数的百姓都叩谢皇恩之后。才各自散开。 云州刺史小心翼翼道:“不知道钦差大人这几日住在此处,原本……这别苑府邸乃是吴家……” “不用了,直接去刺史府居住就是。”苏成奚似乎于这享受一道,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能够为百姓争口气,能为百姓做一点好事。 不多时。蓉绣便已经将周中甫扶了起来:“公公,还是回家用些姜汤吧。” 这北风吹着,身上又出了不少急汗,很容易便会生病。 “是了,是了,还是先回家吧。”周中甫为难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蓉绣儿,要不是你,今日吴老爷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 一旁的周亦安手中却拿着一个糖人:“爹!爹!我还想吃!” 这次也算是惊险,周中甫不由得越发爱惜自己的儿子,当即便道:“亦安你想吃,爹爹便找到那做糖人的人,给你好好做一些,以后你在家中也可以吃。” 周府女眷,除了长媳蓉绣,便是周夫人肖素琴了,这几天在周府之中称病躲着。看她那副样子,似也是比以前柔和多了,能够讲一些道理了。 “蓉绣儿啊,我生病这些天,多谢你在府中打点,只是我觉得身上要比之前强些了。”周夫人此刻瞧着蓉绣,眼神之中尚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是她的意思却很明显。便是想将这管家之权拿回去。 “婆婆说得很是,我也只不过是给婆婆分忧就是,既然婆婆身体大好了,我自然不能再多加干涉。”蓉绣略低了低头,便坐到了周亦安的身旁。 “素琴,蓉绣这孩子十分聪慧,人又利索,我看她管家甚好,以后你多在旁边帮衬提点也就是了。”周中甫三言两语,便将这管家之权分明了。 周夫人显然没有想到,这管家之权,竟然就这么轻易落在了蓉绣手上,她脸色瞬间有几分难看,刚才斟字酌句说出来的话,此刻看来当真是多余了。 “嘿嘿嘿,娘子最好了,我最喜欢娘子啦!” 周亦安突然凑到蓉绣怀中,不停地磨蹭着。一想到这人根本就是装的,蓉绣一时间便有几分不自在,可当着公婆,她也只好暂且不动,由着周亦安撒欢儿,回府的马车却一下子停了下来。 第360章 第三百六十章 死里逃生 蓉绣不由得扬起帘子,却见车旁站着一个十分精悍的男子,那男子拱手道:“车中所坐的,可是周中甫周老爷?” “不错,阁下是?”周中甫一怔,他心口一跳,生怕钦差再找自己的麻烦。却不想这精悍男子道:“我家主人请周老爷及家眷过府一叙。” 看这男子的手脚细长,显然是常年练武,而且眉宇之间还有凌厉之色,必定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而且这些人身上的气度,倒是和那人那些想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十分相似。这里头一定有问题。蓉绣缓声道:“公公,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人又不通报自家主人是何人,我们如何能过府一叙?” “我家主人说了。若是周老爷不愿意去,那我们就只好在这儿动手了!” 那男子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冷意,一时间,这条回家的官道之上,前前后后竟然落了数个黑衣人。 这些人都以面巾覆在脸上,一时间根本就看不出这些人究竟是何人,但是只看这些人的身手,蓉绣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那日的鹰扬卫。 这些鹰扬卫乃是从皇城来得,为何要和自己过不去,亦或是和周家过不去。 “这……几位好汉……这车上还有些银钱,几位若是喜欢,便拿去当作酒钱吧。”周中甫乃是个最为惜命之人,他当然不肯为了那点钱舍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这些人原本就是为了要命的,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凑上前来:“既然如此,周老爷,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眼见着刀刃的寒光就要落下来,周中甫吓得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蓉绣却扬声道:“诸位且慢!既然只是过府一叙,那我们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这些人的兵刃果然停住了,众人的眼神在蓉绣的身上绕过了一圈:“既然这位小娘子说话了,那就随我们走一趟吧。” 这也是蓉绣能够想出来的,最后的缓兵之计了,周亦安的手上,有不少死士,那日就是那些死士救了他们的性命,今日或许还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周亦安的手心,十分温厚,他深深地凝望了蓉绣一眼,而他的眼神,确实让蓉绣感觉到了安心。 两个黑衣人跳到了马车的车辕之上。一扬鞭,马车便朝着一旁的小路而去。 周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她日日谋求算计,都是为了家产,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乡野一妇人,让她面对这样的情势,自然是撑不下去的。 还未走出半里山路,却见数个黑衣人再次落了下来,拦在了马车之前。 见到又来了一批黑衣人,周中甫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刚才他已经见了钦差大人的威仪。又收到了生死的要挟,能够撑到此刻,已经可以算是十分不易了,然而现在情势又变了。 “你们是什么人?”鹰扬卫的首领冷声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人么?” 为首的黑衣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他不过是一个眼神,黑衣人们就飞身而起,展动身法,和这些鹰扬卫战在了一起。 这些鹰扬卫虽然是皇城禁卫,但是很少打过真正的硬仗,更是不懂得什么叫做杀人技,很快。这些黑衣人便占据了上风。 又是一次不留任何活口的杀戮,鹰扬卫一个都不留,然而这一次,这些黑衣人也受了伤。 见到周家的马车没事了,这群黑衣人一唿哨,便已经隐没入树林之中。直到此刻,周夫人才缓过气来:“他们杀人了……他们竟然杀人了……咱们赶紧报官吧!” “婆婆你莫不是疯了!”蓉绣如刀的眼神,直接掠了过去:“你刚才难道没有看到。这些人的身手不凡,说不准是钦差卫队之中的人,若是我们去报官,你以为他们会相信我们的说辞么?到时候我们就是替罪羊!” “不管了,咱们先回家,望望风声再说!”周中甫深觉得蓉绣说得有理,哪里还敢磨蹭,忙抽了鞭子,赶紧往家中赶了回去。 这一日受得惊吓,已经让他有些惊厥之征了,一回到家中,便赶紧躺回卧房之中。 蓉绣便忙拉了周亦安的手。也回到了院落之中。 刚一回到房间,蓉绣便将门轻轻合上,方才定了定神道:“那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得,我看他们今日言辞。又似乎是针对周家。” “既然猜不出来,那我们问问就是了。”周亦安倒是丝毫不急,他看起来无比淡然。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到底哪里来得如此城府。蓉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好坐在一旁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我且问你,一个活口都没有留,我们究竟问谁?” “谁说一个活口都没有的?”周亦安呵呵一笑:“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我的那批暗卫,可是从肖家就开始培养的,他们行事虽然残忍,但是却有脑子,绝不是你认为的那么简单。”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蓉绣不由得好奇道:“听你这意思,你还有办法?” 周亦安也不知道摸了摸哪里,却见桌案下面竟然弹出了一个小门,这里头竟然还有暗格,简直是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你跟我来。”周亦安拉住了蓉绣的手。钻入小门之中,又轻轻在墙上敲打了一下,小门便合上了。 里头有小小的一处台阶,下了台阶才是一条小路,尽头乃是一个小门,很快,二人就走到小门前头。 轻轻一推,那小门就打开了。原来里头竟然是一个偌大的石室,石室的四壁之上,挂满了各种刑具,而墙上似乎还有血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浓烈的陈腐之气一点点涌入蓉绣的口鼻之中,在她的记忆之中,好像也有过一个地方,是这般阴暗,但那在脑海之中闪回了一下,便立时消失不见了。 不多时,石室的另一扇门打开了,而几个黑衣人绑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这赫然便是刚才那十分精悍的男子,此人可说是十分骁勇。 第361章 第三百六十一章 审问 刚才两方拼杀之时,那刀用得十分利落,伤了好几个周亦安的安危,但是此刻被陷落在此,看起来颇有几分寥落。 “你们……”那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爷爷一时不慎,着了你们的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人身上倒是有几分莽撞的江湖气,蓉绣启唇一笑道:“我们不想杀你。只是想问几句话。” “问什么问,就算你们再问,爷爷我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人冷哼一声。便已经转过头去。 “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因此这诸般刑具,我一个也不会用的。”蓉绣缓缓走了两步:“我只是想问,你们为何紧紧追着周家不放?” 男子突然望向了上头,作出了一副丝毫不配合的模样。看来这般相问,这男子当真是不会说的了。蓉绣不由得有几分苦恼,她现在最担心的,便是这伙人的来头,要是和官家有关,那周家可就危险了。 “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周亦安招呼了一声,见暗卫走出门,又将此处的门阖上,他方才回头道:“我看此人身形剽悍,倒是不像南国人,反倒像北国人。” 一听到北国人三个字,那人果然眉头皱了皱,尽管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但身份似乎已经隐隐要被揭露开来了。 “难道是北国的探子?” 蓉绣自知失忆,很多事情都是茫然无知,因此心下更是信任周亦安几分:“但是如今,南国和北国已经休战了,而且还开设了榷场,北国人何必派这么几个人前来呢?” “我早已经说了。你们不用再问了,无论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那男子似是生怕心中意志不坚定,因此声音大了些许,就像是在劝慰自己一般。 “听说北国人都十分忠诚,就算是死,也不会将主人的秘密说出去。”周亦安捏住了蓉绣的手:“不过无妨,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顷刻之间,便已经知道了此人的身份。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玄乎呢,但要是能将这人诈上一诈,也未为不可。 蓉绣轻笑道:“那我也大概知道了,能够进入南国的北国人,又有多少呢?” “不错,何况钦差大人已经到了云州,据闻钦差大人的夫人,便是北国人,她手下有些人。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亦安点破了这一桩事,他本来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是当他看向那男子的时候,男子的眼神之中很快闪过一丝慌乱。 也就是这一丝慌乱,将他心中最为在意的事情,尽数曝露出来。 可是这男子也不是个笨人。当他意识到眼前两人只不过是在试探自己,他立时就变了脸色:“你们这两个南人,就会用诡计!” “我知道,对于北国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便是身躯和武力,我不会折磨你,只会挑断你的手筋和脚筋,然后放了你,让你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周亦安突然从一旁的墙上捡了一把匕首。 对于北国人来说。若是成为废人不能战斗,这比任何刑罚都来得可怕,更是一种深刻的侮辱。 “我们周家不过是寻常人家。你却时时想要杀了我们周家的人,难道你不觉得良心不安么?”蓉绣又在这上头,加了一点善意来催化。 “这……”男人的眼神果然迷茫了。他沉吟片刻,忽而摇摇头道:“你错了,我们要杀的人,根本就不是周家的人,而是你!” “我?”蓉绣指了指自己:“为什么要杀我?难道你们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 要是这人能帮自己把记忆找回来,蓉绣自然会充满了感激,因此她不免有些急切。 “我们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人,只不过是主人下得命令。”男子别过头,他也看得出来,蓉绣怎么看都是个平常人。 “难道我曾经得罪过你们主人?”蓉绣越发想不透这一点了,就算那日在春溪村醒来,她身上所穿的。也不过是粗布麻衣,最为平常的衣裳,从衣裳她也感觉的出来,她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 “主人说……那日你在云州城和一位大人对望了片刻,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事,因此非要杀了你不可。”男子深吸一口气:“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可是……可是皇城之中的鹰扬卫,若是你们还不肯放我,只怕会犯下大罪!” “原来竟是如此。”周亦安不由得微微一笑:“娘子,想来是钦差大人的夫人醋了,这位兄台是北国人,而钦差大人,也就是右相的娘子,正是北国的公主。” 蓉绣这才恍然惊觉,她那日确实和苏成奚对望了一瞬,但那也只是一瞬,过后她都将此事抛在脑后了,何况她也不是对钦差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有些熟悉罢了。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那日所见之人,竟然是钦差,没想到这位北国公主,竟然会醋意大发,恨不得要了自己的命。 “相公,我们放了他吧。”蓉绣回过神来:“我对那位钦差大人当真是毫无意趣,何况当日街市上的人那么多,看他的也不止我一个,你家夫人实在没有必要追杀至此。” “放虎归山,难免遗患,不过娘子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也就罢了。”周亦安用匕首挑断了男子身上的绳索:“你从那个门就可以离开此处,我放你性命,你若是个好汉,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男子露出了一丝感激,但是他却不肯过多停留,很快便从后头的小门离开了。 蓉绣心里头的大石头也算是放下了,她本以为,是自己的身份太过特殊,才会招致追杀,现在想来,不过是一位公主的任性之举罢了。 “没想到钦差大人家中竟有如此凶悍的娘子?”蓉绣语气轻松:“亦安,这次若不是你,我说不准就已经死了。” “比起亦安这个称呼,我倒是宁愿你叫我相公。”周亦安缓缓转过身:“好了,我们也快回去吧,要是让小茶发现什么端倪就不好了。” 第362章 第三百六十二章 冒雪前来 自那男子回去之后,接下来的几日当真是平静非常,当然,这只是周府之中的平静。 沈府和吴府之中,却似已经闹翻天了一般。 不清查不知道,原来那吴府之中,有数不清的珍奇宝贝,那几株珊瑚树这么比较起来,就更加算不得什么了。 这些也不过是坊间议论之语,蓉绣这几日无事也不出去闹风头,这日午后,蓉绣刚打了一个盹儿。依稀刚醒,外头又开始飘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之中撒了下来,就如同鹅毛一般。很快便在阶前落了漫漫一层。 蓉绣一时兴起,便令小茶拿了几个陶罐子,摆到了外头,若是有雪落入陶罐子之中,那便自可以化为雪水,正好用作泡茶酿酒之水。 这般闲适的好意趣,蓉绣又岂肯待在房间之中,她搬了张椅子。又将暖炉放在脚底,便拥着一张好皮毛,蜷缩在椅子上,坐在廊头静静地观雪。 “少夫人好兴致。”碧螺十分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身上穿着一身碧色的衫子,一张小脸藏在灰鼠领子里头,倒是衬得雪肤花貌,难怪周老爷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人收为妾侍。 只是这观雪的好兴致,不免要被此人给坏了,蓉绣轻叹了一口气,她今日也不想过多伪装,因此当真是一点情面都没有多留。 “少夫人这是不欢迎我过来么?”碧螺小口一张:“也是,毕竟我怀得这个,也是老爷的孩子,等这个孩子下来,你可就没有什么地位了。” 谁都知道,周亦安是傻子,只要周家再有一位小少爷,那么周亦安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何况周老爷年纪已经大了,这可是老来有子,想来将会更加宠溺。 “我劝你还是少说几句话吧。”蓉绣淡然道:“像你这样的人,旁人不同你计较。那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你倒是要同旁人争执,当真是好没脸面。” “你!”碧螺出身实在太低,而且又是风尘女子,这更让人瞧不起,她又生得不错,便一直想着凭借自己的美貌,为自己争一点地位,可没想到,今日再蓉绣面前,不仅半点地位都没有,心中还被刺了好几下。 “我虽然出身不高。但我胜在对老爷十分温柔,又有了这孩子,老爷岂能不宠我?” 碧螺轻哼一声:“这些日子,光是老爷赏给了我多少东西,你又知道了?” 这事儿蓉绣还真是没怎么过眼,一则周夫人背后的娘家,那可是肖家,这肖家在边关四城之中,都有数不清的商铺,本身也是极有钱财的,周中甫就算再没有脑子,那也不肯轻易得罪了自己的夫人。因此送给碧螺的东西,那都是入不了方家之眼的。 二则这孩子还未诞下,周中甫心中总是不安,生怕送的东西重了,碧螺没有这样的好命能压住,这一来二去,那些东西也只能一再降格,就连蓉绣看见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看你这般模样,莫不是嫉妒我?”碧螺见蓉绣连正眼都不瞧着自己,心中便更加嫉恨,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定在了蓉绣身上:“我可告诉你,等我这孩子生下来,你……” 她话音还未落,蓉绣便启唇道:“第一,你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第二,就算生下来,他也只是庶出的孩子。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和我说话,左右不过是个姨娘而已。” 这姨娘就算再得宠,在家里也是没有地位的。这一点谁都很清楚,何况蓉绣现在隐隐有管家的势头,得罪了蓉绣又有什么好下场,碧螺就算心中再不愿意。她也只能忍下这件事,气狠狠地瞧着蓉绣。 今日,她本想过来耀武扬威一番,可是听了蓉绣的话,她只能咽下这口气,缓声道:“我过来也不是为了和你争吵,只是想让你帮我瞧瞧身体。” 听闻此言,蓉绣不由得悠然一乐,她实在没有想到,这碧螺的脑子,竟然会蠢钝到这等地步,有事相求,嘴巴还这么不好,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你这笑是什么意思?”碧螺突然一下子就没有了什么底气,在她看来。蓉绣只不过是个丑陋的女子,只是凭借着脑子,才能得到周中甫的重视,自己才是凭借着一张好皮囊,得了宠爱,她应该底气足一些才是。 可是面对蓉绣之时,每每都提不起半点本事来,而且还觉得自己的气势短了一截。 “我没笑什么。把手伸过来。”蓉绣才不会和这等女子置气呢,在她看来,小小的一方宅子,若也是要每日争来斗去,那可真是太无趣了。 碧螺之所以会来找蓉绣,是因为她如今的大夫,都是肖素琴给她安排得,那些人整日嘴上说着孩子很好,可她怎么都无法相信,又听说蓉绣医术极高,所以才想来试试。 蓉绣刚将自己的手指搭在脉络之上,便皱了皱眉头,那腹中滑珠之象似乎有些不稳,这胎儿只怕是很难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再看碧螺的脸上,本来就无甚血色的小脸,此刻更是有些苍白,若不是有胭脂水粉作为底子,那简直没法看了。 “你这几日……在流血?”蓉绣立时便反应了过来:“而且已经有好几日了?” 碧螺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便是一直不好,从来了周家就是这样了,可偏偏那些大夫说没事儿,只要我好好吃他们的保胎药,就可以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这些日子,周中甫一直在忧心祭祖的事情,更是心无旁骛,自然照料不到碧螺的身上,这么一来,碧螺的处境就十分难看了。至于蓉绣,她这几日也是随性得很,更不可能关注到碧螺身上。 “既然你早就有这样的征兆,你便更加应该细心保胎,好生照顾自己,你这几日都吃得什么药?”蓉绣不由得问道。 碧螺赶紧将揣在怀中的药渣拿了出来,放在了蓉绣的面前。 第363章 第三百六十三章 刺心 这些药渣黑乎乎的,但是味道却不怪异,都是些寻常保胎的好药,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吃得是这些药,碧螺这流血之症,应该已经消解了才是。 蓉绣将药渣放下,缓声道:“你来到周府之前,可曾有过滑胎之事?” 这话说得露骨,碧螺霍然站起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一年前就已经跟了老爷,一直对老爷十分真心,何曾会有滑胎之象?” “你且等等。我只问你有没有滑胎,你却如此激动。” 蓉绣的眸光一下子冷了下来:“可见你十分心虚,何况我既然有医术,你那些事情。瞒不过我的。” 蓉绣微微一笑道:“如果你想欺瞒我,那就试试。” “你……你……”碧螺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一张脸涨红着,不多时,缓缓地坐了下来,她实在太明白,这个时候和蓉绣闹僵了,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让她连眼下这个孩子都保不住:“青荷,你去房中给我拿些吃食来。” 这里距离碧螺的院落可不近,一来一去,要好久,看来,碧螺是想将这丫鬟支开。看懂了这一点,蓉绣面上浮起一丝淡然笑意,她呷了一口茶,又将手藏在袖子中,看那样子,恨不得在这儿打个盹儿。 待丫鬟走了,碧螺才缓缓开口:“少夫人……我过去乃是这云州城中极有身价的青楼女子,这一点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 蓉绣声音缓缓:“可是这又如何?” “虽然我身价不菲,但是凭借着我这张脸,多少达官贵人想博我一笑而不得?”碧螺的手指,轻轻在脸上滑过:“他们日日拼了命的讨好我,只不过就是为了换我帐中一夜。” “你还是说重点吧。”蓉绣可不想听这些事儿,如此好的雪,本来应该沸雪烹茶,慢慢瞧着的。碧螺只好深吸一口气:“其中有一位公子,乃是我的入幕之宾,他才华横溢,出手阔绰。又生得十分俊朗,我心甚喜,本以为,他一定会收了我,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只是同我逢场作戏罢了。” 这样的故事,蓉绣听过太多,她也知道,负心多是读书人,因此丝毫不觉得奇怪。 “我同那公子,原本有个孩子,可是我将此事告知他后。他便有意疏远了我,无法之下,我便服下了坐胎药,吃了好大的哭,从那之后,我身体也一直不好。” 碧螺说着,竟然流下两行清泪,若是旁人看在眼中,定然会好生怜惜。 然而蓉绣却不由得噗嗤一笑道:“你这一套,拿到男人面前,应该还有些用,可是在我眼中。当真是半点用都没有,就算你哭得再梨花带雨,也不行。” 碧螺一瞬间便有些错愕,她过去同人说起这事的时候,可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从未见过似蓉绣这般,听到了这些话。就像是耳旁风,过过耳朵,就这么算了。 “你……你好像根本就不把我说得话当一回事!难道我身世不可怜么?”碧螺柳眉倒竖,她竟然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看到她此等反应,蓉绣倒也一点都不奇怪:“想来你平日里和人也没有少说这些话,那我今天就叫你学个明白,秦楼楚馆不是好地方,你心里很清楚,但你身价如此之高,若是想抽身离开,必定有许多办法,光是将那些来往宾客给你的银钱攒下来。你也可好好脱身了,不是么?除非你本来就是想纸醉金迷。” 每个字就像是鞭子一样,抽在了碧螺的心里,她死死地捏着手。目光也渐渐地冷了下来。 “你之前之所以会有孕又滑胎,只不过是利弊权衡之下,你做了对你最为有利的选择罢了,稚子何其无辜。你竟然将其作为你荣华富贵的登天梯,如此这般,我如何能够同情你?” 蓉绣将这一切展露到台面上,却刺得碧螺连抬起头来都不敢了。 “你既然已经做了此等无耻之事,那就更应该谨言慎行,可你今日一来,最先做的事情便是挑衅,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你有什么资格来挑衅我,嗯?” 蓉绣眸光一转:“你这身体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等样子,乃是因为你明知身体不好,竟然还强行服侍老爷,我说得是也不是?” “你说得……确实不错。” 碧螺眸光流转:“可这都是老爷做下的,何况那些大夫也说了,就算如此,我的身体也不会孱弱到这个地步。一定还另有人害我。” 这一次,碧螺的眼神之中全然都是惊惶之色,显然,她已经知道好歹了,也知道这件事情怕是有人从中作梗,一时间有些恐惧,蓉绣是她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然而在蓉绣看来。此事确实另有蹊跷,虽然之前服过滑胎药,碧螺身体一直不好,但这个孩子应该还能够保得住,不应该此刻就有出血之象。 “你房中恐怕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蓉绣沉吟片刻:“我同你一起去瞧瞧。” 得了蓉绣的许诺,碧螺脸上一下子就有了喜色,她急声道:“多谢你了,我以后定然好生相夫教子,再不会闹出这等事端来。” “这样就最好了。”蓉绣淡然道:“小茶,拿一柄伞来,此刻雪大风急,你好生扶着姨娘。” 幸好,碧螺的院落距离此处也不太远,刚一走出这边的院落,碧螺便用惊恐的眼神瞧了瞧后头的院墙:“少夫人,不瞒你说,我每次一看到这院墙,就觉得有些不吉利,好像是有什么人在里头似的。” 这话还真让碧螺说对了,周亦安的生母便被关在此处,因着肖家的脸面,才一直都困在此间。 可惜周夫人如今无论是在周家,还是在肖家,势力可都不小,就算想将周亦安的生母放出来,那也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见到蓉绣的神色一黯,碧螺忙住了嘴巴,她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刚才言语有失,便不再多言了。 第364章 第三百六十四章 虻酒 很快便到了碧螺所住的院落之中,而此刻青荷不过才刚刚收拾了一些吃食,从门中出来。蓉绣眸光一凝,缓声道:“青荷,你收拾了什么吃食?” “都是姨娘爱吃的呢。”青荷满面带笑,将那食盒提了过来。 “夫人一向是喜欢吃果脯蜜饯,我还准备了几样小点心,因此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青荷说话不卑不亢,滴水不漏。且眼神凝定,一点慌张之色都不见。如此一个人物,跟着碧螺。多多少少有些亏了。 蓉绣已经将那食盒打开,她细细地瞧着食盒,还有些温度的点心放在上头,蜜饯等物事放在下头,以免被热气烘坏了,这里头别有巧思。 “莫非是这些果脯蜜饯有问题?” 碧螺急声问道。蓉绣摇摇头:“这些能有什么问题?我不过看看而已。” 青荷乃是碧螺的贴身丫鬟。当着众人的面疑心自己的丫鬟,这碧螺的脑子,恐怕不比那地里的田螺大。 “是……是我太紧张了。”碧螺喘了一口气:“青荷,你先扶我回房间。” 廊下的积雪也已经被扫干净了,看来服侍碧螺的人当真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生怕出问题。蓉绣缓步随着走到房间之中,只见里头软红罗帐,朱红胆瓶,就连桌椅等物事都是红色的。 “这些东西是谁布置得?”蓉绣凝望着眼前漫漫的红色,就算是她如今身体还算强健,也不免有些头晕目眩,何况碧螺一个本身就有孕的女子。 “这都是大夫人布置的。”青荷婉声答道:“不过姨娘也很喜欢呢。” “少夫人,这种布置有什么问题么?”碧螺急声道:“要是有问题,我干脆叫人,将这儿的东西全部撤了就是。” “这不过是外物罢了,只要你没有感觉不舒服,就可以接着用。”蓉绣声音十分平和:“不妨事。” 她缓缓在桌子旁坐了下来:“你平时都吃些什么,又用些什么香料?” 这房间之中的味道十分清净。除了些许木质的味道,再无其他。 “我所吃的,都是各种补药,还有厨房之中制出来的菜色,平时非常小心。” 碧螺缓缓躺到了床上:“少夫人,我也不是什么傻子,我过去也看多了大户人家勾心斗角的事情,这个孩子这么重要,我更不会将其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因此万事万物,都十分上心,绝无半点意外。” 这个孩子事关碧螺以后的富贵,她一再小心,那自然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蓉绣点头认可了这桩事,她又看了一圈,突然,在角落之中看到了一个陶罐子。虽然这陶罐放在角落。但是被擦拭的十分干净,看来经常使用。 “这里头是什么?”蓉绣已经站起身来。 青荷抬眸瞧了碧螺一眼,两人眼神一撞,碧螺方才开口:“里头放得是酒,有时候老爷来了,我就陪老爷喝上一点。只是少少地轻抿一些,绝不多的。” 她本身便是以色事人,若是不能讨人欢喜,那日子便也就过不下去了,虽说饮酒对有孕之人有些不利,但若只是稍喝些,问题也不甚大。 但蓉绣依旧觉得,这坛酒似乎有些问题,她缓步走过去。打开陶罐,那酒只是寻常人家所酿制的米酒,连酒味都十分清淡。也不易醉人。 蓉绣思索了片刻,她拿了一个小酒杯,斟了一盏。饮过一口,入口甘冽,且不伤喉咙,就算拿来制成酒酿团子也是可以的。 难道真没有什么问题……蓉绣将酒杯放下,然而就在此刻,那酒中回甘,蓉绣陡然一惊,这里头隐隐藏着一种味道。 “少夫人,这酒怎么了?”碧螺瞧着蓉绣脸色惊变,她一时间也有些紧张,若不是酒中另有问题,绝不会如此。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酒味道甚好,而且味道清淡,也想酿一些回去煮团子。”蓉绣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不知这酒是谁酿得?” “是青荷。”碧螺神色一松:“原本她劝着我不要喝酒,可老爷过来,又怎么能不备些酒菜,她便问了郎中。才做了这些米酒,老爷也十分喜欢呢。” “没想到青荷还有这样的手艺。”蓉绣微微一笑:“青荷,你可要将这酿酒的法子告诉我才是。” “这并不难,只需将米和水放在一起。”青荷轻笑道:“少夫人要是喜欢,那我改日写了,交给少夫人。” “米和水?”蓉绣唇角一勾:“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吧,你还加了虻虫。” 她风轻云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青荷一惊,然而青荷却扯出一丝笑意:“少夫人,虻虫,那究竟是什么?” “这会儿你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蓉绣嘴角噙着一丝冷意:“那你酿酒的时候,为何要加入?若在酒中加入虻虫,有孕者不出三日便可滑胎!” “什么!”碧螺的脸一下子没有了血色:“青荷,是你害我?” “姨娘!少夫人,这些话可不能乱说,我只是个寻常丫鬟,更不懂什么药理,至于那虻虫,我更是没有听说过,你们怎么可以胡乱冤枉我?” 青荷更是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若是你们非要冤枉我,那我就只有到夫人那里去分说了!” “冤枉?”蓉绣冷声道:“就凭你要到夫人那里评理,我就知道今日没有冤枉你!这事儿又如何能打扰夫人清净了,你不过是见事败,想要利用我和夫人不睦,将此事攀扯到夫人身上罢了!姨娘就算生子,又如何能撼动夫人的地位?” 周夫人再怎么说,那也是肖家的人,周中甫脑袋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宠妾灭妻,碧螺就算再如何生孩子,那也绝不可能影响到肖素琴什么。 反倒是几个姨娘,一个个乌眼鸡一样的瞪着碧螺这儿,生怕碧螺生下孩子,地位和她们就不同了。 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蓉绣全数看在眼中,一点不乱。 青荷听闻蓉绣之言,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她脸上勉强还持着笑意,强抬起头。 第365章 第三百六十五章 肖家人 见到眼前的情况,蓉绣心中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她瞧着青荷僵硬的身体,目中缓缓滑过一丝嘲讽:“你要么说出实话来,要么你会是什么下场,你心里应该很明白吧?” “少……少夫人……我……”青荷目光一怯,她死死咬住下唇:“都是孙姨娘让我做得……” 碧螺一听此言,一下子便有些惊怒,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竟然是她,怎么会是她!” 这些日子以来,孙姨娘对碧螺真可以说是体贴周到,更是殷勤备至。无论碧螺在这儿有什么住得不习惯的,孙俏竹都前来帮忙,可现在却听说,这种事竟然是孙俏竹做出来的。 她死死地抓住被角。眼神之中充满了愤恨,迟迟不肯松手。 “你如今胎像不稳,如此动气,未免对身体不利。”蓉绣坐到床边,轻轻哄着碧螺再一次躺下:“你且放心,由我来处置这件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青荷这般行径。扭送到官府去,是什么下场,她心里应该很清楚。” “你……你说什么……”青荷深吸了一口气:“不要……你不要这么对我,姨娘,我当真知道错了,我不该做这些事,求求你,饶过我吧。” “那你就好好说说,孙姨娘究竟是怎么和你说的。”蓉绣站起身,又坐回桌案旁。 “姨娘刚进府那日,孙姨娘就找上了我,说是她会给我安排到姨娘这儿来,还告诉了我老爷偏爱喝两杯,碧落姨娘原先又是……所以就给了我这虻酒的方子。” 青荷低着头,生怕自己说得有哪个地方不甚详尽:“果不其然,没几日姨娘就想服侍着老爷喝酒,于是,我便往酒中加入了一些虻虫,因为味道清淡,因此少有人能喝出来。” “那你可敢到老爷面前,去指证孙姨娘么?”蓉绣出手捏起了青荷的下巴:“小诗知道吧?你应该不想落个和她一样的下场,对不对?” 青荷闻言浑身战栗一下,当日小诗的尸体是何悲惨模样,她自然是都记在心里的。此刻一听,忙正了正神色道:“我……我知道,我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那你还不算是呆蠢。”蓉绣立起身来:“随我来吧。” 她又令两个在外头照料的小丫头进门,在旁服侍着碧螺。廊上飘进了不少雪片,还未走到前堂,便见到小茶为周亦安撑了一柄伞,小心翼翼地护着周亦安也往前堂行去。 一见到蓉绣,小茶盈盈笑道:“少夫人,老爷让少爷过去,您迟迟不回来,我就只好先带着少爷过来了。” 周亦安身上披着灰狐大氅,里头又穿得十分厚实。看起来挺保暖的,蓉绣缓缓点了点头:“我也要到前堂去,老爷可说了,究竟是什么事吗?” “这……并没有说……不过看周管家脸上,好像全是喜色,应该没事。” 小茶曼声道:“少夫人,这不是青荷么?” 蓉绣眼神一凝,示意她不要再问了。周亦安便一下子就蹭到了蓉绣身旁,轻轻捏着蓉绣的手,笑嘻嘻道:“娘子,嘿嘿嘿。” 这哪里是善良敦厚的笑容,分明里头透着一丝狡黠。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蓉绣也不好将周亦安推开,只好由着他绊住自己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去。 不多时,便来到了前堂,却见前堂之中,竟然来了几个仆妇,看样子都是四十上下。 周府之中这般年纪的仆妇,总共也就三四人。蓉绣都认识,绝不是眼下这几人。 而那些仆妇身后,还站着数个小厮,这些人的手中都捧着红色的礼盘,看起来像是过来送礼的。周管家见蓉绣等人来了,便上前提醒道:“老爷,少爷和少夫人过来了。” “亦安,蓉绣,快进来,还不快见过你们的舅舅!”周中甫不怒自威,原来这堂中还坐着另一人,只是从后头看不到罢了。 蓉绣沉吟片刻。走上前去,便见一位中年男子端然肃容,年纪看来,略比周中甫要小了些。他捻须一笑道:“没想到数年不见,亦安都这么大了。” 上一次相见,还是在周亦安娘亲“过世”的时候,恐怕眼前这中年男子也没有想到。其实自己的姐姐并没有死,只是被囚困在院落一角罢了。 谁都不知道,蓉绣曾经见过周肖氏,因此也无人担心,这秘密会被抖露出去。 蓉绣倒是很想将实话说出来,心中又暗想,这中年男子未必对自己的姐姐有很深的感情,光是看他瞧着周亦安的眼神,里头似有几分凉薄之意,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亦是亲缘浅薄。 何况这男子,其实并非周亦安的亲舅舅,周肖氏只有姐妹,并无兄弟,此人乃是后来过继过来的,乃是要为周亦安外祖养老之人。只是这家产却不能给他一个外姓人继承。 “舅舅!舅舅!你有没有带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周亦安却看起来高兴极了,他一下子就凑到那男子身旁。 男子微微一笑道:“这自然是有得了,前些日子,有不少胡商从外头回来,倒是给了我一套碧玉九连环,你瞧瞧有没有趣。” 他略一拊掌,立时便有一个仆妇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拿了过来,放到了周亦安的面前:“小少爷。你瞧瞧,这东西入不入得眼。” 周亦安便一把将那红布撩开,将里头的玩具拿了出来,不停地在手中把玩着,玩得好生开心。 可没想到,他的手一空,那碧玉九连环竟然一下子撞到桌角上,拿的时候又不及时,那九连环终究还是摔在了地上。 “哇”得一声,周亦安就大哭起来:“碎了!碎了!我要玩具!这个不好玩!” 一时间,整个前堂都十分尴尬,蓉绣便趁此刻,瞧了瞧众人脸上的表情,几个仆妇和小厮,脸上满是不耐烦和嫌弃。 而那中年男子却是有几分尴尬,但他还是勉强呵呵一笑道:“亦安,不要哭,这东西不值什么钱,等明日我给你找些更好的玩具,你说好不好?” 第366章 第三百六十六章 毒计 “好!好!”周亦安立时止住了哭声,拍掌大笑起来。 周中甫对自己的儿子,只剩下了无奈,他喝了一口茶,岔开话题:“子正,不知道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老太君的生日快要到了,因此想请你和素琴,并亦安回去看看,老太君听说亦安娶了新妇,自然是好奇非常,想看看。”肖子正的眼神。轻轻地定在了蓉绣脸上,他似乎十分好奇,蓉绣的面纱之后,是一张怎样的脸。 “这……”周中甫不由得面露难色。自己的儿子乃是个傻子,而儿媳妇却又是个丑妇,若真去了肖府,那可真是丢人非常。 肖府不仅是豪商世家,家中更有数人乃是朝中重臣,可说门风严谨,而周中甫虽也是富商,但所谓士农工商。他已经是排在最末流得了,一向在肖家就抬不起头来,这次去拜寿,恐怕会更加丢人。 正当这气氛微妙之时,周夫人却从后门走了进来,她甫一进门,脸上就挂着笑意:“子正哥哥,你怎么来了?” 瞧着她那副亲昵的模样,蓉绣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看来这两人之间,恐怕有什么故事啊。 “素琴,我正和中甫说给老太君拜寿之事呢。”肖子正同肖素琴寒暄两句,便又各自坐下。 “相公,我近一二年,也不曾见过老太君了,虽然我并非老太君所生,但是从小也是在肖家教养出来的,我想去瞧瞧。”兴许是因为自家人来了,肖素琴一扫这几人委曲求全的态度,又恢复了过去的八面玲珑,谈笑风生。 “也罢,我们就一起去吧。” 周中甫暗想这肖家的势力甚大,而那老太君多年没有见过周亦安,这一次不如就去见见。因此才应承下来。 这种事答应了便答应了,只是蓉绣心中却不免思忖,她自然知道,周亦安并不是傻子,自然应付无虞。 待肖子正去客房坐下,蓉绣犹豫片刻方才开口道:“公公,我才从碧螺姨娘房间出来,她的丫鬟青荷,竟然在酒中加了虻虫,那种虫子若是真用在酒中,会引起滑胎之象。” 话音一落,周中甫的手就是一抖。差点将手中的杯盏砸在地上,他一张脸瞬间就阴沉了下去:“说,这究竟是谁干得?青荷一个小丫鬟,让她下这种毒手,我不相信!” “不错,据青荷交代,此事乃是孙姨娘指使的。”蓉绣淡然道:“只是这也是青荷一家之言,公公不妨将孙姨娘找来,我们当面对质岂不好么?” “还不快把孙俏竹和青荷给我叫来!”周中甫陡然将自己手中的杯盏往地上一摔,登时便摔了个粉碎,化成齑粉。 众人脸上都不好看,不多时。孙姨娘便紧赶慢赶地来了,而周秀芳也跟在自己母亲的身后,手中拿着绢子,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她似是已经习惯了这副温婉笑意,在蓉绣看来,不免有些虚伪做作。 跟在最后头的人是青荷,她垂着头。满面都是纠结之色。 “老爷,不知您叫我过来,可有什么话要交代?”孙姨娘脸上皆是谄媚笑意:“我正和芳儿在后头做女红呢,听说肖家的肖爷来了?” “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这些事!”周中甫冷笑道:“你指使青荷在酒中下了虻虫,想戕害碧螺和她怀中的孩子,你当真是猪油蒙心,下手狠毒!” “什么?”孙姨娘一脸茫然:“老爷,您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半点也听不懂,什么虻虫?” 一看到她这副样子,蓉绣一瞬间便觉得有些不安,按照如今的情势来说。青荷都已经到场了,这孙俏竹定然惊惶,可是现在她如此神态自若,其中必定有问题。 “青荷。你上来说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周中甫依旧是铁青着一张脸。 青荷便战战兢兢走上前来,轻声道:“都是少夫人指使我的,她说少爷本来就有些憨傻。若是让碧螺姨娘生下了孩子,那以后更没有大少爷的地位了,所以她就让我将虻虫加入酒中,进给碧螺姨娘喝。” 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样,狠狠地戳着蓉绣脊梁,那吐出来的细微声音,就像是在用银针刺着蓉绣的脑袋一样,让她能够一点点将眼下这个阴谋看清楚。 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准碧螺是和孙姨娘商量好的,手心漫起一阵虚汗,蓉绣却陡然觉得手心一暖,没想到周亦安竟然略作无意地捏紧了她的手。 刚才还有些汹涌的心绪,因着突如其来的温暖,一下子缓和了下来,蓉绣轻叹一口气道:“你们倒是好计策。想来,若是此刻将碧螺姨娘叫过来,恐怕就是大家一起指证我了吧。” 周中甫抬起眼睛,这双眼睛之中有几分浑浊,周遭亦有隐隐的红色,他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蓉绣:“我的好儿媳,你倒是说说。你今日所作所为究竟为何!是不是为了亦安才下了虻虫!” 此刻的周中甫,就像是一头护崽的狮子一般,死死地盯着蓉绣,恨不得将其撕碎。 “青荷刚才说,她是受我指使,往碧螺姨娘的酒中下了虻虫的?”蓉绣气势却丝毫没有被压倒,反倒有锐芒之势,就算是对着周中甫,也半点不退:“我倒要问问在场诸位,听过虻虫泡入酒中能致人滑胎的有几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丝毫不知道虻虫的奥妙之处。 “虻虫酒这个办法,大家都不知道,若真是我做得,我大可以无声无息,不声不响,等碧螺姨娘滑胎了,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何必今日来揭露呢?” 蓉绣理了理鬓发,她镇定自若,不见一丝纷乱。 “你定然是为了冤枉我娘,所以才会如此做!”周秀芳在一旁急声道:“你莫要不认了!” “冤枉你娘?”蓉绣呵呵笑道:“孙姨娘脸上蜡黄,皮肉松弛,目中隐隐带红,这分明是月水已无之象。” 第367章 第三百六十七章 转寰 “我……我月水没了又如何?”孙姨娘有几分羞涩,赶紧转开了自己的眼睛:“这不过是寻常女子都会经历的事情。” “放在平时,那当然是无妨了。”蓉绣眸光流转:“可如此一来,你不过只有周秀芳这个庶出女儿,如何和亦安相比?我用得着冤枉你么?一直隐忍不言,害死碧螺的孩子,岂不是更上算?” 众人听闻此言,倒是觉得十分有道理,与其今日拿出这件事来害孙姨娘,何不等碧螺滑胎之后再说,反正大家也都不知道这种阴毒的办法,按照青荷的说法。分明是让碧螺没有了孩子,于蓉绣更加有利。 “青荷已经指证了你,不是你也没有旁人!”周秀芳无话可回,便死死咬中了这一点。 “周管家。不知道青荷是何时入府的?”蓉绣盈盈望着站在墙角的周福。 周福沉吟片刻方道:“若是我没记错,青荷乃是小时候就被卖入周府的,怎么着也有十几年了。” “府中用了十几年的丫鬟,我得花销多少银子才能买通?”蓉绣以手支颐,轻呵了一声:“不过看青荷吃穿用度,想来最近确实小赚了一笔,老爷不妨查查她钱庄上头的流水,兴许有什么线索呢。” 众人一瞧青荷。却见青荷身上穿着碧色衣衫,上头还缀了些细毛,一看就是花了不少钱做得,又看她头上的簪子,花样也比寻常丫鬟多了些。 经过蓉绣这几句话,周中甫也不是个傻子,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其中必有蹊跷,便冷喝一声道:“整个周府的银钱,那都是有各自印记的,既然蓉绣这么说了,周福你便去查查吧。” 话音一落,青荷便打了个颤,她头埋得更低了,看得出来,她恐惧得紧,而一旁的孙姨娘和周秀芳,似乎也有些紧张,反倒是蓉绣坦然处之,半点都不急躁。 “青荷,我今日便告诉你最后一句,虻虫这东西可不好找,想来你一个人也不可能抓到那么多,必定有人帮你。沿着这条蛛丝马迹,我亦能找到真相。” 蓉绣伸出纤长的手指:“你今日如此冤枉我,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你可要知道,我医术高明,毒术也不差。” 一听此言,前堂之中所有人都打起了寒颤。 正当此时,周亦安突然冲上前,伸出拳头,落在了青荷的身上:“你冤枉我娘子,你冤枉我娘子,你这个坏女人!” “少爷!少爷别打了!”青荷的心志早已经崩溃了。又被蓉绣一吓,周亦安一打,眼圈儿都红了:“确实是我冤枉了少夫人,这都是我和孙姨娘商议好的计策,孙姨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叫我利用这个机会,一石二鸟,要是没有了少夫人,她更可以想办法害碧螺姨娘!” 看来碧螺并未曾伙同孙俏竹暗害自己,蓉绣一颗心也算是放了放,她总算是没有救错人。 然而此刻脸色最难看的乃是周中甫,一日之内。这宅子之中的勾心斗角,他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一时间,手死死地按着桌面,看那样子,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 而一旁的周秀芳也知道,这件事算是彻底闹大了,自己的娘亲做出来的事情。只怕实在有点难看,她当即跪下道:“爹,无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秀芳都不知道娘究竟做了什么。” 孙姨娘更是浑身如坠冰窟一般,然而她咽了咽口水,狠下心道:“老爷,秀芳说得不假,她确实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求老爷饶过了秀芳吧。” 这一对母女倒是有趣,果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孙姨娘为了保证女儿的富贵,竟然宁愿牺牲自己。 蓉绣扑哧一笑:“好个孝顺的秀芳小姐。公公,孙姨娘再如何说,也为您生下了秀芳小姐,而且今日之事。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害,以后碧螺姨娘一应吃穿用度,应该问过了郎中才好。” “也罢,你们都下去吧。不要惹我发火!”周中甫倒不是不计较,而是肖家人在府中住着,若是他当真发火,只怕会让肖家人看在眼里,只觉得难看。 见周中甫原谅了她们二人,一旁的青荷抬起头来,一脸惊恐道:“老爷……我……”“哼,你这丫鬟,这么多年,就学会了戕害旁人,我看直接将你扭送到官府之中也就罢了!” 周中甫的气还没消呢,自然不肯这么轻纵了青荷,但此事的症结终究还是在孙姨娘这里,他冷喝道:“周福,从这个月开始,孙姨娘的房中半点银子也不要拨。将她从院子之中赶出去,她不配住在正院之中!” 这周府周遭还有几个小别苑,但是这内中的布设自然是及不上正院得。一听此言,孙姨娘当即就哭了出来:“老爷,我已经跟了您这么多年了,我求求您饶了我吧,我当真是错了,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爹……此事我当真不知啊……”周秀芳更是哭得凄凄惨惨戚戚,闹得人心烦。周中甫冷笑道:“你们母女不是惯爱钻营么,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到外头去营生吧。” 说罢,周中甫就离开了正堂。周夫人自然也站起身来,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于她而言,只要家里的妾侍倒霉,她自然是比谁都高兴的,只是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乃是蓉绣。偏生蓉绣便亭亭地立在原地,脊背挺直,倒是风姿绰约。 不多时,周福便皮笑肉不笑道:“孙姨娘,小姐,咱们应该走了,这外院还得收拾收拾,不然你们今夜没法住啊。” 妾侍便是如此,一旦失了势,那就比任何人都要惨,孙姨娘也知道此事无法更改,勉强站起身来,她如今看着蓉绣,眼神里头有五分畏惧,三分恼恨,但亦有二分谄媚:“少夫人,我求求您,和老爷说说,秀芳毕竟是他的孩子,好歹也是这周家的小姐,若是将我们赶到外院去住,以后秀芳还怎么嫁人,你说呢?” 南国礼法森严,庶出小姐在外院长大,那就和寻常百姓无异。 第368章 第三百六十八章 净水庵 周府一个和平民百姓没有分别的庶女,根本无法找到什么好人家,而周秀芳这个人,却是个心比天高之人,她倒是巴不得能嫁个官宦人家,能好好洗洗身上这铜臭味。 现如今,这一切都成为了梦幻泡影,可说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如此一来,这当真是绝了周秀芳所有的指望。 而孙姨娘本来还指望着周秀芳能够争点气,现在变成这副情势,她又岂能忍下。当即忙声道:“少夫人,我求求你,秀芳是无辜的,求求你看在我们还算待你不错的份上。帮我们求求情!” 她也算是将自己的老脸豁出去了,然而蓉绣缓缓摇摇头道:“你们还真是屡教不改,当真是无耻之极,你们一面戕害我,还想指望着我给你们求情,算盘打得不错,可惜,我又不是个傻子。亦安,我们回房。” 说罢,蓉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刚一步出院落,便听到孙姨娘嚎啕大哭的声音。蓉绣却只叹息一声:“自作自受。” 这孙姨娘搬到外院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周府,然而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了,现在对众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肖家的大宴。 现如今肖家的府邸坐落在燕州,距离云州并不远,但是这寿礼却需要好生想想。 周中甫便拿出了往年的礼单,一一对照了之后,一应先送到燕州去,而三日之后,周家也坐着马车出发了。 这一次周中甫带上了肖素琴,又带上了周亦安和蓉绣。临行之前,周中甫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带上了周秀芳和二小姐周雁翎。 他本来并不想带着周秀芳,然而周秀芳生得实在不错,若是能凭着这女儿之身,攀上肖家哪一人,到时候周家也算是跟着有钱有势,这里头的算计实在是太过细密,就连蓉绣都暗暗咋舌。这周中甫的算计,真可以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经过了外苑这几天的磋磨,周秀芳看起来已经安分不少了,大气都不敢出,她所坐得乃是周亦安这边的马车,更是轻声细语,生怕惹恼了蓉绣,自己的下场不好看。 “亦安,吃果子。”蓉绣拨了一个橘子,放到了周亦安的手中。 今日天气倒好,官道上只剩下了几缕残雪,在暖阳之下。雪霁初晴,自然是极好的风景,蓉绣就这么静静凝望着,一阵小风吹过。 周雁翎轻轻咳嗽两声,她身体本来就弱,这一次她也是再三推拒,说不想跟来,可没想到,周中甫打得好算盘,本来就是要让他的女儿跟着前来的,因此怎么也不肯松口,非要周雁翎一起。 “雁翎。你还撑得住么?”蓉绣慢声道:“这些日子可有按时服药?” “都吃了,可是效用不大。”雁翎抿过了一丝笑意:“如此天寒地冻,爹爹倒是好兴致,只是我不能陪着了。” 她一张小脸上,有几分精神萎顿。 周秀芳轻轻掩口:“妹妹,你还是好好保养你这身体吧,就凭你这副身体,以后想过苦日子。那都是不好过的。”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一听此言,周雁翎竟然勉强将身体撑了起来:“多谢姐姐关心。” 最近这官道上十分太平,钦差卫队就在云州城中,因此哪里还有山贼胆敢造次,蓉绣有些困倦,便靠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 隐隐约约间,这马车却停了下来,蓉绣的头轻轻一碰,一下子醒了过来,却见外头天色已经晚了,还未赶到燕州城中。 周大走过来。站在车外头道:“少夫人,老爷说,咱们明个晌午才能赶到燕州,今晚就先在这儿休息一晚。前头有个庙宇,还有几间空房。” 这路途本来就长,蓉绣也不曾多想,她下了马车。又将周亦安扶了下来。此处的庙宇名叫净水庵,庵中不过只有几个小僧人,住持刚刚圆寂,香火不算是鼎盛,但因着在燕州和云州之间的官道上,最近几年,这香火也未曾断了。 正在蓉绣上上下下打量净水庵之时,周亦安已经和几个小和尚玩闹起来了。 今晚也只能吃素斋了,蓉绣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吃过了饭,蓉绣便睡下,一切都十分平静。 却不想半夜时分,却听外头大风呼号,似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风中一般。 蓉绣一下子从睡梦之中惊醒,由于此处是庙宇,所以男女不能同住。此刻房中乃是周雁翎,她本就有惊厥之证,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惊骇地瞧着蓉绣道:“嫂子,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不错,有人过来了。”蓉绣的耳力十分好使,她轻声道:“不过就算是有人过来了,应该也无妨。为何,我这眼皮老是在跳。” 然而前头却已经喧哗了起来,看起来这件事可说是非比寻常,蓉绣赶紧穿好了衣裳:“雁翎,防备着些,晚上来得,可未必是什么好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听到几个大汉的喧哗之声,周雁翎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虽在深闺之中,下头的丫鬟倒是没有少告诉她一些事情,也听说过外头可是有山贼的。 这回真遇见了,自然是害怕的,而另一头的周秀芳更是知道好歹的,她吓得花容失色:“这……这么倒霉的事情,怎么偏偏让我们遇上了?” “你如果现在闭上嘴巴,我们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蓉绣轻哼一声:“要是你再呼喊,只怕真要出事了。” 如果外头真是什么山贼的话,为何一点其他声音都听不到,蓉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披上外裳:“你们两个先在房间之中待一会儿,我先出去看看,那里有一扇小窗,若是事情不对,你们两个就从那里出去。” 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蓉绣便轻轻推开了房门,却见周亦安等人已经被拉到了前堂去,那几个虬髯大汉脸上虽然凶狠,却没有什么杀气,他们对着众人冷喝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住僧房,还不快让给我们住!” 第369章 第三百六十九章 肖家 原来这些人只是为了有个住处,蓉绣一下子放下心来,没想到她刚走到前堂,便被这几个虬髯大汉看在了眼睛之中。 为首的大汉眼神之中有着十分锐利的锋芒,又看他们的手,上头有一层厚茧,这样的人必定是练家子。 “哼,没想到这小小的和尚庙之中还藏着女眷。”为首大汉哈哈大笑道:“六根不净,还修什么佛。” 周中甫和肖素琴二人,面如土色,战战兢兢,他们二人生怕这大汉发怒。一时间要了他们的性命。 大汉突然从包袱之中拿出了半条羊腿,对着前堂的篝火烤了烤。小和尚忙道:“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沾不得荤腥的。” “哼,你是不是没有看到老子究竟是什么人?嗯?老子可是北国来得人。要是不高兴了,今天就要了你们的命!”大汉冷哼一声,将随身的匕首往地上一掷。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蓉绣缓缓来到周亦安身旁坐下,原来这些人是北国人,看这样子,这些北国人虽然行为放诞粗犷,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伤人性命的打算。 “小娘子,你要不要尝尝我们北地的羊腿?”那大汉言语之间不干不净,手中的羊腿还带着一层血,看起来当真是有些骇人。 然而蓉绣神色平静得很:“这羊腿如此吃,倒是颇具北国风味。” 她竟然就这么伸出手,丝毫不见恐惧之色。 “有意思,有意思!”大汉将羊腿往前一伸:“好,那我就给你尝尝,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小娘子,能不能吃得荤腥!” 蓉绣拿过羊腿,一口咬了下去,大嚼道:“味道果然不错。” “好!你这小娘子果然不凡,不错不错!”那大汉又拿出了半条羊腿,显然这意思便是将那条羊腿送给蓉绣了。 “好了,羊腿也吃完了,我们要睡了!” 几个大汉直接往后堂走去,蓉绣却拦在这几人身前:“几位且先等等,后堂之中还有我的二位妹妹,她们年纪轻,身体又不好,睡不得这冰凉的地面,可否让一间屋子给她们?” “罢了,看在你这小娘子懂事的份上,就让一间给她们吧。”这几人竟然也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蓉绣这才深吸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来这些人也不是全无道理。 但这一夜,无论如何,蓉绣只能忍着寒气,在前堂睡觉了。 而一旁的几个小和尚就这么念了一夜的经,咕咕哝哝,闹得蓉绣一夜都没有安睡。 天还未亮,那几个虬髯大汉就起身了,他们似乎在赶路,几个北国人前往云州城,看起来好像似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一般。 纵然好奇,蓉绣也不多关心了,她赶紧趁着这机会。又睡了一会儿,待天光大亮,众人才起身出发。 昨夜周雁翎惊醒了好几次,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此刻看起来就更加苍白了,就像是生了什么大病一般。 她现在只能说是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行在路上。 幸好,晌午时分,终于到达了燕州城,此刻的燕州城比云州城还要热闹,而且由于此处距离边关更近,街上的胡商更多。甚至还有更加热闹的坊市。 一行人便先来到了肖府之上先安顿了下来。就算是周家这样的人家,想进入肖府那也得是走侧门。 这肖家乃是整个燕州城之中最为宽敞的府邸,府中更是有不少仆妇迎着蓉绣等人进了正堂之中。 刚一进正堂,蓉绣就感觉有一阵小风缓缓地吹进门来,此刻的正堂之中已经坐了不少人,坐在最前头的便是老太君了。 只见她满头华发,眼神里头满是慈祥之意,眼角眉梢更是笑纹。看得出来,这人定然是享了一辈子的福,没吃过什么苦,身上更是保养得宜。 见到此人,周中甫当先跪下:“老太君经年未见,更胜往昔风采照人。” 说罢,他又将这次的礼单,拿给了肖子正,一切都是按照这肖家的规矩来得。 而坐在两侧的人,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最上首的女子看来约莫有四十上下,和周亦安的娘亲年纪差不许多。她唇角凝着一丝冷意,偏生眼中带笑:“没想到二妹的相公这么多年了,倒是出息了不少,娶了个庶女当继室。” 周中甫乃是肖家女婿之中。最是没有本事的,因此每每前来,倒是要招惹不少嘲笑,一来二去。周中甫也就习惯了。 右边上首的女子,看起来年纪轻些,轻声细语慢条斯理道:“娘,无论姐夫是什么人,这寿礼总算是到了,总比那日日不回来的人好些。” 蓉绣听着这些人明里暗里相斗,不由得轻叹一声,这些人互相攻讦,实在是无趣得很。 老太君轻笑道:“中甫啊,我看亦安也长大了好些。” 周亦安是个傻子,这在肖府也不是什么秘密,因此老太君一提到周亦安,正堂之中的几个女子便已经吃吃地笑将起来,她们相互对望了一眼,却不成想,周亦安抬起眼眸。却见里头黑白分明,半点浑浊都没有:“外祖,孙儿这几年,十分想念您。” 此言一出,众人皆都惊愣住了,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周亦安竟然能说如此清晰的话语,而且看他的样子。怎么样也不像是一个傻子。 就连周中甫都惊骇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本来早就做好了丢人的准备,可看眼下情形,这周亦安绝不是个傻子。老太君也似没有想到一般,她缓声道:“好亦安,快过来坐,过来坐。” 周亦安便微微一笑,坐到了老太君的身侧。在场所有人中,最不感到惊讶的,就只有蓉绣了,她早有预料,周亦安本来就是想要肖家的家产的,到了此时此刻,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再掩盖自己了。 “没想到,亦安比以前清醒了不少。”左边下首的女子轻嗤一声:“我还道二姐的孩子,当真是傻了呢。” 看来肖家的人也并没有多 第370章 第三百七十章 青袖 “亦安,这几年你可曾好好读书了?”老太君微笑道:“咱们家中还是多喜读书人的。” 周中甫却又有些紧张,周亦安这几年一直傻里傻气,看那样子,不像是读过书的样子。谁料周亦安笑道:“外祖,孙儿这些年已经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了。” 众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看这样子,大家更是不知什么滋味,说起来,众人也算是知道,这周亦安根本就不是傻子。每个人脸上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位便是亦安娶得新妇么?” 老太君微微一笑道:“脸上为何要带着面纱?” 终究还是轮到自己了,蓉绣便缓声道:“老太君。孙媳生得貌丑,怕这容颜吓着大家。” “容貌如何,那不过是外物,真正让人在意的。应该是你的德行。” 老太君似乎也是听说过蓉绣相貌一事的,因此也没有强求着蓉绣揭开面纱。众人又客套了几句,老太君才放了周亦安道:“好了,你们从云州过来,也不容易,还是尽快下去歇息会儿吧。” 周中甫如蒙大赦一般,赶紧随着肖家的管家下去了。周中甫见到这周亦安突然明了心窍,立时便将他叫到了自己的房间去。 蓉绣只得一个人穿过正堂。才知道这肖家真可以说是别有洞天,光是回廊便是穿过了三重院落,其中假山水景,蔚为大观,当真是不同凡响,待到了后堂,其中小小的几处院落更是雅致非常。 分给蓉绣这一间,外头倒是有不少好竹子,风声一过,便有那竹叶轻轻作响,外头还种着数棵梅树,当真是惹人喜爱。 一段幽香缓缓飘了过来,蓉绣轻轻撷了一朵梅蕊,风拂过,将蓉绣的面纱轻轻拂起了一角,却听一声娇俏的声音道:“没想到亦安哥哥的娘子,竟然是个丑八怪。” 蓉绣秀眉一蹙,她扬眸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杏色衣裳的少女,立在竹子之外,她手中拈着一方小小的手绢:“我是肖家三小姐,朱青袖。” 这肖家上一辈只有女儿,所以虽是丫鬟小姐的一大堆,蓉绣也懒得去记。这位三小姐虽是自称肖家三小姐。但终究还是外姓,这次寿宴也是从外头回来的,因此也算不得是本家人。 “原来是青袖小姐,再如何说,我也是你的嫂子,你说话如此刻薄,岂不是有失礼数。” 蓉绣并不认识眼前这人,自然也用不着客气,这肖家可是个大家族,现如今,肖家尚有人在朝中为官,因此互相勾连。譬如眼前这朱青袖的父亲,便在朝中是从五品。 有着这样的身份,朱青袖自然有些骄纵的小姐脾气,可是这一套在蓉绣面前,半点也不管用。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周家不过是寻常的商贾,前些日子,我还听说云州城的盐商已经被钦差大人给抄家了。”朱青袖走进院子之中:“想来若是这周家为富不仁,早晚也是要被人抄没了得。” 这简直可以算是一种诅咒了,蓉绣面上却一丝怒气都没有:“那朱小姐也应该听说过,刺史府别驾之女为人跋扈,最终害得自己的爹爹闭府清查。” 这话暗指朱青袖跋扈而不讲道理。当真是刺心之言,惹得朱青袖怒道:“你!” 正当此刻,周亦安从外头回来了,他身上披着一件鹤氅,眉目清远,自从他当着众人的面,开了心窍之后,整个人也有些不同了。便如玉树临风一般。 “亦安哥哥,你这娘子好不讲道理。”朱青袖恶人先告状,她竟然凑到了周亦安身旁,一双杏眼眨巴两下:“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青袖啊。” 原来这周亦安年少时,也曾在肖府之中居住过一段时间,当时他和朱青袖,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个时候的周亦安,还不是个傻子,更是逐个少年之中,最有风骨的。当然惹了肖家一帮女孩子的喜欢。 却不想,此刻周亦安轻轻松开了朱青袖的手,他淡然道:“青袖妹子,幼时发生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 “你……”朱青袖被驳了脸面,一时间面红耳赤,她只好拂落了一袖梅花,转头离开了。此刻周亦安立在梅树下。眸光凝在蓉绣的身上:“娘子,我今日所做,你说可对么?” “我早知相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蓉绣掩口一笑:“今日也是理所应当罢了。” “我既然能够保全自己来到肖家,那么肖家我也是志在必得。”周亦安踌躇满志,七年来,他所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 母亲也被锁在周家的深宅大院之中,今日给老太君贺寿,都不能来,而他的父亲,一直以来对他也失望了,家中人人都乌眼鸡一样的看着他的位置,若不是他故意装傻,将这一切浑了过去,那他怕是也活不到今日。 说起来,真正的危险来源于肖家,肖家同辈子弟有数人。只是现在不显山不露水,这些人还未展露真容,只怕还藏在暗处观察。 而周亦安蛰伏待机了这么多年,甫一出现,便得了老太君的喜欢,或许会当先成为其他人的目标。眼下,蓉绣虽然为了周亦安忧虑,但是事情还未发生。也不能过于紧张。 “娘子,在发什么愣?”周亦安已经走了过来,他将鹤氅一展,轻轻抱住了蓉绣。这个时候的周亦安,让蓉绣有点不习惯,她往后退了一步,缓声道:“我们之间还是有些距离得好。” “你总是对我这般疏离。”周亦安唇角的笑意缓缓地冷凝了下来:“不过无妨,我会慢慢等着你的。” 很快,肖家便派了几个丫鬟走进门来,这都是在这院落服侍之人。 蓉绣便选了两个伶俐的,一个叫远黛,一个叫春林,留在此处服侍,其他的人一应劝回去了。 这些丫鬟虽然都在肖家做活儿,但是背后的人却不知道是何人,因此越少越好办,至少有蓉绣在这个地方,他们若是想下毒,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第371章 第三百七十一章 贵客到 肖家老太君的寿宴,还在三日之后,到时候所有不认识的人,都会一一呈现在蓉绣面前,她倒不必为眼下这点事担心了。 何况如今,周亦安已经变得十分正常,他乃是最为名正言顺的周家大少爷,那么身为他娘子的蓉绣,自然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尊敬。远黛烹茶的手艺甚好,她的手指又十分纤细,因此看起来当真赏心悦目。 肖家的暖炉之中所用,都是燕州最好的火炭。因此整个房间都被烘得十分暖和,蓉绣手中拿着一卷书,便有些困倦,眼皮子也逐渐地往下耷拉。 还不等蓉绣睡过去。便听春林闯进来禀报道:“周少夫人,老太君让咱们去前堂呢,说是有贵客到。” 能让老太君发动这么多人的贵客,蓉绣不由得暗想,兴许是朝中重臣,那这般看来,只是光屏猜的到蓉绣委实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她便穿好了衣裳。抬眸一瞧,原来那周亦安正在桌案前练字呢。 他运笔沉稳,然而却又有一分少年意气,当真是十分难得,再看那少年笔触,立如刀刃一般,竟似有几分杀气。 “亦安心中在想什么?”蓉绣不由得开口问道:“我瞧亦安这几笔,似是有所愤恨。” 周亦安是不知道蓉绣曾经见过自己的娘亲的,因此缓缓收了神,停了笔,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娘子既然起来了,那我们就去正堂吧。” 两人便随着远黛的脚步,往前头走去,还没等走到前堂,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笑声,只是笑声里头充满了拘谨,远黛轻声道:“周少爷,周少夫人,你们且请进去吧。” 周亦安当先一步进去,蓉绣紧随其后。没想到偌大的一个正堂,此刻光是服侍的丫鬟就站了十数人,外间端茶递水的人更是许多。而内堂至少坐了四五位小姐,这些人都是肖家外姓孙女,和周亦安是同辈的。 老太君一看周亦安和蓉绣进门,立时起了兴致:“成奚,这是我的外孙和外孙媳妇,他们乃是云州人士,云州祭祖你们应该是见过的。” 坐在主客位置上的人,居然是钦差大人苏成奚,只是这个时候的苏成奚,看起来更加亲近,他眸如星,清净淡然。一双眼睛之中全是飞扬神采,在周亦安和蓉绣身上略扫了扫,方才笑道:“老太君的外孙倒是一表人才。” 至于蓉绣,脸上带着一张面纱,那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蓉绣乐得清净,行过礼之后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了一枚金桔,在手中缓缓地剥着,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众人说话。 原来这苏成奚和肖家在朝为官的老大人是故交,又因此结识了其他几个肖家的朝臣,这次老太君作寿。他才过来贺寿。只是这老太君一想起已经故去的亡夫,便登时有了眼泪,她抹了抹眼睛,方才叹息道:“这么多年,我那夫君若是还在,那该多好。” 一时间,肖家几个女儿都上前安慰,刚才还在院子里嚣张跋扈的朱青袖忙劝道:“老祖宗可莫要哭了。您要是因为思念外祖哭伤了身子,那我们这些小辈该如何是好?” 很快,老太君便止住了哭声,慢声道:“成奚啊,论理,咱们肖府上下,应该称你一声钦差大人,但你一向是不拘于这些繁文缛节,我也只好罢了,但你看我这些外孙女,都生的还算过得去,若是你有什么喜欢的。能带去就更好了。” 蓉绣没想到这老太君今日还有这么一出,这位钦差大人不是有娘子了么,还是身份十分贵重的北国公主。 两人之间,还算得上是琴瑟和谐。怎么今日反倒是闹到了这等地步呢,蓉绣轻轻咬了咬唇,若老太君存得是这样的心思,那她还真有些瞧不起肖家了。 这肖老大人在世的时候。肖家还算是官宦人家,生出来的女儿,就算是送入宫中,亦或是嫁给哪位大人当正妻也不奇怪。 但是如今正经肖家的男儿做官的一个都没有,都只是姻亲做官,这肖家就如同一块浮木,日子久了,只怕终究是要被蛀虫腐朽了。到时候,可是说再多都没用了。 这肖家的几位同辈小姐,确实生得都不差,朱青袖自不必说,娇俏可人,又眉眼含情。坐在离老太君位置最近的那女子,乃是老太君大女儿房中的小姐名叫沈沉璧,秀外慧中,端然大方。又温文有礼,和其他人尤有不同之处。 若真是选择,这位沈家小姐乃是最好的选择,但在蓉绣看来,这位钦差大人却连抬眸都没有抬,果如旁人所言,这人对自己的娘子用情很深,旁的女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成奚。你在我肖家多住几日也要让我们肖家这些小辈看看,激励他们成器。” 老太君见苏成奚无意于自家外孙女儿,便立时转了话题。苏成奚微微一笑道:“老太君言重了,对于成奚来说,只是今日来拜访旧友罢了,多住几日自然是好,肖家子孙自可成器,倒不必我。” 蓉绣打从一进门,就吃得不亦乐乎,她坐在后头,正好也没什么人注意,至于大家在说些什么,她一概不放在心上。 反倒是周亦安,帮她剥了金桔,又放到她旁边的盘子之中,轻声笑道:“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 “哼,没想到周家的哥哥和嫂子,当真是神仙眷侣。”一旁坐着的女子讥诮道:“上头坐着的可是朝廷钦差,又是官拜右相,你们竟然还如此不放在眼里。” 蓉绣不知道这人是谁,不过光是听她说话,就隐隐感觉有几分讨厌,她反唇相讥道:“这位小姐不也在说话么?还语带讥嘲,这岂不是更加放诞无礼。” “懒得和你动什么嘴皮子!”女子转过头去,那带着情意的眼睛,又落在了苏成奚身上。 这位钦差大人,不仅位高权重,又端的一副好相貌,难怪里里外外招来了这么多的桃花。 第372章 第三百七十二章 名姓 既然这位苏大人对所有的人都没什么兴趣,众人再多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很快大家都纷纷告退了,而蓉绣也站起身来,旁的事情倒没发生,只是吃了个肚圆。她一站起身来,苏成奚的目光就凝注在了她的身上。 蓉绣又是个十分敏感的人,她立时便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当即沉下眼眸,深吸一口气,当日她在街市上遇见此人。也是这种目光,闹得蓉绣现下有点反感。 “娘子,我们走吧。”周亦安追上来,将鹤氅披在蓉绣身上。 见到这一幕,一旁的老太君微微笑道:“成奚,那是我的外孙媳妇儿。只因脸上有恶疾,才以面纱覆面,其实她可不是有心失礼的。” “是我唐突了。”苏成奚端起茶盏,他只觉得此人像足了自己心头之人,可是眼前人却从不正眼瞧着自己:“这位少爷和少夫人,我曾在云州城见过一次,彼时似乎并非今日这般模样。” 那时候的周亦安,用傻子来形容绝不为过,但现在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聪明,也非是旁人可比。 看来这位周家少爷,之前确实一直在韬光养晦啊,苏成奚暗叹一声,又道:“不知少爷少夫人名讳。” “我这外孙儿名叫周亦安,心性纯良,又是个爱读书的。”老太君脸上立时浮起了一丝笑意,若是能将自己的外孙举荐为朝中臣子,这也算是能够为肖家提供助力了。 “原来如此,那这位少夫人又叫什么?”苏成奚自然知道自己这么问不好。但是他还是开口相问了。 在一旁坐着的周老爷颇有几分谄媚:“她叫蓉绣。” 周家毕竟比不得肖家的家世,钦差大人在他看来,那更是极其高位的人物。谁知一听此言,那苏成奚登时就变了脸色:“蓉绣?” 众人自然也不是傻子,钦差大人如此相问,必定有异,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看这样子,大家似乎都有些忐忑不安。不明白这苏成奚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成奚,这名字怎么了么?” 老太君轻轻咳嗽了几声。苏成奚这才回过神来:“老太君误会了,这名字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这世上当真有名字一样,体态也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么?可是这个问题,苏成奚也只能够问问自己。 “老太君,不知道你这外孙,读过些什么书,我来到这云燕二州。一则为了体察民情,二则也是为了圣上招纳人才。” 一听此言,周中甫立时喜上眉梢,但是有老太君在,若是他贸然说话,那必定不好。因此他赶紧低下头。 “我这孙儿名叫周亦安,成奚,不若你亲自考较他一番,你看如何?”老太君也不疑有他,立时笑道:“他如今还要在这儿住上几天呢。” “这当然极好。”苏成奚点了点头。到了此刻,众人也就散了,蓉绣此时早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她立在院落之中,好好的晌午小睡。就被这么打断了,她不由得有些难受。 “娘子,我总觉得。那位钦差大人好像认识你似的。”周亦安在一旁喝茶赏花,好不逍遥。 “你也有这种感觉?”蓉绣霎那间回过头:“他每每看着我,眼神里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可我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莫非我的失忆和他有关?” 可她又想起,自己醒来乃是在春溪村,想来这位钦差大人,再如何也不会和一个小小的村落扯上关系。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娘子,你失忆也好,想起来也罢,这一点不会改变的。” 周亦安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坚毅,然而蓉绣却摇摇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或许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呢……” 一朵梅蕊缓缓掉落在了地上,正在此刻,两人都听到了脚步声。却见苏成奚踏雪而来,他倒不是惹人厌烦的人,甚至因为他这副好皮囊,倒招惹了不少桃花。 只是此刻他如此前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蓉绣抿了抿唇。曼声道:“不知道钦差大人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没什么,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速成系竟然如此开门见山,按理来说,他随意见府中女眷就已经十分不应该了,然而对他来说,这件事好像完全不放在眼里。 何况他身上的气势如此迫人,就连周亦安的锋芒都要低于他之下。 “钦差大人,你贸然来到后院,有些不妥吧。”周亦安已经站起身来了:“这毕竟是我家娘子,你却如此肆无忌惮地瞧着她,纵然你是钦差,恐怕也不能如此。” 蓉绣心中却暗笑,自己不过是个毁了容的妇人,哪里值得这位钦差大人青眼,恐怕也只有周亦安情人眼中出西施,才会对自己用情如此深切。 “我只想看一眼她的面容。”苏成奚依旧是寸步不让:“看过一眼之后,绝不再纠缠。” “我家娘子的容颜,只能我看!”周亦安的脾气也上来了,他这些年明里暗里一直在隐藏自己,但是自从他不傻了之后,从未有人能够在他手上讨到半点便宜,直到今日,苏成奚竟然如此不讲道理,更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却见苏成奚冷电一般的眼睛定在蓉绣身上:“若是心中无私,自然心宽。” 看到周亦安马上就要发作,蓉绣忙道:“亦安,既然这位钦差大人如此执着,那我就让他看上一眼吧,反正我又没有做错什么,看一眼又如何?” 说罢,蓉绣的手指便撩开了面纱,脸上的伤痕尽数展露了出来。然而出乎她预料,苏成奚眼神里头没有半分厌恶,有的只有那样的震惊和怜惜。 “钦差大人……你要看我也已经给你看了,你这目光是否也该收敛收敛。”蓉绣赶紧将面纱放下,说来,她并不厌恶这个男子,但是她却不喜欢这种怜惜的目光。 纵然是周亦安,也只是接受了这般貌丑的自己而已,然而这位钦差大人,他居然在怜悯着自己。 第373章 第三百七十三章 相见难 这种怜悯让蓉绣产生了不适的感觉,她深知,这位钦差大人府中有妻室,而且身份高贵,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妇人,绝不会产生任何情愫。可为什么,眼前人凝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头,竟然充满了感情。 “钦差大人,你这么瞧着我,是否有些失礼?”蓉绣将眼睛转开:“就算您身处高位,也不能如此侮辱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苏成奚看起来竟然有些慌乱,他迫切地想要解释。可突然又平静了下来,他一步走近了蓉绣:“你是当真不认得我了,还是装作不认得我。” 那眼中的情意,简直像是火一般。要将蓉绣烧得渣滓都不剩,蓉绣赶紧后退:“大人,您如此逼迫平民之妻,未免过分了吧!” 这所有的一切,蓉绣都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眼下这位大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这样子,他是认识自己的,可转念一想,就算是认识自己,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钦差大人,这欺民妇的事情,你不能做。”周亦安却挡在了蓉绣身前:“蓉绣是我的娘子,不是你的!”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周少爷所娶得女子,乃是春溪村葛家姑娘,文书上所书的也是葛家的小娘子,根本就不叫蓉绣。” 苏成奚冷然瞧着周亦安:“因此这三媒六聘,给得更不是蓉绣娘子吧。” 没想到,他已经在暗中将这一切全部查出来了,蓉绣深吸一口气,这个人当真是有点可怕。 可是蓉绣的目光却丝毫没有怯懦之意,她迎着这目光看了上去:“我是不是周家的人,和你今日如此放诞的言行,也没有半分关系,你身为钦差,本应该体察民情,怎么能如此欺辱百姓!” “你果然还是和过去一样……”苏成奚眼神里头的情意,一点点蔓延开来,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难道你不知道,你本是南国蕲城人士,更是我苏成奚的娘子!” 这话一说来,简直如石破天惊一般,蓉绣睁大了眼睛,她千想万想,实在没有想到这事情竟然会发展到眼下这一步,自己竟然是苏成奚的娘子。 这不是在闹着玩么,她和苏成奚还有这样的关系,简直是可笑至极,然而眼前人脸上的神色昭示着,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半分虚假。 “你……你是不是疯了?”蓉绣死死咬住下唇:“我都不认得你,怎么会和你半点关系,你当真是为了说谎,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 “娘子莫怕。”周亦安拉住了蓉绣的手:“钦差大人,前些日子我道你是个好官,没想到今日你癫狂至此,我的娘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竟然要如此说她,你当真是无礼之极!娘子,我们还是离此人远一些,不要再和他有任何关联了。” 不和眼前人有任何关联。自然是对的,然而蓉绣眼神里头,却出现了一丝迷乱,她暗想,万一此人说得是真的呢?她与他在云州城中相见那一日,她确确实实觉得此人熟悉非常,现在想来,或许也是一种暗示呢。 “亦安。且先等等,我想问几句话。”蓉绣停住了脚步,半寸也不动:“钦差大人,你说我是你的娘子,那你家中妻室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其中有很多事情,我须得一一和你说清楚。”一提到家中妻室,苏成奚似乎又冷静下来了,看到这一幕,蓉绣心知,想来这位钦差大人家中的妻室身份高贵,他有了这么一房妻子,自然不会将寻常农妇放在眼中。 “看来大人其实更加在乎家中妻室。”蓉绣微微一笑:“亦安。我们回房间去吧,我累了。” 说罢,蓉绣就转头离去了,而这一次。苏成奚果然没有再追上来。 那已经忘记了的东西,蓉绣自然是不想拿出来的,就算她心中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想再次想起来,因为那件事之中,弥漫着无尽的黑暗,她不敢去触碰那些东西。 “娘子,莫要再想了。”周亦安突然揽住了蓉绣,将她狠狠地揽在自己的怀中:“你是我的娘子,和那苏成奚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多想了。” “是么?”蓉绣面上浮起一丝凄楚的笑意:“若是我当真和他有关呢?” “这绝不可能!”周亦安一拍桌案:“你原本是在春溪村被人发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蕲城,蕲城距离此处十分远,少说也有千里之遥。” 这些理由,根本就不充分,蓉绣的心中就更加迷乱了,但至少,她此刻还有个温暖的怀抱可以栖息:“亦安,实话说。我确实忘记了一些事情,且我为医者,十分清晰地知道,自己并非完璧之身,也就是说,我之前很可能确有一位相公……”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蓉绣只觉得心中如同针扎一般,怎么会是这般反应呢……除非。这位所谓的相公,让蓉绣受尽了苦楚,她才会如此难过。 可是蓉绣分明感觉到,周亦安的身体僵硬了,那似乎是有些在意。 “你……你很在意我……我的……”蓉绣立时意识到了这一切:“无妨,这也不出奇……”周亦安再如何说,也只是个少年人,男女之事,他是不懂得,因着这样的心绪,他如此在意,乃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周亦安的怀抱渐渐地松了:“蓉绣……我……” 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够尽数说出来呢,蓉绣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亦安,你不要说了,我懂得,这件事我一直不敢说出来,只是因为我也在恐惧,等回去之后,你给我一封和离书吧,不妨事的。” 她本来就是孤身一人,如今也只是回到过去罢了。 “我不会。”周亦安还想再搂紧蓉绣,可是却被蓉绣躲开了。 “你不要多想,我本来就是替嫁的人,只是当日看你中毒,有些不忍,我同你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夫妻情意,你也不要过多伤心。”蓉绣转过了头。 第374章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夜半琴声 周亦安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我不在意。” 这四个字,听在心头,却是扎透了一样的疼,蓉绣也就此沉默了下去,肖家现如今不太平,实在没有必要闹事,平静就好,因此她缓缓挣脱了周亦安的手:“好了,等我们回家了再说这些事吧。” 她轻轻将自己的面纱覆在脸上,这一晚,蓉绣是睡在软红纱橱之中的,一夜无梦。只是听了一夜的雪,那样好听的雪,蓉绣却感觉有些无趣,她暗想。此刻本来应该拿着两个小小的酒杯,然而和人对饮的。 可是房间之中黑黢黢的,周亦安也已经睡下了,看来无人能助蓉绣的雅兴了。 她只好裹了裹身上的棉被,打了个哈欠,却在此刻听到一阵十分悦耳的琴声,琴声铮铮作响,一时间竟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两军交战,兵戈相碰,可又渐渐低缓了下去,似是有人在耳畔吴侬软语,凄凄楚楚,断人心肠。 听得这样的琴声,蓉绣又睡不着了,她实在是好奇,是何人能够发挥出这般好的琴艺,将如此乐声传入耳中。 她想了想,便披上了大氅,又踩着绣花鞋,手中提着一盏纸灯笼,就这么踏雪出门了。 寒风呼啸,一下子便吹入披风之中,然而蓉绣却丝毫不觉,她出了院落,天色阴沉,雪地湿滑,连前路都很难看清楚,不多时,蓉绣就走到了肖家的假山旁,却见回廊水景之旁,竟然冒出了阵阵茶烟。有一个男子正在抚琴。 到了此刻,不过是在弦上随意拨弄,蓉绣一时好奇,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谁料还未走近,便听得那男子道:“小娘子好雅兴。” 男子回过头来,是个不认识的人,看那相貌,倒还算是清俊,可是眉宇之间却有一份执妄之气,这样的人想来十分执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和弹出来的琴声,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这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蓉绣的心绪,他微微一笑道:“今夜有琴有茶,小娘子要不要一同坐坐?” “你是什么人?”蓉绣心中却更加戒备了:“我看过肖家的人,你好像不在其列。” “肖家老太君大寿来得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了。”男子微微一笑:“小娘子莫要觉得奇怪,我乃是钦差随驾。” 原来如此,怪道根本就不曾见过此人呢,蓉绣这才松了一口气,亭子外头实在太冷了,她想了想,还是踏入亭中,坐在炭炉旁边。 虽说这人自己说了身份。但是蓉绣却依旧觉得有些可疑,她缓声道:“您今夜煮茶听雪,好大的雅兴。” 这不过是一句随意礼貌之语,谁料那人却扑哧一笑道:“看得出来,小娘子不惯和我说话,这样吧,小娘子来猜个谜如何?” “好,你且说说。你让我猜什么谜?”蓉绣一下子便打起精神来。 “猜猜我今夜来此的目的。”男子端起杯子,却不喝茶,唇角的笑意却是有些可怕。 蓉绣看着这男子的手,他的指骨细长,透着一种经年不见阳光的白皙,即便今夜在月光之下,也显得有些阴森了。 但这样一双手,却保养得十分好,因此上头连一个伤疤都不见,再看此人身段,他生得也不矮,面容太过普通。但就是这一张面容,却惹得蓉绣微微一怔:“你……你带了面具。” 那人的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但很快就平息下来:“小娘子好眼力,不错。我确实带了面具。” 那这件事就复杂了,分明是钦差卫队之中的人,却要带着面具来隐藏自己的身份,那么此人所要做的事情。必定不是一件好事。 他雪夜弹琴,虽然此处是假山回廊,离着众人所居住的院落甚远,但是蓉绣还是听到了这一阵琴声。 想到此处,蓉绣陡然一惊,如果在这儿弹琴的话,那么能够听到琴声的,除了此刻已经无人的前堂,那么便是自己所住的院落了。 她可不是个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人,并不会真的以为,琴艺如此高超的男子,半夜就是为了给自己奏琴的。 所有的线索聚合在一起,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这男子的目的,要么是周亦安,要么是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大略猜到了公子的目的,只是我盼着公子不要是这样的目的。” 然而那男子却已经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发出了“笃”得一声:“小娘子想诈我?” 这人简直有些可怕了,刚才蓉绣虽然猜到了此人为谁而来,却没有完全猜到他究竟是什么目的,因此才隐隐约约如此说,想看看此人反应,然而此人的反应却大大地出乎了她的预料。 “看来公子当真是冲着我来得。”蓉绣深吸了一口气。她陡然想到,这人身上的气息,倒是像极了那天那伙莫名其妙的人。 男子缓缓将自己面前的茶杯往前一放:“这里头是我炼制的独门剧毒,你将这杯茶喝下去,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那么这一切就结束了。” 这个要求听起来是那么可笑,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你不喝也可以,那我就会从你身边的人杀起,先杀了你那个相公,然后再是周家人,肖家人,一个个来。”男子语气十分平静,看来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和杀一只鸡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蓉绣沉思片刻,她突然将茶杯拿了过来:“这茶水我可以喝,但我想要一个明白,你为什么要我死?” “我调查过,你已经失忆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你过去的记忆之中,当然,你没有机会知道了。”男子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笑意:“喝吧,让我省点事,我也不想杀太多人。” 蓉绣委实没有想到,此刻,周家肖家上上下下,这上百人的性命就在自己的手上,她当然可以选择不喝,可是她也相信,眼前的男子一定会说到做到,将周围所有人都杀掉,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蓉绣想到了一件事。 第375章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生死轻重 “在这个世界上,杀人其实不是一件特别为难的事情。”蓉绣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发冷,但是她偏偏要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乃是心战,谁的心先失去了斗志,谁就会输。 “哦?那什么是最难得?”男子看着蓉绣,就好像在看着一只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鸡一样。 “你既然敢说自己能够杀死周肖两家这么多人,想来你的背后一定有个人,而且这个人还很厉害。”蓉绣缓声道:“而我,实际上是得罪了你背后的那个人。” 男子竟然笑了:“那人说你的脑子不差,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但那又如何?你该死还是要死,尽快做选择吧。” 蓉绣可不想招惹上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自己而死这样的事情,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既然知道我失忆了。那也应该知道,我最不害怕的就是死。” 尽管还有很多秘密,她不知道,但这一刻,蓉绣倒是很想选择面前这条最为简单的路,死是最容易的事情,反而追逐真相很难。 她已经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杯子,打开了杯盖。氤氲的热气,一点点冒了出来,茶香袅袅,看来这杯茶真的很好喝。 那男子看到蓉绣如此做,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他所有的任务,就要在此刻完成了。 可就在这一刻,蓉绣竟然狠狠地将那热茶往前一泼,与此同时,她已经出手了。 用得乃是擒拿术,这一招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招式的。 但是在她看来,这一招确实简单有效且有用,因此没有任何不用的道理。 而她所用的擒拿术,也是最为简单实用的,按照常理来说,此人现在应该已经被蓉绣擒拿住了,可是事与愿违,男子竟然一个闪身,那速度快得惊人。 蓉绣暗忖,自己是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能够闪开的,然而这男子就像是轻描淡写,丝毫不见任何一点怯懦之意。 但既然已经出手了。蓉绣也没打算再回头,此刻刚才飞掷出去的茶杯,已经被摔了个粉碎,蓉绣抢步上前,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片,朝着那男子的脖子上化了过去。 这一招可说是险之又险,前头简直是空门大开,但这也是蓉绣的破局之道。 那男子被这招式一迫,只好往后走了两步:“小娘子,没想到你还有几手好功夫,不错,不错。”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男子竟然还有心情调侃,看来自己的功夫并没有逼迫到他。 蓉绣每每动手的时候,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反倒像是这副身体拖了后腿似的,脑袋之中瞬间闪回了很多画面。 虽然是转瞬即逝,但是蓉绣还是看到了几个残影,那好像不是此世的风貌,更像是一个她不记得了的世界。 然而也就是这么一瞬间,那人已经反守为攻,他的攻击要比蓉绣更凌厉,更加可怕,此乃杀人之计。根本就不留余地。 那人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抽,一根琴弦就被抽了出来,他又将那铁质琴弦,突然箍到了蓉绣的身侧。 这琴弦细极了,当真是杀人的利器。 脖子上一冷,蓉绣已经被此人挟制住了,难道今日真的要命丧当场了么……蓉绣心下一阵悲凉,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若是这一切真的要结束,那就结束吧,至少她已经尽力了。 “住手!”却听一声冷喝,身后人的动作已经停住了。 那声音的来源,在蓉绣的身后,就算她相看,也无法看清楚,只听这声音,倒是有点像苏成奚。 “你若是敢伤了她,我保证,你绝看不到明日的阳光。”这声音沉沉得,但脚步却十分稳当。 身后人的手渐渐地松了。但是他依旧控制着蓉绣:“没想到苏大人,你真的来了,之前苏夫人让我防备你,我还不相信。此刻倒是信了,这女子果然对你很重要。” “无论这女子对我重不重要,你如此做,就是在滥杀无辜。”苏成奚终于缓步走进了亭子之中:“今夜你倒是乖觉。在大家所用之水中加了迷药。” 这般一说,蓉绣倒是想起来了,晚间时分,她本来要吃东西喝水的,可是总觉得有有股怪味儿,但又不是什么毒药的味道,因此没有吃,现在看来,这件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怪不得,这会儿闹得动静不小了,但是肖家没有一个人出来看得。 “苏大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究竟是谁派来的,你若是再冥顽不灵,那只怕你回家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你可要知道。你身上承担的究竟是什么。” 男子的手又紧了紧:“若是让圣上知道,你觉得这女子还有活路么?都是死,死在我手里还能少点痛苦。” 苏成奚的脸上,果然出现了一丝犹豫,但是他还是往前一步:“今日可以这女子来胁迫我,那么来日呢?难道她以为我苏成奚,是日日受人胁迫之人?到时候,南国北国。各自血流千里,难道就是尔等想要的结果?” “好,好,好,苏大人果然不凡。”那男子呵呵笑道:“难道你忘记了公主对你的情意了么?她救了你,甚至还为你牺牲了很多,若不是因为你,她何至于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蓉绣却觉得自己脖子上冷极了,偏生这两人看起来,简直没把自己放在眼中,到了这会儿,刚才已经心头弥漫的死志,已经土崩瓦解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琴弦往前一推,可万没想到,指尖一痛,手指竟被割伤了,看来这琴弦当真是可怕。 “别动,再动,我立时要了你的命!”男子一步步后退:“像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南国女子,我见多了。” 听了这话,蓉绣的愤怒一下子被激发了起来:“人死亦有鸿毛泰山之别,你连理由都没有告诉我,便要杀了我一个寻常女子,还好意思说我贪生怕死?若你有胆子,便和我说说,究竟为何杀我!” 第376章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宴席 这激将法是蓉绣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了,如果这种办法都不好用,蓉绣也别无他法,然而却未曾想到,那男子脸上出现了一丝古怪的笑意:“的确,我本不该杀你,这世上是你受的苦楚最多,如果我真杀了你,那才是罪大恶极。” 那琴弦竟然就这么缓缓地放下了,蓉绣惊讶地瞧着这一切,她惊愣道:“你刚才,不是要我死么?怎么现在……” 那男子自然不会再同她说什么。反而是走到了苏成奚的面前:“如果你能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你才算是厉害。” 说罢,男子便离开了此处,只留蓉绣和苏成奚大眼瞪小眼。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死亡阴霾,还笼罩在头上,而此刻,这一切都结束了。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蓉绣一时有些猜不透,她只好长叹一声,将目光凝注在苏成奚的身上:“你现在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了吧,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若真失忆了。我将前尘往事告诉你,那就相当于是在害你。”苏成奚已经转过头:“等你自己想起来了,再自己做决定吧。” 今日当真是冷,呼出来的气,倒是变成了一团白雾,蓉绣此刻方知道,自己身后起了一层薄汗,她穿得又实在不多,只好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嫣然一笑道:“那苏大人就在这里赏雪吧,我不打扰你的雅兴了。” 她赶紧转头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好好地听一次琴,竟然闹到了这等地步,真不知道应该说自己幸运,还是说自己倒霉了,很快,蓉绣就离开了此处,回到了房间之中。 幸好周亦安并没有起来,她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闭上了眼睛,对她来说,此刻能好好休息一番,那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也许是今晚受到了惊吓,蓉绣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然而就在她躺下的一瞬间。睡在内监的周亦安突然睁开了眼睛,刚才听到蓉绣出门之后,他今夜一直都没有睡,此刻听得蓉绣回来,心中便有些翻江倒海,但是很快,他复又闭上眼睛,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三日之后的寿宴,很快就到来了,这两日之中,蓉绣却已经将所有的消息都打听清楚了,如今整个肖家最得势的。要属二夫人房中的人。 所谓的二夫人,便是肖老太君的二女儿,她为人十分爽利,做事又十分果断,生了一儿一女,皆是十分出色之人,且所嫁之人,乃是内臣,虽然官位是从四品,但也是肖家极其重要的助力,因此最得肖老太君青眼。 这些蓉绣看在眼中,她心里头十分清楚。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周亦安想要争夺肖家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绝不可能有任何希望。 寿宴之上,众位小辈被分到了一桌上,蓉绣和周亦安为了表示尊敬,到得极早,却见那座中之人基本上已经坐满了。 这圆桌,正正好坐了八个人。朱青袖也在此列,她轻轻揉着手里的绢子,脸上却是做作至极的笑容,呵呵一笑道:“亦安哥哥,嫂子,你们两个来得好慢,大家可都提前到了呢。” 这周府的谄媚之事,果然不同于其他地方,周亦安当先坐下,他这几天都没有同蓉绣说话,像是有些怒气梗在其中一般。 而蓉绣却神色如常,既然周亦安没有揭破这一层。她也没有必要自己找罪受,便直接坐在一旁,嫣然笑道:“寿宴还未开始,老太君亦没有到。这样的表面文章,我是不做的。” 而坐在桌子主位上的男子,淡然笑道:“只要赶在老太君之前,便是笑道。青袖妹妹何必如此刻薄?” 原来这男子便是二夫人所生的孩子,名为楚望山,看那模样,确实是翩翩公子,相貌也算是中上,再加上他那风姿,的确引人注目。 然而蓉绣只是抿唇一笑,再不言语,要真在寿宴上闹事,那才是真正的不孝,这样的事情,蓉绣不屑去做。 不多时,老太君便在肖子正和一众女儿的拥簇下出来了,整个肖府一时间便点亮起来,那肖老太君满面红光,又是一副福寿双全的模样:“今日你们几个。倒真是有心了,给我布这么大的阵仗。” “母亲六十大寿,就算隆重些,又有什么的?”一旁的肖子正笑道:“今日母亲旁的都不必再想,只管吃吃喝喝,下头有我们这些人照料。” 一落座,菜色便端了上来,这是将燕州最好的厨子请来做得。且不说冷碟荤碟素碟,光是宴席上的蜜饯糕点等物事,就已经是精细到了极点。 放在蓉绣面前的,乃是一碟乌梅,却见那乌梅之上,竟然有着十分精细的雕花,写得皆是无量寿福,光是这份刀工,蓉绣也只能自叹弗如。 更不要提一应所用的肉类,每一样都是花巧思来做的,自然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十分好吃了。 其中更有一道鹿肉脯,须得选用梅花鹿身上最为细嫩的内脊,然后精心炮制而成。 这位燕州名厨,对食材的选用果然是十分苛刻。 蓉绣吃得不多,很快便放下了筷子,这一桌上,还另有一位温柔敦厚的女子,乃是肖家大夫人所生的,名叫卢静怡,年纪也是更加超然于众人。 据说,她乃是新丧,所以一切打扮从简,本来是上不了桌子的,但老太君感念她命苦,特许了她上桌吃饭。却见此人眉含淡然的愁绪,面上又是素面朝天,当真是端的一副好相貌,可让人瞧了只觉得凄楚非常。 “静怡姐姐怎么不吃东西了?”朱青袖唇角漫过一丝冷笑:“看来姐姐吃惯了苦,吃到这种好东西,反而有所不适了。” 这简直就是最为明显的嘲讽,卢静怡死死地捏着手绢,低下了头,她心中本就难受,听闻此言,更是心头如火烧一般,颊上浮起了一丝灰败之色。 “看来静怡姐姐心中的伤心事还在,都怪我多口了。”朱青袖掩口一笑。 第377章 第三百七十七章 酒醉 “你既然知道自己多嘴多舌,就应该适时闭上嘴巴,吃你的饭。”蓉绣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凌厉:“若是老太君知道青袖妹妹竟然是个长舌妇,且不分场合说话,只怕青袖妹妹连在这儿吃饭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亦安哥哥,你看看嫂子,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罢了,她竟然如此说我。”朱青袖又开始轻言软语撒起娇来。 周亦安这几日对自己的冷待,蓉绣都看在眼里,兴许便是因为那日苏成奚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而哪一个男子能容忍旁人对自家娘子说出这般放诞无礼的话来。 “朱青袖,我们小时也算是认识。那个时候你就十分不讲道理,今日一看,果然还是没有半分分别,静怡姐姐的事情。自有她自己处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竟然敢在此说出这般不中听的话来?”周亦安冷然道:“你自小便嫉恨静怡姐姐,如今可是依旧嫉恨?” 这话一说出来,桌上的气氛陡然变了,朱青袖本以为,周亦安会站在自己这边,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说,一时间哪里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她只好死死地咬住唇:“你们都欺负我,我不要同你们说话了!” 说罢,她就转过头,连一眼都不瞧着周亦安。 而另一边,周亦安却终于平静了下来,他不言不语,看起来倒没有什么出乎异常的神色。 “大家还是快吃饭吧。”楚望山缓和了几分气氛:“再不吃的话,菜可是要凉了。” “今天是二夫人在背后贴补银子,望山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朱青袖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大家便各自吃起东西来,心中都在想着不一样的事情,蓉绣吃了几口,席上众人这般反应都已经够了,她看也看饱了,哪有心情再吃东西,便放下了筷子。 很快,众人又到老太君的桌边敬酒,说了好些吉利话儿,才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肖家的规矩也是大得很,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这朱青袖今日多说了话,又贪喝了几杯,颊上已经涌起了两朵红云。看那样子,倒是像要酥倒了一般。 蓉绣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微微一笑道:“青袖,看这样子,你喝多了,还是回房歇息吧。” “嫂子,你算是什么人,也敢让我去休息,我爹爹可是在朝中为官的,而且一向是多宠着我,你呢,你怕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吧。脸还被人给毁了,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简直是滑稽!” 朱青袖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老太君倒是还算宠你,竟然让你和我同桌吃饭,这对我来说,就是侮辱!” 这些话蓉绣听在耳朵里,就似没有听到一般,她眸光依旧十分柔和:“青袖妹妹,你喝多了。” 楚望山轻轻招了招手,将一旁侍立的小丫鬟叫了过来,耳语几句。 那小丫鬟便立时搀扶住了站起来的朱青袖:“朱小姐。我该扶你回房了。” 由于这些小辈,实际上都不是肖家的人,因此丫鬟称呼之时,若是亲近些,方会以名字称呼,可若是疏远些,便会直呼其姓。 多数丫鬟都会叫朱青袖一声青袖小姐,只是今日朱青袖这般反应。众人都心生厌恶,就连这小丫头都不例外,因此众人面上连敷衍都不肯敷衍她了。 这里头微妙的道理,唯有蓉绣真真的瞧在眼里,这等富贵人家,内中的规矩倒是大得很了。 没想到那朱青袖一站起来,老太君便瞧见了:“青袖莫不是多饮了几杯,你们瞧瞧,她脸上这两朵红云,看起来真惹人喜欢。” “老太君,青袖不胜酒力,孙儿便先让她回去了。”楚望山忙站起身来。行过一礼:“等青袖妹妹略醒了酒,再过来吃也不迟。” 谁都知道,这醉酒之人睡到何时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时候。宴席都已经结束了,更犯不着多吃什么,大家脸上都露出了十分微妙的笑意,显然。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朱青袖一时片刻,是醒不过来的。 偏生那三夫人又是老太君如今最宠爱的女儿,她轻笑道:“莫不是我家青袖多惹了旁人,才不让她吃酒的。”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一时间众人脸上可都不怎么好看,就连老太君脸上都起了一阵薄怒之色:“还不快把三夫人也带下去,我看她也是吃酒吃糊涂了!” 这话不可谓不重,素来老太君都十分十分温和的,今日眉头一蹙,一时间倒有几分更深的怒容。 这位三夫人自知失言,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忙道:“老太君,我今日贪杯了,就先和青袖回去了。” 她忙携着青袖,又找了两个丫鬟扶着。一起离开了。众人脸上这才有了笑影儿,老太君亦是春风化雨,不动声色间让众人松快了下来:“大家各自喝酒吃菜吧。” “喝酒自然是好,只是若要醉了,那就快些去小轩之中歇息片刻。”一旁的二夫人曼声笑道:“诸位,我说得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众人便又都挂上笑意。吃过了几杯薄酒,蓉绣也觉得自己背后一软,想找个地方小睡片刻。她便支起身体,轻声对着周亦安道:“亦安,我去旁边的小轩待一会儿。” 有了朱青袖这样的前车之鉴,自然众人都不会过多阻拦蓉绣。她紧了紧衣衫,从小门到了一旁的小轩,只见此处颇为雅致,所有的物事都是精心布置过得,每一件东西,都十分招人看,内间尚有一张罗床。 蓉绣模模糊糊地走了过去,便躺在床上,外衫一解,便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竟然喧闹起来,蓉绣却还是感觉自己身上有些倦怠无力,可身侧竟似多了人似的,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床边竟然还有个男子,那男子看起来十分面生,倒是长得文质彬彬的,他又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蓉绣心中满是震惊,便惊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第378章 第三百七十八章 陌生男子 那人倒有些局促:“这个……蓉绣娘子莫不是睡糊涂了,不是你扯着我来到此处的么?” “怎么会是如此?”蓉绣又惊又怒。 “你莫欺我醉酒,便想出这样的话来哄我,我何曾离开过此处?更不会和你这样的男子有什么瓜葛!”蓉绣赶紧从床上下来,这件事只要稍微细想,便知道自己是被人害了,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有人要害自己。 正在蓉绣低头细思之时,却听到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老太君,您走慢点,不然先到小轩之中歇息片刻吧。”那似乎是二夫人的声音。 却听老太君呵呵笑道:“也罢,年纪大了。便有些不胜酒力,便到小轩之中略坐坐,醒醒酒吧。” 若是让这些人进来,发现自己竟然和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男子待在一起。只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蓉绣陡然发现,那男子眼神之中却闪过一丝得意,他转瞬间便装成惊慌的模样道:“我们该怎么办,若是被发现了,那我们可要完了。” “我同你之间又没有发生什么。”蓉绣赶紧离这人远一些,可是脚步声越来越近,若是到时候老太君一进门。丢人的不仅是自己,更是周家,往大了说,有可能会毁了周亦安这么多年的蛰伏待机。 想到这一刻,蓉绣又回头瞧着那斯文败类,眼神里漫过一丝狠意,她陡然拔下了自己头发之中的簪子,一步步靠近那男子:“既然你想毁我清白,那我就算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看到蓉绣的反应,那男子一下子惊愣在地:“你……你要做什么?” “杀了你啊。”蓉绣唇角牵起一丝冷漠的笑意:“只要杀了你,我想怎么解释便怎么解释,可以把自己开脱得一干二净。” 那人咬了咬牙,突然冲上前来,看来他是害怕蓉绣真的动手,因此想要先下手为强,然而蓉绣又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面对那夜那样的高手,她没有胜算,可面对眼前这人,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怕。 蓉绣先是用手将这男子冲过来的势一挡,反手就将簪子扎入了那男子的脖颈之中,血液一瞬间便流了出来。 温热的血气,让那男子一时间惊恐万分,他纵然再厉害。也及不上眼前女子手上的功夫。几乎是一瞬间,男子用手捂住伤口,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看来这人就这么服软了,蓉绣压低了他的脖子冷声道:“想活命你一会儿就说实话,否则的话,我就算是被人冤枉,也会先要了你的命,你应该知道,我有这样的本事。” “我一定说实话,一定!一定!”男子已经吓得浑身哆嗦,哪里还敢拂逆蓉绣的意思。 就在此刻。小轩的外门已经打开了,外头乃是个茶堂,若是老太君不倦,大概是不会进来的。 然而内堂的门,却一下子被打开了,站在外头的是个眉眼秀雅的女子,看起来比蓉绣稍大一些,梳得却是未出阁女儿的发式,身上穿得乃是上好的湖蓝色杭绸。 这样的料子,运到燕州可不容易,少说也要几十两银子才能买一匹,偏生这女子身上穿得有干净整洁。隐隐透着一种贵气,蓉绣暗自纳罕,从刚才到现在,可从未见过如此一个女子。 “周少夫人,你怎么会在这儿?”那女子看起来有些惊讶,往旁边一看,又看到了那书生:“这不是老管家的大公子么,怎么会在这儿。” 她又看两人衣衫不整。一时间更有几分惊讶,双颊微微泛红:“莫不是……” “惊鸿,发生什么事了?”老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 女子只好往旁边一让,一时间,蓉绣和这男子落入了所有人的眼睛之中,不仅有老太太,还有几房女儿,以及各家的小辈,一行人加上丫鬟仆妇等,少说也有三十许人,站满了外间茶堂的里里外外。 “你们……”老太君不由得有几分惊怒:“竟然敢在此间私相授受,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还不快把这狂徒带下去,将周少夫人带走!周中甫,这就是你给亦安找的好儿媳妇么?” 此刻。周中甫和周亦安站在人群最后。蓉绣最为在意的是周亦安的眼神,却见他眼神里头,充满了失望之色,显然是相信了眼下这一幕。 而在场的还有燕州来贺寿的刺史府府官。更有钦差大人苏成奚站在老太君身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同,有的是厌恶,有的是嫌弃,当然也有少数几个人在怀疑,只有苏成奚的脸上,是那样的平静和深沉。 光是这些人的目光,就够让人难受得了,但是蓉绣还是迎着众人的目光看了上去,这可是看人神色的好时机,若是谁脸上神色有异,那此事必定就是此人做得。 在外头站着的众位小厮,一下子冲上前来,似要带走那男子,蓉绣立时喝道:“且慢!” “你这背夫偷汉的妇人,还有何话说!”老太君的拐杖狠狠一杵:“我活了这么多年了,也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耻的妇人。” “老太君。您且慢些生气。”到了这会儿,蓉绣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她微微一笑道:“不如先坐下喝杯茶,听这狂徒好好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蓉绣杀念已起,这人纵然再不懂事,现在也不敢乱说话了,他忙跪在地上。膝行到老太君身前:“老太君,其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乃是肖老爷。” 老太君没有儿子,能被称为肖老爷的只有一人,那便是肖子正。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过去,蓉绣后头吊着的心弦,也算是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她冷然道:“你把前后好好在老太君面前分说分说,肖老爷为何要指使你做这样的事?” “这经邦乃是管家之子,而大家也都知道,管家和我素来不睦,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肖子正还不待这男子指证,便立时想撇清自己的关系,而他素来又是个懂事之人,深得大家的信任。 第379章 第三百七十九章 周密陷阱 管家管着全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比较起来,大家自然更加相信他,而不是经邦这个天天就知道摇头晃脑的酸腐文人。 “大家都知道,我肖老太君,一直以来最讲道理,向来不会只听一面之词。”此刻,老太君的酒气也散了不少,她喝了一口茶,眉头一皱:“换一杯来。” 在旁服侍的丫鬟忙端了茶杯出去。现下蓉绣的清白还未证明,她心中很清楚,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只需要经邦把事情说明白就是,她便缓声道:“老太君,我并不识得此人,只是醒来之时。发现此人竟然对我欲行不轨,我当即便拔出簪子,扎了他一下,他脖子上的血可作为明证。” 经邦哪里敢拂逆蓉绣的意思,只好将手放下,果然那上头的血流出来不少,看起来蓉绣所说,亦有几分道理。 “老太君。此事牵扯两方,不如换其他房中的人来问,这才公平。”楚望山拱手道:“望山不才,愿担当此任。” 一时间,这楚望山是敌是友,蓉绣难以分辨,便不能作答,何况她观这楚望山,似乎对自己颇为厌恶。 “楚公子此言差矣,我和肖府之中的人并无干涉,本官才是真正公允之人。”苏成奚声音如风吹高树一般,钦差大人都发话了,哪里还有人再敢说个不字。 老太君这才有了几分笑模样:“钦差大人,当真是让您见笑了,家中竟然发生了这等事,不若您就帮我们问问,多谢了。” “老太君言重了。”苏成奚十分淡然道:“不知这位公子,你是何时来到这后堂之中的。” “约莫两刻之前。”经邦忙回答道:“当时我是被肖老爷叫进来的,说明墨轩之中有个女子,让我同这女子纠缠片刻。” “哦?那周少夫人又是何时进来的?”苏成奚的眸光定在了蓉绣身上。 “那我倒不记得了,只记得喝了不少酒,而后我觉得不适,便进入小轩之中休憩,当时并未看到有人。便躺在罗床上。”蓉绣只好把自己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问来问去,还不是一桩无头公案?”不知道什么时候,朱青袖竟然又来了,想来是这里有了大热闹,方才过来瞧瞧,正好能够看看蓉绣的笑话。 “我家娘子,乃是过午之时离开的。”周亦安此刻突然朗声道:“现在已经是未时三刻了。” “这中间隔了半个多时辰,若真是两人相约前来,为何前后相差如此之巨?”苏成奚问话之时,还看向众人,一时间大家都无法解释这个问题。 “也罢,这位公子。若真是肖老爷遣你办事,那你总不会一点好处都没有收吧?”苏成奚凝神道:“肖老爷给了你什么,你不妨拿出来瞧瞧。” “是张五十两的银票。”经邦赶紧在自己怀中摩挲了一番,果然拿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府中几乎人人都知道,经邦乃是个喜欢眠花宿柳之人,平时有点钱也都拿去找乐子了,怎么可能有五十两的银票,眼下这张银票一出来,众人都认为,此事或许正是肖子正所为。 “老太君明鉴,这周少夫人不过是个寻常人,我又有什么理由暗害于她。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肖子正有些着急了。 “跪下!”苏成奚冷喝一声:“现在是本官在审案,岂容得你放肆无礼!” 兴许是苏成奚看起来一直都是和风细雨,他年纪又轻,因此一直以来,众人都意识不到他位高权重,直到此刻,他一时惊怒,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方才意识到,此处最为厉害的人是苏成奚,老太君在此人面前,也须得恭恭敬敬。 肖子正哪里还敢怠慢,他立时跪在了地上:“钦差大人……就算这经邦拿出了银票,也不能证明就是我给他的。” “你这句话说得还算有些道理。”苏成奚微微点了点头:“经邦,肖老爷可曾告诉过你,为何要害周少夫人么?” “他……他说周少爷一表人才,就是这周少夫人生得貌丑,不讨喜,而……而惊鸿小姐又生得极美,若是能将周少夫人赶出家去。那一切就理所当然了……”经邦越说越害怕,到最后声音都低沉了下去,然而在场诸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心中最是五味杂陈的乃是经邦,他本想占些便宜。可没想到先是被人所伤,又面见钦差,这一前一后,光是五十两银子。哪里能补得上内心的恐惧。 “若是老身没有记错,子正,刚才便是你撺掇我,到小轩小坐片刻的吧?”肖老太君面沉如水:“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谋划好了,要让大家看到这一幕?” “这……老太君……我这女儿如花似玉,根本就不愁嫁,我又何须让她嫁给周少爷呢?”肖子正虽然看起来有些慌乱,但是这自辩之语,还算是过得去。 然而蓉绣心里头却想得更深,按照常理,她也未必会来到这小轩之中,是二夫人暗示过众人,若是喝醉了便可以来到小轩,进了门,也是二夫人引着老太君进来的。这所有的一切,背后恐怕还有更为深刻的谋划。 蓉绣扬眸一瞧,只见二夫人一副事不关几的样子,的确,要是仅凭两句话,便想让这二夫人认罚,那绝不可能。 想到此处,蓉绣深吸一口气道:“肖老爷。若是你是个聪明人,那也该知道,今日一事,多条线索都在指证你,今日宴席所用酒菜,都是你遣人置办的,你选得味道最为纯正的女儿红,现在拿来瞧瞧,只怕里头还能验出迷药!” 当时端酒递水,都是有丫鬟专门服侍的,谁也想不到,在蓉绣的那杯酒水之中,竟然加了迷药,而女儿红的醇香酒气,又将那迷药的味道彻底掩盖住了,蓉绣一时不查,才就此着了道。 前前后后相互映证,蓉绣也大概猜出这究竟是一桩什么事了,可是那二夫人和自己并未有什么交集,为何要害自己呢? 第380章 第三百八十章 尘埃落定 可是蓉绣亦知,这个时候指证二夫人,那就是愚蠢至极,谁都知道,二夫人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她下手干干净净,就算是肖子正承认,想要整治二夫人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此处,蓉绣轻声叹息道:“老太君,今日之事,蓉绣也可自辩分明了吧。” “看来确实是子正所做。”老太君冷冷地盯着肖子正:“若只是为了惊鸿,你又何须如此。燕州城中有多少青年才俊,他们想得惊鸿青眼而不能,而你这个父亲呢,却只会想一些可笑办法。惊鸿有你这样的父亲,才是她真正的不幸。” 这话不可谓不重,谁都知道肖子正如今是老太君身旁的红人,现如今却只得了这么一句话。 肖子正的脸直接变得灰败了,他赶紧跪下,一脸惊惶:“老太君,这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私心,和惊鸿没有什么关系。老太君要罚就罚我吧,我这件事做得不好,原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周中甫确实满面怒容:“你为了你的女儿,就要侮辱我家儿媳的清誉,你真是无耻!”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肖子正,房间里头的众人也皆是相看一眼,不敢作声。 可对于蓉绣来说,这件事可没想象中那么简单,一个最为简单的道理,周亦安来到周家之前,一直都是以傻子示人,这件事肖家人几乎都知道,而像是肖惊鸿这样的女子,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如果知道的话,她为什么想嫁给一个傻子,这岂不是太好笑了么,纵然周亦安来到肖府之后大放异彩,可这不过几日的功夫,两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感情。 直到此刻,一旁的肖惊鸿被人将自己的感情说出来了,她也是依旧风轻云淡模样,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生得这般好相貌,行动举止又如此稳重淡定。简直可说是闺中女儿典范。 “惊鸿,你过来。”老太君一时间对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子更是起了怜惜之心:“你爹不懂事,你却是个懂事的孩子,我肖老太君不是个傻子,这么好的女儿,嫁给谁都是好事,等过些时日,奶奶一定给你择个好人家。” 这言下之意,便是和周亦安这桩事情,就当从未发生过。大家自然都是心照不宣,老太君不许提的,那自然也不必提了。 可是这之中。唯一趟浑水混过去的,二夫人,则依旧宁静动人,她唇角牵起一丝笑,这一场,她分明行了恶事,别人却都不把这件事当回事,这就是最厉害的地方。 “好了,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我有些倦了,大家都各自回去吧。”老太君这是隐隐地逐客令,至于她要怎么处置肖子正。那就不是大家可以知道的了。 蓉绣为了避免和经邦再扯上什么瓜葛,她赶紧走在前头,谁料还未走两步,苏成奚便又跟了过来:“蓉绣娘子,今日之事,或许只是个开始,只要你们还待在肖府,便会接着发生。” “就算是发生。那也是我的命,和苏大人无关。”蓉绣轻轻往后站了一步:“只要苏大人不来纠缠,就算是有层出不穷的阴谋,我也未见得会害怕。” 到如今为止,最大的几次危机,都是眼前的苏成奚带来的,就算是蓉绣是个心绪特别好的人,到了这一步,也有点忍不了了,她可不想和苏成奚扯上任何一点关联,以免他家中那位娇妻醋妒。 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之中,周亦安却已经在赏梅喝茶了。他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静静地凝望着院中的梅花,却见一根枝条竟隐隐有枯萎之感,这一株梅花的命运。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蓉绣轻声叹息道:“已经快要年下了。” 按照常理来说,过年之时,是不能待在肖家的。可是看如今的情形,肖府似是想要留人。这次寿宴也办得古怪,分明已经结束了,为何众人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若问旁人,旁人肯定是不会回答的,蓉绣也就只好询问周亦安了。自从苏成奚出现之后,两人之间就变得十分微妙,到今日,两人总共也没有说上几句话。 “亦安……为何这肖家如此奇怪,大家好似说好了一般,都不离开?”蓉绣的手指绊了一枝梅花,轻轻挼着。 周亦安这才放下了茶杯:“因为这一次,老太君要将所有的产业,交给继承之人打理,这一次便是选后继之人得。” 竟然是这么一桩大事,蓉绣长叹一声:“既然如此。那肖家的人,岂非是要争得头破血流?” “不仅是肖家的人要争,就算是我,也要争一争,我娘的事情有古怪,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么?”周亦安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凌厉。 蓉绣瞧见那眼神,却只有暗叹一声。这人脑子一清楚,远没有傻乎乎的时候可爱了,她长叹一声,转过头:“我还是趁着这会儿,酒气未醒,再小睡一会儿。” 她刚要迈步,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蓉绣,我已经想清楚了,无论你过去如何,我都喜欢你。” 这话来得突然,蓉绣的身体一僵,心中却已经是翻江倒海,她死死地咬了咬牙:“你……你为何要这么说,我同你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纠葛,你……” 可身后人却不说话了,他就这么抱着蓉绣,一直紧紧地抱着,就好像拥有着这世上最为美好的东西似的。 蓉绣终于沉默了下去,现在的她,当真是不能给予任何承诺,来日她若是都想起来了,或许会和现在不同。 可身后的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就像是要引着她往这世上最为美好的东西去想似的,原来躲根本就躲不开。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沉溺下去,蓉绣突然回过头:“亦安,你等我将自己的脸养好了,我便愿意同你一直在一起。” 前些日子,蓉绣对于这张脸能不能恢复,根本就没有任何想法,可是如今,她倒是很想尽快恢复了。 第381章 第三百八十一章 百两银子 而整个肖家乃是整个边关四州最为有名的商户,商号遍布整个云州城的各个地方,而地方之中的人,也都将肖家看得十分重,如此一来,肖家的实力当真是非普通人能及了。 而蓉绣所用的雪蛤油,也变得易得起来。这肖老太君不说让大家走,也不说让大家留,大家也都默认便这么留下来了,看来直到肖老太君将自己掌家之权交出去之前,大家都是不会走得了。 肖府东西两侧跨院,便住满了外姓之人。而唯一一个过继过来的肖子正,老太君最终也没有给他们安排什么刑罚,也就这么罢了,反倒是经邦。被赶出了内苑,永不再用。 落在蓉绣眼中,机心最为深沉的,还是二夫人,人一多,平时便在各自的小院之中吃饭,倒不用再见。 蓉绣倒是乐得清净自在,她若是高兴了。便会亲自下厨,烧上两道好菜,倒上两杯竹叶青,喝得逍遥自在。 这日蓉绣正坐在院落之中赏雪,倒有人很快便过来了,来者竟然是经邦,他小心翼翼地窥看着蓉绣脸上的表情,这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呢,他自然知道蓉绣的手段。 “不知道你有何事?”蓉绣一见此人,心情就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她还是忍着心中的怒气,冷然道:“上回的事情还没有让你长个教训么?你不是早就被赶出内苑了么?” “周少夫人,我哪里还敢再犯您,今天过来,是想提醒您一句。”经邦的头简直都要完全低下去了。 蓉绣见到这副有些滑稽的模样,心中就有了几分不忍:“罢了,你直起身来说话吧。” “多谢周少夫人。”经邦满目都是恭敬之色,或许是那次蓉绣手段果决,反倒是让经邦对蓉绣的看法,有些不同了。 他本以为蓉绣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小娘子,可是当时用簪子刺伤自己脖子的手段,真可以说是十分厉害,这样一个女子。经邦站在她的身边,只觉得更为温暖踏实。 “少夫人,我这些日子听说您用雪蛤油用得极多?”经邦试探问道:“二夫人这几天要查账了,说是这笔款项不对头,我过来,就是想提醒您一句。” 一盒雪蛤油确实用不了多少银子,但蓉绣这几日已经拿了三盒了,少说也有上百两,难怪那二夫人感觉奇怪了。 “她要是来找我那还好说,我倒是怕她不来找我呢。”蓉绣嫣然一笑:“经邦,多谢你。” 她从一旁拿了两颗珍珠,放到了经邦的手中:“这两颗珠子便送给你吧。上一回我事急从权。才如此做。” 这也是蓉绣所剩下的最后一点体己钱了,之前周家下的聘礼,她就留了这么点,没想到在高门深宅之中生活,竟然也就够支撑到这儿了。 经邦一看那两颗珍珠,确实都是上等货,他一时间便氤氲了双眼:“蓉绣娘子……多谢你了……” 到了这会儿,他不仅不怨蓉绣了,还有些感激蓉绣,他虽是管家之子,但是这么多年来,肖家的管家一直都没有拿多少钱。到了经邦手中的就更少了。 他读书之时,也少有拿到什么银子的时候,所以日子并不好过,这两颗珍珠,也可抵得过好几日的花销了。 蓉绣存得半是邀买人心之意,半是确实有些同情经邦,若不是手头缺钱,他一个管家之子。何必为了五十两银子,就冒险做这种事呢。 “该是我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来提醒我,我怕是没有防备。”蓉绣叹气道:“我这些日子雪蛤油花销得确实有些大,我自会想办法应付。” 经邦又道谢几句,方拿着手中的银两下去了。 经邦前脚走了不多时,院落之中便又来人了,来人竟然是肖惊鸿,那肖惊鸿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看起来还有几分温和,叫人一瞧便心生欢喜之意,端的一副有福气的好模样。当真是皎如天上月。 “周少夫人,我今日过来,乃是想问问,这几日。你们这院落之中花了上百两银子,可是真的?” 这是蓉绣第一次听到肖惊鸿如此说话,话音竟然是那般柔软动人,任谁听到这般柔糯的声音都会心软。即便是蓉绣也不例外。 “不错,都是用来买我要用的药的。”蓉绣也不避忌。 一时间,肖惊鸿脸上起了一分难色:“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也算是用在了恰当之处,只是按照府中应有的份例,每个院落,一个月也只是二十两银子,少夫人的花销,远远超过此列。” “哦?那我花销了这么多,又当如何?”蓉绣眉峰一挑。 “自然是要周家自己补贴的。”肖惊鸿的眸光一收,看那样子,倒像是被蓉绣吓到了一般,然而蓉绣心中却知道,眼前这位惊鸿姑娘的胆子可没有那么小。 从上回的事情,就可以知道,肖子正和二夫人沆瀣一气。简直可说是丝毫不讲道理,而这肖惊鸿,只怕也是为虎作伥。 蓉绣听闻此言,半点也不着急:“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去老太君身边问问了,这府中规矩,是否真是如此不近人情。” 没想到肖惊鸿当先一步,拦在了蓉绣身前:“周少夫人。老太君为人最是守规矩的,府中人人都依照规矩行事,若是你今天改了规矩,那明日别人更改规矩,又当如何,久而久之,这肖府岂不是变成了花销无度?” 这肖惊鸿看起来当真是义正词严,说出来的话也当真是半点错处都没有,可万没想到,蓉绣面上竟然浮起了一丝笑意:“不知道肖姑娘房中,月银几何?” “一个月二两银子。”肖惊鸿不知道蓉绣的意思,只能据实已告。 “好,肖姑娘如今多大了。”蓉绣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我今年已经是十八了。”肖惊鸿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弭了:“周少夫人问我这些事,究竟意欲何为。” “你十八了。”蓉绣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你统共只有四百多两银子。” 第382章 第三百八十二章 选秀择才 “你上回穿得那湖蓝杭绸的衣裳,也要几十两,今日所穿,光是外头这套小裘上头所用的狐皮,要买下来,也要数十两,更不要说里头衣裳还用了这么好的绣工,你手上所戴的镯子,头上的钗环,脖子上,耳上的首饰,这些东西加起来。就不止四百两银子了吧?” 蓉绣轻轻拨着手指,突然一笑:“我还忘了,你身上所用的香料,也是胡商所卖的。” “胡商卖得香料又如何?”肖惊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面对蓉绣的时候,总有种无力感,感觉过去所有的招数,都不顶用了,蓉绣分明生得小巧玲珑,可面对她的时候,自己的气势就生生矮了一截。 “看来惊鸿姑娘糊涂了,忘记了我周家是做什么的。这香料买卖我也看过许多,你所用这香膏名曰凤鬟,其中一味香料郁香十分难以提取,更是远在波斯,因此价值不菲。” 蓉绣缓缓道:“光是买一盒,就要三十两,惊鸿姑娘的吃穿用度,怕是千两也不止,四百两如何够用,多出来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就算整个肖府之中,也从未曾有人如此明明白白算过一笔账。 肖府的账,乃是一笔糊涂账,通常老太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混过去的,可蓉绣如今一算,倒把里头那点弯弯绕绕的东西,全都摆在台面上了。 “我……我这都是老太君体恤我可怜,赏给我的。”肖惊鸿看起来有些慌乱,但还是在强自镇定:“并不是随意花销。” “惊鸿姑娘何必紧张,我又没有说什么。”蓉绣依旧十分平静:“我只是要到老太君面前说说,我是为何花了这百两银子的罢了。” “这……”肖惊鸿的眼神一乱,她支支吾吾道:“其实……也不打紧……周少夫人乃是客。来此处花销,亦是理所应当,是我糊涂了,实在抱歉。” 说罢,肖惊鸿便逃也似的出去了,蓉绣凝望着那纤细的背影,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若是肖惊鸿不来惹她,她自然也犯不着对付肖惊鸿,可是对方欺上门来,蓉绣自觉,此事也怪不得自己了,她拈起手中的梅蕊。微微一笑。 却不想身后传来击掌之声,蓉绣回头看去,只见周亦安立在门口:“我家娘子的本事果然很大,如此轻易,便让那肖惊鸿无话可说。” “就算她无话可说,那也是因为她立身不正,立身不正者,便不算是无懈可击。”蓉绣已然站起身来,她沉吟片刻:“我倒是觉得,近些日子,肖府好像有点不对劲。” 从那日寿宴之后,肖家的同辈女子。好像都沉寂了下去,却又似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般,在暗暗地抬着一口气一样,难道当真有什么事儿,让大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么…… “你在想什么?”周亦安突然走了过来,他轻轻环住蓉绣:“说不准我知道。” “你知道?”蓉绣一愣:“我倒是忘了,你也是有些小聪明的。” “什么叫小聪明,那分明是大智慧!”周亦安轻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说。圣上又要选秀择才送入宫中了,而且边关四个州郡,这一次也要选人,肖家家世干净,大家想要选择肖家,那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了。” 原来竟然是这样,蓉绣不由得感叹,她待在肖府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头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亦是一无所知,这样下去。只怕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钦差大人前来,也是为了此事么?”蓉绣苏醒过来之后,也听人说过,当今圣上已经年逾花甲。根本就是个老头子了,此刻将女儿送入宫中,那简直可说是要毁掉女儿的一生。 可到如今,依旧有人抱着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幻梦。将自己的女儿就这么送入宫里,什么都不在乎。 “那肖家想选哪一位呢?”蓉绣回过神来,放在皇城之中,肖家这样的家世,只怕是算不了什么了,可在她看来,肖家这几个女子,都生得不错。 “刚才的惊鸿姑娘,便是其中之一。”周亦安浮起一丝深沉笑意:“所以想嫁给我才戕害你的说辞,那都是假的。” 看来这肖家的水,依旧很深,蓉绣叹息道:“这样的肖家,或许根本就不是凭你我之力,可以改变的。” “我只想查清我娘的真相,至于其他,我根本就不在乎。”周亦安冷声道:“肖素琴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害得了我娘,真正的根源,还是在肖家之内,如果我料得不错,便在我的几个姨母身上。” 这个分析确实有些道理,老太君年岁甚大,因此亦不会再有其他孩子,真正能争夺家产的。也就只有小辈之中的男子,偏偏,周亦安就是个男子,自然深得忌惮。 所谓商道,当真是瞬息万变,不是脑子活泛之人,不能为之,老太君未必不知道周亦安是装成的傻子,但也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对周亦安格外看中,恐怕要暗中体察一二。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便有内宦来燕州城择选女孩子了,而安排内宦住处这件事,竟然落在了周中甫的头上。 周中甫用感恩戴德几字来形容都不为过,他简直可说是又哭又笑,深觉得老太君待自己极好。 然而周家的产业多在云州,接待内宦,可是要花一笔银子来买宅邸的,这周中甫便想同肖家借一些,等来日再还。 蓉绣闻听此言,心中却觉得十分不祥,她也不再多磨蹭时间了,赶紧来到周中甫的院落之中。 却见周中甫正要和肖家的人写借据,就差按手印了,蓉绣一急,忙扬声道:“公共且慢,这手印不能按!” 院落之中,众人一惊,大家都回过头来,一旁的肖素琴冷声道:“蓉绣,你不过是小辈,对着我们岂能如此喧哗!老爷,她毕竟年轻,又能懂什么?” 此刻,蓉绣已经喘匀了气,来到近前,她手掌盖在那借据上:“若是真按了手印,只怕我们周家覆没,也只是顷刻之间!” 第383章 第三百八十三章 打听消息 那肖家的人一听,顿时就吵了脸色,今日来的人,乃是肖家远房的一个男子,若真论起来,应该和周中甫是同辈,可是这个男子也只有二十上下,蓉绣之前未曾见过,也不知道这男子的来头,她只知道,这件事有问题。 一则周家的财力比起肖家,那简直是不值一提。就算是周中甫自己,都非常清楚这件事,而接待内宦便意味着要花一笔大价钱为圣上选秀择才,这些内宦。一向是喜欢中饱私囊,这件事要是揽下来,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呢,可能几年周家都周转不过来。 何况,这些钱还是问肖家借的,这肖家众人,可都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但是周中甫满心满眼都是那上头能够拿到的钱,他便有些生气道:“蓉绣。再如何说,如今我还没死呢!你这就想着抢我的位置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但是蓉绣还是丝毫不肯退让:“谁都知道,肖家财力之雄厚,接待内宦算得了什么,公公,若是这真是什么好事,还能轮得到咱们周家么?那些人一个个地便似蚂蝗一般,一个个恨不得连骨髓都吸出来,就这样的人,公公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的话,那蓉绣无话可说。” 虽说做生意这件事,也不能过于求稳,但是这般海一样的银子都是借的别人的,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周家覆没那也是眨眼将至。 一听到此话,那肖家男子冷笑一声道:“这可是老太君发话,给周老爷的机会,要是您不愿意,后头多少人乌眼鸡一样的等着呢,这可是一桩肥差,说起来,我们肖家哪一个人不盼着能有这样的机会?” 这些话越说,周老爷就越发着急。他竟然一把推开了蓉绣:“这件事只要办好了,我周家来年说不准能拿到朝廷颁发的盐铁经办权,到时候什么吴家王家,我们还用得着受气么?” 这都是极好的想法,但是落到实处,只怕没有这么容易。而那肖家男子脸上的笑意,却莫名透着一丝诡异。 可是对之后利益的臆想,已经让周老爷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他只想着会如何赚钱,却忘记了里头的风险。很快,那朱红的手印,便按在了一旁的借据上。蓉绣一瞧,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周老爷,既然你这手印已经按了,那可要按时还了,这二分利你应该也拿的出来。”那男子将盒子一扣:“你还是寻个合适的人一起随我去取银子吧。” 这言下之意也很明白,那便是蓉绣不是合适的人,蓉绣也不讨这个没趣,当即就扭头离开了。 无论如何,周家借了银子,便要将那些内宦安置好,燕州城中最大的几个宅邸,那都是燕州几个大商户的。想要买下来只怕不易。 正在蓉绣细思之际,她却想到了苏成奚,如今钦差还在这几个州郡之中察查,就算那些内宦想要横征暴敛,只怕也要掂量掂量,如此一来,想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可是蓉绣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皮跳的厉害,她顿了顿。还是回到了院落之中,叫了周亦安一声,将周中甫如何借了银子的事一一说来。 那周亦安亦是隐隐觉得不对头,往年这样的事,都是肖家抢着做的,为何今年却如此出奇,想到这儿,周亦安缓声道:“肖家兴盛了这么多年,难道里头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么?” “不如我们出去打听打听?”蓉绣知道,这一路走来,入眼的全都是肖家靡费,她可从未见过有人说肖家有哪一点不好。所谓兼听则明,她听得都是肖家人的说法,外头兴许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亦安,有了。咱们中午去外头的酒楼吃东西,那里消息最多。”蓉绣眼睛一亮,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内宦要来的消息。全程人都知道,又不只有肖家得到了消息。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便一起离开了肖家。 这几日周亦安不傻了,周中甫自然大悦,赏给这头的银子自然也格外多,而燕州最为有名的馆子,名叫回燕楼,里头的厨子便是老太君那日过寿所用的。 手艺可说是天下一绝,想要吃到他做得菜,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大家心里头也都清楚,有的东西吃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但这位厨子的手艺,那就算是吃上百次,他也能够做出新花样来。 之所以选回燕楼,蓉绣存得也是见识见识的心思,两人一起走入门中。出乎蓉绣意料,这一楼坐着的人,不过是寻常百姓,并不似她认为,这回燕楼要价高昂,寻常人吃不起。 一见周亦安穿着锦缎做成的衣服,蓉绣穿得也不寒酸,那小二是个何其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这两人身份不凡,他呵呵笑道:“二位,不如楼上雅间请,这一楼可没有位置了。” 饭菜的清香味儿一点点涌入蓉绣的鼻子之中,可是这香气隐隐又有熟悉之感,这莫不是一个自己旧有的熟悉之人…… 可是蓉绣很快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苏成奚还说过和自己有夫妻之实呢,不也丁点都没有想起来么,若是实在想知道,一会儿叫小二将那厨子请上来瞧瞧就是了。 “这一楼没有位置了么?”蓉绣此行是来打探消息的,若是不能来到这么一个人多嘴杂的地方,那简直可以说是毫无意义。 “这……还真没位置了。”小二面露难色:“这个时候来,咱们回燕楼的生意又好……您二位又不是花不起银子的人,所以……”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蓉绣算是听明白了,她噗嗤一笑道:“虽不差银子,但我们就想听听下头大家闲聊。” “这样,您二位不然找个人商量商量,想来和人家换换,人家也不会不同意的。”小二眨巴眨巴眼睛,里头透过了一丝狡黠之意。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蓉绣点了点头,先拿出了几两银子,定了雅间,才又来到大堂中央,选择了一张桌子。 第384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人一看蓉绣停在自己桌子前,还以为蓉绣要做什么,谁料蓉绣缓声道:“不知您可否和我换换,我在楼上有个雅间,可我想坐在此处,感受下燕州的风土人情。” 那几人一看蓉绣身量纤纤,又将面容掩盖在面纱下头,想来是个美人,一时间便有些动了心思,他们又瞧见周亦安也是个生得极为和善的大少爷,言语间便有些不干不净。 但也仅止于此了,这些人本来就是乡野之人用词粗鄙些那也是应该的。其实也怪不着这些人,他们很快就上了二楼的雅间。 直到此刻,蓉绣才坐了下来,果不其然。寻常百姓议论的,要么是肖家的寿宴如何排场大,要么就是内宦来到燕州的事情。这所有的事情积累在一起,大家纷纷感慨肖家势力之大,就连钦差大人都上门贺寿。 “哼,那肖家不过是将死之虫,蹦哒不了几天了。”不知是哪里蹦出来了一句话,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惊骇。谁都知道,这肖家的财力滔天,在整个燕州,无人不知,只要肖家愿意,燕州都要抖上三抖。 可这话,偏偏就是蓉绣十分在意的话,她赶紧凝神仔细地听。 “也不能这么说,肖家就算是拔下一根毛来,那也比咱们这些寻常百姓粗的多,咱们啊,又有什么资格能议论人家肖家的人呢?” “这倒也是,你们这些人,自然不会明白,这肖家里头已经耗干净了。” 最一开始说话那人,有意炫耀着自己比让人懂得多,因此卖起了关子。众人都笑骂道:“刘二,你只是个倒泔水的,又哪里知道了这么多的消息?” 一时间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显然,这个叫刘二的人,知道一些内情,不过众人说得也是,他不过是个倒泔水的。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事。 蓉绣和周亦安相互看了一眼,便仔细地听下去。 而刘二一看大家嘲讽自己,便实在忍不住,犯上了劲儿:“你们不知道吧,过去几年老太君的寿宴,次次都能剩下一些山珍海味,都一起倒了出去,连看都不看,平日里大宴小宴不断,我就算是守在肖府的后门,那也能得着不少好东西,但是最近这事儿可就没有那么好了。就连上回老太君寿宴,我守在门外头,最后给我的也就是些普通的剩菜。” 就算是如此,也证明不了。什么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没有将刘二说的话当真。 若只是这个由头,蓉绣也觉得有些牵强,可她又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了刘二身上,刘二志满意得:“哼,你们要是想知道,我为何如此确定,怕是没有这个福气喽。” 说罢。刘二就往桌角上扔了点银子,转头离开了。蓉绣和周亦安十分心有灵犀,两人一齐站起,跟着刘二离开了酒楼。 这刘二本来就是个游手好闲之人,这倒泔水的活计,还是别人怕他日日游荡,做出些不好的事来,所以强行给他找来的活儿。这刘二自己,倒是烦透了这样的活计,恨不得马上不做了。 不多时,刘二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之中,他刚一进巷子,便停住了脚步:“二位,有什么要问的,就只管问,犯不着跟踪我,我刘二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们愿意给钱,什么消息我都能够说出来。” “是么?”蓉绣从后头的墙角走了出来:“听说你叫刘二?” 刘二笑嘻嘻道:“两位怕是想来打听肖家的消息吧?这个消息我可是不能便宜说。你们想知道,就得这个。”刘二摩挲了下手指。 蓉绣面上却带着淡淡笑意:“不错,给银子是应该的,但是你不说一点让我觉得真实的消息。就想拿到银子,那也不可能。” 蓉绣此举并非是为了讨价还价,她是为了让这刘二知道,消息这东西。那可不是轻易就能够糊弄过去的。 要是假消息,半点银子都不会有。刘二哈哈大笑道:“小娘子倒是挺聪明的,看你们这穿着打扮,又对肖家的事情如此关切,想来你们应该就是肖家的人吧。” 闻听此言,蓉绣和周亦安俱是一惊,这刘二果然有些小聪明,他能打听到消息,恐怕不只是倒泔水倒出来的。更是他心智机敏,才能够察觉到的。 “算了,看你们二位也算是讲道理,那我就稍稍说一些吧。”刘二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我日日做那些肮脏的活计,多少人宅子里头的脏事儿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要是真说起来,就连哪位老爷在外头有外室我都一清二楚,譬如那肖老爷。在外头就不知道有多少田地,而这些田地,那可都是从肖家一点一滴盘剥下来的,明白了吧。” 没想到肖子正竟然还做过这样的事,蓉绣拿出了一两碎银,放到了刘二的手中:“你若是还知道什么,便接着说,我听来觉得好。便会给你银子。” 刘二拿到了银两,登时便有些来劲了:“这才对么,这肖家多少房儿女,光是这肖子正只不过是个过继过来的,每年就能从肖家拿到几万两银子,这还是能看到的,那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咱们就更不知道了。” 难怪这肖家海一样的银子,花销出去,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兴许就是犯在这个地方了。 “这还不算呢,这肖家下头的人,时常借银子出去,待到要还的时候,便从各个地方,压榨着人家的生意,人家还不了钱,那自然是利滚利,滚到最后,半点不剩。” 刘二叹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道理二位不会不清楚。” 蓉绣终于明白了刚才那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了,那么多的银两,要还的时候,周家必然很难周转,到时候肖家只需要在随意的地方打击一两下,周家肯定就撑不住了,到时候倾覆也只是一夕之间,像肖家这么大的生意,真想对付周家,那肯定是容易极了。 这所谓的招待内宦,根本就是个裹着糖霜的陷阱罢了。 第385章 相邀 如果真信了,那下场必定十分惨烈,到时候周家被卡住了脖子,就算不想还,肖家也能想出千百个法子来。 当真是个可怕到点子上的毒计,蓉绣却暗暗叹息一声,纵然她现在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却也半点用处都没有了,那东西已经写了,就算是想要反悔,也完全来不及了。 “看二位这神色,似是有些不对头啊。”刘二微微一笑:“不过么。这回招待内宦的事儿,我听说是给了肖家的一个旁支,看来这肖家要凭着吞并旁支,才能支撑下去了。” 蓉绣收敛了所有的神色。她淡然笑道:“你说得这些消息,确实有些用处,不过我也要劝你一句,以后还是不要在人多口杂的地方胡乱说话了。” 那刘二强行挺了挺他有些佝偻的躯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着管着我说话了?” “哼,你好好想想,若是肖家知道你在外头说这些,想要你的小命。那只是顷刻间的事情。”蓉绣说罢,又放了二两银子:“为了这么一点钱,豁上自己的性命值不值,你好好斟酌掂量。” 说罢,蓉绣就已经转头离开了。 一时间,那这刘二已经面如土色,他意识到,蓉绣所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好话,若是他再这么下去,当真是必死无疑,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脑袋一冷,赶紧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从小巷离开了。 “亦安,此事我们虽然知道了内中玄机,但还是不宜告诉老爷和婆婆,你说呢?”蓉绣恍然回神:“告诉他们一则他们未必相信,二则也只能徒增恐慌。” 这话说得也不错,周亦安点头道:“这都是他们自己做的,就算以后有什么后果,那也不关我们的事。” 对于周亦安来说,唯一有意义的,便是知道他娘亲的事情,这件事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也算是情有可原。 两人一齐回到了肖府之中。却见周中甫正在拨弄着算盘,想来是算盘下何处的宅邸最为划算。 一见蓉绣,周中甫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冷喝一声道:“蓉绣,你给我过来,你倒是和我说说,我借那银子,究竟有什么不妥之处?” “公公若是觉得妥当,便只管借也就是了,这有什么的?”蓉绣躬身一笑道:“总之,决计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之前是蓉绣失言了。” 她这么一说。周中甫刚才来得气儿,一时间更是无处可撒,他冷声道:“你……那你刚才在肖家人面前,那般说?惹得肖家十分不快,你究竟意欲何为?” “公公,你弄错了一件事,我想得罪谁便得罪谁,用不着问过什么人。”蓉绣唇角一牵:“要是就因为我几句话,肖家就不肯借给您银子了,那他们本来也不是诚心的,换言之,就算我这么说了。他们也依旧愿意将那些银子借给您,那这之中究竟是为了什么,那大概也很明白了吧?”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周中甫一下子沉默了下去,他心中很清楚,蓉绣说得很对,这周家仿佛巴不得将银子借给他似的,这里头恐怕就有问题了。可他一时间,也说不透这里头究竟有什么问题,只好眼巴巴地瞧着蓉绣。 蓉绣却不再看他,反而是从房间之中出去了,这日午后,又下雪了,地面湿滑,蓉绣懒怠出门了,便倚在软榻上看着书,她虽然认得这书上的极细,但是说实话,她还真有点不会写。难道自己失忆前是个不认字的人么? 可是看眼下的情形,她又不像是一点都不认得…… 真是令人着恼,兽形炉里头的香料,一点点消融着。熏得蓉绣的指尖都有着淡淡地檀香气息,她只好轻叹一声,将手中的书放下。 若是苏成奚当真知道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那该有多好。 茶香从珠帘后头透了过来。蓉绣扬眸看去,只见周亦安正在细致地点茶,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可说是熟练至极。 然而蓉绣却艰难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对她来说,这点茶手艺,和自己太过遥远,远得就像是从未见过一般。正在蓉绣低头沉思之时,外头却来了一个人,这人似乎是大夫人房中的丫鬟,名叫浅雪的。 “周少夫人,我们家夫人请您过去推推牌九,说说话呢。”浅雪扬起帘子,却一直都是恭敬的模样。 大户人家的事儿特别多,蓉绣是知道的,可是推牌九。却惹得蓉绣微微一笑,她不是不会玩,只是不知道这儿的规矩。 “还得请周少夫人拿上几个钱,这推牌九可不是随便玩的,咱们府中的女子,那都是要使钱的。”浅雪笑意很浓,可是眼神中却有几分嘲讽之意,这周家乃是整个肖府之中最为缺钱的。才借了几万两银子,便传得全府都知道了。 可听闻此言,蓉绣的心反倒是放了下来,她刚才有些犹疑,乃是在想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让自己前去的,现在倒是知道了,恐怕最多也就是讥诮几句,这有什么的。 蓉绣便从一旁的屉子之中,抓了一把小珍珠:“若是使用那些阿堵物,未免脏了咱们这些府中女子的手,不若用这种小珍珠,又不脏手,还显得雅致。” 浅雪一时间便有些心中落空的感觉,她委实没有想到,这位少夫人竟然拖了高雅的名头过来,反倒是显得其他人当真是俗气非常了。 “这是自然的,少夫人想用什么便用什么。”浅雪只好有些失落道:“且随我来吧。” 蓉绣回望了周亦安一眼,后者缓缓点了点头,凭借蓉绣的聪明才智,这点事儿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不多时,便来到了大夫人的院落之中,这一路上,脚上沾染了不少雪水,看起来都有些脏了。 而那暖阁之中,正是暖意融融,在场的几人,除了几房夫人,还有和蓉绣同辈之人,穿得一个比一个光鲜,女子手中多数摇着绢子,脸上带着讥讽笑意,瞧着蓉绣的绣鞋。 第386章 请教 “现在府里的规矩当真是散漫得很,给周少夫人打个伞都不会么,还将这绣鞋弄得这样脏?”大夫人瞧着蓉绣的鞋子,冷声道。 一旁的几人笑意更浓:“哎呀,也不要怪这些丫鬟,咱们教的都是笑不露齿,行不动裙,没教养的野丫头做什么事都不奇怪。” 蓉绣也知道,这几人是在暗指自己,她眸光一扫,落在这几人的身上,大夫人就不说了。这是老太君的大女儿,还算是有几分慈祥之意,保养得宜,只是天生便有些富态。到了这会儿,皮肉都有些松弛,算不得最好的皮囊。 还有一人,乃是大夫人的儿媳妇甄氏,便是她刚才不咸不淡地意指蓉绣没有规矩,第三人乃是肖家的远房亲戚,也是个三十上下的女子,生了一双三白眼。挑眉看人之时,倒是很让人厌烦。 就这么三个人,蓉绣一一看在眼中,而内间还坐了一个人,似乎在看书,冉冉的香炉烟气从里头蔓延了出来。 看来这大夫人房中,也只有卢静怡这个人能温柔敦厚些,其他人未免有些不堪了。 想到此处,蓉绣嫣然一笑,她缓步走上前来,突然一把抓住了甄氏的手。甄氏吓了一大跳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蓉绣手上的力道不小,她突然往前一拖,便将甄氏拖到了珠帘外头。 “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夫人也不由得有几分生气,她实在没有想到蓉绣没有规矩到了这种地步。 没想到蓉绣气定神闲,笑意微微:“怎么着,刚才是几位夫人说我没有教养的,我下手粗鲁些不是应该的么?” 此刻甄氏还未穿上外袍,站在珠帘外头,便有些冷了,可不成想,蓉绣竟然伸手一推,将她推到回廊上:“既然甄夫人说规矩是笑不露齿,行不动裙,那甄夫人就走走看吧。让我看看在雪地里走,怎么样才能不将绣鞋和裙裾打湿。” 说罢,蓉绣那纤细的身躯,就立在门口,她就这么看着。而房间之中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谁能想到,蓉绣的性子竟然烈到这个地步。 要是闹到老太君面前去,只怕也不好收场。甄氏站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过去她出言难为别人的时候,旁人也总是忍气吞声,哪里有人敢如此说她。 可是现在不同了。眼下这个叫蓉绣的,简直可以说没有给她留任何面子,甚至出言如此不驯,简直是过分至极。 眼见着甄氏想回来,蓉绣却立在那儿,生生堵着她:“甄夫人,我刚才说过了,想向您请教!” “哪有这么请教人的。”甄夫人瞪着一双眼睛,她突然发现,无论自己再如何分说,这事儿都没有办法善了了:“我连一件外裳都没有穿,你就将我拖到外头。就不怕我闹到老太君那儿,将你赶出肖府么?” “闹到老太君那儿?”蓉绣扑哧一笑:“正合我意,您可千万别不去,要是不去那就不好玩儿了,小茶,还不快依甄夫人所言,将老太君请来,看看这雪天湿滑。如何行不动裙,不弄脏衣裳。” 一旁的小茶赶紧应了一声,便转头要走,大夫人一看此景,忙道:“周少夫人,何必闹得这么大呢,甄氏失言,是她的过失,我这个做婆婆的,没有好好教她,你就放她进来吧。” 这些人原本只是想说几句刻薄话儿,讥嘲蓉绣一番。可万万没想到,蓉绣的性子竟然如此刚烈,且手上的功夫又好,一时间甄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张脸阴沉地都快要掐出水来了。 “也罢,今日就这么算了,依蓉绣看,真正的教养。乃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没有伤着诸位的意思,但是以后若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那我的手段,也绝不止眼下这一点。” 自然,每个人都会相信蓉绣所言了,对于众人来说,她们这些养在闺中的女子,多数都只会说些家长里短,旁的一概不知,今日听得蓉绣所言,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在蓉绣面前,她们那点表面功夫似乎都有点不够看了,然而蓉绣却已经让开了一个小小的位置,甄氏赶紧闯入门中。瑟缩在暖炉旁边,又惊又怕。 “这推牌九,蓉绣当真是有些不会,不过大夫人既然叫我来了,那我也不能藏着了。” 蓉绣这才扬起一丝笑意,坐在了桌旁。刚才那紧张的气氛,就好像是在闹着玩的一般,很快众人就玩了起来。 这牌九的规矩。蓉绣问清楚之后,可说是如鱼得水,不多时便赢了不少,反倒是她那些小珍珠,只花销了一小部分。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小茶不由得微微一笑,自家少夫人,那可是没有不会的东西。 几人玩闹了一个时辰,只好各自离开散去了。蓉绣便令小茶将得来的钱收拾起来,说实话,在府中住着,哪有不拿钱赏人地,这些钱也是必须要拿着的。 小茶笑嘻嘻道:“少夫人,小茶要一二彩头去喝茶!” “这有什么不能的。”蓉绣便拿了十两银子,放在小茶手中:“看来这肖家的人,就是有钱,你看看她们出手如此阔绰,想来平时没有少拿钱。” 难怪肖家总是一副已经虚透了的样子,看起来每个人都从这庞然大物上啃咬一点东西,就算是再大的东西,也要被这些小“蚂蚁”给啃光了。 正在蓉绣思索之时,却听回廊上传来几声鸟鸣,这可是冬日,多数的鸟雀都有些蔫蔫的,哪里会有这么悦耳的鸟鸣,正在蓉绣好奇之时,却听到几声吴侬软语。 “前头是肖府买来的戏班子在练戏呢。”小茶低声道:“少夫人,咱们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听说规矩大得很。” 蓉绣对这些,也不太上心,便就这么往前走了,她又走了几步,却见朱青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这院落的旁边,她的手里头,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等等,莫要走了,看看她想要做什么。”蓉绣将自己的身体往旁边一侧。 第387章 帕子 这微微一侧,正好能够将自己和丫鬟的身形挡住,可说是恰到好处。只见那朱青袖犹豫片刻,竟然将一方朱红色的手帕扔在了地上,似是在等人去捡的模样。 “那手帕是她的物事么?”蓉绣奇道。 小茶摇摇头:“听说朱小姐不太喜欢这等朱色,倒是很喜欢青色。”那为什么这张手帕竟然是红色,且如此不珍惜,就这么落在门口的飞溅起来的泥浆之中。 蓉绣一时起了好奇之心,却见朱青袖竟然也躲到了院墙下头。只见一个小生从门中走了出来,瞧见了地上的红色帕子,一时间竟然有几分激动之色:“静怡。我便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那小生满目喜色,对着手帕言道。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问题,为何这男子会认为是卢静怡丢来的,难道两人之间当真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可是卢静怡乃是新丧守寡在家,若是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怕整个肖府她就待不下去了。 很快小生便擦了擦上头的泥浆,护在心口上,拿到房中了。见到那帕子落入那小生手中,朱青袖面上浮起一丝笑意,缓步朝门外走来。 蓉绣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了此处,想知道这里头的真相,那就必须要弄清楚,卢静怡自己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刚刚从大夫人府中回来,她现在倒不如将卢静怡请到自己的院落之中喝茶,想到此处,蓉绣匆匆往房中去了,又让小茶将卢静怡请过来。 直到暮色将至,卢静怡才姗姗来迟,只见她通身上下,穿着的都是素服,就连裙钗都十分素净,眼下还有两团通红。似乎是刚刚哭过一般。 “静怡姐姐快请坐吧。”蓉绣将一杯茶奉了过去,这卢静怡要比蓉绣还要大上个三四岁,因此蓉绣言语之中颇为尊敬。 卢静怡轻声道:“周少夫人,你都如此叫我,以后我便叫你一声蓉绣妹子可好?” “这自然是好的,还听着亲切。”蓉绣话音一落,便看着卢静怡手中所拿着的手绢,只见这是一方素色的帕子,上头似乎亦有些银色绣线。 “静怡姐姐。我今天请你过来,自然是要说几句体己话的,所以我只想让你如实告诉我,否则的话,只怕有人要对姐姐不利。”蓉绣说得十分真诚。 那卢静怡一怔,但还是点点头道:“蓉绣妹子一向是干净爽快,有什么话,你只管问我就是了。” “好,静怡姐姐。我且问你,你这些日子可曾绣过什么红色的帕子?”蓉绣又怕她多想,忙补上一句:“过去若是有也成的。” “红色的帕子?”卢静怡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下来,她轻声叹息道:“我哪里还能绣什么红色帕子,这岂不是让我的夫家心寒么?” 她是新丧之人,心中时时记挂着夫君。眼圈又是一红,差点流出泪来。 看她这副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伤心。 “姐姐既然如此说,那也就是说,从不曾有过了?”蓉绣轻声劝慰道:“姐姐凡事也要想开些。” “也不是没有,只是都是过去的,我不好拿出来。”卢静怡收敛了些许情绪,她有些奇怪道:“妹妹问我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不妨直说。” “好,那我也不瞒着姐姐。”蓉绣缓声道:“今天我看有人往梨院那儿扔了一方绣帕。还被一个小生给捡到了。那小生一拿到手帕,便说这是你给他的。” “什么?”卢静怡惊骇之下,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我从来不曾和那些小生有什么瓜葛,更不可能给他们手帕,是谁要害我!” 这肖家的内斗,就算是卢静怡这般温良敦厚之人,也不能幸免,她一张俏脸上满是愤怒之意,显然,此事她当真是一无所知,对夫家的情谊又深,自然容不得旁人如此说了。 “此事姐姐先不要生气,你好好想想,自己当真没有什么物事落在旁人那里了吧?”蓉绣赶紧道:“一定要想清楚。” 卢静怡沉吟良久。方点点头道:“我的确没有什么东西……不对……” 她陡然一惊:“今年花朝节,我家相公送了我一方朱红色的手帕,上头修得乃是海棠花,这方手帕,我为了……为了记住亡夫,一直收在手中。时时看着,本来一直是贴身放置,那日朱小姐请我过去喝茶,谁料下起大雪,我身上沾了不少雪,便换了衣衫,谁料那一方帕子就不见了……”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地方了,那朱青袖得了这一方帕子,便生出了此等毒计,来暗害卢静怡,再不做什么那可就来不及了,蓉绣便轻声道:“静怡姐姐,只怕那朱小姐想方设法要害你,若是你不做点什么,在这肖府就待不下去了。” “可这又该怎么办?”卢静怡瞬间没有了主意:“何况那绢子,也有不少人知道是我的。” “此事最好抢在朱青袖下手之前,先找到那梨院小生,这是上策。”蓉绣霍然站起身来:“我还有一计,姐姐,咱们要将此事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闹大?”卢静怡有几分奇怪道:“如何闹大?” “姐姐现在就出去宣扬,说丢了重要物事,让大家都知道,那绢子你只是找不见了。”蓉绣曼声道:“想来那朱青袖,必定是让那小生故意露出绢子来,以此嫁祸姐姐。到时候必定会去对峙,姐姐温柔纯良,信任姐姐的人必定多于信任那梨院小生的,总之,到时候我也会从旁襄助。” “可是……朱青袖如此对我,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呢?”卢静怡死死地掐着手心。 “这还不简单,姐姐只管遣人到各个房中问绢子下落,但不要去三夫人房中就是。” 蓉绣面上浮起一丝笑意:“那朱青袖若不急着害姐姐,稍等一等,从别人口中听了消息,那她自然不会再动手了,可若是她急于害姐姐,只怕立时就会动手,到时候闹出去,真相一揭露,她自然而然就失了老太君的信任。” 第388章 第三百八十八章 教女无方 “若不是你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来,只怕我当真是要被陷害了。” 卢静怡也知道自己不可再拖延,忙遣了丫鬟出去,到各个房中去问了绢子下落。 不出片刻,肖府除了三夫人的房中,其他人都知道卢静怡的手绢丢了,但大家自然不会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听过了也就罢了,根本无人在意这些事,自然也懒得同旁人说。 谁料晚间用茶之时,那朱青袖趁着众家妇人小娘子都在的时候,突然走到了老太君面前。盈盈笑道:“老太君,青袖想向您请教为人妇的道理。” 一听此言,卢静怡便朝着蓉绣这面递了一个眼神,两人各自心领神会。 “这为人妇的道理。青袖你还未嫁人,但平时女则,女德等,你母亲未曾教过你么?三从四德之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更不容有什么错失。”老太君眉眼之间似乎有些不悦:“这事儿,你若是想学,自然要和你大姐姐学学的。” 这大姐姐便是指的卢静怡了。谁都知道,卢静怡恪守妇道,一向是个讲道理的人,大家自然也都喜欢,肖家不少小辈女儿都将她当成典范。 至于蓉绣,虽然从不将三从四德的事儿放在心上,但是卢静怡为人敦厚老实,她还是十分喜欢的。 “和大姐姐学?”朱青袖挑眉一笑道:“只怕这大姐姐才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人呢,连那贞洁都守不住,还说什么为人妇之道,只怕老太君是哄着青袖玩呢。”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众人都惊住了,幸而家中男子皆不在场,因此也不怕什么羞臊难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太君登时神色一凛:“什么叫连贞洁都守不住?静怡是你的姐姐,一向温柔守礼,只是命苦了些,你却如此说她,当真是无礼。” “老太君,这不是青袖胡说的。”只见朱青袖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方朱红色的手绢,一看这手绢,除了三房的人之外,其他人面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但朱青袖一心想对付卢静怡,自然是没有看到诸人脸色。 “青袖今天去梨院听戏,却见一小生的腰间。竟然系着这么一条贵重的绢子,他们都是些下九流,哪里来得这么好的东西,想来是谁人赏得。”朱青袖倒是装出一副无辜模样:“谁料我一问,那小生惊吓之下,竟然说了实话,这绢子是静怡姐姐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二夫人更是不由得冷哼一声,略微摇了摇头,而老太君面上,竟然是一丝蓄着冷意的笑。 “看来二夫人也觉得此事荒唐至极。”朱青袖虽觉得众人的反应似乎和她想得有些不同。但倒也没有往深处想,她接着道:“姐姐乃是新丧守寡,却已经和人私相授受,这岂不是太令人忿忿了么?” 看来这朱青袖,当真是为了害人,连寻常细节都注意不到了,蓉绣心头暗笑,将眼神递到了卢静怡那边。 “你当真是红口白牙地攀扯我!我行正坐端,岂容你污蔑!”卢静怡声音泠泠,自然这番说辞也是蓉绣同她商量好的。 朱青袖自以为此事已成,便笑道:“姐姐莫不是心虚了,此刻老太君将那小生唤上来。自然分明。” “且慢,想证明静怡姐姐的清白,何须让那小生过来,真让那人过来了,就算洗清嫌疑,外头人不明事理,亦会对姐姐声明有损。” 蓉绣面上蕴着一丝笑意,她站起身来。行过礼方道:“老太君,昨日静怡姐姐便来找过我了,她说她丢了一方帕子,不知所踪,我只好劝她同各房夫人说说,看能不能寻得见,不知静怡姐姐有没有问过?” 此言一出,老太君身旁的仆妇也走上前道:“静怡小姐白日里就来问过了,只是一方帕子罢了,这事儿也不用过老太君的眼,因此我就让几个丫鬟找了找,只是没有寻见。” 二夫人微微一笑道:“茯苓。你可听说过此事么?”看她这副模样,是早就知道了,不过是借了一旁丫鬟的口说出来。 站在二夫人身旁的茯苓忙往前一步:“静怡小姐也过来问过,只是咱们院子里头也没有。” 众仆妇也一一问下去。卢静怡问了不少院落,虽也有几个院子不知,但多数人都可证明,这绢子乃是卢静怡丢失的。而非赠与旁人的。 直到此刻,朱青袖才明白过来,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精心安排的一切,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被人化解了,而她现在,无异于一个跳梁小丑,什么梨院小生,什么私相授受,根本就是她胡编乱造出来的事情。 她本想着,只要将那小生叫上来,就算卢静怡抵死不认,那名声也毁了,也会惹得老太君不快,可是这一切。她根本就没有料想到。 卢静怡福了福身:“老太君,这绢子确实是不见了,而非送给了什么梨院小生,静怡向来喜静不喜动,少有去梨院的时候,至于什么小生,更是从未留意过……” 此刻不消她说,旁人也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何况老太君心中明镜一般,她轻哼一声:“青袖,我这么多年,当真是白疼你了,过去,我看你聪明灵秀,因此有些话不妥,你说了便说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这丫头是多么龌龊的心肠!” 只听“砰”得一声,老太君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珍儿,你给我站起来!” 这珍儿乃是三夫人的闺名,此刻她身上一软,差点没站住,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一脸惊恐道:“娘亲,这……” “不要叫我娘亲!我教不出你这样的好女儿,竟然教的青袖如此狠毒心肠,想尽了办法戕害自己的姐姐!”老太君满面怒容:“这可是毁人名节的大事,青袖说做便做了,你也是为人母的,难道就是这么给你的女儿说道理的么?” 这话不可谓不重,那三夫人已经是浑身颤抖,吓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老太君……我……我教女无方……” 第389章 第三百八十九章 正大光明 这事儿哪是教女无方四个字可以结束的,就在之前,肖子正和他的家眷就被赶出了内院,住在了外头,这身份和地位也大不如前。 而大夫人平时十分沉默,也未曾说过什么不中听的话,此刻面上却笼罩着一层寒意,她冷冷地瞧着朱青袖和三夫人。 这次,她们两个人动的可是自己的女儿,本来卢静怡丧夫守寡,就有不少人在背后说闲话了,惹得很多人不高兴。 老太君便是其中之一。谁都知道,老太君喜欢的是有福气的孩子,然而这卢静怡却算不上什么有福气,能勉强活下去已经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了。 因此大夫人也从未想着争夺家产。能够稍微分一杯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谁料,今天这些人竟然想方设法地对付自己的女儿,见到大夫人的脸色,三夫人缓声道:“老太君,此事确实是青袖不对,可是青袖再如何说,也不过十六岁,很多事情都不懂。她也不知道这世上的好歹,我求求老太君,给青袖一个机会吧。” 蓉绣嗤笑一声:“十六岁还什么事情都不懂?那我只好问三夫人一句,不知道青袖妹妹有没有许了人家。” 这不用旁人回答,谁都知道,朱青袖早就有了夫家,只是一直还未娶她过门也就是了,听说那户人家身份地位不高,平素里那家中的男子就是日日读书,巴望着有一日能飞黄腾达,将朱青袖娶进门。 而现如今,朱青袖这身份却也是个富家千金,如何能够嫁给一个穷酸书生,因此这件事才这么一直搁置下来。 这次三夫人来到肖家,也是为了能够借助肖家的事,给自己女儿定一门好亲事,将与那书生的婚约毁掉,可万万没想到此刻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屋中所有人看向朱青袖的表情都变了,大家隐隐含笑,似乎都觉得朱青袖当真是个心肠歹毒的女子,因此一时间脸上都显得有些鄙夷。 二夫人不咸不淡道:“老太君,这回青袖不懂事,害了静怡,不可不罚。若是不罚,难免让人说我们肖家治家不严,还不止这点事呢,那梨园小生也是,竟然敢觊觎主家的小姐,还敢伙同别人做出这等事来,已经是不可饶恕的了,只是若将他就这么放出去,只怕人人都知道,这等肮脏之事,所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即便咱们肖家里头干干净净,也不免让人胡说。” 她弯弯绕绕说了一大堆,老太君微微眯了眯眼精:“那珠儿你说说看,此事要如何处置?” “这还不简单,先将青袖赶回外头家中,以后都别回来了。”二夫人缓声道:“然后,再将那梨园小生毒哑了,让他永远都不能说话,那不就是了么?” 她竟然用着那般和缓的语气说着这么恶毒的话,就连蓉绣都不由得心里发寒。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了,蓉绣却开口了:“二夫人这不是徒增家中业障么。” 到了老太君这个年纪。最为在乎的就是自己的福气,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事情折损了家中的福报,反而还会日日吃斋念佛,以证自己的诚心。 虽说那都是自欺欺人,但是这带了血的事情,老太君可不想亲手做。 “二夫人说得计策是不错,可若是真将一个毒哑了的梨园小生赶出府门,外头的人猜也猜的出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是么?”蓉绣缓缓说道。 “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老太君的眸光定在蓉绣身上,她对这个外孙媳妇儿,其实只能算是不好不坏,这么久了,倒是不太清楚这小娘子的管家手段,只听说这丫头厉害得很,就算是肖素琴那样不省油的灯,在这小丫头面前,那也是不够看的。 既然这小丫头颇有本事,今天就不妨听听她的计策。 “其实蓉绣的办法很简单。”蓉绣环视一圈:“那就是让做错事的人,正大光明的受到惩罚。” 众人便有几分不解。唯有老太君的脸上展开一丝笑意:“何谓光明正大受到惩罚?”她分明已经明白蓉绣的意思了,却还是要让蓉绣说讲出来。 “那就是将朱小姐和那梨园小生一起扭送到官府去,到时候在公堂之上,一一说明。”蓉绣缓声道:“想来公堂之上必定有很多人在看。到时候,他们自己便会将真相说出去,便无人再怀疑静怡姐姐了。” 朱青袖也不是个傻子,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蓉绣的意思。如果只是赶出肖家的内院。那再如何说,她还是肖家的人。 可若是被扭送到官府,那她就相当于和肖家再无什么瓜葛了,这怎么可以,她还盼着自己能够重新拿到权势呢。 “我不要!”朱青袖陡然大喊一声:“老太君,这事儿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老太君,您不要只想着会让静怡姐姐丢人,难道青袖儿被压上公堂,就不丢人了么?老太君,我求求你,我求求您了!” 一时间朱青袖简直涕泗横流,看起来不复最一开始趾高气扬的模样。 “老太君,青袖也算是个好孩子,您就饶了她吧。她是做错了事,我会好好管教她,求求您,不要将她送到官府。”三夫人也着急了。 蓉绣说完了该说的话,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吃着点心。 这些事情,她已经拿出了办法,自有肖家的人各自讨论。便不想再过多干涉了。 老太君轻哼一声:“好啊,你们是真好啊。我肖家这么多年,在燕州城中,也算是豪商了,可是你们一个两个,每个都只为了自己儿女考虑,却把我这个母亲放在什么地方了?玉儿,珠儿,珍儿,你们三个,都是我所出的,只是我不曾有什么福气,给老爷生下儿子,便日日教养着你们,想让你们有出息些!” 这话有些说重了,一旁的二夫人赶忙跪下道:“老太君,您教训得是。” 她最会审时度势,而且十分聪明,马上就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一切以肖家的声誉为重。 第390章 第三百九十章 叫回去 而只有蓉绣提出的办法,是以肖家声誉为重的,因此老太君最为喜欢的,乃是蓉绣的办法。 一时间,众人都跪下了,唯有蓉绣还是坐在一旁喝着茶。老太君瞧见这一幕,终究是长叹一声道:“若是珏儿在,定然比你们聪明灵秀得多。” 这珏儿便是周亦安的母亲了,没想到老太君竟然如此喜欢着自己的四女儿,可惜她不知道得是,周亦安的母亲现在还被关在周家后院,如同疯妇一般。 听到珏儿这两字。大夫人不由得流下了两行清泪:“老太君,您又何必说出这般让人伤心的事来呢?若是四妹妹还在,大家平时哪里还会如此清净寂寞?” 说罢,她不由得哭了起来。至于那二夫人。则依旧是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仿佛对她来说,这些事情都无趣的很。 而三夫人则是拼命想挤出一点眼泪来,却怎么也出不来。 其他人最多被说几句,她可是要被赶出去的,自然想比别人看起来更为情真意切些。“好了,你们都离开吧。我只想好好睡一会儿,将青袖先送到柴房,等我慢慢想,该怎么办才好。” 老太君一扬手,众人自然都点头退下了,蓉绣便也就站起身来,想往外头走。 待出了门,三夫人突然立在蓉绣身旁:“你小小年纪,心肠倒是歹毒,还想害我的青袖儿,你当真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要害三小姐,是三小姐自己想要害自己。”蓉绣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但凡三小姐稍稍聪明些,便知道自己不能害人,这等阴谋诡计,还有些不够看呢。” “好,你给我等着,周家算是什么东西,你可知道,若是我将朱家倾轧于你,周家撑不过三日!”三夫人冷笑道:“你等着吧,看看我以后要怎么对付你!” “那我就等着。”蓉绣眸光中闪过一丝锐利:“不过我还是好心提醒您一句,朱老爷要是做出来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那结果无非是周朱两家都被别人吞并了就是。我不太在意。” 轻笑两声,蓉绣便已经离开了,而那周夫人却死死攒住了拳头,这蓉绣说得不错,朱家虽然也算是富商巨贾,可比起周家也好不到哪儿去,真要动手,那可是万万不能的,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而另一头,蓉绣却已经走到了回廊的另一头,就在此时,后头跟过来一个脚步。那人轻声道:“周少夫人请留步,老太君请你过去。” 蓉绣回过头,果然是老太君身旁的丫鬟灵芝。 “老太君叫我过去,可是有什么事么?”蓉绣声音依旧十分平静。 灵芝微微一笑道:“老太君说了,周少夫人十分聪明,这种事即便是不消问也是知道的。” 蓉绣也不由得笑了:“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么聪明的丫头。” “这都是老太君说给我听得。”灵芝笑道:“我只是对老太君的话上心些罢了。” 然而蓉绣却不由得想到,若是想揣测老太君的心意,那就只管找这灵秀的丫鬟便是,可这终究是术,蓉绣不爱为之,正在蓉绣思索之际。两人也已经到了老太君的房门外。 灵芝推开门,将蓉绣送了进去,才又将门关上。 却见老太君正在一尊玉佛前闭目养神,手中还拿着一串念珠,细细的数着。 蓉绣便也不急,只是静静坐着。 也不知道沉吟多久,老太君陡然睁开眼睛,用乌丸一样的眼睛。盯住了蓉绣:“没想到,天可怜见,这么多年来了,我肖家总算是有了一个有些脑子的孩子,只可惜并不是我肖家人。” 蓉绣不由得笑道:“老夫人,您这些话说得有些无趣了,我和这肖家,确实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我好歹也是您外孙媳妇儿不是?” “对,瞧我这老糊涂,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个了。”老太君拉住了蓉绣的手:“亦安可好么?” “他闲适得很。”蓉绣轻笑道:“最近几日依旧在看书。”说起来。整个肖府之中,除了蓉绣,便是周亦安对肖家的权势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一心一意。只想查出当年是谁害了自己的母亲,又将肖素琴送了过来,这些事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的心头,便是累累重担。 “珏儿乃是我最喜欢的女儿。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让我操心,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下场,连亦安娶了你这么个好媳妇儿都没看到。”老太君望着蓉绣,不由得哀声叹气。 然而蓉绣却道:“老太君,说到这个,我倒是想问一个问题,您不会觉得我冒昧吧?” “你只管问,咱们肖家没有那么多的坏规矩。”老太君一双眼睛,又似要哭了一样。 “我想问问,如今周家的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蓉绣不能直呼肖素琴的名字,只好如此说。 “她?那只是一房远房亲戚,当日珏儿不幸重病,你那公公便茶不思饭不想,日日照看。我还以为,珏儿总算是嫁了个好人,可没想到,肖素琴托辞去看望,两人便纠缠在了一起。”老太君提及此事,便十分不屑:“说来,肖素琴的身份其实也不低,配上周中甫。也算是绰绰有余,只是我那苦命的女儿,怎么就忍心撇下我去了呢?” 见老太君伤心至此,蓉绣思索片刻,突然声音压的很低:“老太君……蓉绣想告诉您一件事……周亦安的娘亲,也就是您的女儿,其实并没有死。” 她便将那日如何遇见,又如何见面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老太君满面震惊,一听到自己的女儿,如今状若疯妇,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她突然捏住了蓉绣的手:“你是说,老身的女儿,竟然被周中甫那个畜牲下了药,疯疯癫癫关在院子里?” “老夫人,虽然此事确实让人震惊,但我所说的,都是真的。”蓉绣伸出手指:“绝无半句虚言,若是有欺骗之处,我愿意自负其责!”现下,恐怕也只有老太君和此事无关了。 第391章 第三百九十一章 血浓于水 “好,我相信你说得。”老太君好容易控制住了情绪,她年老多病,自然不能经历大悲大喜,所以便这么度了过去,看起来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蓉绣缓声道:“老太君,其实亦安蛰伏待机这么多年,便是想查清楚,究竟是谁害了自己的娘亲,所以他才一直装疯卖傻。只是……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见到您,所以很多话儿不能说罢了。” “我明白。那孩子一向是十分聪明的,从未有过违逆他娘亲的时候,我那苦命的珏儿,竟然被人戕害至此。我一定要查出来究竟是谁所为!”老太君不由得老泪纵横,这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缘之情。 “老太君,这件事都已经是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做这件事的人,定然已经抹去了许多证据,您守在这儿,替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安安心就是,查证这事儿还是交给我和亦安吧。这是为婆婆尽孝道,不可不做。”蓉绣三言两语,便打消了老太君想用雷霆手段的心思。 “可若只是你们两个查证,只怕又有很多力不从心的地方。”老太君沉吟片刻:“不过,我倒是有一条线索……我记得肖素琴是八年前来得……当时是肖子正将她带到我面前,说她是肖家远房亲戚,我这么算下来,应是五服之外,但总归也姓肖,又是好人家的孩子,便留在了肖府。” 看来这件事的根源,还是在肖子正身上,可如今肖子正在外院办事,许久不进来了,想要知道真相,还是着落在他身上。 “老太君,您且宽宽心,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会查出来的。”蓉绣面上浮起笑意:“我一定会知道真相。” 从老太君的房中出来,又下起了细雪,这北地边城,倒是有多半时候是在下雪的,不过这边关四个州郡,只有云州和燕州算是如此,也正因为这些雪水的存在。所以这两个州郡显得格外富庶。 而其他二州,则是在荒野戈壁旁边,终年黄沙漫漫,冬日便只有寒风不停地吹。少有下雪的时候,因此较为苦寒。 蓉绣此刻,却是在想着苏成奚所说的蕲城,她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她又隐隐约约觉着,这个地方确实非常熟悉。 正在蓉绣思虑万千之时,却听到院子里头一阵打鸡骂狗的声音,蓉绣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惊奇。 她只好搜寻过去。却见肖府的管家正在后院打骂下人,只见这几人有男有女,穿得都是粗布褐衣,手上又是一层厚茧。 看来这些人只是外院做活儿的人,却被打骂成这般模样,蓉绣心中便有几分愀然不乐:“管家,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犯了什么忌讳,还用得着用藤条打么?” “周少夫人不知道,这两日。前院丢了不少银子,查来查去,就落到了这几个粗使下人身上了。”管家勉强也有几分为难之色:“倒不是我说什么。但若是查不出来,只怕肖老爷不会就这么算了。” “是肖老爷丢了东西?”蓉绣这才回过神来:“若真是如此,是要好好查查,不知丢了什么?” “是惊鸿小姐的几副钗环,都是贵重东西,莫名其妙不见了,那几天就只有这几个人在外头修剪花木,便也只好落在这几人头上了。” 听这管家的意思。根本就没有什么切实证据,不过是想着屈打成招罢了。 蓉绣扬手道:“既然如此,我倒是劝你不要再打了,因为绝不可能是这几人拿走的。” 管家赶紧赔笑道:“周少夫人,那您说是谁拿的?我在府里也很为难,查不出来,老爷少爷小姐全会来找我,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办?” 蓉绣也不是听不出来,这管家言语之中全是抱怨,她微微一笑道:“管家,我倒是要问你。这些人的房间搜过了没有?” “这自然是搜过了。”管家往旁边一指,只见地上全是些寻常东西,火石,布片等等。“这几个穷骨头。什么也没有!”管家恨恨道:“说不准就是看上了钗环值钱,所以才偷拿了。” 一旁有个生得憨厚的汉子,浑身都被打的血淋淋的,然而他还是梗着脖子:“俺没拿!俺们这些干活儿的。从小就在肖家干活儿,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还不知道吗!何况那天我们修剪花枝,根本就是在门外,从不曾进去过!” “这……”管家不免觉得有些难看,便有几分不好意思。 “他们屋子之中东西多么?”蓉绣似有几分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们这些穷骨头能有什么东西?”管家气狠狠道。 “好,管家,我倒要问你,若是你投偷了钗环,你想怎么办?”蓉绣突然发问。 那管家愣了片刻方道:“自然是先将钗环放起来,然后等到风声过去了,再拿出来卖掉。” “就算是你,也知道,那些钗环是烫手山芋,现在不能拿出来,他们自然也会藏起来。可是你在他们房中没有搜到,这就说明,他们没有藏。”蓉绣突然拍了拍其中一个丫鬟的手:“你告诉我,你们都是住在什么地方的。” 那丫鬟就指了指一旁的院落。 “平时你们院子的人做什么,你们之间互相知道吗?”蓉绣柔和道。 那丫鬟满面泪痕,还是点了点头。蓉绣便有些怜惜对着身旁的小茶道:“你先拿些伤药给他们,这些人都不是偷儿。” “少夫人,您这是怎么知道了!”管家有些急切。毕竟外院这儿,出了一切事端,都要由他来承当,因此他也算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了什么错失。 “他们要真是拿了钗环,又不藏在房中,那必定要藏在外头,这些人的行踪彼此都能瞧见,有一个人独自行动,那便会被人知道,你倒是说说,他们怎么偷东西?”蓉绣反问道。 “周少夫人果然聪明!”没想到肖惊鸿缓步进入门内,她依旧是那副温柔和顺模样。 但是此女子可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蓉绣早已知晓,便生出了暗暗防备的心思,定神瞧着此人。 第392章 第三百九十二章 新宅子 肖惊鸿微微一笑道:“非是我和周少夫人较劲,只是这些人,本来行事就有些鬼祟,管家怀疑也属正常。” 分明是她丢了东西,怀疑到这些人头上,偏说是管家怀疑的,这女子当真是厉害。蓉绣盈盈笑道:“惊鸿姑娘,你的钗环贵重,也不及这些人的性命贵重,不若这样,这件事我们送到官府去,看看管家怎么审问。你看如何?” 今日便要有内宦来选秀了,肖惊鸿最为在意自己的名声,平时也赚多了乐善好施的美名,她又岂肯拿出这种事来闹到官府。 “罢了。不过是几支钗环而已,让管家报到官府,随意查查也就是了。”说罢,肖惊鸿便转头离开了。看她这副模样,那钗环究竟如何,反倒是不重要了。这几人方被管家放了下来,脸上都是惨白一片,闹成这个样子。他们恐怕轻易不能下床了。 管家也知道,这几日,蓉绣在府中做了几件事情,虽然都不是明面上的,但是之所以能够拨上正轨,那可都是因为蓉绣,这位周少夫人的本事可大着呢。 想到此处,那管家忙道:“周少夫人,今日这事儿是我做得欠妥了,之前经邦的事,儿若不是您,他恐怕就不成了,我要多谢您。” “这事儿不是为了救他,乃是为了救我自己。”蓉绣淡然道:“好了,管家,以后还是得以证据服人。” 她又往前瞧了一眼,不由得奇道:“这位惊鸿姑娘,现如今住在哪儿?” 自从上回的事情之后,肖子正就被赶到了外院,但是肖惊鸿总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阖府上下,对肖惊鸿可说是十分在意,她毕竟是姓肖,就算肖子正是过继过来的。那身份也在这儿,又有哪个人敢开罪了她。 “这……肖老爷搬到外苑之后,肖姑娘一向是体恤我们这些下人,从来不曾动过一次怒,只是这次那些钗环乃是为了选秀择才准备的,所以才如此生气,平时她是绝不肯动怒的。” 管家面露难色:“其实也是府里太大,我管不到那么多的地方,这院子大事小情,都要过我的手,我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甚好。有些地方便管不到了。” “听说管家在乡间,倒是有不少田产,怎么不回去好好过安生日子,反而还要留在这儿呢?”蓉绣半开玩笑半认真。 那管家忙低了头道:“这事儿……哎……说句实在话,周少夫人,在这府里习惯了,因此不想离开。” “是么?”蓉绣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她才不相信是什么在府中住得习惯呢,之所以会如此,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在府中能赚上不少钱,这中间过手的银子又不知道有多少了。 只是这毕竟是肖家的事儿。蓉绣懒得多管,她现在最要关心的,是周家买下来的田产,便开口道:“选秀择才这件事儿,着落在周家头上,管家,你可知道,我那公公要买的宅邸。可好么?” “这……不瞒您说……好是好,不过那也是十万两银子,可是一笔大银子,算来算去,整个燕州除了咱们肖府,就那处宅子还说的过去,但是买下那儿可不好脱手……” 管家说得是这个道理不错,燕州总共就这么大,有肖家这么大的商贾,只要肖家不买,其他人也是不会买的,换言之。这处宅邸就算是砸在手里了。 到时候不能脱手,十万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蓉绣定了定神,脸上却不见半点慌乱之色。她所料想的,是最坏的情形,但周家毕竟也有不少银子,想来结果不会那么坏。 宅邸原本是燕州杨家的旧宅。只是这杨家两年前迁到另一处了,宅邸一直都在,却一直空放着,自然也准备好一应物事。还未等内宦到来,蓉绣便被派到了新宅子之中帮忙。 边关四个州郡的女儿家,到时候都要住在这其中的。幸好杨家将家中一应物事都留了下来,并未带走太多。蓉绣进入宅邸的第一日,便是要随着肖素琴查看各处院落。 肖素琴来到燕州,却变得比往日低调了很多,她行事风范,更是温和宁静,少有做错事的时候,最近的两日,过得十分平静。 见蓉绣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肖素琴温婉一笑道:“蓉绣儿,这些日子。在肖府待得也有些絮烦了,倒不如这儿清清静静的。” 这话倒是不假,肖府的每一个院落之中,都有丫鬟仆妇随侍,且规矩大得很,然而这座宅邸,此刻丫鬟仆妇还都在前头听管家训话,还未分配到各个院落之中。因此十分幽静。 且杨家曾经乃是个文人世家,可以说是大家风范,整个房间之中,摆设都十分严谨怡人,各个房间都有其精微之处。譬如整个东边的院子,都花草繁茂,花树繁多,只是这个时节,只剩下了几株梅花,而西边的院子,则是以水景为主。 “此处当真是个好地方,只是不知那些女儿家住在哪里?”蓉绣暗想,此处最为重要的功用便是选秀择才,而选秀择才最重要的,便是让内宦和诸个女儿家住得舒适。 “她们便住在西边这几个院落里头,内宦大人则住在东边,你看如何?”这肖素琴言语之间十分温和,语气更是好商量。 蓉绣抿唇一笑:“有婆婆在前头做,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看着就是了。” 这件事不能承当,蓉绣也只好选择暂退一步。那肖素琴眉头略皱了皱,但还是松开了眉头,显然她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媳妇似乎在逃避这件事,于她看来,这本来是一件大好事。 两人便各自想着心事,逛完了整个宅邸,蓉绣的房间,被安排在东院之中,吃过了饭,她自然是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之中,到了这会儿,越发是风清月朗,竟然也并不冷了,一段冷梅的香气,幽幽地沁了过来。 蓉绣便倒了一盏薄酒,这些日子她用足了雪蛤油,脸上的伤口终于好了大半,但是近看依旧能看出痕迹。 第393章 第三百九十三章 内宦 尤其是从眉骨延伸到额头的那一道,蓉绣倒真是有些感谢,她实在是不知,那将自己变成这般模样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可曾受到过惩罚,可又想到自己醒来时狼狈的模样,想来自己是被人所害。 暖酒入喉,蓉绣只觉得自己身上在发着汗,她微醺瞧着天畔冷月,自己究竟是从何处来的,到底和那苏成奚有什么过往纠结。 正在她暗想着的时候。身上却是一暖,周亦安从背后过来,在她的身上罩了一件长袍:“月亮太冷,别冻着自己。” 蓉绣唇角一勾:“手中捧着暖炉呢。这酒格外醉人,瞧着你都有两个影子了。” 没想到周亦安竟然一把将蓉绣的手抓住:“你便这么爱瞧着我么?” 心跳得格外快,蓉绣一怔,她只觉得身上好热,偏生周亦安的手却又有几分凉意,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蹭上去。 “你莫要碰我。”周亦安缓声道:“若是再碰我,我可要生气了。” “这是什么坏脾气?”蓉绣突然凑上前来,她樱唇软软地一咬。便咬住了周亦安的手指。 “嘶!”周亦安疼得皱了皱眉头,可还是没有抽回手。蓉绣却也在这一会儿,软软地倒了下去,软倒之前,她想起了一件事,自己用了药,是不能喝酒的。 屋中莫名有了沉水香的味道,蓉绣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之间,竟然看到周亦安就在自己身侧。 那一张安睡的脸,倒是十分俊朗,鼻子也十分挺直,脸上的线条无一处不完美的。 可是这种震撼程度,倒是让蓉绣吓了一大跳,她往床边一缩,无论是在周府还是肖府,两人就算是同床而眠,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情形,眼下看来,当真有些不妥。 蓉绣赶紧抬身起来,小心翼翼地让开被衾,穿好了衣衫下了床。天亮之后,便要到外头迎接内宦了,听说这些内宦一向是鱼肉百姓。宫中之人巴不得有这样的差事,能让他们多中饱私囊,所以光是要用在内宦上头的银钱那就不少。 何况还有不少人家,巴不得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使唤,这样的话,还能够减轻家中的担子,还能够少一个人吃口口粮。 自然,这些女儿家被送入宫中之后,多数人都是没有机会成为后宫嫔妃的,她们最终都成了老宫娥,下场惨淡。 这些女儿家的眼泪,旁人看不到的。蓉绣不由得痴笑一声,自己才年岁几何,怎么心肠就这么老了。正在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周亦安也起来了,他茫茫然间叫道:“娘子,我要喝水。” 蓉绣便自然而然地为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桌旁:“大少爷,快些起来吧,一会儿前堂就要准备起来了,听说这些内宦比钦差大人派头还大呢。” 这倒不是一句假话,光是这一路上的花销,就十分巨大了,圣上对此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如此昏庸的圣上,难怪北国总是趁虚而入。 蓉绣心头诸多抱怨,自然也都压在心里,她先为周亦安换好了衣冠,然后又理了理周亦安的鬓发,方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齐来到前堂。到如今,小厮传来消息。说是内宦已经到了城门了,周中甫便要领着众人跪下,蓉绣忙道:“公公,且先不要如此,虽说这些内宦乃是帮圣上选秀择才来了,然而钦差大人我们都没有这样的阵仗,钦差可是代天巡狩,若是现在就跪下,难免让钦差以为,我们对圣上不敬。” 周中甫一听此言,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忙道:“蓉绣儿啊。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然而这内宦若是……咱们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啊……” “公公糊涂了,现如今钦差大人还在这儿呢。若是这些内宦现在就使官威,那到时候,闹出什么事端来,可就不是咱们能管着的了。你说是不是?”蓉绣莞尔一笑:“总之公公听我一句,那内宦来了,定然先去拜见钦差,然后再过来,我们行动不逾矩就是了。” “罢了罢了。”周中甫此刻有些六神无主,只好先听蓉绣的了。 盘桓了两个时辰,内宦果真先去了燕州刺史府拜见了钦差,而后才来到了此处。来燕州的,总共乃是四名内宦,为首那人名叫苏泽,乃是圣上身旁的掌事,虽然位置不高,但平时却能在圣上旁边说得上一两句话,因此巴结他的官员不少。 要不是钦差现在就在燕州,这苏泽所能够得到的银子,必定更多。剩下三人在宫中亦是各自有位置。其中一人乃是供职的画师,因此一直拿着画纸等物。 周中甫忙领着一众人跪下,听那苏泽宣读过圣旨之后,方才敢起来。只见那苏泽皮笑肉不笑道:“听说周家乃是云州巨富,如今瞧来,这宅子也不过如此。” “这……大人见多识广,我们这些边地人没见识过,让大人见笑了。” “罢了。我这也是替圣上来得,你们这儿的女儿家,都准备好了吧?”苏泽瞧着杯中的茶叶,便皱了皱眉:“这是些什么茶,也能喝的么?” “这乃是从夷州专门送来的好茶。”蓉绣突然开口了:“内宦大人日日在宫中,想来喝得茶叶,咱们民间的不能相比。” “这是什么人,怎么还以纱覆面?”苏泽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儿,他本想挑挑毛病,苛责这周中甫一番,便于自己敛财,可是蓉绣如此一说,他便知道,自己那些说辞,有些不顶用了。 圣上所用比民间的好,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他若是再深究下去,反而不好,因此也只能找些别的麻烦了。 周中甫吓得一哆嗦,忙道:“这是小民的儿媳,名叫蓉绣。” “面见我,竟然还以纱覆面,当真是不识礼数!该打!”苏泽冷哼一声:“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快动手。” “苏大人,不知你因何要打民女?”蓉绣冷冽的目光突然对上了苏泽的眼睛。 第394章 第三百九十四章 庶民之别 “你以纱覆面,毫无礼数!”苏泽自以为得计,自然对蓉绣是百般为难。 蓉绣轻笑道:“敢问大人,朝中哪条律令说了,以纱覆面面见大人,乃是错误之举?” “这……”苏泽哪里知道什么南国律法,他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又哪有人敢不听他的,此刻当即就有些恼羞成怒。 “律法之中并无这么一条,何况民女覆面,乃是另有别情,大人问也不问。便要打要杀,大人如此行事,当真是寒了臣民之心,大人乃是替圣上选秀择才的。可行事却如此乖张,不通情理,岂非是丢了圣上的脸么?” 蓉绣话语十分清晰,字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苏泽的脸色,便由白转红,又转青:“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子,但你要知道,本官可是圣上钦点。就算是今日要了你的命,你也说不着什么!” “是么?”蓉绣冷哼道:“民女是说不着什么,可是钦差大人也在此间,你要是再胡乱说话,只怕小女子就只能请来钦差大人做主了。” “蓉绣!莫要说了!”周中甫已经吓得出了一身汗,他生怕蓉绣再说下去,就要将自己害死了。 然而那苏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方道:“罢了,本官大人有大量,就这么原谅你了,还不快将选来的女子送上来,让我瞧瞧!” 他本想着弄点钱财,将此事拖延几日,可没想到让蓉绣这么一说,他深觉得钦差在此,确实不宜太过放肆。 “还不快把今日的几位姑娘请来。”周中甫喝令一声。即便只是云燕二州,也有上百名女子甘愿深宫红颜老,此刻在门外的,就有百人之多,听得此言,有人连忙走了进来。 这一个个女子似走马灯一样掠过去,不多时蓉绣便瞧见了肖惊鸿。只见肖惊鸿今日穿了一件绛色衣衫,上头绣着的,是三月里最好的桃花。落得芳菲满袖,她行动处更是似柳枝轻摇,纤细的腰肢颤巍巍的,但走起来的莲步又十分稳当,在众女子之中,可说是亭亭秀立,卓然不群。 “这小娘子倒是不错。”一时间,就连苏泽都看得有些呆了,他在宫中所见的美人也不少,但这么一个,倒是头一次看见,当真可说是温柔可人。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 今日这肖惊鸿果然是专门准备过得,一看就能让人记住,而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这么好的女儿,是谁家的。”苏泽问道。 周中甫立时拿出了名册道:“此乃云州肖家之女,肖惊鸿。” “肖家,那岂不是本地的富商?朝中还犹有几个肖家人做官呢。”苏泽有意卖弄了几句,方缓声道:“别低着头,抬起头来看看。” 肖惊鸿便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眸中的波光粼粼而动,当真是清艳不可方物。这样的女子,就算是蓉绣见了都是满心欢喜。更不要说别人了。 “好,果然是个美人,留下来吧。”苏泽便用朱笔在名册上勾了一下,这意思便是说要留用。 不多时,又进来几个生得不错的女子,这苏泽自然也都留了,一日下来,过眼者百人之众。但真正留下的,只有七人。 这七人之中,当属肖惊鸿最为出挑。人已经快要看完了,正当此时,苏泽站起身来道:“其他女子若是有身体强健,生得端庄的,也可以自行择选,送入宫中,分配到各宫之中。” 其他女子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到了晚间,这苏泽更是想享受一番,周家便立时令人做了一桌大宴。 周亦安和蓉绣都是小辈,自然是坐在下首的。而另一边,苏泽等人都坐在上首。吃了几口,苏泽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冷然一笑道:“周老爷。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敷衍于我。” 周中甫手一抖,手中的牙箸都差点摔在地上,他勉强扯出笑意道:“苏大人,不知道哪里冒犯了大人。” “哼。哪里冒犯了我,你不知道么?”苏泽突然用筷子将上头的荤腥拨开:“这道猪脊乃是用了几头猪啊?” “自然是一头……”周中甫一脸莫名,他实在不懂这里头究竟还有什么道理。 蓉绣却摇头叹息一声,默默低下了头。这道菜另有名堂,若是做成极为奢靡的宴席,那一片猪脊便要用上一头猪,而这一盘子,要用数十头猪。 可现在这道菜,只是最为寻常的做法,并不靡费,苏泽竟然都能吃得出来,看来此人味觉不差。 “你可知道本官在皇上面前是做什么的么?”苏泽将筷子一摔,好好的牙箸,竟然给摔断了:“本官乃是专门为皇上试菜的!” 周中甫此刻还不得要领,早已经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这……这……小民实在不知道错在了哪里,还请大人示下。” “这猪脊若想鲜嫩入口。那就必得……”苏泽正要说将下去,却不想蓉绣清凌凌的声音传了过来:“大人,蓉绣早就说过,这里不是宫里,若是事事样样都按照宫里的来,只怕大人吃也是吃不起的,您在宫中只不过是试菜,可在这儿是吃菜。若和宫中一样,那便是僭越,大人久在宫中为奴,应该不会不知道僭越是什么大罪吧?” “你……”苏泽便塞得哑口无言,半个字都不能再多说了,只好重重地坐下。这顿饭,哪里还有人再敢多口,周中甫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张老脸蜡黄,连筷子都不敢动。 蓉绣却神色自然,吃喝不断,半个时辰后,这菜终于吃完了,周中甫忙道:“苏大人,我给您准备了最好的院落,这便带您过去。” 苏泽的嘴巴翕动了两下,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反而是跟着周中甫离开了。 一时间在堂上服侍的下人们,都变了脸色,轻松了不少,他们心中倒是有些佩服起蓉绣来,少夫人竟然敢和宫中来得大人如此说话,简直可说是厉害非常,他们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胆子,相比之下,更觉得蓉绣言行刚硬,立身极正。 第395章 第三百九十五章 莺莺燕燕 这苏泽乃是个小人,蓉绣明白这一点,今日她简直可以说是将苏泽得罪得狠了,只要自己有一点小问题,只怕这苏泽便会抓住不放,因此从今日之后,她更是要谨言慎行。 众女子很快便被安置在西边的别院之中。 然而东院的热闹却还没有停止,苏泽竟然想叫几个女子到他的房中表演乐舞,这些内宦和宫中普通的内监不同,他们净身也并不干净,多数都是按照旧有的礼法行事,因此。放在过去,这些内宦有的还可以成婚。 常年在宫中侍奉,内宦平时所见的女子,要么是宫中妃嫔。要么是普通宫婢,喜欢的高攀不上,不喜欢的纷至沓来,久而久之,他们对长得不错的女子,更是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今日所见的女子,生得一个比一个好,苏泽的心中岂能不痒痒的。他心中生出了几分肮脏念头,便朝着外头言道:“好了,我最喜欢的便是生得妍丽的女子,今夜这宴吃得不好,周老爷,你是不是应该再准备些有趣的东西,给我瞧瞧?” 周中甫心念电转,都是寻常男子的心思,他哪有不懂得的道理,便赔笑道:“苏大人,不如我将那凌波飞燕阁的姑娘叫过来,给您好好地瞧瞧?” 凌波飞燕阁乃是整个燕州最为有名的销金窟,里头的姑娘个顶个儿的好看,但无一例外都是清倌人。 周中甫的本意,乃是不想让上头的大人难堪,然而苏泽的脸却一下子阴沉了下去:“不是我说,周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凌波飞燕阁我也听说过,据说里头的女子吹拉弹唱无一不精,但唯一有一处不好的,那便是不能碰。” 这里头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周中甫忙急声道:“大人,是我不懂事了。一会儿保您满意。” 从房中出来,周中甫便有几分不悦了,他看起来有几分纠结,整个燕州的秦楼楚馆,又有几个人愿意和这些不能人道的内宦纠缠。想来想去,他封了几张银票,令周大赶紧去了燕州城中搜寻。 而此刻的蓉绣,尚不知出了什么事,她坐在院子之中喝茶,热茶的香气一点点旋了出来。 却见周大脚步急匆匆从前面跑了过去,蓉绣忙扬声叫住他道:“周大,你这是往什么地方去。怎么不去东院好好地服侍着苏大人?” “少夫人还说呢。” 周大刚想往地上啐一口,可是他又知道,这是蓉绣的地界,若是弄脏了,只怕蓉绣要和她闹事了,便赶紧收了嘴巴:“那苏大人非想找几个娘子泄泄火。” “泄火?”蓉绣立时便猜透了究竟是什么事:“先给他找吧,只是你在外头好好看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赶紧叫我。” “这是自然的,老爷也正头疼着这件事呢,少夫人,我先走了。”周大生怕误了事。赶紧转头去了。周亦安已经洗过了脸,从屋中走了出来,他瞧着蓉绣那潋滟的眸光:“又是那位苏大人闹事了?” “这苏大人的跋扈,早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这么多人都在围着他团团转,本身就是多给了他脸面,越是如此,他越是自鸣得意。” 蓉绣坐了下来。在脸上涂了一层雪蛤油:“总之,他最好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她手里还有一道杀手锏,那便是钦差苏成奚,可转念一想,若是经常去找苏成奚,只怕会引起误会。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蓉绣却已经听到了莺莺燕燕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她沉吟了许久,连那茶都已经凉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白玉小碗,这雪蛤油便是放在其中的,所以说这样东西之名贵。简直是令人咋舌,要不是在肖家,她当真是用不起的。 只见周亦安眉眼深沉,自从他不再装傻之后。脸上的笑意远远没有过去那么天真了,即便是此刻看来,都有些阴沉沉的。他下意识便将蓉绣搂在怀中:“娘子,我想好了。等此间事了,我们就会周府好好地过日子。” 这话说得是如此温暖,但是在蓉绣看来,这件事哪里有这么简单,她便缓缓摇了摇头道:“肖府的水深着呢,这一次你们家被安排了这件事,公公他想不明白,你也想不明白么?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暗害我们只是一时间,我们找不到那人罢了。” “你说得不错,确实有人想要害我们,不过没关系,只要我们将这件事好好办成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自然也是蓉绣心中的想法,她靠在周亦安的心口上,倒是能够听到他那坚实有力的心跳声,可偏偏蓉绣脸上一点笑影儿都没有。或许只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这会儿蓉绣想得全是那阴阳怪气的内宦苏泽。 莺莺燕燕的声音过去没多久,便听到乱耳丝竹之声,看来那些女子已经开始乐舞了。 周亦安便和蓉绣一起回房,关上了房门,丝竹之声才略略小了一些,今夜无风,蓉绣窝在床上,将小暖炉放在床边。不多时就睡沉了。 第二日清早,蓉绣竟是被小茶给惊醒了得,她一下子从睡梦之中抽身出来,却见小茶的脸上全是慌乱之色。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小茶已经惊慌失措至极,她满脸都是惊恐,似乎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了。 能让小茶有这种反应的,必定是大事,她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便忙道:“夫人,昨天留下来的几位小娘子,其中有一位死了……”蓉绣听闻此言,心神激荡了一下,果不其然,她不祥的预感不是假的,怎么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蓉绣急声道:“是谁?” “好像是……好像是燕州刺史府司曹的女儿,名叫叶欢儿。”这件事要是闹到苏泽的耳朵中,只怕那苏泽必定会将此事全部都推到周中甫的身上,到时候可真就危险了。 “别怕,这件事先封锁住消息,千万不能让内宦知道。”蓉绣强迫着自己率先冷静下来,却见小茶神色有异。 第396章 第三百九十六章 身死 “看你这神色,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老爷是不是没有藏住话儿,已经去告诉了?”蓉绣立时便反应过来,这件事恐怕有些难为人了。 小茶便赶紧点了点头道:“少夫人,你说得不错,这件事老爷生怕瞒住了会出更大的事情,所以早晨的时候,便已经告诉了内宦大人,我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才过来告诉你的。” 周亦安被这么一惊,也早就醒了。他伸出手道:“先莫要惊惶,给我端一杯茶来。” 事情还没有彻底发作起来,周亦安这副样子,也算是情有可原。然而蓉绣却轻笑一声道:“你倒是心大,还有闲情逸致喝茶,要是公公真的被人给害了,恐怕你就没有这样的心绪了吧?” “你放心吧,我那爹爹也不是个傻子。”周亦安的心中,倒是十分怨恨周中甫将自己的母亲囚困起来,因此言语之间,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好话儿。 蓉绣抿唇一笑道:“说起来。我还真是不明白了,你爹爹为什么就不肯听我一句劝,非要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周亦安轻叩着茶碗:“周家的底子已经空耗得差不多了,若是再找不到什么进项,只怕是就要垮了,他这么做,只是想延长一下周家的生意,可没想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连肖家都不敢揽下来的买卖他敢做,那么以后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那也是能够料想到的。” 又接着冷然一笑:“只盼他能聪明些,想明白这件事。” 此刻前堂早已经慌乱至极了,自从这件事告诉了苏泽,那苏泽便坐在前堂,慢悠悠地喝茶,责任自然是要落在周中甫等人的身上,偏生死了的还是刺史府司曹的女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司曹大人追究起来,这周家想活下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正在周中甫六神无主之时,却见蓉绣已经收拾得整齐,从后院走了出来,一进门。她行过礼后,便坐在了右边下首,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周中甫赶紧过来,压低声音道:“我的好儿媳妇,快帮我想想办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是再想不出好办法来,只怕我也是要被大人直接给拿到刺史府,到时候咱们周家就完了。” “公公,我有个不情之请。”蓉绣嫣然一笑,压住周中甫的手,低声道:“我知道。刚才出了事,苏大人十分生气,但是我却是个略懂些医道得,若是能让我看看叶欢儿的尸身,那我大概也就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叶欢儿似乎是得了急病死得。”周中甫连声道:“你要是想看那尸首,便停在后头的院落之中,我自作主张,先将那些女子都拦在院子里,不让他们出来。” “公公这件事做得不对。”蓉绣摇摇头:“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将那些女子一一请到前院来,她们若是有幸,都有可能成为圣上的宫妃。公公却如此对待她们,难免会召来一些怨言。” “蓉绣啊,你这话怎么不早说!”周中甫已经闪身出门了,他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一概都是蓉绣说什么,他就听着什么,不多时,几位女子便一齐到了前堂。只见肖惊鸿神色安恬,一看就知道在众女子之中十分不凡。 她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便缄默无语,什么话都不肯多说了。 此刻叶欢儿的尸首还没有抬过来,蓉绣便问道:“你们昨晚,谁看到了叶欢儿?” 众女子相互看了一眼,皆都一言不发,反倒是有几人望向了苏泽。 这事儿和苏泽有什么关系,蓉绣也有几分疑惑,却听那苏泽道:“哼,本官在这个地方,岂容你这么一个小小女子问话?” 原来此事是张罗在这个地方。蓉绣盈盈一笑道:“苏大人,如果你不想让民女问话,那也就算了,但是民女可要告诉您一句。若是在这儿查不出来,到时候闹到刺史府,闹到钦差面前,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哼。你这小小女子,我知道你一向是牙尖嘴利,只是此事要是闹大了,那你们周家,说不定会落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苏泽眼神之中有森森之意,看得出来,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件事全部都推到周家的身上。可没想到,蓉绣竟然霍然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大人可真是好歹毒的心肠,不过没关系,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突然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大人刚才不是说,这件事要让我们周家满门抄斩么?无妨,但我要告诉大人一句,要是你敢不让我审问,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那阴沉沉的凉玉簪尖。对准了苏泽。苏泽荣华富贵日日享受,他自然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一时间刚才的森然全都化为了恐惧:“你……你竟然敢威胁本大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非是我不想活了。”蓉绣启唇一笑:“乃是大人在逼我。” “好……你问吧……”苏泽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明白的,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他哪会用这事儿来开玩笑呢。 蓉绣这才转过头来,恰在此刻。肖惊鸿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实在没有想到,蓉绣竟然是这么一个决绝之人,手段如此果断。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昨天晚上,有谁看到叶欢儿了。”蓉绣再次问了一遍。 这些人其实并不认识彼此,她们都沉吟了片刻,肖惊鸿方开口道:“进门的时候,我看到过叶欢儿,我同她也算是曾经见过,只是关系寻常,所以也没有打过招呼。” 话音一落,又有人怯怯道:“其实进门的时候,我们就互相通报过名字了,那叶欢儿乃是个十分温柔和顺之人,和这位姐姐十分相似。” 她意指肖惊鸿:“只是叶欢儿和我们不太能说得上话来,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怎么开口。” “天色晚了,她就回房了。”又有一人开了话头。 第397章 第三百九十七章 冻死 有这几个人互相说话,蓉绣很快就弄明白了这叶欢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她为人十分和顺,且有些内向,所以一直都没怎么开口,就连大家闹将起来的时候,此人也从未说过什么话。 这样一个人,想来不会有人特意对其动手。 很快,几个周府的家丁,便抬着一副木架子进门了,叶欢儿就躺在木架子上,用一张白布蒙着脸。 “今天早晨。是谁先发现叶欢儿的?”蓉绣不急着打开那具尸身,在她看来,说不定不看到尸首,这些人各自忐忑。会说出更多的证据来。 刚才有些怯懦的女子,扬起了手:“是我发现的,我看到叶欢儿的时候,她已经在庭院之中了,我看她穿得单薄,便叫了她一声,可没想到她并不同我说话,我就有些好奇。走到前头……她……她已经死了……” “如此说来,叶欢儿昨夜都没有回到房间之中么?”蓉绣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凌厉:“服侍着她的人呢?” “少夫人,那老妈子还有那丫鬟,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周大赶紧低头回禀,又匆匆出门,将那两人叫进门来。只见一个打扮得十分素净的仆妇,领着一个俏生生的丫鬟走进门来,两人一进门便赶紧跪在了蓉绣面前。 这两人看着都是十分踏实朴素的人,倒不像是什么坏人,蓉绣缓缓点了点头道:“叶欢儿昨夜没有回房间,你们也全然不知么?” “这倒不是我们不知道,叶小姐说她想一个人喝一会儿酒,非让我们离开,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暂且回到了各自的地方,后来夜半我又想到了这件事,还专门回院子之中看过了,当时叶小姐已经不在了,我们便以为,她已经回房了。” 这件事蓉绣也算是问清楚了,西院的各个房间,都是隔绝独立的,就算有人住在叶欢儿的隔壁,只要叶欢儿不闹。她也是听不到的。 蓉绣站起身来,走到了架子旁边,轻轻地揭开了那上头的白布。 只见白布之下躺着的女子,生得俏丽玲珑,一看就知道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却是那样的冰冷。她已经死透了。 蓉绣走上前撑开叶欢儿的眼皮,那一双已经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便出现了。 “这女子当真是可怜,我竟未曾想到,她竟然可怜到了这等地步。”一旁的仆妇抹了抹眼睛,但这里头多数都是害怕,她害怕自己受到什么牵连。 蓉绣又开始检查起了叶欢儿的手脚。咽喉等地方,不多时她又摸到了叶欢儿的小腹,狠狠地往下压了下去,并没有什么发现。 叶欢儿的身量不胖不瘦,腰间只不过是盈盈一握,可说是玲珑有致,可是她的身上,竟然出现了鲜红色的色斑,而且身上格外僵硬。 虽然说昨夜并不暖和,但也不算太冷,这种情状,只有一个解释。叶欢儿竟然是被活活冻死的。 一个正常的女子,她又生得如此美好,怎么会活活将自己冻死,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然而却就这么活生生地发生在了眼前。蓉绣越想越觉得这桩事情恐怕有异常,她暗暗想了片刻,她突然扬声道:“抬几面屏风过来,我要好好看看。” 立时便有人应声下去,不多时便将屏风抬了上来。挡住了蓉绣和叶欢儿。蓉绣缓缓地出手了,她朝着自己疑心之处多看了几眼,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在叶欢儿的尸身之上,竟然有多处大面积的淤青。 昨夜叶欢儿之所以一直在外头坐着,是因为她丝毫动弹不得,有人在她的穴道之上按压过,她暂时挪动不了身躯,可又叫不出来,就这么活生生地被冻死了。 待到今日清晨,身上便会出现由于冻伤所致的鲜红斑点,但也因为曾经浑身上下血流不畅。所以有很多淤血,集中在了这些地方,导致了大面积的淤青。 想通了这几点,蓉绣算是彻底无言了。她委实没有想到,这可怜的叶欢儿昨夜竟然遭受了如此可怕的事情。 难怪她眼球突出,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怕之感,想来。昨夜临死之前,她是有多么的绝望。 “这……蓉绣啊,你看出什么没有?”周中甫立在门外,有几分着急。 蓉绣赶紧将叶欢儿的尸身整理好,她缓声道:“我已经看完了,人死如灯灭,你们先将她安置在一个好点的地方吧。” 如此美好的年华,就这么流逝殆尽,蓉绣的嘴唇勉强扯了扯,可是她怎么也漏不出笑意来。 屏风一一撤去,苏泽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哼,你倒是说说,这女子是如何死得,我也好向圣上交代此事。” 一听到这话,周中甫都打了一个寒颤,他满脸都是惊恐之色。显然,对他来说,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昨夜有人闯入了西院。”蓉绣冷冷道:“也许这是叶欢儿的不幸,民女暗想,应该是她看到了那闯入者的面容,因此那闯入者才麻痹了叶欢儿的穴道,让她待在屋外。” “这有些说不通,如果真有人闯入。而叶欢儿又瞧见了那人,那人为何不直接要了叶欢儿的性命?”苏泽倒也不是挑刺儿,他问得也对。 蓉绣面上浮起了一丝冷意:“那人其实不想多伤性命,因此只是想吓唬吓唬叶欢儿,可没想到,叶欢儿其实有气喘之症,最是受不得严寒,她比常人更畏寒,等那人办完事出来,她已经冻死了。” “等等,你刚才说办事,那人要办什么事?”苏泽一下子打起精神来,眼前这些女子,那可都是有机会送到圣上面前的,要是有什么登徒子闯入,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想来在场的姑娘之中,有一位应该是知情之人吧。”蓉绣声音朗朗:“你就算是今日有意隐瞒,不肯说出来,等到验身之时,你也一样是罪犯欺君!” 而众人之中,果然有一女子面色惨然,她浑身颤抖,不等蓉绣将她叫出来,她就已经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第398章 第三百九十八章 暗通款曲 这女子小家碧玉模样,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早已经是泪流满面:“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叶欢儿,我实在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你还不快说说,昨晚上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苏泽一下子站了起来,对他来说,最让他在意的,便是这个女子和别人暗通款曲,这样的人,是决然不能送入宫中的。 可是这个女子。偏生长得有些我见犹怜,苏泽不由得暗暗起了一些坏主意。蓉绣瞧见苏泽脸上的表情,心中也大概知晓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登时面上便浮起了一丝冷意。轻轻咳嗽了一声:“苏大人,这件事看来并非是我们周府的事情,按理来说,你身边应该有圣上亲卫,在此看守,却把人放了进来。” 之所以如此说,一则蓉绣想将周府从这件事之中摘出去,二则她也有些可怜这女子。便想转移一下苏泽的注意力。 “哼,事情闹到了这一步,我们都脱不了干系!”苏泽神色一冷:“这些小娘子身上有古怪,既然如此,那也容易,看来我要将这些小娘子一一验身了。” 即便是肖惊鸿,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本来就是个心志算不得坚定的人,因此面露苦色。虽说验身也是极其重要的一步,但一般都是要送入宫城之中了,才会一一验身。 众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倒是有一个女子当先走了一步,她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哼,我的守宫砂都还在,验就验吧,还能通不过不成?” 众人细思一番,也都觉得甚是有理,便一一走了过来。苏泽便指派了两个仆妇进门,将这些小娘子一一验过。 果然,除了地上跪着的那女子已经并非完璧之身,其他人都是干干净净未曾受过沾染的。 “现在天已经大亮了,片刻之后还要有女子过来造册,若是将这些女子留在此处也有些不妥。” 容绣在一旁缓声道:“苏大人,不若让她们回去好好待着。有什么事情,等这次造册结束了再说,你看如何?” “以后再说?”苏泽冷笑道:“若是不让她们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恐怕还是要做出一些不智之事,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好好让她们看看,欺君罔上究竟是什么下场。” 跪在地上的女子名叫章玉,乃是燕州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只是落到她这一代,已经是人丁稀薄,所以才强着她来甄选。 章玉吓得浑身不住哆嗦,她死死咬住下唇道:“苏大人。我知道错了,只是来这儿也并非我心中所愿,只是强人所难罢了,我求求您,饶我一条性命把。” 苏泽的目光突然打了个旋儿,落在了章玉的身上,嘴角扯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意:“罢了,闹了这么久,大家都有些累,先回房间去吧,将这小娘子带到东院,我要好好审问一番。” 旁边的家丁和内卫。只好按照苏泽的吩咐,架起了章玉,直接往东院拖去。而众女子相互看了一眼,都各自噤声了,她们不是傻子,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赶紧回到了房间里。 而蓉绣瞧着章玉柔软的身影,她也明白。这可怜的女子,只怕以后的路不会那么好走了。 “好了,娘子,我们也回去吧。”周亦安轻声劝慰道:“好柔弱的女子,只怕以后……” “下场会如何,自然都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章玉的那位心上人,会不会此刻前来,救救她。”不等蓉绣坐下多久,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喊,那似乎是章玉发出来的。只是这一声叫喊之后,便一点尖利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唯有低低的哭声。 “我得去看看。”蓉绣在房间之中踱了两步,可是她心中也很清楚。这女子确实犯了不小的过错,就算是自己前去,只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吧。”周亦安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蓉绣的手上:“我就不相信了,那苏大人有咱们在场。还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蓉绣却不由得多瞧了周亦安一眼,她感觉出来了,这周亦安似乎对章玉十分上心。此处距离苏泽的房间倒也不远,穿过一条回廊,便已经来到了那东院之中。 只见章玉白皙的一双足,竟然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她浑身上下,不过是一条薄薄的衣衫,寒风呼呼地吹,她更是瑟瑟发抖,看那样子,便知道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受尽了折磨。 “呵,这不是周公子和少夫人么?”苏泽坐在院子中央,怡然自乐:“怎么,担心我对这女子不利,所以想过来看看?” “这倒不是了。”蓉绣微微一笑:“咱们只是想看看苏大人的好手段。” 若想救人。首要的就是不能将将自己陷入进去,若是说出来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难免会落人口实。 “那就看着吧。”苏泽脸上竟然露出了残忍的笑意。蓉绣这才发现,那章玉的足底,竟然蔓延出斑斑血迹,而周遭更是弥漫着焦臭的味道,就像是活生生烧过什么东西一样。 再往旁边一看,那地上放着一个火烫的炭盆。炭盆之上也沾染了很多肉皮,蓉绣一下子就明白了,刚才那一声惨叫,恐怕就是章玉踩在了这炭盆里头,她的脚底,生生被这些东西烤坏了。 而烤坏了之后,这苏泽竟然还让她踩在青砖地面上,现在可是冬日,这青砖最是冰凉,如此一来,这双足是决计不能好的了。 章玉的身体佝偻着,哪里还能看出之前的风度,她一步一颤地往前走着,脸上满是泪痕,可嘴巴却又不敢哭。苏泽乃是个十分凶残之人,谁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折磨人呢。 就连周亦安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而院子之中的其他人,脸上都是冷硬如铁,对他们来说,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女子的死活了。苏泽饶有兴味地瞧着这一切,他甚至有些别样的快活。 第399章 第三百九十九章 酷刑 苏大人,你如此行径对待一个女子,是否有些过火了。”周亦安终究没有忍住,率先开口了,却不成想这苏泽面上浮起一丝冷意:“我就知道,你们周家的人是想给这女子求情,呵呵,看来,你们周家也是有负皇恩浩荡,一心求死。” “大人,且慢。”蓉绣一扬手:“您如此做,只是一时之快。真正冒犯天威的,不止眼下这女子,还有那夤夜前来之人,而且他手上可是有一条人命的。我们是不是先保住这女子一条命,然后将那男子引过来。” 此刻的章玉已经几乎崩溃了,她一下子匍匐在地上,看起来痛苦得一张脸都扭曲了,不停地哀求着:“大人,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欺君罔上。可是我实在不知道竟然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只求大人让我速死。” 这种折磨,让这个女子几乎已经丧失了神智,她的唇瓣不停地翕动着,眼睛微微半闭着,看这样子也知道,恐怕她要坚持不下去了。蓉绣深吸一口气道:“苏大人,你也看到了这女子已经快要不行了,若是她死了,就永远都找不到幕后之人了。” 这是蓉绣能够想到的,唯一能让这女子活命的办法了,若是不如此做,只怕永远都救不了人。那女子的神色怆然,哀哀地瞧着那一角矮墙,满心满眼都是伤心之色。 这可是白天,那男子就算再如何不智,想来也不会过来的,蓉绣轻声道:“小娘子,你先莫要哭了,这事儿不是没有转寰余地的。” “还会有什么转寰余地?”那苏泽陡然转过了眼睛:“少夫人莫不是在盘算如何救了这女子么?” “苏大人,虽说这女子有欺君罔上之过,但所谓赏罚分明,你现在这叫滥用私刑。”蓉绣声音颇有几分凛冽,这也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后一点办法了。若是如此都不能救了这女子,那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滥用私刑?”苏泽向上一拱手,哈哈笑道:“你难道不知,圣上给了本官便宜行事之权?” 一听到此事,蓉绣的脸色便有些白了,她轻叹一声道:“原来如此,是我唐突。” 没有任何办法了,此刻却听得一声唿哨之音,蓉绣一下子仰起头来,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像是一只大鹰一样,从院墙上落了下来。他一张脸都藏在黑布之后,只留下了两丸如同乌丸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泽。 与此同时,藏在院子之中的亲卫,一下子都涌了出来,那男子手中拿着一柄短匕,这个距离,若是想要救下章玉,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此刻,章玉已经晕了过去,并未看到这一幕。男人也不迫近苏泽,他只是冷然道:“你现在马上放了章玉。若是不如此做,我就立时杀了你。” 这男子点穴的手法十分高明,所以身手定然不差,看来这几个亲卫,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可不曾想,苏泽丝毫不乱:“哼,这贱女人的性命,攒在本官的手里。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只要本官愿意,她立时便会变成一具死尸!你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看到这男子下来的一瞬间,蓉绣的心中便已经凉了,她倒是很明白这男子心中对章玉的情谊,然而此事却没有那么简单,他若是不来,那便只有章玉会死,他若是来了,两人可能都有危险。 现在最好的法子,便是这男人赶紧伺机离开,另想一个办法。救下自己的心爱之人。 周亦安拉着蓉绣往后退了两步,他似乎也有几分遗憾之意,看来蓉绣想到的,周亦安也想到了。 两人只好默不作声。毕竟叶欢儿确确实实是因为这男子而死。没想到,这男子手中的匕首,竟然一下子滑落了。 他突然跪在地上,长叹一声:“我未曾想杀人。却不想有人竟然死在我的手下,今日就便宜了你这狗官,我愿意束手就擒,但是玉儿同此事无关,只要你肯放了她,我对你来说,将会很有用。” 这句话说得十分微妙,蓉绣又是个聪明人,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这男子的意思,苏泽在朝中虽然只是个内宦,但是得罪的人一个都不少,若是能有一个为自己效命的死士,这价值可比折辱一个女子大得多了。 死人是不会有用的,只有活人才有用,何况叶欢儿和章玉的画像,根本都未送出燕州。圣上还不知道这里有这两个女子,因此欺君罔上并未真正变成现实。 只要苏泽愿意,这件事就有回转余地,因此男子才有此言。可是这种事,原本应当他和苏泽私下商议,现在说出来,简直就像是个活靶子,毕竟内卫都在此处。他们一向是只对圣上效忠的。 苏泽冷然道:“你将本官当成是什么人了,你赶紧就缚,以免刀剑无眼。” 这话也说得明白,显然苏泽已经动心了,他只想活捉这男的,只要能够活捉这个男子,他就可以将这男子彻底带离此处。 这些心术,蓉绣一一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好笑,她暗想苏泽当真是时刻都在丰满羽翼。 不多时,那男子便被抓住了,事情到了这等地步,周亦安和蓉绣再留在这儿恐怕就不妥了,两人互望一眼,便赶紧离去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蓉绣轻轻拨弄着胆瓶之中的梅花,她又想起了那如大鹰一样的男子,光是看那魁梧的体型,似乎并不像是南国人。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不过是浮光掠影而过,她便坐了下来,外头的事情,有周中甫处置,蓉绣乐得逍遥自在,便不肯多操一点心,自从这件事之后,外头平静了好多,就连刺史府的司曹都没有找上门来。 在蓉绣看来,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对劲,叶欢儿可是司曹之女,按理说,就算是有一丁点儿的闪失,这司曹都不会轻易饶过周家。可现在就像是一口无波古井,无论丢入什么,都只有咚得一声,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400章 第四百章 突发急症 几日之后,选秀择才最终留下了十几人,而肖惊鸿自然在此列中,只要再有人从后头推波助澜一把,她就可以入宫,一如宫门深似海,但凭着肖惊鸿那眼高于顶的气度,自然是欢喜非常了。 可是在此之前,还要经过一关,那便是修面。 这修面算不得一桩什么难为人的事,但是修面的娘子,乃是从宫中来得老宫娥。一向是知道很多事情的。 对于她们来说,修面的同时还会看看女子究竟有没有服侍圣上的福气。 若是一张脸长得实在不好的,那自然就没有进宫的命了,话是这么说。但在蓉绣看来,肖惊鸿一张脸生得端庄而有福气,应当不会在这个地方被宫娥挑刺儿。 要是肖惊鸿真的进宫了,那肖子正大概也不会再住在外院了,这日早晨,蓉绣起身,陪着宫中来得一众老宫娥,前往西院。为众位姑娘修面。 叶欢儿和章玉离开之后,剩下的女子里头就更没有什么出挑的了。 肖惊鸿乃是最为貌美的,因此其他女子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嫉妒和羡慕。 但今日肖惊鸿出现的极晚,脸上还罩了一块面纱,看起来颇有几分神秘。 一瞧见这一方面纱,那几个修面的宫娥就皱了皱眉头,又瞧了蓉绣几眼。 她们以为蓉绣和肖惊鸿都是在故作神秘呢,登时便有几分不悦。 然而肖惊鸿却紧张地看了蓉绣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她就已经被送到了宫娥面前。 “我说姑娘,咱们今日可是要修面的,你带着个面纱算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宫娥冷声道:“带了也就罢了,到了我们这几个老人家面前,也不知道将面纱摘下来么?” “我……”肖惊鸿难得有这么局促的时候,她缓缓地将面纱摘了下来,只见她原本白皙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很多红色的小点儿,一看就知道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宫娥立时露出厌烦之色:“苏大人还说这些女子都是完璧之身,我看未必吧,要真是完璧之身,这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恐怕是在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沾染到的。” 蓉绣却不这么认为。肖惊鸿乃是个十分珍惜自己羽翼的人,她一向是十分在意自己的美貌,又谨言慎行,绝对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她被人害了。 而且今天早晨才刚刚发作,竟然闹到了这等地步,肖惊鸿看起来都已经快要崩溃了,但是她还是止住了情绪,缓声道:“几位姑姑,并不是我沾染了什么,我昨夜只是喝了一杯茶。今天早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这意思,她是说那茶中似乎有异样,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几个老宫娥在宫中明争暗斗看到了多少,一时间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叹息道:“姑娘,倒不是我说什么,你这张脸,咱们这儿你就过不去,要我说,还是算了吧,先把你的脸治好,再说别的。你看怎么样?” “我……”肖惊鸿一直都想入宫,若是如此,她所有的幻梦可就毁了,她又怎能情愿:“姑姑,求你们再给我一日时间,让我好好治疗下脸上的问题。” 众人当即便摇了摇头,兴许是因为脸上不好的缘故,肖惊鸿有些过于慌乱了。毕竟这可是当着许多人的面,若是这几个老宫娥真的通融了,只怕被人背后戳了脊梁骨,那日子可真是不好过了。 因此这几人都微微眯了眯眼睛,其中一人冷声道:“姑娘,不是咱们不通融,而是你心里也很清楚,你这张脸,一时片刻可好不了,不要牵累了我们,你说呢?”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肖惊鸿眼神中的明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她突然又凑到了蓉绣面前:“嫂嫂,我听说你的医术十分高明,我求你帮我看看。我的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实在的,蓉绣也不忍肖惊鸿所有的幻梦就此落空,她将手指搭在肖惊鸿的脉搏之上,那脉搏确实有些生涩。 只是如此一来。蓉绣却只得叹气,她本以为,肖惊鸿的脸乃是有人下毒,如今看来却不是的,原来这肖惊鸿这些日子以来,为求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竟然在所用的香粉之中加了一些药性猛烈的材料。 虽说这些材料用在脸上,脸未必会被毁掉,但是现如今肖惊鸿的这张脸,已经撑不住那些过度的材料了,因此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你……你若想好起来,必须调理多日,且脸上不能再用任何胭脂水粉等物事。”蓉绣终究是叹了一口气,这意思也十分明白了,这一次选秀择才。肖惊鸿所有的幻想,那都只能空欢喜一场了。 她等了这么许久,都已经是十八年华了,再等三年,便已经是二十一的姑娘了,到时候根本就不会再有人让她来选秀,可以说,肖惊鸿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落空了。 听闻了此言。肖惊鸿的神色一下子便有些灰败,她甚至颇有几分气急败坏:“蓉绣,你是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些恩怨,所以你才不肯替我治疗!” 一听此话,蓉绣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认为,是这个原因,所以我不肯为你治?” “难道不是我,你一直恼恨我,所以才会如此!” “呵,你当真是将我看得太小了。”蓉绣微微眯了眯眼睛:“你算是什么,值得我如此对你?何况我们之间又有什么仇恨,你倒是告诉我?嗯?” 这话一说出来,肖惊鸿也呆立在原地,的确,她和蓉绣之间,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之前真有些什么龃龉,肖子正也已经得到了惩罚。然而肖惊鸿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她冷喝一声道:“这都是因为我爹爹曾经……” “你是想说,你爹爹曾经暗害了我么?”蓉绣冷声道:“那又算得了什么,别说你爹爹没害成,就是害成了,我也犯不着栽在你头上。” 第401章 第四百零一章 要钱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算这肖惊鸿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应该懂了,可是现下的情况却有些难为,只因为这肖惊鸿所有的前程,都在眼下。就算蓉绣没有阻碍她,她也会用心太过,认为蓉绣有意难为,自然心中的恼恨更是无以复加。 “姑姑,这别人已经不能修面了,我们也不好拖着,是吧?”旁边已经有女子有些不耐烦了。那几个老宫娥的脸上也有几分厌烦之意:“你们要说什么话,就到一边说去,别耽误事儿。” 说罢,这几人就将肖惊鸿推开了。自从肖惊鸿出生以来。她何曾受过这般慢待,一时间她眉宇之间,满是凛冽之意,而院子里头,所有的女子都是笑靥如花,唯有她,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蓉绣一时间颇有几分同情,便曼声安慰道:“你先别着急。我给你开一个方子,你先将自己的脸恢复了再说。”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肖惊鸿将面纱阖上,便已经跑出院门,只留下蓉绣慨然长叹一声。 自然这一桩事过去之后,肖惊鸿没有任何意外的落选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蓉绣却有几分同情于她,但无论如何,这选秀择才的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而周家海一样的银子花出去,一时间便有些萎靡不振,甚至还卖掉了两间铺子作为周转。 那苏泽在这儿的几日,虽常常找一些不满意的地方,但终归来说,还算是过得去的,他便就这么罢了。 而那些女子,也很快便被送入了宫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行进,和蓉绣自己的关系并不大。 待众位选入宫中的女子离开之后,周中甫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他隐隐有些后悔,当日似乎应该多听听蓉绣的话,事情也不会闹得有些难看,虽说肖惊鸿没选上。那肖子正还是待在肖家外院,但是他过手也有不少银子,苏泽刚走,肖家要债的人便已经找上了门来。 而之前卖掉的两家商铺,本来都是为了周转得,剩下的银子也不多,周中甫自然心急如焚,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尽人事,听天命,之前蓉绣就已经说过了,因此到了这个时候,蓉绣也不会再多抱怨什么。只要周家能撑着将肖家的银子还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日蓉绣有几分困倦之意,便靠在一旁的软榻上小眠,却不成想,小茶急匆匆地跑进门来,忙道:“少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蓉绣抬眸看了一眼,睡眠之后便有些有气无力:“什么事?” “肖家的人过来要账了,这回来得是肖老爷,咱们老爷有些说不过去了,让少夫人前去瞧瞧呢。”小茶脸上满是焦急之色。蓉绣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儿的根由还是在肖惊鸿身上。” 她拔出一根簪子挠了挠头,便跟着小茶往前堂去了。只见此刻前堂之中倒是有不少人,肖子正亲自前来不说,身旁还跟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只见这老人身上穿的十分干净,隐隐地倒是有几分贵气。 “这位便是当日给咱们作保得梁翁,我今日将他请来,便是要让中甫兄知道。这银子不可不还,不然我就将周家告到官府去!”一见蓉绣进门,肖子正就有几分气不打一处来。 他终究是肖惊鸿的爹爹,被自己的女儿添油加醋一说,难免对蓉绣起了难为之心:“自然,要是你将这女子休弃出门,咱们的事儿还好说。” 一听此言,周亦安的神色一冷:“世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娘子干你何事,你凭什么说休不休弃的话?” 那肖子正自知失言,可是也不想失了面子,当即便冷声道:“贤侄。你这娘子殊为可恶,当日我那可怜的女儿出了事,她竟也不肯出手相助,本来顾念肖家和周家这么多年的情分。这钱我还可以缓上两日,但是你们如此作为,当真是行事太过,我又岂能原谅!” “我家娘子又没有什么错失。这些事情归根结底,乃是惊鸿娘子有些不幸!” 那日一回到房中,周亦安便听蓉绣说过了此事,他自然是站在蓉绣这一边的。 “也罢,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梁翁,你说说,当日文书上是不是说得一清二楚,这欠了肖家的银子,我管不着,但是欠了我肖子正的那三万两,必须马上还了!”肖子正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中甫兄,也不要怪我难为你了。” “要钱便要钱,加上那么多美饰做什么?”蓉绣缓缓站了起来,她一双妙目,潋滟生光:“当日我公公总共借了十万两银子不假。落在我们手中的借据,只有十万两银子的借据,你们肖家各房各自出了多少,说起来也不关我的事,只需按照借据来也就是了。” 原来这肖子正真论起来,其实手中的银子,远远及不上周家,他手中也不过只有肖老太君给他的两间商铺罢了。但是当日周中甫借用银两之时,肖家确实拿出了三万两贴补。 当时说好了,老太君先将银子给了肖子正,到时候周家只需再将银子还给老太君便也就是了。 可是现在肖子正一时间气不过,又听说周家卖了两家商铺,才周转开来,便想借着这个由头,好好打压周家一番,因此便没问老太君要银子。 而此刻的周中甫,当真是感觉到了为难,他现在拿出一千两银子都有些不便,遑论三万两银子呢。若是真要还银子,那就要将周家的商铺再卖两间,这么多年了,那都是他的心血,又岂能说卖就卖。 “哼,看来你是没有银子还了,梁翁,你说说,这事儿该如何告到衙门去。”肖子正丝毫不肯让步。 一旁的老者略略拂了拂须:“周老爷,莫怪我劝你一句,若是你现在尽快将银子还了,到时候日子也能好过些,你说是么?闹到官府,对你们两个,都没有什么益处,你说是么?” 第402章 第四百零二章 暂时缓和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周家这么多年来,总共又有多少银子呢,到时候告到官府,闹得人尽皆知,很快便会有人说周家不行了,到时候一分银子都拿不回来,那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周中甫面色惨白,他长叹一声:“非是我不想将银子还了,只是我当真是已经没有什么银子了……这件事若是子正兄想要上告,那便去告吧。” “好,到时候你还不了银子。那咱们就走着瞧!”肖子正霍然起身:“中甫兄,你什么都好,只是给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心肠歹毒的娘子。” 蓉绣的手指一下子蜷缩了起来。她自然知道,这肖子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听闻了此话,心中还是冒着一股子寒意,她冷冷地凝视着肖子正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恨不得上去理论,可是她还是按捺下了心中不忿,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肖子正说不定正等着她冲上去呢。 “蓉绣儿啊。”周中甫喉咙之中,似乎有些粘痰,他看起来颇有些憔悴:“你告诉我,当日肖惊鸿那脸,确确实实不能治么?” “公公,我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何况医者父母心,我当日所言句句属实,那肖惊鸿的脸,就算用上最好的药,也要七天才能恢复,要怪就怪她自己的命不好吧。” “罢了罢了,我相信你说得都是真的。”周中甫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上。 蓉绣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了。说实在的,即便是闹到官府,只怕查下来,也只会说,这借据是肖府给的,到时候还是一并还十万两给肖府也就是了。 但是寻常百姓听了此事,难免会有些着急,而周家下头的商铺,还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钱庄。一旦百姓闻听此事,必定蜂拥而来,到时候便要让周家还钱了。 所谓环环相扣,便是如此了,当务之急,乃是找到银子,想尽办法,先让肖子正不要闹大,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着落在肖老太君的身上。 想了想,蓉绣便突然扯住了周亦安的衣袖:“亦安,这件事不好办了。若是你还想让周家过得去,你便听我的话,先去见你外祖母。” 周亦安是个何其聪明之人,他立时便明白了蓉绣的意思,两人便一齐上了马车,赶到了肖府。却不成想,刚到肖府门口,便见外头守着的家丁都已经换人了,看他们那模样,似乎是不想让人进去一般。 蓉绣刚下马车,便有人走上前来:“二位莫怪,这些日子府中有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 这必然不是肖老太君的安排,蓉绣冷声道:“你安敢拦我,难道你看不出,这一位乃是老太君的亲外孙,说到底,和肖家亦是有莫大关联,怎么能说是闲杂人等!” “哼,老太君说了。这几日她要吃斋念佛,所有人都不见!” 话里话外的意思,蓉绣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说起来,硬闯也不是不可,只是万一那肖子正剑走偏锋,伤到了肖老太君,那应该怎么办呢…… 蓉绣停了片刻,现在府院之中情形莫名,还是不能硬闯,她只好令车夫先将马车驾到一旁的后巷之中。 又下了马车,远远观望一番。只见后巷之中也有不少人看守。被逼到这份上,蓉绣又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经邦,听说管家在外头也有私宅。她便压低声音道:“亦安,你可知道这老管家的私宅在什么地方么?” 却不想周亦安冷笑道:“区区几个家丁,能管得住我手下的人么?让他们闯进去不就是了?” “可不是这个道理。”蓉绣摇摇头:“万一老太君落在他们手上,你这么一做。那可就是打草惊蛇了,你好生想想……”“罢了,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此事还是不宜为之的。” 周亦安踱了两步:“我虽不知那管家的私宅,不过我却知道,那个叫经邦的人,经常去什么地方。” 蓉绣不由得怔住了:“你的意思是……你暗中查过那个叫经邦的人?” “上一次,你同他……”周亦安略侧了侧头:“我心中是有些许不快地,便暗中……”他突然有些无法面对蓉绣那双纯澈的眼睛。 蓉绣的一颗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她一直认为,周亦安应当是十分信任自己的,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这当真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蓉绣也不深究了,她缓声道:“那我们就先去那经邦常去的地方看看吧。” “那地方。只怕是女子不能去的。”周亦安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不情愿:“凌波飞燕阁……” “之前你装傻充愣之时,我便闯入过,现在去瞧瞧又怎么了?”蓉绣一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她知道周亦安有些在意自己同经邦的事,她今日便想让周亦安瞧瞧,她同那经邦之间清清白白,半点关系都没有。 两人也不过多耽误时间。不多时便走入了凌波飞燕阁附近,这周围倒是清白干净,并无什么扰人的莺莺燕燕。 然而整个楼中,最让人喜欢的,便是一向在二楼唱曲子的几位清倌人,就算是白日里,也有不少血气方刚的少年沉溺于此。 蓉绣还未进门,便听到了一阵十分悦耳的歌声,似是有人在悠悠清唱,却听那人唱得,似乎是燕州坊间一书生醉后狂书的一阙词,词中缠绵悱恻之意甚盛,别说这秦楼楚馆之中的女子,就算是寻常女子,也时常哼上两句。 听说那书生生得十分俊美,酒量又好,只是那日不知为何便醉了,因此便在凌波飞燕阁上,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心中所思所想,挥毫而出。楼上女子的唱词,更是哀婉动人,她似乎是动了真情一般。 周亦安当先一步进了门,男子进门,何况又是这么一个生得不错的男子进门,众女子自然 第403章 第四百零三章 混入肖府 蓉绣自然也瞧见了这些女子脸上失落的表情,她们的姿色确实在中上,但是正因为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所以一直留在一层,每日只能面对各色恩客,笑意相应。 但是二楼的女子就不同了,她们常常身怀绝技,又生得极为貌美,身上又有清贵的品格,因此达官贵人们对这些女子十分喜欢。 周亦安一进门来,便往二楼看去,经邦乃是肖府管家之子。想来应该是有不少银钱的。可还没等他往上走,蓉绣就拉住了他:“你看,那是不是经邦?” 果然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经邦只不过是揽了最不出奇的一个在喝酒。看那副样子,并不快活,他醉眼朦胧,一抬起眼睛,便看到了蓉绣和周亦安,刚才的醉意一下子全都清醒了,他下意识就想往外跑。 可没想到脚上一软,差点摔在前头。周亦安伸出手,一把拉住了经邦道:“看来经邦兄已经喝醉了。” “这……周少爷……周少夫人……这种烟花之地,只怕是脏污了你们两位……”经邦紧紧皱着眉头,看他那样子,便知道他着实有些为难。 “先喝口茶吧。”蓉绣将桌上的杯子一换,一杯热茶就放在了经邦面前:“喝了茶好说话。” 经邦只好一脸苦意,将那盏茶喝进了嘴巴之中,此刻酒也已经醒了大半:“您二位金贵,不知道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周亦安便拿出了几十两银子,先要了一个雅间,又要了一位弹琴的姑娘,在帘幕之后缓缓地弹着琴。 几个人便坐在雅间里头说话,这也是为了防备隔墙有耳,经邦看到这些,也什么都明白了,他长叹一声道:“少爷,少夫人,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有什么话您就问吧。” “我想知道,肖府究竟怎么回事,怎么里里外外的人都换了?”周亦安也不多客套了,当即便开口道:“现如今,老太君还在府中么?” 经邦却叹息道:“要是老太君还在。又怎么会让我爹不要再待在府中了?打从周少爷还有少夫人去了新府邸,家里头就变天了。先是老夫人一病不起,整个人都恹恹的,将家中打理事情的大权,全都交给了二夫人……” “二夫人倒是个果决之人,交给她应该不会出错。”蓉绣话到嘴边,却藏了半句,虽然这二夫人是个果决之人,但是她可不是个容易相与的,心机也十分深沉,说不准就是她想尽办法夺了老太君的权势。 “这……二夫人也就罢了,后来便是肖老爷。说是府中的事情繁多,而我们这些人做得不好,他竟然找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来替了原先人的位置……我们这些在府中待久了的人,反而被赶了回来,要不是我爹……我爹这些年在府中得了些小财,只怕……”经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那你们离府之前,岂不是二夫人和肖老爷掌权了么?”周亦安立时站起身来:“这两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不错,朱小姐自从被赶出了内院,三夫人就一蹶不振,天天避在自己的房间之中,也从来都不肯出来的。” 经邦摇摇头:“就算出来了又怎么样,她又怎么抵得过二夫人。至于大夫人,更是日日吃斋念佛,看那样子,倒像是要出家了,更别提卢小姐了,也是不顶用的。” 是了,凭借二夫人的手段,若是大夫人不警醒些。只怕也要不成了,蓉绣心中有了计较:“看来老太君这病来得蹊跷,前些日子还算是身体康健,就算是病来如山倒,也没有这么快。” “说起来,自从老太君病了,一向看病的郎中也不来了,换成了个我不认得的郎中,你说说,这突然来的,又如何能知道老太君的身体多好多坏呢?” “无妨,我们想个法儿混进去就是。”蓉绣面上是一丝戏谑轻笑:“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一点回去的办法也没有。” “这……”经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倒是真有,就是有些隐秘,少爷和少夫人都是金贵人,哪里能去沾染这些东西。” “有什么不能的?”周亦安面上乃是决断之意:“我得先找到老太君。才能够从长计议,难道你不想让你爹早些回到肖府么?” “这……这自然是想……”经邦咬了咬牙:“这肖老爷和二夫人虽然讲前后内外的下人都换了,但有一处没有换,那就是小厨房。他们平时都对身份极为看重,因此不会到这些地方……所以小厨房内外,都是我爹和我的人,肖府上下那么多人,每隔两日,便会有人要去送菜,今日就是送菜的时候……” “哈,这倒是有趣。”蓉绣立时便应承下来:“那咱们就扮成送菜翁和送菜婆混入府中,不过我得先去制一点麻沸散……要是有人发现了咱们的身份也好应对。” 很快三人就置办妥当,然后便在肖府的后门汇合了,蓉绣和周亦安身上都带着宽大的斗笠,正好今日有些细雪,打着斗笠正好。三人一齐推着菜车,不多时便走入了后门,却见几个护院都未多做疑心。 沿着后院的小路,不消片刻都就到了后厨房。这里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再过会儿,那可就要准备饭食了。氤氲的热气从笼屉上冒了出来,无论是厨子还是帮厨,看那样子,倒是并不高兴。 “哼,咱们后厨房已经够难的了,没想到还要在咱们这儿克扣东西。你说说,咱们多少日子没见荤腥了?” “自从老夫人身体不好了,就一直都是如此……” “哼,咱们府中每日都是多少银子流出去的,到如今,竟是连燕窝都吃不起了。” 这些人议论纷纷,蓉绣听在耳朵里,一时间便有数了,看来老太君的日子过得也很不好。 老太君一生之中,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到得今日,倒是吃了个十足十,当真是令人唏嘘。 第404章 第四百零四章 豆蔻 肖家家大业大,尽管里头的底子越来越薄,但是吃点燕窝根本就不算什么,根本就不至于如此,定然是有人有意缩减了老太君的用量。 经邦将菜车停在一旁,便有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子走上前来:“好了,卖菜余,你一向是一个人来得,怎么今天还带了两个人来?” “这不是您照顾我生意么?”经邦有意压低了声音:“您看看,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搬得动,这两个也是在我那儿卖菜的。说要来见识见识肖府的模样,我就带着他们两个进来了。” “好了,这是下个月的菜钱,你拿好。”那厨子将银两随手往经邦的手上一丢。突然一下子看愣了:“卖菜余,你这手不太对劲啊,天天风吹日晒,又要从地里拔菜,你这手里头,怎么一点泥垢都没有,看起来还细皮嫩肉的。” 经邦一下子慌了神,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沉吟了两声,却听蓉绣压低了声音道:“您可不是说呢,咱们都羡慕老余,一向是手干干净净的,我们老头儿老婆子比不得的。” 那厨子过去也没有注意卖菜余的手,便也就愣了片刻,方缓声道:“你们几个干得都是脏活儿,赶紧走吧,免得让府中小姐少爷看见了,嫌弃我们做下人的脏!” “好嘞,好嘞,我们这就走。”经邦刚才已经差点被揭露身份,哪里还敢待在这个地方,便赶紧转头离开了。 后厨房在整个园子的角落里头,所以想要到前头一看究竟的话,还是要穿过回廊。 可是再往前走,人可就多了,经邦有些焦急道:“咱们应该怎么办,要是再在这儿磨蹭,只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过来。”蓉绣拿出了一方帕子:“一会儿你看见有人,就往他嘴上一捂,这是我特意调配的麻沸散,能让他们暂时没有意识。” 府中草丛花丛甚多,何况后院还有很多下人住的房间。打定主意,蓉绣便已经等在回廊的转角处了,不多时,便有一个丫鬟捧着手中的木盘子过来了,蓉绣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拿着一方帕子冲了上去,直接捂住了那女子的口鼻。 女子还未反应过来什么,便已经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蓉绣便将她拖到一旁,和她换了衣裳,又将这女子拖进一旁的房间之中。周亦安也如法炮制,找到了一个家丁。换上了他的衣裳。 “经邦,你先离开这儿吧,后头的事情我们自便就是了。”蓉绣缓声道:“你已经帮助了我们许多,如果再拖延,你会有点危险。” 经邦长叹一声:“罢了,那我就先走了。”他一向是胆小如鼠,生怕一些事儿盘踞在他身边,因此赶紧转头离开了。 而蓉绣和周亦安却已经大大方方走进了内院。自然,整个肖府上下,认识他们两人的很多,但是只要他们略低头,又有谁会注意穿着下人衣裳的人呢。 去老太君房间的路。两人可说是轻车熟路,不多时便已经拐进了老太君的房间之中,却见房间之中有着轻轻渺渺的烟气,从里头出来,还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 而房间周围,竟然没有一个能用的下人,只有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那小丫头眉峰一转。就瞧见了蓉绣和周亦安,她便走上前来,细声细气道:“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老太君病了,不能有人过来打扰。” “我们不是来打扰老太君的。”蓉绣的手心攒着帕子,只要这小丫鬟有什么反应或是动作,她便要一下子冲上去,直接了结这些事情。 可是那小丫鬟只用狐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半晌方道:“老太君确实需要人照顾,要不是有我在这儿,那些人只怕更是要让老太君为难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人敢为难老太君?”蓉绣心中可说是无比惊骇。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老太君现在过得,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小丫鬟嘟了嘟嘴巴:“哼,那些府中的泼皮。没事儿便来问老太君要银子,又欺负老太君的身体不好,根本就不能将他们怎么着,他们便拿了老太君的花瓶。还有一些绣的极好的手帕,拿出去卖,你们说说,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么?” 看来这小丫鬟对那些人颇有怨言,蓉绣暗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她一把将小丫鬟拉了过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坏人,是来救老太君的对不对?”小丫鬟的眼睛眨了眨:“府中的丫鬟姐姐我见过很多,可是没有人像你身上这般味道,就好像草药一样,有点苦涩,但又有些糖蜜饯的甜味儿。” 蓉绣想了想,突然从自己身侧的香囊之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包,放在那女孩的手中:“你闻闻。这里头是什么味道。” “栀子……梅花……还有松脂……”小丫鬟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将其中所用的花草说将出来。这小丫鬟的嗅觉竟然如此灵敏,蓉绣不由得摸了摸这小丫鬟的头道:“好聪明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豆蔻。”小丫鬟挣脱了蓉绣的手:“你们还要不要进去看老太君了?” “你在门口替我们把守一会儿。”蓉绣嘱咐了几句,便走入房间之中。 一进来,她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烟气,只见这房子关着窗户,而炉子中的炭火。又是最是熬人的黑炭,烟气极重,因此房间中虽然暖和,但十分呛人。 而房间之中精雅的摆设,竟然几乎都不见了,就剩下几张桌椅,并一张老旧罗床,就连过去一直挂着的帷帐,都不见了。 这些人当真是如蝗虫一般,将所有的好东西,全部都毁了。一听到脚步声,老太君便又沙哑着嗓子道:“什么人?竟然来到我这房间,你们这些无耻的东西,竟然敢拿我的摆设,是不是不想活了!” 可这声音,就连蓉绣都听得出外强中干。 第405章 第四百零五章 倾颓之象 “老太君,您莫要生气,是我们啊。” 蓉绣缓步走了过去,将帘子缓缓拉开,只见肖老太君就像是个一个干瘪的人干儿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似乎连喘一口气,都十分难受。 但是她还是勉强睁开了自己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瞧着蓉绣道:“你……你是蓉绣?” 还认人,这说明老太君还没有糊涂,蓉绣将老太君轻轻地扶了起来,方缓声道:“您缓口气儿。我们已经混入府中,您不要担心。” “我担心什么?”老太君又是咳嗽了几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想着我,想进来救我……” “老太君。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背后做的?”蓉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免一问。 “自然是我那好女儿!我那一向喜欢玩弄心机的好珠儿!” 肖老太君的四个女儿,都是以玉为名的,可惜她这如玉如宝的四个女儿,除了周亦安的母亲,如今像个疯妇一般,本困在周府之中,其他三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尤其以这位二夫人为最。 “老太君,我想问您一件事。”蓉绣轻轻咬着下唇:“现如今二夫人和肖老爷联合在一起,只怕他们已经将内内外外都控制住了,可是他们迟迟没有动手,究竟是为什么?莫非是您这里还有杀手锏么?”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然而全然出自蓉绣真心,她脸上是一丝淡笑,或许别人还在觊觎肖家的家产,但是蓉绣对这些东西,当真可以算是毫无兴趣,她甚至半点都不在意。 果不其然,肖老太君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你这小丫头,倒是聪明得让人有些心惊,不错,我之所以还有命在,就是因为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我肖家的产业有多少,真正的钱财又在什么地方,而我之所以能够保住一条命,也是因为如此。” 说着话儿,肖老太君脸上又有了几分怆然:“我实在没有想到,我好生养大的女儿,竟然会想出如此可怕的法子对付我,当真是这么多年,都是白活了。” “您也别觉得太难受了。”蓉绣轻轻将自己的手覆在肖老太君的头上。有些微烫,看来这些日子的磋磨,让肖老太君身上起了暗病,若是不尽早治好,只怕是连这几天都撑不下去了。 想到这儿,蓉绣缓声道:“老太君,你的身体不好,我得想个办法,给你把这病治好,等你好了,我再想法子将你带出去。” “不错,我也知道。我这身体若不赶紧治,只怕是连这几日都是过不去了,只是你混入府中,本来已经十分危险了,若是还让你们两个待在这儿,就是我的不是了。” 肖老太君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看来是老天爷不让我多福多寿,要消磨在此了。” “您别这么想。”蓉绣轻声道:“虽说那二夫人还会难为您,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我会想办法的。” 正在二人说话之时,却听到门外传来几声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人过来了。 豆蔻赶紧到内间小声道:“二夫人她们来了!” 蓉绣立时直起身体。幸好肖老太君的房间之中,还有一个衣柜,她便拉着苏成奚一起躲进衣柜之中,然后将柜门关上。 只听脚步声纷纷,不多时,当真有人走进门来,却听到一个端庄沉稳的声音,正是二夫人缓缓说道:“母亲。我知道您有些不舒服,便想来同您说说话儿。” “哼,有什么好说的?你无耻到这等地步,反而还要来和我说话,当真是可笑至极。”肖老太君丝毫不假辞色:“有什么话你就停在那儿说吧,不然的话,我是一句都不想多听了。” “好罢。”二夫人果然坐了下来:“母亲,纵然你不将这肖家的家业给我,等你百年之后,这家业还是我的,你又何必执着到这个地步呢?再者说,我就算是拿到了家产。也不会将您怎么样的,您毕竟是我的母亲,我只想好好侍奉您,让您安享晚年。” 这些话儿说得十分好听。然而肖老太君却不由得长叹一声道:“珠儿,我过去对你实在是太过宽纵了,倒是让你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都十分简单。没有一件是你做不好的,今日看来,你不过如此,我倒要问你,这几日院落之中时常传来打鸡骂狗的声音,你可有耳闻,这些下人行事如此放诞,你本来应该严加管束,可是你没有如此,这已经是大错了,所谓见微知著,他们现在就如此放诞,以后岂不是要闹到天上去了?” 蓉绣听闻这些话,不由得在心里头暗暗称赞,老太君果然是有些门道的,她并不只是个耽于享乐的老人家。更是对偌大的一个肖府,颇有自己的心得,而且若不是这些人松懈,她和周亦安也是混不进来的,这么一想,果然有些道理。 只要有人能够发现肖府的隐秘,那便能够进来,到时候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环扣一环。到时候肖府的倾颓之象便就显现出来了。 可是这些,都只是老太君一个人的说法,那二夫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也似听非听一般,随意笑道:“娘亲,其实我心里头十分尊敬你,有些时候,事情根本就没有那么困难,只要您将肖家的家产给我,我便会让您颐养天年,这样的买卖,不划算么?” 她用着谈生意的口吻,和肖老太君说话儿,没想到肖老太君轻嗤一声道:“珠儿,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傻子,家产在我手中你尚且如此对我,若是真将家产给了你,我会是什么下场,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老太君,你真是聪明,好吧,那我们就这么慢慢耗着,看谁能耗过谁,从今日开始,老夫人一切用药,全部停了,每日能吃下饭也就行了,不必再多加什么补品。” 二夫人冷然道:“还有,好好看好老夫人,我就不相信,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 说罢,二夫人便领着一众丫鬟仆妇离开了房间。 第406章 第四百零六章 虫花毒丸 蓉绣正想出门,却不想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卢静怡的。 原来刚才卢静怡是同二夫人一起来的,她声音倒是十分婉转温柔:“外祖,您身体不好,还是多喝些汤吧,这是我自己熬得,和其他人不相干,您不要担心。” “你虽是你那个目光短浅的娘亲生得,也带了些小家子气,但是秉性纯良,一向是不做什么恶事的。你这孩子,还算是个有用之人。” 老太君喝了一口汤:“只是以后不必再过来了,惹得肖珠儿和肖子正不快。” 看来老太君心里头,已经对这两个人算是彻底绝望了。 “这……老太君。您一定要撑住,我娘说了,只要我爹爹从王城回来,定然能够想到办法,将您救出去的。”卢静怡有几分急迫,她轻轻擦了擦老太君头上的虚汗:“好了,我先离开了,您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脚步声渐渐远了。不多时便传来关门的声音,肖老太君这才松了一口气,冲着衣柜门内道:“你们两个孩子快些出来吧,要不是静怡,只怕我根本就活不到这个时候。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反倒是你们这些小辈,最后待我最好。” 蓉绣和周亦安再次回到老太君身侧,只是刚刚一会儿,老太君的手脚就有些浮肿了起来。蓉绣不由得问道:“老太君,我看你面色无华,似乎身上很是难受,而且身上还有浮肿处……您是不是好些日子没有吃盐了?” “哈,没想到你的医术还挺高明,不错,为了折辱于我,我那好女儿令小厨房不要做有盐的菜,只想让我就这么难受着。” 老太君到了此刻,脸上竟然还能有笑意:“不过纵然如此,也没有关系,我就算是死了,也要拖着那两人一起走。” 这说得便是肖珠儿和肖子正了。蓉绣和周亦安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在房间之中,一直待到了晚上。看到外头黑黢黢的一片了,蓉绣才道:“估计这会儿送饭的要到了,不知送饭的是什么人?” “不过是府中的仆妇罢了。”老太君又是咳嗽了一声。 “那我有办法了。”蓉绣眼眸一亮,既然不能一蹴而就,那就各自击破,她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帘子后头,而周亦安也躲在门后。 不多时,果然有个仆妇提着一个食盒走进门来,她连行礼都未曾有,便直接将门推开,将食盒往桌上一放:“老太君,饭菜已经拿过来了。您想吃就吃点,不想吃就罢了。” 那食盒之中的菜色,看起来真有些乱七八糟,而且都已经凉透了,唯有一碗肉汤,都已经凝在了一起,看那样子,似乎是用肥肉熬成的,若是里头不加盐,恐怕腻也要腻死个人了。 “老太君,二夫人叮嘱我看着您喝掉,您身份在这儿。我就不逼你了,只是你须得好好将这些都吃掉。” 仆妇一双眼睛,就这么盯着肖老太君,看她这模样,只要肖老太君一时不喝汤,她就不会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仆妇感觉脑袋后头狠狠疼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身体也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晕过去之前,连半个字儿都没有蹦出来,蓉绣立在她的身后,手中拿着一个胆瓶,上头还沾了一点血迹,显然她刚才的手劲儿过猛,一时间将这仆妇弄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蓉绣丝毫不紧张,她微微一笑道:“亦安,先将这个仆妇绑起来,我有话要问。” 周亦安便扯下一旁的罗帐,将这仆妇绑了起来,还打了一个死结。时至晚上。那仆妇终于悠悠醒了过来,可是当她醒过来的一瞬间,便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你们……”仆妇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她只知道自己的手死活动弹不得。而黑暗之中,似乎还有两团隐隐散发着光泽的东西。 “别叫,再敢叫一声,我保证你不能活着离开这个房间。”黑暗中的人冷冷说道。 这仆妇本就是个普通人。她自然是恐惧死亡的,她不停地打着哆嗦:“诸天神佛,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胡言乱语,对老太君不敬,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二夫人让我这么做,我又岂能不做,我家那没本事的相公,还有我那小女儿,都在府上做活计,要是被二夫人赶出去,我们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是个问题。” 这话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是蓉绣还是能够理解的,这只是个寻常妇人。对于她来说,有饭吃有衣穿,这就是最为简单的需求,要是连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她自然是过不下去的。 烛火轻轻摇晃了一下,内间一点点地亮了,而那仆妇也终于看清楚了周亦安和蓉绣的脸。 她大惊失色,刚要喊叫。便听蓉绣轻声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喊,要是你把人叫来了,他们来之前,我就会先把你……”她轻轻地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那仆妇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周少夫人,我不说话,我绝不乱喊乱叫,你将我放了吧。” “放你肯定是不成了,不过我可以留你一条性命。”蓉绣微微一笑道:“你告诉我,老夫人的饭食都是谁准备的。” “这……现如今是后厨之中一个小厨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仆妇赶紧回答:“每日都是他做好了我就去拿。” “那这个小厨子住在什么地方?”蓉绣轻轻瞧着自己的指甲,眼神之中却都是凛冽之色。 仆妇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又看一旁的周亦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哪里还敢胡乱说些什么,当即便道:“那小厨子就住在外院的耳房之中,平时最好喝上两口,大家都叫他樊二。” “很好,你算是个聪明有脑子的。”蓉绣轻声道:“只是你今日落在我的手上,我必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她突然拿出了一枚蜜丸,直接塞到了这仆妇的口中:“听好了,这是我自己做得虫花毒丸,这世上只有我有解药。” 第407章 第四百零七章 跟踪 所谓的虫花毒丸,便是将药性相应的毒花和毒虫相互配伍,然后炼制出来的毒丸,每个人都会选用不一样的毒花毒草,那么最终的成药也大不相同,因此除了制药之人,没有人知道解药。 这仆妇虽然不懂得什么毒花毒虫,但是一听蓉绣的话,也大概明白了自己究竟中了什么样的剧毒。她哪里还敢说什么,忙对着蓉绣点头哈腰道:“您说什么我都去做。” “什么都能做?”蓉绣眉宇间闪过一丝讥讽:“好吧,那你就将这包毒药加在所有的饭食之中。” “不成!我不成!”那仆妇不停地摇着头:“这可是大罪。我做不得,我宁可死。” 若是她下毒被人发现,那最后也一样是个死,何苦手上招惹那么多杀孽。可没想到,蓉绣脸上的讥讽变为笑意:“你这个人,还算是有点心。可用,你去好好打听打听,现如今肖家的商铺都落在谁手里头了,再一者,以后带过来的饭食,可以是素食,但必须加一点盐。” “是了,是了。”仆妇赶紧应下了蓉绣的话,匆匆离开了。 直到此刻,蓉绣才回过头看着床上的肖老太君,她缓声道:“老太君,你现在不仅有没好好吃东西招来的病,还有以前的暗疾。” 老太君长叹一声:“我一生之中生了四个女儿,即便是我那相公,那时候对我……也不过那般模样,我那个时候就知道,要不是我的家世在这个地方,只怕我那相公早就休弃了我了。” “老太君……”蓉绣眼眸之中升起一分同情之色:“您这么多年不容易。但您现在福气加身,莫要自怨自艾,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您的身体。” 老太君现在也只能抓住蓉绣这一根救命稻草了,她不由得缓缓点了点头:“初时见你这丫头,身上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气,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若不是你这丫头,我恐怕活不到现在。” “老太君,你先睡会儿。我去去就来。”蓉绣站起身,对周亦安道:“亦安,你在这儿照顾一会儿老太君,我出去探探路,想将整个肖家吞下去可不容易,只怕那二夫人早就已经和别人商量好了。” 说罢,蓉绣便像一只猫儿似的,从门中旋身出去,不多时她就来到了外头的回廊上。由于蓉绣身上穿着的乃是普通丫鬟的衣裳,因此倒也没有什么人对她过多关注。 就在蓉绣往二夫人别院走过去的时候,却在路上看到了一个男子,这男子正是二夫人的儿子,此人生就了一双有些狠戾的眼睛,只是他过去装得十分温和守礼。因此旁人也未曾对他有什么怀疑。 但是现在想来,这个人一向是引着旁人引发矛盾,乃是个背后挑拨的高手,比起他那个姐姐,也可说是不遑多让。 在肖府这几日,什么肖惊鸿,朱青袖,在这一对兄妹面前都不够看。 正在蓉绣沉吟之际,却见这男子竟然来到了肖子正的别院之中。很快从门内走出了一个女子,正是肖惊鸿。却见肖惊鸿脸上的红点子,好了不少。她一看来人,忙压低声音道:“二夫人说了,不许我同你见面了。” 嘴上是这么说着。可是肖惊鸿脸上倒是无尽的娇羞和委屈。 “我娘只不过是一时糊涂,怎么你也不想见我么?”那男子竟然一把便揽住了肖惊鸿的腰肢:“我日日都想着你,而你却只想着攀龙附凤,要不是你脸上突然起了急症,只怕是也不肯回来吧。” “你知道什么……我爹对肖家可说是劳苦功高一杯,最后又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你心里很清楚,若是我也不为他争气,最后我会是什么下场你心里岂不很清楚?” 肖惊鸿垂着头,手中轻轻玩弄着那男子腰间的丝绦。男子长叹一声,将肖惊鸿紧紧搂在怀中:“等一等,再等一等。等知道了老太君的宝库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哪里会好过,二夫人一样是不会放过我的,她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针对我。”肖惊鸿朱唇一撇:“你若是真想和我在一起,那现在就应该让二夫人和我爹说。” 蓉绣瞧见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暗暗发笑。这男子的行为做派,显然是不想这个时候就曝露他同肖惊鸿的关系的,这两个人各怀鬼胎,当真是好笑至极。 不多时,那男子又抬头看了一眼:“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先走了,明日肖家的十家商铺就落在我们手里了,你也催着你爹快些将周家吞并了。” 肖惊鸿轻轻应了一声,便目送着那男子离开了房间,就在她要转头回房间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轻笑,肖惊鸿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兴许是亏心事做多了,她一瞬间便有些不自在,好容易缓住了脚步,朝着笑声来源看去。 却见蓉绣缓缓从回廊那头走了出来,一双妙目凝注在肖惊鸿身上:“没想到惊鸿姑娘算计得这么好。” “你是怎么混入肖府的!”肖惊鸿柳眉倒竖,正要喊人。 却不想蓉绣手中拿着个小白瓷瓶:“这里头是治疗你脸上红点的奇药,能让你好得再快些。” “你想做什么?”肖惊鸿的眼睛一转,已经明白了蓉绣的意思,她轻启朱唇,微微一笑道:“看来你有事相求。” “不是我要求你。”蓉绣看起来再平静不过了:“是你要求我。” “我要求你,你倒是好大的脸面。”肖惊鸿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求你的,现在你们周府的命运,全部都在我爹和我的手中,只要我们再用一点力气,你那周府就全部都是我们的了。” 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然而蓉绣却呵呵笑道:“你想得确实不错,但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你以为你们这肖家的旁支,成了二夫人的走狗,二夫人就真的会将你们当成自己人?你们可要记住,到时候老太君真的死了,二夫人要的是替罪羊。” 第408章 第四百零八章 印鉴之秘 一瞬间,那肖惊鸿的脸色就变了,她心里头很清楚,蓉绣说得都是真的,如果自己当真胡乱行事,到最后说不准真如蓉绣所说,成为二夫人的替罪羊。 现在整个肖府都是二夫人的,而自己家中,也最多只能吞并一个周家,到时候说不准更会闹得两败俱伤,如何能是二夫人的对手,这么一想。她只好看着蓉绣道:“你想挑拨我们和二夫人的关系,但是我可不是个傻子,我很明白你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我才不会中计呢。” “不会中计么?”蓉绣噗嗤一笑道:“如果你真的不会中计。就犯不着像现在这样这么紧张了不是么?你心里也很清楚,你根本就不可能成为二夫人的儿媳妇,你所想象的,荣华富贵,都要靠别人给你,我真不知该说你是可笑还是可悲。” 说罢,蓉绣就想往门外走,她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缓慢。终于响起了脚步声,那肖惊鸿一下子走了过来:“你先且慢,你来到这儿绝不是只想和我说这些话,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倒不如说个清楚明白。” “好,很好。”蓉绣陡然一下子回过头来,定定地瞧着肖惊鸿:“你与其帮着二夫人伤害老太君,倒不如帮着老太君,直接将二夫人打压,老太君整治自己的女儿,也不需要用什么替罪羊。” “你……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肖惊鸿抿了抿唇,直到笑意涌上来:“哼,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是傻子,要是我帮助老太君,那我最后只会和现在没有什么两样!” “你也不是个笨人,你心中很清楚,老太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二夫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好想想,若是想活,究竟应该怎么办。”蓉绣淡然笑道:“我只是好心劝你,良禽择木而栖,刚才那人若真是想娶你,不会犹豫的。” 那男子已经是肖惊鸿能把握住的最后一块浮木了。她赌那男子以后会有大作为,但是现实看起来又有些不尽如人意,即便是那男子也在巴望着从她的身上掠夺更多的好处,却不给予任何诺言,这么比较起来,反倒是听从蓉绣的话更有前途。 “其实你只不过是落选了罢了,去那宫中,更是个吃人的地方,如果你当真肯听老太君的话,日后有的是你的好处,明白么?你的目光也实在不必局限在燕州。”蓉绣已经在院子之中坐了下来:“究竟是这苦寒的边地好,还是王城那些富庶的地方好?” 这个道理。凭肖惊鸿的脑子,不过是随意一想,便能够想得一清二楚,她终于扬起了自己的眼眸:“你说得不错,我实在不必在这儿消磨自己,你想让我做什么?” “刚才说有十家商铺,那是怎么回事?”蓉绣直接开口相问。 “你想问的原来是这个。”肖惊鸿面上浮起一丝讥诮之意:“二夫人拿走了老太君的印鉴,明日便要将那十家商铺,放到她自己那里。” “原来如此,想要阻止此事,是不是只有将那印鉴拿回来了?” 蓉绣的手轻轻一攒:“看来我还要想个办法。” 她心里很明白,这些人都是只认印鉴不认人的。若想阻止此事,要么就是将那些印鉴偷回来,要么就是阻止二夫人前往商铺。 “可我留了一手。”肖惊鸿眼神一冷:“我知道老太君一向十分小心,那印鉴之中原该有个机巧,只是我不懂究竟是什么。” “我懂了。”蓉绣直接转过身:“其实你也不是个坏人,没有必要那般强迫着自己,同人斗来斗去,当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说罢。蓉绣就离开了院落,而此刻,肖惊鸿的眼神却是一空,她将蓉绣的话听进去了,突然觉得这些日子当真是用心太过,没有什么意思。 而蓉绣此刻已经回到了肖老太君的房间之中,只见肖老太君勉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脸上乃是一派肃杀之意:“你是说,肖珠儿要将商铺转到她那里?” “不错,老太君,我听肖惊鸿说,您那印鉴之中别有玄机。究竟是什么?”蓉绣奇道:“若只是有什么玄机,或许还可以阻止。” “呵,我那好女儿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是那几个商铺的老掌柜年级都大了。未免有些昏聩避世,蓉绣儿,你需得听我一言,将那些老掌柜全部控制在手中。我那印鉴上有个缺角。平时我都是拿半颗小珍珠在下头补全的,肖珠儿不懂这之中的玄机,你如今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明日便拿着这半颗珍珠去那些商铺,有你在场,那些老掌柜便不会猪油蒙心。” 老太君的手颤巍巍的,她好容易从自己贴身的香囊之中,拿出了半颗小珍珠,放到了蓉绣手中。 蓉绣将那珍珠妥善放好,她直到此刻方明白,老太君对自己女儿的算计,一点都不比旁人少。 “蓉绣儿,这些日子,我受了这么多折磨,就是为了这一天,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老太君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她并不信任蓉绣。但是到了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何况蓉绣确实很出色。 她又转头看着周亦安道:“亦安,你是我的外孙,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将你从周家接过来,就是想看看你的才能,你一直装傻充楞。就这么过了许多年,我心中也十分明白,你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所以我将这样东西给你。” 老太君又在身上摩挲了下,突然拿出了一把小小的钥匙。 “肖珠儿为人实在太过刚愎自用,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最想要的东西,还在我身上。”老太君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意:“哼,她只以为这是妆奁的钥匙,却不知妆奁之中还有一层,里面放着的便是我们肖家这么多年留下来的金银。” 所谓财帛动人心,到了这会儿,肖老太君若是再不信任蓉绣和周亦安,那她就无人可用,无人可信了,这也是万不得已。 第409章 第四百零九章 引人注目 老太君的身体,便似要撑不住了一般,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好了,该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我要稍稍睡一会儿,一切都看明日的了。” 蓉绣和周亦安便应声下去,又将外头的帷帐放下来。看着手中那一把玲珑小巧的钥匙,周亦安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自己的母亲也是因为这些阿堵铜臭。被人害成了那般模样,此刻将钥匙拿在手中,不免有些唏嘘。 而蓉绣却轻声道:“你看起来有些消沉。想来是想你的娘亲了是么?” “我娘实在是个很好的女子,只是这些年受了太多苦,脑中也没有以前那般清明了。” “明天……明天我们或许就可以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蓉绣将手轻轻地放在周亦安的肩膀上:“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我们不差这一日两日,你说对不对?” “不错。”周亦安的眼神之中出现了决绝之色:“但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肖家共有几十家商铺。每一家铺子生意都很好,其中不乏暗怀鬼胎之人,只怕他们没有那么容易相信我们两个。” 印鉴其实只是次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乃是他们只会跟着肖家之中最有势力的人。现在整个肖家最有势力的便是二夫人这一支,那即便蓉绣知道印鉴正确的用法,他们的选择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只能随机应变了。” 蓉绣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颓靡:“好了,我们睡一会儿吧。” 两人一夜无话,等到第二日,便又从后门离开肖府,来到了燕州的燕回长街上,肖家大部分的商铺都在这个地方,因此即便时辰还早,街上已经是十分热闹了。 无数的胡商拉着自己的驼队,从街口缓缓经过,用从西域带来的香料,和这边的人交换丝绸茶叶等物事。而整个燕州最为出名的,便是药材。 无数的药铺将门大开。又将自己最为得意的药材搬出来,任人挑选。若是不懂这之中的门道,便会被人坑了。 蓉绣眸光一扫,只见地上所用的肉苁蓉,油厚而黝黑,看来确实是上品。 刚走到一家药铺前头,就见一队西域的商队停在门口,门口那胡商口中骂骂咧咧地,似乎有些恼怒。而门中的掌柜的一脸轻蔑:“我卖给你的就是整个燕州城最好的老山参,你要是不信,便拿着去这里问问!” 谁都知道,燕回老街上的商铺,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少有人会管别人的死活,更不会帮助什么胡商。 一时间那胡商有些局促,显然他并不懂得药材的好坏,只是货物卖不出去。所以才如此着急地操着生涩的官话:“你们这些南国人,一点都没有诚意!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他正要甩手离开,蓉绣便一步走了上去,拦住了那胡商道:“先生且慢,我有话说,他不过是我们南国人之中的败类。请让我来试试。” 蓉绣将药筐之中的山参都倒了出来:“掌柜的,你既然说这是整个燕州最好的山参,现在整个山上都是大雪,采药的也很少上山了,因此这山参想来会卖得很贵,我便在门口摆下摊子,看看会不会有人来买这种东西,好的山参,也要几十两一棵。那我就定二十两。” “你想要干什么?”那掌柜的脸上不由得升起一分狐疑。 可没想到蓉绣竟然朝着外头大喊起来:“二十两一根上好老山参,大家过来瞧一瞧看一看!” 来往的各色商队,以及做生意的药铺。很多人都凑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不多时便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有一名老者挤了出来:“什么上好的老山参。就这样的品相,白给我我都不要!” 一听此言,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就是啊,这都是山下专门种的罢了,连参都算不上。” 蓉绣扬声道:“如此说来,这妙手堂所卖的山参,都是从山下随便采来的了?” “对啊!”那老人缓声道:“这个最多能卖十文大钱。” 蓉绣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回头看着妙手堂的掌柜:“你现在可以将这些山参给这位兄台换了吧?” “好个刁钻的小娘子,竟然用这种办法,你们……”掌柜的气得浑身颤抖,看那样子,就差背过气去了。 “掌柜的。这也是你欺骗在先,我不过是稍稍推波助澜,让大家都知道了就是了,你倒是怪起我来了,若不是你卖这种没人要的参,也不会这样。”蓉绣微微一笑。 “罢了罢了。”那掌柜的便拿出了一包银子。丢到那胡商手里:“今天算我倒霉,遇上你这样的活瘟神!” 这可以算是骂人了,然而蓉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我行正坐端,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的。” 渐渐地众人都散了,周亦安却不由得笑道:“娘子倒是好大的威风,没想到我周亦安的娘子,竟然是个这么聪慧的人。” 自从和蓉绣待在一起,他时时都能感觉到新鲜,蓉绣的心里,时常有很多办法,能应付眼前的事情,而且常常出乎人的预料,跳脱太过。 不多时,两人便已经走到了燕州城最大的米铺,这也是肖家的商铺。而二夫人一行人,此刻就在这家米铺的后堂说话。 一进门,米铺的活计便一下子拦住了蓉绣道:“二位,我们铺子今日有事,暂且不做生意。” “我受老太君之命,过来瞧瞧二夫人。”蓉绣缓声道:“若是你不让进去,只怕今日这事儿没有那么容易善了。” 她分明没有做什么,可是那伙计一下子就乱了神色,看起来颇有几分畏惧,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人家一句话,自己就有些腿软了,他只好往旁边一让:“您进来,进来吧……” 蓉绣直接大步进门,冲着后堂而去。此刻的后堂已经坐了不少人,只见坐在最上首的便是二夫人,其次才是各家商铺的掌柜。 这几人都面露难色,其中一位看起来年事已高的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似乎有些话要说。 第410章 第四百一十章 无缺 “你们二位都说自己是受老太君之托,来到这个地方,要将咱们的铺子转出去的,但是这里头就有一个讲究了,老太君还没说这铺子究竟要转给谁呢,这样吧,你们谁的手中留有印鉴,我就将这铺子转给谁,大家伙儿说如何?” 蓉绣细细地瞧着这老人家,只见这人面皮已经松弛耷拉下来了,眼角的纹路也比旁人更甚,但是此人在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却一直在盯着二夫人肖珠儿。 看来这两人之间恐怕是达成了什么协定,这老人帮助肖珠儿鼓动大家,而肖珠儿则给这老人一些好处,想通了这一点。蓉绣刚要开口反对,却发现坐在左边上首的一个男子站了起来。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端的一脸清正模样,看样子,倒是比刚才那老人要正派许多,他朗声道:“诸位,这说得叫什么话儿,当年老太君曾经有言。若是她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有小人在旁边害她,只拿了印鉴过来,咱们可是不认得。” “柳掌柜说得是,咱们可不认你印鉴,这印鉴上须得有老太君做下的玄机,咱们才认!” 而那老人身旁的几个掌柜的,则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冷笑道:“光知道玄机也没有什么用,关键的还是要印鉴,有了印鉴,就证明老太君信任此人,连印鉴都没有说什么玄机。” 看来就算是这些商铺,平素也是分成两派的,就像是眼前这老人,他说不准就是站在另一派上的,专门就听二夫人的话。 此人需要多多留心,蓉绣将此事记在心里。二夫人面上带了一丝笑意:“诸位说得很是有道理,我也听了,你们是说,这印鉴另有玄机,那诸位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这上头的玄机呢?” 一时间,就连蓉绣在内,所有人都俱是一惊。但是那老人很快就回过神来:“不错,这印鉴上的玄机,二夫人也未必不知,还不快将那女子赶出去,以免她阻碍咱们行事。” 而刚才那姓柳的汉子看了蓉绣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显然,他刚才寄望于蓉绣能够聪明一点,将这事给了结了,然而没想到二夫人竟然拿出了这样的杀手锏,只怕是就算蓉绣再聪明,那也无用了。 “这位老先生。你在心虚什么?”蓉绣一下子就站起来,她淡然道:“就算你们要将这些商铺转出去,我也是肖家的人,我怎么就不能在旁观礼了?” 她又指了指一旁的周亦安道:“这位乃是周家的大少爷,为人亦是十分得老太君的欢喜,我们两个来这个地方,说起来不是为了找事,就是为了能让老太君好好颐养天年,为了让她放心,所以即便我们不争什么,在一旁看看又有何难?” “这话说得也是,这么几年下来。老太君的身体不好咱们也是知道的,这次二夫人将印鉴拿了过来,本来就是为了转让商铺,既然如此,让这小辈瞧瞧又如何?”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都认同了柳掌柜所言,愿意让蓉绣在此瞧瞧。蓉绣瞧见这一幕,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她已经尽力为之了,就是想再缓缓此事,再想其他良策,将这件事彻底解决掉。 显然房间之中的众人,尤其是坐在柳掌柜下首的几人,面上的神色都有些古怪,他们瞧着蓉绣,看来是指望着蓉绣能够反戈一击。 然而蓉绣心中只余苦笑,她已经尽力而为了,然而事与愿违,若这位二夫人收买了一位掌柜,便可以知道印鉴之中的玄机。何须再问老太君呢。 这么一想,蓉绣不由得暗想自己想的真是太简单了,此事当真是难办了。正在蓉绣思索之际,柳掌柜站起身来道:“既然二夫人也说自己知道这印鉴之中的玄机。那我们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就请二夫人向我们展示展示吧。” “哼,看来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一旁的几个男子怒骂了几句:“二夫人,请您试试吧。” 那二夫人便拿出了一方小印。而小印之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她就将半颗珍珠放入凹槽之中,展示给众人看,确实是完美无缺。 然而蓉绣心中却泛起了嘀咕,想要做出这么完美无缺的半颗珍珠,那也要经过匠人最为细心的打磨,可是这半颗珍珠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古怪,似乎没有自己手上这半颗来得圆润光滑。 一旁的柳掌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看到那一方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印鉴,他便霍然站起身来:“怎么,诸位看到这印鉴都不说话了?” 就连刚才一直帮着二夫人的老人,也是一拍股骨,长叹一声。二夫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冷然道:“你们都看到了,我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玄机的!” “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旁边的几位掌柜也说话了。 “就是啊。这珍珠当真是不对的,要二夫人真是咱们新的掌事,珍珠怎么会出问题呢。”二夫人听闻此言,方是一惊,她瞧着坐在最末尾的一名男子,脸上不由得生出几分焦急之色。 那男子却只是将两手合在一起,看起来非常着急,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办法。片刻过后,那男子突然扬声道:“都说二夫人的珍珠有误,难道这女子的珍珠就是对的了么?” 大家的目光又都集中在蓉绣身上,蓉绣缓缓地站起身来,她将手中的珍珠对着众人看过了一遍,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诸位,你们好好看看,这是老太君给我的。” 众人都紧紧地盯着蓉绣手中的珍珠,柳掌柜浮现出一丝笑意:“看来大家都看出来了,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 “就是啊,这才是真的呢!这颗珍珠本来生得就是这副模样,浑然天成,或许大家不知道,那印鉴便是比照着这珍珠制成的,也就是说,说是半颗珍珠,其实是一颗生得不太一样的珍珠,而那印鉴,自然和这珍珠要浑同一体才好,可是刚才……” 第411章 第四百一十一章 长辈 刚才发生了什么,众人都知道,二夫人的那颗珍珠就像是根据凹槽制成的一样,而蓉绣手上的珍珠,则是如此古朴同一,此刻,就算是站在二夫人那边的人,也都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哼,二夫人知道这凹槽之中有一颗珍珠,此事我们从未告诉过其他人,她是怎么知道的,竟然还敢仿制!” “就是。二夫人,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一时间所有人都对着二夫人怒目而视,而那二夫人的脸都有些白了:“你们……你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我……手中有印鉴。这是老太君给我的印鉴,你们竟敢胡说!” “老太君给你的印鉴?”柳掌柜面上浮起一丝冷笑:“若是老太君当真将治家大权交给你,便不会不告诉你这印鉴的玄机,既然没有告诉你这之中的玄机,就说明你根本就没有得到老太君的许可,二夫人,你毕竟是老太君的女儿,我们不便为难你。只要你说出是谁告诉你这秘密的,咱们就只对付那说出来的人,绝不与你为难!” 看着这些人层层叠叠,都有几分生气,这二夫人哪里还有别的话能说,她看起来颇有几分尴尬,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你们都是我们家的下人,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们是不是不想在肖家待下去了。” 这些人非但没有被吓住,脸上竟然还有几分失望,就连刚才那满头白发鸡皮黄骨的老人,都流露出了十分浓重的失望之色:“二夫人啊二夫人,你真是太令老夫失望了,老夫是看着你长大成人的,却不想你竟是这么想咱们的,咱们的身份你都不知道,看来你确实和老妇人没有什么关系,我褚永保这回算是栽了。” 众人忙道:“褚老,你年纪大了,本来就是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又如何能怪你?” 原来这褚永保自年少之时,便在府中做事,后来老太君当家之时,便成了商铺的掌柜。 又是如是多年。因此在众人之中,最是德高望重,只是最近几年,他有些年老昏聩,因此大家也少有听他的,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家中资格最老的掌柜的,大家也都礼敬三分,从未有人敢像二夫人这般放肆说话。 而二夫人说实在的,其实也就是因为太过着急了,她才说出了这等惹人厌烦的话语,其实平时她都是一副平易近人模样。 此刻。二夫人既然不是老太君派来的人,那么老太君真正派来的人,那就是蓉绣了。 一时间,所有掌柜的都将目光投在蓉绣身上,然而蓉绣目光所注视的人,却是周亦安。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她用印鉴在上头轻轻一碰,那么这肖家的产业,便会直接给了周家,不仅这些日子以来入不敷出的情况会有所改善,而且整个周家都会更上一层楼。 蓉绣实在是太明白这之中的道理了,可是她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而周亦安却点了点头。两人目光交融之时,便已经各自明白各自的心意了。 两人都不想用这种手段获取肖家的财产,因此放弃了这个机会。 “你们岂能听这个小娘子的!”肖珠儿气急败坏道:“她算是个什么东西,没有半点教养,又是个乡野出来的丫头,什么都不懂!” “至少这位周家少夫人,乃是个聪明有礼之人!”柳掌柜霍然起身,逼到那肖珠儿的面前:“二夫人。我们敬你重你,将你当成是老太君的人,可你究竟对老太君做了什么,你心里很清楚!你手中这印鉴怎么拿到的,我们都还没有追究呢,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惊愣,他们惊骇地瞧着柳掌柜。但是现在众人隐隐以柳掌柜马首是瞻,因此大家也都沉默了下去,哪有人还敢再为二夫人说话。 肖珠儿一脸冷笑:“哼,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只听说过。这二十年来,整个商铺上上下下,都是褚老先生打点的,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你来!” 原来这二夫人情知不妙。便想先拉拢一些人,让另一些人相信自己的实力,然而此刻正堂之上,没有一个人再相信她的话了。所有人都冷冷地盯着二夫人,众人都不由得叹气一声。 大家现在也都各自明白了二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哪里还想着跟在二夫人的身后呢,一时间二夫人的脸色便如锅灰一般。 然而蓉绣还是思虑片刻开口了:“诸位,我今日来,就是为了阻止二夫人的,这些日子老太君吃了太多苦,因此不能亲自前来告诉大家,我现在便来了,就是为了告诉诸位,不要相信其他人所言,所有的一切,都只需听老太君的指示,便也就是了。” 那二夫人实在没有想到,蓉绣竟然半点家产都不要,竟然只要这些人什么都不做。她惊骇地瞧着蓉绣:“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们周家现在都快要变卖家产了,你竟然半点银子都不要。” “二夫人,你不要时时刻刻都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无耻,我周家虽然难以周转,但那不过是一时的事,而你心肠歹毒,就算是有些银子能够过手。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说罢,蓉绣突然上前一步:“你既然不是老太君指定的人,那你就没有资格拿着这印鉴,把印鉴还过来。” 她眼神之中的凛冽,让肖珠儿不由得心中一寒,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里头虽然满是澄澈,可是两丸水银一样的瞳仁,却就这么幽幽地瞧着她,让她不由得生出了更多的恐惧之意。 “我可是你的长辈!”二夫人拼着自己的心志,将手收了回来,印鉴也藏回身后,这是她能够拿在手中,唯一一样东西了。 然而蓉绣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二夫人,你当真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么?” 她只是如此随便问了一句,然而肖珠儿的面容,却越发晦暗下来。 第412章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夺印 肖珠儿的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大势已去了,即便她今日不交出来,恐怕也走不出这个门,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柳掌柜恭恭敬敬走到蓉绣身旁轻声道:“周少夫人,我们其中有一人暗暗将这印鉴的秘密告诉二夫人已经是犯了大忌,还请少夫人追查。” “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为商者,专在一个诚字,若是没有了诚信,那便什么都做不成了。但是这个人,我今日不想指出来,因为我知道,他只不过是一时糊涂。我日后会好好盯着他,还请他好生做生意,好好地待在肖家,若是他还敢再犯一次,那到时候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这一招恩威并施使得格外高明,即便还有人另有异心,也不敢再胡乱生事了。那坐在最末位的掌柜的,眼神里头流露出来的。都是感激之情,还有几分羞惭。看到这个表情,蓉绣也知道,此人以后定然不会再闹事了。 而此刻的二夫人一张脸煞白煞白,若是不能拿到商铺,那之前所有的心机都是白费了。 原本她只需要再多一步,便可以一步登天,但现在,简直可以说是坠落入凡尘之中,什么都完了。 “看来二夫人还是有些执迷不悟啊。”蓉绣又是靠近了一步:“你既然和肖子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你的夫家又是那样的人物,你想想,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自从那次有人攀扯蓉绣,肖珠儿就知道蓉绣的手段实在是让人咋舌,她从来不会被世事牵累,反而常常能够做出惊人之举,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拦住蓉绣的心绪了。 这蓉绣只凭心力,便可以让她那般丢人,现在想来,这蓉绣当真是浑身是刺,自己不应该招惹的。 沉思了良久,肖珠儿权衡利弊,若是让自己夫君知道了自己同肖子正那些千丝万缕的关联。只怕会立时被休弃出门,这样的下场,她又怎么能承受得住,肖珠儿只好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明白了……是我糊涂了。” 她缓缓伸出了手,将那印鉴放入了蓉绣手中:“以后肖家所有事宜,我都不会再牵扯。” 这话自然是留了半句的,她现在不会牵扯,只要有一日,能让她将蓉绣杀死,她便能够将这所有的一切转寰回来,但那不是现在。 见到肖珠儿退让。蓉绣便干净利落将印鉴收了回来,又转头对着众人道:“几位,现在正是多事之事,我以手中印鉴对众位说一句,从现在开始,除了老太君到场,其他人所说的话,一概不要相信,不要听在耳朵里,大家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所有人都应承了下来,他们对蓉绣的手段,可说是心悦诚服。 蓉绣便缓缓点了点头。又道:“我还有一事相求,现如今肖府之中乌烟瘴气,老太君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我想请诸位过府一叙,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老太君背后,还有诸位这样讲道理的人,是站在老太君身后的。” 闻听此言。那肖珠儿惊愣非常,她实在没有想到,蓉绣竟然是这样一个杀伐果决之人,这就是断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培养的根基啊,她又怎么能冷静得下来,恨不得现在就插翅回到肖府,让肖子正再做应对。 蓉绣回眸嫣然一笑道:“二夫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白费心机了,来人,先为二夫人奉茶。” 一瞬间,几家商铺的家丁,全都围在了肖珠儿身侧。而一旁的丫鬟也战战兢兢奉上了一盏茶水,低声道:“二夫人,你不要为难婢子了,好好喝茶吧。” 肖珠儿的一颗心彻底死了。她全不知道,蓉绣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想得这样周全,所有的前前后后。都已经被策划好了,没有半点偏差,这当真是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我喝茶。”肖珠儿端起了手中的茶盏,轻轻啜吸了一口。蓉绣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更是寸步不离地看着。 而众人却已经匆匆离开了商铺,往肖府去了,一路上众人都十分郑重地瞧着蓉绣,看来已经隐隐将蓉绣当成新的当家之人了。 但是蓉绣心中知道,自己也只不过是凭着急智和老太君的信任,才能够暂时成事,现在还要对付得人,是肖子正,她之所以要将肖珠儿留在那儿,便是为了逐个击破。 很快,便回到了肖府,却见几个家丁立在门口。这些人也都是一些人精,他们很清楚眼前过来的这几人,可都是肖家最厉害的掌柜,平时那可都是要到老太君面前说话,就连老太君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 可是此刻这些人一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似乎要找人拼命一般。 这些掌柜的多数都是些老骨头,风一吹,那身体都要抖三抖。 看着这情况。这几人哪里还敢再说些什么,忙道:“哎哟,我的老掌柜们,你们可慢点。” 说着便让开了一条路。蓉绣便领着众人直接闯入府门之中,此刻肖子正正在正厅之上,他来来回回地踱步,按照正理来说,二夫人应该早就已经成事儿回来了,可是此刻却不见二夫人的踪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肖子正着急之时,却见蓉绣竟领着一帮子老掌柜进门来了。 就算这肖子正是个再没有主意的人,也知道此刻大事不妙,但是他脸上还是挂着笑意,出门迎道:“几位掌柜,什么风将你们吹来了?” 褚永保将自己的拐棍儿往地上一杵:“肖子正,原先老太君说是要将你收为儿子的时候,我们心里头便很不愿意,但是老太君心肠好,怜悯你家中无人,无父无母,日子过得清苦,谁料到你今日竟然为了肖家的家产,将老太君害到了这等地步,你有没有心啊你!” 他说着便要举起拐棍儿怒打肖子正。 众人生怕褚老先生受伤,忙将他拦了下来。 第413章 第四百一十三章 阻拦 肖子正一瞧这褚永保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了,一时间也有些六神无主,但他还是立在门口,大喝一声道:“我可是老太君的儿子,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人,竟然也敢到我面前说话!” 一听此言,蓉绣着实无话可说了,这肖子正真可以说是笨的很了,她从未听说过,有人竟然敢得罪商铺中流砥柱的。 果不其然,几位掌柜的都变了脸色,他们几个人面沉如水。尤其是褚永保,手不停地颤抖:“我为肖家可说是呕心沥血,你们肖家的小辈竟然敢这么想我,当真是天地都不肯轻饶了你们。还不快放我们去见老太君?” “哼,你们不过是为肖家做事罢了,我就不放你们去见老太君,你们又奈我何?”肖子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意:“不过是一群老不死的!” 这话说得十分没有良心,眼见着众人都要打起来了,蓉绣赶紧上前:“莫要吵了,再吵又有什么意义?肖老爷,你将我们放入府中。先看过了肖老太君再说。” “你们做梦!”肖子正大骂一句,便拿起来一把扫帚,俨然是要与众人拼命。这个招数虽然莽撞,但确实有效,刚才还有些生气着急的众人,果然是不敢动了,他们就这么对峙着,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这样的办法,肯定不会是肖子正想出来的,只怕就是他那个心机深沉的女儿。到了这会儿,蓉绣一步步往前走着,她身上的气势简直如泰山压顶一般。 可是她还未完全靠近,便感觉身后突然有风吹过,只见一个身形直接欺身上去,突然一把控制住了肖子正,原来是周亦安。 他自小刻苦,无论是文采还是武功,都是同龄人中几乎完美之人,此刻,他一双冷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肖子正,冷然道:“肖老爷,我将你当成我的长辈,现在我的手就在你的喉骨上。想要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他直接将肖子正往旁边一拉。 蓉绣唇角一挑,计上心来,对着众人道:“既然肖老爷如此冥顽不灵,亦安,你不如就直接杀了他,反正来日到公堂之上大家都可以证明,你不过是反抗之中,失手杀人。这儿这么多叔叔伯伯,都可以为咱们证明。” 这反抗之中,失手杀人的罪责可是小的很,而肖子正闻听此言,脸都吓白了。周亦安将其往旁边一拖。对众位掌柜道:“各位,先请进去救下我的外祖母。” 众人便似风风火火,一齐闯入府中。而蓉绣却停在肖子正身旁:“肖老爷,我昨夜便潜入府中,之所以留你的命,你道是为什么?我不敢要你的命么你以为?” 肖子正的腿都软了,他勉强撑住身体,颤颤悠悠道:“为……为什么?” “因为我想着,你好歹是老太君的儿子,更是我的长辈,我若是因为这点事,便取了你的命。是我这个做小辈的不对,但是你今时今日,还要听你那个好女儿的蛊惑么?” 肖子正天生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他之所以会变成这般模样,也是因为有肖惊鸿在旁边出各种各样的馊主意,才会闹到今日这样的地步,不多时,肖子正面上流下两行老泪:“罢了罢了。我败了就是败了,你们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想要我的性命就来取吧。” 蓉绣噗嗤一笑道:“肖老爷,我恐怕对你的性命,并无什么意趣,你还真当我们是要命的歹人了?” 肖子正惊讶地瞧着蓉绣,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惊骇道:“你……你们……” “娘子,我们进去吧。”周亦安也松了手,淡然道:“你的性命,我不想要,何况我也记得。我小时候你待我甚好。” 当真是流年暗中偷换,当年的肖子正恐怕也没有想过,自己今时今日竟然会和肖家作对,他肯定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段居然会残忍到这等地步。所有的一切,原本都是利欲将他推到了这般地步。 无论是蓉绣还是周亦安,都没有把握自己不会在利欲之中迷失。因此,他们才放过了肖子正。 闯入肖家大宅之后。褚永保等人率先到了肖老太君门前,却见肖惊鸿竟然已经侧身让开了,一脸恭恭敬敬:“诸位掌柜,我爹爹年纪大了,便有些年老昏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诸位要伤害老太君,因此才会是这等反应,我只求诸位不要生我那爹爹的气可好?” 她如此婉转轻语,就算是在场的老人家,也不忍多加苛责,只好收敛了怒容,缓声道:“惊鸿儿啊,我们也不欲多责备于你,老太君现如今还在屋中吧。” 可是看着肖惊鸿如此平静,蓉绣心中却有几分不祥之意。她连忙走入屋中,却见老太君竟然已经敛襟肃容,坐在正堂之上,面色虽然还有几分虚浮无华,但看起来可是要比蓉绣离开之时好多了。 “诸位还请放心,爹爹的错,我会承担的。”肖惊鸿突然跪在了老太君面前:“老太君,我实在没有想到爹爹竟然会如此对您。我还道当真是您身体有恙。” 她哭得梨花带雨,老太君微微一抿唇:“罢了,起来吧,你那爹爹的错,终究是怪不到你头上。” 蓉绣一愣,老太君到底是个经历过太多事的人精,怎么会说原谅就原谅了,看那样子,似乎是真的不想多加追究了。 几位掌柜一见此景,更是不能再多加指责了,老太君拱手笑道:“诸位,最近我这家宅之中,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想害死我这把老骨头,若不是有蓉绣和亦安在一旁帮我,只怕我都瞧不见诸位了。” 几位老掌柜更是唏嘘不已,褚永保登时便道:“老太君,容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莫不是二小姐?如今那二小姐已经被我们识破了,未曾有损失。” 所谓的二小姐便是二夫人肖珠儿,只是褚永保自恃身份,又是在老太君面前说话,因此才叫一声二小姐。 第414章 第四百一十四章 书成契 “另一则,还有我那过继过来的好儿子!”老太君这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哼,看来这狼是养不熟的。” 一听此言,那肖惊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十分温顺地给老太君捶着腿。这话自然是说给肖惊鸿听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耳朵之中。 蓉绣和周亦安相视一眼,便站到了一旁,这时候便是老太君发号施令之时,他们还是避之则吉。老太君长叹一声道:“惊鸿,你将家中所有人都请过来。” 肖惊鸿只得站起身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老太君意欲何为。 正在蓉绣愣神之际。老太君又对她道:“好蓉绣儿,你和亦安一起,将右相大人请过来,一起做个公证。” “这……是……”蓉绣颔首。便和周亦安一齐出门了。不多时便来到钦差别苑之中,只见里里外外,都是钦差内卫看着,一声通报之后,蓉绣便立在门外。 在这个地方待着,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她看着乌黑的院墙,这别苑本来是刺史府的产业。只是此刻钦差来了,方在此处下榻,可怎么看这地方都像是吞人的巨兽一般。 “周公子,蓉绣娘子,我家大人请两位进去。”内卫很快便出来通报。 蓉绣忙点了点头道:“多谢。” 两人一齐进门,苏成奚已经在正堂做着看公文了,他眉头紧皱,似有凝重之意,但抬起头来看到蓉绣的一瞬间,还是松了松眉头缓声道:“你们两个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看到蓉绣和周亦安之间的距离,他似乎有几分不悦。 “我家老太君请大人去做个公证。”周亦安有意无意往前一步,正好挡住了苏成奚看向蓉绣的视线。 “哦?”苏成奚沉吟片刻,似在思索此事一般,良久方点了点头道:“也罢,既然如此,那就走一趟吧。” 他直接下令,备了车辕,又带上蓉绣和周亦安,穿过街巷,便到了肖府门口。只见肖府门口此刻已经有了不少车马,但这苏成奚乃是右相,因此车马放在最为显眼的位置。 待进得门来,蓉绣方知道。这件事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容易,房间之中所坐着的众人,面色都十分凝重,甚至还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蓉绣略一思考,便知道这几人都是族中十分重要的人物,虽然亲缘很远,但今天老太君只怕要做什么大事,因此将这些人都请了过来。 而肖玉儿,肖珠儿,肖珍儿三人此刻也已经坐在了正堂旁边,还有她们的儿女小辈等人,肖子正更是坐在其间。至于周老爷,他颇有些局促地想和身旁的人说话,然而肖老太君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此刻想和他说话。 众人见到苏成奚进门,赶紧行了礼,又将苏成奚请到正堂上首左侧,看那样子,倒真是尊卑有别之态。 蓉绣看不得这副样子,便侧过头,却听老太君道:“苏大人,今天将您请过来,乃是为了我肖家的大事。我自知年事已高,肖家也越来越大,渐渐力不从心,这些日子以来,我倒是有些好儿女,日日盼着我死。” 一听此言,族老便有几分惊骇,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也大概知道了是谁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因此都缄默不语。 “既然如此,老身便想了一个主意。”老太君缓缓拿出了一张书簿:“这里头是我肖家所有的地契和房契,只要能在一个月之中,赚够十万两银子,日后侍奉老身百年,老身便将肖家所有的产业交给他打理。” 一听此言,屋中所有人都惊愣住了。谁都知道,肖家乃是边关四城最为富庶的人家,手中海一样的银子,想花销多少便花销多少,此时此刻。竟然如此作为,简直可说是出手太过大方。 而肖老太君现如今的三个女儿,又有哪一家不是十万两银子随手便可拿出来,而周家最近则有些周转不灵。决然拿不出十万两银子的。因此这个条件,是有些难为了。 “苏大人,我之所以将您请来,便是想请您派人监督这些人。绝不可利用家中银钱互通买卖,只能凭借着自己真正的实力去赚钱。” 肖老太君显然是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才会有这个决定。众人又不免有些落寞之色,她们一个个的处心积虑良久,就是为了能够获得钱财,如今有了机会,却又有如此苛刻的条件,简直无话可说。 就连周中甫的脑袋上,也出了不少汗,这么多年,说自己不觊觎肖家的钱财那都是假的,可是这条件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之时,他也算是彻底绝望了,当下便干笑了两声,正要出言退出,谁料。蓉绣竟然一把拉住了他,缓缓摇摇头。 蓉绣也有自己的考量,如今整个周家都周转不灵,若是再放弃机会,只怕是以后会一蹶不振。在云州城,还有吴王两家正等着周家败落呢,所以肖老太君的决定,也就成了唯一的机会。 “看来你们都没有什么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决定了。”肖老太君拿出了几张书契:“按了手印,这件事就算是成了。” 二夫人刚刚才收拢铺子不利,此刻心中颇有些迷乱,还是被自己一双儿女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她这个人,终究是个果决之人,当先迈出一步,按了手印。 三夫人受了外院数天的折磨,好容易能回来了,她又岂肯回到那样的地方去,当即也按了手印。 大夫人颇有些不好意思,她缓声道:“这事儿我就不参与了,我们大房自己日子过得不差,没有必要如此,娘亲以后若是愿意,只管来我们卢府住着也就是了。” 这么一听,她可真是个孝顺贤良之人。肖老太君也缓缓点了点头:“也好,也就如此吧。”肖子正突然分开了众人,他走到那书契旁边,左看看右看看,片刻之后像是发了狠劲儿一般,狠狠地按了下去。 而一旁的周中甫犹豫了良久,迟迟无法做下决定。 第415章 第四百一十五章 想无可想 蓉绣突然站起身道:“老太君,蓉绣愿意一试。”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仿佛如鬼使神差一般,像是要证明些什么,又像是要勉力自己一试。 怎么想,这都是一桩没有任何折本可能的买卖,蓉绣按下手印之后,却见周中甫便似泄了气一般,而周亦安的目光却十分坚定,显然,他很认同蓉绣的决定。两人一起在一旁坐下,看起来倒是十分平静。 “好了。既然你们都已经写了这书契,那就从今日开始吧。”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我倒是提醒诸位一句,年节马上就要到了,或许是个机会。” 说罢。便有一众丫鬟仆妇服侍着老太君回房了。而这些丫鬟仆妇似乎都是新换的,并非是之前那些人了。 众位族老却是议论纷纷:“老太君这件事岂能这么做,咱们肖家多么丰厚的产业,难道都要给外人了么?” “就是啊,这可是肖氏的产业,咱们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拱手让人又怎么能!” “刚才那肖王氏在你们怎么不说?” 这些族老已经吵闹了起来。蓉绣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悄悄出门。想透口气,没想到苏成奚竟然跟了出来,他身份贵重,偏偏在蓉绣这一处,锲而不舍。 “你……”蓉绣一见此人,颇有几分无奈:“你为何又要跟来,我为人妇,大人乃是天上月,为何非要纠缠于我?” “你将我看作天上月?”苏成奚竟然凑近了一步,他缓缓伸出手,想要将蓉绣的面纱拂落。 “慢着,大人难道不顾男女之防了么?”蓉绣赶紧往后退却:“大人不顾,我还是顾着的,若是您再如此无礼,我便要发怒了。” 苏成奚却已经停了手:“我有些时候盼着你能想起来,却又不想你能想起来。” 蓉绣内心有些怔愣,她的手指停在面纱之上:“我倒是想问大人一个问题,我脸上这许多疤痕,是否是因为大人而被人划破的。” “我不知道。”苏成奚摇了摇头:“当时情势十分混乱,我……” 那一日,他为了南国百姓,放弃了蓉绣,便似心头滴血一般,此刻岂能说出来。即便此刻面对着蓉绣,他心中都有着万千歉疚,若是当日直接叫破自己的身份,或许今日二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这么远。 “看大人这副模样,似乎对我别有一分歉疚之情。”蓉绣实在是猜不透眼前男人了。 这个人分明是权倾朝野的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以一人之力,平定了边关之乱,又是个十分清廉之人,公允公正,可说是并无半点缺憾,这样的人。对着自己的时候,竟然会有些局促,甚至有几分为难。 “我真的十分好奇,我之前同大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我既然忘了,想来那些都是些不好的回忆,大人已经有了妻室,我现在亦是有夫君之人,还请大人不要再纠缠。” 说罢,蓉绣就转头离开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能够赚上十万两银子。 这不是什么小数目。若是一时不慎,只怕就会功败垂成,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几乎是一夜之间,燕州城所有的产业都已经运转起来了,绸缎庄,钱庄,药铺,木材行。甚至还有很多香料胭脂铺子,这都是和肖家有关的铺子,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生意竟是越发红火起来。 而此刻的周中甫,却只能吹胡子瞪眼,他现如今,手中只有万两白银,这点银子可说是杯水车薪,唯有将这砸在手中的宅邸卖掉,才能弥补亏空,更不要说赚钱了。 且寻常百姓之中的银子都是有限的,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数目如此巨大,周中甫便是这遭殃之人了。 见到周中甫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一旁的肖素琴忙端上了一杯茶:“老爷。且喝口茶坐一会儿吧,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都怪蓉绣行事作为不过脑子。” 蓉绣在外头梳理了一日铺子,刚一进门。便听到此等言语,面上倒也不生气,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婆婆,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周家现在因着这宅子的事情,多日以来都没有什么银子进账,若是再不想想办法,整个周家都要毁了。” “哼,现在想不到办法,以后还不是一样要毁掉。”肖素琴轻嗤一声:“何况这宅子也不错,一定能够卖出去。” 现在想来,兴许当日周中甫一门心思想要买宅子,就是因为肖素琴的撺掇,蓉绣依旧面不改色:“整个燕州,能买下这宅子的只有肖家,肖家都不会会花上十万两买这个宅子。旁人凭什么买?” 肖素琴的话顿时就被压在了心里:“我不同你说,你倒是能讨得老太君欢心,偏偏帮不了咱们家。” “好了,吵什么吵。”周中甫勃然大怒:“我要自己冷静冷静,你们都回去吧。” 蓉绣便直接告退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想了很多法子,就连那收取百姓花红。然后再返还的办法都想了。 但如今周家信用有亏,她又怎么能用这等杀鸡取卵的办法呢。 听说老太君当年之所以能够担当整个肖家,便是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赚上了十万两银子,当年正是盐权纷乱之时,老太君便拿下了整个边关四城的盐权,方才大赚了一笔,现如今可不是当年那样的好时候了,朝廷更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这条路也不能走。 蓉绣现在想想,当时自己虽然也深思熟虑过,但到底还是有些嫩了。 钱生钱,钱滚钱,手中的钱越多,便越好赚钱,如此一想,这周家乃是几家竞争之中最弱的。 那肖珠儿所嫁之人,乃是朝廷命官,即便不在燕州赚钱,也可以找到其他地方赚取银钱,而三夫人所嫁之人乃是豪商,过手的银子无数,肖子正更不必说了,他这些年在老太君面前献媚讨好,中饱私囊,也赚了不少,只有周家,已经无法可想了。 第416章 第四百一十六章 反其道而行之 不出两日,三夫人家中就已经来人了,这三夫人夫家的家产更可以说是多得数不胜数,不过是几日之间,便有大批的丝绸和珍珠等边城见不到的物事全都拿了出来。 而这些东西在边城百姓的眼中,真可以说是少有见过的物事。而这批丝绸和珍珠又是压低了价钱卖得,一时间,燕州城中,人人以能够买到朱家的丝绸和珍珠为荣。 听说三日下来。便已经卖足了一万两银子。 这么下去,倒是十分有望能够赚足银子。 可是几家都是各怀心思,蓉绣就算再想打听。那也是没有任何办法了,而肖素琴对蓉绣更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所有的责任都被推到了蓉绣的身上,到了这个时候蓉绣也十分无奈,她只好将自己闷在房间之中想办法。 分明是有好几个办法的,但是那些办法蓉绣总有种恐惧感。仿佛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自己似的,一旦靠近,恐怕就要被那些东西所伤,如果是这样的话,蓉绣又岂能让自己面对这样的事情,她只好暂时将那些办法放下了。 蓉绣这日小睡起来,却听到外头吵嚷之声,她朝门外看去,却见周亦安拦在外头,而周中甫正在毫不客气地骂着自己的儿子:“亦安,你是不是疯了,难道你不知道这女子害了咱们家多少么?” “爹,你说蓉绣害了咱们,我倒是要问问,蓉绣怎么害了咱们,她想尽办法为咱们考虑,一切都忍着不说,就是为了能够让我们能够周转起来。你如今倒是开始埋怨她了。” 周亦安丝毫不肯让步,一直都挡在门口:“爹,如果你强要进去,就别怪儿子和您动手了。” “儿啊,我不是埋怨蓉绣,只是你心里头也很清楚,这日子快没法过了,到时候咱们家就会沦为笑柄,什么钱庄。什么商铺,咱们就保不住了,尤其是钱庄,前些日子,多少人来拿银子,咱们家就差点没有撑下去,现在好不容易缓和了,我可不想再让整个周家面对这样的事情了。” 周中甫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同蓉绣小夫妻感情甚笃,但是你也要考虑考虑咱们家中的情况。要是再想不出办法,倒不如向老太君自认无能罢了。” “公公说得话好丧气。”蓉绣从门中走了出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眸光之中却是一分坦然之色:“这本是咱们正本清源的好机会,以后整个燕州也要看看咱们周家的眼色,公公就这么放弃了这个机会。当真是不智,何况我已经想到办法应该如何做了。” 她声音缓缓:“要谢就谢肖三夫人给了咱们机会吧。” “这是什么意思?”那周中甫一时间还未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人家三夫人手中有多少的银子,现如今整个燕州的丝绸和珍珠都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了,这光是赚取的银钱,数都数不过来。” 这必然是夸张了,蓉绣噗嗤一笑道:“公公以为,二夫人和肖老爷都会用正当手段,同三夫人斗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中甫一怔:“若是不用正当手段斗,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手段?” “现如今丝绸和珍珠尽数都在城中买卖。若是二夫人和肖老爷不是傻子的话,他们必定会想尽办法,将那批丝绸和珍珠买回来。” 蓉绣缓声道:“并且会用极高的价格再卖出去。如此一来,真正赚了的,乃是二夫人和肖老爷。不过这也不一定。” “什么叫不一定?” 周中甫越发着急了:“蓉绣儿啊,你有什么话就说个明白吧,听得我云山雾罩的,实在是不懂这之中的内涵。” “这法子我谅二夫人和肖老爷定然是最近才想出来的,城中百姓已经有不少人买了珍珠和丝绸,他们定然不肯花高价买下二夫人和肖老爷的货品,如此一来,肖老爷和二夫人的丝绸和珍珠就砸在手中了,他们两人虽然心机深沉,但毕竟不如三夫人的夫家会做生意,这三夫人的夫家正等着他们来买呢。” 蓉绣便将这其中的关窍说了出来。二夫人的夫家乃是朝廷命官,端的是读书人。虽然城府心机都有,但毕竟不懂得这经商之道,因此亏本的时候也是有的。 若不是平时有肖子正平时在旁提点,二夫人的家业恐怕连这点都没有,虽说这肖子正虽然也有些脑子,但是这么多年以来。老太君的生意都是些不需要太过操心的产业,只需要把握老太君的意思,按照老太君的吩咐做生意就断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长此以往,肖子正在这方面的才能便被打压得一点不剩,所以他其实算不得是十足十的聪明。 三夫人如此倾销珍珠和丝绸,根本就不是卖给城中百姓的,这其实都是手段,真正想卖的人,乃是二夫人和肖子正。 “若是我所料不错,如今二夫人和肖老爷已经落入三夫人彀中了,他们只怕要被三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蓉绣眸光一转:“现在正是坐山观虎斗的好时候,而且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马上就要年节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有许多胡商从西域过来,若是我们能够拿下这些胡商的货品,再转手卖给百姓,便是一笔不小的进项,至于其他几个人,他们忙着鹬蚌相争,注意不到咱们这个地方。” 听闻此言,那周中甫眼神一亮:“蓉绣儿啊,我一直说你的脑子好用,当真是好用极了,现在我赶紧去找那些胡商,先将这件事谈妥了。” “且慢,公公,现如今咱们这府邸周围,说不准有其他人的眼线,你上街之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如先绕一圈,绕到咱们家的后门,到时候我派人在那儿蹲守,将那些人先抓住。”蓉绣踱了两步,才停下来道:“然后我们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周中甫也猜不透蓉绣的心思几何,便赶紧点了点头,从前门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第417章 第四百一十七章 说黑即黑 待周中甫一出门,蓉绣便令周大叫来几个家丁,如今他们住在燕州的府邸之中,原先周府很多人都没有带过来,府中都是现成买来的奴婢,因此多数不可相信,现在反倒只有周大还算是比较靠谱之人了。 这周大一听说蓉绣要抓人,立时便叫了不少人过来,他们便蹲守在后门周围。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不多时,只见那周中甫果然回来,可是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探头探脑之人。蓉绣立时轻呼一声道:“把他们两个拿下。” 一群家丁蜂拥而上,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将这两人一齐抓住,带到了蓉绣面前,蓉绣冷然瞧着这两人,脸上的笑意十分浓厚。但是更有一分冷笑:“你们是谁派来的。” 起先这两人还想装模作样,其中较为精瘦那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哎呀,我们只是过路的,小娘子误会了,外头这可是一条大路,难道不许我们走了不成。” 蓉绣微微一笑道:“你们只管混淆视听,我就在这儿听着,可惜了你们两个人的脑子没有用在正途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她这么一说,两人一时间便有几分没有主意了,忐忑地瞧着蓉绣,一时间难以揣测蓉绣心中真正的想法。还是另一较为矮胖的人试探道:“小娘子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说我们两个在装模作样么?” 若是蓉绣开口,他们总会能想到什么办法应对,但是蓉绣现在不说话,他们便十分心虚,更是拿不准主意了。只好相互看了一眼,彼此沉默下去。 就这么耗了半个时辰,算来周中甫应该已经到了胡商那里了,蓉绣这才开口道:“我说你们被人利用,你们恐怕不肯相信,所以我不妨告诉你们一句实话,我倒要问问你们,将你们派过来那人,是不是真的能够救你们。” 矮胖男子正耗不住要说话了。精瘦男子忙拉住他,呵呵一笑道:“我们只不过是从路上走过罢了,倒是我们要问问小娘子为什么要拿住我们。”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蓉绣一扬下巴:“周大,打自己两巴掌。” 周大顿时一脸委屈:“少夫人,我为什么要打自己两巴掌?” “还不快打!”蓉绣神色一凛。那周大顿时便有几分腿软了,便只好对着自己的面颊狠狠地甩了两巴掌,这才算完了。 这两巴掌确实不轻,两侧脸颊看起来都有些红肿了。 没想到蓉绣这才露出笑意:“看到了么?你们两个当街打人,所以我才拿住你们。若是你们不肯好好回话,我就将你们送到官府之前,反正府邸的后头是一条幽静小路,平时少有人来,我说是黑的,便是黑的。我说是白的,便是白的。就算说你们两个打伤了我这儿数十个下人,那也是有理可说得很,何况这罪名还不止这一点。” 这两人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了蓉绣心中的想法,他们终究只不过是两个寻常泼皮,平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便有几分惊恐。 然而蓉绣面上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两人的心就像是跌入了无底洞中一般。哪里还敢和蓉绣争执些什么,精瘦那人也算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这位……夫人问什么话我们便答什么话,再也不敢胡说了。” “好。你们倒是好好说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得?”蓉绣端了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那精瘦之人忙谄笑道:“乃是肖府的三夫人叫我们来得,说是若是周老爷有什么动向。便要回去回禀,可没想到,竟然……” 他们两个一见周中甫出门,便自以为得计,当即跟了上去,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是蓉绣布好的局,现如今他们两人已经彻底被蓉绣擒住,半点办法也没有了。 “原来是三夫人做得。”蓉绣微微一笑:“来人,将我特意配置好的毒丸拿出来给他们尝尝。” 一听到毒丸这两个字,这两人半边身体都僵硬了,连动都动弹不得。还是那精瘦的人恍然回过神来:“少夫人。我们当真是无辜的,我们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我们只是受命于三夫人,但是……但是……” “但是你们又想做两头生意,所以还收了二夫人和肖老爷的银子?”蓉绣唇角一勾。 这两人顿时明白过来,他们脑子里头那点弯弯绕绕。在蓉绣这儿都有些不够看了。 精瘦男子长叹一声:“我们这翻江龙和地头蛇今天算是栽在小娘子手上了。” 原来这两人本来是一对兄弟,常年在边城倒卖些小玩意儿过活,但因为手上有几分本事,因此一直以来,小日子过得都还算是滋润,可没想到前些日子,南国和北国打仗,他们那点小生意,直接毁了,就连家中的铺子也算是倒卖了。 流落到燕州城中之后,在翻江龙的鬼主意下,两人又做起了老本行,成了本地的泼皮,渐渐地也算是扎下根儿了。 可是没想到,事与愿违,他们二人本想着留下来,等有钱了就做点小本生意,没想到铺子刚刚开起来,便被肖家的人全给侵吞了,这两人过不下去了,又不敢找肖家的人理论。 正在这两人六神无主之时,肖家的人找上门来了,竟然是肖家过继过来的老爷,也就是肖子正。 肖子正这个人立身不正,常常会想一些害人的办法,一见这两人,肖子正就计上心来,将这两人收归己用,其实这两人本来就是肖子正的人,因此前几日这契书下来之时,肖子正就将这两人安插到了三夫人身边。 若论经商之道,三夫人背后的夫家,那确实是一等一的厉害,但是论起这心机和城府,还是要论二夫人和肖子正。 很快,三夫人所有的动向,都落入了肖子正的耳朵里,至于今天这次跟踪,明面上是三夫人做得,但其实背后都是二夫人和肖子正的主意。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蓉绣。 第418章 第四百一十八章 钱货两清 而蓉绣偏生又是个脑子极为灵活的人,他们那点小心思,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有了这些话蓉绣面上竟然含着笑意:“既然如此,这毒丸你们还是要吃,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是个十分信守承诺之人。” 一旁的小茶捧来一个盒子,只见那盒子之中果然有两枚通体漆黑的药丸。蓉绣的手只不过是在这两人的下颔之上轻轻卡了两下,这两人就不得不张开嘴巴,将这药丸吃了下去。 这药丸入口极苦,一咽下去便有几分头晕目眩,这两人只好强打起精神,听着蓉绣的话。 直到此刻。蓉绣才满意地点点头:“甚好,这毒丸的解药只有我有,如果你们不好好地听我的话,只怕活不过七日。今年的年节,你们就不要想看到了。” “我们……我们……”这两人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但事已至此,只好对着蓉绣跪了下来:“这位夫人,我们知道错了,夫人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莫敢不从。” “很好。你们还算是懂事的。”蓉绣缓缓点了点头:“我要你们通知三夫人,说我们要做一种花红券儿,买一赔二,年节后便可将两倍奉还。” 三夫人手中刚刚赚了一笔,必然有些醺醺然,就让她来买这些所谓的花红,她必然顾不得许多。能够将周家打压至湮灭,正是她心中所想,只是这不过是个障眼法。 精瘦那人十分机灵,又是恭恭敬敬道:“如此说来,只怕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让我们通知二夫人,是么?” “不错,你去告诉二夫人,我们要进一大宗胡商的香料和皮毛等物事,等着年节一齐卖将出去。” 蓉绣悠悠然道:“再告诉二夫人,那批胡商的货十分昂贵,只怕周家不得不问别人借取银子了。” 所有的一切,蓉绣都尽数安排好了,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了,她才缓缓来到前堂,只见周中甫已经从胡商的驼队那儿回来了,对着蓉绣十分高兴:“蓉绣儿啊,今日我和那些胡商谈妥了。总共三万两的货物,若是我们都定下来,还能够再低廉些,若是我们现在手中能有三万两,便可以做了这桩生意。” 一说到此处,那周中甫的脸色又黯淡下来:“我们现下能拿出一万两银子都不容易,又从哪里找三万两……” “公公,这十分简单。”蓉绣便将那花红的主意说出来。 周中甫听闻了这主意,不由得又是六神无主:“这办法能行么?我怎么觉得……” “公公,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是不这么做,只怕我们周家以后也要被肖府侵吞。两害相权取其轻,难道公公就想别人不打,你就倒地么?”蓉绣晓以利害,又劝服了几句。 周中甫自然是不得不同意了,纵然他多有不快之处,但只能应承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做完这一切,蓉绣已经前往了胡商处,她打听清楚了,这批胡商年节前就会离开燕州,去别的地方,所以天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这一边。有了天和相助,蓉绣也算是放下了心,她现在所有的想法,便是一定要赚够十万两银子,让一切都能回归到原先。 到了三日后,周家果然拿出了很多花红借据,借一还二,许多百姓哪里拿得出这银子。他们心中便有些忐忑,但对于三夫人来说,这确实不算是一大宗银子,很快,便买下了两万银子的花红借据。 而前些日子,她利用丝绸和珍珠,算是赚了三四万两,等到年节后,又能从周家这儿再得四万两,这距离十万两的目的就又近了一步。所以三夫人现在也不甚着急了。 蓉绣这些日子却没有停下来,她买下了几个胡人,将那商铺接着装成胡人商铺的模样。而又用从三夫人那儿借来的银子,将那胡人的商铺买了下来。 等这一切都做完了,就等着年节下二夫人和肖子正上当了。果然不到两日,肖子正手下的人。便过来问价了,这些胡人的香料和皮毛,就算是放在别的地方,也至少能够卖上十几万两银子。因此那些蓉绣找来的胡人,一口价要下来,竟然要十五万两银子。 便是这个数目的银子,就连肖子正和三夫人都要犹豫犹豫,但这些东西若是送到皇城之中,可是能够叫上很高的价钱的。 正当肖子正的人犹豫之时,那几个胡人便按照蓉绣的吩咐冷声道:“爱买不买,不买就滚蛋,不要在这儿耽误我们做生意,反正这会儿周家的银钱也要筹齐了。” 肖子正一听下人回禀,立时提起了精神,他也来不及同二夫人肖珠儿说此事了,便赶紧直起身,匆匆来到了商铺,将两人一共能够拿出来的银两,尽数买了货物。 这两人当真是财大气粗到这等地步。蓉绣此刻便藏在帘子后头,看着肖子正瞪着一双眼睛,恨不得活吃了眼下的货物。 这些东西,确确实实都是最上好的东西,运到王城,怎么着也能卖上二十万两银子,何况王城之中达官贵人甚多,他们对这些香料毛皮十分追捧。但就算是运往王城这一路,就要二十日以上。 肖子正一生都困在这肖府之中,他所见所知,都只是一些短浅之见,根本就上不得台面,更不知道这一途艰辛,究竟如何才能前去。 麻雀所知,不过一方小小天地,岂知鸿鹄所志呢? 蓉绣细细地喝着茶,到如今,她感觉自己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毕竟一谈起王城之时,入目便是极为奢靡繁华之景,这些东西在失忆的时候可从未见过,由此可见,她确确实实看到过繁盛的景象,但这种繁盛又和她像是隔了一层纸一样。 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用心太多,思虑过甚,每每梦中都能看到无数的血液和火焰,还有漫天漫地的大水,冰凉地浸透她的骨骼。 尽管周亦安就在身侧,可是她望向他的时候,竟有了几分陌生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第419章 第四百一十九章 和离 那分明是一张俊逸的脸,甚至连落在他眼角眉梢的月光都有些逊色,周亦安的眼睫一动,他竟然恰在这个时候梦回,下意识地摸索了一下身侧,却只有蓉绣的被子,摸不到人了,眼睛一瞬间便睁开了。 蓉绣是眼睁睁瞧见这一幕的,她说不上来心中在想些什么,只好有些尴尬地瞧着周亦安。 那只手立时便抽了回去,周亦安缓声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去了什么地方。” “我知道。”蓉绣轻轻捻着一旁的罗帐。陷入沉思之中:“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周亦安坐起身,下了床,拿了一旁的小暖炉,一个塞到了蓉绣的手中。一个仍是放在自己手里。 “等此事一了,我们和离吧。”蓉绣突然扬起一丝笑意:“我同你之间,委实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也从不曾有过什么感情。”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蓉绣感觉自己的心尖儿有些疼,那是一种割落心头情谊的痛。说起来,她对周亦安确实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是这些日子过得久了。难免有些难以割舍的情愫,一点点盘踞着。 但蓉绣心中知道,那并非是想长相厮守,不过是浅浅的依赖罢了。 “你要远离我?”周亦安倒是未曾像是蓉绣想象得那般激动,甚至可以说,并没有什么详细的情绪。 “不是远离,只是和离。”蓉绣的面容映照在灯影之下,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了。 “若是我不肯呢?”周亦安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他就这么静静凝望着蓉绣:“你是不是以为,我周亦安是个说来便可以来,说走便可以走的人?” “我从未如此认为!”蓉绣一下子回过神来:“我为何要如此想你?我只是很明白,我同你之间绝无可能,当时勉强嫁给你,也是想保住葛老爹一家,你现在也不是个傻子了,更不需要我的帮助。” “所有的因由,都是你不想再待在我身边而已。”周亦安突然攒住了蓉绣的手:“若是我说,我想你留下来呢,不要走。” 这话说得竟有几分缠绵悱恻,一下子就让蓉绣心软了,可是蓉绣心志何其坚定:“不可,我如今失忆,很多事情没有想起来,如果就此勉强同你在一起。乃是对你我都不好的一件事,若是来日我想起来了,你还想同我在一起,那到时候再说吧。” 说罢,蓉绣就已经站起身来,她缓缓转过头:“说来我们之前尚存情谊,请你不要将这种情谊磨灭。” 这便是决绝到毫无可能的地步了,周亦安就这么瞧着蓉绣,陡然痴笑道:“我想强留下你,但我心知不能了。” 他就这么松开了蓉绣的手,然后避开了蓉绣的眼神:“或许……你真和那位苏大人有关联,你当时看他第一眼。便似故人来,眼神中有光明。” 这是蓉绣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事情,她不由得愣神了。 “只是这契书的事,还为尘埃落定,你还需多留几日。”周亦安就似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回到了床上,躺了下去。 “这是自然。”蓉绣也已经躺下,她面朝着内侧,不再多看周亦安一眼,和衣而睡。 待到第二日,蓉绣如何叫胡人伪装成胡商,又是如何将银子凑齐。买了货物,倒卖给肖子正的事情,一下子事发了。 原来这肖子正买下货物,便感觉有些不对劲,待到回去一合计,他竟然以市价三倍以上,买下了这些胡商的货品,就算因为契书的事情。和三夫人不通气,也大概明白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了。 纵然他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了,换言之,蓉绣巴不得他知道呢,她早晨起来,便已经将十五万两银票兑了,正领着一帮人在肖家的钱庄点算银子呢。肖子正便令人推着货物,带着一大帮人上门来了。 “还点算什么银子,还不快滚!”那肖子正怒骂一句,钱庄的几个伙计瞬间白了脸,赶紧站在一旁不敢吱声。蓉绣嫣然一笑道:“不知道肖老爷不让我点算银子。意欲何为?” “好毒妇,你竟然敢设计我!”肖子正一扬手,一众他手下的肖家家丁便将蓉绣围了起来。周家一起点算银子的也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一时间众人都站了起来。 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模样。蓉绣却是风轻云淡,丝毫没有感觉到有半点不妥。 “肖老爷,这可是你们肖家的钱庄,你当真要闹么?”蓉绣就这么亭亭立着。眼神之中也没有半点恐惧,反而还带着盈盈笑意,就这么凝望着肖子正,反倒是让肖子正颇有几分有火无处发的。 “老爷,咱们上不上啊!”一旁的家丁更加犹豫了,众人有些尴尬地瞧着肖子正,一时间进退两难。 “蓉绣,你身为周家少夫人,竟然敢用这种欺骗的手段让我白赔了十五万两银子,你……”肖子正正要叫骂、 却不想蓉绣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道:“且慢,肖老爷,这经商之道,就像是两国交战一般,所谓成王败寇,你输了便是输了,我也并未欺骗。谁说我不能雇佣胡人帮我看货了?” “这生意讲究的乃是诚信,你有意隐瞒,那便是不诚,今日你若是不将那些银两还回来,我便要让你们周家的人,走不出这钱庄!”看来这肖子正当真是着急了,一双眼睛更是充血了。 “肖老爷,我还是给你一条明路吧。”蓉绣冷哼一声:“现如今按照契书。我已经赚够了十万两银子,等到肖老太君面前一报,肖家便由周家继承,而你现在有的,便是十五万两的香料毛皮等物事,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现在便应该确保那些货能够送到王城之中,那么你以后还算是有些钱,能够活下去。” 肖子正也不是个笨人,他立时就明白了蓉绣的意思,这事儿很清楚了,他为了能够打压周家,也为了能够在时限之中赚够银两,实在是有些不智了。 第420章 第四百二十章 面见老太君 肖子正手中能拿出来的钱已经都拿出来了,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未在这桩生意里赚过一两银子。 说到底,还是他过去一向是凭借着肖家的势头,做成了很多生意,但是从未有过一桩生意,让他耗费过如此心里,何况常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就是太过心急,让这堆货全砸在手里了。 但是蓉绣提醒的确实一点都不错,若是他现在好好地保存这些货,然后送到王城之中。确实能够赚一笔银子,以后衣食无忧绝对没有问题。 想到这儿,肖子正的气焰就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他眼神一怯。定定地瞧着蓉绣道:“你这小娘子,今天想让我走我也知道,但是那可是十五万两银子,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给你!” “肖老爷,既然你话都到这份上了,那我就劝你一句吧。”蓉绣摇头叹息:“你今日输是因为你没有脑子,更不知道什么行市,这伙儿胡商已经来这儿半个月有余了。你却丝毫不知,显然你从未将胡商的事儿放在心头。” 这话一说出来,即便刚才肖子正无比张牙舞爪,现在也只能低下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说你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了。”蓉绣缓缓走到众人中间,眼前分明是一个个彪形大汉,可是蓉绣断无半分恐惧,她侃侃而谈:“谁都知道,你和二夫人结在一起,就是为了能将每一两银子都能物尽其用,但是三夫人算计你们的时候,你们并无所觉,而到了我算计你们的时候,你们更是一无所知。” 那三夫人只不过是利用家中之便,从江南送了一批货在那儿压低了钱,来这儿薄利多销,而蓉绣则是利用了每个人口中的消息并不对等,利用众人心中的算计和不和,做成了这一桩生意。 但凡是二夫人或者肖子正肯问问三夫人花红借据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弄成这样。蓉绣就这么慢慢地说着,也不担心自己心中的盘算被人知道。 可是肖子正听了这些话,只剩下了惨白的面色。 他分明想起来,当时有人告诉他,周家没有那么多钱能够盘下胡商的货物,还须问人借钱。可是他竟然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还颇为自得,认为自己一定能够抢先一步,可是现在想来,当真是愚蠢至极,一点灵性都没有,他所知的一步步,那都是蓉绣早已经盘算好的。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肖子正面色惨白,也半点用都没有了,他只好怔怔地瞧着蓉绣,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蓉绣看到他这副模样,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他是真的听进去了,也不欲赶尽杀绝,便道:“因此,若是你依照我所说,将那些香料和皮毛,尽快送入王城,只要别出了年节,便能够回本,还能够再赚一笔银子,这笔账你算算。你要知道,就算你今天再如何跳脚,也是大局已定。” “还不快按照她说的做!”肖子正可不想再亏损一笔,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出的价格实在太高,而蓉绣只不过是轻轻四两拨千斤,便将这一切都导向了她所希望的结果,这之间的区别。就算是肖子正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了。 而另一头蓉绣,又开始点算起银钱来,自然,她也没有指望着肖子正这么容易就放下了心中的事,他必定还要想尽办法,让蓉绣将肖家的钱拿出来,只是今日来不及了罢了。 终于,银子点算好了,蓉绣当即便命人将这些银子,一应送入肖府之中。而此刻的肖府,早已经得到了消息。肖家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乌眼鸡一样的等待在正堂之中了。 三夫人这回加上珍珠和丝绸的钱,再加上蓉绣还给自己的三万两,怎么算。也快要十万两了,可是就差这么一点点,倒是让蓉绣抢了先了。 三夫人此刻坐在正堂上,一张还算是姣好的脸。已经沉得比锅还要黑了,她的女儿朱青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二夫人面上虽然淡然,但是心中却已经十分澎湃,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手中还是有银子的,但这些银子只怕不够再为自己赚回十万两了。 而蓉绣已经提前完成了契书上所说,此刻正要步入正堂之中。 苏成奚亦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和老太君默默地喝着茶,看那样子,对眼下的事情,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一箱箱的银子,一齐送入门来,周中甫当先一步,身后跟着的是周亦安,再之后,才是蓉绣。 虽然如此。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事儿最终还是蓉绣做成的,因此所有人都看向了蓉绣。 “我们周家不负老太君所托,已不负契书所写,如今已经将银子都送过来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万两。”周中甫这声音一点点地传了出去。 老太君面上浮起一丝笑意:“中甫,你到底是我的女婿。先过来坐吧。” 右边上首是留给周中甫的,放在平时,他都只能坐在下首,直到此刻,才算真的是扬眉吐气。 “亦安,蓉绣,你和他们坐在一起。”老太君一抬下巴,周亦安便和蓉绣先到众位同辈之中坐了。 “这连日来,你们究竟是怎么做生意的,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太君却不由得叹息一声:“然而你们做生意所用的手段,当真是匮乏至极,一个个的连最为重要的道理都不懂,还做什么生意?” “子正,珍儿,珠儿,你们三人,今日可是心服口服了?”老太君缓声道:“自然,就算是不服也没有用处,你瞧瞧这真金白银,你们哪一个做到了!嗯?” 说到此处,老太君一下子站起身来:“你们一个个暗怀鬼胎,想要这肖家的财产,可是你们一个个的,连蓉绣这个不到二十的小丫头都赶不上,你们告诉我,你们哪一个能继承?” 一时间所有人都低下头,颇有些羞愧,却不想三夫人一下子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目光定在蓉绣身上。 第421章 第四百二十一章 尽归周家 “老太君,我正正当当做生意,从江南运来了丝绸和珍珠,也已经赚了不少银子,若不是周家用些小手段,赢得人应该是我。”三夫人一点都不肯退让。 肖老太君却咯得冷笑一声,她定睛一看,蓉绣面上也有一丝讥讽笑意,便道:“蓉绣,你来说说,三夫人这话说得对是不对?” “老太君,若要我说。三夫人一开始所赚的那些银子,根本算不得堂堂正正,老太君当日定下一日的赌约,便是要让我们尽量少利用家中资财来办事。而从江南运送珍珠和丝绸来到燕州,少说也要一个月,三夫人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拿出了这些东西,想来这些东西,本来不是往边关送的,只是在路上被三夫人截住了过来应急。” 蓉绣转眸看着三夫人,只见后者目光一缩,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但这也是我的本事!”三夫人怎么肯就此松口呢。 蓉绣叹息道:“正因为这是你的本事。所以才糟了,这么一大宗的丝绸珍珠,显然是有人已经定下了,而你居然为了得到肖家的家产,有意截留这批货物,送到燕州,那一开始定下这桩生意的人,拿不到货物,又该如何自处?” 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过来,这三夫人所能够赚出来的钱,那都是用了送给别人的货,根本算不得正当。 “你……你怎么知道的……”三夫人有些惊骇地瞧着蓉绣:“这绝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你就凭我卖了什么,就推断出这些呢,你不是人!”她突然大叫了一声。 “青袖,还不快拉住你母亲?”老太君冷哼一声:“就凭你们的心智,想胜过蓉绣当真是不可能之事。” 原本肖子正和二夫人也有话要说,到了这一刻,又能说出些什么来呢? 两人索性都闭上了嘴巴,什么话都不说。 “好了,既然你们都没有什么异议了,这肖家,我就送给周家了。只需伺候我颐养天年即可。”老太君往旁边一行礼道:“苏大人,您是公正,您看看,老身如此处置,可妥当么?” “老太君做得甚是有理可依,本官自然不会反对。”苏成奚官拜右相,如今又是钦差,他都这么说了,纵然旁人再有什么想法,只怕也说不出来了。 接下来便是一应账房先生,一个个清算。 这些事蓉绣便不想看了,她心中倒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索性找了个地方喝喝茶,避一避。 她绕过回廊,来到后院,随意寻了一处水景,看着水面上形单影只的枯荷,又命人点上了炉子,静静地烧着茶。 “你倒是很好的兴致。”苏成奚竟不知道何时找来了。 蓉绣也不回头,只是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对面:“没想到苏大人也到了后院,难道公务就那么不繁忙么?” 苏成奚不由朗声笑道:“我每每看到你,就挪不开眼睛了,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的案头,常有你的消息,可我又不敢去见你。” 这话中情意,蓉绣岂会听不出,然而她往后一退:“还请大人自重,我同大人之间,实在已经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何况我如今为人妇。和大人更没有什么关联。” “你不是正要与周亦安和离么?”苏成奚眼神淡泊,用十分清淡的口气说出来,然而蓉绣心头却是一惊:“你跟踪我?” “并非如此。”苏成奚凝望着蓉绣:“你可知道,以前我们在家中,我一看到你这双眼睛,便做什么都有了力气。” 他现在的口吻,竟然像是个寻常的乡野农夫一般:“什么养养小鸡,种种菜,咱们家门口,还有一方好大的鱼塘,里头的鱼,都被你拿去开了个小酒馆儿。” 这都是蓉绣梦中曾经看到的场景。只是梦里还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现在想来,莫不是苏成奚么…… “你……你别说了。”蓉绣霍然起身:“我想不起来!” 她是当真想不起来,还是不想让自己想起来。一时间分辨不出来了:“苏大人,我不欢迎你,如今这已经算是周家的府邸了,你还是尽快走吧。” “你说这儿是你的府邸不假。但是我乃是钦差,想要查哪一家便查哪一家。”苏成奚竟然少有的有些无赖。 “苏大人何必总是和我一个妇人为难……”蓉绣避开他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再多看那眼睛一眼,自己的心志便会被摄取一般。 可若是不看,她又管不住自己。 “我从不曾跟踪你。”苏成奚依旧安稳地坐着:“之所以知道,乃是周亦安告诉我的,他告诉我,你每每做梦之时,都会叫着我的名字,而他便告诉了我这消息,让我好好对待你。他说你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应该和我之间,曾有过许多事情。” 原来竟是如此么……蓉绣的眼底一酸,周亦安早就知道,可是却还是在自己面前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好不让自己难过。 “听到他如此说,我一时间竟然有些自叹弗如。”苏成奚自嘲地笑了笑:“我从来都保护不好你,别人却保护你保护得如此小心翼翼。” “苏大人,你非要说出这些话来么?”蓉绣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想同你在一起,我也不想想起来过去的事情,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活着!” 脸上的疤痕,经过了这许多日子的调养,已经好了很多。可是心中的呢?在梦中,蓉绣总是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影子,一步步靠近自己,然后拿起了手中的利器,在她的脸上一道道划着。 眼前全部都是血红色,她奄奄一息之时,眼前的男子并没有出现,她忽而又想起,一双冷若寒星的眼睛,若苏成奚当真和自己是夫妻,他又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如今,谁都知道,右相大人的夫人,乃是北国公主,身份贵重,岂是自己一个寻常妇人可比。 蓉绣痴笑两声,他若当真不薄情,为何另娶了旁人呢? 第422章 第四百二十二章 恩将仇报 “我在这儿已经拖延了一段时间了。”苏成奚突然开口道:“圣上让我回皇都述职,也不可再拖延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会回来的。” 这话中似乎有话,但蓉绣还是点了点头:“就算不用你说,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她突然又想起了那批残忍的杀手,手起刀落,仿佛那些人在他们看来,就像是一块肉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她看着苏成奚的脸,又道:“但你也不必回来找我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想同你再有什么瓜葛。” 说罢,蓉绣便已经转头离开了,换言之,她有些不敢看苏成奚。生怕多看苏成奚一眼,再招来什么不必要的红尘。 回到前堂,却发现卢静怡拿些几箱子首饰,有些尴尬地立在门外,而周大却是一脸不耐烦的模样:“这卢家小姐,这肖府之中的东西,如今已经全部都是我们周家得了,这些首饰你更是从这座府邸拿的。现在就应该还回来。” “这乃是从我夫家拿回来的,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卢静怡本来就是有些笨嘴拙舌,她一向是温柔敦厚,哪里能和周大这种泼皮辩解。 “周大,卢姐姐的东西就让她拿走吧,我们家中不缺首饰,何况卢姐姐为人很好,你难为她,也就是难为我。” 蓉绣走上前,话里话外都带了几分怒意。周大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哎哟我的少夫人,我实在没想到,这位娘子和您的关系不错,这才……” “没事了,没事了。”卢静怡刚才都快被急哭了,此刻忙挂上一副笑脸:“是我不好,我刚才也是着急了,才多说了几句。” 现如今,整个府邸都要改成周府了,而谁都知道,这次周家之所以能够胜过肖家,全都要仰赖蓉绣,而又有哪一个人,愿意得罪蓉绣呢?得罪蓉绣,就意味着以后不要在这府邸之中待下去了。 卢静怡收拾了包袱。匆匆离开了后堂,这些日子,他们依旧可以在府中住着,以免有人说周家礼数不够。眼神斜掠过周大,蓉绣轻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学着欺负人了?” 周大忙低头哈腰:“少夫人,你说说这事儿闹得,其实我也没有想着要欺负人,只是我担心有人将府邸之中的东西拿走。” 说罢,他又压低声音:“少夫人您还不知道吧,肖家三夫人连夜就走了,我算了算,至少有一箱子的银磕子被她给拿走了。这些人不能惯着,您说是不是?” “大夫人又没有和我们争什么,你少难为大夫人房中的人,还有,看好肖子正,他同二夫人的鬼主意多着呢。” 蓉绣便提着绢子进入了正堂,只见家中仆妇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一众的案几,胆瓶,书册,都被取了出来。一一记录,再放回去,看起来好生热闹。却不见周中甫和周亦安的身影,蓉绣穿过小门,恰好看到了远处假山旁边的两个身影。 “我娘这么多年,一直都被关在后院的院门之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过得是什么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周亦安难得如此暴怒,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杀意。周中甫相比之下。却显得淡定了许多,毕竟他现在手中有如此多的银钱,其他的东西,在他眼中,都太好商量了。 “亦安,不是我将你娘关在那儿的,知道么?”周中甫有几分不耐烦了:“你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我从未断过你娘的吃穿,她已经是个疯子了,你就不要再让她出来了,出来又有什么好处。只会把家里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看得出来,周中甫已经对自己的夫人,没有了半点怜悯之心。还将自己的夫人当做了累赘。 而这一切,都是周亦安接受不了的,他缓缓摇了摇头:“爹,你这么说话就有些太过分了。我娘是个什么人,她当年嫁给您,可说是全家都反对,肖府上下没有一人愿意,可就算是如此,我娘依旧毫不动摇,可你呢?” 蓉绣闻听此言,便缓缓点了点头,周亦安说的不错,那女子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怨气,无非是因为她付出了太多,而这所谓的周中甫,不仅没有给她盼望着的夫妻情分,竟然还在她疯了之后,就这么将她关了起来。 重门深锁,锁住了肖珏儿所能瞧见的一切。只有剩下的那一丁点的盼望。撑着肖珏儿能让她过下去。说起来,要不是为了报仇,恐怕肖珏儿也根本就活不到这一日了。 “亦安,我倒是问你,你瞧瞧你那媳妇儿,长得满脸疤痕,你现在可说是什么都有了,如果是你。你要不要将她换了?” 周中甫的眼神里头,竟然充满了一丝因着海一样银子生出来的贪念:“蓉绣儿虽然聪明,但是上不尊公婆,下不孕育子嗣,这样的女人,留着又有什么用?” 一个字,一个字,都刻入蓉绣的心中,她虽然早就打定主意,要离开这儿,找一找自己的过去。 可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蓉绣心中竟然漫过了厌恶,她委实没有想到,周中甫堪比中山狼,竟然如此恩将仇报,不过是刚刚有了些许银子,就想将自己彻底推开,然后让周亦安另娶她人。 这样的人,若是将整个肖府托付给他,只怕是以后连老太君都不会尊敬了。想到此处,蓉绣缓缓地从后面的石柱走了出来,她一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周中甫:“没想到,公公竟然是如此想我的。” “这……这……蓉绣啊……我只是随口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周中甫一见蓉绣走出来,脸都已经吓白了,他赶紧连声道:“我当真不是那个意思,再者说了,我毕竟是你的公公,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么?” “确实没有。”蓉绣突然拿出了香囊:“我也不打算和公公说些什么了。” 她从香囊里头拿了几颗黑褐色的丹药,一步步走了过来:“你知道,我 第423章 第四百二十三章 疯病 “别,别!”周中甫已经吓得浑身都在颤抖了,他咽了咽口水:“我可是你的公公,你这么做无异于杀了我!” “公公,你别担心。”蓉绣面上依旧挂着笑意:“一会儿这丹药你吃下去了,自然会好好同我说话了。” “亦安!我可是你爹!你还不快快阻止这个疯子!”周中甫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大吼了一声,想让周亦安救救自己,然而却一下子对上了周亦安冷漠的眼神。 周中甫的心彻底坠落了下去,他知道,不会再有人愿意救自己了,那颗药丸也落入了口中。十分涩苦,周中甫几乎是瘫坐在地上,两滴混浊老泪流了下来:“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媳妇!你们竟然想谋取我的性命!” “公公说出这些话来,还真是不脸红。”蓉绣噗嗤一笑:“刚才难道不是公公撺掇亦安休弃了我么?怎么这会儿却又开始埋怨起我来了?” 她突然又往前走了一步。一瞬间,周中甫就往后磨蹭着,不想让蓉绣碰到自己。 “公公只管放心,这药丸的毒,暂时不会发作,但是公公若不好好侍奉老太君,也不将亦安的娘亲放出来,那么公公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可是周中甫知道,自己一点办法都没了,他只好连连点头:“放,放,我这就将那婆娘放出来。” 蓉绣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其实她用得哪里是什么毒药,不过是她做出来,治风寒的药罢了,至于之前给旁人服用的,也一样是这种药。周中甫连滚带爬地去了前院蓉绣这才松了松神,脸上露出轻松之色。 “我已经写好了休书。”周亦安最先说得,竟然是这种话,蓉绣惊骇地转过头:“你……”“我什么?” 周亦安的眼神之中,断无半点柔情:“我们之间,早已经说好了要和离,你如今这副模样,又是为了什么?” 蓉绣往后缩了一步:“不错,是我刚才有些……”可她话还没有说完,周亦安就已经离开了回廊,只留下蓉绣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着,徒留一声长叹。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那便是究竟是谁将肖珏儿害成了这般模样。可是这件事并不好查,何况三夫人已经走了,纵然其他人没有走,也恐怕不会留下太多时日,蓉绣想了想,还是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自从她和周中甫说了和离之事后,她便住在一侧的偏房之中,可未曾想,今日的偏房,冷得倒像是一个冰窖一样,蓉绣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便立时将小茶叫了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此之冷?” 小茶忙伏下身体:“少夫人……今天是我疏忽了,过去您房间之中的炭炉,那都是少爷找人专门烧得。” 蓉绣不由得哑然失笑,她一时间已经明白了周亦安为何会如此,她也没有想到,周亦安生起气来,竟像是个小孩子一般:“罢了罢了,你烧一个暖炉吧,这房间之中有些冷,我去前堂看看收拾得如何了。” 到了前堂,蓉绣却是更加无言以对了,原本摆放的十分雅致的院落。此刻已经被周中甫全数摆上了他那些不入眼的金银玉器,果然是豪商,但是这些东西未免有些太过俗气,因此有些晃眼,蓉绣一样样瞧着,便问周大道:“老太君如何了?” “老太君现如今在后院休息呢,少夫人,您要过去看看么?”周大忙谄媚地赔着笑。 “不用了。你将这边这些东西,全部收拾了,然后换成原来那一套。”蓉绣淡然道:“现在这么摆设,于家宅不兴。” 如此多的金银玉器,摆在台面上,来日必然会遭人嫉妒,到时候再想有什么转寰的余地,那可就不能了。 财气外露,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正说话的功夫,周中甫又来了,他一见蓉绣。便想离开,却不想蓉绣款款走了过来,阻拦住他道:“公公不必躲着我,我同亦安很快便要和离了。到时候周家的兴衰,全是公公和亦安的事,和我无关。”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周中甫一下子回过神来:“我这儿还有着你给我的毒药呢,你赶紧给我解毒。” 将周家救回来的恩情。到底是比不上一时的贪念,蓉绣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只要公公能够将亦安娘亲的事情解决,一切都好说,但如果公公不讲道理,那蓉绣也就只有不讲道理了。” 第二日的午后,周亦安的娘亲终于被送到了肖府,老太君一听说自己的女儿到了,哪有不出门迎迎的道理,一时间便当即来到了前院,却见肖珏儿披发覆面,身上穿得衣裳更是破破烂烂。 这周中甫倒是没有想到,他一开始便让家中之人好生将肖珏儿梳洗梳洗,可没想到,下人未曾听话。肖珏儿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她时清醒时不清醒,此刻一看到自己的娘亲。心中大悲过度,竟然哭个不停。 而老太君又是个极为招眼泪的,两人一下子便哭在了一起。不知道哭了多久,有的人有些不耐烦,就先出去了,屋中更多的下人,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娘亲,也跟着一起哭。 周中甫在一旁缓声道:“老太君。所谓大悲伤心,您还是且先别哭了,再者说,珏儿的疯病……” “你才疯了!”老太君怒骂道:“我一个好生生的女儿,嫁到你们周家,就被你们折腾成了这副样子,你们还有没有心肝,你们还是人么?”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一时间忙有几个仆妇上来劝道:“老太君,你且先坐下,让四夫人也能坐一坐,我们先带着四夫人回房间换些衣裳。” 蓉绣此刻立在外间,周亦安就站在她的身前,她看得到,周亦安刚才整个脊背都是僵硬的,他有些恐惧地瞧着眼前这一幕,可是又是那样的在意着自己的娘亲。 “会好起来的。”蓉绣轻轻捏着衣角,低声劝慰着。 第424章 第四百二十四章 当时相见 “你是不是也以为,我娘是个疯子?”周亦安突然开口了。蓉绣连忙摇摇头:“不,你娘只怕是受刺激太大,只要我能够为她施针,便能够将她救回来,你放心吧。”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半晌过后,周亦安避开眼睛:“那多谢你了,希望你能够治好我娘,以免我娘如此难过。” 这些话又是何必说呢,蓉绣缓缓叹了一口气,她终究是弄丢了过去的那个周亦安。不多时。前头终于整理好了。 蓉绣便随着周亦安一起来到前院,此刻的肖珏儿缩手缩脚地盘坐在椅子上,不停地玩着她的头发,即便是换上了新衣。又整理了面容和头发,她看起来还是有些畏畏缩缩,哪里还有当年肖府最宠的小女儿的模样。 蓉绣心中只剩下了叹息,她缓步走到了外头,透了口气,吹了吹风,才又回到前堂侍候着。 “中甫,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憨厚之人。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对待我的女儿的。” 老太君的目光一下子掠到了一旁的肖素琴身上:“素琴,你原先乃是我那姐姐的孙女儿,她同我一起嫁入肖家,还算是妯娌,一向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你倒是半点也没有学会她的安分守己!” “老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肖素琴脸上不由得现出畏惧之色,但还是强撑着道:“夫人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是我愿意的,但事情已经如此了,中甫又是如此喜欢我,我们两个便在一起,又何错之有?这么多年,我尽心养育亦安,虽然我自己并无子嗣,但是对老爷的子女关爱有加……” 这一句句说出来,老太君冷笑道:“你总是有许多理由,按理说,肖家这么大的产业,我膝下没有子嗣,是要归于族中所有的,但是我还是凭着将这肖家给了你们,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周中甫和肖素琴一下子都低了头,不敢再说什么。毕竟这滔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若是说错了一句话,肖家将这些东西都收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好了,你们心中在想什么,是不是以为老身不知道呢?”老太君瞧着自己的女儿,满目都是怜爱之色:“只要你们找出害我女儿的真凶,这件事,我就不予追究了。” 周中甫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若说起来,当年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和肖家谈成一桩关外毛皮的生意,因此才来到了燕州城。没想到刚入燕州城,便见到了一顶轿子,从轿子下来了一名杏色衣衫的女子,那女子的容颜一入眼睛,周中甫就挪不开自己的眼睛了,他就这么定定地瞧着那女子。 女子一下子回眸,便也就瞧见了周中甫,两人似是一见面,便似前生注定一般。这女子正是肖珏儿,而周中甫再次来到肖家,便看到了这顶小轿子落在了侧门,他只好托人打听。方知道这是肖家四女儿的轿子。 很快,周中甫便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做成了生意,然后便向肖家求取肖珏儿,老太君又怎么能够同意,偏生周中甫有一桩好处,叫做锲而不舍。 而肖珏儿也十分喜欢周中甫,肖家无法之下,只好将肖珏儿嫁给了周中甫。如此多年,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想起这些旧事,周中甫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老太君,我一定会找到害珏儿的凶手,这么多年,我醉心于经商之道,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我去看看,对不住了,珏儿……” 他缓步走过去,想将肖珏儿揽入怀中。却不成想,肖珏儿竟然大叫了一声,扑入了肖老太君的怀中,大声哭道:“母亲母亲!我不要回去了!我不要!” 当年一相见。到今日,果然是后悔了的,就连蓉绣也不由得余下了一声叹息。 周中甫只好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由于这是一桩陈年公案,一时间难以查证,周中甫便只好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沉吟片刻,又用祈求的目光瞧着蓉绣。 这意思也很明白,便是巴望着蓉绣能够将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蓉绣看了看周亦安,她所在乎的,不过是周亦安一个人而已,便站起身缓声道:“老太君,蓉绣自请查清此事。” “哦?”老太君如今最为相信的便是蓉绣,但这终究事关自己的女儿,她不能轻忽:“你要如何查证?” “这周夫人被害成这等地步,非深仇大恨不能招引这样的结果,我想先请如今还在府中的几位夫人过来一一问问。”蓉绣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除了三夫人回去了,现如今大夫人二夫人都在呢。”一旁的仆妇低下头,小声道:“说是东西还没有收拾完。” “将她们叫过来吧。”老太君一声令下。府中的仆妇便下去了,不多时众人便紧赶着到了。 二夫人虽然输了一阵,但毕竟是朝廷命官之妇,她身上的雍容华贵自不待言,便当即坐在一旁,喝着茶:“娘亲,你有什么话便问吧,这四妹妹过去同我关系最好。后来中甫另娶他人的时候,我还生了好一阵的气呢,只是那个时候,周家来人说四妹妹死了,我又能说什么?” 这些话便是用来堵住蓉绣嘴巴的,蓉绣便抬头看着老太君,老太君缓缓点了点头,示意这些事情是真的。 那看来二夫人虽然为人刚愎自用,且心机极深,但对自己的妹妹似乎不错。 大夫人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唯唯诺诺,在蓉绣心中,此人的嫌疑最轻,何况一旁的卢静怡亦是十分害怕的模样。 “大夫人,你同四夫人的关系如何?”蓉绣当先站了起来,她语声十分温柔,看那样子,倒不像是审问,倒像是平常询问一般。 “我同四妹妹一向很好。”大夫人忙道:“只是也这么多年了,各自嫁为人妇,自然不能多多说话。” 一旁的甄氏笑道:“我家婆婆素来吃斋念佛,又怎么会戕害别人呢?周少夫人,你说话也应当多注意些。” 第425章 第四百二十五章 生灭 说起来,卢静怡当真是个好人不假,但是甄氏和大夫人为人如何就很难说了,之前推牌九的时候,甄氏就不是个善茬儿,现在又当众要阻拦自己,蓉绣眼睛微微一眯:“你再怎么说,也都是肖家以外的人,又是小辈,我问大夫人话,你有什么资格回答?” “你……”甄氏纵然再不服现在也确实不是她说话的时候,当即便低下头。不再多看蓉绣。 大夫人忙道:“我同四妹妹关系虽然寻常,但是从未害过四妹妹,何况她嫁给中甫之时,我也早就嫁人了。何必多招惹她呢,你说是不是?” “话也不能这么说。”二夫人轻哼一声:“你一向是厌恶四妹妹的,这一点你用不着否认。” 看来又是一桩公案,蓉绣一直在盯着大夫人,直到把大夫人盯得整个人都发毛了,她捂住心口:“我素来心口闷痛,因此不能多回话。” 怎么看都像是再找理由,蓉绣倒也不急。她还有杀手锏,当即便扬声道:“将肖素琴带过来,一切便能够水落石出了。” 当年周亦安的娘亲被人所害,乃是将剧毒一点点磨细了,加入饭食之中,久而久之,才会致人发疯。而想要做到这一点,非身边人不可,但当年能够在肖珏儿身旁的,只有年纪不大的肖素琴。 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蓉绣也只能通过自己的猜测,弄清楚这些事。 “素琴再如何说,也是我后娶的继室,名义上也是你和亦安的母亲,岂能审问于她。”周中甫轻轻咳嗽了几声。 但是在蓉绣看来,这件事确实要审问肖素琴。而且看今日周中甫的言行,或许当日之事,和他也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肖家的产业给他,那可就是落入一个恶人之手了。 “中甫,非是我难为你,但是这肖家的的产业,我只会给干净之人。若是你当真阻拦,老身就算是拼着一条命,也要让你们周家不得好死。” 老太君的样子,俨然便如一尊冷面修罗,而她说出来的话,也不禁让人心中发寒。周中甫实在没有办法了,当即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要问便问吧,只是素琴绝不是什么恶人。” 很快,肖素琴便被带了上来,自从蓉绣在周家主事之后,肖素琴哪里还有什么地位。她便日日躲在房间之中,吃斋念佛,一切从简,倒是挺惹人怜爱的。 蓉绣缓声道:“婆婆,今天我想问你几句话,请你据实以告。” 肖素琴的目光环视一圈儿,最终落在老太君那儿,她俯身一拜道:“老太君,我毕竟是蓉绣的长辈,让她来问话,这就是驳了我的面子,如此一来。甚为不妥,您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老太君为人最重礼法,纵然她对蓉绣多有宠爱之意,但是这回事儿还是不能错得,一时间场面便有些僵住了。 蓉绣呵呵笑道:“这还不简单,所谓夫为妻纲,只要公公允许,我便可以问话。不是么?” 一听此言,周中甫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腿:“你想问什么便问什么吧,我没什么话说了。” “多谢公公体谅。” 蓉绣转眸瞧着肖素琴:“我倒要问你,这件事究竟是谁做得?” “我不知道。”肖素琴别过脸去:“这事儿本身就是一桩陈年公案,当年没有查出来,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查的出来?自然了,你若是想屈打成招,那也不是不行,总而言之,我是不知道的。” 看着肖素琴这副铁了心的模样,蓉绣心中暗暗叹息。她又不能再用其他办法审问了,思索一二,蓉绣突然展开一丝笑意,她将小茶叫过来。轻轻耳语了几句,又道:“将夫人带过来吧,夫人虽然不是每时每刻都清醒,但是她一定知道。究竟是谁害得她。” 小茶立时应声下去了,不多时,她突然惊慌地跑进后堂:“少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蓉绣一下子霍然站起身:“夫人呢?” “夫人……夫人死了……”小茶的脸一派惨白,谁都知道,这绝对不是闹着玩儿的,恐怕肖珏儿是真的出事了。老太君的手狠狠地颤抖着:“珏儿,我的好珏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整个身体看起来都有些僵硬,然而她还是凭着自己颤巍巍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看这样子,恐怕是要找自己的女儿了。 “老太君。您莫要着急,我们一起去看看。”蓉绣也一下子站起身来,拉住了老太君的手臂。两人便一起往后堂去了,身后的丫鬟和仆妇跟了一大堆,而大夫人和二夫人自然也紧随其后。 再之后便是周中甫和肖素琴等人,所有人一下子拥到了肖珏儿的房间之外。 却见肖珏儿面上铁青,由于多年的折磨,她的双颊早已经干瘪下去。蓉绣赶紧伸出手,试了试肖珏儿的脉搏,又试了试脖子旁边,她缓缓地摇摇头道:“不成了,夫人她……她死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老太君狠狠地将拐杖往地上一拄:“究竟是谁!” 她突然一步步走到周中孚等人面前:“是你?还是你?” 众人都有些恐惧,忙避开老太君的眼睛。大夫人小声道:“老太君,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刚才我们可都在前堂,怎么会来害四妹妹呢?” “这倒也未必了。”二夫人冷笑道:“杀人也未必要自己动手不是么?” “照你这意思,你岂非也有嫌疑?”大夫人虽然平时不太会说话,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嘴巴也利索了起来:“咱们在场的人都有嫌疑!” “那不如问问刚才在这儿看着的丫鬟吧。” 一旁的肖子正道:“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来往。” 却不想蓉绣站起身摇摇头道:“不必问了。” “怎么着!这就不用问了?”老太君颇为急切:“杀我这女儿的真凶,就在这些人之中!” 第426章 第四百二十六章 吞金 “老太君,问也问不出什么,因为夫人乃是吞金自杀的。” 蓉绣叹息一声,她的手微微一颤抖,突然将盖在二夫人身上的被褥拉开,只见一袭红衣映入众人的眼睛之中:“她穿着红衣自杀,恐怕是想向要她性命之人索命呢?” 众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很明白,肖珏儿被磋磨了这么多年,简直可说是活得不人不鬼,一时间不想活了也是有的。而且她现在可是自杀,还穿着这么耀目的衣衫,怎么看都透露着一种诡异。 “今日就先如此罢了。”蓉绣缓声道:“夫人还需再停一二日,那些陈年往事。看来夫人自己会去找,我们这些小辈管不了了。” 听着蓉绣低沉的话语,一时间不免有些莫名诡异,众人只觉得冷风阵阵,哪里还会多说什么,都避开了眼睛,生怕再看到肖珏儿的身体。 “大家都先回去吧。”周中甫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害怕,他很清楚。这可是自己的夫人,可是现在,自己的夫人已经彻底身死了,这尸体都已经展露在众人面前,他又岂能不怕,一时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即就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 房间之中的众人,亦是慢慢撤了出去,众人皆缄口不言,不敢多说什么。 蓉绣轻轻将被子盖上,随着众人一齐出门了。 却听周中甫凑在老太君身旁道:“老太君,这件事不好办……珏儿含着这么大的怨气,放时间久了恐怕不好,我看还是尽快找一家寿材铺……”蓉绣轻轻将门阖上,正好听到了这些话,她便走到老太君身旁,轻声道:“老太君,我家婆婆心中有冤屈,这件事哪有这么简单?” “那不然请个人来,念念经?”老太君眉头紧紧皱着,她脸上皆是悲戚之色,显然痛失爱女让她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总之,不能将尸首就这么放着。”周中甫突然有些不耐烦了。他眼神中漫过一丝狠劲儿,现如今,整个肖府都是他的,之所以对老太君还算是恭敬,只是担心落人口实,并非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公公,今天天色已晚,只怕是去寿材铺也是没有办法了,不若明日一起办了,您看如何?”蓉绣对他还算是十分尊敬。周中甫这才冷笑一声道:“这么安排,倒是还算妥当。” 显然这件事他就想这么压下去。 “你……”老太君还想说什么,却被蓉绣一下子拦了下来。 “老太君。今日您已经伤神过度,不若先回房休息吧。”蓉绣唤来一个仆妇,扶着老太君,很快就离开了。 众人得知四夫人已经去世,自然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声,生怕触了眉头,一时间整个肖府的人都安静极了。 夜色来得特别快,往日这个时候,肖府中还有人玩闹,但是今日却不同,肖珏儿乃是穿着红衣身死的消息,当即传遍了整个肖府。谁都知道,肖珏儿乃是含冤而死的。 可又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沉默的还是多数。蓉绣此刻正坐在房间之中,她细细地喝着茶,却见周亦安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周亦安长叹一声:“我娘去世了,可是他们还没有付出代价。” “亦安。你实在不必难过。”蓉绣面上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正是子夜时分,却听一声惨叫划破了整个静谧的夜空。 “怎么回事!”周亦安刚才正对蓉绣的话生出一丝厌烦之意,此刻霍然站起身来,往门外看去,那凄厉的叫喊,似乎是从西边的别苑响起来的,好像是肖素琴。 周亦安和蓉绣便穿上外裳,赶紧赶了过去,等到他们到了的时候,房间之中已经有不少仆妇和下人了。 这肖素琴素来喜欢些排场,因此下人们都在一旁侍候着,看那样子。轻易不算完。 “出什么事了?”最先问话的乃是老太君身旁侍候的仆妇。 肖素琴却吓得浑身颤抖,在床上缩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有东西……有东西……” 见到她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蓉绣转头瞧着一旁的周中甫。却见周中甫的脸色也不好,他愁眉深锁,半晌方道:“刚才肖珏儿来了。” 一阵冷风吹透了众人,大家相互看了看。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肖珏儿白日里就吞金自杀了,哪里还等得到晚上,那么此刻来得就只有……每个人一想到那个词,就有些不寒而栗。 “看来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蓉绣不由得摇了摇头:“既然还没有结束,恐怕被缠上了就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先去给婆婆熬点安神汤吧。” “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周亦安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若是二娘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现在想来,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话倒是真的。”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众人一听此言,皆都点了点头。看来此刻所有人都将肖素琴视作逼死肖珏儿之人。 那肖素琴本来就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听到众人如此议论,哪里还能撑得住身体,她只好绝望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受人指使,真的不是我啊!姐姐,你莫要再难为我了!求求你,这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得,你不要来找我!” 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风声。似乎是有一件红衣从外头飘过。烛火一下子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众人不由得更加害怕起来,这可不是什么装神弄鬼,而是真的出事了。 “一定是这肖素琴得罪了四夫人,四夫人才到死都不肯放过她,反而牵累了我们这些人。” “当年一定是肖素琴下毒害了四夫人!” “不错,听她的意思,应该还有人藏在背后,肖素琴当年就是受人指使的。”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不仅是为了议论,如此大声说话,还能够暂时驱散恐惧,毕竟,这世上没有做过亏心事的,又有几人? 第427章 第四百二十七章 巧局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窗户又一下子被吹开了,立时有人惊叫道:“肖素琴,你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还不快点将实话说出来,你是不是疯了!” 有人道:“先将灯点亮吧!这么黑黢黢的,有些吓人。” “哪里还敢点灯!我刚才试过了,根本就点不亮。”又有人回应道:“恐怕不说出真话,这灯是点不亮的。” 一个个影子在周围浮动着,若不是外头还有一轮凄冷的月,大家都已经快要被吓死了。现在的肖素琴就是众矢之的,就算她再不说话。也没有人肯相信她了。 正在众人吵闹之际,肖素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大夫人,都是大夫人让我做得!” 房间之中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这几个字,然而就在此时。房间之外,传来凄厉的笑声。肖素琴抖如筛糠:“大夫人,都是大夫人,当年你生病了,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在想着,若是你一病不起,兴许老爷就会喜欢我。到时候我就可以以妾侍的身份嫁入周家,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可以过一点好日子,可是没有想到,你的病很快就要好了。” 她对着窗外,又跪又叩:“正好当时老爷要回肖府说你的事情,我就跟着一起去了,没想到大夫人也在,大夫人一见我,便是似笑非笑,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一般,我一见此景,便同大夫人说了几句,她给了我几包药,大夫人告诉我,只要我能够将这些东西下在你的食物之中,你就能好得慢一点,没想到,你最后竟然疯了……” 这些话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却不想窗外竟然响起了一阵拊掌之声,烛火一下子被点亮了,门缓缓被推开。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然而进来的人竟然是老太君和一众仆妇,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得十分端庄的女子。正是肖珏儿。却见肖珏儿的鬓发纹丝不乱,哪里还有之前的疯妇模样,看起来清醒得很。 “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肖素琴一时间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她已经隐隐明白,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见肖珏儿的眼神十分清醒:“没想到蓉绣略施小计,你就全招了。” 众人又往灯台旁边看去,站在那儿的,正是蓉绣的丫鬟小茶。蓉绣笑意甚浓:“多亏老太君十分聪明,才能够成全这件事,要不是老太君,只怕这件事很难沉冤昭雪。”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肖素琴现在有些急了,她的目光一点点环过蓉绣。又看向了周亦安,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给骗了,而且这简直是个精巧的谋划。 “你根本就没有死,是不是?”肖素琴深深地凝望着肖珏儿:“白日里都是骗我们的?” 肖珏儿面上浮起一丝冷笑:“不错,到这会儿你终于明白了?” “你怎么能如此对我?”肖素琴一下子站起身,可是一旁的周中甫也用十分冷漠的眼神望着她,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她刚才的话,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肖珏儿当年是被谁所害。 大势已去,肖素琴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你们骗我,你们怎么能够这么骗我。你们……” “不是我们骗你,是你在骗我们!”蓉绣一下子就加重了语气,若不是你如此作为,我们也犯不着用这种办法来让你说出真相。 “大夫人呢?”老太君朝着外头问道。忙有仆妇回答:“已经差人去叫了,还有肖老爷和二夫人,也一并叫过来了。” 此刻院落之中便有些挤了,老夫人却是一点都不着急,她面上全是冰冷笑意:“好。叫过来就好,让玉儿看看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不多时,众人便赶着到了此处,此刻的肖素琴,已经是泪流满面,那泪在脸上都快要流干了,大夫人一进门,便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尴尬笑道:“老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我倒是要问问我的好女儿,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肖老太君冷笑道:“你平时是不是做了许多亏心事。怎么到了如今,倒是有些害怕了呢?” “老太君,您如此说,玉儿当真是不明白。”肖玉儿看过了一圈。直到看到肖珏儿,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你没有死?” “怎么?大姐很盼望我死么?”肖珏儿微微一笑:“白日里我不过是假死罢了。” “这样啊……”肖玉儿讪笑道:“我只是有些愣住了,不过妹妹福大命大,不会死的。” 这些言语。不过都是客套,蓉绣凝起一丝笑:“肖素琴,你刚才是不是指证了大夫人,可敢再说一遍?” 肖素琴一双泪眸抬起:“大夫人,你就说实话吧,都没用了,我都说了……”“你……” 大夫人正要回应,却被身后的人一拉,她马上就回过神来:“你在胡说什么,你说了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联?” 果然一点都不出所料,肖素琴的瞳仁,一下子黯淡下去:“大夫人,你不想说实话是么?我这儿还有你当年的一封信笺,可以比照笔迹!” 一听此言,大夫人瞬间便慌了神。她强自镇定:“什么信笺,我更是一概不知了。” 肖素琴却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妆奁旁边,从中拿出了一封小小的信笺:“我当年为了防止你害我,才准备了这个,没想到今时今日当真是派上了用场,蓉绣,我知道你通晓。这封信你若是不拿,想来没有人可以拿了,你拿着吧。” “大夫人,看来你就算是再想瞒着旁人,你究竟做了什么,大家也十分清楚。”蓉绣走过去,将那一纸信笺拿在手中:“真相已经大白了。” 原来当年大夫人最为厌烦的,便是四夫人肖珏儿,但是毕竟老太君还在,大夫人纵然再烦,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一忍再忍,没想到老太君竟然有意将产业留给肖珏儿,大夫人便心生妒忌。 第428章 第四百二十八章 尘埃落定 肖珏儿虽说得了老太君太多宠爱,但是依旧有一件事,做得并不十分高明,那便是非要嫁给周中甫,这件事一做出来,老太君便十分反对,到了七年前,更是厌烦非常。 是以家宴之时,便没有给周中甫好脸色看。 而周中甫又是个十分好胜之人,他心中郁闷,便喝了不少酒,醉酒朦胧之际。竟然看上了肖素琴,这肖素琴也是个趋炎附势之人,以她的家世,只能算是肖老太君的穷亲戚。能够留她在府院住下,已经是一件恩情了,何况肖老太君还许诺,给肖素琴找个好人家。 可没想到,肖素琴对这些事一概不信,她心中早就有了盘算,自己身上别的没有,只有美貌。但这美貌加上她温柔和顺的性子,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许多男人都很喜欢这样的女子,而肖素琴当时最盼望的,便是嫁给官宦人家,而周中甫这样的商贾只能算是退求其次。 可是她终究是发现,周中甫对她很有意思,既然如此,肖珏儿也不想让自己后悔,她当即便和周中甫一拍即合,两人可说是暗中苟合了。 等到数日之后,周中甫突然良心发现,自认自己对不起肖珏儿,便想将此事断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肖素琴竟然想跟着自己回家。 无法之下,周中甫只好同肖珏儿说,这肖素琴乃是她的族亲,要是不带着,只怕让亲戚看笑话。 肖珏儿深深感觉这其中有问题,但肖素琴对她真可以说是温柔和顺,这样的一个女子,肖珏儿便也就默许了。 可日子久了,肖素琴不免就有了当夫人的心思。偏生肖珏儿就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根本就没有将这些当一回事,她对任何人都是淡然如水,根本就不会招引任何的心思。 正在此时,大夫人肖玉儿猜透了肖素琴的意思,便暗中想了点办法,生生将肖珏儿给害成了这般模样。 害了肖珏儿之后,肖素琴便略施手段,终于成为了夫人,这些事如今想起来,当真可以算是惨烈至极。 而所有的根源,都在于周中甫。若不是周中甫起了心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蓉绣也不能多说什么,就只剩下一声叹息。 而周亦安则有些愤然,他一直盯着肖玉儿和肖素琴这两人,突然走近了一步:“大夫人,你好歹是我的姨母,怎么能如此伤害我的母亲?” “这……亦安,你不要如此说,我当年确实有些嫉妒你的母亲,可是我真的没有指使肖素琴将你母亲暗害,那都是她胡编乱造出来的。” 事已至此,大夫人依旧是不肯承认。而老太君终究还是站起身,长叹一声:“是也好,不是也好,这都是你们小辈人自己的选择,我要回去休息了,珏儿,你刚刚清醒,身体还很虚。好生照顾自己。” 如今这肖素琴才算得上是夫人,老太君这是将事情,留给周中甫和肖珏儿自己选择,可以说是十分尊重他们两人的意愿了。肖珏儿盈盈瞧着肖素琴,面上突然浮现了一丝冷意:“既然你过去害我,那今日我就给你一个了断,你看如何?” 肖素琴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步:“你……你饶了我吧!” 她竟然一下子跪倒在地:“我往日对不起你是真,但若不是你的姐姐撺掇,我不会如此。” “事到如今,你的理由当真是多。”肖珏儿突然回眸看着蓉绣:“蓉绣儿,你是我的儿媳妇,你说说。应当怎么办。” 蓉绣本来立在一旁,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没想到,这皮球竟然被踢到自己这里来了。她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这……这……依蓉绣之见,应当送到官府,让官府中人裁决此事。” “官府?”肖珏儿冷笑道:“不用了,那当真是便宜了她。来人,将肖素琴押到房间之中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放她出来。” 蓉绣听得此言,终究是无言以对了。 她实在不懂得,这肖素琴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也当真是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这房间里头太闷人了,蓉绣缓缓地走出房间,坐在一旁的亭子中,风缓缓地吹了过来,她拈了一枚酸枣吃了,方才平心静气。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不觉得有些寂寞?”没想到周亦安也走过来了,两人现如今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一时一刻都不想在此待下去了。”蓉绣沉吟了片刻,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笺:“这是和离书,你写了吧。” 就那么薄薄一张纸。周亦安看了片刻,摇了摇头:“我要是不写呢?” “不写的话,我也有别的办法。”蓉绣扬声道:“你我之间,何必闹到那样的地步。” “你说得很对。”周亦安叹气道:“你可知道,我时时刻刻一看到你,心中就满是欢喜,但你看我,却并非如此。” “哈。以后我们还可以成为知己好友。”蓉绣坦然笑道:“若不是有你们,我的身体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现如今,蓉绣脸上的伤痕几乎已经消失了,隐隐可以看出,原先的那张脸,该是有怎样的倾城之色。 或许正是因为蓉绣看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就不太想让自己的容颜恢复了,美貌固然是一种助力,但也可能是种阻碍,她生得美,但却不想再让这所谓的美貌伤害自己。 这几日的梦越来越深沉了,每一个梦里,似乎都有着苏成奚的身影。 这让蓉绣醒来,总是感觉十分疲惫。 又是一夜落雪,蓉绣清晨起来,踩在绣鞋之中,天色还有些阴沉,她便点上了一盏烛,缓缓地走到门外,却见檐上已经落了一瓦的白。 身上一暖,皮毛大氅披在了身上。蓉绣略一错愕,回过头去,只见周亦安脸上依旧是温存笑意。 “多谢。”蓉绣似乎觉得说什么都有点不对劲,只好用一句多谢概括。天亮的倒也快,不多时,浓云便慢慢漂浮了过去,一丝冷光破云而出。 第429章 第四百二十九章 兔死狗烹 “少爷,少夫人,夫人叫你们过去呢。” 小茶突然从外院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手中捧着梳洗一应物事。 昨日肖素琴已经承认了一切,现如今的夫人,乃是肖珏儿,这个好容易从疯病之中清醒的女子。 蓉绣瞧了周亦安一眼,点了点头道:“好,我们一会儿便过去。” 她点了朱唇,又换上了一件还算是精细的衣裳,陪着周亦安一齐来到了前堂。 只见肖珏儿今日真可以说是满头珠翠。满身绮罗,只是身形还是单薄了些,看起来倒有些撑不起来。行过礼之后,周中甫脸上挂着些许尴尬的笑意:“蓉绣儿。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商量一件事。” 显然,这件事很让周中甫为难,因此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了肖珏儿。肖珏儿脸上的那一丝笑意,却让蓉绣没来由地生出厌恶,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 “亦安如今也清醒了。你们何时生子?”肖珏儿一张口,竟然就是为了说这个。 两人之间,可连肌肤之亲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孩子。蓉绣正要说话,周亦安却轻轻拉了她一下,想来是暂时不想让她开口。蓉绣也就作罢,她也不是个给自己找事的人,自然用不着说什么话了。 “蓉绣,不是做婆婆的说你,你一则生得不好,满脸伤疤,二则没有父母根基,帮不上亦安什么,似你这般的娘子,亦安肯娶你,已经是十分抬举了,你就更应该早些为周家开枝散叶。” 这肖珏儿清醒之后,可说是性情大变,远远不如往昔那般温和守礼,心气被折损之后,愈发将自己捧得高高在上,因此才会说出今日这些话,蓉绣听在耳朵里,心中难免不忿。可她又想到,自己已经要同周亦安和离,这些话有算得了什么,当下便缄口不言,听听这肖珏儿还要说什么。 “还有一则,你毕竟出身太低,我为亦安又看了一门好亲事,过去那些又何必作数,你只要甘居其后,我还可以让亦安给你一个平妻。” 肖珏儿轻轻呷了一口茶:“你好生想想,此事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正是眸光流转之际,没想到蓉绣一下子站起身来:“夫人。这些话你不必和我说了,我已经同亦安说过,我要和他和离,既然要和离,亦安以后想娶谁便娶谁,又什么要紧?” “你……”肖珏儿脸上满是震惊之色:“我周家如此豪富,你也不是看不见,你竟然敢说这和离二字,就算是要夫妻离心,那也应该是亦安休弃了你!” “就算你们周家这偌大的家业,那也是我盘算得来的,亦安又是个性情懒散的人。他对这些毫不在意,说句老实话,周夫人,你现在这副样子,当真是可惜了我让你回到清醒。” 说罢,蓉绣就直接拿出了和离书,放到了周亦安面前:“亦安,你也看到了。这一切非我所愿,你现下写了这和离书,我们以后就再无瓜葛。” “慢着!”周中甫一下子站起身:“蓉绣儿,何必生气,我们也只是说说……并不是真要让亦安另娶旁人,你先冷静冷静。” “好,我写了。”周亦安突然开口了,只是简短的几个字,正堂之上,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或许是没有想到,周亦安竟然如此决绝。肖珏儿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她当然是知道的,要不是蓉绣,整个周家哪里会有这么庞大的家业。 但也正因为蓉绣。肖珏儿十分担心自家的家业被侵吞,没想到,蓉绣根本就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打从一开始。她就想着和离了。 “亦安,你胡说什么呢?”肖珏儿忙道:“蓉绣这些日子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怎么能说和离就和离,这……” 周亦安却默不作声,他拿了一旁的笔,直接在和离书上头写了名字:“蓉绣,从今往后,你和我们周家,再无半点牵扯。” 说罢,他就离开了正堂,蓉绣拿着手中的和离书,眼睛微微一酸,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她知道,这和离书上的字。当真是触目惊心,她甚至都有些说不出什么话来。 沉默了良久,蓉绣才缓缓地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你们也看到了,从今日开始,我已经不是周家的媳妇。” 从周家走出来的时候,蓉绣依旧是身无分文,她突然想到了春溪村,在春溪村被人救上来的时候。是不是就是眼下这般模样的。 蓉绣暗暗想了一会儿,那就不如还是回春溪村吧,她一步步跨出了周家的门槛,高门深院,原先这上头挂着的是肖府的牌匾,现如今已经换成了周府。 按理来说,应该再去拜别肖老太君的,但是蓉绣却想,这人间自是有相逢,若是有缘分,以后再见,那也是有可能的,又何必这个时候徒增伤感呢,蓉绣缓缓地回头一看,只见周大几个人竟然站在门口。 周大原先就是个泼皮,这么多年了,就一直没有做过几件好事,但是这一刻,他定定地瞧着蓉绣,艰难地张开口道:“少夫人……”“别这么叫我了,我已经同你们少爷和离了。” 蓉绣掩口一笑:“叫我蓉绣就成。” “哎……蓉绣……蓉绣娘子,你是个好人,咱们周府上上下下都很感激你。”周大突然拿出了一小包银子:“这些银子不多,但也够您买个小屋子,住下来了……” 一旁的小茶也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头全都是蓉绣用过的金银细软,她将那包袱塞到蓉绣手中,还没等说话,就已经开始哭哭啼啼了:“蓉绣娘子,这是少爷让我留给您的,他说外头不方便,没有这些东西不好过活,就让我收拾了给您。” 说罢,已经是泣不成声,蓉绣往院子之中看去,影壁还是树立在那儿,目力所及之处,并未看到周亦安的身影,她缓缓垂下头:“你们放心吧,我没事的,以后我会在春溪村开个小酒馆。” 第430章 第四百三十章 刺杀 一听到春溪村三个字,周大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头,要不是一开始他带人为难葛老爹,后面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也算是知道了蓉绣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因着蓉绣,他改了不少原先的习气,懂得人生百苦,体恤他人。 见二人依依不舍,蓉绣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好了,以后你们若是有闲。便到春溪村来,尝尝我酿得酒吧。” 她直接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却听到小茶骤然大哭起来。这里是燕州城。想要去春溪村,必须先回云州城。 可是蓉绣不过是刚转过了几条巷子,到了大街上,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身后好似有人一般,蓉绣赶紧提起精神,东走走西看看,不多时拐入一条小巷子之中。然后往旁边一躲,果然有两个人跟了过来。 这两人十分精干,眼神之中也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手上功夫还不弱。 蓉绣半点都不认识这两人,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许多疑问。 “她人呢?”其中一人目露凶光:“主人都说了,要是跟丢了,我们也不用活了。” “话是这么说,那女人可是机灵的很,应该就在这条巷子之中,我们小心些。”两人一步步靠近蓉绣,此刻的蓉绣将自己藏在一堆竹竿后头,就在此刻,她突然闪身出来,脚尖一跳,便来了个扫腿。 可没想到,这两人势大力沉,竟然只是被击退了两步,便又再次围了过来。蓉绣也不含糊,她手中藏了两根银针,直接扎入了那两人肋下。一时间,两人都感觉半个身体都酸麻了,脸上煞白一片。 “好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蓉绣停了手。她往巷子口那头一看,这两人身后没有什么小尾巴,这也就是说,应该没有人再追过来了,等她看完回头之际,却迟迟没有等到两人的回答,反而是这两人的面颊开始发黑,直接朝后头仰躺了回去。 他们竟然服毒自尽了,蓉绣赶紧凑过来,手在下巴上一卡,直接这两人的嘴里,竟然还有没有融化干净的蜡丸。 他们刚才就已经将蜡丸含在舌底。一旦失败便直接咬碎。这样的两个人,不可不称之为死士,蓉绣目露惊疑之色,她委实没有想到,这两人竟然已经决绝到了这等地步。 如此一来,他们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呢……蓉绣迟疑片刻,她赶紧离开了这条巷子,若是被人看见自己和这两人待在一起,只怕会惹出更大的事情来。很快,蓉绣就雇了一辆马车,直接赶往云州。 若说这些日子究竟得罪了什么人,最多也只有一些肖家的人。但是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必要和自己一个小小女子为难,那么还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和之前那伙人是一伙的。 蓉绣坐在马车里,思绪万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就在这紧张着急的时候,却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呼啸之声,又听到十分整齐的脚步声。 “有……有打劫的。”那车夫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却听一声惨叫。蓉绣赶紧扬起帘子,只见一道温热的血花正好扬在了她的脸上。 眼前是个穿着黑色铠甲之人,只见这人脸上带了一个鹰首面具,实在是有些骇人,而车夫,却已经倒在了车辕之上,他至死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得如此惨烈。 “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们将你带下来?”那黑衣人冷然道:“若是你肯下来,我们还会留你一条命,若是你不肯下来,那就格杀。” 蓉绣深吸了一口气:“你想要我的命。那也就罢了,你为何还要这可怜人的性命?” “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黑衣人说起话来阴森森的,再看这些人列阵之势,必定经过了十分严苛的训练。才有今天这一步,蓉绣抿了抿唇:“你们想杀我就杀吧。” 她现在只能先试试这些人的深浅,自己只不过是个失忆孤女,可说是什么都没有。这些人却如此急切地想要了自己的性命,要么是自己身上有他们十分需要的东西,要么就是这些人不想让自己想起来过去的回忆。 “大人,不然我们直接动手吧,不要犹豫了,未免夜长梦多。”旁边有人提醒道:“这个女子当真是有些不凡,如果我们就这么放任她,只怕以后会酿成大祸。” “不必着急,她已经失忆了。”黑衣人动了动脚步,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突然抵在了蓉绣的喉骨上:“说起来,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你知道的。只要你肯听话,我们对你以礼相待。” “若是我不听呢?”蓉绣此时此刻竟然笑将起来:“我一直都认为自己十分平凡,没想到竟然还招惹到了大人物。” “你当真是不想活了么?” 那男子突然长叹一声:“罢了,既然不想活了。那就了结了她。” 却听一阵破空之声,只见一蓬黑针从官道外射了过来。这机括当真是十分精巧,竟然能够发出如此刚猛的针来。蓉绣朝身后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犹如大鹰的人落了下来,直接裹挟着蓉绣,扑入一旁的林子之中。 这人脸上带着黑巾,披风又十分宽大。他拉住蓉绣的手,一直往前跑,半点都没有回头。 不多时,便跃入一旁的沟壑之中,里头盖了厚厚的雪。很快便有人追了过来,那人竟然拉着蓉绣没入雪中。 冰冷的雪,一点点浸透了蓉绣的衣衫,蓉绣几乎是有些失神了,过了不多时,那人又拉着蓉绣从雪堆之中钻了出来。他正要往另一头跑,蓉绣却一下子挣脱了此人的手:“你是什么人?”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那人低喝一声:“你难道想死么?” 谁会想死呢,蓉绣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跟我过来。”那人转头往前跑去,只是这一次,并没有拉起蓉绣的手,很快便跃入山坳之中,只见远山的山谷里,竟然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 第431章 第四百三十一章 山中茅屋 这座茅屋掩盖在整个山谷之中,又有雪尘和雾霭遮挡,看起来倒是十分隐蔽,应当是不会有人来了。而茅屋之中暖烘烘的,似乎是有人在烧柴。 那男子一把便将柴扉推开,却见这茅屋虽小,里头的摆设倒是一应俱全,甚至在角落之中还放了一张小小的古琴。旁边更是放了一尊鹤型香炉,袅袅烟气升起来,当真是沁人心脾。 “你先在这儿住几日,等外头风头过了,我再带你离开这儿。”男子似乎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然而蓉绣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能留在这儿。” “为何?”男子的目光澹然:“你是觉得此处不好?” “并非如此。我如果留在这儿,只怕会牵连了你,是以我不想留在此处。”说罢,蓉绣就转了眼眸。看向另一旁:“你也莫要多说什么了,我的心不会改的。” “你当真是和以前一样。”男子在脸上一抹,丰神俊朗的一张脸,就出现在了蓉绣的面前。 这张脸,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足以惹得一群女子倾心,古有掷果盈车,恐怕靠得就是这样一张脸了。一时间,就连蓉绣都有些怀疑,这男子是否是天上谪仙人。 虽说苏成奚也生得让人过目不忘,但是他是君子璞玉,而这人却是惊心动魄。蓉绣赶紧挪开了眼睛:“敢问您尊姓大名,为何要来救我?” 那男子微微一笑:“老朽曾经说过,只要小娘子愿意过来,我愿意为小娘子施针诊治,还有脸上这些伤疤,自然也能好得快些。” 蓉绣陡然一惊:“你是杏林堂的李清掌柜?” “不该……李清分明是个老人家,而且……”她却眼睁睁看着眼前人,在脸上粘上了几个麻子,还有几条胡子。 “你都是假扮的?”蓉绣一下子便回过神来:“原来你一直都在骗人?” “我叫李青麟。”那男子负手而立:“能够治好你。” 蓉绣能够看得出来,李青麟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里头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她戒备地后退一步:“看阁下刚才的身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你不用多问,总之你可以放心地住在这儿,这都是因为我对不起你,才会引发了这样的后果。” 李青麟转过身:“这里有米面,清水,足够你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外头还有我专门布置的山石林,他们走不进来。” 难怪刚才进入山谷之时。蓉绣便觉得那些山石似乎有些问题,似是重重叠叠无穷无尽,原来是这男子专门布置过得,这李青麟不仅医术超群,在其他方面,看起来也颇有建树。 “你是不是同我认识?” 蓉绣踌躇片刻,终于问了出来:“若非你同我认识,应当不会知道这么多。” “就算是我同你认识吧。”李青麟在这方面似乎不想多谈,他将一个小盒子放在了蓉绣的手中:“这里头是我专门配置的复容膏,你用了便可以恢复过去。” 这毕竟是这人的心意,蓉绣便将那小盒子拢在袖中:“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当真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自处。” “你若是感激我,便好好在这里住下,等外头没有人想要你的性命再说。” 李青麟缓声道。蓉绣又是沉吟片刻:“那你可知,那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各路人马都有,外头风云诡谲,不是你眼下能够想明白的。”李青麟转过身:“总之这边关四城是不能待了,我会想个办法,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世上又哪里有什么安全的地方,蓉绣长叹一声,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我知道了。” 这些事情,李青麟不愿意说,她若是再多问。也是不好,倒不如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儿好生地待着就是了。 “好了,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李青麟转头就走了,这人的武功十分高绝,蓉绣本想跟上去看看,可没想到,还没走上两步。便被这人给甩下了。 看来这个人当真是跟不上的,蓉绣无言以对,她便索性躺下睡了一觉。没想到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了。 她腹中不免有些饥饿,便在房间中四处搜寻了下,除了些许菜蔬,竟然还有不少野鸡等物事,蓉绣赶紧将那些野鸡拖了出来,剁碎了,再加上小红辣椒,一起炒制了。然后又蒸了米,美美地吃上了一顿。 而这小茅屋之中,竟然还有几本书,虽然都是些无趣之言。但是能够看些书也是好的。 蓉绣翻开书,这上头的字,既熟悉又陌生,她总有种感觉。自己一向看得东西,并非是如此的。 如此过了几天,蓉绣的一颗心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渴了便去附近打些山泉水,饿了自有山菜山果,此处当真是个绝佳的地方,蓉绣心中不由得对那叫李青麟的男子充满感激。 这些日子,她又在山中采了不少草药,光是凭借着这些草药,就能够卖上一个好价钱。 虽然说此处当真是个世外桃源,但是蓉绣还是眷恋人世间的烟火气,这些日子,她里里外外走了好几遍,心中早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李青麟不回来,她就要想尽一切办法。从这儿走出去。 没想到这日午后,竟然下了一场雪,蓉绣正在门口烧水,细算之下,今日恐怕是年节了,倒没想到,这年节竟然要自己孤孤单单地过,就连去城中看看烟火都不能。 正在她感觉有些无趣得时候。却听到轻飘飘地落地之声,蓉绣一下子抬起头来,只见李青麟身上挂了不少雪,就这么进门来了。 一进门,雪花便开始消融,蓉绣眸光一凝:“你倒是不在意,如此寒气,就这么被你带进来了。” 那李青麟却是往后一让,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烧鸡,并一包酱排骨:“今天是年节,我知道你一个人孤独,便带了点东西给你。” 又是好几日没见荤腥,蓉绣咽了咽口水。 第432章 第四百三十二章 离开 除了第一日那只山鸡吃了个美,后来可就只能吃山菜了,蓉绣将烧鸡和酱排骨放在了碗中,又盛了米饭,放在桌上。 “这都已经数日了,我应该可以出去了吧?”蓉绣抿了抿唇:“你就算再拦着我也没有用了,我就是要走。” “我本来就是要接你出去的。”李青麟这一次竟然答应得十分痛快:“而且我已经决定,究竟去什么地方,我会带你在那里安个家,你以后都不必在意旁人怎么看怎么说了。” “什么?”蓉绣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去临州。”李青麟的话音十分温柔:“那里十分富庶,天气和暖,又没有人认得你。绝不会有人想到,你竟然去了临州。” 临州乃是整个南国最为富庶之处,又在江南,确实是个好地方。说不心动是假的。蓉绣失忆之后,其实并不急于找回自己的记忆,她总有种感觉,自己的记忆之中,定然有些事情,是她不愿意想起来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好好地过活呢。 “临州倒是个好地方。”蓉绣终究还是点了头:“我已经想好了,到了那儿究竟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李青麟竟然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理理蓉绣的鬓发。 蓉绣赶紧往后一退:“你……你别碰我!” “我……没什么……”李青麟放下手:“吃饭吧。” 那烧鸡和酱排骨的味道当真是不错,蓉绣吃了好些,吃过饭,又烧了点消食的茶水,这才到里间睡下了。 而那李青麟,竟然就坐在外间打坐。说起来,此人身上当真有几分道骨仙风,蓉绣睡得十分安心。 第二日早晨,李青麟便领着蓉绣离开此处,只见山谷之外,早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蓉绣回头看着整个边关的山川。 似乎是因为此地的风雪终年不歇,就连此处的山峦都多了很多料峭之意,风骨自在。 她坐在马车之中,脑海里却有着过去在此发生的种种,不由得艰难扯出笑意,或许以后的每一日都是好的。 车中放着暖炉十分温暖,蓉绣无聊时便同外头赶车的李青麟说几句话,只是这一路上,他们少有投店之时,多数都是在外头度过的。 如此十日,蓉绣却觉得身上的衣衫渐渐穿不住了。似乎有些热了,再看车外,竟然已经有了几分春意,嫩绿或是鹅黄的草色,一点点蔓延开,官道也渐渐地趋于平坦,往深远处看,还有江水奔腾不息。 “再过两日,便可以到达临州了。”李青麟将斗笠摘了下来:“咱们明日要过了这江水。” 蓉绣望着那宽阔的大江,不由得点了点头,今日还是要安顿一番,这江畔倒是有许多酒铺饭铺。并几家客栈。 只见江面之上,还有老翁垂钓,简直如同一幅水墨一般。两人选了一家野店投宿,一夜无话,清早起来,便见一叶扁舟,停在江面上。 舟上还有篷子,可供人小坐,这便是李青麟寻来的船。蓉绣心中喜悦,便在小舟之中坐下,那船翁说的话,带着此处独有的韵味。只是蓉绣听不太懂,索性也就应和了几句。 船翁看起来十分高兴,便唱起了曲子,悠悠的江南小调,并着水击桂棹之声,一天一夜,渡过了江水。 到了另一头的渡口,李青麟也为蓉绣准备了斗笠。换了车马,如是行了两日,终于到达了临州城,此刻的临州城张灯结彩,正是上元节好时候,只见无数灯盏都挂在了家家户户的墙头。 蓉绣一入城中,便觉得烟火气甚浓,若是能在此地终老,倒是个上佳选择。一到临州,李青麟便轻车熟路,找到了一处宅邸,这宅邸并不大。却十分幽静,只见那石阶之上,都生了不少青苔,看来久久无人居住。 而房间之中的花木繁多。即便是冬日里,竟然也幽幽开着,临州其实十分暖和,但外头还是有凉风吹拂。 蓉绣便暂且在此处安顿下来。这些日子她也想了很多,若是能做上一些小本生意,想来日后衣食无忧。 因此她便在纸笺上写了不少药材的名目,并托了李青麟去采买,可没想到,不出两个时辰,她所要的所有药材,都拿到了手中。 那李青麟的身上,似是有若有若无的药材清香。蓉绣暗暗称奇,这李青麟似乎在临州城中,还有产业,他身上藏着的东西远比自己所看见的要多。 只是这终究是别人的事,蓉绣才懒得过心。 到了晚上,蓉绣便熬了几碗冬虫夏草猪肝粥,又熬了冬菇鸡汤,摆在巷口。 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有不少来买的。临州城的人,也多有银钱,因此也不在乎那么一点。 这么半夜,就赚下了十两银子。 自然,想要铺面,十两银子远远不够,蓉绣便记下了这些买粥汤之人的名姓。 倒是有不少人在蓉绣这儿定下了猪肝粥和鸡汤,蓉绣白日里做药膳。到了傍晚,便一个人将这些东西挨家挨户送过去。 看到蓉绣如此辛劳,那李青麟也未曾说过什么,便一直就这么淡淡地瞧着,数日之后,蓉绣手头上,已经有了几十两银子,这已经足够在临州最不好的地段,买下一个小铺子了。 蓉绣便又自己去寻,终于在拐角处买下了一个棚子。她还剩了十两余钱,便用这些余钱,又买了些许药材,那白术茯苓等物事,可以用来制作三白散,七白霜等物事,而天麻等物事,用来炖鸡再好不过,冬虫夏草太过于贵重,但蓉绣这儿最有名气的便是这个,也不能少了。 如此一来,好容易将这药膳棚子支了起来。蓉绣倒是十分感激李青麟,但那幽静的府邸实在太好,她又岂肯这么住下,什么话都不说,这日傍晚,蓉绣烧了几道好菜,李青麟这些日子,似乎在忙碌些什么,他和蓉绣各忙各的,两不打扰。 此刻李青麟总算是回来了,蓉绣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想同你商量个事儿……” 第433章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临州铺子 “什么事儿?”李青麟缓声道:“你那药膳棚子出事了?” “那倒不是。”蓉绣赶紧摇摇头道:“你给了我这么好的住处,却分文不取,我良心不安,因此想要搬出去。” 这一回,李青麟倒是没有极力反对,他只是缓声道:“想要出去住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要住在你那棚子之中么?” 那棚子四面透风,和睡在大街上无异,蓉绣摇头道:“那倒不是。若是睡在棚子之中,确实不好,所以我想……想租下你这一个房间。” “原来是想同我谈这个。”李青麟喝了一勺汤:“也罢。我也不多难为于你,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一个月十两银子,你看如何?” 蓉绣欣喜不已,当即应承下来。 李青麟便是好在这个地方,向来只要蓉绣说得有道理。他便不会过多反对。白日里,蓉绣又熬了些药膳,拿到棚子之中买卖。刚将鱼汤盛出来,便见一个女子愁容满面地坐下,只见这女子穿着却有些出格,脸上也十分浓艳,幸好这女子生得不差,看起来当真有些意趣,蓉绣便笑问道:“不知姑娘想吃些什么?” “随便来一盏梅子汤吧。”女子心不在焉,蓉绣却缓声道:“我看姑娘脸上苍白无色,不得不用胭脂水粉掩饰,再看姑娘眼下发青,想来这些日子有血崩之症吧?” “你……你怎么知道?”女子一下子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瞧着蓉绣:“我……我只是葵水……” “只怕姑娘不是葵水……”蓉绣也知道这是妇人私事,因此压低声音:“姑娘葵水断了两月,这一次却一直在流血,是么?” 女子再也不敢不正眼瞧蓉绣了,她赶紧道:“你说得半点不错。我只怕自己坚持不了太久了……这些日子,这血流如注,每日也有气无力,可是……我又不敢……不敢同别人说,只好自己暗自去诊治……” 这女子体态轻盈,眸光凌乱,举止又有几分轻浮。蓉绣也大概能想得出来,这女子究竟是做什么的了。 “若是姑娘信我,不如用固冲汤的房子。用当归、生黄芪、根末、桑叶,煎服,自可以慢慢好起来,只是梅子汤不能喝了,这些日子也不可再行……那事……”蓉绣斟酌着用词。 可那女子面露难色,似是另有难处。 “姑娘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说出来。”蓉绣瞧着自己这儿的砂锅和药炉:“若是你不便,我也可以给你煎药。” “我这些日子绝不能喝药。”女子面上显出一丝决绝之色:“若是喝了药,只怕浑身上下都是那味道……我又怎么能……怎么能……”她一时间有些迷乱。 “姑娘不要着急。我也是日日在这儿,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便来找我。”蓉绣也不急迫。 直到此刻,女子才安静下来:“多谢你了。” 她颇有几分跌跌撞撞往前走去。再这么下去,这女子的身体可是撑不住了,临州城中。风月之地甚多,各种倌人更是数不胜数。 这女子恐怕就是其中一人,但她只怕是不觉间有了一个孩子,但又不注意,生生同那客人行风月之事,才导致血崩之症,若是再这么下去,这女子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蓉绣只剩下一声叹息,招呼起了其他客人。来往吃药膳的人甚多。蓉绣一日之间,又赚取了不少银子,却见两名青年公子。长吁短叹,似乎为什么事发愁,眼前的猪肝粥也没有吃上多少。 “小娘子。再来两壶药酒,我这兄弟白日里喝大了,若不是用些百草酒,只怕醒不过来了,要醉死在温柔乡中。”其中一名男子扬声。 蓉绣虽然不惯这些人,但还是依言拿出了一壶药酒,放在桌子前头。又见这两人似有阳虚,想来和刚刚那女子一般,也是雅好风月太过。 “采薇姑娘,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怎么一无所知。” 那醉酒的公子哥儿又闹又吐,蓉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采薇姑娘又是何人,她实在是不知,只是这两人若再不走,她这摊子恐怕无人敢来了。 “小娘子,他心中实在愤懑,就让他在这儿喝一会儿吧。” 那稍微清醒些的男子忙将一锭银子放在蓉绣手中。却不想醉酒男子霍然一下子站起身来。突然朝着蓉绣扑了过来:“采薇姑娘,我想你想得好苦!” “陈兄,你不要看到一个带着面纱的,便认为那是采薇姑娘。”旁边的男子忙过来阻拦。 原来那叫采薇的,也同蓉绣一般,带着面纱。蓉绣突然出手一针,扎在这男子的手臂上,他的手臂一下子瘫软下来。 蓉绣这才缓声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采薇姑娘,也不知道你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你也应当有些数,这是我的摊子,若是你再闹事,就只好请你离开了。” 一旁的男子忙赔笑道:“小娘子得罪了,我这就带他走。” 那男子却一直大叫着采薇二字,直到消失在街口。 “这次临州花魁,恐怕非采薇莫属了吧?”旁边竟然有人议论起来。 “那也未必,云霄楼的凌霄姑娘,也极有可能。” “要我说,那些都不行,反倒是醉春楼的媚姬姑娘最好。” 这几人看来都是些秦楼楚馆的常客,蓉绣一时无言。 “反正到时候整个临州城的人,都要去看热闹。”这几人呵呵一笑,心照不宣。 没想到天畔一声闷雷,竟然是要下雨的模样,蓉绣赶紧收拾了下摊子,这雨说来就来,她只好借着街口的屋瓦,暂时避避雨了。 毕竟是一月里,就算临州这个地方,雨滴落在身上,也有些透骨的冷。很快,街市上就有不少人来躲雨了,偏偏街口出现了一顶轿辇,只见那轿辇四周全是飞纱,轿中人穿着红衣,看来无比耀目,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迎了上来。 “这不是媚姬姑娘的轿子么?”人群中立时有人认了出来:“这个时候出来,怕不是有人请媚姬姑娘去跳舞。” 第434章 第四百三十四章 赎身 看着轿辇之中,那红衣似火,肤白如雪的女子,蓉绣一下子惊愣住了,她委实没有想到,这媚姬姑娘生得着实不俗,甚至浑身上下还透露着一种清艳之气。 听众人言语,这位媚姬姑娘恐怕是尤擅跳舞,现在又是临州花魁大选的时机,若是能在这个时候闯下什么名声,那对她十分有利。 自然,蓉绣也不过是隔着众人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忙碌自己的药膳了。 今天的猪肝粥卖得格外好,还没等天黑,就卖出了一整锅。不过这摊子太小,也就只能这么多了。摊子上还有不少人要甜汤喝。 “老板娘,你为何老是带着面纱,倒是也让我们瞧瞧你的真容啊!”摊子上的好事之徒调侃着。 蓉绣缓缓摇摇头道:“有什么好瞧的,不过是乡野一村妇罢了,你们吃完了就赶紧走,还有别的客人呢。” 这些人自然也只是开玩笑,并不是真让蓉绣做什么。因此也都嘻嘻哈哈地走了。媚姬姑娘的轿辇终于过去了,人也开始稀落起来,若是能让自己的生意好些,蓉绣巴不得媚姬姑娘天天从这条大街过呢。 却见一个梳着游仙髻的小姑娘走到摊子前,她出手倒是阔绰,一下子就拿出了二两碎银。 “再来一碗猪肝粥,我要带走。”这小姑娘颇有些趾高气扬。蓉绣倒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将锅盖掀起,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今日这猪肝粥已经卖光了,你要是想喝,明日请早。” 没想到这小姑娘一下子便慌了神:“糟了糟了,媚姬姑娘若是喝不到这猪肝粥,只怕是要和我生气的。” 蓉绣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姑娘乃是媚姬身旁的小侍,是受了媚姬的命令,才过来买粥的。 “你今日还做粥么?”小姑娘用期待的眼神瞧着蓉绣。蓉绣却摊开手:“猪肝粥是不做了,晚上会再熬一点甜汤,你要是想喝可以过来。” “我要喝什么甜汤啊!”小姑娘翻了一个白眼:“算了,我看看别的摊子上有没有。” 说罢,小姑娘就离开了,蓉绣依旧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将红豆熬入粥中,她做得八宝鸭子也是十分抢手。配着红豆粥十分开胃。 不多时,那小姑娘又神情奄奄地回来了,她就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虽然极为不情愿,但是她还是来到蓉绣的面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姑娘,求求你,求求你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你先说说。”蓉绣看起来格外平静,她不是个不愿意助人之人,但是这小姑娘显然是没被教好,她也犯不着给什么好脸色。 “我求求你。再做一点猪肝粥,让我带给媚姬姑娘吧,我不想就这么沦落风尘!”那小姑娘简直都要哭出来了。蓉绣惊愕道:“这猪肝粥和你沦落风尘又有什么关系?” “姑娘还不知道吧,我被送到媚姬姑娘身边,媚姬姑娘答应我,只要我能够让她心情好些,她就可以给我一点银子赎身,离开那些烟柳之地。” 小姑娘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蓉绣心里头也总算是知道,这丫头为何会是这种反应了,她缓缓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如此这般。我也可以理解。只是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有时候,就算你做得再好,你那位媚姬姑娘,只怕也只是在骗你。” “不会的,媚姬姑娘答应我了!”这小女子哪里知道,这所谓的让人高不高兴。都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说高兴便高兴,说不高兴便不高兴,她想脱离那烟柳之地,只怕不能用这种法子。 蓉绣轻轻拍了拍这小姑娘的头:“你要多少钱才能赎身?” “十两银子。”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媚姬姑娘一晚上便可以有上百两银子,她为什么就不肯帮帮我?” 蓉绣叹气道:“这事儿不是这样的,她的钱,也不是轻易就能够赚来的,不是么?” 她从自己的香囊之中,拿出了十两银子,放到了这小姑娘的手中:“这银子给你,你回去赎身吧。要是以后没有地方去,可以到我这儿来帮忙。” “真的假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愣住了,但是她还是拿了银子,突然给蓉绣鞠了一躬:“娘子。你真是个好人。” 然而蓉绣脸上却只剩下了苦笑,那可是十两银子,这倒不是在肖府的时候了,十两银子。她可是要赚一天呢。 虽说如此,蓉绣还是在自己的摊子前,挂上了鱼龙灯笼,这上元节的喜气,她自然也是要沾一沾的。 未到傍晚,一阵风吹过,那鱼龙灯笼便在月光下荡了荡,洒下一地清辉,蓉绣却已经要收摊子了,她将一干物事全都收拾干净,却就在此刻,竟然来了个浑身酒气的书生。 只见他那衣襟之上,竟然全都是酒渍,瞧着当真有些落魄味道,但里头又隐隐透出来脂粉香气,想来这书生只怕是去了秦楼楚馆喝酒。 蓉绣便想赶紧收拾东西。却不想那书生的手一下子按在了木头架子上,就在蓉绣感觉反感的时候,他竟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突然吐了。 这书生是喝多了,蓉绣只好倒了一碗甜汤,好容易将那书生扶了起来,将甜汤灌了下去,不多时。那书生便吐得昏天暗地。 将刚才喝的酒全都吐干净了,才睁开眼睛,瞧着蓉绣道:“姑娘……”这还没从秦楼楚馆回魂儿呢,蓉绣赶紧将这书生推开:“你清醒清醒,这可不是花街。” 那书生定了定神,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媚姬姑娘,你倒是看看我啊!我是张生啊!” 这当真是个糊涂了的人,蓉绣将木头架子和桌子往旁边一推,便要离开了,这书生却迟迟不肯松手,竟然又是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蓉绣:“媚姬姑娘,你不要走,我一定要攒够银子,给你赎身。” 哎……又是个昏了头的,蓉绣暗叹一声,那媚姬姑娘确确实实是个美人。 第435章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丝竹乱耳 媚姬能够惹得这无数人折腰,那是有理由的。光是今天这隔着帘子一瞧,蓉绣就知道,这女子确实有这样的本事,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蓉绣又岂会对这女子有什么意见呢。 她轻轻拍了拍这书生的脸道:“你的媚姬姑娘,现下不在这儿,你若是要找,就去找找旁人,莫要找上我。” 书生醉眼朦胧之际,突然一下子将蓉绣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只见那脸上依旧有不少伤痕。虽然痕迹已经浅了,但是看起来仍是吓人。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书生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你……你怎么会是这个鬼样子,你分明不是媚姬姑娘!你难道是夜叉?” “子不语怪力乱神。”蓉绣转过头:“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来。” 那书生深吸了一口气:“不错,不错,我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真可以说是枉读圣贤书了。” 没想到这书生竟然还有股子呆气,蓉绣噗嗤一笑道:“我看你已经醉进骨头之中了,要还是天天喝酒,只怕是谁也救不了你了,你跟我来吧。” 那书生怔了片刻:“我为何要和你去。我要去找媚姬姑娘。” 蓉绣一时无言,这人看来呆病是治不好了,不过她倒是很同情此人,这人显然是长久地在烟花巷中,日日喝酒,又同女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日子久了,这酒醉已经浸入骨头之中,他便少有清醒的时候了。 到了这种情形,那就必须用针灸,将他骨头之中的酒气全部逼出来,这人才能好。 然而显然,这人是不肯听蓉绣说了什么。 既然此人不想自己领悟,蓉绣觉得自己说再多也是多余,索性就一言不发,要走了。 有着那人在街头巷尾嚎啕大哭,蓉绣只当成是没有听到。但她走了几步,却还是停下来了,叹了一口气,又往回走去,晚上还算是冷得,若是这书生在街头就这么呆上一晚上,只怕是要被冻死了。 想到此处,蓉绣还是将书生叫醒了:“你随我回去。我带你去找媚姬。” 一听媚姬二字,书生一下子酒醒了不少,便痴痴迷迷的跟在蓉绣的身后,好容易到了李青麟的府邸之中。 这种浑身都是酒臭味儿,胭脂气的男子,李青麟若是见了,只怕要雷霆震怒,蓉绣便引着此人,往后院小门而去,幸好院子算不上大,不多时,此人便已经被蓉绣安置在了一旁的耳房之中。 却听得前头竟然有丝竹乱耳之声。蓉绣不由得有些惊讶,看来李青麟今日有客人在,可是这丝竹之声,委实缠绵悱恻,倒不像是士人所听之音。 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蓉绣拿出了几根银针,先给这书生施了针,又给他熬了一盏醒酒茶,放了一条被子在耳房之中,见一切都收拾停当,蓉绣才转头离开了房间。出了自己的小院,才见到李府之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正在来往忙碌。 见到蓉绣,那几个下人赶紧行了礼,却见前院正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指使着众人干活儿,看到蓉绣,那小丫头似乎有些兴奋,忙挥了挥手。 可是蓉绣当真是不认得这个小丫头的。她甚至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姓谁名谁。见蓉绣没有反应,小丫头匆匆从台阶上跑了下来,一下子就拉住了蓉绣的手:“蓉绣娘子,你当真是不记得我了?我是萤儿啊?” “萤儿?”这名字似乎是有些熟悉,可是蓉绣还是尴尬地抽回了手:“抱歉,我失忆了,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没事,我听师父说过了,其实只要让他给你施上几针,保管就好了,可惜你总是不愿意。” 萤儿笑道:“今天师父请了临州最有名的三位姑娘,来府上做客。你要不要去瞧热闹。” 蓉绣心头一震,最有名的三位姑娘,不会就是今天白日里听说的那几位吧,她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但还是应了下来,她倒要看看,这李青麟又在玩闹什么。 一进花厅,果然看到李青麟坐在众女子之中喝酒。那身穿红衣。生得格外清艳的女子,自然就是媚姬了,而旁边另有一穿着白衣,瞧来十分清冷,清冷之中却又有几分风情的女子,她正在随意拨弄着琴弦,只不过是抬起眼睛略略瞧了蓉绣一眼。 蓉绣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李公子,你今夜好雅兴。” 看李青麟左拥右抱,当真是好不得意,却听一阵清歌从右侧女子口中传来,这女子比较起其他两人,可说是十分朴素了,然而她又生得实在是温柔可人,那清歌乃是寻常教坊的小调,可是从这女子的口中唱出来。竟然有了别样的风情。 看来这三位,便是名动整个临州城的花魁了,李青麟自脂粉堆中,瞧了蓉绣一眼,竟然是醉眼依稀的模样,他轻轻摸着这三个女子的柔荑,简直可说是有些不堪入目了。 蓉绣只觉得身上一片恶寒,她只好压低声音。对一旁的萤儿道:“你家公子正是好时候,咱们不要打扰了,你说好不好?” “娘子莫不是吃醋了?”萤儿扬起手,挡住自己的嘴巴:“你放心吧,我家师父,心中只有你一个人。” 这话是怎么来得,蓉绣惊愣片刻,忙道:“小丫头,这话可不能胡说,我和你师父,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承认那也就算了。”萤儿笑嘻嘻道:“我家师父说了,你早晚有一日会认可的。” 那才不会呢……蓉绣腹诽几句,便坐到了一旁,忙碌了一天,她倦得很,竟然不由自主地打起盹儿来。就在她的头往下一沉的瞬间,却听到清凌凌的声音:“这位娘子,可是我的琴音不足以入耳,才让你酣然入睡么?” 蓉绣一下子回过神来,也突然清醒了,她有些为难地瞧着眼前人,不由得有些无奈道:“不是,不是,是我白日里太累,不由自主睡着了罢了。” 第436章 第四百三十六章 旧事重提 那女子冷笑道:“我这一曲千金,你未免有些无礼了吧?” 听闻此言,蓉绣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她累得不行,哪里还能想得到那么许多,当即便冷声道:“姑娘此言差矣,你之所以一曲千金,并非是因为琴艺多么好,而是因为有人愿意捧着姑娘。若是像我这样的无盐丑妇弹琴,只怕是十文银子都得不了。” “你……”那女子听得蓉绣质疑自己的琴艺,一下子便站起身来。 “且慢。我话还没有说完。”蓉绣直直地盯上了那女子的面容:“你被人捧惯了,我可不想捧着你,这琴声确实不错,只是在我听来,也不过如此,姑娘说是对牛弹琴也罢。说是我鉴赏不得也罢,这都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对我来说,这琴声就是难听。” 凌霄自十三岁成为清倌人,长久以来,从未有人说过她的琴声难听,今日,却被蓉绣贬损得一文不值,一时间哪里能气的过。 何况旁边坐着的,也是临州有名的清倌人,她死死地将指甲卡着,差点就要卡入了肉中,偏生蓉绣只是那样淡然地瞧着她,颇有几分清气和傲骨。 一旁的媚姬吃吃笑道:“凌霄,你琴艺不佳便琴艺不佳,难道还要强迫着别人说你弹得好么?” 这话中的嘲讽之意,凌霄哪里会听不懂。她强忍着,终于坐了下来:“总比一些糊弄人的东西好。” 媚姬擅舞,听闻她一起雾,便能令人眼花缭乱,这一句,是在说媚姬没有半点真材实料,只是骗人的把戏。 看来这些人终究是躲不过这争风吃醋的戏码,蓉绣瞧着刚才唱了一曲清歌的采薇,一直都是低眉顺眼。半个不字都没有说。或许这样的采薇,才最让人感觉舒适。 “好了,你们两个就先回去吧。”李青麟面上浮现出笑意:“二位姑娘惊才绝艳,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那媚姬和凌霄还要争吵,听到这句话,也没有任何办法,各自低下了头,从门中离开。 眼下只剩了采薇一人,李青麟脸上依旧是琢磨不透的笑意:“采薇姑娘刚才一曲清歌。倒是让在下感觉十分清爽。” “咱们这些人,能够博得公子一时欢喜,那也算是不枉了。”采薇依旧略略低着头。 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连蓉绣看了,也有些怜惜起来。 李青麟也将采薇揽入怀中,可就在这一瞬间。采薇的手中多了一蓬银光,竟然直接朝着李青麟的脖子划了过去。 可李青麟却像是早有防备一般,几乎在同时,他已经扼住了采薇的手腕,狠狠往后一折。 只听咔嚓一声,采薇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痛呼了出来。 蓉绣这才看清楚,采薇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匕首,上头隐隐藏着寒光。显然锋利至极,吹发即断。 “你早……早就知道了?”采薇死死咬着下唇,她那张清秀的脸。因为太过疼痛,早已经扭曲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样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李青麟松了手,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方道:“派你这样的一个女子前来刺杀,显然你的上峰,还不算是没有脑子。” 采薇垂首:“我……我确实是来刺杀你的。” 蓉绣看到这一幕,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这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就先……” “慢着。”李青麟扬声道:“这事情并非和你没有关联。” 蓉绣知道自己过去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她当真是不想再和这些事掺和在一起了,可听李青麟这么说,或许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情不是装作不知,那便不会发生的。 “罢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蓉绣坐在了桌旁。她端起了一杯茶,似乎只有拿点东西在手里,她才不会那么紧张。 采薇却怔怔地瞧着蓉绣道:“难道……你就是前朝公主之后?” 前朝公主?蓉绣的脑袋突然针扎一般地疼了一下,她赶紧捂住脑袋:“什么前朝公主,我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你也是太子派来的人了?” 李青麟却无比淡然:“太子现如今怎么样了?” 采薇再次低下头:“太子……自然是圣上最为看重的儿子,会有什么问题。” 怎么又扯到了太子……蓉绣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这些事。她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之感,这所谓的太子,怎么会让她感觉如此不适,这滋味当真是并不好受。 “没事的。”李青麟似乎是察觉到了蓉绣的不快,他轻轻地将蓉绣揽入怀中,又转头对采薇道:“太子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能够自欺欺人,这等功夫,我是学不会的。” “永平王,你答应过太子,只要他和你合作,你便将前朝宝藏尽数送给他,如今你却想反悔么?” 采薇语声虽轻,但说起话来无比坚定,看来确实是长期在太子麾下的人物。 “合作?”李青麟冷笑道:“你为何不去问问你的太子,对我们这些前朝余孽做了什么?” 采薇一怔,她似乎是没有听懂李青麟的意思,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蓉绣是我的妹妹,她当日答应太子,嫁入北国,乃是为了保存我们这一支前朝后人,可是太子是如何对我们的?” 李青麟抱着蓉绣的手突然加重了些许。然而蓉绣听到这一切,一颗心却逐渐地沉了下去,自己是前朝公主便已经足以让她震撼而疼痛了,可嫁入北国又是怎么回事? 她难道不是苏成奚的娘子么? 蓉绣暗想,难道是苏成奚欺骗了自己…… 可是细想之下,苏成奚当日说出这一切的时候,是那般真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数陌生而又熟悉的事情,一点点涌上蓉绣的心头,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脑袋里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前朝公主之后,应该是失忆了吧,如果她知道,永安公主夺了她的地位,她又会如何自处?” 采薇的声音悠然,似乎到了此刻,生死已经是身外事。 第437章 第四百三十七章 只道是寻常 “永安公主又是何人?”蓉绣奇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既然是公主,想来定然是圣上的女儿了?蓉绣暗想,这公主恐怕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此贸然牵扯,似乎有些不妥。 谁料采薇冷笑道:“看来你当真是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就连这个人你都不记得了。” 人人都说蓉绣忘记了很多事,然而蓉绣自己却也只是后退了一步:“我不记得了又如何,你们对着我总是说一些我不懂得的话。” 她现在竟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无力撕扯的小孩子。采薇还要开口说什么,谁料那李青麟竟突然将匕首抵在了采薇的喉骨之上:“你别说了。” 采薇居然就真的不说话了,她摄于李青麟眼眸之中的杀气,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回去告诉永安。如果她再敢在背后用这种小手段,我就杀了她。”李青麟冷然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一向是说到做到。” 采薇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匆匆离开了此处院落。 “她不是太子派来的人么?和永安公主又有什么关系?”蓉绣怔了好半天。她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什么永安公主,这都是些什么人,就算她听到了耳朵之中,也觉得这些人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这些事,你都不清楚,先不要问了。”李青麟一下子背转过身:“等你想起来了,我会带你回到皇都。到时候一切都明了了。” “算了。”蓉绣摊开手:“我还是早些睡下,明早还要起来卖药膳呢。” 厨房里炖的好好地天麻汽锅鸡,明早拿出来,那味道一定十分鲜美,想到此处,蓉绣就高兴地忍不住了。 清早一起来,蓉绣就先到耳房之中看了看昨夜的书生,只见那书生看起来十分憔悴,显然昨夜的酒意还未完全消除,但到了此刻,可说是完全清醒了。 一见蓉绣进门,那书生便怔住了,隔着一层面纱,朦胧之中蓉绣的风姿却如仙人一般,可凑近了,却发现她的一双眼睛里,竟然满是澄澈。 “姑娘,昨夜可是你救了我?”那书生缓声道:“小生昨夜实在是唐突姑娘了。” 蓉绣便端了一碗鸡汤,放在这书生身旁:“这汤补中益气,你先喝了吧,等好了之后,便离开这儿也就是了。” 说罢,蓉绣就离开了耳房,她也耽误不得了。赶紧端了锅,放在自己的摊档之中,摆到了街角的位置。 白日里的生意极好,还不等中午,鸡汤和猪肝粥红豆粥就已经卖光了,今天的生意出奇得好,她正好趁着过了晌午,赶紧到了菜市之上。 整个临州,就属这里的东西最为干净新鲜,好多食材,一进入蓉绣的眼中,便能够立时想出来该如何烹调。也正因为这样的烹调手段,蓉绣的手艺越发精进。 “哟,小娘子,生得不错啊。”一旁的屠户突然凑近了蓉绣,竟然顺着蓉绣的发丝,上上下下吸了好久。 那眼睛之中的迷离之色,蓉绣可算是看得一清二楚,她惊声道:“你要做什么?” 屠户呵呵一笑道:“没什么,就是看小娘子生得俊俏,便想好好靠近靠近。” 这简直是无耻至极,蓉绣忙避开此人,却不想被一旁的卖菜大婶给拉住了:“这位娘子。你可万万不要惹了那人,他可是司马大人的远房亲戚,平日欺行霸市也就罢了,最喜欢的就是欺负女子,你可万万不要靠近。” 可是看这屠户摸着胡须的模样,蓉绣心知,自己已经惹上了此人,但她的手段那么多又岂会怕一个屠户。想到这儿,蓉绣不由得露出一分笑意:“大婶,你放心吧,我不会招惹这人的。” 买了些许青江菜,蓉绣便离开了此处,她的篮子之中倒是装了不少东西,都是新鲜买来的,还有不少牛尾,用来炖制杜仲牛尾汤。 蓉绣顺着小巷走了进去,很快,她就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十分深沉。很明显,跟在她身后的,定然是个较胖的人。 蓉绣有意往巷子深处拐了拐,那人果然也跟着进来了。很快,前头便有一个小小的岔路,蓉绣便往后一让,后头跟踪之人一时不查。直接进入巷子之中。 原来是刚刚摊位上的屠户,这人生得虎背熊腰,且一脸横肉,怎么看都是个十分难以对付的人。此人朝四周看了一遍,没有找到蓉绣的踪迹,一时间便有些着急。 蓉绣从岔路缓缓走了出来:“没想到你竟然跟过来了。” “小娘子,原来你在这儿啊。”那屠户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搓着手,就要靠近蓉绣。 蓉绣面上带了一分笑意,她借着墙的势,直接对着这屠户的脖子就来了一计甩腿。这屠户的脑袋顺着蓉绣的腿势,一下子被弹到了墙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蓉绣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竟然有这样的力道,可是他毕竟也不是吃素的,反而一甩脑袋。朝着蓉绣扑了过来,蓉绣身形娇小,不过是潜身往后一闪,指缝之中夹了一根针,直接掠到了那屠户的喉骨之上,然后往其中一扎。 这可是一处致命所在,蓉绣已经留了手,再往下半寸。这屠户就要死了。而此刻,这屠户终于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咽喉,惊骇地瞧着蓉绣,就连气儿都不敢出来了。 “看来你现在应该有点数了。”蓉绣冷然一笑道:“我劝你还是有些脑子,若是你再如此,我就直接要了你的命。” 那屠户已经被憋得脸红脖子粗,他捣蒜一样地磕头,看那样子似乎是求饶,蓉绣便将那细针取了出来:“好了,看你这样子我也不想取你性命,你好生过活吧。” 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况此人还和临州司马沾亲带故,若是贸然伤了此人,只怕以后会惹上不小的祸端,既然如此,就暂且放了此人,看看此人日后如何自处。 第438章 第四百三十八章 新的生意 很快,蓉绣就回到了李府之中,却见昨日那机灵的小丫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几个寻常服侍的人,在打扫庭院,蓉绣奇道:“不知道李公子去哪儿了?” 那打扫的丫鬟一见蓉绣就挂上笑意道:“蓉绣娘子,咱们公子去皇都办事了,若是你有什么事儿,不妨和我说。那也是一样的。” “是么?”蓉绣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没什么事。” 她还想同李青麟打听打听这临州司马究竟是什么人呢,就连一个远房亲戚都可以在菜市上作威作福,想来平时这人更是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人。 “蓉绣娘子。我们公子有一句话给姑娘。”那丫鬟笑道:“他说他不在这几日,娘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若是惹上了什么人,也要暂时保全自己,等他回来。” 蓉绣全然愣住了,她委实没有想到。这位李公子难道是能掐会算不成,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能猜到。 “公子还说,这里和云州燕州不同,里头的水深得很,若是姑娘碰到了什么人,也莫要着急,只管先回来,那就没事了。” 丫鬟一再提醒,反倒让蓉绣感觉有些不对劲,难道这临州就吓人到这个地步么?但这终究是李青麟的好意,蓉绣便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我不会惹事的,李公子待我极好,我自然也不愿意给他招惹什么麻烦。” 却不想这丫鬟深深地望了蓉绣一眼,似是并不相信蓉绣所言一般。 临州不仅依靠大江,临州另一面,更是朝着海,因此临州多有盐场和渔场。这些都是临州富庶的主要根源,这么一个宝地,朝廷自然是将此处看成眼珠子一般重要的地方,更是容不得别人闹事。 而靠着大江的这一边,则有不少楼船画舫,有许多清倌人,便是在这个地方,邀请来往的文人雅士,进船一叙。因此这楼船画舫之上,日日都有清歌入耳。 这日清早,蓉绣便背着篓子,从河堤上走过,此刻新柳已经生了嫩芽,过了年节,仿佛春色就关不住了,一直从四面八方冲撞过来。 蓉绣挖了些许野菜,放在背篓之中。清歌一阵阵地飞扬而来。蓉绣听着如此清歌,便不由得驻足静听。说来这歌声确实没有采薇唱得那般柔肠百转,千回百结。 但是偏偏就是那样清脆悦耳,正因为少了很多技巧,反而多了很多淳朴之意。 听来也就豆蔻年华,跟着教坊的人。唱得却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蓉绣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来,倒也有不少妇人,从河滩上洗衣回来,朝着河堤下头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我家那口一听这些人唱歌连路都走不动了,真是烦人。” “可不是,这些人就是用歌声在吊人胃口呢。闹得那些个男人五迷三道的。” 这些妇人的脸上,有着经年辛苦劳作的风霜,身上还带着些许皂角的清香味道。 蓉绣听着身后的声音渐渐远了。才回过神来,她心中暗叹一声,兴许这些妇人不知道。还有人在羡慕着她们的日子。 “没想到姑娘也雅好听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蓉绣不由得回头看去,竟然是自己救醒了的男子,此刻正摇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笑。 蓉绣扑哧笑道:“我记得公子更喜欢看媚姬姑娘跳舞吧?何时又有了听曲的雅兴?” 一提到媚姬,这男子神色便黯淡了下来:“我既没有功名,又没有银钱,如何能博得媚姬姑娘的亲睐,这也是能够想得到的。” 蓉绣眉头微微一蹙,她陡然想起,媚姬在李青麟面前,乖的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那也难怪。只看李青麟的模样,就比眼前这书生好上了许多倍。光是凭着那皮囊,也足以让女子倾心了。 “姑娘在想些什么?”那男子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蓉绣回过神来:“我只是觉得和公子在此处遇见,有些巧罢了。” 那日将这男子救回来之后,第二日蓉绣回家,便听府中的丫鬟说。此人已经不知道到何处去了。 “说巧其实也算不上是巧,最近有花魁大会,整个临州城中的倌人都要去参加,我在这儿为画舫写诗。” 男子一谈到自己的诗才,一时间竟然有些激动,看这样子蓉绣也大概猜得出,这人必定颇有诗才,也是个风流人物。 “公子当真是占尽临州风流了。”蓉绣便夸赞了一句。 却不想这男子竟然突然严肃了不少,摇了摇头道:“我根本算不上什么风流人物,也没有什么才华,和那柳沏比起来,当真是比无可比。” 蓉绣不由得怔住:“这柳沏又是什么人?” “看到那艘船了没?”男子伸出手,只见长堤之外,在一堆布设华丽的楼船画舫之中,竟然有一艘乌篷船,船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看起来确实有些扎眼。 “那便是柳沏的船,他日日眠花宿柳,但是却写得一首好曲子,整个临州的清倌人,以能得他一曲为荣。” 说到此处,男子的眼睛都已经亮了,蓉绣心中却暗叹一声,这人当真是魔怔了,可若是真有什么花魁大会,蓉绣沉吟片刻,忽然道:“这花魁大会上的饭食,是由谁准备的?” “那自然是……”男子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你想为花魁大会做菜?” “对,还请公子相告。”蓉绣略一施礼。 “这河堤上的倌人,多数都是找得荷花斋。”男子微微一笑:“因为这些姑娘多是要唱曲的,荷花斋做得都是素斋,入口又清甜怡人,颇得这些女子喜欢。” 他又往城中看去:“城里头的,大略是临云酒家,一宝楼,飘香酒楼这几家,这几家的菜色十分精细,招待的也都是些临州有头有脸的大人。” 原来这里头也是有讲究的,若是能够将自己的药膳在花魁大会上拿出来,只要以后名声打出去了,自己也能够赚得盆满钵满。 第439章 第四百三十九章 野菜汤 可是这些秦楼楚馆,楼船画舫,都已经有了他们各自的生意,恐怕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位娘子,我知道,你之前是在街角做药膳的。”书生的眼睛眨巴了两下:“所以你也很想你的药膳能够被人所知,是么?” 这人若是不涉及风月事,还真不是个笨人,蓉绣点点头道:“不错,我打得确实是这个主意,只是我恐怕先要将自己的药膳给各位倌人尝尝才成。”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书生的目光。盈盈望着江面上,直到停在乌篷船上:“只要柳沏能够夸一句你的菜,整个临州城的姑娘,必定会蜂拥而至。到时候你自可以有名声了。” 原来这柳沏在这些姑娘的心目中,竟然有这样的地位,蓉绣又对着书生行过一礼:“多谢公子帮我想出了这么一个好办法。” “这也是报答姑娘之前救我一命的恩情。”男子脸上也浮现了笑意。 蓉绣却已经背着自己的篓子往河堤下面跑了,她也猜不透这位柳公子的口味,就算猜透了,她也一时间没有办法,将那些菜色送到柳公子的面前。现在也只能先试试,能不能上船拜访一下这位柳公子了。 下了河堤。离着那些船便也远了,层层叠叠的船舫更是将里头挡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清。 却见数个抱着琵琶的女子,缓步从画舫出来,她们的衣衫甚是单薄,眼角眉梢各自有各自的风情。 这些女子一一上了乌篷船,然而不消片刻,便十分失望地下了船。 “哎,你们当真是无能。”画舫上的鸨母叫骂了几句,便将画舫往一旁撤走了。 那艘乌篷船,倒是在众船之间出挑起来,不多时,从船上搭了木板子,只见一个总角小童从船上走了下来,很快,便被送到了岸上,然而他四处打量了一番,竟然朝着一旁的蜜饯铺子走去。 蓉绣见到这一幕,赶紧跟了上去,只见那小童在数种蜜饯之中看来看去,似乎总也找不到喜欢的。不多时,他看到了一颗酸梅,登时便打起精神来:“掌柜的,要八两酸梅。” 没想到这小孩却似小大人一般。这小童不知是那柳公子的什么人,蓉绣略想了想,还是往一旁让开了,没想到她刚让开,那小童就拿着酸梅出来了,却停在蓉绣身旁嗅了嗅:“姐姐,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蓉绣却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味道。 “是野菜的味道,我家公子最爱吃这些东西了。”小童欢喜地拍着手:“前些日子,他喝醉了酒,至今还昏昏沉沉,因此谁都不想见。若是你能给他做一盏野菜汤,他必定十分高兴。” 这位柳公子竟然也爱饮酒,蓉绣实在无言以对,她突然笑道:“我确实能够让你家公子清醒些,不过我得去你家公子面前看看。” “这有何难?”小童一边吃着酸梅,一边蹦蹦跳跳往前走,不多时便来到了河岸。不少女子竟然围了过来,对着这小童笑得春花灿烂。 “小公子,你是个聪明人就带我们到你家公子面前看看呗?”原来这都是画舫中的女子,谁都知道,想要见到柳沏,必须先和这小娃娃聊上天。可是偏偏这小娃娃大摇大摆,从众人中间走过,连看都不看这些女子一眼。 蓉绣只好紧紧跟在这小娃娃身后,终于上了乌篷船,一进篷子之中,蓉绣便闻到浓烈的酒气,但这味道倒是十分甘醇,并不呕人。 软榻上倚着的那人。披散着头发,连发髻都没有梳,又坦着衣衫,他举起一个酒壶,又饮了一口。 小童无奈道:“姐姐,你也看到了,我家公子现在就是这个样子,若是你不想法子救救他,那他可就完了。” “好大胆的童子,竟然说我醉了。”柳沏朗声一笑,又换了个姿势,接着将壶中物一起饮尽。 从发丝之中。蓉绣终于看清楚了这人,只见他面如冠玉,眼带红尘,生就桃花眼。却偏偏唇角带着笑意,光是看了这张脸,蓉绣就知道这临州的倌人们究竟为何喜欢着这男子了,何况这男子还有诗才。 “哦?今日来这人倒是不俗。你是哪家的?”柳沏醉眼朦胧地瞧着蓉绣。蓉绣缓缓坐下:“我是街角小摊子上的。” “街角现在也有这些营生了?”柳沏一怔,又往蓉绣身后看去,只见背篓之中,尽是刚刚挖出来的野菜,他不由得有些茫然:“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童一把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了下来:“公子,你可别再喝了,我将这位娘子请过来,可是为了给你解酒的。” “解酒?”柳沏哈哈大笑道:“这酒不用解,这一醉醉得我十分开怀!” 蓉绣却知道,今日自己只怕是不能成了。 这人只是放浪形骸之外,根本就不拘于这世上的礼法之中,他并非是为旁人而醉,就是为了自己而醉,这样的人,根本就不用救。 蓉绣一下子站起身来,摇摇头道:“你家公子不用救。他好好的呢,等他想醒得时候,自然会醒了。” 她转身欲走,柳沏却扬声道:“姑娘,我看你这野菜甚好,不若为我烹一碗野菜汤可好?” 蓉绣顿住脚步,这人还真是很爱喝野菜汤,她笑意更浓:“自然是好。” 蓉绣便从船尾寻了锅子。就着江水将野菜洗干净,尽数加入锅子之中,只是加了少许盐,那香气便一点点满溢出来。 先以各色野菜熬汤,将汤汁熬得十分浓稠了,将野菜取出,再用汤汁熬取几种蓉绣特意选出来的野菜,如此熬制两次,味道会格外鲜美。 到了晌午时分,蓉绣便将那野菜汤盛了出来。只见汤中碧莹莹的一片,香气却扑鼻而来。 柳沏端起碗来,大饮一口,随便举袖擦了擦嘴,看他那模样,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不牵扯心中一般。 “当真是好汤。”他盛赞一句,眼神之中,却已经满是清醒了。 第440章 第四百四十章 以汤换物 “看来这位娘子当真是好厉害的厨艺,就连公子喝了都赞不绝口呢。”一旁的童子笑嘻嘻道:“看公子模样,应该是醒酒了吧?” 柳沏将那汤碗放下:“小娘子有什么要求就说吧,虽然我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是这江畔所有的风月情事,我都能说上一些。” 这人当真是自信,蓉绣不由得张口笑道:“公子说得倒是十分真切,只不过蓉绣倒是要问公子一句,若是凭借此汤,能否为花魁大会提供汤品?” “这汤?”柳沏又是哈哈大笑:“不成的,那些所谓的菜色,总要巧立名目。然后想出所谓的雅趣来,这才能入了那些附庸风雅之人的眼,而小娘子这碗菜汤,什么名目都没有。更没有什么风情雅趣,那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小娘子应当十分明白吧?” 看到蓉绣神色有些黯然,一旁的童子忙道:“公子,你就莫要惹这位娘子伤心了,你肯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办法倒是有,只要我为小娘子提几个字便也就是了,小娘子。你往外看看,这江上的画舫,后头便是整个临州城的秦楼楚馆,只要小娘子能够拿到其中一家的允可,便可以在花魁大会上展示自己的菜品,而我正好又认识其中的人。” 柳沏轻轻呷了一口茶:“但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公子请讲。”蓉绣再一次燃起了希望,既然已经有了希望,她又怎么舍得就这么放手呢。 “这条件十分简单,那便是小娘子要揭下面纱,让我看上一眼。” 柳沏的眼神之中,就像是有火一般,灼得蓉绣不由得后退一步:“公子好轻狂。” “轻狂又何妨,人又能活几日,若是活得不快活,那倒不如不活了。”柳沏又是洒脱一笑道:“小娘子,柳某平生最爱便是这如花美眷,若是美得女子,柳某越是愿意相助。” “我给公子看自己的面容,其实不打紧,但这只是因为我想给公子看罢了,这并非是一笔交易,但今日公子非要说这是一笔交易,那我便不能给公子看。” 蓉绣将自己的手缓缓放下,面色平静至极。 “好。好一个不是交易。”柳沏竟然一下子兴奋起来:“小娘子果然和旁人不同,可你要知道,若是你不给我看,这交易就做不成了。” 他突然凑近了蓉绣,温热的酒气越发近了。蓉绣赶紧闪身后退:“公子请自重,风流不意味着下流无耻,还请公子弄明白这之中的区别。” “好,好。”柳沏又是狂饮一口:“今日得见小娘子,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拿笔来!” 旁边的小童子突然对着蓉绣眨了眨眼睛,他跑到了一旁的书柜之上,拿出了一支笔。塞到了柳沏的手中。 柳沏却直接朝着画纸之上喷了一口酒,紧接着便是运笔如飞,纸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带着面纱的丽人,蓉绣定睛一看才知道,这纸上人竟然是自己。 “这世上确实有不能作价的东西,小娘子的一颦一笑,便是不能够作价的,既然如此,那柳某便将这汤命名为碧落,童儿,还不快将小娘子带去近月舫?” 柳沏将那画画完,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小童无奈地笑了笑:“小娘子请跟我来吧,那近月舫乃是我们家公子经常去的地方,其中的月姑娘乃是这一舫之中的花魁,今年也参加了这花魁大赛,只是这位月姑娘生性孤僻,来往的恩客更是少之又少,因此不如媚姬、采薇和凌霄,哦对了。这三位乃是今年恩客最多的三位,临州花魁大约要出在这三位之中了。” 蓉绣暗想,那采薇只怕不会是了,她既然是暗线,自然会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心思肯定不会放在这花魁遴选之上。 至于那凌霄,一向是自视甚高,假作孤清的模样,未必表里如一,也是不行,剩下来的也就只有媚姬了,媚姬如此清艳。又会作舞,可能性自然是更大一些。 这一艘艘画舫相互接连,近月舫的画舫都是连在一起的,其中更有木板相互连接。蓉绣小心翼翼地踏过这板子,终于到了最深处的画舫之上,只见此处雕梁画栋,每一处都是巧思非常。 小童压低声音道:“你看这儿是不是十分精细?这梁上的每一只燕子。每一棵花草,都是我家公子亲自画的,也正因为如此,月姑娘对我家公子,那更是倾慕非常。” 还未走进画舫之中,蓉绣便已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兰花的香气,那香气令人闻之心旷神怡,当真是上等的好香。 隔着帘子,蓉绣已经对帘子之中的女子十分好奇了,照她想来,这女子既然让柳沏如此看中,说明此女子当真是厉害之人。 正在好奇之际,蓉绣隔着重重帘子望了进去,却听里头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童儿,你家公子怎么没来。这人又是谁?你知道,我素来不见外人。” “月姑娘不要误会,此人乃是我家公子举荐过来的,这位娘子所做的菜汤,得了我家公子的提名,说是十分好吃,这次花魁大会,其实也有临州各个酒楼之中的名厨。这位娘子想得到一个机会。” 小童连忙将事情说了出来。帘中人却沉默了许久:“我倒是从未听过,临州之中有什么名厨,不过是能吃罢了。” 再如何说,临州城中也有很多的名厨,他们所做的菜色,也一定是色香味俱全,可听这女子的口气,似乎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好了,究竟是什么菜汤,不若拿来我尝尝。”月姑娘似乎是看在柳沏的面子上,还留下了一个活口儿。 “不可以。”蓉绣亭亭站着:“那汤已经凉了,若是拿到姑娘面前,也必定尝不到我想让姑娘尝到的味道。” “如此说来,你倒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吃食了?”那女子轻轻叹息一声:“我自小十分嘴刁,这世上少有东西能吃的进嘴里。” 第441章 第四百四十一章 嫉妒之心 “那菜汤虽然不能给姑娘喝了,不过我还有别的手艺。” 蓉绣微微一笑:“我听姑娘的声音,内中虚弱,想来这么多年,一直是虚不受补,常年身上寒津津的,就算穿上再多衣裳,也不觉得暖和,不知道我说的对是不对?” 蓉绣冲着帘子之中扬声道。那帘中人迟疑片刻。方开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姑娘的声音都有些虚弱,显然这弱症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蓉绣便照实对答。 “你……且进来看看我吧。” 月姑娘终于松了口。蓉绣回眸瞧了那小童一眼,便缓步走入了房间之中。却见月姑娘骨瘦如柴,头发也灰蓬蓬的,失去了光泽,她有些憔悴地撑在桌案之上,对着蓉绣缓声道:“你也瞧见了,我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难怪这位月姑娘最近少有见人的时候。原来她已经被自己的病摧折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月姑娘幼时出生之际,就先天不足,然而她十分挑嘴,时常因为尝不到十分喜欢的物事而不吃不喝,因此身体纤瘦,常年又闷在画舫之中,这么多年下来,竟然被闷成了这副模样。 然而这件事还另有蹊跷之处,这女子虽然不常吃东西,但是绝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除非有人暗中害了她。蓉绣的鼻子轻轻耸动了两下,奇道:“我想问月姑娘一个问题,那后头的炉子上烧得是什么?” “那是我一直用的补药,若是没有这补药暂且吊着性命,只怕我已经死了。” 月姑娘轻轻掩着面容,她曾经风姿绰约,惊为天人,此刻容颜已经有所损毁。她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容颜被别人看到。 蓉绣缓步走到那药炉旁边,轻轻揭起盖子,缓缓喝上了一口苦甜的药汁,这里头竟然用了山参。而月姑娘的身体,哪里能够受得了山参这样程度的进补,这山参只能让月姑娘更加不想进食,长此以往,难怪月姑娘变成眼下这般模样。 “这药你喝了多久了?”蓉绣一下子回过头,定定地瞧着月姑娘。 “约有三个月了。柳沏时时劝我,不要那么猛烈地用药,可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若是没有这药……”月姑娘支着脑袋,似乎是有些头晕。 “谁给你开得这贴药,简直就是庸医!”蓉绣怒喝了一声:“从今日开始,你断断不能再喝此药,若是想要温养,可以用红参。切切不可用人参。” 见蓉绣说得如此郑重,那月姑娘的脸上,也生了一点狐疑之色:“你是说,这里头加了的人参,其实是害了我是么?” 看来这里头确实有问题,蓉绣缓步走到女子面前:“这药是谁给你抓得?” “乃是我们近月舫中的姐妹。给我去拿得药。”月姑娘冷声道:“当真是人心要比毒药可怖得多,我这些日子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对了,但是我还是相信了他们,可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然会这么对我。” 这世上的所有人,不过是在世上踽踽独行罢了,就算是眼前如此模样的月姑娘,生得这般美好,依旧有人嫉恨于她。 蓉绣将一旁的药汁尽数倒进了罐子之中:“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害你。有时候在药方之中换一味药,就有可能导致不可估量的后果,所以你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害你。” 一听此言,月姑娘点了点头:“其实害我也是没用的。整个近月舫,能参加花魁大会的姐妹寥寥无几,想来……”她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但是却不肯说出来,蓉绣也只好摊开手:“罢了罢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就算了,无妨。” 蓉绣很快便离开了近月舫,她选取了红参,又用红参熬成了鸡汤,才又提到了画舫之上,没想到这一次。还未走进画舫之中,便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吵闹之声。蓉绣见那小童还坐在外间喝茶,不由得感慨,若是柳沏就这么教着他的童子,只怕以后也会变成什么日日出入风月场所的子弟。 “蓉绣娘子,你不要说话。”小童轻轻嘘了一声:“月姑娘已经抓住害她那人了。” 蓉绣偷眼朝画舫之中看过去。果然是瞧见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正背对着外头,站在月姑娘面前。 这女子光是看背影,倒是十分美丽,却听那月姑娘道:“你好歹是我的姐妹,你怎么能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来害我?” 月姑娘的眼睛之中满是愤愤之色。却不想那女子缓缓坐下,突然凑近了月姑娘:“哼,我们本来是一同进入这近月舫的,但是凭什么,最得宠爱的人是你,别人最爱看的人是你,我只能是一个陪衬?” 果然是因为嫉妒,蓉绣缓缓叹息一声。可就在这一刻,那女子的手中,竟然有一团银光,蓉绣立时就反应过来了,她马上欺身上前,一把夺过了那女子手中的匕首。 这匕首上头的刃口极短,但是要人命却一点都不含糊,蓉绣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已经因为嫉妒失心疯了么?” “是,我是疯了!”这女子几乎已经癫狂了:“我最喜欢的柳公子,却只对你一个人有好脸色,你说我心中是什么滋味,你告诉我啊!” 看来这人当真是没救了,又是一个柳沏的仰慕者。 “柳公子同我之间,乃是知己之交。”月姑娘身体十分虚弱,她好容易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一直知道你心中仰慕柳公子,但是他为人轻狂肆意,从来不被世俗所沾染,若是你偏要勉强,最终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后头的小童也从船舷上跑了过来:“就是,我家公子乃是万花丛中过,从来不肯对看不上的女子多一眼回顾的,你就算是想尽一切办法接近我家公子,最终得到的结果那也是一样的,何况你这个人用心太过,竟然要伤害别人。” “啪”得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第442章 第四百四十二章 示弱 可以说,小童这句话才算是伤人的利器,那女子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了,她甚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子,就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人卸掉了似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所谓的真相?让我自己骗骗自己不可以么?” 这声音几乎都是哀求了,月姑娘眼神里头,却满是惋惜之色:“好了,我不会怪你。” “我犯不着让你原谅我!”女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竟然生生往门外冲去。她力道甚大,蓉绣一时间并没有阻拦住。 只听噗通一声,便听到画舫之中有人尖叫:“有人跳进水里了!” 月姑娘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苍白。她往外头看去,不少人已经聚集到了外头,先是近月舫里头的人,再是距离此处最近的其他几处画舫,当即便有人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跳进水里了?月姑娘?这好像是你们近月舫的人?” 船头有人呼喊着。月姑娘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帘子后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不要说了。” 她长叹一声:“快派人下去看看,还能不能救上来。” 然而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那人应该是救不上来了。便不免有人啐了一口道:“真是晦气,都快要花魁大会了,这时候死人,那不是闹得咱们这西南边的画舫都受到了牵连么?” 这话也不能说有多错,但是听在耳朵里,当真是有些扎耳。很快便有船上服侍的小厮跳入江中,摸索了许久,已经摸到了那女子的躯体,正要送上来。却听人道:“人家都说了,跳水死的人,不能救,你要是救了,那可是要晦气一辈子的。” 那小厮只好在水中浮动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下还是往上。蓉绣便对着外头道:“难道让此人在江上浮着。泡烂了,你们就不晦气了?” 这些人一瞬间吃了瘪,都闭上了嘴巴,一想到那副场景,倒是有不少人几乎要作呕了。 很快,那人就被托了上来,也算是个清秀女子,蓉绣瞧见这女子的瞬间,竟然怔住了。她竟然认识这女子。 前些日子,便是此人身上已经有了血崩之症,当时蓉绣劝慰于她,但是并无任何作用,没想到她快要死了,竟然作出了害人的决定,由此可知她心中绝望之时,竟然如此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月姑娘,这花魁大会过几日就要开始了。你们近月舫出了这等事,很快就会传到教坊之中,等到那时候,只怕你也争不了什么花魁了吧?” 外头的人用着十分恶毒的言语,传递着他们的私心。听了这些话,月姑娘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下来。她容颜憔悴,已经数日不敢见人了,现如今这些人也不能说他们说错了,事实情况确实如此,就算有蓉绣帮助她调理身体,恐怕也不成了。 没想到蓉绣突然转眸瞧着月姑娘道:“姑娘,你可听我一句话?” “有什么事,娘子还请说罢。”月姑娘缓声道:“若不是姑娘帮我找到了这病的根源,只怕我还好不了呢。过几日别说是花魁大会,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你相信我。那你就听我一句,现在就站出去,见见外头那些人。”蓉绣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这个叫做示弱。那些人一见你如此示弱,必定会以为,你的容颜很是憔悴,对你放松了警惕。” “可是……我在花魁大会前能够好起来么?”月姑娘轻轻揉着自己的脸,都已经能够摸到里头的骨骼了,就算是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憔悴衰老至极。 “放心吧。”蓉绣拍了拍她的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蓉绣已经这么说了,月姑娘也不想再过多磨蹭,她缓缓走到了船外,只见不少人围在外头看热闹呢。 一看月姑娘这张挂不住的脸,人群之中竟然传来了笑声。只见一个抱着琵琶的丽人站在一旁的船上:“早先人家和我说,月姑娘毁容了。我还不相信呢,今日看来,果真是如此。” “可不是么,如此看来,春红姐一定是咱们这片水域的头筹了。” 眼下这些人,都是整个江岸画舫之中西南边水域的人。媚姬采薇等人,都是其他水域的,而凌霄更是城中的,可以说,这片水域上的画舫乃是整个临州最为低等的画舫,因此常常没有身份尊贵的恩客前来。 要不是柳沏这些日子将乌篷船停在这个地方,这里连这些人都不会有。而柳沏就算是留在此处,也不过是喝喝酒,再和月姑娘说说话,和其他人简直无话可说了。 若是能得到这片水域的头筹,至少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因此,人人都是乌眼鸡一样地看重这次花魁大会。 月姑娘展露给众人相看之后,便回到了画舫之中,这些人叽叽喳喳吵了一会儿便散了,蓉绣这才将自己的鸡汤盛了出来,端到月姑娘面前:“你先喝了这红参鸡汤,这些天,我会为你做一些药膳,调理你的身体,但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必须吃下去。” 这月姑娘很是挑嘴,若是不肯吃东西,那是断断好不了的。 “也罢,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月姑娘终于点头应允下来。 蓉绣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害你的。” 接下来的几日,蓉绣便买了些许醍醐,这可是不小的一笔银子,若不是月姑娘日日在船上攒下了好一笔银子,哪里能支撑得了这样的花销。 除了醍醐,还有各种肉类,蓉绣变着法儿地做给这月姑娘吃。 然后又加了不少菜蔬调理,兴许也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月姑娘并没有拒绝蓉绣,她就算吃得想吐了,还是勉强将各色饭食吃到了嘴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地,她倒是感觉自己身上长了不少力气,再也不是过去那种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了,而且眼睛之中,也多了一分少有的神采。 第443章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一时风月 这几日,蓉绣待在月姑娘的画舫之上,天天被湿冷的水汽闷着,整个人都觉得难受了,她赶紧到了集市上,然而这临州一向是爱清口甜口的饮食,因此连上好的辣椒都没有,更不要提其他提味的菜肴了,就连盐都是薄薄施一下,就算是完了。 蓉绣心里头正心烦呢,却见街上竟然出现了一支守城护卫,这临州一向是十分安定。不算是格外热闹的地方,都可以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纵然有些小偷小摸。也都会很快被抓住,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突然这么多护卫走街串巷,好像有些不对劲。 只见这些护卫竟然直接闯入了各个民家之中,搜寻了一番,却又走了出来。看起来,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人,蓉绣心中十分好奇。便拉住了一旁的人道:“大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有朝廷的钦犯来了咱们临州,你闷在家中好些天了吧,连钦犯都不知道。”那妇人摇摇头道:“说起来,听说那钦犯其实是皇子,只是要反了圣上,才被人抓住了小辫子,现在若是不能抓住,估计以后也都抓不住了。” 原来是朝廷的钦犯,蓉绣顿时失去了兴趣,她沿着大街,再往里头走,就是有名的咸鱼巷了。 所谓的咸鱼巷,乃是外头的人为了嘲讽这花街两边的烟花女子,所以才起了这么一个诨名,可是叫的日子久了,大家也就忘记了这花街原来叫什么名字了。 此刻的花街之上,已经是张灯结彩,整个临州城中,陆上的倌人,都已经来到了此处,到时候便从这个地方,到对面临江的高台之上。 尽管谈起这些女子的时候讳莫如深,但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对这些女子都充满了好奇之心。就算是平头百姓,也想一睹这些倌人的风姿。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蓉绣加快了脚步,回到了画舫上,此刻的画舫已经沿着江水,往高台之处行去。 月姑娘照着铜镜,她定神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可说是肤若凝脂,吹弹可破,蓉绣果然没有欺瞒她,这模样比她出事之前还要好看。一旁的丫鬟给她带上了钗环,所有的一切。都收拾打扮停当。 却听外头已经喧闹起来,似乎是有很多人在高声叫着柳沏的名字。这柳沏乃是风流才子,更是其中一位评判。蓉绣朝外看去,果然看到柳沏缓缓踏上了较高的一层台阶,已经步上了高台。 “没想到这柳沏公子真正打扮起来,还是像模像样。”蓉绣斜靠在画舫门上:“月姑娘不必担心。”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小童竟然又跟着蓉绣过来了:“之前的花魁大会,这片水域的花魁,一直都是月姑娘。” 却见高台之上,笙歌已经起了,竟然是采薇缓缓唱出了一支清歌,那歌声一点点地传递,终于传递到了蓉绣这边。 “咱们是不是应该上去了?”小童问道。 月姑娘也终于收拾打扮停当。她轻挪莲步,跟着众人缓缓上了高台。 一见到如此多尽态极妍的女子,下头的众人,更是激动非常,他们平时哪里能够看到这么华美的场景,一时间都在高声应和。 很快采薇便下去了,再上来的乃是媚姬,只见媚姬轻甩水袖。谁都想不到,这位媚姬姑娘的腰肢竟然如此柔软,而她的面容又是如此娇艳,这一曲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一曲舞毕,却听丝竹之中,突然多了一份凌厉之气,似乎是带着西北粗犷的风砂一般。 这铮铮之声,一时间让众人回过神来,不由得心向往之。这应该便是凌霄的琴声吧,看来这位凌霄姑娘不仅会弹那些个靡靡之音,这粗犷豪迈的乐章,在她的手中。也如此随性地流泻而出。 这三位姑娘一出,后头所有的女子都要黯然失色了,又有谁能和这三人争胜?谁都不能,蓉绣是如此清晰地知道这一点。可不多时,她看到月姑娘上台了。 “月姑娘最善唱小调。”一旁的小童低声道:“不输采薇。” 果不其然,月姑娘张开了嘴巴,初时轻轻唱了几句。不过是临州寻常巷陌平民百姓经常唱的曲子,除了婉转多情,似乎听不出什么好歹来。然而月姑娘的声音一转,她并没有让人在后头奏响丝竹,反而只是这么简单质朴地唱着。 似乎是一首思乡的小令,然而听得蓉绣心中一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这歌声动情,再看周围其他人,也有不少人红了眼眶,还有人将手指停在眼睛上,以免被人看到那伤心断肠之意。 “江南好,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月姑娘唱完了,那余音还在周围浮动一般。 没有人叫好,但是蓉绣看得出来,那些人应该都已经被这琴声所动。动心忍性。 “月姑娘的歌艺似乎是又精进了。”小童摸了摸眼睛:“我听了心中好生难过。” “这月姑娘的实力,当真是令人咋舌。”蓉绣自觉这一场花魁大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接下来,依旧有不少人上了高台,但是在蓉绣看来,听过了月姑娘的声音,再看其他,当真是无味了。 此刻高台之上的评判。除了柳沏之外,其他几人,据说都是临州刺史府供职的官员,他们时而扼腕叹息,时而目露赞赏之色。 这能上台来得,多数都是清倌人,少数几个真正出卖皮肉的,那也得生得十分美貌才是。 月上枝头,所有参加大会的倌人都献艺完毕,回到了各自的地方。 众人却开始讨论起来,蓉绣盈盈望着高台上,她现在唯一的念想,便是月姑娘当真能够选上花魁,那么自己的药膳,也可以打出名气。不多时,便有男子立在高台上,朝着众人宣布道:“这一次的花魁,大家恐怕想也是想不到的。” 众人却已经喧闹起来,各自喊着心仪姑娘的名字,却见那男子扬起手中的红轴,含笑不语,卖起了关子。 第444章 第四百四十四章 横生枝节 众人都闹腾起来,他们哪里能够忍得了台上人如此卖关子,甚至还有不少人吵闹起来,而此刻高台之上,竟然掀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抢步上台,做了些事情。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惊骇,另有人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却见高台后头黑压压的一片,竟然都是临州的守备营中人。 “不会是那个朝廷钦犯吧?”旁边有人已经回过神来了。 却听高台上惊叫连连,毕竟那些终归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真有什么钦犯。那些人恐怕连看都是不敢看的,蓉绣一把拉住了小童:“走,我们过去看看。” 她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这所谓的钦犯。和自己应该是有些关系的。不多时,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蓉绣终于看到了高台后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守备营和一群黑衣人竟然打了起来。 只见黑衣人且战且退,看样子似乎并不想和守备营纠缠。但是守备营的人,却十分激动,看他们那副样子,显然也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只是一应按照命令,想要将这些人擒住。而众多百姓,并临州刺史府的几位大人,都已经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群黑衣人看起来十分无奈,突然为首的黑衣人高声叫道:“几位将军不要误会,我们不是钦犯,我们是受上峰的指示,过来协助诸位捉拿钦犯的。” 他突然往腰间一抹,只见一枚腰牌被拿了出来。上头乃是一枚五花刻印。这五花刻印似乎只有宫中之人可以用,看来这些人所言不虚。然而守备营之中的众人,脸上不由得露出狐疑之色:“那你们为何要身穿黑衣,借夜色行事?” “这……”那黑衣人朝着众人看了一眼:“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可以到刺史府分说明白。” 立时便有大人道:“好了,让他们去刺史府说话吧,我就不信,咱们临州精兵强将,几个黑衣人还能翻出天去。” 守备营立时上前,将这些黑衣人压住,往刺史府走去。蓉绣刚才十分紧张,现在也终于缓了下来,那些黑衣人的行事做派,她总觉得有些熟悉,然而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蓉绣娘子。你的脸色好苍白。”一旁的小童缓声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蓉绣轻叹一声道:“我还能遇上什么事,只是没有想到,这些黑衣人竟然不是钦犯。” 她一时间失了神。骚动一平息,刚才那男子再次回到高台之上,这一次他也没有什么兴致卖关子了,不多时便对着众人道:“想来,大家已经等急了,今日的花魁便是近月舫的新月姑娘!” 一时间,众人都惊住了,可也有不少人道:“这倒也是,没想到新月姑娘如此貌美,何况那唱出来的歌声当真是能让人想到很多东西。实在是好听极了。” 自然,那支持媚姬采薇凌霄等人的女子男子,不免有些失望了。听闻这个结果,蓉绣不由得抚掌一笑:“月姑娘的歌声之中,别有一番朴素之意,这样的女子,难怪有这么多的人喜欢,她虽未用什么奇巧,但却十分动情。” “哈,蓉绣娘子,你的药膳以后名声应该会被打出去了。” 小童也十分高兴。却见那新月走到高台之上,又唱了一首小调。其后,她扬声道:“我能有今日,一则感激柳沏公子,愿意将自己的词调送给我唱,二则,我要感激临江巷口的蓉绣娘子,若不是有她的药膳,我怎么能恢复得这么快。前些日子的气血亏虚,全部都补了回来。” 此言一出,人群中倒有不少人开始互相问了起来。 “临江巷口?那不就是菜市旁边么?” “对,我之前还去吃过那儿的猪肝粥,确实是十分美味。” 听得众人如此传扬自己,蓉绣不由得笑将出来,她这些日子的用心,总算是没有白费,之前之所以要让月姑娘示弱,也是为了让众人知道,这前后比对的效果,到时候众人就会知道。她所做的药膳,确确实实能够让人恢复得极好。 “蓉绣娘子在这儿!”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时间很多人都凑了上来,他们突然围在了蓉绣的身旁。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蓉绣娘子,你都什么时候出摊?”有人问了问题。 蓉绣正要回答,旁边却又有人问道:“每天都有什么药膳。” 海一样的问题一下子淹没了过来,蓉绣简直都要回答不及了。但是她还是坚持一个个回答。 上头的花魁大会,也更加热闹了,各个教坊都在献艺,这一晚,当真是喧闹至极。 待蓉绣回到李青麟的府邸之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捏了捏浑身上下的酸乏,梳洗过后,便躺在床上,不多时就已经入睡了。 倒是酣然好梦,然而不能沉浸太久,蓉绣清早就起身,将她昨夜已经准备好了的物事,一点点地放到了砂锅之中。 今天所做的药膳,乃是淮山炖羊排,并猪肝粥和红豆粥。 昨夜已经炖了一会儿了。此刻那香气四溢,不多时,她便将这些食材,带到了临江巷口。 万万没想到,她的摊子前头,已经围了数十人,他们都在等待着蓉绣的药膳。 蓉绣就只好将碗拿了出来,这么多人。想让每个人都尝到,这砂锅之中的一点又怎么够,蓉绣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饥饿营销几个字。 这可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东西,她登时浑身一震,慢慢地,许多看不清楚的场景,一下子在脑海中浮现了,她的手缓缓一松,一个碗直接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吵嚷的众人一下子寂静了下来,蓉绣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道:“没事没事,刚才手滑了一下。” 众人这才又恢复了松快的模样。 “哎呀,蓉绣娘子,你也要小心一点嘛,若是弄伤了自己,哪里还有人给我们做这么好吃的猪肝粥和炖羊排。” “就是就是,这也太好吃了吧!” 第445章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一宝楼 众人的称赞,蓉绣充耳不闻,她脑海之中,有着大量的信息,眼下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她的身体,她突然全数想了起来,自己攀岩的时候不小心,跌落入悬崖之下,然后身体就一空,而原主的过去,却又变得晦暗不清。 现在蓉绣唯一能够看明白的。就是自己乃是穿越到了这个地方,穿越到了这个叫蓉绣的女子身上。 让她感觉十分奇怪的,她在现世也叫蓉绣,这其中似乎有着什么独特的关联。但这都不重要了。穿越到这具身体之中后,她就失去了一部分非常重要的记忆,而这段记忆现如今依旧是茫然的,除了一些零星片段,便什么都没有了。 “蓉绣娘子,还有没有了?”旁边有人大声叫道:“这么一点不够吃啊!” “各位客官……”蓉绣突然产生了极大的陌生感,她也终于知道,自己的搏击之术。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学得了,巨大的落差让她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今日就只有这么多了,想吃的各位明日请早。” 就算前些日子,蓉绣的生意也很好,但终究不是这种好,过去再怎么说,也要等到过了晌午,才能将药膳卖完,可是现在还没到晌午,已经是一点都不剩了。蓉绣看着空荡荡的锅,赶紧对着众人许诺道:“我明日一定多做一些,让大家都能够吃上。” 得了许诺,众人才算是作罢,这可是几十人,蓉绣心里头升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能够买下一个铺面,那就可以将生意好生做做,应当会有更多的人来吃东西了。 可是这些日子,她总共攒下来几十两银子,临州城中,就算是最为廉价的铺面,也要几百两,她哪里能拿得出这么多,只能暂且有个这么小的铺子就不错了。 蓉绣正在收拾者锅碗瓢盆。准备回家了,却不想眼前竟然站了一个打扮十分考究的老者。 只看这老者身上所穿的衣裳,便知道绝不是个寻常人。这老者的脸上,是浓浓的笑意,简直要近乎谄媚了:“蓉绣娘子,你给近月舫新月姑娘所做的药膳,看来倒是十分美味。” “多谢夸奖。”蓉绣已经利落地将手头的物事收拾好了。 她正要走,却不想这老者突然上前一步:“姑娘且慢,我有些事情想同你商量商量。” 这老者的目的只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蓉绣看着这老爷,也大略猜出了一二,她缓声道:“老先生。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姑娘爽快,我是一宝楼的掌柜,想请姑娘过去当厨子,专门就做药膳,一个月给姑娘二百两银子,其他一应都有我们一宝楼的人打下手,姑娘看怎么样?” 果然不出蓉绣的意料,当真是这临州酒楼之中的人来了,但蓉绣还是摇了摇头:“掌柜的,我不能答应你,这药膳都是我自己的心血,也不想扯上一宝楼的名头。” “姑娘起早贪黑。一日想来也不过五六两银子吧?”那掌柜的微微一笑:“何况姑娘大概不知道,这临州城中所有菜市上的食材,都是要先过了我们一宝楼的手,才能卖给旁人,若是我们一宝楼不允可,明日姑娘便什么食材都买不到了。” 难怪这一宝楼所用的食材日日十分新鲜,而其他酒楼所用便有些不及,原来是因为这个。见蓉绣低头沉吟。那掌柜的更是有些得意洋洋:“我也知道,姑娘心中可能有些不信,但是这也无妨,明日姑娘也就知道,不是么?” 这里头满满都是威胁之意,蓉绣微微眯了眯眼睛:“掌柜的,听您这意思,看来是想让我有些难看了,是么?” “不错,你这药膳的生意,不过是刚刚有人愿意来买,你此刻就拿不出好吃的菜色来。那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好,掌柜的,我心服口服。”蓉绣不怒反笑:“那掌柜的就试试看,能不能拦得住我好了。” 说罢。蓉绣就离开了此处,徒留那老者跳脚。既然这老者说了,一宝楼有这么大的本事,蓉绣赶紧找到了菜市。可没想到,她刚进入菜市之中,便有几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这样子,里头似乎有不少弯弯绕绕。 蓉绣便走到卖菜的摊子前,却不想那卖菜的妇人忙道:“蓉绣娘子啊,今日这些菜都不新鲜了,我不卖了。” 蓉绣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卖肉的卖鱼的,没有一个敢看蓉绣的,他们都慌忙低下头。瞧见这一幕,蓉绣也算是明白了,那老者在找自己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若是自己不同意。那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蓉绣娘子……大婶劝你一句,实在没有必要和一宝楼的人争,你说是不是,到时候害得还是自己。” 卖菜的妇人脸上皆是为难之色:“你得罪了一宝楼,整个临州城中,都不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食材卖给你,你说说,这是不是得不偿失?” “哎……一宝楼的势力甚大。蓉绣娘子,你就听我们的劝吧,咱们也都是无奈啊。” 一旁卖肉的男子终于开口了:“你瞧瞧,我们手头上的这些食材,根本就不顶用,到时候还不是被一宝楼的人给全砸了?” “我明白了。”蓉绣点了点头:“你们多保重,我不会和你们为难了。” 见蓉绣走了,这些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难怪一宝楼是整个临州最大的酒楼,看这样子,若是别人不肯听他的话,在临州就做不下去。 然而蓉绣是个心性何其坚韧之人,她低头沉思片刻,首要的便是要先撑过了明天,素菜和药材这方面还算是好说,她现在买不到鲜肉,那就只能另找地方弄些肉来。 回到李青麟的府邸,蓉绣撑着脑袋,她突然一下子站起来,问屋中的丫鬟道:“你可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人家中是养鸡的?” 既然不能从菜贩肉贩那里买到这些东西,那她便想从另一个方向入手,看看有没有人能将鸡崽猪仔卖给自己。 第446章 第四百四十六章 绊脚石 “这……”那大婶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你赶紧走吧!” 蓉绣一瞧此人这般言行,便知道定然是有人在卖这些东西的,只是这大婶不敢告诉自己罢了。 这一宝楼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竟然能够让这些菜贩肉贩如此害怕。 蓉绣很快就想到了新的办法,反正很快就要天黑了,她索性等待着。 天色渐晚,众多的小商贩都收拾了摊子离开了。 蓉绣瞧见,那菜贩的菜已经所剩无几,看来她今晚必定是要去买菜,才能够白日里在临州城之中卖。 蓉绣便蹑手蹑脚地跟上了此人,这人沿着大路。一路出了城门,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了,蓉绣只盼着这个人能尽早去买菜。 却见此人倒是一点都不急,穿过了一片竹篱笆。临州城外其实也有不少村落。这个村子是最近的,就在临州城城门之外,也是众多村落之中最为富庶的。 篱笆之中,种了不少草药和花丛,只见那竹篱笆之后,是个小小的房子。蓉绣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会是何人居住,竟然如此具有隐逸情怀。 那菜贩有些急促地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走出来:“原来是顾婶儿啊,这天气渐暖,好苗子很快就要长出来了,你又何必今天来呢?” “蔡老丈,你可别说了,笋尖儿都已经卖完了,青江菜也不剩了。”妇人长叹一声:“自从一宝楼卡着咱们,这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今天已经算是格外好的了。” “那一宝楼和我也不相干。”老者冷哼一声:“他们闹他们的去,我上山挖笋那是我的事。” 只见这老者很快就从自己的房间之中,搬出了一箩筐的冬笋,上头的笋芽儿十分鲜嫩,用来熬成汤,必定会十分鲜甜。 可是这老者微微一侧身,蓉绣才发觉,这老者的一只眼睛,竟然是瞎了的,用了一个黑色的布面遮住了。 妇人连忙千恩万谢,又取了些许碎银,放到了老者的手中,她常年做农活,力气也格外大一些,竟然生生将一箩筐冬笋拿走了。 看来就是这个地方了。刚一进村落,蓉绣就听到了很多禽畜的声音,公鸡母鸡一起叫着,看来这个村子当真是鸡犬相闻,是个好地方。 蓉绣正在暗自想着,她应该如何开口之时,却听到那老者沉闷地咳嗽了一声:“小姑娘,你已经站在那个地方许久了,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 原来这老者早就知道了蓉绣在那儿偷听,再一看这老者的另一只眼睛,似乎也有些浑浊无光。 “别看了。老朽这眼睛已经坏了许久了。”老者长叹一声:“从前些年就坏透了,一直没有好起来,如今也只能微微看到一些光,就连你都是模糊的。” “但是老丈的耳力,让我十分佩服。”蓉绣微微一笑道:“老丈能将自己的耳力练到这等地步,想来您也是个心性十分坚韧的人。” “你倒是挺会给老头子我戴高帽子的,不过这一套在我这儿不顶用。”老人瞥了蓉绣一眼:“你想要什么?” 这老者倒是直来直往,蓉绣微微一笑道:“我想要写笋尖儿,若是还有别的菜蔬,也可来一些。” 没想到这老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突然也露出了笑意:“我却不能卖给你,想来你之所以跟踪顾婶儿。也是因为一宝楼不肯卖食材给你吧?” 这老者岁数这么大了,早已经活成了个人精,他在这儿卖菜,必定是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说不准和一宝楼的背后之人,还有些关联呢。 “小丫头,不是我有意找你的事,我这儿所有能卖的菜蔬。也都是我自己上山采来,或是挖来的,你没得到一宝楼的允许,我若是贸然卖给你,到时候这后果我一点都承担不起。” 老者看起来也十分为难,蓉绣低头细思片刻:“老人家,我知道您也有为难之处,我自己上山采来也就是了,只是我想问问您,这一宝楼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哈,你还不知道?”老者摇头叹息:“难怪你敢不听一宝楼的,那一宝楼的主家。乃是当今圣上身旁贤妃的亲弟弟,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便将一宝楼给了自己的儿子,自从他儿子接手之后。整个一宝楼就开始变得如此霸道不讲道理。” 蓉绣之前也见过许多位置极高的人,其中相互勾连的事也有不少,但最终也都罪有应得。可眼下,这勾连的关系。乃是圣上身旁的人,想来就没有这么容易弄清楚了,光是看这老者,也知道他是多么畏惧那一宝楼的人了。 “多谢你老人家,想来这村中的人,应该也不会愿意卖给我各种食材了。”蓉绣的眉宇之间,反倒是浮起了一丝坚韧之色,这世上的所有阻挠,在蓉绣看来,那不过是一颗颗绊脚石,踢开就是。 老者一瞧蓉绣如此,又看着蓉绣纤细的身量,长叹一声道:“好丫头,别的我帮不上你,只是临州后头的这座大山,里头倒是有不少山菜。更有很多野猪野鸡,你若是想要,找个人帮你猎来就是。” 蓉绣心里头正是这样的盘算,她忙点了点头道:“多谢老丈了。”也不多耽误时间,直接沿着官道的岔路上了山,临州虽是在海边,但背后的山色却也十分浓郁,山岚便如一条墨带一般。环绕在蓉绣的眼前,看起来当真是充满了别样的意趣。 山中绿意葱茏,尽管眼下还未离开冬日,但是临州一向是湿暖气候,那高耸的碧树,确实是让人感觉十分惬意。 蓉绣吸了一口气,全是泥土和叶片带来的气息,别的不说,这林子之中的鲜药材倒是不少,蓉绣便挑了一些自己能够用得上的,采了些许下来,再往前走,是一片藏在林子之中的河滩,十分湿软,少有人迹。 然而蓉绣暗想,若是不能抓野鸡,能够捕一条鱼也是好的,她便往河滩而去。 第447章 第四百四十七章 山中奇遇 只见那河滩上,倒是长了不少芦苇,可说是水草丰美,竟然还有几只小水鸭在嬉戏玩闹。 可惜生得太小了,蓉绣便有些不忍心了,她缓步凑到河塘边,现在天色已经晚了,水下是什么情况看不真切,想了想,蓉绣用竹筒打了一些河水,然后就离开了,找了一个避风的大石头。便缩在石头的后头。 正在蓉绣捡柴枝的时候,她陡然发现地上竟然有几行小小的爪印,看起来倒像是一只不小的野鸡。蓉绣赶紧循着脚印找了过去。 没想到这林子越走越密,就连来的时候的路都看不清了。可是耳畔却响起了聒噪声,怎么会有这么多鸟雀呼叫的声音,蓉绣便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没想到在这茂密的林子之中,竟然有一户人家,只是一座小小的草房子,可是房前的围栏里头,养着不少的野鸡野鸭,看那后头。竟然还有一片小菜园。 这当真该是个世外隐居的高人了,蓉绣便有几分惊骇,朝着小房子之中看进去,却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从屋中走出来,她手中捧着一盏烛,抬起眼睛,瞧了蓉绣一眼,似乎也是长久地没有见过生人了,因此有些不习惯。 “姑娘是什么人?”老妪说得乃是生涩的临州话,蓉绣也是好容易才听明白,她忙将自己为何找到了这个地方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老妪倒是十分慈祥:“这林子虽然经常有人来往,但能够走到我这儿的不多,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姑娘今夜就在这儿睡吧。” 没想到这老妇人如此盛情,蓉绣也想买下野鸡野鸭等物事,因此点了点头,走入房中。这小小的房子分为三间,最靠外头的放了一张粗陋的桌子,但是颇有野趣,一边是睡人的地方,另一边便是厨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老妪为蓉绣盛了一碗饭:“我是山野之人,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锅里还炖了一只鸡,我给你盛一些。” 这碗饭竟然有着十分特殊的香气,嚼在口中还有回甘,蓉绣不由得十分惊骇道:“老人家,这是什么米?味道竟然如此之好?”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把山里的野稻米和我从外头带回来的稻米种在一起,过了几年,这米的味道就十分好了。” 老妪一笑起来,就连眼角眉梢都是一条条顺下来的皱纹:“咱们山野之人,能够有的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拣。” 蓉绣此刻已经想起了穿越前的事情,这种现象她自然是懂得的。一个山野妇人的无心之举,竟然造就了如此好吃的饭,这真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多时,那老妇人又端上了一碗山椒煨野鸡,鸡肉十分劲道,入口弹牙,确实很好吃。 “老人家,我有个不情之请……”蓉绣轻轻咬了咬下唇:“我可否买两对野鸡,再买一些您这儿的米。” “你要买野鸡?”老妪哈哈笑道:“这有什么不能的,只是这些野鸡不好养,你若是要带回去,那必定用笼子关起来。不然是要飞的。” 蓉绣连忙点头,这一夜,她吃得十分满足,到了晚上,老妪自然不舍得再点蜡烛的,便在地上放了一条被褥,蓉绣也不挑拣,就这么睡下了。 醒来之时。天已经大亮,蓉绣却听到外头一阵嘈杂之声,她连忙走出门去,只见那老妪用麻绳竟然给她绑了四对野鸡,这可是翻上了一倍,一旁还放了一个竹萝,里头全是颗颗分明,晶莹剔透的米粒。 “您……您与我素不相识,却如此相信于我……”蓉绣不由得感慨,这老妇人当真是淳朴,赶紧塞给了老妇人些许银子。 却不想老妪又是笑将起来,用手缓缓将蓉绣的手推开:“姑娘。我看你也是个好姑娘,这些银子,我们山野之人又哪里用得上,你快收起来吧。其实我原先有两个好儿子,若是娶妻,应该也能娶个贤良女子,只是他们都上了战场。便没有再回来,外头那是个吃人的地方,我不敢去了,便只好搬到山里来。” 外头的确是个吃人的地方,若是不够聪明,那定然会被吃的连一点渣子都不剩,然而蓉绣却决意回去了,她连声道谢,便提上野鸡和竹萝,往林外走去。 白天山野之中的路途倒是很是清晰,不多时,蓉绣便看到前方有了人迹,许多草叶都被人给踩到了尘泥之中,她接着往外走,约莫一个时辰,她就已经来到了外头。 出了林子。回到昨日的村子,倒是有不少人看到了蓉绣手中拿着的野鸡和竹萝。还未出村,便有人拦住了蓉绣,是个二十多的妇人,一脸的精明相,她一把扯住蓉绣的衣袖:“我瞧这位妹妹面生,不知道从哪里来得?” 这人过分热情了,然而蓉绣还是十分温和有礼:“我是从城里头来得。” “好健壮的野鸡。不如你卖给我,我给你一个好价钱,你看如何?你拿着这么多东西,回到城中也是累人。”那妇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你瞧瞧,这都是银子,我都送给你了。” “且慢。”蓉绣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要用的,不卖。” “自己要用?”妇人的神色一下子沉淀了,似乎有许多疑虑,但很快回过神,勉强笑道:“这样啊,那你拿走吧。” 她果真给蓉绣让开了一条路。这倒是奇了,这人如此轻易放手,是蓉绣没有想到的。 可是当蓉绣走过这村落中间的土路之时,倒是有不少人都定定地瞧着蓉绣,看这样子,总感觉有些许诡异,蓉绣将自己心中的不快按下,匆匆离开了村子,不多时就进入了城中。 未免节外生枝,蓉绣先行回到了李府,这几日李青麟似乎都不在,府中的丫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蓉绣在自己的小院落之中,辟出了一块小小的花圃,又在上头用竹枝,编了一个笼子,将四对野鸡放了进去,看这样子,倒是颇有田园气息。 第448章 第四百四十八章 鸡生蛋 “没想到蓉绣娘子还有这样的雅趣。”一旁的丫鬟走进门来,这丫鬟看起来并不眼熟,想来应该是刚来不久之人,脸上挂着的也是一分讥讽之意,那样子仿佛在说蓉绣根本就不懂得何为雅趣。 几只野鸡在叽叽咕咕叫着,蓉绣立在花圃旁边,转头才瞧见这丫鬟的手中,抱着一盆海棠花,那花色十分俏丽。显然是刚刚培育出来的新种。丫鬟被蓉绣的注视瞧得有些不自在,她赶紧甩了甩身体:“这是公子让我送给娘子的。” “这海棠花倒是如美人面一般。”蓉绣唇角挑起笑意:“你叫什么,我怎么从未在府中见过你?” “奴婢名叫小颦。”那女子果然是颦蹙之间。颇有风韵,李青麟这座府邸之中的所有人,无一人不出挑,就算是整个临州的花魁,也少有能及的,这小颦又是这些人之中格外出挑的人物。难怪身上似有傲气一般。 “这名字是李公子给你起得?”蓉绣自从想起来自己乃是穿越而来,便更是随性肆意了,兴许是心中多了一分洒脱,所以对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开了,似小颦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实在太多,实在不用放在心上。 而小颦看着蓉绣的做派,心中不由得更是惴惴,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往日李青麟十分宠着她,她也在一众丫鬟之中格外得脸,可是在蓉绣面前,她所有的得意,似乎都有些不堪一击。 光是蓉绣身上那分疏离淡漠的味道,她便是学不来的,而手中捧着的这盆海棠,现在竟然越发重了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蓉绣眸光缓缓扫过:“把这花儿放在廊下吧。” “是。”小颦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刚才进院门之时。看到蓉绣在侍弄野鸡,还道蓉绣不过是个寻常村妇,难免有些瞧不起,可是如今看蓉绣,身上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相比之下,自己便已经被比了下去,一时间更有几分不忿。 但现如今,两人的身份各自有区别。小颦哪里敢说什么,便将海棠花放下,匆匆离开了院落。 蓉绣将自己采的药材放置在竹架之上晾晒着,今天且先停一日也好,那一宝楼现在处处针对自己,就连买些猪肝恐怕都有些不便。 将药材晾晒好后,蓉绣便又做了几盏素粥,和桂花汤圆,才拿到了自己的摊档之前。 没想到刚一到来。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蓉绣娘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可都等急了!” 抢在最前头的,乃是个生得魁梧的汉子,他往里头一看,顿时有些失望:“蓉绣娘子。你今天就做了这么点东西?” “诸位不要着急。”蓉绣缓声道:“现如今一宝楼非要我去当他们的厨子,便不允城中的商贩,将菜肉卖给我,我今日也是没有办法了。” 她索性将一宝楼所作所为说出来,只见这围在摊子周围的人,无比义愤填膺,他们多数都是些劳苦百姓,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也吃不上喝不上,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地方。能够给他们做一些吃了长力气的食物,味道还十分好,却被一宝楼逼得退无可退。这些人心中又岂能愿意。 “咱们去一宝楼说理去!”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然而却没有人相应,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那样子,似乎都有些畏惧。 蓉绣忙给了一个台阶:“不必如此,过些日子,我想会好起来的,大家可以尝尝我做得黄精肉汤。” 她打开了一旁的锅子,十分好闻的香气便冲了出来,裹挟着些许药材的味道。 一闻这味道,不少人都精神了起来,忙让蓉绣盛一碗来尝尝。蓉绣便开始忙碌起来,她心中也有几分庆幸,若不是李府还有些肉。可以用来做汤,只怕是今天就过不去了。 现在只能等李青麟回来,她要好好打听打听这一宝楼的羸弱之处。 兴许是听到蓉绣心中所想,蓉绣忙碌了一天,回到李府之时,却见正堂竟然又热闹了起来。只见几个丫鬟来来往往,往里头端着各种菜色。 蓉绣瞧了片刻,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落之中,却见花圃之中,竟然有了一颗白生生的蛋,这分明是这几对野鸡下得。 蓉绣小心翼翼地看了那蛋一会儿,这才算是放了心,或许过些日子能孵出小鸡崽来呢,她赶紧将茅草放到花圃之中。到了子夜时分,蓉绣捧着一盏烛,来到了后堂,以往这个时候,李青麟应该不会睡下,因此她趁了此时前来。 果然,屋中还亮着灯笼。还没等走到门口,李青麟便扬声道:“进来吧。” 蓉绣缓步走进房中,却见李青麟正在拿着一片雪白的燕窝仔细地审视着,他身上透着淡淡的酒香味儿。 “你喝酒了?”蓉绣惊讶道:“这燕窝看起来是上品。” “不错,我刚才就是为了此事,整个临州城的燕窝,都被我拿下来了。” 李青麟眼神中漫过一丝厌恶:“和那些人喝酒,当真是无趣至极。” 那你还不是喝了……蓉绣暗自腹诽着,不过她脑中闪过雪亮的一片,立时张口道:“如此一来,一宝楼想要燕窝,是不是也要从你这里买?” “你想对付一宝楼?”李青麟颊上有微微的晕红,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了,他一步步靠近蓉绣,直到将蓉绣迫到逼仄的角落中:“若想对付,我明日便可以叫一宝楼关门。” 温热的鼻息和酒气,让蓉绣有些透不过气来,眼下的李青麟倒是少了以往十分克制的模样,变得有些陌生,看起来竟似要将自己吃掉一般。蓉绣赶紧伸出手推拒道:“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不是那些女子,凭着你这一张脸,就能让她们欢喜不已。” 李青麟的身形一下子顿住了,他竟似有几分颤抖,低头瞧着蓉绣唇边的樱红:“你可知道,我每每看到你,便想将你永远留在身边。趁着你不记得的时候,盼着你永远不记得。” 第449章 第四百四十九章 燕窝粥 盼着自己永远不记得……蓉绣却有些受不了李青麟那过于炽热的目光了,甚至烧灼得她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她赶紧往前一推,生生将李青麟推开:“你喝醉了。” 他那样好看的一张脸,此刻带了三分醉意,确实天下哪一个女子瞧见了,只怕都会小鹿乱撞,可是蓉绣却有些不适,若论武力,她确确实实是及不上李青麟的,但眼下这李青麟似乎也并没有攻击过来的意思,他就这么定定地瞧着蓉绣:“我一直将你当作影子。直到失去你之时,方才知道,在我心中,你已经是无比重要之人。” 这话说得蓉绣浑身上下麻酥酥的。她一脸不自在:“李青麟,你莫要借着醉意说这种话了。” 这话一说出来,李青麟那有些迷乱的眼神,突然一下子就沉淀了下来,他瞧着蓉绣,一下子便笑将出来:“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大。” 他一下子便转过身,坐回了桌子旁。不再喝酒,反而是端起了旁边的一杯茶,细细地喝着:“你想对付一宝楼?” “不错,那一宝楼想让我去他们那儿做药膳,我不同意,那一宝楼的人便让整个菜市上的人,都不卖给我食材。” 蓉绣见他能好好说话了,便也坐下来:“既然你手上有了这批燕窝,那我就可以利用这一批燕窝,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你凭什么笃定我会帮你?” 李青麟颇有意趣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蓉绣:“那一宝楼给出的价钱,可要高得多了。” “如果你和我合作,我保证,一宝楼给你的价钱翻倍。” 蓉绣的眼眸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到时候你怕是要感激我呢,不过我也不求什么,你给我五百两银子就行,你看如何?” “可真是个财迷。”李青麟噗嗤一笑:“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五百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我就答应你了。” 蓉绣便去库房挑了些许燕窝,她已经想好了,明日所做的药膳,便以燕窝为主料,临出门时,她还不忘嘱咐李青麟。要沉得住气,万万不可将燕窝卖出去。刚一出门,便见小颦正提着六棱灯笼站在门口,脸上竟有几分娇羞之意。 再往门中一看,蓉绣也明白了,这是要自荐枕席呢,她可不想坏了这小颦的好事,很快便转头离开了。 回到院落之中,蓉绣将燕窝细细地洗干净,剔干净,才放在锅中慢慢煨着,若是没有李青麟的势力。她确实不太可能和一宝楼正面相对,说起来,因为此事,她是十分感激李青麟的。 到了子夜,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蓉绣半梦半醒之间,听了一夜的雨,她朦胧中醒来,将那老妇人给自己的米下入锅中,果然香气四溢。 看来今日光是凭着这燕窝粥,她就绝不可能输给一宝楼了,天已经大亮了。雨天有些湿滑,蓉绣拿着砂锅的时候,只能格外小心,她披上了蓑衣,却见有丫鬟立在后门,撑着一把纸伞,打在了蓉绣的头顶上:“蓉绣娘子,今日我送你过去吧。公子交代的。” 这也是李青麟的好意,蓉绣谢过之后,便和这丫鬟一起往前头去了,刚走到临江街上,就看到摊位前竟然有一团污血,被雨水一冲,看起来就更加吓人了。 已经有不少百姓围在这团血污周围,指指点点,似乎在说些什么。那丫鬟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蓉绣娘子,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公子,只怕是有人在背后要害你。” “也未必是害我,让我过去看看。”蓉绣缓步走了过去。轻轻分开众人,竟然是一条可怜的黄犬,生生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扔在了蓉绣的摊档前。 见到蓉绣前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分忌讳的神色,往后退了一退。只见这黄犬的胸骨还在翕动,显然还有性命在,蓉绣赶紧从药囊之中拿出了些许药材。为这黄犬止住了血,又找了块布,盖在黄犬身上,放在了摊档后头的屋檐之下。 做完这一切,蓉绣洗了洗手,方才打开了砂锅,稻米的清香一下子四溢出来,刚才还有些犹豫的众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这是燕窝粥吧,这米怎么会如此剔透,这米的香气真好闻啊!”一旁立时有人夸赞起来。 “老朽过去有幸吃过燕窝粥,这燕窝的品质甚好,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其他的人早已经一碗一碗接一碗地买了。 蓉绣透过层层人,看到了远处檐下立在一个人,模样十分年轻,看起来倒像是个跑堂伙计。 一见蓉绣这里围了不少人,那伙计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恨意。 看来这事情倒是有趣了。蓉绣面上浮起喜色,似乎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依旧十分热切地为众人盛粥,不出一个时辰,一砂锅的粥,就卖了个一干二净。 再加上蓉绣要的价钱公道,还有不少没吃上的人不免露出了懊恼之色,蓉绣便笑嘻嘻道:“明日还有呢。各位明日请早。” 这一道燕窝粥,便是蓉绣给一宝楼出的第一道难题,临州就算再如何富庶,有些东西终究还是没有的,譬如这燕窝,就很难找到,多数都是从外头运进来的,只是这食材比较贵重,平日里,就算是一宝楼自己用,用量也不敢这么踏实。 能在寻常街头巷尾吃到上好的燕窝粥,这在平时,根本就是想象不到的,何况这些百姓口口相传,不出三日,一宝楼必定坐不住了。 然而蓉绣还是高估了一宝楼的耐心,她第二日刚把燕窝粥摆到台面上,便来了一对夫妻。 这一对夫妻相貌平凡,只是这男子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又见眉间悬针纹路,想来平素日子过得不算太好,身上的绸缎衣裳,也有些不合身,就像是被人生生硬套上的似的。 看到这两人的打扮,蓉绣心里也大约有了数,她的摊档前有两张木桌子,平日里也是给大家凑桌的,这两人便坐在这儿。 第450章 第四百五十章 拆穿 寻常百姓,看到这两人穿金戴银,便有些不想靠近,大家便赶紧端了燕窝粥,蹲在一旁吃。 蓉绣昨日救下来的黄犬,今日已经打起精神来了,就是腿还不算利索,蓉绣索性留下了这条黄犬,只因他生得十分矫健,又有些可怜。 那女子微微蹙了眉:“相公,咱们平时可不从到这种地方吃饭,你说好带我去吃荷花斋的。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男子一时错愕,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娘子,那荷花斋虽然好,但我昨日听说。这的燕窝粥甚是好吃,所以带你前来。” 看这男子说起话来有些困难,倒不像是自己想说,反倒像是别人教给他的。 很快,两碗燕窝粥便上来了,突然又有不少人围了过来,蓉绣便转头去招呼,就在这个时候。那女子突然惊叫一声:“天啊,你这燕窝粥之中,怎么会有虫子,这也太恶心人了,这哪里是什么燕窝,恐怕也是糊弄人的吧!” 蓉绣心知,这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挑好的,煮粥的时候更是十分小心地瞧着,绝不可能有什么虫子,何况眼下围过来的这群人,都面生的很,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男子此时也霍然站起来:“大家快来看看,我家娘子在这粥中吃出了虫子,这恐怕都是糊弄大家呢!” “我刚一吃,这味道就不对劲。”女子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狡狯:“还没有人家一宝楼的好吃呢。” 这两人一唱一和,终于说到了重点,原来不过是想为了一宝楼拉客人。很快,这群要买燕窝粥的人,也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无非是在说,蓉绣的燕窝粥徒有其名等等。 蓉绣缓步走了过来,看着燕窝粥中的虫子,噗嗤笑出声来:“我这燕窝粥都要炖上两个时辰,其间绝不会开锅。你说要是真有这种虫子,还会是这般模样么?” 后头还有不少人,也都点了点头,他们倒也不是多么相信蓉绣的话,只是觉得算是比较合理。 蓉绣突然一把拉住了这女子的手,只看这双手有些粗糙,上头带着翠玉戒指也有些不太合适,她脸上笑意就更浓了:“你看看,就算外头衣饰不错,可你这双手,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富家夫人。” 众人一看这手便知,这女子定然是做过不少活计的。蓉绣又转眸瞧着男人:“若真是什么有钱人家,你怎么会说一句话都不利索?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又是哪里人士,刚才听你这临州官白,恐怕就是这临州城中的人吧?这临州城有钱人家不少,可我就是没有看到过手脚这么粗糙的少爷少夫人!” 那男人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但他还是结结巴巴强撑着道:“你……你在这粥中加了虫子,你……”“想要挖到这虫子,要多费事你知道么?我熬个燕窝粥,何必往里头加这个?” 蓉绣云淡风轻,偏生脸上还挂着讥诮的笑意。如此一比较,纵然这一对男女还有这么多帮手。在蓉绣面前也有点不够看,反而还被蓉绣的气势给压了下去,一时间这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是觉得有些棘手。 “那男的,不是朱家的人么?”后头看热闹的百姓突然有人认出了这男子。马上就有更多的人想起来了,此人乃是一宝楼朱家的家丁,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在整个菜市上都是有名的,只是此时穿上了这等衣衫,大家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一被认出来,他刚刚说得那些话就别有深意了,蓉绣似笑非笑道:“难怪你刚才屡屡提到一宝楼,原来是想让我这儿的客人,去你们一宝楼吃啊。” 她又转头朝着众人道:“这一宝楼之前就来找我,迫着我去你们那儿当厨子,我没有屈从,今日你们又想出这等低劣的手段,不过是想让我屈服罢了。” 一听此言,众人对着那男子便是怒目而视。两人见势不好。赶紧往一旁撤开了,又分开众人赶紧走了。而那群刚才围过来为难蓉绣的人,自然也是作鸟兽散。 “哎,要我说。蓉绣娘子做出来的菜色,可是要比那一宝楼强多了!” “你去一宝楼吃过没有啊,就在这儿瞎起哄!”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然而蓉绣心知。这一宝楼才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呢,恐怕还有许多阴损的招数没有用出来,可是她现在也只能等等了。 这一日回到李府,丫鬟果然送来消息,说是一宝楼的人天天在想着收燕窝,就连整个临州城的各大商铺都问遍了,问到了李青麟的铺子,那更是没有任何回音,看来李青麟当真是为了帮自己,忍住了这么大一笔生意,蓉绣不由得对李青麟生出深沉的感激之情。 另一面,蓉绣依旧是默然不语,每天按时熬了燕窝粥,在街头巷尾卖粥。 说起来,这也是蓉绣折损了成本卖的,要不是李青麟信任她。她也绝拿不到这么低的价钱。 现在,几乎整个临州城的人都知道,蓉绣这里的燕窝格外好吃,一时间有不少人来到蓉绣的摊档前,就为了尝一尝那十分美味的燕窝粥。 而自从上回一对男女在蓉绣这里吃瘪,一宝楼暂时也没了什么动作,反而十分平静,尽管平静是一件好事。但也意味着这些人说不准在背后做些没有底线的事情,须得小心提防。 这日蓉绣卖燕窝粥卖得热火朝天,她熬了三个砂锅的粥,这些日子生意实在是好,往往不到晌午便可以将粥卖得一干二净。 正在此刻,一顶小轿在蓉绣的摊档旁边停了下来,小轿旁边还跟了个女子,打扮得十分干净素雅,约莫十七八岁,光是看这女子的相貌,也知道轿中人也是不凡。那女子轻轻扬起帘子,同轿中人言道:“夫人,咱们到了,我给您买一碗可好?” “不必了。”轿中人声音凝炼,就像是柔滑的丝缎:“我下去吧。” 外头的女子面露难色:“不是不让您下来,只是外头人太多了,看起来有些吓人,您若是就这么下来了,只怕是有些不妥呢。” 轿中人便伸出手指,一挑帘子。 第451章 第四百五十一章 芙蓉如面 只不过是浮光掠影一眼,蓉绣便瞧见了这女子的面容,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好看极了,让人心动。这么美得女子,身份恐怕也十分不凡,站在一旁侍候的女子轻哼一声:“我们家夫人想喝你这儿的燕窝粥,你还不快快盛一碗?” “你要我就要盛么?”蓉绣微微一笑:“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么多人都没有买到。我凭什么先给你?” “你……”女子登时变了脸色:“看来你是不知道我家夫人的身份,她可是……”“枕玉,别说了。你去等着。” 轿中人似乎还算讲道理。蓉绣对这人总算是有了些许的好印象,她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这才对嘛,夫人讲道理,那我也讲道理。” 被叫做枕玉的女子轻哼了一声,跟在众人之后。也不知等了多久,才排到那女子。蓉绣盛了一碗燕窝粥,放到那女子手中,按照寻常的价钱要了银两。 “夫人,我给您端进去。”枕玉在这服侍一道上,当真算得上是十分周到了。便见一只白玉一般的手缓缓伸了出来,接过了瓷碗,又缓缓拿了回去。 轿中人显然不想让枕玉服侍自己喝粥了,但这小轿就在这儿停着,便有许多人都有着不自在,匆匆喝了粥便离去了。 蓉绣眸光流转,她委实好奇,轿中人的身份,说起来,这顶小轿算不得十分华美,但是只看那人的面容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寻常庸人,又看这人如玉葱一般的纤细手指,显然只有将养得十分好的女子。才能如此。 “这燕窝粥味道不错。”那女子终于说话了:“就算比起一宝楼也不遑多让,但最好的,乃是这米,这才是胜过一宝楼的关键。” 这女子的舌头竟然如此灵敏,蓉绣也不由得有些佩服起这女子来。 想要做一个好的厨子,最为基本的便是有一条好的舌头,味觉的敏锐,有助于掌握做菜的要领,显然轿中人确实算得上是有本事的。蓉绣不由得牵起笑意:“这位夫人好厉害的舌头,不知道您究竟是何人?” “我们夫人的名字也是你能问的?”那服侍的女子冷哼一声。 蓉绣一脸无所谓:“不愿相告就不说吧,又有什么要紧。” 这反倒让这女子十分不习惯了,过去人人都攀附轿中女子,可是眼下蓉绣丝毫不将这些事放在眼中。 “枕玉,不可无礼。”女子在轿中缓缓道:“我们走吧。” “是。”枕玉只好恭恭敬敬对轿中人行礼。 “这人还真能摆谱。”一旁喝粥的人不由得议论起来。 “你可别说,这人还真有点像朱家娘娘。”一旁的老妇人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这怎么可能,朱家娘娘都进宫多少年了,这女子瞧着也就三十上下。和朱家娘娘不相干。”一旁也有人不同意这般说法。 蓉绣瞧着那一顶小轿,却颇有几分好奇,这人的言行举止都端然大方,也不多计较,显然是好人家的教养,可是她刚才也瞧见。女子的眼下有一颗泪痣,看起来未免有些似有似无的愁绪。 “我想起来了!”又是最一开始那老妇人:“我想起这人是谁来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朱家娘娘入宫时,身旁还带了个妹子,据说是朱家最小的女儿,一起带进皇都里头的。” “我说刘大娘,你以为我们都是你那个岁数的哟?我们年纪都不大,哪里知道这些陈年往事?” 众人显然对那轿中人逐渐失去了兴趣。可是蓉绣却把这话听到了心里。傍晚回到李府,她便要去找李青麟,却不想还未进门。小颦就拦住她道:“蓉绣娘子,我们公子不在,您若是有什么话。我带给公子也就是了。” 这话听着可不怎么畅快,蓉绣便有些好奇道:“那李青麟去往何处了?” 那日李青麟些许醉酒之后,蓉绣便觉得自己和李青麟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倒不是男女之情,只是这李青麟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过去,两人再相见,难免尴尬,索性蓉绣早出晚归,也不多见面。 小颦轻嗤一声:“我家公子去了哪里,还要和娘子说么?” “我当真想不明白,我询问你家公子去处。又不是难为你,你何必横加阻拦,还说出这样的话?将我同你家公子闹成这样,你便觉得开心了?” 蓉绣柳眉倒竖:“你不过是个小丫鬟,便能够为难人到这种地步,想来平时也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那小颦一时哑然。片刻才抢白:“你何必拿公子来压我,你这不过是狐假虎威。” 蓉绣冷笑道:“若我真是狐假虎威,还轮得到你在我这儿放肆?早就令人将你赶出去了,李青麟就算是回来了,又能说什么?” 她眼神凌厉,倒是吓得小颦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话,只好唯唯诺诺道:“公子说,他要去见一位故人,晚上不回来了……” 这倒奇了,也不知道这位故人究竟是什么人,蓉绣只好先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用了一点菜便梳洗睡下了。 直到天明时分,蓉绣才恍然醒过来,穿好了衣衫,起床熬粥。柴烟的香气从炉灶之下,缓缓飘出来,锅里的白粥一个个冒着小泡,不住地升腾着,一点点变得细腻绵软,看着米粒一粒粒地开花,蓉绣倒是舒坦了不少。 正在她要将粥盛出来的当口儿,李青麟进门了,他似是忧心厨房的尘埃沾染到他的衣裳,便站得有些远,脸上倒是有几分不尴不尬:“听丫鬟说,你昨晚找我?” 蓉绣脸上是融融的笑意:“对,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她便将自己如何在街市上遇到了那妇人,尽皆说给李青麟听。却见李青麟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仿佛他早就认识那妇人一般。见蓉绣眼底疑虑甚深,他便露出笑意道:“这倒是有些巧了,你且放心,那妇人不是什么恶人,而是我的故人。” 第452章 第四百五十二章 明云夫人 这两人居然是认得的,尽管这前后有些巧合,蓉绣早已经有所预料,但看这李青麟的表情,似乎和那女子之间,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她不由得露出一分笑意:“那这女子究竟是谁?我看她那通身的气派,似乎不像是寻常商人女。” “你应该知道,朱家有一位妃子,这在整个临州城都不是什么秘密。”李青麟缓声道:“但这位所谓的贤妃,还有一个妹妹,深得圣上宠爱。并封为明云夫人。” “如此说来,这位胞妹,也是圣上的妃子了?”蓉绣心中,对朱家可没有什么好感。 “那倒不是。圣上终究还是顾忌贤妃的脸面,因此并没有将其封在宫中,反而是在宫外给她找了一处别苑,而这明云夫人,也是在诰命之外另设的。” 李青麟瞧着锅中的粥,又看了看蓉绣的衣衫,十分清净,他不由得暗叹。就算这女子天天在庖厨之间,那也是干净地让人忍不住想接近。 “所以,这个和朱家娘娘生得很像的女子,就是明云夫人?”蓉绣也算是明白了李青麟的意思:“那这位明云夫人还真是身份贵重……不过看她行事做派,不是个坏人。” “而这位明云夫人便是我的旧友。”李青麟眼神之中似有惋惜之色,这一分惋惜,似乎是对着明云夫人的。 原来这明云夫人身世当真是飘零,她随着长姐进入宫中,原本是作为随侍之人的,没想到长成之后,却被圣上看在眼里,然而那贤妃虽有贤名,到底也是容不下自己的亲妹子反而得了圣上的爱慕,因此便有些愀然不乐。 偏生圣上亦是多情,他一面放不下贤妃,一面又将明云夫人看在眼中,后来便有内监想了个办法,将明云夫人的府邸封在了宫外。 虽说是宫外,但是距离圣上的寝殿,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圣上喜欢的时候,便将其唤入宫中。 所谓色衰而爱弛,日子久了,明云夫人也就渐渐失了宠。又因为早年间被人暗害,因此得了治不好的暗病,时常血流不止,这病十分熬人,若不是有药材撑着,只怕明云夫人还回不到临州城,这一次也是因为她自觉时日无多,所以才匆匆赶回,所谓落叶归根,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蓉绣又想起了那惊鸿一瞥,只是当时一眼太快,她没有看清楚。因此没有看到明云夫人脸上的病容,如此一个美人,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又怎么能不令人惋惜。 “这位明云夫人,身世坎坷至此,竟然还如此平静,当真是难得了。”蓉绣突然道:“我想知道,她如今住在什么地方?” “朱家在此也算是豪商,可是碍于贤妃的脸面,自然不能让她住回去,想来是寻了一处普通宅邸。” 李青麟缓缓凑近了蓉绣:“说来,我倒是很想让她住在这儿。只是我觉得你未必会喜欢。” 这话中意思,仿佛是蓉绣能够决定什么似的,蓉绣可不想让这种氛围蔓延了,她扭过头道:“你想让她住进来便住进来,我是半点意见都没有的,而且我倒是希望她能够住进来,好让我能给她多做点好吃的。” “哦?”李青麟倒是没想到蓉绣竟然会是这个回答:“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朱家。”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在商言商。若是我在朱家的地位上,做得未必就比他们好些。”蓉绣将砂锅端了起来,放在自己的独轮木车上:“好了好了,别打扰我的生意。” “且慢。”李青麟竟然又拦了蓉绣一下:“你现在光是在燕窝上的花销,就已经有上百两银子了,若是你让我赚不回来,到时候,那五百两银子,你就别想了。” “你就放心吧。”蓉绣轻笑一声,便已经离开了李府。 这燕窝,她是折本卖得,说起来。也是和朱家的人比,究竟谁更能沉得住气,其实若是这朱家什么都不做,任由蓉绣这么花销。蓉绣也是撑不起来的,偏生朱家的人没想明白这一点,反而一直在绞尽脑汁对付蓉绣。 越是对付蓉绣,这燕窝就越金贵。蓉绣想到此处,不由得心情大好,就连那叫卖的声音都大了些。临州城百姓数不胜数,这燕窝粥又岂有喝腻了的时候,如此一来,蓉绣当真觉得自己有些醺醺然了。 没想到今日刚一到摊位上,便见前些日子的那位老掌柜又找来了,他有些为难地瞧着蓉绣,半晌方道:“蓉绣娘子,我们能谈谈么?” 这脸上的为难可说是显而易见,蓉绣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她点头道:“你且说吧。” “这……”老掌柜看了看蓉绣的摊档,又看了看后头的人:“这人多口杂,说起话来不方便。” 蓉绣便往街上看了一眼,旁边就有茶馆,便笑道:“那不如到茶馆之中。边喝茶边说?” “这自然好!”老掌柜顿时便打起精神来。两人便携手一起到了茶馆之中,刚一坐下,那老掌柜便忙道:“蓉绣娘子,这些日子,我们一宝楼确实是服了你了,现如今,倒是不盼着娘子能来我们一宝楼当厨子,只盼着娘子能够先不要卖这燕窝粥了。” “这是我好容易才有的进项。你说不让我做了,我便不做了?”蓉绣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何况你前些日子还找人来找事,差点将我这燕窝粥的招牌砸了,又是不让我买菜,又是不让我买肉,这不是生生逼我么?” “这……蓉绣娘子说得都对,只是……我也是没有办法,毕竟这也牵扯了我们一宝楼的生意,老爷这么说,我哪里敢不这么做呢,你说是不是?” 老掌柜看起来也已经十分为难了,一整张脸都快要瑟缩到一起了。蓉绣咯咯笑道:“掌柜的,瞧你这话说得,闹得好像是我不想让你们活下去似的。” “若是娘子再不放手,我们就真做不下去了。”老掌柜长叹一声。 第453章 第四百五十三章 善了 一宝楼自然也有一宝楼的难处,这好歹也是整个临州城最大的酒楼,自然,这酒楼来往的食客,那必定也是来往多次的老饕,更不肯自己尝到的味道比别人有半点差距。 可蓉绣所做的燕窝粥,那甜润的口感,当真是别具一格,这般味道,寻常百姓也能够尝到,这怎能不让一宝楼感觉到难堪,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不少人对着一宝楼的人发火了。 一个酒家的燕窝,竟然比不上寻常街头巷尾的摊档,这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这些人又岂能有半点高兴? 其中不少人还苛责一宝楼。为了银钱,竟然想到了那等手段来难为蓉绣,当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想到此处,这掌柜的更是心中一抽一抽的,他现在倒是恨不得给蓉绣跪下来了,可是蓉绣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一下子就让他心里头没有了底气。 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市面上都已经买不到上好的燕窝了,能够买的,都是些陈年燕窝碎,一宝楼不做燕窝粥,又被人说成是不敢和蓉绣当面较劲,左右都是错的。 “这样吧,蓉绣娘子,我们一宝楼以后不再耽误你买卖食材,你放我们一马,你看如何?” 掌柜现在心中懊悔恼恨得很,他也知道,若不是自己之前那不客气的话,也不会惹上蓉绣这不好惹的人,索性现在就认了这事儿,让蓉绣能够给他们一个喘息之机。 “这也不是不成。”蓉绣微微一笑:“只是,就算我放你一马,你们去哪儿找燕窝啊?” 她妙目流转,似乎有意相问。那掌柜的马上上上下下打量蓉绣,嘴巴都有些哆嗦:“蓉绣娘子,你莫不是要告诉我,这临州的燕窝生意,都在你手上。” “虽不在我手上,也差不许多了。”蓉绣噗嗤一笑。 这老掌柜面色苍白,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他只觉得全身乏力,这些日子,他想尽办法打听,也只是听说,燕窝乃是被一户大户给买走了,而且身份十分神秘,却怎么也想不到和蓉绣还有关联。 “好了,掌柜的,你只管想想,这燕窝,我要以市价的两倍,卖给一宝楼。你们想买就买,不想买那也就罢了。”蓉绣直接起身,她一步步朝着茶馆外头走去。 这乃是在逼着老掌柜快些做决定,老掌柜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就在蓉绣即将要离开茶馆的当口,老掌柜狠狠咬了咬牙道:“成,就以市价两倍买下,只是从今日起,你不能再做燕窝粥了。” “这可不行,我想做就做,不想做才不做,你若是还想用过去那等低劣的手段威逼我。可是断断不行了。”蓉绣顿住脚步:“你得相信,我是有这样的本事的。” 谁又敢说,蓉绣没有这样的本事,老掌柜感觉自己被趁火打劫了,可是这个闷亏,他要吃也只能吃了。 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能够难为朱家到这等地步,凭着老掌柜自己。那可是决然斗不过的,何况眼下这后头还有别的势力,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朱家的日子岂非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离开了茶馆,蓉绣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放了下来,她总算是做到了答应李青麟的,那这燕窝之情,也算是还上了。 “囚犯过道,大家回避肃静!”一声长吟,蓉绣一下子抬起头来,只见数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竟然从前头的街上,缓缓行了过去,押送他们的官差,身上穿着暗纹鱼鳞袍。看这样子,似乎身份很是特殊。 再看那些囚犯,脸上身上更是有不少的伤痕疤痕,显然是经过了严刑拷打。尽管临州在江南,此刻毕竟还未出二月,天气还是有些微寒的,这些人身上也太过单薄了些。 看热闹的百姓倒是很多,纷纷对着这些带着重铁枷锁的囚犯指指点点。看得出来,临州百姓对这些人可算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锤上两下。蓉绣便拉过一旁看热闹的老者道:“老人家,这些人是什么人?” “你不是临州本地人吧?”老者说着一口临州话:“这些都是从蕲城来得,他们可都是原先的叛军,听说杀了不少人呢,只是圣上英明神武,他们被擒住了。” 老人眼神之中,分明是对这些人的厌恶,蓉绣却想,自己醒来这些天,可说是看过了太多百姓。日日都生活在水火之中,他们的日子过得远远不及这临州城中的百姓,恐怕这蕲城之人亦是。 一说到蕲城,蓉绣便有几分不自在,她亦曾经在蕲城待过,却不知这些人自己认不认得,可又转念一想,蕲城乃是边关大城。恐怕里头的人自己也不会记得的。 正在众人看热闹之时,却见一个带着枷锁的男子突然一下子匍匐在前头的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竟然七窍流血,就这么死了。 一看到这一幕,众多百姓都露出了嫌恶的神情,他们甚至还往地上啐了一口。 就在此刻,后头浑身是血的男子,也一下子凑了上来,他满脸都是悲恸之色,可是却只能张开大大的嘴巴。直到这时,众人才瞧见,他的舌头也已经被人给切走了,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口子,看起来着实骇人。 “这也太吓人了吧。”无数人肆无忌惮地议论着,蓉绣却说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那男子不住地挣脱官差的缉拿,可是他也只是往前跑了两步,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你们这些人,若是再敢乱动一下,我就要杀了你们!”为首的统领突然抽出腰刀。一时间,所有的官差都抽出腰刀,死死地盯着那一群囚犯。 果然,没有人再动了,他们也动弹不得了,那官差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好了,清理一下,继续上路。” 后头的几个人,将那已经死了的男子,扔到了囚车之中,而囚车之中困着男女老少,都已经麻木了,他们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而一群官差也就此上路了,没有再多耽误一刻。 第454章 第四百五十四章 小惩大诫 “哎,那些人身上这么脏,不会有什么病吧。”人群中议论纷纷,众人很快就散开了,不多时,蓉绣也离开了。 就在她转过街角,想从小巷穿过去的时候,突然有人一下子落到了他的面前,只见这人浑身上下都是伤口,穿着也十分单薄,和之前那些囚犯没有什么差别。一瞧见这人,蓉绣一下子就打起精神来:“你……你是……” “求求你。别说话。”那人几乎是用着哀求的语气,他身上的皮肤,有些黝黑,显然是常年干农活。风吹日晒。 “我是个寻常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叛军。”那人似乎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 这条小巷素来堆积了不少杂物,而一旁的箩筐里头,放得都是些烂菜叶,显然,这男子就是在这个地方,勉强待了这许多日子。 要是再在这儿耽误时间,只怕这男子就活不下去了。蓉绣一下子回过神来,她缓声道:“你先起来,我带你离开这儿,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你性命不保。” 或许是蕲城让蓉绣产生了些许乡情,至少和这副身体的原主有一定的关联,她又岂能看着这将死之人,不施出援手。 从一旁的杂物堆中,蓉绣好容易找出了三两件衣衫,便立时给这人穿上,一路上走得又都是小路,弯弯绕绕,总算是将这男子带到了李府后门。 可是刚一进门,便瞧见小颦正拿着几两银子,要从后门出去。一瞧见蓉绣手中扶着的人,小颦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这是要做什么,这人浑身上下半点都不干净,你也敢将他带入我们府中?” 蓉绣声音一冷:“闭嘴!这是你的府邸么?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这样说话?” 这声音一喝,小颦一下子就不敢说话了,她本就是个尖酸矫情之人,可是一对上蓉绣几乎要吃人的表情,她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好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说半点得罪蓉绣的话。 而那男子几乎已经撑不住了,半个身体都耷拉在蓉绣身上,看那样子,能不能过了今天,还是两说。 蓉绣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那男子的额头之上,那男子的额头却有些滚烫,看来是伤口腐烂引致高烧。 蓉绣也不顾男女之防,先将这人的伤口清理干净,又干净敷上了草药。李青麟家中别的东西不好说,但是药材,可当真是一等一的多。蓉绣熬了一盏汤药,给这男人灌下,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到了这会儿,她陡然想起,自己的摊子上,还有两砂锅的燕窝粥呢。 这会儿回去也来不及了,蓉绣只好拖了一个和自己相熟的丫鬟,出去将那燕窝粥送给街上的百姓。 等那丫鬟回来,已经过了晌午,蓉绣准备了茶水,时不时往那男子唇上润润。生怕这男子就这么死了,这是最为难熬的十二个时辰,只要这男子的高热消退,他就有活下去的可能,蓉绣可说是半点都不敢松懈精神。 到了晚间,她又熬了药汁,浓浓地给男子喂了下去。起先这男子连动都不能动了,蓉绣是卡住他的下巴。才好容易给喂了下去的。 却不成想,李青麟竟然来了,身旁还跟着小颦,却见小颦一脸得色。蓉绣也算是明白了,这定是小颦去告得状,看来此女子当真是没救了,真可以说是尤擅钻营,但当真是不识时务,既然如此,蓉绣也不想再给她什么机会了。 “这是什么人。”一看床上躺着的,如同尸体一般的男子,李青麟就皱了皱眉头:“这似乎是个钦犯?” “你还真是人在家中坐。世上事皆知。”蓉绣不由得调侃一句:“不错,好像是逃出来的,但他还未醒,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罢了。既然你救了他,那我保下他就是。” 李青麟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然而一旁的小颦却一下子发作起来:“公子,若是贸然留下此人。那么李府之中的人,还能活么?官家查到这儿,我们岂不是都要死了?” 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然而这全部都是出自她想难为蓉绣的私心。李青麟的眼光淡漠地扫过:“你是李府的主人,还是我是李府的主人?” 这话蓉绣也曾问过,只是当时小颦恨极了蓉绣,所以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此刻听来,似乎又有了别的意思。小颦只好低下头道:“自然公子是这李府的主人。” “原来你还知道,我还道你越发没有规矩,习惯了越过我办事了。”李青麟冷笑道:“这样的丫鬟,我不需要。” 这意思已经十分明了,小颦却似被吓到了一般:“公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半点都听不懂,我当真都是为了公子好。为什么你要这般说……” “为了我好?”李青麟霍然站起:“若真是为了我,我如此看重蓉绣,你为何对她屡次不敬?” 这话听着怎么这般不对头,蓉绣忙拦了一下道:“小颦行事确实不过脑子,但是她却未必不是为了你。” 倒不是蓉绣心肠软了,只是这小颦实在知道得太多,若是李青麟过多刺激她,万一她做出了剑走偏锋之事。到那时候可就不可救了。 “公子,我对你一片痴心,才会如此,这蓉绣只是个寻常妇人,只不过是会做几手好菜,您便不肯撒手了,那么我这么多年,如此痴心待您,您是怎么对我的?” 小颦泪如雨下。蓉绣侧目看着李青麟,李青麟这个人,她当真是太熟悉了,此人乃是个卓尔不群之人,且后头的背景十分神秘,根本就不是个寻常女子能够接近的,就算是多年的情意,在李青麟眼中,只怕也是什么都不如,他生性便是如此,只怕是小颦如此动心,最终的下场,只怕是叫人不忍看了。 “罢了,你先出去吧。”李青麟依旧是淡漠:“以后没有什么事,不要到我近前来服侍了。” 对于小颦来说,不赶走她,她已经十分庆幸了,哪里还敢说什么。 第455章 第四百五十五章 奇事 蓉绣瞧着小颦缓步走出去的模样,突然皱了皱眉头,这个小颦色厉内荏,且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只怕是留她的性命,以后只会制造出更大的祸端,想到此处,蓉绣突然抢步上前,拦在了小颦身前。 “你要做什么?”小颦也是个机灵的人,她又怎么会看不出蓉绣眼神之中的杀意。 “你要杀她?”李青麟皱着眉头:“她只是个寻常人,如果你就这么杀了她,只怕……” “我确实不会为了一个朝廷钦犯。杀了一个寻常百姓。”蓉绣微微一笑,她从自己的香囊之中拿出了一颗蜜丸:“这是我特意制成的毒药,只要她服下这药,我就放了她。” 一听说是毒药。小颦岂能愿意,她赶紧往后退,然而蓉绣就这么不急不慢地迫近。小颦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她心知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突然一下子跪在地上:“蓉绣娘子,求求你,不要逼我了。” “我不是逼你,我实在是太了解你这个人了。而我也已经被人负了太多了。” 蓉绣看着手中的蜜丸,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她过去也相信人心容易被感化,但后来发现,只凭着情意根本就不能将两个人拴在一起,能够将人拴在一起的,唯有利益。既然如此,她宁可做个坏人,将这无毒的蜜丸,迫着让小颦服下。 李青麟一看到那颗蜜丸,紧绷的身体突然松弛了下来,回到了位置上。却不想小颦竟然膝行过来:“公子,求求你,救救奴婢吧,这药丸奴婢要是吃了,此生此世都要受蓉绣娘子胁迫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李青麟将茶盏放下,当即拂袖而去。 而小颦终究还是绝望了,她的手颤抖着,取下了蓉绣手中的蜜丸,直接咽了下去。 “这毒只有我有解药,你自己小心着吧。”说罢,蓉绣便离开了房间。回到院子之时,那男子身上的高热还是没有消退,这男子的身上。倒是有不少图案奇怪的纹路,显然是南疆人族群之中的图腾。 听说那蕲城就在南国的西南方上,确实有不少南疆人住在那周围,蓉绣自从醒来,便一直待在云州和燕州,和蕲城相隔甚远,因此也不知道南疆人究竟有没有对圣上心服口服,这人有没有反叛,更是不得而知。 蓉绣自己也觉得甚是疲惫,便关上了小门,睡在了内间之中,子夜之时。却觉得脖子上一凉,似乎有一阵风掠到了她的面颊之上,蓉绣下意识睁开眼睛,借着窗外一泓月光,她看清楚了眼前人竟然是白日里救得那男子。 “你是什么人?这是哪儿?”男人的手中,拿着一块瓷片,但是眼神之中满是杀意,仿佛蓉绣只要不听他的话,他便会立时要了蓉绣的性命。 “人我见得多了,恩将仇报得却不多。”蓉绣不咸不淡道:“你若是要杀我,那就尽快动手吧。”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男子的手晃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了下去:“抱歉。是我太过恐惧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白日里是你救了我吧?” “不错。”蓉绣将帘子上的绳子一抽,先将帘子放了下来,赶紧披上一件外袍,才走了出来。这男子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刚才肌肉紧绷,又有不少伤口裂开了,他疼得皱了皱眉头。却浑作毫不在意一般,直接将血丝一抹,坐了下来。 “你是蕲城人士?”蓉绣瞧着这男子的眉眼,却发觉这男子生得还当真是不错,眼角眉梢更是充满了一股英气。 这个问题却让男子沉默了良久,他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道:“我乃是南疆石拱寨的人。” “你别担心,说起来,我根本就不知道石拱寨是什么地方。”蓉绣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所以更不会害了你们寨子。” 却不想那男人的神色,彻底地黯淡了下去:“不会再毁了,我们寨子,已经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了。” 蓉绣实在想象不出。这男子竟然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着如此悲怆的事情。 “我的女儿,还有我的娘子,也已经葬身在大火之中。”男子似是想到了过去的种种。嘴角分明有着笑意,可是眼泪却已经流了下来:“从她们死后,我就想要报仇,若不是蕲春王想要我们顺服。怎么会有这样的后果,我们南疆人,怎么肯和那个昏庸残暴的王爷为伍?” 蓉绣隐隐约约想起,她也听人说过结绳军的事,说是南疆有人起义了,都是些寻常农家汉子,由于南疆人有打绳络的习惯,身上常常有各色绳子,所以才名为结绳军。 “后来我们一直打到了南国边地,我们的将军,还有军师,都死在了边关外头。” 男子的眸光闪烁了一下,黯淡了下去:“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们结绳军还能够一条心,自从他们死了,我们就是一盘散沙。很快就被威卫打败了,还有不少兄弟死在了战场上。” 蓉绣此处,不由得好奇道:“这倒是奇了,如果结绳军已经败了,你们活着也毫无意义,为何要想尽办法,从临州借道,将你们送到皇都去……” 那汉子也不由得露出了惊异之色:“我……姑娘。若不是你说到这个,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其实早就被抓了。” 那这就更奇怪了,蓉绣不由得好奇道:“既然你说你早就被抓了,那为何如今才往皇都送?”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前些日子,我一直被羁押在大牢之中,可后来有一天,有些人把我们带出去了,还蒙上了眼睛,说是让我们去干点活儿。” 汉子满目都是惊疑之色:“好像是在挖一些什么东西,我们也都看不见,就随便挖了挖,大概有十天,就不让我们干了,让我们离开。” 这事儿倒是有些古怪,按理说来,这些可都是反叛之人,应该尽早送回皇都处置了才是,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挖莫名其妙的东西。 第456章 第四百五十六章 当街 汉子似乎也很是不解,他挠了挠头:“其实我就是趁着那些官差点人数的时候偷跑的,在山里跑了三天,才看到临州,于是就装成乞丐,才进入城中,再过了几日,那些官差才来。” “是这样么……”蓉绣百思不得其解,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有诡异之处,那些官差看起来凶神恶煞,身手也十分不凡。根本就不像是寻常衙役,看来他们所挖的东西,就在距离临州城不远的地方。 这些事情,有诸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蓉绣沉吟片刻方道:“你们挖得东西,恐怕十分要紧,而你之前的同伴,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啊!”汉子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我们都蒙着眼睛,挖得也就是土,怎么还能要了我们的命呢?” 他十分惊恐地扯着蓉绣的手:“姑娘,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我们,我看了。今天白日里他们还是好好的。” 直到此刻,蓉绣才算是想明白,这么多钦犯,为什么要如此大摇大摆,从街市上穿过去,就是为了让众人看到,这些钦犯好端端地过了临州城。 这临州城乃是整个江南最为繁华之处,这些都是做给上头的人看得,等到过了临州,那些人究竟是被人杀了,还是得了急病死了,那就是老天爷的事情,根本就不关这些官差的事情。 倒真是好恶毒的盘算,蓉绣看着男子,长叹一声道:“你今晚先安心睡下,我明天去打听打听,你好容易保了一条命,千万不要难为自己。” 男子总算是冷静下来,他好容易点了点头,这才回到了外间睡下。第二日,蓉绣照旧将各色汤品煮好,一起拿到街市上,还未走出门,便见一个打扮清秀的丫鬟走到她面前。缓声道:“蓉绣娘子,公子让我将这些银票给你,总共五百两。” 蓉绣不由得一喜:“莫不是你们公子的燕窝全都卖出去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那丫鬟低下头,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看起来倒是极为招人喜欢。 蓉绣小心翼翼将银票藏进了自己的香囊之中,这可是她以后开药膳馆子的本钱,黄犬就被拴在后巷之中,自从蓉绣救了这黄犬性命,黄犬被时常跟着蓉绣,一旦有什么人靠近,就呲牙咧嘴,倒是让不少人夸奖。这当真是一条知恩图报的良犬。 蓉绣到了摊档之上,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她赶紧将自己的砂锅放下,没有了一宝楼挡路,这食材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天麻鸡汤卖得甚好,众人皆是赞不绝口。 只是这摊档外头的桌子,真是太少了,多少人都想坐下,却无处可坐,看来要找个好地方做生意,那可真是迫在眉睫。 却见一众穿着黑衣的临州卫。突然来到了街上,本来街市上人多口杂,少有人来的时候,这些临州卫的模样,却当真有些吓人了,他们直接闯入了两边酒楼之中,所有的酒家客栈无一幸免。 再后头,便是要查看这些街角巷尾的摊档了。蓉绣这丁点大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完了,却不想那临州卫竟然狠狠往后一推,生生将蓉绣的摊档尽数推到了地上。 蓉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些人简直就像是蝗虫一样,实在是可恶。 一旁的大婶忙拉住蓉绣,免得她上去理论,这些临州卫很快便离开了,看这样子,似乎是在搜查什么人。 “蓉绣娘子,你切切不可上去,这些人是会当街杀人的。”那大婶一脸惊惶之色:“要是真被伤了,你可要怎么办。”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惨叫,蓉绣赶紧抬头往前看去,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直接落在了地上。血淋淋的,等在地上滚停了,街上的人都惊叫起来,这竟然是一颗人头。就是在街头那一侧卖羊肉的秦老爹。 所有人都缩在了这一侧,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临州卫便将秦老爹小屋子里头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扔在了地上。只不过是些寻常米面,还有些厨具,两床破棉被。 “统领,不是他。”一旁的临州卫禀报着。 为首的临州卫统领冷喝一声道:“哼,死老头子,就这么点东西,我还以为他藏了什么钦犯呢,还敢阻拦我们,我们走。” 这些临州卫很快离开了,街市上却已经一片狼藉,众多百姓都在一旁瑟瑟发抖,没有人敢靠近秦老爹的屋子,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血点子就这么落在地上。只听“咚”得一声,破木门一下子打开了,却见一具躯体缓缓地倒了下来。 每个人都面如土色,这些临州卫当真是杀人如麻,这条街上,全是些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蓉绣的一张脸也白了,纵然云燕二州在边关。街上也有很多西域人,但也从未见过如此情状。 “别怕……大家别怕。”一旁的大婶嘴巴哆哆嗦嗦地安慰着众人,可是又有谁敢接近那秦老爹的躯体,众人更是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蓉绣深吸了一口气,她拿出了十两银子,又对众人道:“秦老爹死得冤枉,岂能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又能如何,那些临州卫是咱们能对付的么?” “就是啊,秦老爹无儿无女,我看咱们还是拿点银子,给他买口薄棺,找个地方安葬了才是。” 倒是有不少人也这么认为,蓉绣叹息一声:“你们当真要如此么?这些临州卫若是不吃个教训,日后若又要来搜查什么人,难保不会杀了我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就真的愿意?”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谁还不知道咱们这些人,好容易能在临州有个地方住着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生怕活得长了是不是?” 人群中不少人都在反对着蓉绣,这些人瞧来都是个顶个的好人,然而在蓉绣眼中,这些人都没了半点心气。一旁的大婶又扯了扯蓉绣的衣袖:“好姑娘,别说了,这些道理咱们都是明白的,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457章 第四百五十七章 无辜 “就是,就你会说话么?”倒有个看着十分泼辣的妇人,好像是在街市上卖豆腐的,她冷冷地盯着蓉绣:“咱们可都是肉体凡胎,那些临州卫的手中,可是有刀的,刀你知道么?想要了咱们的命,那不就是一刀的事儿?你要是想死就自己去死,别拉着我们!” 眼下瞧着众人这般反应,蓉绣心中也算是明白了,让这些平民百姓承担这些,委实不公平了些。她缓缓点了点头:“诸位,是我糊涂了,这十两银子,为秦老爹办丧事。应该也是够了。” 一旁的大婶才算是放下心来,忙打圆场道:“蓉绣也是一片好心,咱们何必这么说她,十两银子也够了,咱们这些人,年纪大了,也是有阅历的,咱们去张罗这事儿吧。” 如此一来。众人才算是散开,到了明天天亮之时,这里和过去不会有任何差别,大家还会是原先那副模样,蓉绣心中,竟然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沉默了许久,继续卖着她的药膳。 此时此刻,她最先想到的人,居然是苏成奚,若是苏成奚在这儿,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临州卫如此嚣张跋扈,和整个临州的风貌有极大的关系,临州城里头,还有不少吴越之地的人,他们生性便十分放浪形骸,且又身体健壮,因此临州卫中,倒有不少都是越人。 可没想到,街市不过是刚刚平静了片刻,刚才离开的那伙临州卫竟然又回来了,这群人身上所穿的,都是黑铁甲胄。远比寻常临州卫看起来更加凶狠。 刚才有几个人大着胆子收罗了秦老爹的躯体,此刻一看这众多的临州卫,连腿都软了。 却不想这些临州卫都下了马,这一次远比刚才更加肃然,他们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很快就到了蓉绣的摊档之前,临州卫统领上上下下看着蓉绣,突然断喝一声:“把你的面纱摘下来!” 蓉绣略略一福身:“大人,我生得丑陋,只怕将这面纱摘下来,会将大人吓着。” 只听“铮”得一声,统领的腰刀已经抽了出来。在蓉绣的眼前明晃晃的,着实有些骇人。 “小娘子,我可是临州卫统领,不听话者,有同刚才那老头儿。”统领冷喝道:“还不快把面纱摘下来。” 蓉绣的手指缓缓扬起,轻轻将面纱摘了下来,也就在摘下这一刻,倒是有不少惊住了,这张脸十分白皙,只是上头有些深深浅浅的伤口,尽管如此,蓉绣也算是极好看的女子了。 就连那临州卫统领。也不由得放缓了语气:“看来不是你,咱们走。” “且慢。”蓉绣突然跟了一步上前:“我想问问统领,在临州,无故杀人者,应当何等刑罚?”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自然是死罪难逃。”临州卫统领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怎么,小娘子想治我的罪?” 听他言语如此轻佻,蓉绣摇摇头:“我不敢治统领的罪。但统领今日当街杀人,杀得还是个十分无辜之人,应当是死罪难逃!” “好一个死罪难逃!”那人拊掌大笑:“本统领手握兵权,就算是到刺史面前,刺史也只能说一句,本统领杀得好!” 嘴唇上一疼,蓉绣刚才死死咬着,生生将血珠子咬了出来:“这条街上所有人都是见证,便是统领无故杀了秦老爹!” 那统领笑得更为开怀:“好,那本统领就好好问问,你们说,是本统领杀了那老头儿么?” 他一双虎目。环顾一周,人群中已经有人吓得站都站不稳了,更有甚者,已经软倒在一旁。 “咱们都知道。那秦老爹说不准伙同钦犯,根本就该杀。” 已经有谄媚之徒大声回应。很快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了。这黑的,竟然能够说成是白的。 统领似笑非笑地瞧着蓉绣道:“好了。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了,那老头儿窝藏钦犯,本来就该死。” 蓉绣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寒津津的,就好像是城外的江水将她全然浸透了一样。 “可惜了你这张脸,被人给刮成了这样。”那统领狂笑道:“不然本统领还能将你带回去快活快活。” 如此放诞的言语,听在耳朵里,蓉绣却一直站着,她眸光中闪过一丝冷然:“统领要知道,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岂知日后下场如何?” “统领,这女子实在是太大胆了,不如直接……”一旁的临州卫往脖子上一抹。 “不必,一个寻常女子罢了,咱们走。”统领的刀尖突然一甩。回到了刀鞘之中。 却见一缕头发缓缓飘落到了地上,蓉绣刚才都已经感觉到了刀尖带来的凉意,那简直如吸髓一般,然而她依旧没有动。 等到那临州卫离开,却有人来到了蓉绣面前,是刚才最先跪下去的几个老者。 为首的老者瞧来十分愤然:“蓉绣娘子,你的药膳好吃,大家都知道。但你也不能祸害我们吧?你刚才那么说,要是祸害了咱们整条街的人怎么办?” “你们快少说几句吧!”大婶拉过了蓉绣,藏到身后:“几个糟老头子,蓉绣娘子只是为秦老爹鸣不平,你们倒好,紧赶着慢赶着跪下了。” 旁人说了什么,蓉绣也大概听不清了,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敢摆摊档,都早早收摊回家了,蓉绣将砂锅放在独轮车上,又牵着黄犬,缓缓往家中走去。 心不在焉之际,却撞在了什么上头,蓉绣回过神来,她竟然来到了李府前头的一条街上,此处乃是个米粮栈,里头摆得全是今年用以上贡的稻米。门口又停了两辆大车,她刚才便是撞在了那大车的后头。 此刻已经快要天黑了,蓉绣不由得感觉到了几分肃杀,这周围连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只有树上有一只老鸹,举着脖子叫了两声。那声音之中,倒是有说不尽的凄凉之意。 蓉绣却觉得有些奇怪,她刚才撞到大车后头的箱子上,只听到“咚”得一声,有些过于空洞了。 第458章 第四百五十八章 被擒 按照道理来说,这车中若是装了很多米,是不会发出如此空洞的声音来得,蓉绣细思片刻,顿时便感觉自己可能是想多了,这米粮栈说不准早就把里头的货物给卸了出来,如今只是将这车停在这儿罢了。 正在蓉绣思索之际,那几只老鸹一下子从枝条上飞起,虽未听到脚步声,那必定是有人来了,蓉绣下意识地躲回到了大车之后,只见那木箱上头。竟然是个精妙非常的锁。 即便是在临州这样的地方,蓉绣也从未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工艺,看起来像是一枚骰子,每一面上都有数量不等的红豆。但是这个数目非常杂乱,若是想将这锁解开,除了要有钥匙,还须得知道这上头的红豆排布,看得出来,锁这辆车的人格外小心。 只见一个寻常老者,从院子之中走了出来,然而蓉绣却似觉得自己的呼吸凝滞了一般。那人呼吸之时,似是无声一般。 又见此人印堂发红,蓉绣立时就明白过来,这老者必定是个高手,纵然他脸上是训练过的,十分谄媚的笑意,但这也不过是对着外头的,对着里头,会是什么样子,蓉绣根本就不敢想象。 “你们就把这辆车这么停在外头?”那老者冷冷地咳嗽了一声:“看来你们都是不想活了?” 那唇角的笑意,禁制就像是梦魇一般,很快,便从门后窜出了几个人,这些人的身上穿着的都是粗布麻衣,打扮得和伙计别无二致,但是蓉绣光是看这些人的脚步也知道,这几人的身手绝对是超过她想象。 眼下可绝不能让这些人将大车拉走,拉走就意味着自己会展露在这些人眼前,可是后头的小巷,距离此处,怎么也有几丈之远,根本就来不及跑过去了。 大车的轱辘已经缓缓地挪动,蓉绣下定决心,她扭头就要跑。然而还没有跑上几步,便一下子撞在了一名老者的身上。这老者身形佝偻,身上穿着的也很破烂,但是他眼神里头,却有着浓重的杀意。 “林老,先不要动手,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探子,还是无意闯入此间的。”刚才发号施令的老人,此刻也走了过来,他冷笑道:“无论如何,等片刻之后,这女子都是要死的。” 蓉绣心底一片寒气。她只不过是无意之中走入此间,竟然会撞破了这么一桩事,真是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会塞牙。而刚才那几个运车的伙计,已经围在了蓉绣身旁,看得出来,只要蓉绣一动,这些人必定会过来要了蓉绣的命,连想都不用想了。 到了这会儿,蓉绣知道,自己越是害怕紧张,这些人越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说不定就把自己切瓜剁菜一样地处理了,可若是她心神淡定,这些人会以为自己留有后招,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更何况,蓉绣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她实在是想知道,这些人伪装出这个米粮栈,潜入临州城。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老者上上下下瞧了蓉绣一会儿,突然出声道:“这女子恐怕是暗探,先将她带回去吧。” 很快,众人便推着蓉绣进入了米粮栈之中,这里确实放了不少米面钱粮等物事,甚至可以说,堆得满地都是。看到这一幕,蓉绣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我还道你们很是厉害,没想到刚一进门,就知道你们做得实在不足。” “闭嘴!”一旁的人厉喝一声,看这样子,这人十分紧张。想来应当是第一次来执行这样的任务,整个人都有些狂躁。 “该闭嘴的是你!”老者冰凉的目光斜掠了过来,那人立时闭上了嘴巴,再不敢说话。此刻,老者脸上挂上了十分温和的笑意:“小姑娘,你刚才说我们做得不足,是因为什么?” “真正的米粮栈都会将米面等物事分开放置。而你们毫无章法,全都放在一起,如此一来,无论是进来买卖之人,还是运送的货郎,都很难从中往来。” 蓉绣便将自己心中所想,一点点说将出来:“真做生意,怎么着也应该弄得干干净净的,而不是如此。” “说得极好。”那老者带上了一丝笑意:“看来你真的不是个寻常女子,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派你来得?” 终于问到了重点,蓉绣张口便道:“我不过是个过路的路人,背后哪有什么人。” 这当真是实话,但蓉绣就算准了,她这么说,这些人一定是不相信的。肯定会想尽办法,从她的口中,套知自己背后究竟有什么人,这样的话,就能够暂时保证平安了。 “掌柜的,这小娘皮说得八成是假的,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什么不懂事的人。我看我们直接杀了她,以免后患!” 后头有人大声道:“掌柜的,咱们此次行动如此缜密,却还是有人跟了上来,我早就说过,咱们里头一定有对方的人。” 只不过是寥寥几句话,这些人便有这么多的延伸想象,蓉绣愈发觉得有趣了,她唇角微微挂着笑意,现在这会儿,就算是害怕也没有用了,既然如此,她索性就当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一言不发。 就在无人说话之际,那冰凉的刀刃,突然一下子掠到了蓉绣的后颈上,却不想那老者突然伸出手指,一下子夹住了刀刃:“你这是要做什么,这小娘皮背后一定有人,若是我们不能找到她背后的人,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地死?” 一时间,那刀刃终于缓缓放下了,看这样子,自己的性命暂时是保住了,蓉绣心中默默叹息一声,她又如何能够想得到,自己只不过是随意走过来,却将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 “好了,先将此人关入暗牢之中。”老者一声令下,那几人便推着蓉绣从米粮栈内间的侧门进去了。所谓的暗牢,只不过是个没有光亮的地方,刚一进来,便发现这儿竟然还有别人,那人耷拉着脑袋,浑身都是血,简直成了一个血人。 第459章 第四百五十九章 又是故人? 只见此人奄奄一息地匍匐在地上,看起来早就快不行了,这当真是个可怜人,那老者很快就带着一伙人离开了这个暗间。 蓉绣便赶紧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却见这人的面容十分清俊,一时间竟然还有些熟悉,而这人勉强看到蓉绣的一瞬间,浑身竟然僵硬了一下。 这必定是个熟悉之人,甚至这人给蓉绣的感觉。就像是当日见到苏成奚一般,也就是说,这也许也是个自己的故人。 可这可能吗。一个潜藏在临州城中的米粮栈,遇见一个自己熟悉的故人,这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可能。那人眼神中满是震惊,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悲伤,只剩下了震惊。蓉绣轻声道:“看这样子,你好像是认识我的,你可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么?” 那人突然转过了脑袋,不停地摇着头,似乎并不想让蓉绣就这么看着他。这倒是有些奇怪了,蓉绣抿了抿唇:“如果你认得我,和我说就是了。” “我不认得你!”那人大叫了一声,便像是一只不敢见到光明的鼠一样,缩回了角落之中。这个暗间只有一个出口,也就是说,想要出去,还是要着落到那扇小门之上。而对于蓉绣来说,自己如果失去踪迹,李青麟或许会派人前来寻找,总之她还是有些希望的。 “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两人彼此沉默了多久,角落那人又再次张开了嘴巴。 蓉绣回过头去,却见那人眼神之中,依旧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盈盈一笑道:“我无意中走到这个地方,没想到这些人突然出来,就把我抓住了。” “你……”那人犹豫了片刻,突然道:“看你这样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蓉绣通身上下,不过是寻常临州人士的打扮,她不由得笑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两人又沉默了下去。就在此刻,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嘶吼,简直震得人的耳朵发疼。那人垂着头,头发稀稀落落地将他的面庞掩盖起来。 “或许我弄错了。”那人缓声道:“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就连浑身上下的气度都很像,可是……脸上没有这么多伤疤。” 果不其然,这人当真是认识自己的,可是前尘往事,蓉绣至今也没有想起来,除了午夜梦回之时,她能够想起零星回忆。剩下的,便全都是一丁点儿都想不起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苏成奚是故人,李青麟是故人,自己被抓住了。遇见的居然还是故人,那失忆之前,自己的日子过得可真是精彩啊。蓉绣自嘲地笑了笑:“我或许就是你想象之中的那人,只是我失忆了罢了。” 那人紧绷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但看这样子,他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嘶吼声一声接一声,这人一听到这声音,看起来就格外紧张。很明显,他是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的,但是却不能说出来。 “你要是知道什么线索。不妨说出来,我们好想个办法从这个地方逃出去,你说对么?” 蓉绣轻声道:“我看你这样子。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你难道就想一直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那人咯得笑了一声,他的喘息断断续续:“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倒是个会用攻心之计的聪明人,可惜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蓉绣脑中蓦然一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去认识的人,未必都是朋友,还有可能是敌人,眼下这人恐怕就有可能是个敌人。 “怎么,你怕了?”那人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声音:“我不会害你的,也可以说。我今时今日变成这副模样,是被你害得。” “你且先等等!”蓉绣一下子回过神来:“我根本就不认得你,更不要说害你。” “你当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那人突然凑近了蓉绣,只见那一双眼睛,上头满布着红血丝,瞧着有些骇人。可是更令人恐惧的,乃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腐臭气息,他的整条小腿,都已经烂开了,甚至隐隐能够看到里头的骨骼。 这股恶臭的气息,从这人身上蔓延出来的时候,蓉绣感觉到阵阵反胃,她不由得想往后退一步,可是这人突然伸出手,他的手上力气可不小。 但再怎么说,蓉绣也是个练家子,不过是反手一击,这人的手也就脱落了,他看到这一幕,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出乎他预料的事情一样。 “你……你竟然……”这人似乎是万万没想到,蓉绣的身手还挺不错的,他便像是一只在墙角粗喘着气的老狗一样:“不一样了,什么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两行浑浊的泪,缓缓从眼角流了下来,所流之处,倒是将这人有些苍白的脸色洗了出来。 “看你生得如此庄重的模样,应该也不是个坏人。”蓉绣也隔着较远的距离,坐了下来。 那人冷笑道:“我叫云然,你或许不记得我了,但是我们确实曾经是朋友,后来……” 云然这个名字一说出来,蓉绣便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来了一锤,整个人的头皮都快要炸起来了。一定是熟悉的,而且自己还因为这个名字感觉到害怕,这就可以证明,这个叫做云然的男子,恐怕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为何要露出这种表情?”云然冷笑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瘸子,一个废人,什么都不能做了。” 话虽如此,蓉绣的目光沉淀下来:“谁知道你这个人究竟曾经做过什么事?” “我从未对你做过什么坏事。”云然咬住下唇:“只是……”他摇了摇头,突然压低声音:“你想不想出去。” 说起来,比起离开这个地方,蓉绣竟然更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实在太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藏着这么多身手不凡之人。云然似乎很明白蓉绣的想法,他也露出了诡异的笑意:“你想知道这究竟是哪儿对么?” 蓉绣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460章 第四百六十章 琼州重犯 “这些人,乃是从琼州来得。”云然呵呵一笑:“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将临州城变成人间地狱。” 最后这四字说出来,蓉绣深吸了一口气:“人间地狱?” “不错,这临州城乃是整个南国最为富庶之地,但是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却有无数的亲人死在了这个地方。”云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意:“想来你不知道吧,对于他们来说,亲人的惨死,根本就成为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先等等,你刚才说,他们是从琼州来得?”蓉绣总有种感觉。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说得十分真诚,但必定有很多地方不值得推敲。 比如这琼州,乃是南国人流放重犯的地方,照这人如此说。这些人都是重犯。 “看来你不相信我。”云然咯咯笑道:“这些人都是重犯之后,他们对整个南国都充满了恨意,因此才相机一切办法,找到了这个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够将整个南国付之一炬,他们就心甘情愿。” “那么你呢?”蓉绣突然笑道:“你又是什么重要人物,他们要将你擒住。还用了这么重的刑罚。” 她又指了指地上的铁链子:“这东西从你身上穿过的滋味,想来不会太好受,但是你还是受了,所以我倒是要问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然闭上了眼睛,他缓声道:“你当真是比以前更加聪明,更加锐利。我不瞒你,我如今已经是南国的暗探,如果你不按照我说得做,那么你以后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这里头可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蓉绣却不由得感觉到心底发寒,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男子说得都是真的,若是不肯听他的话,下场不会太好,可是蓉绣还是平静了下心绪:“咱们只有两个人,他们可是有很多人的,你要怎么对付他们。” 却不想云然竟然忘地上一吐,一颗沾满了口水的蜡丸掉了出来。 “这里头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放到他们的饭菜之中,便能够杀了他们。只是那木车之中的人不好对付,那人是岭南最为厉害的力士,从小就被喂食了各色毒虫毒草,因此百毒不侵。想用这种法子杀他,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只要不被放出来,那就没事。” 云然笑得十分诡异:“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但是你还没有成为废人,你一定能够完成此事,是不是?” 这简直是将仅有的希望,全数放在了蓉绣身上。蓉绣深吸一口气,忍着恶心之意,将那颗蜡丸捡了起来。 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弄清楚,根本也不可能博得那些人的信任,想将那些人杀死。更是天方夜谭之事,她细思了片刻,突然点了点头道:“罢了,我听你的话。” 云然的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欣喜,自然,这些欣喜都落在了蓉绣眼中。只是蓉绣不动声色罢了,她站起身来,使劲儿晃动了一下暗间的木门,可是外头居然是一片死寂。 刚才还有许多人,现在外头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了,蓉绣一惊。她将那木门狠狠往前一推,竟然就这么烂了,外头黑洞洞的,连一盏油灯都没有打开,却有浓重的血腥味儿涌了上来。 蓉绣一下子惊住了,她回过头,看着黑暗之中的男子,却只能听到那男子几乎癫狂的笑声:“哈。没想到我的人已经找过来了。” 蓉绣赶紧从黑暗之中摸了出去,不多时,她就看到根本不想看到的一幕,只见墙角之中,还站了刚才那老者,她缓缓走过去,伸出手,拍在了老者的肩膀上,却不想老者的身躯,竟然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一道狭长的上头,从老者的头颅处,一直掠到了喉骨之上。这里所有人都死了。而且死得十分透彻,他们甚至连一点话都没有说出来,尸体就已经变得十分冰凉,蓉绣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凝滞了。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时,又有不少人闯了进来,这些人和白日里外头的临州卫别无二致。他们一见到蓉绣,便直接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别动她。”暗间之中的云然嘶吼了一声:“她是个很重要的人,我留她的性命,也是因为如此。” 那几人果然没有再动蓉绣,反而肃立在一旁,看起来十分庄重。 “大人,您没事吧?”很快便有几人闯进屋中,将云然扶了起来。 云然依旧是一副冷笑模样:“没事,我会有什么事,不过是断了一条腿,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得了,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 那几人忙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云然终于从暗间之中出来了,借着天光,蓉绣方才看清楚此人的模样,他浑身上下。就像是浸透在血液之中一般,一张脸枯黄得简直让人作呕,就像是一张蜡皮浮在上头似的,看起来又有几分肿胀,如此一看,便也知道此人的身体,已经快要不行了,而且被折磨了这么久。能够撑到此时,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好了,把她押入咱们的大牢之中,这伙琼州人,必定还有其他党羽,只是还未来罢了。”云然勉强抬起手。蓉绣手中拿着那蜡丸,她突然张开手:“如此说来,这蜡丸也是假的?” “哈哈哈,那不过是我们办事所用的东西罢了。” 一时间房间之中所有人都笑将起来,看那样子,似乎是将蓉绣当成了傻子一般。蓉绣当即便将那蜡丸丢在了地上,眼下这有十余人,而那些琼州人,却有数十人之众,怎么可能会被这些人杀死,今天这件事,还有许多诡异之处。 就在此刻,云然的耳朵突然动了动:“怎么回事,后头怎么会还有人?” 那几个临州卫的脸色一变:“大人,很可能是刺史府的人……若是让他们发现,咱们杀了这许多人,只怕不好分说。” “你们这群蠢货!”云然怒骂了一句。 第461章 第四百六十一章 真正的临州卫 “大人,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实在没有想到,刺史府的那些人竟然这么快。”临州卫看起来也有些慌乱。 听这些人话里头的意思,蓉绣暗想,这些人看起来并不是正统的临州卫,如此想来,说不准是这些人和真正的临州卫,关系并不好,也和刺史府的人相互制衡,如此一来,刺史府反而是真正的救星了。 正在此刻。却见一群人闯了进来,这些人龙精虎猛,而且训练有素,为首的那人穿着银甲。眼神之中满是坚毅之色,一看便知是个常年镇守边关之人,他一进门,目光便凝注在蓉绣身上,又掠向了一旁的云然。 “你们这些人,怎么会在这个地方?”那银甲统领冷然道:“这些日子,你们把临州城弄得还不够乱么?” 显然,这些天天在临州街头巷尾抓人杀人的。便是云然这一伙人,而真正的临州卫,乃是眼前这些人。 云然一听此言,脸上反而挂上了一丝笑意:“沈大人,你乃是真正的临州卫统领,我们岂敢和你争锋,只是我被这伙人抓到了这个地方,我的手下只不过是想救我罢了。” “如此说来,外头的人,也是你们这些人杀得?”这姓沈的统领,紧紧皱着眉头:“他们已经全部都死了。” 云然的手下忙道:“这话是怎么说得,那些人可当真是不管我们的事,我们更没有杀人,我们闯进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了那巨汉,我们已经将那巨汉的头颅割了下来。” 如此说来,蓉绣也算是明白了刚才为什么会有嘶吼声传过来,显然那关在车中的巨汉,便是那个时候死得,而外头这些人,也不是云然这几个歪瓜裂枣的手下杀得,只是他们刚才想邀功,所以才将自己的功劳夸大了。 “哼,果然是些无能之辈。”沈统领冷然看着蓉绣道:“那么这个小娘子又是什么人。你不要告诉我,这人是无意走过来的。” 云然沉吟片刻:“若是我所料不错,外头的人,便是这小娘子杀得。” 这风怎么吹到自己身上来了,蓉绣有些惊讶地瞧着云然,此刻,这个云然,在蓉绣心中,简直已经成了一个无比恶毒之辈,他见风使舵,为人狡诈阴狠,当真是个狠角色。自己过去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人的。 沈统领竟然笑将出来:“云大人,你是不是糊涂了,这么一个小女子,怎么能杀了外头那么多人,你是不是以为云某是个傻子?”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然而云然依旧十分淡然:“这地上有一颗蜡丸,想来便是这女子所用的毒药。” 沈统领便低下头,果然在地上看到了一个蜡丸,他将蜡丸捡起捏碎,瞧了瞧,点点头道:“不错,确实是毒药。难道真是这小女子杀了人……罢了,先将这小女子羁押起来,等候发落。” 现在就算是想要反抗也没有什么用了,今日这一日之中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复杂,到了此刻,蓉绣当真是笑也笑不出来了,她心中反而还有些无言。只好闭上了眼睛。 这些人很快便将蓉绣押入了临州大牢之中,一点余地都没有留。而蓉绣也心知肚明,她今日只不过是沦为了几方博弈的牺牲品罢了,想到了此处,蓉绣也并没有感觉气馁,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要能够想到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是了,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些人的各自身份。 临州城的大牢分为两间,外头的这一间,关押的都是些小偷小摸之徒。不算是什么大事,而蓉绣被关入的内间,其中倒是有不少人,这些人根本就是写穷凶极恶之徒。他们被关在此处,乃是为了等待朝廷的批文,只要批文下来,他们就要立时被问斩。 死亡当前。这些人看起来格外地平静,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就这么静静地。 而蓉绣则被押入了最深处,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了那位沈姓统领,用一双如寒星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蓉绣。蓉绣被他看得有些心底发毛,索性转过了眼睛,低声道:“沈统领,说起来我并不知道您是什么人,但是今日之事,确实并非我所为。” 她将今日如何无意中走入这小院之中,又是如何遇上云然,一五一十说将出来。这统领却只是皱了皱眉头,缓缓道:“我自然也知道你是被人冤枉的,但是现在云然等人便要说是你将那些人杀得。我又能如何办?” 这话问得也实在太没有什么含金量了,蓉绣长叹道:“你若是不相信我,我还有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对医术十分精通,只要让我验明那些尸体的死因,便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他们或许根本就不是毒死的。” 蓉绣缓缓踱了一步:“但是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 沈统领定神瞧着蓉绣,终于松了口道:“你且说说。你有什么要求。” “我想知道,你们这之中究竟有什么关联,云然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他是朝廷派来的,却和你们临州卫有这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 蓉绣刚才就已经想明白了,按照现在的情况,这些临州卫和云然,必定有什么龃龉,但还不止这么一点,就算是有龃龉,他们恐怕也没有这么简单,能够说得过去。 看他们样子也就知道了,临州卫之中的人,应当是深恨云然才对,可是他们又不得不听从云然的调遣。 所以他们恨不得能够马上证明,所有的活口都是云然等人杀得,云然等人办事如此不利落,将所有的线索都斩断,那么这些临州卫便可以具表上奏朝廷,将所有的权力都拿回来。但这也不过是蓉绣自己的想象,想要证明此事,还要有真正的证据。 沈统领也不出蓉绣所料,他冷然道:“我们找仵作来验尸也是一样的,你要知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难道你是想要死么?” 这简直可说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第462章 第四百六十二章 验尸自证 却不想蓉绣淡然至极,唇角还挂着笑意:“大人不说也无妨,大不了我就不验了,不过我可以向大人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大人以后就绝不可能摆脱云然的控制了。” 她被卷入了这事件之中,那就意味着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沈统领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罢了,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靠你来试试了。” 很快。便有许多尸体被抬了进来,蓉绣来到其中一具尸体旁,却见这尸体的鼻子旁,竟然有些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实在令人恶心,就连一旁等候的众人,看到这些浓稠的东西,都差点吐了出来。蓉绣却伸出手指,将其中的一些白色东西,放在鼻子旁嗅了嗅,她又道:“将这人翻过来。” 有了沈统领的命令,其他人自然听从。蓉绣将手指伸入这人的发丝之中摸了摸。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轻笑道:“果然是如此。” 她手指微微一用力,竟然将一根银针拔了出来,她将那根银针放在了众人面前。只见银针纤毫如发,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有了这根银针,蓉绣就可以自证清白了。 她缓声道:“这等牛毛细针,若不是有十分厉害的工匠,根本就是打造不出来的,这一点沈统领应该比我清楚吧,这人脑后虽然还有一根针,但真正要了他性命的,乃是在脑中的针。想来我和云然在暗间之中纠缠之际,有人用了特殊的机括,才将这些人杀死了。” “那些白色的东西是什么人?”沈统领忍着心中的恶心之感,勉强问道。 蓉绣将自己的手指抬起来,用纸张擦了擦,方叹息道:“那是脑浆,别看此人表面上好端端的,实际上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所以才能从这鼻子之中流出来。” 话音一落,已经有临州卫忍不住吐了。 “照你这么说,这人依旧是云然的人杀得?”沈统领最想的。还是对付云然,因此三句不离。 “这倒未必了,我听云然的意思,他只是引人来救自己,其实并不是想将人杀死,如此一来,这件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蓉绣缓声分析道:“一定有人冒了云然的名头,将人杀死,又让你看见。” “罢了,既然你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那你可以走了,马上离开。”沈统领冷喝道:“这几日小心自己的命。想来云然不会轻易放了你。” 蓉绣却只剩下了苦笑,从她在小巷之中,将那受了重伤的结绳军汉子捡了回去开始,就好像是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一般,周围全都是黑暗,仿佛只要她一不留神,就会被吞噬。蓉绣赶紧站起身来,她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必须马上离开。 很快,蓉绣就从临州的大牢之中离开,她三步并作两步,尽速回到了李府之中。等她回到府中。天已经十分黑了,这么晚了,惊动李青麟也不好,蓉绣便偷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却不想李青麟已经在等着她了。 刚一进门,李青麟就耸动了两下鼻子,缓缓摇头道:“看你这副狼狈样子,想来在临州大牢之中。没少吃苦啊。” 这人莫非是有千里眼顺风耳么?怎么会知道自己去了临州大牢……蓉绣疑心地瞧着李青麟,半晌方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按理说来,绝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你从靠近那个米粮栈开始,我就都知道了。”李青麟站起身,他靠过来,居然将蓉绣揽入怀中:“若不是我凭着那牛毛细针杀了那些人,你现在还回不来。” “是你做得?”蓉绣张大了嘴巴:“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她往房间之中看去,那结绳军的汉子,也已经不见了。 “看来你是根本就没有丝毫感激于我。”李青麟长叹一声:“那结绳军留在这儿也是个死,我将他送出城去了,云然本来也是结绳军之中的人。只是在北国出了一些事,如今他是圣上旁边的红人,专门做得就是一些脏事坏事。” 原来自从南国和北国休战之后,圣上最为疑心的。便是太子了,太子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当即就闭门不出,等同于软禁了自己。 既然如此。圣上也没有过多地难为太子,可谁成想,圣上竟然留下了一批结绳军的俘虏。 而这云然就在此列,到了圣上的身边之后,云然可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来讨好圣上。 圣上便为其成立了鸦司,这鸦司在禁军之中,竟然也占了一席之地,禁军不愿做的事情,鸦司做起来毫不手软,甚至比禁军做得更加残忍,更加不讲道理。 因着鸦司手段如此残忍,日子久了,圣上更加信任,甚至还给了鸦司专办之权,专门做审问、暗杀的勾当,在南国皇都之中。这鸦司简直成了每一个王公大臣的噩梦。 而现如今,鸦司之所以来到临州,便是为了调查临州卫和结绳军,以及太子之间的事情。 经过连日的调查,鸦司发现了一批从琼州过来的重犯之后,因此想利用这个一网打尽。 临州卫岂容这样的事情发生,便暗中调查,最终才导致了今日的祸端。要不是有李青麟在场。将那些琼州人尽数杀死,这件事,将会波及到更多的人。 蓉绣听罢这些事,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寒而栗。 李青麟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心中很清楚,她简直可说是卷入了一场可怕的争执之中,而那云然,也就是如今的鸦司提司,就像是一只藏在阴沟之中的吃人鼠,随随便便,便能将人咬得只剩下一堆骸骨,如果他愿意,他甚至能够将骸骨之中的骨髓吃个一干二净,一个这样的人,简直可说是可怕至极。 “自然,你也不必害怕。”李青麟看起来还是十分淡定:“云然不会想要你的命的,他巴不得你能够好好活着。” 蓉绣苦笑道:“是么?我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我倒是觉得,他恨不得我死。” 第463章 第四百六十三章 盘下铺面 “哈,你怎么会以为他想让你死?”李青麟看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一般:“他只想让你好好活着,这个道理,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了,只是他现在言行举止,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不可理喻。” 蓉绣心中也是如此认为的,她最为接受不了的,便是这个叫做云然的男子,当真就是个疯子,他所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也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这么一个人,要是想猜度他在想些什么,那就是做梦。 “这几日,你要小心些。云然一定会想尽办法,证实你的身份。”李青麟微微眯了眯眼睛:“不过我也会派人掩饰一下,让他认为你是,但又无法证明,以此来保全你的命。” 这李青麟对自己,当真是没得说了,蓉绣心中满怀感激,便有些不自在:“你对我如此之好。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却不想李青麟竟然直接拿出了数张银票,放在了蓉绣的面前:“这些都是上回燕窝赚到钱,少说也有一万两,这么多银子你都能帮我赚来,我帮帮你,也不是一件难事。” 如此一来,蓉绣心中倒是好受了不少:“早说啊,我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这么多的银子,你才给我五百两,那还少了呢。” 见到蓉绣的盈盈笑意,李青麟也点点头:“明日你便去看看有什么好的铺面吧。” 说罢,他就离开了蓉绣的房间。而蓉绣的笑意,也渐渐消退了,她又怎么会听不懂李青麟的意思,这只不过是让她心中稍微好受些罢了。 如今想来,李青麟对她,当真可以说是倾其所有了,而自己所能够做得,实在是太少了。 这些事,蓉绣一一都埋在了心里,她回到床上,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之中,梦中可说是光怪陆离的。很多东西,就像是潮水一样,涌到她身前,又很快消失。 兴许是心绪起伏太大,蓉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亮了,葵水也好巧不巧地来了,蓉绣勉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她拿了银票,便上街了。 整个临州,最为繁华的就是一宝楼所在的这条街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累了便会找个地方歇歇脚。而两侧的茶楼食肆,也就因为得了众人的亲睐。 可惜这些地方,都是有价无市,纵然能够拿得出银子,也不会卖给蓉绣的。蓉绣走走停停,来到了一条岔路上,这倒是一条小街,过了桥,生意可就没有那头那么好了,然而专门做点心的荷花斋就在这条路上,来往的也都是名门闺秀。 也只有名门闺秀,能够花的出价钱。专门买下这街上的点心。 这荷花斋的门头,看起来当真是古雅得很,就连蓉绣看了,心中也不由得安安羡慕,她暗想,自己倒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有这么好的两间铺面。只见阳光洒在一旁的河道上,两岸还有不少乌篷船。 到了这片地方。想要再往里头走,那就要坐乌篷船进去了。 这地角可就没有那么好了,蓉绣不再往里头走了,她只好转过头,回到了街市之上,却见街市左边生意十分兴隆,而右边则是有些人丁寥落,若是要买铺面,只能买这边的了。 蓉绣便一个个走进去询问,终于快至晌午之时,走进了一家食肆之中,却见老掌柜的站在柜台后头唉声叹气。看那样子,似乎生意是不好的。 蓉绣便走了过去:“掌柜的,这街上生意好不好,多少都有人。怎么您这儿连个人都没有?” 那老掌柜的抬起浑浊的老眼,盯着蓉绣看了一会儿:“哎,可不是说呢,这儿的生意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我原先生意不错,自从有人在这儿吃东西中毒之后,就没人来了。” 蓉绣沉吟片刻,她缓声道:“只怕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掌柜的,那中毒之人怎么了?” “后来听说大病了一场。” 掌柜的长叹道:“那人死了之后,就没有人敢来了。” 原来如此,蓉绣听得耳中,她不由得暗暗想到,说不准这掌柜的是被人害了,若是如此的话,自己盘下这店面或许是不错的,可又看这掌柜的老态龙钟,就算拿了五百两银子,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想到此处,蓉绣暗暗下了决心。她轻笑道:“掌柜的,我想将你这儿的店面买一半下来,以后我们两个一起营生做药膳,你看如何?” “小娘子,不是我不肯卖,只是就算我卖给你,以后这生意也是无法做得。”老掌柜叹息一声:“你看看,这来往的还有什么人?不都是些平民百姓。他们能吃什么?前些日子,我听说街口来了个做药膳的人,生意那真是很好,咱们又怎么能争得过人家?” 蓉绣却噗嗤笑将出来:“掌柜的,多谢你夸奖了。” 那老掌柜一惊:“卖药膳的人……不会就是你吧?” “自然是我。”蓉绣将那老掌柜拉着坐下:“我之前已经卖了好长时间,只是桌子太多,少有人能在这儿吃,所以才想着盘下店面来。” 那老掌柜犹豫良久,突然一拍腿道:“罢了罢了,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卖给你,那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二百两,咱们一起营生。” 有了价码,蓉绣心中便安下心来,她直接拿出了银票,看着这不大不小的铺面,心中只剩下了高兴。 以后有了这铺面,蓉绣心中便也就变得亮堂起来,还不到晌午之后,她便去了菜市,将需要的各色食材买了回来,这食肆的后头,有一间厨房,并两个内间,正好可以留自己和老掌柜居住,蓉绣又令人前来,好生将这两间收拾了一番,才能住人。 到了晚间,蓉绣将黄酒温上,又将杜仲牛尾炖上,并两只老母鸡,放在另一锅中,熬着鸡汤,又拉着老掌柜坐下,两人之间,还未曾相互了解过,因此正好秉烛夜话。 那老掌柜也是个温良之人,瞧着蓉绣越看越 第464章 第四百六十四章 寻常人家寻常事 原来这老者姓孟,名叫明得,并非是孤身一人,原也有一个儿子,只是那儿子甚不争气,连读书都未读出一个名堂来。 索性老者便给了儿子一笔小钱,让他出去做生意了,一年之内,当真是聚少离多。久而久之,这老者也就习惯了,儿子还算是孝顺,只是在这做生意上。也没有什么本事,勉强能够糊口罢了。 这孟掌柜又是爱极了蓉绣这做得药膳,又是问了几句,蓉绣便将这些药膳的做法。尽数相告。 倒不是说蓉绣不担心这老者拿了自己的秘方去,只是这店面买下来一半,老者确实已经缩减了大量的银子,如此一算,蓉绣是算赚得了些钱,因此便将这些药膳的做法告诉了这老者。 这一夜,蓉绣瞧着这小小的铺面,心中且算是百感交集。她自从醒过来,就没有一个自己的地方,都是住在别人家中的,到如今,终于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小小铺面,还有能住的地方。 这孟掌柜一向是住在内间较大的房间之中,但既然蓉绣也出了一半的银子,他怎么好自己一个人强住这最好的房间,便想将那房间让给蓉绣。 蓉绣却还是拒绝了,在蓉绣看来,靠近厨房这间就极好,晚上要起来忙活也不打扰人。 她将所有的药材,都放在了架子上,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摊档前,贴了一张告示,指路到这家饭铺之中。 到了第二日,蓉绣便将前一日备下的爆竹,一应放了,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热热闹闹的。 开张的第一日却是门前寥落,毕竟这小饭铺的位置,当真是有些偏了,少有人愿意走这么远得路,来到蓉绣的门口。然而这些也不出蓉绣的预料,她也是在赌自己的手艺,只要有人喜欢自己做的药膳,一定会寻也寻到这个地方。 到了傍晚时分,城中多数人都已经忙活完了,倒有不少人来了,蓉绣朝外间一看,有不少都是熟面孔,邻里街坊的过来给蓉绣捧个场。 蓉绣朝着那头笑意更浓,很快便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她今日所做的,乃是黄精牛髓汤。并甜豆糕,大家也吃喝得十分满足,孟掌柜看在眼里,心中也暗暗认可了蓉绣的手艺。 这算下来,一日之中,刨去这食材的钱,大约也是赚了三四两银子。 由于蓉绣心中有数,所以煮得汤并不是很多,到了晚间也算是卖完了,正在蓉绣收拾锅碗瓢盆之际,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走进门来,只见这人脸上全是灰沉沉的。手中拿了一个破碗,看来是个乞丐。 孟掌柜当即便有几分不悦道:“咱们再怎么说也是个饭铺,乞丐还是不能进的。” 那乞丐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脸上都是劳苦之色,他好容易抬起了一条腿,轻声哀求道:“掌柜的,求求你给口饭吃吧,现下年景不好。咱们都是逃荒来得。” 蓉绣一听此言,忙从厨房之中出来道:“你是何方人士?” 这临州今年可是风调雨顺,鱼米丰沛,再听这人的口音,确实不像是临州人。 “我们是从江城来得,江城今年旱灾,一整年都没落下几滴雨来,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要不是我们这些人逃荒出来,只怕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那人说着便要留下泪来,蓉绣赶紧拿了几块甜豆糕,放到这人的手中:“你且拿这些去吃吧。只是不要给人看见。” 那乞丐忙拿了甜豆糕,千恩万谢地出去了。孟掌柜看起来却有几分不适:“江城……说起来,我那儿子已经去了江城半年了,至今没有回来。江城怎么会闹旱灾呢……”蓉绣一愣:“掌柜的,兴许是您儿子生财有道呢。” 她忙安慰了几句。 “都已经如此了,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孟掌柜勉强一笑,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蓉绣一个人忙到半夜。才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利落,又将桌椅摆放了起来,正要关门之际,门外却又来人了,竟然是个大眼睛的少女,这少女生得十分美,一双眼睛顾盼生情,她梳着两条油亮油亮的辫子,手中却拿着一个篮子,里头放着的是几支失水的梅花。 “现下还有东西可以吃么?” 少女满眼都是期待,可是刚才仅剩的甜豆糕都被那乞丐拿走了,蓉绣只好摇摇头道:“没有了,不过我可以给你做。” 她心中甚是喜欢这少女,自然愿意给她做些好吃的东西。她便将白日里煮透了的红豆,碾成一个又一个的面饼,然后放入木壳子之中。打出了十分好看的图样,然后便拿出来,给了这少女。 “这东西真好看!”少女大吃了一口:“姐姐,我见了这么多人,就属你最好,肯给我东西吃。” 听得此言,蓉绣不由得扑哧一笑:“你是卖花的?” 瞧着那几支已经失水要枯萎的梅花,她倒是喜欢得很。 “嗯。这个时节,没有别的花儿了,再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到时候生意便好做了。”少女柔嫩的手指,轻轻绊着手中的花瓣。 蓉绣一听到这花朝节,立时就打起精神来,这少女说得不错,花朝节倒是个很好的时机,卖花自然有好买卖,可是若是自己能做些应时应景的糕点,也更能得人欢喜。少女吃过了东西,就已经离开了。 蓉绣这才将门关上,先在厨房熬上了鸡汤,闷在锅中,然后便回到床上睡着了,兴许是因为忙了一日,蓉绣睡得倒快。 第二日一起来,蓉绣正打了个呵欠,却听到前堂竟然嘈杂起来,蓉绣一怔,赶紧到前堂去看,没想到竟然有一堆人围在饭铺前头,孟掌柜十分艰难地应付着:“诸位,有话好好说,你们一定是误会了。” “有什么误会?”只见为首的人,乃是个有些虚胖的男子,他冷喝一声道:“要不是这蓉绣拿出来的鸡汤有问题,我家娘子怎么会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鸡汤有问题?”蓉绣缓缓从后厨走了出来。 第465章 第四百六十五章 意外 眼前人都是邻里街坊,这些人平素里和蓉绣的关系委实不错,可是如今出了事,他们自然而然便找了过来,甚至还有人将人给抬了过来。 刚才蓉绣多少没有听清楚,现在倒是听清楚了,是自己昨天做得鸡汤出问题了,已经有不少人都晕了过去。 而抬过来的这人蓉绣也认得,这女子乃是李家娘子,一向是很喜欢自己所做的药膳,可是没有想到,她现在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看那样子,已经是气若游丝了。 蓉绣赶紧凑近了她,用手试了试此人的鼻息,说起来。若是只有一个人受伤不醒,那多半是有人找事,可是现在这么多人都已经昏迷不醒了,一定是自己做得鸡汤有问题,她用手试了试这李家娘子的脉搏,竟然是中毒了。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自己所做的鸡汤,当真是有毒的。 “看见了吧。我家娘子本来如此喜欢你做得饭食,你却要如此对她,简直是要人命了!”那大汉骂骂咧咧,围了这许多人,孟掌柜不由得有些害怕,他不由得扯住了蓉绣道:“蓉绣啊,你昨天所做的鸡汤,究竟有没有问题?” “我不知道。”蓉绣老老实实回答道:“但是我知道,现在该如何救人。” 她赶紧从厨房之中,拿出了一罐酪酥,这都是她为了煮鱼汤才买回来的。众人一看蓉绣拿出了罐子,突然全都拦在蓉绣的身前:“你还想干什么,是不是还想伤害李家娘子!” “不是的。”蓉绣将自己的罐子打开,她又找了一支银簪,簪子插了进去,只见一切都好端端的。 李家汉子不由得怒道:“就算没有毒,也不能证明你的鸡汤也没有毒。” “你说得不错。”蓉绣缓缓点了点头:“但这是救命的东西,若是你不想你家娘子活了,那就只管拦着。” 众人可不想将这些人身死的事儿,揽在自己身上,相互看了一眼,便让开了,蓉绣赶紧凑到了李家娘子的身旁,将酪酥尽数灌入了她的嘴巴里。 不出片刻。李家娘子就开始呕吐起来,昨夜吃过的东西还未消化,自然尽数都吐了出来。 只见那东西有些黑乎乎的,蓉绣又扬声道:“烦请各位将自家亲人带过来,我一定能够救得回来。” 看李家娘子的嘴唇已经开始翕动,像是已经没事的样子,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各自都点了点头。 只要能把人救回来,那就是好的,不多时众人便将自己人带了过来,上上下下,怎么也有二十多人。蓉绣这小小的一罐酪酥,看起来犹有几分不足。 她又花了不少银子,买来了不少酪酥,一个个给众人灌下去,小小一个饭铺,这二十多人总算是都喘过来了气,而最一开始救治的李家娘子,也已经隐隐约约苏醒了过来。 这么多人一一苏醒过来,蓉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最不想的,便是这些人出事。 李家娘子刚刚一醒,便对着蓉绣破口大骂道:“蓉绣。我好歹还经常来照顾你的生意,你便用这种饭食来对付我们?” 一旁的孟掌柜赶紧道:“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蓉绣若真是想害你们,何须救你们?” 他的神色似乎有几分紧张。蓉绣站起身来,对众人道:“诸位,这件事,我还须一些时间调查清楚,若是你们肯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查一查,一定能给你们一个交代。” “交代?”那大汉冷笑道:“你说给就能给么?再者说了,我们都是普通庄户人家,你伤了我们的人,连下地干活都不能了,你说算就算了?” 蓉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能够平静一下,她缓声道:“诸位说得不错。” 她从自己的香囊之中拿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这是我今日赔给诸位的。”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眼下这些人,有的就算是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银子,一看到银票。难免有些眼红心热。 正在众人闹腾之际,蓉绣心中却只剩下了一声长叹,她自然是明白的,自己一定是被人害得。可是这都是些连踪迹都寻不到的事儿。众人拿了银子,总算是暂时走了,却见一个老妪立在门口,对着孟掌柜道:“老孟。这像不像你当时那会儿发生的事儿?” 一听此言,蓉绣回头看着孟掌柜,却见孟掌柜低着头,那样子看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老妪乃是这饭铺后头小巷之中的住家,昨日还来道贺过,只是没有喝汤。 “我刚才就这么想呢。”孟掌柜长叹一声道:“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当时生意不错,后来有一日,竟然有不少人在我这儿吃了饭中毒了,我赶紧请了郎中过来,虽然都治好了,但是从那之后,我的生意便一蹶不振。” 想起来,和今日的事情当真是十分相似,蓉绣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她昨夜就熬上了一锅鸡汤。这一锅鸡汤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她将自己的银簪扎入锅中,果不其然,簪尖也已经黑了。 难道是昨夜有人偷偷前来下毒么……蓉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前头已经将门关上了,也没有人闯入的痕迹,就算有人来了,自己应该也会知道。 她只好回到前堂。将所有的桌椅重新收拾了一番,现在所有的客人都知道,这里出事儿,都不会来吃饭了。 孟掌柜和老妪在说话,两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蓉绣却蹲下身,之前李家娘子喝了酪酥之后,吐出了不少东西,蓉绣瞧着那堆东西。一旁的孟掌柜忙道:“咱们先收拾干净,过几天一定有办法的。” 蓉绣的眼前却是一亮:“掌柜的,不必了,我已经想到了原因了。” 她突然站起身来:“您可还记得,当年是做了什么饭菜,才引起了大家的中毒?” “这……”掌柜的愣了好半天,还是那老妪推了他一把,他才勉强想起来:“当时……我这小饭铺,当日请的,还是一宝楼的名厨呢。” 第466章 第四百六十六章 寻根究底 “那个时候他可不是什么一宝楼的名厨。” 老妪冷笑道:“就是个寻常人物罢了,做的饭菜还算是不错,人有些轻浮了些,自从老孟这儿的招牌倒了,那人就去一宝楼做厨子了。” “你这么一说,我便是想起来了。” 孟掌柜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当时临近年下,我倒是买了一头猪,便让那厨子做全猪宴,请大家吃东西,谁料第二天就出了问题,大家都中了毒,直接全都晕了。而我不仅赔了银子,还差点被送到官府去,后来实在查不出中毒的原因,才放了我。但从那时候开始,这生意便是一日不如一日,更是请不起好厨子。” 听得此言,蓉绣已经大概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现在想来,当日的情形和今日十分相似,一家小饭铺的厨子,要不是帮一宝楼做了什么事。怎么可能有机会被请去当厨子,这里头必定有原因。 “那当年那头猪,你还记得是从哪里买的么?”蓉绣倒也不报什么希望,时移世易,斗转星移,孟掌柜未必记得。没想到孟掌柜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这个我还真的记得,那是菜市上的唐屠!” 果不其然,这两只鸡,也是从唐屠那里买来的。这唐屠恐怕和一宝楼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 想到此处,蓉绣便缓声道:“掌柜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将刚才那些人再请回来,装作在咱们小饭铺之中吃饭的模样。” “那只怕又要用银子了……”孟掌柜一脸为难之色:“咱们没赚上什么钱,倒是赔上了不少。” “放心吧掌柜的,我一定要让这一切事情真想大白!”蓉绣凛冽了眸光,她赶紧出门去了。 孟掌柜也就只好按照蓉绣的话做,不多时,却见蓉绣手中提着两只鸡,带着唐屠回来了。 一进门,门中便有不少来吃饭的食客,这些人推杯换盏,看起来好不热闹,这也是孟掌柜好不容易找来的人。凑满了满堂。 见到这一幕,蓉绣盈盈一笑道:“唐屠,你也瞧见了,我这儿的生意这么好,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这两只鸡,根本就不够卖得。” 堂上的人倒也是捧场,并未反对蓉绣这句话。唐屠的表情瞬间便有些不自然了,但还是勉强笑道:“蓉绣娘子,昨日我送给你的鸡,你没有用么?” “自然是用了的。”蓉绣马上接话:“大家都说好吃呢。” 堂上的众人莫名所以,但还是看在银子的面上没有发作。 “那今日就先这两只。你先用着,等明日我再弄多的来。” 唐屠马上就转过神色,笑嘻嘻道:“蓉绣娘子,你就好生用这些鸡。” 却不想蓉绣竟然直接从后厨拿出了一把菜刀,突然一下子割断了那肥鸡的脖子。一瞬间,正堂之中的所有人都惊愣住了,唐屠看到这一幕,更是有些惊骇:“蓉绣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给这两只鸡放点血啊。”蓉绣冷然一笑:“掌柜的,拿碗过来。” 孟掌柜战战兢兢将一个碗放了过来,那鸡血很快就滴入碗中,蓉绣直接拔下簪子。扎入碗中,只见那簪尖马上黑了。堂上的人,有不少都是家中人中毒了,一看这簪尖变黑,一下子都凑了过来。 那唐屠一看这模样,便想往后退,可是堂上人太多了,一下子就将他围住了。 “我当真是没有想到。原来这鸡就是有毒的鸡!” 蓉绣冷喝一声道:“唐屠,你倒是好手段,这鸡血有毒,大家都已经看清楚了,我现在便要将这唐屠扭送到官府!” 唐屠吓得浑身颤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哪里还敢动弹:“这……蓉绣娘子……我……”支支吾吾,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诸位也看到了,这唐屠卖得都是有毒的鸡,他将这鸡卖给我,才害了我。”蓉绣拿着菜刀一步步走过来:“你和我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那唐屠哪里还敢说什么。哆哆嗦嗦一下子跪倒:“蓉绣娘子,不是我害你,只是这……”他一脸为难。 蓉绣声音缓缓:“看来此人是有意害人,诸位街坊。大家也都看到了,此人简直可说是罪大恶极,不如直接送到官府,到时候问斩。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众人皆都点了点头,便要将唐屠拉起来,一时间,这唐屠瘫软如泥,吓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蓉绣娘子,别!别!我说,我都说!这都是一宝楼指使的!” 一听到一宝楼,众人都算是渐渐明白过来,这些人也有不少人在菜市上做买卖的,这一宝楼欺行霸市地所作所为,不少人都知道,只是他们人微言轻,岂敢和一宝楼争执,因此只能忍气吞声。但现在,事情可不一样了。这是有意买凶害人。 孟掌柜在一旁听着,一时间情绪激动,他颤颤巍巍走过来道:“唐屠,我要问你一句,当年我这儿有不少人中毒了,那猪是不是也是你养得毒猪?” 到了这会儿,唐屠哪里还敢隐瞒,赶紧点点头道:“掌柜的。那毒猪也是一宝楼说让我送来的,当时你这儿的厨子,叫杨禄,最喜欢的就是钻营,是我和他商量好的。” 孟掌柜已经是老泪纵横,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要走就走,为何要害我!” 这一声一喊出来,孟掌柜站立不稳,忙有人将他扶到椅子上。 “唐屠,你知道,若是今日我将你送到官府去,你会是什么下场,你应当很明白。”蓉绣缓声道:“看在你说实话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 唐屠自知,若是被送到官府,那什么下场一眼都能望到头,现在只能好好听蓉绣的话,以免身死。 “这猪和鸡是怎么养得,你心里清楚,往日里,也要给一宝楼送各色食材吧。”蓉绣踱了两步,突然停下:“这养猪养鸡的几味毒材,是不是也是一宝楼给你的?” 第467章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三花桥 寻常剧毒,蓉绣常常能够一眼即明,嗅一嗅,或入口尝尝,也能够知道究竟是何药性,但是今天这毒却看不出来,多半都是因为,下毒的手法格外巧妙。 先是用简单的毒材喂食鸡鸭猪,由于用量极微,日子长久了,这些鸡鸭猪等物事并不会死,但是肉血之中都带了剧毒。用来做成菜,让人吃了,人便会中毒。 若不是白日里来得食客,剧毒发作十分之快。蓉绣还想不到这一点,此刻她眉目清冷,一宝楼这些年来,最会用的便是这等无耻龌龊手段,简直可说是不堪至极。 既然这一宝楼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蓉绣也不想给他留什么余地了,本来之前卖了一次燕窝,蓉绣心中便想着。要是一宝楼能够乖乖的,不再凭着权势欺人,那以后便可以和平共处,但现在这情势,她也不能这么想了。 只要一宝楼还在一日,必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他们这些寻常饭铺,到时候像孟掌柜这样的可怜人只会越来越多。 唐屠见蓉绣不动声色,一时间心中没有了底气,更是有些惊恐地瞧着蓉绣道:“这……小娘子,我实话都告诉你了,我也不想给这些人投毒,只是那一宝楼的势力甚大,我不这么做,以后也别想在菜市上待下去了。” 众人本来十分生气,可是他们也是在临州城中艰难讨生活的,其中还有不少人也深受一宝楼的戕害,日子过得不好,又怎么会不知这唐屠的为难之处。 渐渐地,众人也都按捺了火气,众人如今最为在意的,便是如何对付一宝楼,蓉绣却瞧着唐屠道:“一宝楼日日都是那么多的流水,光凭一个肉贩。那可是供应不过来的,你可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别的途径么?” 唐屠此刻能够活着,全都仰赖蓉绣留他一条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知道,我知道,三花桥畔,也住了几个屠户,他们平时最得一宝楼的春风。” 这唐屠不过是受人威胁,一宝楼却少有买他们家肉的时候,一来二去。这唐屠自然有些眼红三花桥的这几户人家,索性借着这几个机会,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可蓉绣毕竟不是一宝楼后头的朱家人,她也做不出轻易给人下毒的事情,只能另寻他法,她便扬声嘱咐众人道:“大家听我一言,从今日开始,大家先不要来我这饭铺吃东西,我们也先不要开店了,以此示弱,而另一面,唐屠你要替我办一件事。” 唐屠的命都是蓉绣救下来的。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忙道:“小娘子说什么,我唐屠都任你驱策。” “你刚才说一宝楼的肉,多数都是三花桥买得,那么朱家每日里所用,也是从三花桥买得吗?” “这怎么会是。”唐屠一下子笑将出来:“人家用的和我们不一样,那可都是自己豢养的,养在城郊。” 城郊么。蓉绣突然想到了那蒙着一只眼的老者,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办法,登时便计上心来。 蓉绣立时穿戴上了,便往菜市走去,菜市其实距离临州城中的平湖不远,此刻平湖上灯火通明,好不热闹,蓉绣缓缓从小桥上走过,多数商贩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这过桥所见,倒有不少熟识之人,蓉绣又盈盈带笑,这些人自然也报以笑意。瞧见的人多了。便有人对着蓉绣吆喝两声:“蓉绣娘子,这是剩下来的青江菜和菘菜,你要不要了。” 看着还算是新鲜,蓉绣便往自己的菜萝之中放了些。只需几文钱就够了。又有人道:“蓉绣娘子,现如今的生意是不是特别好?” 这蓉绣却只能剩下苦笑了,她缓缓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众人便只当蓉绣是谦虚,更是笑将起来。蓉绣见着眼前这些人。心中却满是暖意,她在整个临州城中,只有在这些人身上,才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烟火气,之前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从菜市开始的。 蓉绣陡然叫住了寻常买肉的肉贩,问了问这猪肉的价钱,才穿过了人群,往三花桥畔走去,那里的店铺,可都是有店面的,想来是花了不少银子才能够买来的,因此要比寻常人家的要价贵了一些,普通人是买不起的。 可今天,蓉绣就是为了探寻虚实来得,装成毫不知情的模样。那些人自然也不会过多难为蓉绣,不多时,蓉绣就上了小桥,很快过了桥,就见零星几家铺子,还亮着光。 蓉绣缓步走了进去,第一家乃是卖一些鸡鸭得,桌上的肉随意摆放着。也说不好是新鲜还是不新鲜,蓉绣随意看了一眼,目光才定在那掌柜的身上:“这鸡肉怎么卖得?” 那掌柜的面上有一颗大黑痣,看起来倒是有些吓人,他见人来了,皮笑肉不笑道:“小娘子,咱们这儿是不卖给你这等寻常百姓的。” “是么?”蓉绣不急不怒,反而缓缓坐了下来:“那都是卖给什么人的?” 掌柜的呵呵一笑道:“一宝楼知道么?咱们专门卖给那儿。” 蓉绣不动声色地将手指轻轻从鸡鸭上头拂了过去,只是瞧瞧看看,那掌柜的自然不会留心。 “当然了,若是小娘子想买,那也不是不行。” 掌柜的突然一步步凑近了蓉绣,手指在蓉绣的鬓发上轻轻拂过,蓉绣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既然不卖,那就算了。” 她赶紧离开了,进了下一家。果不其然,这儿的人说辞都是一样的,只卖给一宝楼,蓉绣如法炮制,她的手指上沾染的,乃是麻沸散的配方,专门就是用这麻沸散,放在各色食材之上,转过了一圈儿,蓉绣就离开了。 一切都可以等明日了,孟掌柜见到蓉绣回来,便有几分惊惶道:“好丫头,你这是出去做什么了。” 蓉绣神神秘秘一笑方道:“掌柜的,明天你就看好的吧,我虽不能害人,但是将一宝楼的招牌给砸了,那还是有可能的。” 第468章 第四百六十八章 机锋 “你这是什么意思?”掌柜的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来,但还是有些恐惧:“什么叫做,将一宝楼的招牌给砸了?你这小小的模样,还能够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蓉绣掩口一笑:“总之,咱们明日就去一宝楼吃东西,我就不相信了,这一宝楼还能够将咱们怎么样。” 那掌柜的一时间长叹一声道:“是了,是了,一宝楼不能把咱们怎么着,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啊,万一那些穷凶极恶的人,非把咱们赶出去。你也没有脾气。” “好了,掌柜的,你就好好休息吧。” 蓉绣一转身,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她这些日子以来,手段越发的凌厉,倒不是她就是想做些狠辣之事,只是这世道,太能够欺负人了,若是她想不被人欺负,那就只有好好地将反戈一击,让那些人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已经想到了此处,蓉绣便睡着了,一宝楼的晌午之时,生意就已经非常好了,蓉绣便强拉着孟掌柜,一起往一宝楼去了。却见这一宝楼果然是客似云来,多少人来来往往。 这还只是晌午,若是放在晚上,只怕更是有数不清的人,就为了一宝楼的吃食,过来凑热闹呢。看到这一幕,孟掌柜一时间便有几分羡慕:“哎,要是咱们的饭铺,能够有这么多的客人,只怕是到时候,咱们两个人也忙不过来了。” 蓉绣盈盈笑道:“掌柜的,你就放心吧,咱们的生意,你不要担心,早晚会好起来的,但我知道,以后一宝楼的生意,可就没有这么好喽。” 话音一落,蓉绣就已经进入一宝楼的正堂之中。只见这正堂的桌椅摆放十分宽大,没有那么逼仄,因此能让来往之人,十分舒适,这里头也是有门道的。 蓉绣缓缓点了点头,她本以为,一宝楼背后的朱家人,其实十分愚蠢,现在看来,至少在经商行事,这一方面,十分具有可取之处。 而二楼之上。则是各色雅间,不少临州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也是要来这儿吃饭的,他们图清静,要是将他们安排在一楼,那恐怕是有些不妥,因此这雅间就布置起来了,用得还不是寻常纱帘,反倒是十分清雅的竹帘,更深处则是珍珠摇晃,看来当真是富丽堂皇。 蓉绣不由得问道:“孟掌柜。这一宝楼的掌柜,你认识么?” “当然是认识的,不过真正厉害的,乃是施娘子。”孟掌柜捻须一笑:“这施娘子不过是比你大上五六岁模样,可是这经商的手段,咱们这些人真是自叹不如啊。” 孟掌柜年纪大了,他一时间有些不查,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识人一等一的准,能够得到孟掌柜的亲睐,想来这位施娘子当真是不凡。 蓉绣正在低头细思的当口儿,却听到一阵轻笑声,只见一个打扮得素净的女子,从后堂走了出来,不过是一眼,她就盯上了蓉绣,静静地瞧着,片刻过后才对旁人道:“你们这一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还不快将蓉绣娘子请到二楼的雅座上。” 这女子竟然人的自己,蓉绣一时间倒是有些不惯了。一旁的孟掌柜轻声道:“这位便是施娘子。” 看来果然不是说着玩的,施娘子确实有其可取之处,能够八面玲珑,认得人多。那自然人脉也就广了,有人,那就有财源。 像是蓉绣如今的小饭铺,来往的都是邻里街坊。那很难成就大事。蓉绣也不怯懦,跟着堂倌儿就上了二楼,那施娘子也跟了过来:“蓉绣娘子,没想到你竟然会来我这一宝楼之中,不知道今日想吃些什么。” 蓉绣也不用阴谋,她朗声道:“不知道您是?” 施娘子略一错愕,她也没有想到,蓉绣竟然如此大方,似乎自己的所作所为,倒是半点都没有出乎蓉绣的预料。施娘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她自然不肯轻易输了一筹,当即便道:“我是这一宝楼现如今的当值掌柜,你应该见过我爹爹。” 蓉绣一下子便想明白了,这施娘子的爹爹,便是之前来到自己的坦荡之上,威胁自己的老者。 相比之下。这施娘子确实更加厉害。 蓉绣又岂是个好欺负的,她微微一笑:“确实见过施娘子的爹爹,只是今日怎么不见?” 听说老掌柜因为蓉绣的手段,被李青麟坑了一大笔的燕窝前,那几日直接躺在了家中,起也起不来,像是中风的模样,现如今。这位施娘子依旧能够眼带春风,滴水不漏,光是这份忍耐力,那就是好本事了,就连蓉绣都在心里,好好地夸赞了这位施娘子一句。 “我爹身体不好,现如今我来这一宝楼,那也是一样的。” 施娘子的笑意,也只是凝固了一瞬间,便恢复了模样,她先是为蓉绣和孟掌柜斟上了茶水,又笑问今日要吃些什么。 一宝楼的墙上,挂着的是菜牌子,仿佛都是这儿最为有名的菜色,蓉绣随意要了几道,那孟掌柜的脸都快要僵硬住了,等施娘子下去,他才拉住蓉绣道:“蓉绣啊,你点的这些,那可都是很贵的,咱们现如今的银子不多了,你又赔了一百两,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掌柜的,你就看着吧,今日我不仅要将钱,要回来,我还要让这一宝楼尝尝,我吃过的亏。” 蓉绣勾唇一笑,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正在孟掌柜急得擦汗的当口儿,楼下却生出了一阵骚动,孟掌柜不由得奇道:“下头出什么事儿了?” 从二楼的雅间,正好能够望下去,却见竟有不少人围在了一起,而地上竟然躺了一个老者,那老者满头华发,年纪不小,此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可真不怎么好。 施娘子略微皱了皱眉头,往那一处看去。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着急,不由得叫道:“还不快请郎中过来看看!” 施娘子哪里敢怠慢,忙遣了人出去,好容易将郎中找了过来。 第469章 第四百六十九章 观望 那郎中先是给老者把了把脉,又露出了一脸疑惑之色,老者气若游丝的模样,确实是得了急病,可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何急病。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茫然,这毕竟是在一宝楼出的事,这种事,是必定要施娘子一个解释的。众人便望向了施娘子,一个个眼巴巴地,施娘子忙赔笑道:“诸位先不忙看我,我也不知这人如何了。兴许是犯了什么急病。” 她话音一落,人群中,又有人软倒了在了地上,那人竟是个中年男子。看起来可不是什么急病了。施娘子朝着周围看去,这中年男子一晕过去,又有几个人相继晕倒。 “是一宝楼的饭菜有问题!” 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纵然引起了不少人侧目,可是大家心中都十分清楚,或许就是因为一宝楼出了问题,大家才会接二连三的晕倒。 “看来,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了。”蓉绣的唇角噙着一点笑意。往下望着。 而正在此刻,那施娘子正好抬起头来,看着蓉绣,目光之中多了一分恐惧,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蓉绣从进入一宝楼开始,就被她带到了楼上的雅间,可以说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来得及做,但事实上,来这一宝楼吃饭的人,确确实实晕倒了,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古怪。 蓉绣脸上那清清淡淡的笑容,更是让她有很多的不安之感,正在她思索之际,倒是有几个厨子,也从后堂被人叫出来了,一看地上晕倒的几人,几个厨子也吓得不轻,他们赶紧将自己的双手亮出来,给众人相看,却见那手上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便有人道:“你们一宝楼是怎么做菜的,竟然坑了我们这么多人,有些过分了吧!” “我怎么也觉得有点头晕呢?”还有不少人撑着脑袋,一副憔悴模样。这来来往往如此多的人,竟然也都围进来凑热闹了。 蓉绣扬眸往旁边的雅间看进去,那仿佛是个女子,应当是哪家的小姐。 却见那女子如弱柳扶风一般,竟然往一旁一磕,直接晕了过去。雅间的人也出事了,这件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一向是八面玲珑的施娘子,现在也是无计可施,她赶紧上了二楼,扬起了帘子,先去查看了雅间之中的女子。 一旁的丫鬟又惊又怒道:“你们是怎么做菜的。竟然让我们家小姐就这么晕了,我可告诉你,若是你们真的伤了我家小姐,你们就别想做下去了!” 这话中的威胁,施娘子怎么会听不出来,可是她也十分为难,只好唤来了几个堂倌儿,一一吩咐下去,要将临州城最好的郎中请来,又要请衙门之中的人来。 而施娘子却先到了楼下,对众人道:“大家如今十分急切,我心中也是明白的。但是大家先不要慌,我已经请了郎中,和衙门的人,只要人来了,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 蓉绣在楼上听了这些话,她不由得暗想,这一宝楼的根基,可是没有这么容易动摇的。事儿也不会就这么解决掉,若是她所料不错,这一宝楼的人,还有后手呢。 很快,施娘子便再次上了二楼,进了雅间之中,眸光灼灼地盯着蓉绣道:“容绣娘子,我知道你一向是对药理十分精通,是么?” “不错,药石之术,我略知一二。”蓉绣也不否认,她笑意更浓:“但我这点微末医术。恐怕帮不了施娘子。” 她三言两语,便将自己从这件事之中摘了出去,她在临州城中,开得乃是药膳铺子。只需粗通药理便罢,谁都不敢说,蓉绣乃是个医术高超之人。 而寻常郎中,却又看不出下头的人究竟是怎么了。这一来二去,谁也不能怀疑蓉绣。 施娘子的额上,出了些许汗珠子,她死死咬住下唇:“蓉绣娘子,我们这一宝楼的人,应该没有开罪你吧?” 蓉绣却噗嗤笑道:“既然没有开罪我,你在我前头说什么呢?” 施娘子这才明白,蓉绣的巧辩之术,比自己想象得厉害多了,她要是一味咬紧蓉绣,那么就证明了自己曾经害过蓉绣,可是如果不咬紧,下头的人也治不好。 “施娘子,你快去瞧瞧吧,衙门的人来了。”下头的堂倌儿叫了一声。 施娘子也不好在此多待,只好先行下楼。她的眸光突然凌厉如刀:“蓉绣娘子,我可是要提醒你一句,这雅间之中的女子,乃是临州刺史的女儿,你敢用这种手段害她,以后会是什么下场,你心中十分明白。” “施娘子,你先能够过了今日这关再说吧。” 蓉绣春风化雨。一笔带过。施娘子来到下头的时候,下面已经闹翻天了,倒是有不少郎中,来来往往的瞧了,都看不出这是什么病症来,更有甚者,还满面怒容,说这只不过是睡着了。 可又有谁会相信,这些人是睡着了呢,谁又会在吃饭之时睡着。蓉绣也知道,这临州城中最好的郎中,便是李青麟,若是能将李青麟请过来,那必定能够看出这里头的玄机。偏生,李青麟和自己相熟,蓉绣接着喝茶,一点都不着急。 果然,不多时,终于有人将李青麟请过来了,众人都盼着李青麟能给个诊断。李青麟不过是搭了搭脉,就往四周一看,很快就看到了蓉绣,正伏在二楼的栏杆上,冲着他露出了笑意。 “这病,有得救。”李青麟抿了抿唇:“乃是食材出得问题。” 众人相看一眼,顿时对着一宝楼的人怒目而视,这食材有问题,说明一宝楼的人在这个地方缩减了。 他们一定是有问题的,施娘子却一直在摇头:“这绝不可能,我们一宝楼所用的东西,都是专门买来的,和寻常酒楼不同,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问题,怎么今日就出问题了!” 说起来,一宝楼这么多年的信誉,那也是在的,这一件事,说不准是菜肉贩子出得问题,大家也都沉默了下来,大眼瞪小眼地瞧着李青麟,希望李青麟能给个答案。 第470章 第四百七十章 雅俗共赏 蓉绣都已经感觉到李青麟的目光在自己全身上下逡巡着,她赶紧暂且转过了头,以免对上了李青麟的视线。却听他缓声道:“你们先都出去吧,给我备银针和热水,我来救回这些人。” 那着急紧张的众人,此刻都已经暗暗认定了,这就是一宝楼的过失,此事虽然对一宝楼不致命,但是人人都知道,一宝楼的饭菜,以后恐怕是要留点心了。 何况二楼雅间之上,还有刺史之女。若是朱家聪明,就应当尽快将此事平息下来。有李青麟的医术,至少人不会有事,一宝楼也不敢再多问了。施娘子忙命人将热水和银针准备好,然后又将众多晕厥的人抬到干净的地方。 蓉绣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她缓步走到施娘子身旁,压低声音道:“今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如果你再不老实,那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别的本事没有,拉着一宝楼下水的功夫还是有的。” 施娘子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住了,她惊讶地瞧着蓉绣,似乎是不相信蓉绣刚才说出来的话一般。 然而她此刻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这种滋味,她真是觉得不好受,自从接掌了一宝楼,施娘子可说是每个人都夸赞,就连朱家的人,都对她礼敬三分,到了蓉绣面前,却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吃了闷亏,却什么都不敢说。 “你且等等!”施娘子突然叫住了蓉绣,她死死咬住下唇,不由得冷声道:“你当真是想和我们一宝楼作对么?” 此刻还犹在一宝楼之中,周围倒有不少伙计都围了过来,蓉绣瞧见这一幕,笑得更加开怀了:“若是我真想和一宝楼作对,你们又能将我如何?” “你……”施娘子突然无言了,半晌方冷笑道:“你既然执意螳臂当车,那我就让你尝尝,在临州城待不下去的滋味。” 听到这句话。蓉绣哑然失笑,这位施娘子,想来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按理来说,她不至于蠢钝如此,想来是这么长时间,已经没有人敢和一宝楼生出什么争执,于是这位施娘子习惯了目中无人。 说来蓉绣不过是有一家小小的药膳铺子,是碍不着一宝楼什么事的,偏偏这些人连这家药膳铺子都不想蓉绣开下去,既然如此。蓉绣也不必留手了。 “施娘子,既然你要如此针对于我,那就试试吧。”蓉绣笑得简直有些气死人不偿命:“看看究竟是螳臂当车,还是蚂蚁吞大象。” 说罢,蓉绣就转头离开了一宝楼,她特意到了城郊,除了挖取一些药材,便是问城郊的几户人家买来了新鲜的鸡鸭鱼肉。 这些都是她为明日的食材做准备的,回到临州城中,蓉绣又找了一家书局,书局非天子教化不能开,因此就算是临州这样的富庶之地。统共也只有两家。 一家乃是官家常用的临风书局,就算是才子所读的圣贤书,也是能够拓印的。 而另一家晓月斋则是印一些寻常书籍,倒是有不少书生写了些诗词,会用了银子,在此印下来,然后再弄到整个临州城中,供人阅读。自然。那柳沏写一首小令,这两家书局都是抢着印的,可说是人和人之间,那是不能比的。 而蓉绣现在能找的,便只有晓月斋了,晓月斋正在临江河畔,两岸的风月情事都可以尽收眼底。 至于这书局背后的主家,听说乃是临风书局的少东家,名叫陆棋轩,看不惯自家书局太过老实持重,因此才另开了一家书局,就因为这个。陆棋轩差点被家里人打出去。 蓉绣轻轻推开晓月斋的竹帘子,她白日里先去给了一宝楼一个教训,又去买了不少食材,此刻已经是掌灯时分。因此晓月斋之中,人只有寥寥几个。 倒有十分浓厚的墨香,隔着帘子一点点渗透进来,蓉绣嗅到了那书卷上的香气。不由得往里走了几步。却被一旁正在收拾东西的老者给拦住了:“小娘子,你是来做什么的?” 蓉绣往里头望去,只见几排高高大大的红木书架子,上头刻得是鹊上枝头,喜上眉梢,她口中便道:“我来这儿,是想请先生帮我印几样东西。” “你且说说,要印什么东西。”老者沉闷地咳嗽了几声,他的脊背已经佝偻弯曲,可是全身上下,依旧是读书人的风骨,就连眼神中,暗藏的也是读书人的凌厉之感。 “我乃是枫叶巷中做药膳的,我想请书局帮我印些药膳的书册。”蓉绣便将此行的目的说将出来。 那老者却干笑一声:“咱们这儿,印得都是文人风流,所谓君子远庖厨。更不要说还要印什么药膳,真要印了,岂不是少了很多风雅?旁人如何看我们晓月斋?” “您这话说得不对。”蓉绣摇摇头:“文人性雅不假,可哪一个文人能离了每日吃得东西?这大雅大俗之间,方才是人间洒脱之道。” “说得好。”却听身后竟有人进来,蓉绣不由得回头看去,竟然是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看年纪。想来比自己大上一二岁,生得倒是有几分轻浮,但所幸不算油腻。 只看这个人,蓉绣便已经暗暗猜度,此人只怕就是晓月斋的东家了,那位临风书局的少爷,陆棋轩。 “少爷,这女子巧言令色,实在不能听。”老者在一旁躬身道:“何况咱们晓月斋自开办以来,印得都是才子佳人,文人雅句,何曾有过庖厨食物这些东西,实在是不雅至极。” “咱们晓月斋,乃是雅俗共赏之处,夏伯,我倒是觉得,这位小娘子说得甚对,哪怕就算是柳沏柳公子,那也照样是要是吃饭的。” 陆棋轩打量着蓉绣:“这位小娘子,是不是就是柳兄所说的,那位在花魁大会所用菜色上崭露头角的蓉绣娘子?” 蓉绣行了一礼,方才应声道:“是我不假,听这意思,公子也认得柳沏公子?” 第471章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两成 “不错,柳兄和我,乃是至交好友,听他说过姑娘的药膳,乃是天下一绝,难怪这临江河畔,多少丽人只盼着能得小娘子一盏药膳。” 陆棋轩倒是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之意,说了多少褒美之词,说得蓉绣都有几分羞惭。可她又瞧着这位陆公子,眼下犹有淤青,整个人瞧着难免有些头重脚轻之感,显然此人乃是个流连于风月之地的男子。不可轻信。 “公子,既然如此,想要将这些药膳印下来,需要多少银子。您给个准数吧。” 蓉绣缓声道:“若是合适,我便在此印了。” “你也知道,这药膳的图样,要么便刻几个木头模子,要么便要请人来画,这各自所用的银两都是不一样的,至于这药膳的描述,自可以找柳兄来写。约莫也要一百两银子。” 陆棋轩嘴上说着夸奖,这要钱还真不含糊,蓉绣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一百两也是可以的,多谢公子了。” 她便将仅剩下的一百两,尽数拿了出来。兴许是有了李青麟这个根基,蓉绣其实也未曾有过什么害怕的感觉,她现在浑身上下,只剩了不到二十两散碎的银子,想做点什么都要精打细算。 想到此处,蓉绣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她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尽力而为了。 陆棋轩的确是个爽快人,他一拿了银子,便会想着要好好办事,一点都不含糊,当即便将晓月斋之中的几个画师找了过来,一一将手中现有的画作给蓉绣看过。 蓉绣便挑了一位专门画工笔画的师父,她又将平时所做之菜,说将出来,那画师应了声,又画了一张样画儿。 将一切都准备好了,蓉绣这才露出了几丝笑意,对那陆棋轩道:“陆公子。咱们这账还是要算一算的。” “蓉绣娘子的意思是?”陆棋轩有些不明所以:“刚才不是算清楚了吗?” “公子,莫说这临州城,就算是整个南国,恐怕都没有做我今日之事的吧?” 蓉绣勾唇一笑:“我今日所想的法子,一旦将这药膳的书册传播出去,便会有其他商户跟从而至,到时候公子的晓月斋就会名声远播,这其中能得的银子,岂是今天这小小的一百两可以比得。” 就连刚才的老者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蓉绣此言甚是有道理,确实如此,莫说是蓉绣这小小的药膳铺子。整个临州城中有多少食肆商铺,能够拿出来的银子又有多少,换来的名声又有多少。 “如此说来,这一百两银子,我不仅要还给姑娘,还反要给姑娘银子了?” 陆棋轩嘴边的笑意犹在:“既然如此,给姑娘也不是不能,但我有个小小的要求,若是姑娘日后有什么关于书册的好点子,都得先告诉我。” 蓉绣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不是问公子要银子,我是要帮公子一个小忙,听说晓月斋和临风书局。明里暗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后来找公子的人多了,那临风书局必定会分一杯羹。” 这话说得不错,一旁的夏伯欲言又止,他是陆家的老人,也知道自家少爷和老爷的关系,因着这晓月斋的存在,越发恶劣。现如今这蓉绣又要割裂少爷和老爷的关系,他心中岂能愿意,忙道:“少爷,不可听这女子胡言乱语,她所说的并非是正道,老爷一直都说,读圣贤书,走圣贤之道,才是上品。” 然而这陆棋轩早已经听得入神了,哪里还在乎这些,忙催促着蓉绣说下去。 “公子若是愿意,最好去一趟刺史府。拿下经办权,就像是那盐铁之权一般,这事儿现在看来只是一件小事,刺史府哪有不准的道理。” 蓉绣便就着此事。一一点明说透:“而后这事儿就简单了,我也只有个小小的请求,公子赚取的银钱,我要抽取两成。” 两成当真是不多。陆棋轩当即便道:“小娘子既然如此说了,那我就允了娘子。” 他甚至还拿出了一张纸,举到了蓉绣面前:“给小娘子立个字据,那也是可以的。” “这就不必了,我相信公子的为人。”蓉绣也是为了验心,若是此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背信弃义,那也实在不必深交。 办好了一切,蓉绣便回到了药膳铺子之中。孟掌柜早就已经回来了,正点上了灯笼,等着蓉绣,满面都是忧心之色:“蓉绣儿啊,我还道那一宝楼没有放过你呢……还有个小童儿过来找你,说是让你收敛收敛,万万不可再用那种手段了。” 那小童儿想来是李青麟的人,蓉绣盈盈笑道:“掌柜的,你别担心我。这事儿我自会办好,到时候你就瞧着吧。” 不出三日,那晓月斋所印的药膳食谱,便出了上百本,再加上不少画舫和秦楼楚馆相助,多少人都知道了蓉绣这儿小小的药膳铺子。 蓉绣却也不着急,每日只做三种药膳,每种够四十人的量。多少人想吃都吃不上,可是想要试试别家的,却无论如何,都及不上蓉绣所做的味道,一来二去,蓉绣药膳铺子之红火,竟然远远超过了一宝楼。 一宝楼出的事,全城人都一清二楚,谁都知道,连刺史府的小姐都晕了,虽然最后救回来了,但一宝楼的掌柜的,还是被带到了刺史府,好生被折腾了一番。 渐渐地,这一宝楼的生意也就分流了,多数人宁可去其他食肆酒楼,也不愿意去一宝楼,这一宝楼的生意,可往日真不可同日而语。 长此以往,朱家的人又岂能不留心,可纵然留心那也是没用的,蓉绣的手段,比之前众人的手段,那可是凌厉多了,这所用的办法,也决绝太多。 蓉绣这几日可算是赚得盆满钵满,就是这铺子之中人手太少,一天也只能应付这么多人了,再多,那可就不成了,算将下来,一日能赚上十两就不错了。但蓉绣所料不错,整个临州的食肆和酒楼,都找上了晓月斋。 第472章 第四百七十二章 江城来人 这些食肆和酒楼,可比药膳铺子大多了,要的东西也多了些,一来二去,光是这几日,晓月斋就赚了上千两银子,蓉绣从中抽取的银两,也有二百两之多,之前花的银子,尽数赚了回来。 到了此刻,陆棋轩才真正地佩服起蓉绣来,他又有几分后悔。当日不该问蓉绣要那一百两银子,如今再如何去,蓉绣待他,都是在商言商。从不提意气,他便更是忧心,蓉绣有什么赚银子的好办法,从未告诉他。 光是这些日子下来,晓月斋赚得钱,便要远远多于临风书局。要不是临风书局日日印得都是圣贤书,恐怕这几日都要撑不下来了,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过去每月赚取的银两都差不多,到了这几日,却大大不同了。 这些事儿,蓉绣都不放在心上,她倒是想着,总要再雇三两个伙计,人多一点,药膳铺子就不至于忙不过来了。 二百两银子拿在手里,蓉绣又拿出五十两银子,盘下了一个小小的后堂,托了孟掌柜请人过来,将厨房和后堂重新修葺。 伙计才是重中之重,可是整个临州城中,一个好伙计,这价钱可不低,蓉绣只好暂且先作罢。 她之所以迟迟不用旁人,其实也是有些旁的心思,一宝楼的气焰虽说是被打压下去了,但是难保他们不想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而伙计也是最为容易变心思的。 蓉绣每日傍晚,都要去城郊买下食材,来来往往,更是和城郊的人熟识了。 众人也都听说了,一宝楼现如今没有心思管着他们。他们自然能够好好营生。 日子越过越是富足,众人心中更是感激蓉绣,这一日,蓉绣刚来到城郊,便觉得今日有些不对劲,这村落离着临州城不远,街上却多了不少乞丐。这些乞丐说着的,倒不是临州话,倒像是别处来得。 蓉绣便一个人一个人问将过去,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是从江城来得,江城乃是临江上游的小城。也算是鱼米肥美,也算是富庶,且当地养蚕缫丝,每年光是上贡的丝绸,那就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此刻临州城外,竟然多了这么多来自江城的乞丐,这好像有些奇怪。 蓉绣又想起那日来到药膳铺子的乞丐,说是江城闹旱灾,如今看来,所言不虚。这些乞丐穿戴得虽然破烂,但收拾得也算是干净,想来原先应当不是如此落魄。旁边的众人瞧见了这些乞丐。便十分不悦地驱赶着。 与其说这些人是乞丐,不若说是流民,蓉绣瞧着,其中还有些拖家带口讨饭吃的,看着更加让人心酸。 “蓉绣娘子,不是我们不讲道理,你瞧瞧这些人,自从他们来了。我家的鸡鸭都不下蛋了,一天天地萎靡不振,看那样子怕是要不行了。” 一旁的婶子拉住蓉绣的手,颇有几分愤愤:“你说说,这些人都是什么玩意儿。” 蓉绣这才回过神来,她微微一怔道:“婶子,你刚才说家里的鸡鸭不成了?” “这……也不是不成,杀了吃肉没事的。”这妇人讪笑道:“蓉绣娘子你可不要多心啊。” “我不是多心……”蓉绣瞧着这街上来往的乞丐,再仔细看下去,身上不由得一寒,这些人倒有不少是生了病的,用草席卷着。缩在街角瑟瑟发抖。 看这样子,这些人只怕是过得很是不好,才会有这般模样,蓉绣微微蹙了蹙眉头。走到一个乞丐身旁。那乞丐吓得先是哆嗦了一下,又见蓉绣看来十分良善,才没有再躲闪。 “你身上这些疹子,起了多久了?”蓉绣将手指搭在这人的手腕上。 那人自然感觉奇痒无比。他不停地挠着:“才几日而已……”这几日恐怕是不妙了,蓉绣一眼便认出了,这起疮如粟米一般,周围略微发红。 说来,这种病症,只要好好管住手脚,不随意触碰,好得还算是快,但眼下这乞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乃是得了疮症,不停地抓挠。 让整个疮面都开始溃烂,流出黄色的脓水,这脓水流到何处,哪处便会生出新的脓疮,长此以往,只怕就会导致全身溃烂而死。 而这乞丐才发病几日,还有得救。一旁的妇人哪里敢靠近这个地方,便站在远一点的地方,对着蓉绣叫道:“蓉绣娘子,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婶子,你先将这儿所有的乞丐叫过来,我要一一诊断。” 蓉绣的神色一下子便凛冽起来,此人脉相乃是濡滑之象,必须尽早施救。这婶子也不敢怠慢。很快便将整个村落之中的乞丐,全部都叫了过来。 这些人原先在江城也是有自己的营生的,变成乞丐,只是近日来的事情,但凡是有点事做,巴不得马上凑过来,因此镇上倒有不少活儿是他们做得。 看人到得差不多了,蓉绣便举起一人的手腕道:“你们谁身上也起了这种东西,立时站出来。” 这么一问,哪里有人敢站出来,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就当是不知道一样。蓉绣紧皱了眉头,冷声道:“若是你们再不出来,死了便不关我的事了。” 一听说会死,这些人纵然不想出来,也磨磨蹭蹭站了出来,一时间,竟然有十数人。却听人群中,有孩子大哭起来,蓉绣赶紧抬眸看去,原来是村中的孩子,名叫狗娃,这狗娃哭得声音实在太大,一时间众人都瞧了过去。 狗娃的娘亲,乃是个野泼泼的妇人,她狠狠地敲了狗娃的手一下:“哭什么哭,还不快回家去!” 妇人将狗娃往后头一推,蓉绣却一下子便看到,狗娃的小脸上,竟然也生出了粟米粒儿大小的疮。 “慢着!”蓉绣上前一步,拦住了那妇人和狗娃:“狗娃,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那妇人一下子就急了,上前推了蓉绣一把:“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这可怜的娃娃,年纪小,你吓他做什么!” 见势不妙,这妇人竟然想要撒泼打滚了,死死地拉着蓉绣的手,就是不放开。 第473章 第四百七十三章 无药 “这位娘子,你儿子得的可是黄水脓疱。” 蓉绣话锋是对着这妇人的,但也是有意说给众人听得:“他好好的一张小脸,若是你今天给他耽误了,我敢确定,他明日一定会更严重,轻则毁容,重则浑身发烧要了性命!” 一听此言,就连刚才有些不愿配合蓉绣的人,都看起来颇有几分恐惧,就在此刻,有老者颠了两步。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抬了抬脖子,众人这才看见,在他的下颌之处。生出了不少脓疱。 看到这一幕,又有不少人站了出来,这些人都只是刚刚发病,只要尽快用药,那恢复得就很快。 蓉绣赶紧转身写了药方,这药需用白术、郁金、地骨皮、黄芪、熟地黄等药材来成方,蓉绣写好了药方,扬声道:“现在诸位各自回家。将药炉拿出来,我去城中为大家买药。” 刚才还对蓉绣怒目而视的众人,此刻不由得十分羞惭,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蓉绣竟然是个如此善良之人。 这原本就是镇子和村里头的人,有地方可以去,可是这些从江城过来的乞丐,却无处可去,蓉绣便道:“诸位,还请先不要待在此处,我看村子外头有一篇空地,还请诸位先过去待上一两日。” 这些人心里头也明白,勉强待在此处,只怕村里人也容不下,当即便听了蓉绣的话,纷纷往村子外去了。 “就是这伙人,坑了我的好狗娃。”妇人朝着那些乞丐的背影啐了一口。 大家哪里还敢磨蹭,都各自回家了,蓉绣之所以要去城中买药,乃是因为郁金和作为臣药的熟地黄都必须经过炮制,而如今得了黄水脓疮的人如此之多,去挖来再炮制,那必定是来不及了。 所谓救人如救火,蓉绣越发着急。她终于趁着宵禁之前,回到了城中。整个临州,经手药材最多的便是李青麟,她只需去李青麟的药铺之中,将药材买来就是。 而药铺之中的伙计,都是认识蓉绣的,见到蓉绣急匆匆上前,便笑面相迎:“蓉绣娘子,什么风将您吹过来的?” 蓉绣将药方放在了桌上:“这上头的药,赶紧给我抓来,并一辆马车,一起送出城去。” 伙计不敢怠慢。将药方拿了起来,不由得一怔:“郁金和熟地黄?这两味药材咱们药铺之中都没有了。” 这都是寻常药材,说没有便没有了,这怎么可能,蓉绣的眉头蹙了起来:“莫要浑我,这药怎么会没有?” “蓉绣娘子有所不知,昨日便有人将这些药材全都买光了。” 伙计十分无奈:“原本公子一直都说,无论是什么药材,都不能尽数卖出,一定要留些剩余,可是昨日那人拿出来的银子实在多,掌柜的便有几分见钱眼开。而后就……”这事儿也太巧了,谁会莫名其妙便只买这两味药材,蓉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人你认得么?” 那伙计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一声咳嗽,只见药铺的掌柜从后堂出来了。这掌柜的虽然已经老态龙钟,偏生脸上有几分酡红,身上又有酒气,显然是刚喝了酒才出来的。 他又咳嗽了几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蓉绣娘子,别看你是我们家公子的人,咱们这儿,有生意那也不能不做,你说是不是?再者说了,这些药材过几日便能够送来,你着急什么?” 蓉绣皱了皱眉头:“掌柜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既然要抓药,那摆明了是要救人,多拖延一刻,人就有可能治不好。你说这些风凉话,未免伤人。” 那老掌柜劈手夺过了伙计手中的药方,醉眼朦胧,好容易才看清楚:“这不是治黄水脓疮的药么?这病一时片刻死不了人。” 隔着这么远。蓉绣却能够听得此人的气喘之声,这老掌柜虽然在药铺做事,但却并不保养自己的身体,如今看来。心性更是不能深究。 “蓉绣娘子,我们掌柜的……”一旁的伙计皱了皱眉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忙打圆场道:“您也别太生气了。” 蓉绣冷声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掌柜的,你在这药铺里头,老年昏聩还在其次,心性万万不能不善。” “好了,我心性善不善和你有什么关系,总之我们这儿没有这种药,你赶紧走吧。” 掌柜的将门往外头一推,冷笑道:“平时就来咱们这儿要东要西,现在越发不要脸皮了。” 一旁的伙计只好将蓉绣送出了门外,又说了几家药铺的名字。这些药铺也都是临州城中较大的药铺,定然能够买到郁金和熟地黄,蓉绣也顾不得和那掌柜的计较了。她匆匆离去。 在城中又找了几家药铺,然而毫无意外,这些药铺之中,都少了郁金和熟地黄这两味药材。 这件事倒是奇了,谁又能有如此大的财力,将药材全部都买干净,一点都不剩,这本身就有问题。蓉绣只好一一问过,每一家来买药材的人都不同,因此也没有什么头绪。 事情走到这一步,蓉绣自知,也不能再如此随意乱走,毫无章法,趁着天还未完全黑下来,她尽快去村子之中,应该还能够挖一些清热毒的药,先给大家喂下去。 蓉绣便紧赶慢赶,回到了村落之中,没想到刚一回到村子,便见村人们一个比一个瞧着为难。蓉绣便奇道:“诸位这是怎么了?” 不多时,竟从一旁的村长家中,出来了几十个临州卫。这些临州卫脸上带着面巾,冷喝道:“此村中突然发生疫病,所有人都不得回到城中,发病严重得,必须立刻去疫所!” 蓉绣只觉得遍体生寒,立时便有几个临州卫上前推推搡搡,直接将蓉绣推入一旁的小房间之中,他们举止可说是十分粗鲁,若不是蓉绣身上并未有脓疱,只怕这些人还要将蓉绣也关起来。不出片刻,村落之中便哭天抢地,多少人都被拉到了一旁的小棚屋之中,那棚屋简陋极了。 第474章 第四百七十四章 破窗 还有不少人,被赶到了一起,全瑟缩在屋子之中,这些人身上确实没有什么疫病,但多数都是家中人有了疫病,因此也有可能已经染了病,只是还未发作。 这黄水脓疮并非是不治之症,只要有相应的药材,会好得很快,然而这群临州卫一来,直接让整个村落的人没有了希望,他们把守在村口。不让人出门,如此封闭的地方,便更加容易导致更加严重的疫病。 却听外头还有不少惨叫声,显然有人并不想和这些人一起去疫所之中。小屋之中。哭声不断,和蓉绣同屋的,多数都是村落之中的妇人,她们更不懂什么药理,只是被迫着和自己的儿女分离,因此呜呜咽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蓉绣听得这些哭声,心中忧心不已。便缓声道:“你们先别哭。” 一旁的妇人叫骂一声:“要不是你说我家狗娃有病,他能被带走么?我看这些临州卫就是你叫来的!” 她如此一说,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蓉绣身上。蓉绣也看得出来,这些人心中都是这么怀疑的,只是他们不好说出来罢了。 “此事并不是我做得。”蓉绣自知解释十分苍白,她叹息一声:“若真是我做得,我又何必陷在此处?” 这疫病堵不如疏,疏不如局部控制,蓉绣穿越之前,也曾经随着队伍去过一些发生过大范围疾病的地方,她现在必须冷静下来,想方设法,先将那已经发烧了的几个人烧先退了,可是现在那些人都被带到了棚屋之中,根本就看不见情况。 “你们看,那怎么着起火来了?”隔着小小的窗子,有人登时便发现了前头的情形,只见一股子浓烟突然拔地而起。 “那不是棚屋那儿么?”几个妇人又惊又怕,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现在的情况,众人也是心知肚明,这分明是要人命的,要是再不想出什么办法来,只怕是连今晚都撑不过去。 蓉绣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你们别害怕。我还有别的办法。” 她往窗外看去,只见不少雀鸟都因为大火赶紧扑棱扑棱飞走了,而在此处,还能够听到外头的呼喊和哭声。 显然这些临州卫所焚烧的,只怕是那些已经最严重的,发生高热的人。外头的锁已经落上了,想从门出去恐怕不太可能,蓉绣抿了抿唇冷声道:“听我的,这窗子不算是太结实,我从这儿出去,看看外头究竟怎么样了,你们放心吧。我一定能想到办法,把人救回来。” 狗娃的母亲却又哭又闹:“大家还相信她做什么,你们想想,是不是蓉绣先发现了咱们的孩子生病了,然后这些临州卫才来了?” 这些妇人常年困在这个小小的村落之中,她们对旁人有着天生的戒心,一时间根本就不肯相信蓉绣的话,一个个被狗娃的娘亲这么一引,充满戒备地瞧着蓉绣。 “你们相不相信我,根本就无妨!”蓉绣冷喝一声:“但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不想孩子出事的话,就快些!” 她这一怒。几个妇人都有些恐惧了,便畏畏缩缩上前,那狗娃的娘亲还想说些什么,蓉绣凛冽的眸光却望在了她的身上,她冷声道:“我想,你应该不想你们家狗娃死吧?” “既然都是出去,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狗娃的娘亲气焰已经低了不少,她有些畏惧地躲着蓉绣的目光。不敢往这儿瞧着。 蓉绣冷笑道:“我让开,让你们去面对那些临州卫么?你们可知道,这些临州卫究竟是什么人?他们都是行伍出身,杀个把人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你们根本就不通药理,也不知这病的凶险,出去半个字都崩不出来,出去就是送死!” 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怯懦了,她们知道,蓉绣所说的,都是一等一的真话。再怎么说,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变成那般模样,终于,这些人不敢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便纷纷拥簇过来,将蓉绣略略抬高了一些。 蓉绣的双臂死死抓着上头的窗缘,然后往后一蹬,一借力。弹身一踹,窗户便碎裂开来,而她便从窗户处跃了出去,刚一跃出来,就瞧见整个小街上已经有不少火焰了。 家家户户的东西,都被搬了出来,烧了个一干二净。棚屋之中的男女老少都吓得缩在了一起,他们心里很清楚,要是一句话说错了,这些临州卫就算是要了他们的命,那也不过就是眨个眼睛的事儿。 临州卫一瞧蓉绣从窗户出来了,纷纷举起腰刀,逼迫了过来。蓉绣扬手道:“你们且慢,我对这疫病颇为清楚,有件事想告诉诸位军爷。” 这些人相互看了一眼,目光还是凝注在了蓉绣身上。 “这疫病来势汹汹。可是能够要人命的,我看诸位眼上有些发红,又有流涕之症,恐怕已经染上了这疫病。” 蓉绣说得十分认真,一时间,这些临州卫都有些恐惧,为首的那人却还是大着胆子冷喝一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这绝不可能。我们不过是今日刚来罢了。” 闹腾了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心里头却隐隐没有了底气。蓉绣缓声道:“想来你们的上峰将你们派到此处,就没有想让你们活着。” 这话一说出来,临州卫可说是惊惧非常,哪里敢再多说什么,光是看那副恐惧的样子,蓉绣便盈盈一笑,她心中自然是清楚得很,黄水脓疮只有沾染到脓水才有可能染上此病,这些临州卫并未染上什么疫病。 对未知之事的恐惧,让这几个临州卫一时间心中更加惊惧,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已经有了恐惧之色。 “我乃是城中的郎中,此病原是有药可以医治的。”蓉绣已经拿捏住了这些人的心绪,此刻给了这些人希望,想来这些人必定都是想着要尽快好起来,因此都围了过来,为首那人道:“你既然是郎中,那就快快写个方子,我们好去抓药。” 第475章 第四百七十五章 救治 “这是自然。”蓉绣扬起手中的药方:“这方子上,就是疫病所用之药。” 她心中暗暗有种感觉,今日这些事之所以会发生,变成这般模样,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仔细一想,这疫病来得古怪,那些从江城逃难过来的乞丐,也多数都是壮年,按理来说,就算是得了此病,好得也应当快一些,可是他们久治不愈。定然有人从中谋划。 何况从江城到临州,一路上有多少村落,为何偏偏是食材来源的这个村子,发了这样的疫病。 南国有令。一旦发生疫病,当地之人所用的东西,都必须用火焚烧毁,而事实上,这些人的瓜果菜蔬也确实已经用火彻底烧毁。 很快,蓉绣脑中就出现了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难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得……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就找到了很多彼此印证的地方。 先是临州城中。能够治疗这病症的药材都被买光了,哪里有这么巧,这两味药材不算是出奇,光是李家药铺一家,本来都有大宗的药材,要不是有人有意为之,怎么可能会一点都找不到。 这还在其次,而后这些临州卫来得也是蹊跷,必定是上头有人令他们如此做得,否则的话,他们不会知道得这么快。 “你这女子,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快把方子拿过来!”临州卫们都十分急切,他们生怕自己的病症无药可医,因此十分着急。 “我已经去过药铺了。”蓉绣回过神来,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不仅能让村里的人活命,还能够验一验,这究竟是不是有人在暗中为之。 “那药材呢!”临州卫越发着急。 蓉绣却摇摇头:“几位军爷,我倒是不知你们在临州卫之中,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恐怕……”她这一卖关子,临州卫众人更加害怕,也不知道蓉绣想说些什么,恨不得都凑过来听清楚。 “今日白日里。这药方上的两味寻常药材,已经被买光了,也就是说,有人故意不想让诸位活了,才谋划了这样一个毒计。” 蓉绣明里暗里,已经给了这些人暗示,而这些人都是临州卫之中,品阶最低的人,他们也没少受什么欺负,常年被人欺负,他们已经形成了思维惯性,认为上峰不是好人。这么一想,更是觉得上峰不想让他们活命。 “诸位好生想想,谁会有这么大的财力,能够将所有药材都买干净,还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害你们?” 蓉绣又说了几句话,有意往后引着。到了此刻,这些人怕死,想法就更加难说了。到了这一步,没有一个人再不相信蓉绣了,他们都急切地瞧着蓉绣。 “索性,这两味药材并不难找,我可以稍微改改药方。虽说药性会降低,但至少能将诸位救回来。”蓉绣背着手,微微一笑。 众人哪里还有不相信的道理,巴不得蓉绣现在就去寻觅药材,蓉绣也没有让这几个人失望,她赶紧领着众人进了城郊的树林之中。 幸好,确实有不少药材,再加上这么多临州卫的帮忙。忙活了一夜,到了天光破晓之时,已经挖了两箩筐的药材,蓉绣便用这些药草熬成汁水,临州卫们一锅,另一锅便给那些已经发了高热的人喝下去。 再加上众人相互照顾,终于众人渐渐醒了过来。虽说病症还未消除,但终于不危及性命。 而另一头,经过一夜,临州卫对蓉绣,也十分感佩,心中对蓉绣更是十分在意。 忙了一夜。蓉绣已经觉得昏昏沉沉,她先饮了一碗药汁,才找了个房间,睡了下去。 有了药汁和采药的经验。众人也可自救,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了。这一睡,蓉绣睡了七个时辰,醒来时天又黑了。 村子中并未染病的众人。已经被放了出来,他们围在蓉绣的床前,倒是把刚醒来的蓉绣吓了一跳。 “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蓉绣不由得一笑,她好容易从床上爬了起来,又看了看众人脸上是欣喜的表情,暗自猜度,这些人想来是没事了,她便放下了心。 最为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时候,便是善后收尾,蓉绣统共在村子中住了四天,这四天之中,多数人的脓疮都得到了抑制,而到了第四天的白日,蓉绣回到临州城中。真正要将这病根儿除了,还是要按照药方之上抓药,她又到了李青麟的药铺之中。 没想到刚进药铺,伙计就上前来:“蓉绣娘子,你这几日去哪儿了,公子回来发现你不在,都快要让把临州翻了个遍了!” 蓉绣盈盈笑道:“多谢你家公子了,只是我还要郁金和熟地黄……”“您还说呢……这几天老掌柜都快要不行了。” 那伙计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伤心。原来那日蓉绣离开之后。李青麟很快也回来了,这几个伙计便把事情说了一遍,这老掌柜犯了李家的规矩,李青麟便直接将他赶出了药铺。 这老掌柜也是个要脸的人,当日便开始绝食,可是李青麟丝毫不管,且赶紧命人从外头运来了这两味药材。 “蓉绣娘子,昨日晚间,还有人要来买这两味药材呢,咱们公子留上了心,只给了一部分,还跟着这两人去瞧了,他们都进了朱家的府邸之中。” 伙计压低了声音:“如今想来,之前那些人,兴许也是朱家来得。” 这事儿可说是八九不离十了,蓉绣心中却只剩下了冷笑,她已经隐隐猜到,能做出这种事来得,恐怕只有朱家人,如今倒是一眼即明了,想来是自己上回把一宝楼的生意毁了,朱家人这是在报复呢。 既然要报复,蓉绣便暗暗发誓,要让这些人好生吃个亏,想到此处,蓉绣不动声色:“没事儿,等这事儿过去了再说。” 有了药材,蓉绣也不担心了,几个伙计又赶紧帮忙,很快就送到了城外。有了药材,众人的病症好得极快,倒也不必再忧心无药可救了,临州卫也十分帮忙,到了晚间,生了病的人都喝上了汤药。 第476章 第四百七十六章 源头 纵然这村落因着临州卫,变得几乎无人来往,蓉绣依旧在村中待了几日,这几日下来,村中得了黄水脓疮的人渐渐好了。 然而蓉绣留在此间,却还有别的目的,每逢疫病,总要有一个发病的源头,而这次疫病,蓉绣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染病了,因此一直都找不到源头。 直到蓉绣将所有染病了的流民乞丐和村民造册记录下来。却发现在疫病之初,便有人已经死了,但因为此人是个乞丐,因此根本就无人愿意收拢尸体。最后送到了义庄去。 而自那之后,看管义庄的老伯也一病不起,若是说起来,说不准这乞丐便是所有疫病的来源,想到了此处,蓉绣便由几个村民陪着,一起到了义庄之中,这义庄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放得是几口薄棺,而内间则是那老人的住处。 刚一进入内间,蓉绣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儿,只见那老人如挺尸一般地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是脓疮。 一同前来的村民差点呕吐出来,他们从未看到过如此场景,难免有些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只有心中暗暗庆幸,幸好蓉绣及时救治了他们,不然的话,便要和这老人一模一样了。 而蓉绣却仔细地瞧着床上那人,那老人的嘴唇无力地翕动了两下,他想伸手,可是由于身上的脓疮太多,连手都伸不出来,只能勾一勾手指。 “诸位,还请帮我弄一些灰石膏来,再就是找个炉子,将药材熬上。”蓉绣有了这般命令,这些人又有什么人敢不听的。 而蓉绣却从自己收拾的小包袱之中,拿出了一张软布,垫在手下,然后才缓缓翻开了此人的皮肉。 之前老者身上溃烂之处,多数都是他自己抓挠的。而脓疮之中,还有不少里头有着脓水,若是弄破了,只会让这老人的病症更加严重,且这老人身上已经有了高热之症,任由发展下去,只怕连活不了几日了。 蓉绣便走出门去,村中人手里头竟然还有拿着糯米的,显然他们被村里头的传言给迷惑了,蓉绣哭笑不得,赶紧拿取了这几人拿来的灰石膏。 这东西是蓉绣早先就准备好了的,以灰石膏裹上药粉。敷在肌肤外头,能令黄水脓疮尽快消退,不要引发更严重的病。 蓉绣用那灰石膏调制了好了外敷药,便一点一点抹在了那老者的患处几个村民此刻已经将药熬好了,便一齐给老人灌了下去。 还有大胆的村民,仔细地瞧了瞧外头的薄棺,但并没有找到那日送来的乞丐。看来这件事非要等这看守义庄的林伯醒来,才能知道了。 幸好有蓉绣和几个村民的照顾,林伯第二日的傍晚,总算是苏醒了过来,虽说身上的脓疮还未好,只能躺在床上。但至少,可以和人说说话了。蓉绣便缓声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道,那日有个乞丐被送来了?” 没想到林伯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那模样,他当真是气愤至极:“要不是那乞丐身上,有了这毒,我怎么会被害成这个模样?” 果不其然。这林伯并不知道这是黄水脓疮,还以为是那乞丐尸体引发的毒症,所以才如此恼恨。 “那……那乞丐的尸体呢?”蓉绣先安抚了几句,方问道。 林伯恨恨道:“那尸体早就被我给烧了,你们找不到了。” “我说老头儿,咱们村里的人,看你年老又是个鳏居的,才天天给你送来各种吃食,你对咱们蓉绣姑娘怎么这么说话,好歹还是救了你一命呢。” 一旁的村民冷声道:“蓉绣娘子,早知道就不要救这个人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蓉绣轻轻按了按那人的手臂,示意那人不要发火,然后又转头对着这林伯道:“老人家,不是我有意找事。只是村中人也染了和你一样的病症,如果我没有猜错,八成就是那乞丐引发的,如果能够找到那个乞丐。我便可以想个办法,找一找这件事的源头。” “这……哎,早脾气好点儿,我也不至于和你们发火啊!” 老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只是我当时一看自己染病了,便知道这尸体不对劲,就直接一把火给烧了,现在根本就是一堆灰啊。” 这也是有可能的,这林伯并不知道那尸体有多么重要,蓉绣缓缓点了点头,线索到这个地方就断了,她只能另外再找找了。 没想到,林伯脸上竟然有几分赧然之色:“不瞒这位小娘子,老朽贪财了,因此留下了一方手帕,那手帕乃是用蚕丝织成的,因此老朽没有舍得扔。” 蓉绣的眼睛一亮:“老人家。您能将那手帕给我看看么?” “哎,那毕竟是从死人手中夺过来的,老朽这回染上这个病,兴许就是那乞丐生气了,这手帕哪里还敢留着,要是小娘子要看,就去看吧,我就放在那儿的桌子上。” 蓉绣扭头看过去。果然桌上有一方丝帕,但是她还是用软布垫着手,才将丝帕拿了起来。在临州城中,能用得起这种丝帕的,想来不是寻常人,光是要弄出这么细腻柔滑的蚕丝,那就要多少养蚕娘的辛苦血汗。 而在这丝帕的一角,竟然还有一朵小小的梅花,绣得栩栩如生,显然是用尽了巧思。 说起来这些乞丐多数都是从江城逃荒来得,莫非这是他们从江城带来的,这也不应该…… 蓉绣颇有些诧异,她心中虽暗暗感觉,这事儿和朱家有关,但若是找不到切实的证据,那么这一切都是白搭的。 “其实那些人将那个乞丐抬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有气儿的。” 林伯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但已经眼见着活不成了,他当时高热不退,我看他嘴巴一直在动,好像是在叫着小梅这两字,至于这小梅是什么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小梅恐怕就是给了乞丐手帕的人,这女子想来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才能让乞丐如此念念不忘。 第477章 第四百七十七章 梅花绣帕 “蓉绣娘子,咱们在这儿还怪阴森的,还是快些回去吧,你说呢?” 一旁的村民身体也是刚刚好起来,他们也不想在这个地方染上疫病,因此不想多待了。 “你们将药汁拿过来。”蓉绣将手帕放入药汁之中,不停地浸泡,以此来去除上头沾染的脓水。待浸泡好了,她又将这手帕包在了软布之中,带回了村子里。 村中多数人都已经好了,对蓉绣的感激之情更胜,他们现在对蓉绣十分敬服。只盼着自己能够做一点事,给蓉绣好生弥补一番。 就连那狗娃的娘亲,也恨不得将家中的食材尽数送给蓉绣,然而这些东西。确实不能吃了,蓉绣便将那手帕拿了出来,给村中人一一过目,正待此刻,狗娃的娘亲惊声道:“这手帕我见过。” 原来这狗娃的娘亲乃是养蚕娘,只是这一病,之前的蚕儿都被烧干净了,所以蓉绣也不知道。 “这手帕咱们这儿是做不出来的。” 狗娃娘反复瞧着:“只有临州出了南门的玉蚕村的玉蚕才能够结成这么细的丝茧。取出这么细的丝线来,整个临州城也没有多少人能用得起这种手帕,不过有一回,我去临州送丝,一宝楼的施娘子也来了,她手里头就有这么一块小丝帕,我当时看了,还觉得有点喜欢,但施娘子那个人,我没敢上去问,她那方手帕的角落里,也有一朵小花儿,不过不是梅花,看那样子,倒像是长寿花儿。” 如果这种手帕的制式都十分相似,那也就从侧面证明了,这些手帕都是从一个地方那里来得,蓉绣心中已经明白了,施娘子乃是朱家的人,那么这些手帕恐怕就是从朱家来得了。 而那个叫做小梅的人,应当在朱家,身份地位和施娘子差不多。然而这么多天了,城中的药膳铺子一直都没有开张,她就算是想要盘根问底。也要有这相应的银钱,不然的话,谈何找到幕后黑手。 有了这般想法,蓉绣又将药方和药材留下,她回到了临州城中,回到巷子的时候,却见此处十分萧条,比起她没来的时候,都要寂静。难道是自己离开这儿的这几日出事了,蓉绣赶紧往药膳铺子之中走去。 刚一进门,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儿,蓉绣来到后堂。只见孟掌柜躺在床上,鼻青脸肿,腿上还包扎着。 “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蓉绣不由得十分惊骇,光天化日之下,又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将孟掌柜伤成这个样子。 “蓉绣儿啊,快走。”孟掌柜喘气儿都喘不匀了,这些日子身上受得伤还在其次,最重要的乃是心中所受的伤。 蓉绣在床边坐了下来:“掌柜的,你是知道我的,如果你不说实话。我是不会走的。” 孟掌柜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蓉绣赶紧给他垫了一个软枕,免得他撑不住。 “哎……你这孩子……”孟掌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长叹一声:“这些日子,我这日子过得……” 他不由得老泪纵横,心中的愤然又似全堵在了心口一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终究还是长叹一声:“你也知道。之前出了那么多的事儿,咱们和一宝楼日日作对,也都算是赢了,可没想到,你走的那几天,一宝楼来人了。” 这一宝楼的人,竟趁着蓉绣不在,没有生意,月黑风高的时候,将孟掌柜打了一顿,要不是晚上有打更的路过,只怕孟掌柜已经成为了路边的荒骨。连个收拢骨头的人都没有了。 一听此言,蓉绣心中对孟掌柜充满了内疚之意,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心中多么难受,只好咬紧了牙关。她当真是低估了这一宝楼的无耻,也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能用这种法子对付孟掌柜。 孟掌柜年事已高,挨了这么一顿打。熬不过去,那也是有可能的,这些人当真是过分至极。 蓉绣轻轻擦了擦孟掌柜的汗珠子,轻声道:“您放心吧,我一定要将这公道讨还回来,可是外头……外头那些碗和茶杯,也是被一宝楼的人砸得么?” “哎……那倒不是,那是……周围的邻里街坊砸得。”孟掌柜的腿还未好,疼得他直流汗:“一宝楼的人大肆宣扬,说咱们做得药膳,都是用城外的死猪死鸡做得,那些东西都得了瘟疫……” 一宝楼竟然阴狠到了这等地步,不仅要打人,竟然还要毁了自己的心血,蓉绣的手指一下子攒到了掌心:“掌柜的,我已经明白了。这一宝楼既然不想让咱们好活,那他们也不要想着能好好做下去了。” 这临州城中的人这么多,原本一宝楼也是侵吞不了这么多客人的,可是他们居然死死咬着不放,蓉绣心中的恨意陡然生出来,她要是能够轻易放过这些人,她便也不是蓉绣了。 想到此处,蓉绣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她现在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一切的事端,都是从一宝楼开始的,那也必定要从这个地方结束,如果只是和施娘子勉强拉锯,未免太过简单了。 将孟掌柜安顿着睡下,蓉绣就已经站起身来,她缓步走出了门,月凉如水,挂在天际之上,冰冷得让人心里发寒,纵然是如此富庶的地方又如何,旁人想吃人,那依旧是不吐骨头的,相比之下,反倒是燕州云州的百姓,更加质朴。 正在此刻,一旁的住家之中,有人出门泼水,一瞧见蓉绣,便似见了活阎罗一样,赶紧要回自己的门中。 然而蓉绣的手脚确实十分轻快,她一下子掠身过去,直接将那人拿住了。此人乃是隔壁的庄姨,除了爱说些小话儿,也没有旁的毛病,她一被蓉绣拿住,整个人都软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差跪地求饶了。 “庄姨,咱们平时也是邻里街坊,听说你把我的药膳铺子给砸了?”蓉绣的眼神一冷,那庄姨忙道:“蓉绣,不是我,当真不是我,我还想着阻拦。” 第478章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一笑解怨仇 “我还想着阻拦那些人,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根本就不听的。”庄姨连连求饶:“你相信我,我当时一直在骂他们,可是他们就好像是没看见似的。” “哦?”蓉绣讥诮一笑:“没想到庄姨你还爱看这样的热闹,莫不是有人给你银子,让你好生看看,药膳铺子是怎么被人给砸了的?” 蓉绣的声音压低了,听起来确实有些骇人,那庄姨哪里还敢说什么话,一张脸都绿了,她上下牙齿不停地打着颤:“蓉绣娘子,我就和你说一句实话吧。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了,可是我也没有想着要害你……前两日,确实有人给了我们银子,还在这儿四处宣扬。说是你用得都是病死的鸡鸭,当时有不少人都很生气,不止我一个人……” “还有呢。”蓉绣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若是还躲闪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说起来,蓉绣其实并未对付过这些寻常百姓,平日里依旧是温柔可亲,可庄姨现在做了亏心事,心中十分恐惧。能说得便都说了出来:“那人就给了我们一些银子,说我们要把你的铺子给砸了,这些银子都是我们的了。我当时想了,这可是没心的事儿,不能做,可我劝不住他们。” 她话是如此,只怕当时砸铺子的时候,倒是头先一个。 蓉绣轻轻松了手,面上是微微的笑意:“庄姨,或许你不了解我,我蓉绣,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我……我知道……”庄姨的脸都白了,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麻木的,更不敢多说什么,就怕蓉绣一时间要了她的命。 “你既然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更应该知道,对付我的人,我早晚有一日也要对付他。” 蓉绣凑近了庄姨。说起来这庄姨真是个生得不错的妇人,这么多年寡居在家,名声并不好,多多多少有来往之人,想要毁了她着实容易。蓉绣已经想了好些办法,但她只是微微一笑:“这样吧,庄姨,我不想难为你,只要你将那日砸东西的人一一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庄姨的脑子,也想不了许多了,她赶紧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全都告诉你。” 她便说了好些名字,生怕说得不足,蓉绣不满。但这些人。其实都是街头巷尾的泼皮,而真正是药膳铺子客人的,倒没有几人,蓉绣心中总算是宽慰了不少。 “我都告诉你了,你该放了我吧?”庄姨脸上清泪点点:“我也是个妇道人家,蓉绣儿,你何必如此对付我呢,你说说,我做了什么要让你如此对付我?” 看着庄姨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蓉绣却笑将出来:“庄姨,你去砸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么多呢。到了这会儿,你却要说这么多。” “我……”庄姨已经低下头,小声道:“那白花花的银子,咱们能不赚么……”“一宝楼总共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蓉绣已经松开了手,这会儿怒气已经消下去了,语气也好了不少。 “一……一百两……”庄姨避开了蓉绣的眼睛:“我日子不好过你知道的,家里又没个男人……” “这倒是个不小的数目。”蓉绣释然一笑,这街坊邻里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利益牵扯,所谓财帛动人心,有了这么多银子,这些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 “庄姨,你这么多年,都是寡居在家。”蓉绣瞧着庄姨脸上的细纹,她也不过才三十出头,要熬上多少年,才能让人给立上贞节牌坊。 这又是何必……蓉绣缓声道:“那贞节牌坊又有什么重要,日子过得什么样,只有自己知道。” 南国礼教法度甚严,但是从未说过。不让女子改嫁,只是若为夫家守寡三十年,便可得一座贞节牌坊,多少女子。在家里苦苦地等着,就为了所谓的好名声,外头的牌坊还未立着,心里的牌坊倒是先立了起来。 然而蓉绣是从现代来得。她心中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事,只要能过得好一些,不违背自己的良心,那名声又有什么要紧。 庄姨听了此言,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让她改嫁,众人都说着她是这小巷唯一一个寡妇,白眼给了多少,可众人又盼着她寡居,能给巷子建一座牌坊,于是多少话,便像是利刃一样,朝着她身上招呼。 这么久了,庄姨已经习惯了。她便如活在这小巷之中的一个活死人一般,没有人在意她在想什么,更没有在意她会做什么。 只有蓉绣,今日说出了这样的话,庄姨不由得哽咽:“蓉绣……我……我一向是厌着你的,觉得你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本事,撑起一个药膳铺子。我没有这样的本事,可今日想来……你为了这药膳铺子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们这些人又怎么能比得上?我们还给你把铺子砸了,这都是我们的过失。” 听得这些,蓉绣心头的戾气,也渐渐消弭了,她不由得一笑:“庄姨,我们铺子正好缺一个帮厨的,你若是喜欢,就过来吧,一个月三两银子,管吃,至于这住么……”她扑哧一笑:“想住的话,咱们挤一挤也成。” 那庄姨也笑将起来:“我这老屋子还在呢……这三两银子可不少,以后我就给你帮厨。” 这事儿虽不是个好开端,但总算是个好结局,蓉绣笑意更浓,这些日子以来,她用得手段越发凌厉,可今日转念一想,倒不是每个人都无药可救,只要她再弄点心思,也一样是可救的。 自然这些话都闷在了心里,被一宝楼这么一闹,蓉绣想要恢复生意,一日两日之内,不可能了,要是这事儿处置得不妥当,只怕是会招来更大的祸端。 想要对付一宝楼,要么就先对付施娘子,要么就要把朱家连根拔起,可是这两者,蓉绣自知,都不好办,而她,却又不想和施娘子一样,毫无底线。 第479章 第四百七十九章 平息事端 庄姨究竟是个女子,平日里又能说会道,和邻里街坊都不错,只要庄姨能来,这药膳铺子的生意也就不愁了。 自然,这也是蓉绣自己的想法,可第二日起来,药膳铺子的门口,就已经围了许多人。 看来就像是孟掌柜所说,这么多人,都是来让蓉绣赔银子的,庄姨清早一起来。就瞧见了这些人,连忙将众人分开,一脸内疚地瞧着蓉绣。 说来,这件事也并非庄姨挑拨的。而是一宝楼的人从中作祟,然而庄姨也毕竟煽风点火,心中对蓉绣的内疚更甚,忙对众人道:“大家伙儿听我一言,曾老爹,你上回说自己腰疼,是不是蓉绣所做的黄精炖牛髓,你吃了之后。身体好多了,也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曾老爹乃是巷口卖豆腐的,常年累月的劳作,他平时的腰都很难直起身来了,而现在倒是龙精虎猛,腰板儿挺直。 庄姨这么一说,大家都看向了曾老爹,而曾老爹却跳脚道:“你们……你们瞧我做什么,我这……我这腰是自己好的。” 孟掌柜很快便凑到了前头:“蓉绣平日里用得食材都是干干净净,濯洗得十分谨慎,你们若是不信,自可以去后厨看看。” 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想弄些小便宜的,他们一听此言,更是想进后厨看看。正在众人僵持不下之际,却听到一个女子十分悦耳的声音:“这里便是那卖药膳的所在?” 众人朝后头看去,只见一顶玉色小轿停在门口,四个轿夫皆是低眉顺眼,一看就知道很有规矩,而小轿前站着的,是个穿着藕色衣衫的丫鬟,刚才便是她说得话。 一瞧这女子生得清爽俏丽,一时间这街头巷尾的蛮汉,也都有些缩手缩脚,往一旁退去了。众人对这轿中人都十分好奇。也不免有人往里头探头探脑地瞧着的。那丫鬟怒斥一声:“咱们小姐,你们也是敢看得么?” 众人只好避开眼睛,能说出这种话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这临州城中的权贵可是得罪不起的。 蓉绣却面露疑色,她刚才也听清楚了,这轿中人是来找自己的。 又听那丫鬟脆生生道:“你们且先让开,请蓉绣娘子过来说话。” 蓉绣胆子也大,丝毫不惧,一步步走上前来,立在轿前:“姑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哼,你就是蓉绣?”丫鬟冷然一笑道:“咱们小姐前些日子。被你弄晕了,是不是你做得?” 蓉绣听闻此言,竟不由得笑将起来:“我将你们家小姐弄晕了?我又不是那窃玉偷香之人,何必将你们小姐弄晕。” “好大胆的女子,竟然敢说出这样的俚俗之语!”丫鬟柳眉倒竖:“你这是败坏我家小姐的名节!” “这话是你明明白白说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蓉绣似笑非笑:“若是轿子里头的小姐,是个哑巴那也罢了,若不是,你这个应声虫,胡乱说话,你家小姐没有斥责你,看来你们家这规矩。也不过如此。” “锦绣,你扶我出去,我倒要见见,这蓉绣娘子究竟是什么人。” 轿中人娇声娇气,看来年纪不大。那帘子缓缓打开,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来,不过是在蓉绣面前轻轻一晃,众人也瞧得清楚了。光是这双手,便如白玉一般。 很快,轿中的女子下来了,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倒也有人认出来了,此女子竟然是临州刺史之女华宝珍,从小便是娇生惯养,但也是个极爱美食之人,倒是经常去一宝楼吃东西。 看到这女子,蓉绣也想起来了,她那日去一宝楼瞧热闹。后来雅间之中也有一女子晕倒,便正是眼下的华宝珍。 “原来就是这么小的一家药膳铺子,听一宝楼的施娘子说,之前便是你下毒。才害我晕倒!”华宝珍樱桃小口微启:“像是这样的人开得药膳铺子,能有什么好吃的?”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一旁众人也是应和着,又说这药膳铺子之中所用的食材。全部都是从有瘟疫的村落之中来得。 所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蓉绣头一次有了百口莫辩的滋味,她又不能再分辨什么,这些人哪里还肯听呢,正当此刻,却见后头又有不少人来了,竟然都是城郊村子之中的人,狗娃娘走在最前头,她野泼泼地将众人分开,扬声道:“蓉绣娘子,咱们来给你送东西了。” 只见后头竟然还有骡马拉着大车,上头全是米面等物事,一旁还有几头肥猪、十数只肥鸡肥鸭。 “这些人不会是瘟疫村的人吧!”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大家皆都散开。 狗娃娘一个白眼过去:“这些都是咱们从别的村子里收罗来得,买下来就是为了感谢蓉绣娘子。若不是蓉绣娘子慈悲,医术出神入化,才救了咱们的性命。” 大家七嘴八舌说将起来,一时间嘈杂无比。 “自从咱们村里闹了点病,蓉绣娘子就再也没有买过咱们的东西。” “何况我们村子里的东西,都已经尽数焚毁了,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蓉绣娘子用得是咱们的东西了?” 一时间。蓉绣势单力薄的局势一下子扭转过来,众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 一旁的庄姨吓得脸都白了,蓉绣却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庄姨忙强撑着道:“大家都是邻里街坊,何必闹成这样,蓉绣娘子做得药膳好吃有用不就够了么?何况也证明了,这些食材没有问题,大家何必难为蓉绣娘子?没了这药膳铺子,你们还能吃什么好的?”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蓉绣的药膳物美价廉,大家心里头都是爱吃的,只是想从中牟取些钱财,才故意找事,如今得不到钱财,反而还容易闹起事儿来,大家都是寻常百姓,有些怕事,不想闹大了。 刚才领着众人闹事那人道:“这庄寡妇说得也对,咱们也弄清楚了,何必再闹事呢?” 一时间,众人都已经萌生了退意,托辞回家了。 第480章 第四百八十章 圣上要驾临临州城 反倒是刚才的华宝珍,倒是没有人瞧了,那丫鬟紧紧蹙着眉头,凑在华宝珍耳边说:“小姐,那咱们还……还和他们……” “华姑娘,先进来坐吧。”蓉绣将身体往一旁一侧:“您先请进来吧。” 华宝珍往门中一瞧,这铺面实在不大,还有些阴沉,华宝珍往后退了一步,不由得用绢子掩住了鼻子:“这种地方做得东西也是能吃得么,何况还有瘟疫,她又会下毒!” “哎哟。这是哪家的小姐,会不会说人话啊!” 狗娃娘轻嗤一声:“蓉绣娘子做得菜,那可很不一样。” 说起来,狗娃娘也没怎么吃过蓉绣做的菜。说这话,也不过是为了壮一时胆气。 “我家小姐,可是刺史府小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野村妇。”丫鬟笑道:“你再敢胡说什么,只怕也活不到明日。” 想来这华宝珍是跋扈惯了的,就连这手下的丫鬟都是如此不讲道理,轻言生杀。蓉绣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这华宝珍不过是十五六岁,身旁都是这等趋炎附势的丫头,再不学好,只怕下场不妙。 “华姑娘,我知道你身份不凡,但令尊如果知道姑娘行事如此做派,只怕是也会勃然大怒。” 蓉绣缓声道:“咱们不过是升斗小民,比不上姑娘的身份,姑娘若是个善心人,想来也不会和咱们计较。” “你拿我爹爹来压我?”华宝珍眉头紧蹙,看来十分生气:“罢了,锦绣,咱们走吧,和这种人计较来做什么呢。” 狗娃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惊恐地瞧着蓉绣道:“蓉绣娘子,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的身份如此不凡,这会不会得罪人了啊。” 庄姨和孟掌柜也是心有余悸,脸色都有些惨淡。 “没事儿,她都说了,不会和咱们计较了,以后生意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蓉绣劝慰了两句,便回厨房忙碌了。 放了生意这许多天,现如今蓉绣更是从早忙到晚,来往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只是她心头就似挂着一块石头似的。如果那乞丐真是从朱家出来的,朱家抓那么多乞丐做什么,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这日傍晚,蓉绣刚刚将桌椅收拾干净,竟然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落在阶前,这是年节以来的第一场雨,寒气不免有些浓重,却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巷口已经挂上了朱红色的灯笼,却有一名男子撑着纸伞过来了,往伞下一望。竟然是柳沏,他今日倒转了性,从乌篷船上出来了。 “你这药膳铺子,倒是让我好找。”柳沏一进门,便十分熟稔道:“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他是在临州风月之中浸泡惯了的人物,蓉绣细想片刻:“要是想有还是有的,不过算不上什么药膳。” “那快弄来我尝尝。”柳沏已经坐下了,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小童没有随侍在身旁。 蓉绣回到后厨,她用了清晨新买的干辣椒,加上了草鱼,做了一道鱼片。热辣辣的汤,就这么端了上来,看这样子,简直可说是美味至极,光是那汤品的色泽,就够人尝尝了。 只是干辣椒的味道,实在有些呛人,临州人是吃不惯这个的。就算是柳沏,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蓉绣娘子,看这样子,你倒是有意为难我了。” “柳公子这一身风流,只怕是已经被风花雪月浸透了,身上湿气甚大,又是冒雨前来,吃这个能驱驱寒气,且我已经将那辣椒的内筋斩断,不会太辣。” 柳沏只好勉强吃了一口,万万没想到,果真是鲜辣过瘾。十分好吃,一时间食指大动,他本就是个随性之人,当即大吃起来。又觉得这辣味儿便似浸透了骨髓一般,不多时,他停了筷子,对着蓉绣微微一笑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蓉绣娘子的厨艺,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我这消息,是应当告诉你的。” “消息?”蓉绣擦了手,在柳沏对面坐了下来,又倒了一杯热茶给他解辣:“什么消息要劳动柳公子亲自走一趟?” “圣上很快便要驾临临州城。”柳沏轻轻呷了一口茶。 “圣上?”蓉绣不由得一惊,然而她最先想到的,竟然是苏成奚,如果圣上驾临,那苏成奚作为右相,必定也会来到此间。可这想法也是转瞬即逝,蓉绣自嘲地笑了笑:“柳公子好灵通的消息,不知是从哪里来得?” “这你就不必多管了,到时候能去御前献菜,蓉绣娘子的药膳,必定可以名扬天下。” 柳沏瞧着灯影下蓉绣的容颜。她的两丸瞳仁如点漆一般,美得让人心惊,就连那脸上的微微疤痕,也只是让人生出怜惜之感,他实在不知道这世上究竟是哪里来了这么一位小娘子,生得如此美好。 “柳公子?”蓉绣的手掌上下划了两下:“公子瞧什么瞧痴了?” “没什么?”柳沏回过神来:“据我所知,圣上曾三次来到临州,这三次临州刺史进献的。都是一宝楼的菜色,蓉绣娘子若是想胜过一宝楼,这条路倒是十分艰辛。” 蓉绣的情绪便一下子有些低落,圣上不比旁人,她竭力而为,这么些日子下来,也只是有了一个小小的铺面,若是想让圣上尝到她所制的菜色,真是难如登天,半点可能都没有。 “我已经写好了几阙词,到时候会献到圣上面前。” 柳沏突然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蓉绣一怔,她陡然回过神来,明白了柳沏的意思,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会向圣上推荐自己。可是这份恩情,未免太重了,蓉绣竟然没来由地有些纠结,她摇摇头道:“柳公子,你如此做,我以后又如何能还得清?” “若是想还,那便多做几道好菜吧,这段时间,我要去朱家待上几日,你好自为之。” 柳沏站起身来,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竟然多了一分笑意:“等我回来,再品尝蓉绣娘子的药膳。” 第481章 第四百八十一章 雨中寻梅 “且慢!”蓉绣一下子站起身来:“柳公子要去朱家做什么?” “我这一生郁郁不得志,此次面圣,亦是我唯一的机会。”柳沏的笑意倏忽消失:“因此,我便以去朱家题词十日为代价,求朱家助我一次。” 原来这柳沏平素放浪形骸,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蓉绣娘子是否很瞧不起我?”柳沏的声音突然有些喑哑。 “不……柳公子自有大才,若是无人鉴赏,那才是明珠暗藏。” 蓉绣略一福身:“我叫住公子,乃是为了另一桩事,我想请公子去朱家之时,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叫小梅的,亦或是和梅有关的。” “原来是找一女子。”柳沏突然一笑:“这桩事交给我。那便是对了,天下又有哪个人比我更懂女子之美的?” 这话说在蓉绣耳朵里,惹得蓉绣一时间有些害羞,只好往后缩了一步:“若是找到了此人。公子等离开朱家再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现在也只有等待着柳沏能够将此事完成了,蓉绣心中倒是充满了希望。自从上回的事情之后,一宝楼倒是再也没有什么动作了,也不曾再为难过蓉绣的药膳铺子,两厢相安无事,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两家的生意应当是不会差的。 蓉绣也时常暗想,这些人为何非要闹个两败俱伤。弄成那般模样。从柳沏去朱家,已经有七八天了,这桩心事一直在,蓉绣轻易不能轻松,这日她正熬着鸡汤,却见小童竟然急匆匆来了,他手中拿着一方手绢,上头所用的是金丝绣线,且和那方梅花手帕所用的蚕丝一样细密。 这莫不是柳沏给自己的消息,蓉绣急声道:“小童,这是你家公子给你的么?” 小童此刻方喘匀了气儿:“我家公子……怕是不行了。” “什么?”蓉绣霍然站起:“柳公子出事了?” “蓉绣娘子你瞧瞧,这手帕上的血迹。”小童将手帕放到了蓉绣的手中。 只见那手帕之上,确实有一块血迹,而且周围有许多褶皱,在褶皱之上,又有许多血点。 拿着手帕,再联想小童的话,蓉绣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兴许是柳沏咳出来的。 “公子还留了一张纸给我。”小童又将一张宣纸塞到蓉绣手中,却见上头,倒有一行字:“雨中寻梅,偶感风寒,勿挂。” 这几日确实也有零星小雨,梅花却还未凋零。若是放在旁人眼里,这不过是写给小童,叫他不要担心,可是蓉绣看到了这行字,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柳沏的这场病,恐怕是为了帮自己寻“梅”所致,那这场风寒,是不是真正的风寒,恐怕是有待商榷。 “蓉绣娘子,您瞧出什么没有?”小童急得汗都下来了:“我家公子有没有事?” “只怕公子现在十分危险,我必得想个办法。将公子救出来。” 蓉绣思来想去,能够有这样本事的,恐怕只有李青麟了,她又安抚了小童一番:“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我还有个办法能够救人。” 她朝着屋内对孟掌柜交代了一番,便匆匆出门了,冒着夜色,来到了李府门口。这李府今日和往日十分不同,一片肃杀之感,往日站在府门口的人也不见了,而门中更无什么丫鬟往来,却见地上倒是有不少殷殷血迹。蓉绣自觉浑身上下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往前探寻着。 却见窗纱上,滴血红梅,一朵朵绽放开来,整个府院之中,全是一片死寂。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李青麟手下的药铺。依旧是按时给蓉绣送药材,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她缓缓伸出手,摸到了血迹之上,指腹上是一片浅浅的温热,这些血迹是刚刚被沾染上的。 却听门中似乎有呻吟求饶之声,蓉绣一把将门推开,只见李青麟手中拿着一张白绢,缓缓擦拭着剑刃上的血液,而在房间正中的,竟然是李府的丫鬟。 此刻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狭长的痕迹,鲜血流了出来,而她则睁大了眼睛。无助地望着窗纸,红烛正在扑扑簌簌地燃烧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从内间之中透出来。 蓉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撞破这一幕,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滞不动了,她就这么凝望着李青麟,就算是她在现代经过十分严格的搏击训练,也不是李青麟的对手。 却不想李青麟将手中的白绢放下:“你今日来得倒是巧。” 他身上没有杀气。但这样似乎更加可怕,杀人便似切瓜剁菜一般,这样的人,又岂能让蓉绣安心。 “你也没想瞒着我。”蓉绣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已经麻木了,丧失了基本的知觉,面对李青麟的时候,她也未曾感觉到,如此的压迫,如此的恐惧。 “这些人本来就是我从各地找来的重犯,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什么可惜,留着也是无用的,反而还给别人追踪我的机会。” “你……”蓉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李青麟。他现在便如一尊杀神一般,可是杀了人,他反而看起来平静了不少:“我不会杀你。” 这简直是漂浮无根的说法,蓉绣的心在狂跳着。她已经想好了,纵然不是李青麟的对手,但是从他手中逃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想到此处,蓉绣反而冷静下来了,她定定地瞧着李青麟道:“这些人跟着你,原本是信任你。你却杀了他们,你此等行径,和他们无异。” “哦?”李青麟将剑收入鞘中,依旧面不改色地喝茶:“你将外头的大门关了吧?” 蓉绣总觉得李青麟身上有种神秘感,因此她来此处的时候,都是十分小心地,早已经将外头的门关上,此刻便点了点头。 “关了就好,就算是要走,那也是明日的事,今夜我只想睡个安稳觉。” 李青麟淡然极了,他仿佛忘记了,刚才动手要了不少人的命。 “难道你今晚要睡在死人堆上么?”蓉绣听着自己的声音,有些意外的颤抖,看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平静。 第482章 第四百八十二章 原主旧事 “我小时候就是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李青麟往旁边瞧了一眼:“一起坐下喝茶吧。” 蓉绣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她的手缓缓伸出,拿住了桌上的茶盏,幸好,手还是稳得,她得拿着过去拿手术刀的心态,来面对眼下的事。 “你脚下这人,曾经是纵横两条水路的水匪。” 李青麟面无表情道:“她常常以美色招徕过往商旅,到了晚上。就直接抹了他们的脖子,三年间,杀了几十人。” “看来真如人所说。这些人确实曾经做过错事。” 蓉绣紧紧抿着唇:“也确实该死,只是我觉得,他们信任你。” “信任?”李青麟哈哈大笑起来,简直要把眼泪笑出来了,他捧腹哎哟了两声,将手中的茶杯往蓉绣这里一推。 悠悠茶香之中。竟然有股古怪的味道,这里头竟然有人下毒了,蓉绣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茶中有毒?” “他们日日都想杀了我,只不过我也有办法杀了他们,所以他们不敢妄动罢了。” 李青麟面不改色喝下了杯中茶:“你前些日子在城郊,我有些事,所以没有去帮你。” “这些话也不必说了。”蓉绣也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我已经将那些村人治好了,不会有事。” “我知道,你倒是一副慈悲心肠。” 李青麟沉吟片刻:“今日你既然来了,我便要告诉你一些旧事。” 他的语气少有如此郑重的时候,蓉绣轻轻按了按太阳穴:“你说,我听着就是。” “我不知道你听了是否能够承受得住,但或许你听了也是件好事。”李青麟缓声道:“你乃是前朝公主之女。” 前朝公主这几个字便似一下子扎入了蓉绣的脑袋之中似的,竟然有种古怪的感觉,让蓉绣的心头并不痛快,她一下子便捂住了脑袋。 心口似乎也在发疼,过去在脑海之中过了很多遍的碎片,似乎有了来源。 她所有的痛苦。似乎都从这四字而来,原主是前朝公主之女,但是原主泯灭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 而关于这四字所有的后果,都是蓉绣一个人承受的。 “你……”蓉绣捂住脑袋:“你别说了。” “你一直不想让我为你施针,就是为了不要想起来,对么?”李青麟却从贴身处,拿出了针囊:“但是有些事,你要想起来才能面对。否则就晚了。” “别……”蓉绣撑着身体站起来,一步步往外头退,她同李青麟便这么相持着,生怕李青麟此刻就动手。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和苏成奚有什么前尘往事?”李青麟面上依旧是微微笑意:“不想知道前朝公主给你留了什么?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不想知道是谁划伤了你的脸?” 蓉绣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便是一点点将脑海之中的碎片重拿起来,可是越不想,越是尽在眼前。 “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一并告诉你。如何?”李青麟一步步迫近:“若是我只是我,蓉绣,我是不想让你想起来的,我巴不得此生此世你都一无所知,可是我不仅是我,我还是永平王。” 蓉绣却突然出手了。她用得乃是最为凶残的搏击术,这还是她过去偏要学会的,手肘一抬,便抵到了李青麟的下巴上,然而她气力一顿,反而往喉骨上一击。 这是搏命的招式,是能要人命的,李青麟的反应也很快,他下意识往后仰去。 但这招也不出蓉绣所料。她过去所学习的搏击术,原本是一往无前的招式,可是蓉绣毕竟是个女子。尽管她的力量在女子之中,也属于顶尖了,但和真正学过搏击的男子比起来。还是不行的。 所谓一力降十会,悬殊的力量面前,蓉绣自己根据人工力学,学会了很多别的东西,她用了更为精巧和细腻的力量,留半分力用作变招,比如现在,她的手肘已经打到了李青麟的胸骨之上。 就算是李青麟这般武功高强之人,也不由得一惊,往后骤退两步:“你这招式,倒是十分古怪。” 自然是古怪的,此世还没有人更加科学系统地研究搏击术呢。 “你真的不想知道么?”李青麟眸光中闪过一丝怜惜。可是他还是长叹一声:“不成,我不能对你心软了,你今日必须想起来,否则的话,公主剩下的宝藏,便要被人开掘殆尽。” 蓉绣却迟疑了。她不是原主,她又怎么能够替原主做决定。兴许是一下子想到了原主,很多回忆竟然一瞬间挤到了蓉绣的脑海里,她竟然在这个当口儿想起了原主过去所过的日子。 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竟然承担了那么多,什么王婆子,什么苏成奚,过去的一切,已经想起了大半。 这般情势之下,蓉绣的手已经缓缓放下了,她没有办法,根本不能替原主决定这一切,她曾经发过誓,要带着原主活下去,那么今时今日,又为何要逃避。 “等等……”蓉绣突然启唇:“你帮我针灸吧。” 李青麟也一下子顿住了,他仿佛没弄明白蓉绣的意思似的。 “我要想起来。”蓉绣突然平静下来,她目光澹然地仿佛已经空了:“我刚才已经想起了很多,与其一直逃避,不如面对,你刚才说我是前朝公主之女,又是什么宝藏,这是怎么回事?” “我先以银针将你脑中的淤血化开,你只要不逃避,就会慢慢想起来。”李青麟缓声道:“你且坐过来吧。” 蓉绣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只道自己现在只想为了原主来面对这一切,可是她心中的情愫,依旧是混乱一片,半分都没有明了。 却见李青麟拿来了老酒,缓缓地取出银针,缓缓按在了蓉绣的风府穴上。蓉绣闭上了眼睛,这似乎是一场长眠,最先看到的,便是一片血色,她眼前,是个满身绮罗,满头珠翠的女子,可是那女子的眼神之中,却满是恨意,她一步步靠近蓉绣,突然抽出了一把匕首。 第483章 第四百八十三章 前尘应念 紧接着便是心口的抽痛,蓉绣终于想起来了,她辗转流离,好容易保住了性命,最后却被人毁了容,像是一只活在阴沟之中的老鼠一般,扔在了暗牢之中。 北国王都被大水冲来之时,她又被卷入大水之中,脑袋撞上了水中的浮木,等醒来时,便到了春溪村,而所有过往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想起这一切的时候,蓉绣依旧能感觉到心口的抽痛,忘记了不疼,想起来了才疼。疼得蓉绣辗转反侧,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实在想不出,一个人的心,竟然能够生生被剐成这般模样。 似乎有冰凉的眼泪滴落了下来,蓉绣恍然间睁开眼睛,却见李青麟守在床边,有些怜悯地瞧着自己。 “你……想起来了?”李青麟瞧着蓉绣眼神之中的痛楚。不由得感觉自己的气息也凝滞住了。 蓉绣沉默了良久,死人之后的血腥味儿,浓郁地在整个房间之中弥漫着,可是这种味道,本来就应该在记忆之中,她在此世颠沛已经是第三年了,可是过去的时日,简直要比常人的一生一世都要精彩许多。 可这种精彩,却是蓉绣不想要的,她静默地瞧着李青麟,良久方道:“你当日为了前朝的利益,赞成太子,将我送到北国去,你如今想来,可得了半分利益?” 这是她同李青麟说得第一句话,李青麟分明瞧见了蓉绣眼神之中的薄凉,他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便缓声道:“我确实同太子达成了协定,但我从未想过,你在北国竟然会受尽苦楚,我以为……” “李青麟,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北国会如何。”蓉绣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自然是没有你的妹妹重要,也怪我当时为了苏成奚。什么都不顾了。” 她当日听说苏成奚陷落在北国境内,便什么都不管了,可如今想来,岂不是个傻子。更何况,如今的苏成奚,已经官拜右相,而北国公主练如纱才是真正的右相夫人,她心中又岂能不恨。 至于那前朝公主留下来的宝藏,蓉绣倒也是想起来了,她已经送给了北国大王练如辰,为得是报答他愿救自己性命的恩情。 她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寻常女子,实在也帮不了李青麟什么。 “蓉绣。你自然可以恨我,但前朝公主乃是你的娘亲,难道你就甘愿看到你娘亲的东西,被人妄动么?” “我娘亲的东西,被人妄动?”蓉绣骤然展露了笑容:“李青麟,你是怎么说出这等话来的,我娘亲的东西,我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你算是什么?踏着我娘亲的血,被圣上封为的永平王么?” 这话一说出来,李青麟的脸色就变了,他委实没有想到。蓉绣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说出来的话,让人牙根都痒痒,李青麟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他面对着蓉绣的时候突然生出了浓重的无力感,这种滋味,当真是不怎么好受。 “你既然已经被圣上封为了永平王,那自然应当小心谨慎行事。”蓉绣霍然起身:“但以后的后果如何。半点也不关我的事。” 她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听李青麟的意思,这宝藏的下落已经找到了,可是她现在只能忍住心头的好奇。若是此刻忍不住,那以后她还是要处处掣肘。 果不其然,李青麟追了出来,一把握住了蓉绣的手:“你不要如此,那宝藏乃是公主留给你的,是日后留着光复前朝的,你岂能不管不问。” “哦?”蓉绣陡然顿住了脚步,她的眼睛,终于回到了李青麟的身上:“我已经将玉佩送给了别人。你现在来问我,也来不及了。” 她风轻云淡,相较之下,李青麟反而显得有些莫名忧虑:“送与别人也无妨。公主的宝藏,就在临州城外,十里亭处,不光是我得到了这个消息。还有很多路人马,也垂涎这一处宝藏。” 他生怕蓉绣不声不响地离去,因此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得一清二楚,可是蓉绣的面上,却是一丝淡然笑意:“原来如此,你想留我做什么?” 她几乎可算是单刀直入,半点余地都不留了。 “我只想请你,将玉佩的下落告诉我,那是开启宝藏的锁钥。”李青麟说出这话的时候,便有些感觉自己有点无耻,他抿了抿唇,还是深吸一口气道:“有了那批宝藏,我们东山再起,也是有可能的。如今圣上和太子离心,北国依旧是虎视眈眈,这便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他生来就被培养成复国最为重要的人物,所思所想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国,这样的人,说来都有些可悲了。 他一生之中,不能为旁人动心。所做的事,也都是为了前朝考量,正因为如此,他连对蓉绣说一句爱慕都不能,这一生活在阴影之下,李青麟到了此刻,也只能认了。 蓉绣瞧着眼前人,微微一笑:“既然你都问我了,我不同你说,那也对不起我从未见过面的娘亲,我早已经将那块玉佩送给了北国大王练如辰。” 李青麟感觉自己的躯体都要僵硬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过这一种,竟然是练如辰。 自从苏成奚用尽计策,将北国王都冲破之后,整个北国确实已经和南国结下了盟约,北国铁骑也确实从未闯入南国之中,但是这里头是否在酝酿着阴谋,也是不得而知的。 这么多年下来,前朝公主的人也是越来越少,如今能用的,不过只有千人,想从练如辰手中将玉佩抢回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这件事你也用不着求我。”蓉绣面上的笑意更浓:“若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有你自己的办法。” “你且莫走。”李青麟依旧不肯松手:“我还可以送你一个忠告,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得罪朱家,朱家的背后乃是圣上,这次圣上东巡,便是为了前朝公主的宝藏,而朱家就是找到了那批宝藏的人。” 第484章 第四百八十四章 潜入朱家 “你等等,你是说,朱家的人找到了宝藏!” 蓉绣倏忽间回过神来,她突然明白了,为何江城的流民和结绳军的人,会同时出现在了临州城中。 朱家的人就算是再多,他也没有那么多人可以用来挖掘宝藏,而且人多口杂,一定会走漏风声,那么流民和结绳军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他们就如同无根飘萍一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死了,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人同情,亦或是去调查。 而接近这件事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死这个下场。就譬如那乞丐,好容易逃脱出来,依旧免不了死。 而他之所以能够逃出来,恐怕和那方丝帕的主人,有莫大的关联。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李青麟眼睛一眯:“如果你想成事,我们就只有一起合作,你今天突然来找我。想必也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他乃是个十分聪慧之人,很多事情根本就是一点即明,这一点蓉绣还是认可的。 “我这几日,一直在调查城郊死去的乞丐和流民,发现源头就在朱家,柳沏柳公子这几日去了朱家,但他现在快要死了,只送了消息出来。” 这件事也不用瞒着,蓉绣将前因后果说将出来。 李青麟的神色不由得凝重了下来,他缓缓踱了几步方道:“现如今,另一半的玉佩在北国大王的手中,就算是圣上找到了宝藏所在,也是拿不出来的,但是这里头有个小小的问题,只要圣上知道了宝藏所在,恐怕会用尽心机,就算是开山劈石,应该也是在所不惜。” “你在意的是宝藏,而我只在意柳公子的安危。” 蓉绣淡然道:“不如你同我一起前去,将柳公子救出来,再从长计议。”蓉绣暗暗想着,如今的朱家,果然是有不凡之处的,背后是圣上。他们行事才能如此不计成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青麟缓声道:“想要救柳沏,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我们一旦做了此事,就不能回头了。” 蓉绣丝毫不惧:“我也不打算回头了。” 李青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回到内间之中,找到了两套夜行衣,宝藏的消息,还是值得李青麟以命相搏的,蓉绣的身手虽然不错,可是轻身功夫毕竟有限,她只能跟随在李青麟的后头。 借着夜色遮掩,李青麟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朱家的后院院墙之上。这些日子,他十分疑心朱家,因此时常前来,将所有的路途都摸熟了。 整个朱家最为薄弱的地方,便是后门,这儿白日里只有几个小厮看守,到了晚上就更加随意了,不少小厮不明就里,多数都会偷懒喝酒。李青麟兔起鹘落,跃入院墙之中,四下查看了一番,见无人才将蓉绣放进门来。 这后头是个放杂物的院子。平时更不会有什么人,大半夜地待在此处,柳沏毕竟是临州最为有名的才子,因此不能直接杀了,所以才弄成了生了重病的假象。此刻柳沏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蓉绣和李青麟,现在只能分头寻找了。 两人从杂院之中出去,蓉绣先去的是东边的院落,这朱家十分大。里头的构造也并不十分清楚,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可是出乎她预料的,整个朱家内部十分松散,子夜之时,多数人都睡着了,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这和蓉绣想象之中有些不太一样,然而蓉绣还是耐着性子,一点点翻找过去,却见东院之中,倒是有一盏灯火,在暗夜之中漂浮着。 想来。这房间之中的人还未眠,蓉绣轻巧地探身过去,又用手指点破了窗纸,却见一个女子坐在中堂之中。她神色凄楚,手中还拿着一方小小的手帕。 光是看这女子打扮,身份虽不高,但也应当是个姨娘之类的。女子神色悲戚。不多时便将手中的手帕放下,在灯影前,蓉绣赫然瞧见,上头竟然是一朵梅花。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寻找的女子,竟然就这么撞上了。蓉绣刚想从窗户翻身进去,可理智却叫她停了下来,万一这是个陷阱怎么办。这一切都显得太过理所当然,让她生出了极为不安的感觉。那女子站起身,轻轻咳嗽两声,缓缓走到窗前,看这样子是要关窗了。 蓉绣心一横,突然将窗子往前一叩,直接跃入房间之中。那女子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可她似乎是个十分机警的人,竟生生将那声音卡在了嗓子之中。没有喊出来。 反而还往四周一看,轻轻嘘了一声,示意蓉绣不要说话,继而小心翼翼地将窗户关上。才拉住了蓉绣的手,到了内间之中。 只见这女子的一双眼睛,十分好看,里头竟然似有了什么希冀一般:“你是乔郎找来救我的人么?” 蓉绣恍然间明白过来,这女子其实是在等人。只是却等来了自己。 “你说得乔郎……可是个乞丐?”蓉绣盯着女子手中的手帕,她决意赌一把,因此才如此问。 女子微微一怔:“乔郎才不是什么乞丐,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这情人眼中,总是出西施的,蓉绣无奈道:“那你是否将这一方手帕,送给了那乔郎?”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你是怎么知道的,那手帕上也有一朵小小的梅花。” 果然如此,她还不知道,她最爱的乔郎,此刻已经身死了,这对这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你见过乔郎是不是,他如今怎么样了?” 女子凑到了蓉绣身旁,恨不得早些知道自己的情郎,究竟如何了。蓉绣抿了抿唇:“我受他之托,来救你。” 这是个活在朱家的女子,若是现在就让她知道,乔郎已死,只怕她会立时心存死志,既然如此,蓉绣也还是想着要救下这女子的性命来。 “我就知道,乔郎不会骗我,前些日子来了一位柳公子,也在找我,我本想着与他月下见面,可没想到,还未相见,柳公子就已经得了急病,现在快要不成了。” 女子攒着绢子,坐到了一旁。 第485章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一面之情 看这女子的模样,并不像是在撒谎,蓉绣心中暗想,若是扯谎,这女子应该不会如此梨花带雨,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神之中的期盼,那可是装不出来的。蓉绣缓声道:“这位娘子,我尚不知你的身份名字……” “我叫小梅……”女子忙道:“乔郎没有和你说过我叫什么?” “这……”蓉绣心中好生尴尬,连忙道:“当时事态紧急,乔公子还未来得及说完,便先去忙了。因此……” “我懂了,乔郎是个脾气急的人,因此没同你说清楚。” 小梅反倒是将这一切都解释了:“我是朱老爷的妾侍,你不要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其实朱老爷将我纳为妾侍之后,也从未来过几次,我是被爹爹卖入朱家的,若是我不愿意,朱老爷恐怕不会放过我爹爹。” 她突然缩了缩身体:“这儿就像是个大冰窖一般,若是没有乔郎,我恐怕一点希望都没了。” 蓉绣心中暗暗称奇,按理说来。那乞丐断不可能见到这养在深闺之中的小梅,两人又是如何相遇的,真是有待商榷。 “那日,我在后院的亭子里头,遇见了乔郎,他被人打得浑身是血。” 小梅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说出来的分明都是不好的事,可偏偏她的唇角沾染上了笑意:“我看乔郎如此可怜,便给他包扎了下,可老爷的人追过来了,还和我说,乔郎乃是家中买下来的长工,偷了东西,才会被打的。” 蓉绣一愣:“那你看到乔公子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我自然是知道的。”小梅笑意融融:“乔郎被带走前,往我手心之中塞了一块玉佩。” 她站起身,来到了一旁,从一旁的架子上,将一块玉佩拿了下来,这不过是寻常的绿玉,可是在小梅的眼中,简直可说是整个朱家大宅之中,最让她感觉不同寻常的东西了。 “你瞧瞧,多好看。”小梅将那玉佩对着灯影,洒下了温柔的浅色。 蓉绣却只剩下了一声长叹。这个小梅也是个痴人,若是真让她知道,那可怜的乞丐已经死了,她又会成什么样呢,蓉绣不敢想,只好任由小梅拉着自己鉴赏那块绿玉。 “乔郎十分英俊,管家将他带走之后,我就跟在后头,想要瞧瞧,他们将他带到哪里去,没想到竟然是后院的一口井。” 小梅突然吹熄了烛火,拉着蓉绣往帷帐之中一藏。外头传来了细细密密的脚步声。想来是有人过来了,刚才李青麟去的是西边的院落,难道是已经被人发现了,蓉绣立时警觉起来。 果不其然,有人敲门了,是个听来有些苍老的声音:“梅姨娘,刚才有人听到这有动静,是什么声音?” 窗外的烛火明明灭灭,小梅涨红了脸,她赶紧指了指衣柜,示意蓉绣藏匿到衣柜之中。 这大户人家女眷的衣柜,那可都是十分私隐的东西。旁的男子是不能看得,可说是最为保密的地方,蓉绣却是转念一想,她打开衣柜,将里头的衣衫扯出了一个小角,留在衣柜外头,反而翻身藏在了床下。 小梅便装作梳理头发的模样,缓步走到了门口。轻轻将门扉打开:“原来是老管家,我刚才剪烛花的时候,差点伤了手,才叫了出来。” 门口的老人显然并不相信,他往屋中瞧了一眼,又清了清嗓子道:“你们两个丫头,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立时便有两个丫鬟进门来了,可见这老者也是个老狐狸,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事呢。那两个丫鬟在屋中查了一通,走到了衣柜前头,一下子就将衣柜打开,自然。里头什么都不会有。 蓉绣这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算是成功了,见衣柜之中连半个人都没有,小梅恰在此刻。脸上有些难看,突然一下子坐在了床上:“哼,老爷平时不来这儿也就罢了,连带着你们这些下人也瞧不起我。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然由得你们这样欺负我?” 说着她便哭了起来,一时间,屋中的下人们都有些不自在,就连那老管家都忙劝慰道:“梅姨娘,倒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咱们府中这几日多事,咱们做下人的,只能听老爷的话,多多瞧瞧看看,免得惹出什么祸端来,您说是不是,何况您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人有大量,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吧。” “罢了。”小梅转过眼眸:“前些日子,柳公子不过是在外头的亭子里写了些诗词。你们就将他带走了,左不过老爷不相信我,我也习惯了。” 那老管家又赔了不少笑,才离开了房间,蓉绣的精神刚松了松,却又听那老管家缓声道:“梅姨娘,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别乱做,早些灭灯睡下吧。” 这话听起来阴森森的,难怪小梅在这儿说哭就哭,情绪如此多变。终于将那老管家送走了,蓉绣又将耳朵伏在地面上,当真听到了脚步声远了,才缓缓爬了出来。 小梅又将烛火吹灭了,拉着蓉绣躺在床上:“你也是个女子,我知道你很难救我,可是……”“你先别说什么我难不难救你,这朱家的人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一定会将你救出去的。” 蓉绣伸出手指立了誓:“还有一桩事,我想说与你听,你可知道柳公子现如今在什么地方,还有你说的那口井又在何处?” 这都是亟待解决之事,若是拖到了天亮,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柳公子在西边的院子之中,听说他病得很重,兴许根本不是病,而是被老爷给害了。那井便在第三进院落之中,有个院子放满了杂物……”小梅不断地比划着。 蓉绣听得此言,一下子惊愣住了,这不就是她过来的院子么,难怪根本就无人看守,若不是小梅瞧见了,只怕是谁也找不到那个地方。 “原来如此。”蓉绣安抚地拍了拍小梅的手:“我要先去探探路。” 第486章 第四百八十六章 暗井 “你要去探路?”小梅一下子打起精神来:“这儿太危险了,你要是前去,只怕会出事。” 她满目都是忧心之色,对于她来说,蓉绣便是救命的稻草,如果不好好握住这棵救命稻草,她有可能此生此世,都离不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了。 “你放心,我还有别的办法。”在来之前,蓉绣就准备好了剧毒,这剧毒下入井中,乃是个让人绝户的阴毒之法。可是蓉绣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万不得已,这罪她宁可背了。 “好了,我得走了。”蓉绣站起身。又笃定对小梅道:“你且安心,若是我不能将你带出去,那乔兄知道了此事,岂不是会恨我?” 听到这话,小梅总算是松了神色:“说得也是,无论如何,乔郎都不会负我的。” 那乞丐确实没有负了小梅,只是他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只听门轻轻吱呀一声,蓉绣闪身出去,又回到了杂院之中,在一棵樟树下头,果然有一口井,旁边还放着辘轳和水桶,然而这都是欲盖弥彰之法,井中根本就没有水,井壁约有一丈半,若是借力的话,应该能够下去。 蓉绣便拽住辘轳上的绳子,从井口跳了下去,原主的身体素质,显然是没有那么好的,臂力也不够强,但是蓉绣生生凭着意志力,落入了井中。 只见井里头竟然铺了青砖,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借着井中铜灯的幽微光芒,终于看清楚了前头,竟然是精铁制成的牢门。 一股扑鼻的恶臭袭来,蓉绣掩住了嘴巴,往里头看去。只见里头简直就像是鸽子笼一样,上上下下的铁笼子之中,住满了人,他们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还有不少人在痛苦地呻吟着,看那样子,似乎是刚刚被打过。 突然,一双双眼睛朝着牢门外的蓉绣看了过来,几乎每个人都瞧见了那牢门之外的影子,可是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都翕张着嘴巴,似乎在思索蓉绣究竟是什么人一般。 “你们。别怕。”蓉绣也不敢出太大的声音,她说出来的几乎都是气音:“我是来救你们的。” 可是入耳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显然,这些人都已经被打怕了,他们根本就猜不透,这闯入此间的人,怀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说不准这就是一个诱饵,蓉绣瞧着门上的锁,这锁十分精巧,又是用细铁制成的,显然不是自己能够打开的。 “别白费力气了。”从角落之中传来一个疏懒的声音:“我们已经在这儿被困了多久了。之前老乔说逃出去就回来救我们,他回来了么?” 一听这声音,几乎所有人都翻身过去,他们似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意志,能够活过一天便活过一天,而这个人所说的,正是大家心中所想的,没有一个人自觉能够逃出这个吃人的地方。谁都不能。 “我见过老乔了,就是他托我来救你们的。”蓉绣的声音不大不小,只是勉强能让这些人听清楚罢了。 然而这一次,更多的人转过来,瞧着蓉绣,这一次,还有几人的眼神中,明显充满了渴望,他们是想离开这个地方的,只是苦于没有办法,现在蓉绣可说是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期盼。 “哼,这不过是个小娘子。能救咱们那就是痴人说梦,要我说,今晚好生休息,明天好好干活。说不准能保一条命。” 刚才那人又说着风凉话,蓉绣终于从黑暗之中,找到了那人的所在,他的笼子。还比旁人好些,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看这样子,像这般识时务的人,在暗牢之中,过得还算是不错。 “老吕,你就少说一句吧,你没听到么?这小娘子是老乔找来的人,既然是老乔找来的,说明老乔已经出去了!”另一人在旁边言道。一时间,整个暗牢之中的人,似乎都打起了精神,他们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能够出去的机会,一旦有了机会,这些人又怎么舍得放弃呢。 “老乔上回能逃。咱们都挨了鞭子,你们不疼,我可是疼着呢。” 那人冷笑道:“咱们是那些军爷的对手么,想逃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趁着白日里干活的时候,将守卫打倒,可是咱们哪里有机会。” 一盆盆的凉水倒下来,就算是曾有有过希望的人。现在也不敢多说什么了,他们心中明白,逃出去只是一件飘渺无际的事情。 “今夜我确实不能救你们,但是明天白日,我一定能够想到办法,你们再坚持坚持。” 蓉绣一个闪身,就要往外头走,可是还没走两步,她就瞧见了,被月光拉长了的人影,那人影在茫茫月色下,一点点被拖长,有人进来了。 重重的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蓉绣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她往甬道的石壁上一靠,终于瞧见了来人。 来人竟然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上穿着的是团花暗纹的衣衫,手中还提着一个灯笼,虽说年纪不小,但脚步十分沉稳。这越发接近的脚步声,让蓉绣感觉到全身上下都在冒着虚汗,她的手指缓缓打开,已经做好了搏斗的姿势。 却听这老者如同夜枭般冷笑了一声:“哼,我就说今晚这眼皮跳个不停,没想到真有小老鼠进来了。” 蓉绣的脸,在灯火下明明灭灭,她就这么冷冷地盯着老者,眸光便如一泓秋水一般。 “还是个女子。”老者笑意更浓了:“真是送上门来的肥肉,我哪有不吃的道理。” “你是什么人?”蓉绣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她静静地瞧着这老者,只见这老者面白无须,脸上的皮肉往下耷拉着,兴许身体还真不算是太好。 “哈哈,你闯入我的府邸,却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现在的人,都已经变得如此好笑了么?” 这竟然是朱家的朱老爷,蓉绣万万没想到,这朱老爷竟然长得如此模样,实在不对劲。 第487章 第四百八十七章 反击搏杀 暗牢之中的人,没有人敢说话了,众人都有些惊惧地瞧着牢门外头,他们更加恐惧地乃是自己的命运。 “想来,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才敢闯入,老奴可是圣上身旁的人,从十几年前,便来到这临州城,帮圣上办了这么多年事,倒第一次见到,敢得罪老奴的人。” 这人的嗓音。也有几分雌雄难辨,尽管此人的鬓上高冠,但蓉绣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所谓的朱老爷,竟然是圣上身旁的内监。现在的身份,都是作假的,娶了小梅等人不过也是障眼法罢了。 可是分明有人说过,这人还有个儿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下,蓉绣整个人便如坠冰窟一般,朱老爷对着她说实话,那也就意味着。没想让自己活着出去,手中不由得发汗了,蓉绣瞧着朱老爷的面容,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意:“难怪你行事如此扭曲,将这些人活生生弄成了这样,原来是你身上有残疾,所以才会如此,真是可笑啊可笑。” 一说出这句话,蓉绣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这些话就等同于触了逆鳞,果不其然,朱老爷的神色一下子阴狠下来:“好个小娘子,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毒辣得很,可惜,你也见不到明日了。” 只见他手中拿出了一柄匕首,一步步地靠了过来。蓉绣却如离弦之箭一般,纵身而起,朝外头掠去,然而还走出一步,这老者竟然就攻了过来。寒光流转之间,蓉绣的手腕已经被这老者抓了个正着。 这老者的力气甚大,若是不能赶紧脱身,只怕这手腕也是要被捏断了的。蓉绣的腰身突然往下一潜,另一只手伸出两指,朝着朱老爷的眼睛就戳了过去。 朱老爷的手中,拿着一盏灯笼,他将灯笼往下一丢,反手对着蓉绣攻了过来。 这可是搏命,蓉绣借力用力,又是一个弹腿,她的招式胜在简洁高效,可朱老爷的力气当真是极大,生生一拳轰在了蓉绣的腰腹之上,蓉绣顿时便觉得喉头腥甜。胳膊也一下子脱臼了。 果然面对着此等极端的力量,蓉绣想要胜过,那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儿,她抿了抿唇,冷漠地瞧着眼前的朱老爷。既然已经失手被擒,她心中也已经存了死志,但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 却听到外头纷乱的脚步声,又有几个人从上头下来了,来者都是朱家的家丁。却听朱老爷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将这个小娘子带到我的房间里头,我要好好教训她一番。” 为首的家丁便一下子擒住蓉绣,将绳索绑在蓉绣的腰上。拖了出去。而井中突然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朱老爷对下头那些人的折磨,真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寒气一点点从地面上侵袭而来,蓉绣却被身后的人推着,一步步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李青麟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朱家的水很深,深不见底,而她当真也是糊涂。将坊间传闻当成了真话,什么朱家老爷的妹妹,在朝中被封为了贤妃,因此才有这么大的势力,现在想来,简直是在开玩笑一般。 往前走了两步,那两个家丁突然停住了,只听其中一人道:“大哥,咱们跟了老爷这么些年,平时老爷叫咱们手段残忍,可现在看来,咱们也不能一点好处捞不到吧?” 另一人沉吟犹豫片刻:“你是不是疯了。这女子是老爷要得,要是咱们现在就动了手,让老爷知道了,只怕咱们的下场。比那些人还要惨。” “大哥,你有所不知,老爷平时就为人狠辣,他现在对那些女子。也不过是丧心病狂的折磨,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小美人,落在了老爷手上,岂不是暴殄天物?” 这两人的话越说越难听了。两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自然是一拍即合,不多时便拉住了蓉绣,拐入了一旁的假山之中。 就算现在只剩下了一只手,蓉绣也是个绝不服输之人,两人刚刚给蓉绣松了绑,蓉绣便一下子起身了,她的手肘往后一抬,直接击中了身后那人的喉骨,这一撞,竟听到了清脆的破裂之声,那人的身体一软,便要倒在地上。 蓉绣又借着此人的力气。双腿往前狠狠一踹,生生将眼前踹倒在地上。兴许是到了危急之时,蓉绣在军中所学的搏击之术,越发流畅起来,她一个膝撞,然后往前一倾,压住了眼前人的脖子,手指就死死地卡在那人的喉骨上。 到了此刻。这两个家丁纵然再不长眼,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哪里再敢说什么,忙求饶道:“这……这小娘子饶命,别……别杀我们。” 忍着胳膊上传来的疼痛,蓉绣狠狠一接,汗珠子马上就下来了,可是胳膊也已经被接好了。 “这是第几进院落?”蓉绣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说不怕是假的,可是现在她却在想着,如何带那些可怜的人离开此处。 “这……这是第二进院落。”那家丁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却听咔嚓一声,家丁直接惨叫了出来。 “看来你回答的不老实。”蓉绣冷然笑道:“既然回答得不老实,那我就只能要了你的性命,以免你出去走漏风声。” “我错了!我错了!”那人恨不得现在就跪下给蓉绣磕头:“这是第三进院落,再往前走,就是第二进了,是西边的院子……” “算你聪明。”蓉绣的手松了松:“看到你那个同伴的下场了吧,现在带我去找柳沏柳公子,若是你再敢耍什么花招,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这人哪里还敢再动什么心思,忙往旁边一让,一瘸一拐地领着蓉绣出了假山。不多时,便看到通往另一进院落的垂花小门,那家丁早已经疼得呲牙咧嘴:“小娘子,你要找的柳沏柳公子,便住在那间之中,现在能不能放了我了?” 蓉绣微微一笑:“做了这样的事,还想活啊。” 这话一说出来,那家丁打了一个寒颤:“小娘子,这世上没人想死,求求你饶了我吧。” 第488章 第四百八十八章 圣心 “既然你不想死,那我也可以饶了你的性命。”蓉绣微微一笑道:“你在前头给我开门,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情况,我立时取了你的性命。” 蓉绣越是淡然,这男子心中就越是没有底气,但事到如今,也就只好蓉绣说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了。 只见这男子小心翼翼地上了台阶,却有几分惊恐地朝着门内道:“柳公子在么?小的给您送茶水来了。” 可房间中竟然有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十分温柔动听,颇有几分安慰人心的作用:“这么晚了,送什么茶水。送来了茶水,只怕是公子又要睡不着了。” 分明是责备,可是听在耳朵里,竟不会感觉有什么不快之处。 “这……”这家丁想来是知道女子的身份的,立时就有些害怕,可是他回头看了蓉绣一眼。却见蓉绣的眸光十分凛冽。 显然若是蓉绣想要他的性命,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只好硬着头皮敲了敲门道:“惊弦姑娘,老爷说了,这盏茶,必定要柳公子喝下。” 屋中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清婉扬声:“那就进来吧。” 家丁忙推门进去,也就在这门开阖的一瞬间,蓉绣骤然闯入其间,却见那名叫惊弦的女子正坐在桌旁,手中拿着一个绣圈儿,飞针走线,绣圈儿上是夕颜花,而内间的帷帐四面垂了下来,柳沏就在其中。 这名叫惊弦的女子真算不上貌美,可是她偏生又有几分温柔敦厚,十分可亲。此女子年岁不小了,眼角眉梢爬上了些许皱纹。 她一见蓉绣。便差点叫出声来,可是她为人实在是温柔怡人,并未叫出来,反而止住了恐惧。如此看来,这女子别有其独到之处了。 “惊弦姑娘,我无意冒犯,来这儿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蓉绣的声音倒是十分平静:“只要你将柳沏公子带出来,我便不会对你做什么。” 惊弦一怔:“你也想找柳公子?” 这话中别有意味,如此说来一定有人当先来找过柳沏了。却听帷帐之中有人朗声笑道:“没想到你也找过来了。” 这竟然是李青麟的声音。难怪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李青麟的踪迹,他早已经找到了柳沏。帷帐缓缓打开,只见床上的柳沏面如金纸,虽不减风流儒雅,但病态已经十分浓重了。 “他中了一种十分奇特的剧毒,凡中此毒者,少有能够撑过十日的。”李青麟长叹一声:“能够配出这种剧毒的,天下总共也没有几个。” 自从得知朱家和圣上有关联。这些事儿听在耳朵之中,倒是半点也不觉得奇怪了。惊弦一脸焦急之色:“那不知李公子可有办法,解了此毒?” 她竟然对柳沏如此关心,看来这女子当真是有点与众不同,蓉绣一直从旁审视着此女子。 “我不是坏人。”惊弦似乎感觉到了蓉绣的目光,她抿唇道:“我……总之我不会害柳沏公子的。” 她从一旁的桌案上。拿下了一个胆瓶,里头竟然有些焦苦的药汁。 “我知道这药不好,便一直没有给柳公子喝了。”惊弦攒着手:“就算老爷忌惮柳沏公子,也不该害人……” 蓉绣的眼眸一下子望进了惊弦的眼神之中,这话语之中蕴藏的情意,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当即揪住了那家丁的领子:“你刚才听到了很多不该听到的话,我自觉不应该留你的性命,你看如何?” 那家丁半个身体都有些瘫软。他赶紧摆着手道:“不敢,绝不敢……”看这样子,他对惊弦有些不太一样的畏惧之感。 正在蓉绣思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却见那家丁的身体竟然真的软倒了下去,从他的鼻子之中,流出了两行血液。紧接着便是眼睛,嘴巴,和耳朵,竟然全都流血了。 这七窍流血的症状,明显是中了毒,蓉绣赶紧蹲下身,却见那家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两行血泪从脸颊上,滴落到了地上。 蓉绣试探着伸出手,这家丁的躯体,竟然已经变得软趴趴的,就像是骨头全部都被抽走了一样。而他的手指和脸上的皮囊,竟然出现了大面积的血点。惊弦站起身来:“一定是老爷下得手,他一向不容别人背叛自己。” 蓉绣却缓缓后退了一步,尽力和一旁的李青麟站在一起,她瞧着惊弦,突然开口:“这一路上。没有人知道他带着我来到这儿,你们老爷如何会知道,他听了我的话?” “这……老爷一向是神通广大的……”惊弦看起来还算是淡定。正在此刻,却从那家丁的口鼻之中,缓缓爬出了一只小小的虫子。 这是南疆特有的蛊虫,蓉绣终于明白过来,为何那家丁会如此恐惧惊弦,而柳沏所中的剧毒,恐怕也是这惊弦下得。惊弦的脸上,依旧是温柔敦厚的笑意,她仔细端详着蓉绣,缓声道:“我虽手段残忍,但你们大可放心,我断无要你们两个性命的意思。” 这蛊虫发作极其之快,一旦中毒,只怕很难解毒,惊弦的话,着实不能让人放心,却不想惊弦的笑意更浓:“我还犯不着要了旧主儿女的性命。” 一听这话,李青麟陡然盯着惊弦,上上下下打量着:“你认识……殿下?” “我曾是殿下招徕的人。”惊弦突然眉头一皱:“看来你们两个已经被人发现了。” 蓉绣暗想,定然是自己藏在假山之中的家丁被人发现了,此刻身份一旦露于天光之下,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们放心吧,我在这儿,那朱流芳不敢进来。”惊弦也看得出来这两人的为难之处。 不多时,便有纷杂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却听朱老爷那雌雄莫辨的声音:“惊弦,这儿没什么事儿吧?” “老爷,外头出什么事了?”惊弦的声音听起来当真是平静至极。 “没事儿。”朱老爷果真没有疑心,他在门口朗声道:“你千万小心,这个姓柳的,毕竟是临州出名的才子。” 第489章 第四百八十九章 惊弦 不多时,这群人就走了,惊弦瞧着床上的柳沏,冷然一笑道:“此人非死不可,否则的话,我的性命不保,圣上不会放过我。” 原来这惊弦竟然是当今圣上派来的人,待在朱流芳的身边,就是为了能够监视朱流芳,而现在正是寻找前朝公主宝藏的关键时刻,若是不能找到那些宝藏,让圣上知道了。惊弦便只有一死。 “我同殿下的恩情,在她将我送到圣上身边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如今我保全了你们两个的性命。更是对你们有恩。” 惊弦那副温柔敦厚的壳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凌厉非常的眼神,她在房中踱了两步:“这世上,更没有夺取自己恩人性命的道理,你们两个还是赶紧走吧,我可以不杀你们。” 蓉绣和李青麟相视了一眼,突然围在惊弦身侧,摆出了架势。这意思也很明显了,柳沏只是个无辜之人,何况还是为了自己才落到这副模样,蓉绣是绝不会让其陷入其中的。 “殿下当年曾告诉我,她豢养了一批暗卫,其中不乏一些用毒高手。”李青麟沉吟片刻方道:“看来你就是其中之一,或许你不知道,当年殿下将你送出去,还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如今你倒是丝毫不感激殿下的恩情了。” 惊弦的神色没有半分改变,她冷笑道:“殿下早已经故去多年,只怕你们两个还用不动我。” 话音一落,却见她的手指轻轻一弹,竟然有一条小虫被弹了过来,李青麟直接将蓉绣藏在身后,袖子轻轻一扬,竟然扬出了一杯茶水,是他刚刚从桌上撷取的。那小虫遇到水,便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一会儿就不动了。 这些虫子都是经过特殊炮制的,有的遇水则死,只要不钻入人体之中,便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见到这一幕,惊弦也有些着急了:“就算我将此人让给你们。你们也是带不走他的!外头层层守卫,整个朱家都是圣上为了调查宝藏的事儿,才派遣到这个地方的,这都是圣上的人!” 蓉绣不由得感觉有些毛骨悚然,看来这朱家的身份,根本也就是个掩饰,什么临州富商巨贾,不过是圣上的棋子,圣上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要做什么。 “今日带不走此人也无妨。”李青麟也退求其次:“只要你放过此人的性命,让他能够活到圣上东巡之时。” 再这么相持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惊弦长叹一声道:“罢了,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就再帮你们一次,但你们现在必须立时离开。” 这自然不是什么问题,蓉绣和李青麟也不欲在此多待,外头天已经隐隐有些泛白了,再不逃脱,恐怕就很难走脱了。两人便趁着零星夜色,从后门离开朱府。 蓉绣心中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失忆之前,她也不过仅仅知道自己是前朝公主的女儿,身份涉及一大宗宝藏。到了现在这身份更是一种负累,倒让她很难一步步脱身出来,简直就如落入了蛛网之中。 南国虽然乃是个重文轻武之国,但是当年也一样让一呼百应前朝公主一事无成,现在愿意光复前朝的人何其之少,不过是零星,然而李青麟似乎依旧是将这一切当作他非做不可的事情一般。 蓉绣静默地瞧着李青麟的面容,心中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这分明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可是却要为了此事付出一生。 回到李府的时候,天光已经即将破云而出,今夜未曾成事,李青麟却缓声道:“我已经告诫了我名下的药铺,以后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但你需要什么药材,依旧可以问他们索要,我要暂且离开此处了。” 蓉绣这才注意到,整个李府之中,院墙和角落之中,竟然都已经浇上了桐油。李青麟捧着一盏烛火,将桐油慢慢地点燃,这桐油一旦燃烧起来,就算是把人烧成灰烬都是有可能。现在整个李府,除了他们两个,确确实实也都只有死人了。 很快,火焰便攀上了院墙。李青麟拉住了蓉绣的手,一齐从后门离开了这座府邸。 “你要多加小心。”李青麟释然一笑:“人世茫茫,我们自有其路,若是你能在临州城中,卖一辈子药膳,那也是能够过得去的,我倒是盼着如此。” 这话听来,倒像是从此诀别,蓉绣只觉得颊上被火焰炙烤得十分难受,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之前,我们每次分别,都有缘再见,如今我都想起来了,等我心中事了,就回蕲城隐居。” 她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李青麟。如果前朝公主真是我娘亲,她也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没有必要再为了她的事情,用尽心思。” 也不待李青麟回答,蓉绣就离去了,她一步步走远,再回头看着李府漫起来的冲天大火,将这日清晨的临州城。半边天际,都染成了血红色。 这一夜委实太过疲倦,蓉绣一回到药膳铺子,就摸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她可要趁着还未开店好生睡一会儿,闹腾了一夜,可没想到,小童倒是睡得正香,毕竟是小孩子,纵然再像个小大人一样,还是嗜睡的。 蓉绣为小童掩好了被子,才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闭上了眼睛。依旧是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满脸疤痕的女子,冲着自己狠狠地按下了刀子,将她整张脸都给毁了。 还有苏成奚薄凉的眼神,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可是这心头的恨意,怎么能够消弭。 “蓉绣娘子!蓉绣娘子!” 耳畔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蓉绣一下子睁开眼睛,倒是没有想到,是小童将她叫了起来。 “蓉绣娘子,我家公子怎么样了?”小童不免有些急切,蓉绣却只得摇摇头:“我只能暂时保你家公子不死,但他能不能熬过去,还要看造化。” 惊弦的心思委实难测,就算是蓉绣,也不敢打保票,说惊弦一定不会下手。 第490章 第四百九十章 风乍起 尽管如此,蓉绣还是勉强绽放了笑意:“你也不要太担心,你家公子现如今还活着。” 小童揉了揉眼睛,将眼泪忍了回去:“我知道,我家公子一定不会出事的,我知道。” 已经到了辰时,不能再拖延了,蓉绣凭着身体,来到了厨房,填了柴草,将锅中的鸡汤煨上,正托着腮。想着昨夜的事情,还有那些被关在暗牢之中的流民,他们可说是受尽了折磨,能够勉强撑到此刻。已经十分不易。 “蓉绣儿啊,你在想什么呢?这柴火都快要烧到手上了。” 孟掌柜赶紧拍打了蓉绣的手一下:“这可要小心些,你可不知道,昨晚上,城南烧了一大片,据说那儿有个府邸,全府上下都烧死了。” “啊!”蓉绣回过神来:“是……我太不小心了。” 她将手头的柴草放下:“我正琢磨是不是要想一点新菜式,来来回回吃这几样。大家恐怕都要吃腻了,我还想请整个临州城中的食客过来尝尝咱们的药膳呢。” 她今日所制的,乃是用年前的菊花,配上山楂熬成的茶汤,此味茶汤,最是能解腥腻之感,开胃消食。 “可是整个临州城有名的食客,都只去一宝楼和荷花斋,咱们这小小的一家铺子,能得几个人亲睐?” 孟掌柜还道蓉绣当真是在忧心这些事儿,因此也为着蓉绣忧虑起来。 “我还有个办法。”蓉绣微微一笑:“咱们的铺子在巷子深处,平时少有人知道,店面又小,一时间容不下那么多人,因此想要这生意好,一则开源,一则要将这店面稍微扩充扩充。” 孟掌柜却是一脸为难之色,上回五十两银子,已经花销的差不多了,再想扩充,恐怕有些难了,蓉绣自然也是知道这其中的难处的,她轻声道:“掌柜的,你就看我的吧。” 这蓉绣的脑子有多灵光。孟掌柜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登时便舒心适意,回到了前堂,给已经吃上了的人算账。 “掌柜的,你们这儿的菜色,可真不错。”倒是有不少人闲来无事便和孟掌柜搭着话儿:“那蓉绣娘子生得也是好看,不知可是嫁人了?” 这倒是说中了孟掌柜心中的一桩事,他有个儿子在江城,到了这个年纪,还未娶上媳妇儿,蓉绣如此贤惠,又生得极好。他早有心思将两人撮合在一起。 可是自家儿子还未归来,也不知蓉绣可曾嫁人,亦或是黄花闺女,一来二去,这事儿就搁置了下来。 蓉绣好是好,只是这身量未免也太过纤细了,孟掌柜正用着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给来往客人端茶递水的蓉绣。 “说起来,还是蓉绣娘子的手艺好,这几天,城里倒是有不少家开始做药膳了,可是还是这儿的味道最好。” 旁边的几人倒是议论纷纷。 若是只有一宝楼。蓉绣还犯不着多用什么心思,可如果全城的酒楼食肆,都开始做药膳,那么这家只做药膳的药膳铺子,可就要为难了,到时候只怕远远比不上旁人的生意。 “那我倒是要多谢诸位,愿意来我这小小的药膳铺子了。”蓉绣面上笑意盈盈,未曾神色有异。 这所谓开门迎客。脸面上的功夫,还是要有的,待这一日忙碌下来,蓉绣捶打着自己的胳膊,这才回想着白日听到的言语。 虽说自己利用晓月斋赚了不少这做书册的钱,但也让其他的酒楼食肆有机可乘,以后自己一旦做什么动作,其他酒楼食肆只要暗中跟随,自己必定会有处处受制之感。 终究此世还是要靠人口口相传,落到其他人耳中,也根本就不是一件难事。 更有甚者,若是有人将自己的药膳买了去。便可以自行做出来,到时候秘方外泄,这生意就更加难做了。 “蓉绣儿啊……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一旁的孟掌柜突然缩着手,从前堂走了过来。看他那模样,倒是难为情得很了。 “掌柜的,有什么话您就说……”蓉绣却有些心虚,她陡然想起。孟掌柜的儿子,也是在江城的,如今江城有如此之多逃难而来的人,万一这其中真有孟掌柜的儿子,恐怕这孟掌柜要伤心不已了。 “我想为我那不成器的孩子,给你保个媒,他如今也有二十多了。” 孟掌柜终于将自己心中的盘算说了出来。蓉绣却一下子呆住了,她倒是从未想过,竟然会有这种事,但转念一想,自己一直孤身一人,孟掌柜不知就里,说出这些话来,也在情理之中。 思索了片刻,蓉绣却觉得心口微微发疼:“掌柜的,我有相公。只是去岁因着战乱失散了。” “什么?”孟掌柜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这……这……我……我实在不曾想着……” “掌柜的,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蓉绣忙出言道:“只是此事,却不能提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孟掌柜一时间亦是紧张得满头大汗,他年老孤寂,自从蓉绣来了,这日子才算是有了盼头。生怕自己所言,让蓉绣生了旁的心思。 蓉绣也能猜出他一二心思,赶紧宽慰了孟掌柜几句,又缓声道:“您只管放心,这药膳铺子,我一定好好管着。” 孟掌柜也连忙转了话题:“听说圣上要东巡,到时候就圣驾就在咱们临州。” 这消息是前几日柳沏才告诉自己的,怎么今日就连孟掌柜都知道了,蓉绣奇道:“掌柜的,您这是从什么地方听说的?” “城中早就贴满了告示,咱们家家户户,可是要洒扫厅堂,免得让圣上看见了,龙心不悦。”孟掌柜长叹一声:“你也瞧见了,咱们也只有这么小小一间药膳铺子,我记得圣上上回东巡,来到临州,一宝楼的申厨子,凭借着一道八宝桂花鸭,得了圣上的赞许,这一宝楼才从此兴盛了。” 蓉绣却暗想,若是这孟掌柜知道了,那所谓的朱老爷,根本就是圣上身边的人,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吧。 第491章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复生 看来关于宝藏的消息,这一次应该是真的,否则圣上绝不会将东巡的告示,张贴在临州城中,想要胜过朱家的一宝楼,确实是难于登天,但这等事,蓉绣却自觉非做不可。 这一世自穿越过来之后,便一直都是辗转流离,她曾遇到过苏成奚,便以为可以彼此信赖,彼此托付。可是最终的结果未免有些难看。 她亦受过不少人的冷眼,甚至曾经盘桓在生死边缘,就连那暗牢之中,腥腻的血液味道。如今还萦绕在喉间,她已经吃了太多苦。 若是就这么掩埋在临州城中,蓉绣想,自己大约会后悔,她需要求一个明白,而不是成为别人角力的牺牲品,无论她是原主,还是蓉绣。非如此不可。 从圣驾离开王都的时日开始,要到临州,不过十日光景,就算是圣驾在路上一路耽搁,想来也不会太晚。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此兴师动众,整个临州的百姓却并不为圣上东巡之事兴奋,于他们来说,这世上最要紧的是,田里的庄稼长得好,地里的菽麦又窜高了一寸,做生意,客来人往,热热闹闹。 然而对于临州城的商贾士人来说,却能够借此机会,为圣上大兴土木,好生再赚上一批银子。 此刻的临州街头,告示前头,倒是围满了人,蓉绣为了采买食材,从旁走过,上头倒是写得清楚分明,尚有些不认识字的百姓。在指指戳戳地询问着上头写得究竟是什么。 蓉绣则背着背篓穿街过巷,她今日挖了些鲜药材,很快便可以回到药膳铺子之中。 这些日子,忧心的事情太多,蓉绣的眉头,略微锁着,还未进门,便听到药膳铺子之中,推杯换盏之声。 “这儿的饭菜是不错,就是离一宝楼差远了,你们不知道吧,那一宝楼的药膳。用得那可都是上好的参鲍翅肚,要得银子又不多,还有好酒喝。” “可不是么?这么一家小小的铺子,想和一宝楼争,简直是可笑至极。” 这些人话里话外,都是向着一宝楼揽客呢。 蓉绣一踏进门,就瞧见孟掌柜站在柜台后头,满面都是愁云惨淡,显然,这几个人让他好生懊恼,又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人赶出去。 “诸位既然说一宝楼这般好吃,为何不去?”蓉绣插着腰立在桌旁:“掌柜的好性子。我却没有,若是你们再敢胡来,也别怪我不客气。” 却见蓉绣狠狠一拍桌子,这一击力道甚大,桌子上头的杯盏都晃动了两下。这几人一瞧蓉绣如此泼辣,便赶紧扭头出去了。 “掌柜的,以后这样的人来,只管将其赶走便是。”蓉绣将背篓放置在厨房之中。又倒了一碗热水缓缓地喝着,若是施娘子是个聪明人,那应该知道,现在对付自己,毫无意义。 没想到,将这几人赶跑之后的几日,一直都是风平浪静,这日午后,蓉绣所制的药膳都已经卖完了,她正在点算今日所用食材,却见一行人竟然抬着一副架子进门来了,而那架子之上。似乎是躺了一个人,覆着白布,分明是个死人。 孟掌柜一下子就白了脸,怒声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竟然将死人抬进来!” 为首那人笑嘻嘻道:“孟老爷子,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儿,这柳公子身染重病,现如今已经死了。他临死之前,说这儿的蓉绣娘子,能给他安排后事,咱们也是好心。” 若真是好心,何必从这正门进入,蓉绣瞧着那上头的白布,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惊弦分明答应了自己,不会要了柳沏的性命,现在怎么会如此。到了此刻,蓉绣又哪里有什么心情再说些别的什么,她瞧着这几人嬉皮笑脸,只好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是……是我家公子么?” 小童在后堂听到了动静,一下子跑了出来,然而他所看见的。便只有地上的木架子,和白布下的尸身。蓉绣一把按住了小童的肩膀,如此情势,他必定是要扑过去的,吃了这几人的亏,便不好了。 “看样子,你们也算是聪明,你们公子是得了急病死得。和我们朱家可没有什么关系。” 为首那人呵呵干笑了两声,便转头离开了。待这群人一走,蓉绣忙将门阖上,回身将白布打开,只见柳沏面色蜡黄,也确实没有了呼吸,然而蓉绣还是伸出两指,搭在柳沏的脖颈旁边,与此同时,她乍然感觉到了轻微的跳动。不出所料,柳沏根本就没有死,只是闭气了而已。 “蓉绣娘子,我家公子遭此大难,我在此地举目无亲。” 小童的眼泪直接下来了:“还请蓉绣娘子为我家公子报了此仇。” 蓉绣却在此刻露出一丝笑意:“若是你家公子知道你如此哭他,怕是要笑将起来了。” 她手中拿了银针,轻轻往柳沏的脖子上一扎。却见柳沏的青筋微微一跳,脸上的暗黄色也渐渐消退了。 “我家公子没有死?” 小童一下子打起精神来,直直地瞧着地上的柳沏。柳沏的眼皮轻轻地弹跳了两下,看那样子,他已经渐渐有了知觉。 “掌柜的,您帮我将柳公子送到床上歇息一会儿。” 蓉绣将银针拔出来,又摸了摸小童的头:“你放心吧,看来那位惊弦姑娘当真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你家公子,乃是叫人用了特殊手段暂时闭气,我刚才已经帮他解了气滞,你好好照顾着,但这几日千万不要出门了,就在这里待着。” 小童突然露出了为难之色,他艰难地冲着蓉绣笑了笑:“蓉绣娘子,你也是知道的,我家公子若有一日不在临江风月之中,恐怕也觉得全身乏力,站也站不起来了。” 蓉绣掩口一笑:“若是你家公子不肯听我的话,那他恐怕活不到圣上东巡那一日,明白么,这里头孰轻孰重,就算是你家公子,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童这才转了转眼珠子,明白过来。 第492章 第四百九十二章 十里繁华地 柳沏经此大难,性情倒是没有往日那般轻浮了,反而日日埋头在书案之前,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每每蓉绣进入房间,柳沏总要将手中所写的文字拿出来,让蓉绣品读一番。 那用词倒是尽善尽美,辞藻华丽而不轻佻,描绘得乃是临州城盛景。 蓉绣原本就是学医科的,对这风花雪月虽然能明其意,但终究不是柳沏的知音。 三月已是莺飞草长,圣上东巡之日也在此期,自三日之前。整个临州城中,便已经将两侧的商铺全部关了,即便是蓉绣这样邻水的商铺,也不能开门。而临州城中的城民,则全部跪在了地上,俯首迎接圣驾。 而圣辇则是由数支银甲护卫开道,最前方有三支帅旗,分别为威卫、虎贲、龙武禁军,皆高头大马,凌驾于众人之上,而后头的马车则以玄色为尊。上有金丝绣线绣成的九条金龙,身形隐隐约约,似有欲飞之姿。 后头的车辇,则是金纱坠地,其中乃是帝后及几位得宠的夫人,那金纱如同流水一般,落在车辕之上,简直有些晃人眼睛。 再之后,则是压后的羽林卫及随圣驾前来的文武官员,约有十数人之众。 蓉绣扬眸看去,果然苏成奚就在其列,他一双眼睛,竟然有几分沉郁,但依旧是端方君子之姿。 也许是也有感应,苏成奚的眸光,竟然缓缓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蓉绣的身上。 他瞳孔皱缩一下,又舒展开来,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起来,那似乎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只是如今在圣驾之中,因此才极其克制。 一对上目光,蓉绣便知道,苏成奚是瞧见自己了。她心中百感交集,过往两情相依,此刻竟似变成一柄刻刀一般,生生刮着蓉绣身上的肉,让她将手指攒在手心,冷冷地瞧着前方。 圣驾是要落在刺史府之中的,百姓夹道十里,须得等圣驾离去,才能起身,蓉绣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春寒从石板地上,一点点透入骨缝之中。起身的时候,蓉绣轻轻锤了锤膝盖,才转头离去。 今晚献菜的,一定是一宝楼,然而蓉绣却已经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送给圣上,和朱家人。 前方的车辇突然一下子停住了,刚刚起身的百姓们亦是有几分惊疑,众人往前方看去,只见几个黑衣人,兔起鹘落,手中寒光闪闪。这是要行刺圣驾。 可这几人,不过是以卵击石,三支禁军尽数上前,立起盾牌,而手中的枪矛更是寸长寸强,这些黑衣人可说是血溅当场。 但这些人可说是心存死志,根本就没有想着活着离开,众多百姓一瞧见落在地上的尸身。吓得都往后退却。 威卫统领纵身下马,揭开地上尸身的面纱,那面纱之下,是一张被彻底毁了的脸,连面皮都被摘掉了,只剩下了其中外翻的血肉,光是这一张张触目惊心的脸,也可表明这些人,是毫不在意后果的死士。 莫不是李青麟派来的人,难道李青麟当真会如此愚蠢么?蓉绣暗暗想着,沉吟良久,只听铮鸣一声。只见一把枪矛立在了蓉绣面前,蓉绣回过神来方发觉,寻常百姓都已经往后跑了,只剩下了自己。而眼前这人,乃是驱赶百姓的威卫,她赶紧离开这多事之地,顺着人潮往前走。 临州刺史赶紧下马俯首道:“惊扰了圣驾。是下官的错,下官领罪,一定尽快察查这些这伙人背后是受何人指使。” “罢了。”车辇中传来一个苍老且威仪的声音:“朕乃天子,何须怕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恰在此刻,只见人群中竟有一个书生从众人之中冲撞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长卷,只听他声音朗朗,一时间所有人都认出来了,此人正是临州最为有名的才子,柳沏。 “十里繁华地……百年形胜州……”他将那纸上所写的文字,一一朗声诵了出来,再加上他生得俊朗,就连一旁的内监,都赶紧拦住了要上前的禁军内卫。 在场还有不少读书人,然而都自叹弗如,只得立在一旁。听着柳沏将纸上所写的辞赋诵完。 待那声音一落,立时有雀鸟飞起,盘桓上空,此等奇事,众人都有些惊讶。 “这赋写得甚好,篇名为何?是你所做?”圣上沉吟良久,方缓缓问道。 “此篇为临州赋,确为我所写的。”柳沏负手而立:“亦想以此赋作为拜谒文章。成为天子门生。” 这好嚣张的话,旁人说来,只会惹来众人耻笑,可是柳沏说来,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刺史揣测圣心,忙道:“圣上,此人乃是一个穷酸文人,不值一哂,还请圣上摆驾。” “不值一哂?”圣上突然笑道:“既然临州刺史说不值一哂,那诸位不如各显其才,也让朕看看,自己的卿家,有如此才华者能有几人。” 后头跟着的文武官员都低下了头,唯有苏成奚面上带着端方温润之气,他乃是君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卑不亢,俯仰之间,暗合天地之道。 旁边倒有人道:“圣上,右相大人亦是还未到而立之年,便已经官拜右相,兴许可与这书生一较高下。” “哦?”圣上突然缓缓将手伸了出来,扬起了帘子,他的手显然是保养良好,看来圣上笃信休养生息的黄老之学,非是虚言。 “成奚,你可有这样的本事?”圣上的面容,终于从帘子之后展露出来。 旁边的内监忙道:“圣上还请回到车辇之中,这些人可没有资格看到圣上天颜。” “朕早已说过,蝇营狗苟之事,朕何惧之有?” 圣上坐在车辇中,瞧着苏成奚:“成奚,你可能胜过?” 苏成奚下马道:“圣上,臣不及刚才这书生。” “刚才右相大人听得入神,我还道大人十分善于辞赋呢。”旁边的官员不免语带嘲讽。 苏成奚却摇摇头:“术业有专攻,臣辞赋不及这位公子,但是上无愧于圣上,下无愧于黎民百姓,内中无愧于心。” 第493章 第四百九十三章 民心 苏成奚拱手,声音震震,一时间旁边倒有不少女子一见苏成奚,便议论纷纷。 “没想到右相大人如此年轻,又如此俊美,不知道他可是婚配了?” “右相大人所娶得乃是北国公主练如纱,听说性子十分刚烈,咱们也只有看看了。” 一听到这名字,蓉绣便觉得心口一痛,她抬起头,对上了苏成奚的眼睛,该害怕的乃是苏成奚。不该是自己。 兴许是被蓉绣的眼神触动了,苏成奚微微一错愕,才回过神来:“圣上,刚才这书生辞赋行文如此之美。正好朝中缺了一名编撰,何不将其编入其中?” 他这话一说出来,才算是胜过了一筹,原来朝中官员,明里暗里时常较劲,尤其是苏成奚位高权重,多少人想被苏成奚收入门下,成为其门生。而门生越多,也意味着朝中势力越大,如今苏成奚如日中天,而左相门下,总有些郁郁不得志,因此酸言酸语甚多。如今这柳沏又要成为苏成奚门生,这些人又如何能够心甘情愿? “说得不错,只是此人当个编撰还是低了些。”圣上沉思片刻:“就先去御书院任职吧。” 这也算是合了柳沏的心意,正当此刻,柳沏却扬声道:“圣上,除了献出此赋,臣还有话说!” 一时间众多禁军,又有几分紧张。 圣上目光澹澹:“有话便说吧,朕向来是广纳谏言。” “临州朱家之中,私储兵丁,将叛军结绳军,及江城流民,尽数收于麾下,似有谋反之嫌。” 柳沏一字一顿将这些话说将出来。一时间,不光是临州城民,临州刺史,还有文武官员,都变了脸色。不知就里的官员,还道这是谋反之事。然而圣上却微微眯了眯眼睛:“朱家?” 只是两字,却让蓉绣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不怕死,但如果柳沏因自己而死,她心中又岂能放得下? “私储兵丁?”圣上深沉的眸光望了出来,瞧着一旁的临州刺史:“此事是真是假?” 临州刺史汗如雨下,分明才三月,却已经被汗浸湿了,他低头垂首:“臣不知。” “不知道的话就去查,一旦查实,诛灭九族。”圣上的眼神一掠,一旁的内监赶紧将帘子放了下去。 蓉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朱流芳或许当真是圣上身旁的人,也是为圣上办事的,但是只要他在此的秘密被人知道,圣上就不会留活口。 一时间,倒是有不少百姓回过神来,他们苦朱家已久,如今一下子跪在地上,对着圣上称颂起来。而此刻车辇之中的圣上,却愣神了片刻,在车辇之中,他便没有再强撑着疲态。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难道,朕真的错了么?” 涉及临州城各个角落的一宝楼,今日竟然因为圣上一句话,便要就此倾塌,而朱流芳携着朱家众人,也在众人之中,听到诛灭九族这话便已经栽倒在了地上。 柳沏刚才已出现,他们就已经感觉不妙了。直到此刻方知,柳沏竟然釜底抽薪,直接断了朱家所有的根基。 不知道是什么人,从街上丢了一块石头出来,正好砸在了朱流芳的脑袋上,众人这才想到了此桩事,能够捡到石头的,便扔石头,能捡到沙子的,便扔沙子,直接将朱家人砸得头破血流。 此刻,车辇已经缓缓从街上过去了。即便是圣上,也不能在这般情势之下,违拗民心。 但这桩事,还有个最为凶险之处。那些流民们是多多少少知道这其中的秘密的,圣上不会留着这些人的性命,因此必须抢在此刻之前,将那些流民救出来。 蓉绣趁着众人拥簇过去。悄悄摸到了小巷之中,现在她只有一个人了,寻到了朱家后门的位置,却不成想,那后门上的锁,竟然已经被人斩断了,而后巷更是一片狼藉,像是有什么人走过一般,蓉绣在锁孔之中,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她赶紧打开,竟然是李青麟的留书。 “我知你定然会前来救人,因此相助,若来日各为其主,必定生死相搏。” 蓉绣将纸团团入手中,突然明白过来。那些黑衣人为何要行刺,不过是想吸引前头的注意,而真正的目的,乃是将那些藏在暗牢之中的人放出去。 “多谢。”蓉绣喃喃自语一句,便转头离开了此间。 她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便到河堤上走了一圈儿,等到回到药膳铺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孟掌柜却美滋滋地坐在堂中:“蓉绣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刺史府下令了,说咱们临州的食肆酒楼,只要过了眼,都可以给圣上献菜。” “是么?”蓉绣心头的石头,缓缓放下,想来,这也是柳沏在那辞赋之中,极尽华美来形容临州菜色,才引得圣上食指大动。 “可不是么?”孟掌柜更是喜滋滋道:“明日可是最紧要的关头,你只管好好做菜,咱们药膳铺子的菜,一定能入得了圣上的眼。” 他想得十分深远。然而蓉绣只是抿着笑意:“那我可要好好选选食材。” 她回到后堂,才算是平息了心绪,烛泪一滴滴地滴落,她揽过了被子,只想好生睡一觉。半夜时分,蓉绣似是听到雨声落在青瓦上,她推开窗子,只见外头烟雨如织,然而瓦上那声音,却不太对劲,蓉绣的手指停在窗框之上,突然来了一阵心悸。 却见暗夜之中,竟然有数个黑衣人直接破窗而入,落入了房中。 “是她么?”为首那人冷声道:“杀错了人不好交代。” 一股子血气冲到了头上,蓉绣心知,若是自己现在有什么动作,只怕会牵连到孟掌柜。 “好了,赶紧动手吧。” 这几人同时拔出了匕首,他们目光阴冷,一步步地靠近。 “诸位,为何要杀我?”蓉绣尽可能地想拖延一点时间,她不知道这几人的深浅,但寡不敌众,只怕不是对手。 “上头有人要你的命。”为首的黑衣人匕首寒光潋滟。 第494章 第四百九十四章 面圣 上面有人,莫不是位高权重之人,蓉绣心中一惊,她已经大略猜出这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究竟是何人了,整个南国,和她真正有关联的,只有太子和苏成奚,太子不在此间,那必然是苏成奚了。 如今圣驾就在临州,这些人竟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行事,看来确实是苏成奚无疑,身后已经是房门。蓉绣退无可退,她突然往后狠狠一撞,撞出门中,而这几人也冲了过来。 却在此刻。铺子的门竟然一下子打开了,竟然是一批临州卫涌入房中,而为首那人扬声道:“如今天子就在临州,如何能让这些黑衣人随意屠戮王化之民!” 临州卫直接将那几人包围住,而这几个黑衣人还想退回房间之中,但他们寡不敌众,很快便被擒获。为首的临州卫统领反而对蓉绣拱手道:“此处已经不太平了,请你随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这是什么情况。蓉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她也想弄清楚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只好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和你们一起走……”心中不安的感觉愈演愈烈,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尽管不知道这预感从何而来。 只看这些临州卫的所作所为,蓉绣亦知,若是自己不跟着前去,恐怕连今日都活不了。 孟掌柜还住在房间里头,惊动了他,谁知道这些临州卫究竟会做出什么来,想到此处,蓉绣还是跟了上去。 穿过临州河道上的几道长桥,又往左边拐了过去,这已经到了刺史府附近,蓉绣在后面小心地跟着。却不想还未走到刺史府门前,那几个黑衣人竟然直接软倒在地上。 旁边的临州卫立时探了探这几个黑衣人的鼻息,又卡住了这几个黑衣人的下巴,狠狠地一拽:“统领,这几个人将蜡丸藏在舌下,看来是服毒自杀了。” “无妨。”那统领似乎并不在意这几人的生死。 看到这一幕,蓉绣暗叫一声不好,她本以为,这些人是发现了黑衣人的踪迹。追查至此,如今看来,竟然像是针对自己来得。 “蓉绣娘子,我劝你还是不要有什么异动了,若是我们发现你想走,必定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这些临州卫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蓉绣定定神,都已经走到这儿了,这些人要真想杀自己,也用不着在这个地方等着。 从刺史府的后门进入,往更深处走了几步。竟然看到了一片浮动在灯火之中的房间,这些房间可说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一瞧便知,是特意兴建的,而在中轴上的房间,更是辉煌威严,让人一时间目眩神迷。 “蓉绣娘子,请进去吧。” 这几人守在正堂之前,只让蓉绣一个人进门。蓉绣脚步放缓,踏入了房间之中,地上铺着的是厚实的地毯,上头的花纹可说是十分瑰丽。而里头还垂了不少纱幔,里头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只能听到几声沉闷的咳嗽声。 “不知阁下是何人?”到了这一刻,蓉绣已经可以确定,里头的人绝不是苏成奚,她心中甚至有一个更为骇人的答案,只是没有得到印证。 “你就是那个毁了朕谋划的女子?”纱幔之中的人声音缓缓传出。 蓉绣已经有了答案,她膝下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您……您是圣上?” 她今天一天,便已经见识了这位圣上是如何阴沉多疑,简直可说是可怕。 “哈。” 那人轻笑一声:“竟是个小女子。” 纱幔缓缓拉开,两个穿着宫装的宫娥侍立在一旁,蓉绣赶紧低下头。只听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圣上似乎是此刻才从里间走出来一般:“抬起头来,让朕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小女子,能让朕这么多年的打磨毁于一旦。” 蓉绣咬紧牙关,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圣上,白日里只是远远瞧着。如今到了近前,才知道这老者白发白须,面上犹有红光,看来身体不差。只是毕竟已经年迈了,因此有些咳嗽,再看那慵懒的眼神,就在目光对上蓉绣的脸那一瞬。竟然出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惶,他怔怔地瞧着蓉绣的脸,一时间有几分惊骇。 蓉绣略微歪了歪头,说起来她亦不知圣上为何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这是十分危险的眼神,她唯恐避之不及,忙低下头道:“圣上天威难犯,民女不敢再看。” “你……”圣上沉吟良久,才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来:“你倒是生得不俗……”他说话十分迟缓,似乎是在想着一些事情。蓉绣分明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起了一个又一个的鸡皮疙瘩,这些鸡皮疙瘩让她的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你……你娘亲是谁?”圣上的声音略微一颤,蓉绣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自己和前朝公主十分相像,就连李青麟都如此认为。圣上和前朝公主之间,也曾经有过一段奇情,如此想来,他会是此等反应,也不足为奇。 “我无父无母。”蓉绣沉吟片刻,缓声道:“只是蕲城一个小小农妇,辗转到临州过活。” “无父无母?”圣上突然一扬手,立时便有宫娥轻轻凑了过去。他在宫娥耳边轻语几句,宫娥便离去了。 蓉绣就只好跪在地上,不多时,大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宫娥,竟然是苏成奚。 一见苏成奚进门,圣上突然皱了皱眉头:“苏卿,你为何来?” “圣上,我听说您今夜擒住了一个刺客,便过来瞧瞧。”苏成奚行过礼,便跪在一旁。 “平身吧,给苏卿赐座。”圣上倒是十分巧妙地掩盖了刚才的怒气。现在最为难堪的便是蓉绣了,她俯身在地,一时间心念电转,她委实没有想到,如今的情势竟然会变成这样,她心中又是惴惴不安,也不知圣上叫那宫娥出去,究竟所欲何为。 沉吟良久,刚才出门的宫娥终于回来了,她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恭恭敬敬呈到圣上面前。 第495章 第四百九十五章 考验 圣上拿起手中的书,轻轻翻了几页,不由得长叹一声:“你可知,这小小女子,让朕损失了什么?” 一旁的苏成奚又站起身来:“圣上,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小小女子罢了,何须圣上挂心,交由臣来处置即可。” “交给你处置?”圣上的眼神中漫过一丝笑意:“苏卿,你是不是以为朕闭目塞听太久,所以才要如此欺瞒于朕?” 苏成奚却依旧面不改色:“圣上此言何解,臣愚钝。” “朕曾经查过。这个叫蓉绣的女子,确实在蕲城待过,不过半年多以前便已经失踪了,让朕觉得最为有趣的乃是。她竟然是你的发妻。” 这一点一被点破,蓉绣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里,自己当日是被蕲春王的人带走的,而后便开始颠沛流离,如今圣上竟然如此明了,会不会也知道那些自己不想再被提起的事情。 “不过也不必太过紧张,朕还不想追究这些事。”圣上安闲地将自己的衣袖随意散在一旁:“这小小女子,倒是和朕的故人十分相似。苏卿,你说奇不奇怪?” “圣上,这大千世界,光怪陆离之事,时常会有,您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到了这个地步,苏成奚竟然还在向着自己这边说话,蓉绣心中则是五味杂陈,负心是他,如今乔张作致也是他。 “圣上,民女有话说。”蓉绣突然抬起眼睛:“既然圣上已经在此间,便请给民女一个公道。” “哦?”圣上的目光又一次着落在蓉绣身上。 “圣上,民女和苏成奚本事结发为夫妻,可是苏成奚却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民女,与北国公主成婚,此事还要请圣上做主。” 她此刻,只有表现得更像是一个寻常人,才有更大的机会能够活下去,而对于一个寻常妇人来说,自家相公便是最为要紧之人。 果不其然,这话倒是出乎圣上预料,他微微一笑道:“这话说得有理,苏卿。你如何看?” “圣上,蓉绣确实是臣的发妻,臣当日娶北国公主,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全得乃是国家大义,泯灭得是臣的儿女私情,臣已经无法自处,唯有以死谢罪。” 苏成奚直接躬身下去,久久不肯起来。气氛委实凝重,蓉绣自觉连呼吸都有些费劲,她实在没有想到,苏成奚竟然愿意以死来护着自己。 “罢了。苏卿,你所尽得不过是臣子之道,何必如此?”圣上一扬手:“这个叫蓉绣的女子,身份实在有异,朕正在考虑如何处置她,你且说说吧。” “她死,臣也会死。”苏成奚说了最是简短的六字,却让圣上又一次严肃起来。 “好,既然你如此说,朕就成全你,来人,给他们两人赐鸩酒。” 这鸩酒之毒。蓉绣心知肚明,看来圣上今日确实不想让自己活了,可又转头看向苏成奚,思索了片刻,蓉绣突然深深一叩首:“圣上,此乃负心之人,民女不想与之共死。” 无论苏成奚有没有负心,他都算是一个好官。他死了于天下百姓无益。 却不想苏成奚已经牵住了蓉绣的手,他微微一笑:“圣上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而蓉绣不过是一个普通农妇,圣上何必要她的命。” 鸩酒很快便被端了上来,此刻两人竟然争相赴死,圣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苏卿,你说这女子是农妇不假,但你说她普通,这倒不对了,此人乃是前朝余孽,必须杀之。” 天威难犯。如今似乎也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蓉绣缓缓地拿起了酒杯,苏成奚却一把拉住了她,劈手将鸩酒夺过。 “圣上。臣不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娘子喝下毒酒,因此先行一步。” 苏成奚直接仰头,将鸩酒一饮而尽。鸩酒之毒,几乎是无药可救。蓉绣心中一阵抽痛,她赶紧捏住了苏成奚的手腕。 却在此刻,宫娥竟然又将一个女子引进纱幔之中。 时隔太久,这是蓉绣再一次瞧见北国公主练如纱,她还是同过去一般,美得十分艳烈,只是眼神之中,多了太多冷漠,她的眼睛,落在了蓉绣身上,分明唇角是笑意,可是眼神里头,竟然是无穷尽的恨意。 这恨意瞧着有些惊心,蓉绣心中却十分不解,练如纱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似乎是看见了地上的酒杯,练如纱一时间有些着急:“圣上。我夫君忠心为国,不过是这女子挑拨离间,您何必要了一个忠臣性命?” “是我自愿喝下鸩酒的。”苏成奚依旧是玉山疏朗之姿:“与旁人无关。” “苏卿,你倒是个用情至深之人,何况确实是忠君爱国,这样的人,若是朕真将你赐死,岂非天下万民都要怪朕了?” 圣上散漫地坐回了椅子上:“练氏。你乃是北国之人,断无和朕兴师问罪的道理!” 练如纱赶紧俯身跪下:“圣上,这是我的罪过。” 练如纱向来是个性烈如火之人,何时这般伏低做小过,蓉绣看了都觉得有几分惊讶,此人如果学会了隐忍,只怕是受过千锤百炼的折磨,才能够如此。 “今日之事,不过是朕对你们的一个考验罢了。” 圣上的目光,也突然懒散了下来:“人老多疑,苏卿,那并非鸩酒,你且起来吧,只是这女子,朕要好好审问一番,你们先下去吧。” 蓉绣紧紧抿着唇,她自然瞧见了苏成奚眼神之中的忧虑,可是她却转过头,仰头对圣上道:“民女也有话对圣上说。” 门缓缓落上。最后一丝光影也被蚕食殆尽,蓉绣扬眸瞧着圣上道:“您说得不错,若无什么意外,我确实是前朝公主之女。” 这声音听来似是有了回声一般,然而圣上却只是半眯着眼睛,一言不发,上上下下审视着蓉绣的一张脸。 “你可知道你爹爹是谁?”良久,圣上终于开口了,这声音听起来,倒是有几分莫名的寂寥。 这倒是从未听人说过,蓉绣只好摇摇头:“我未曾见过娘亲,更不曾见过爹爹。” 第496章 第四百九十六章 儿女 “你爹……”圣上突然站起来,缓步走到蓉绣面前,轻轻用手指拍了拍她额前碎发:“这么多年,你这孩子过得还好吧?” 这话中的温和,蓉绣不是听不出来,她有些疑心地瞧着圣上,方缓缓道:“过得还算不错。” 说来原主小时候便寄人篱下,后来只不过是为了几两银子,便嫁给了苏成奚,又是数年未曾见过自己相公,等见到了,两人好容易两情相悦。待在一处,最后却还是免不了颠沛流离。蓉绣突然发现,这圣上的眼睛,竟然和原主的眼睛有些相似。 “圣上……我……”蓉绣往后缩了一步:“您同我之间。是不是……”“我就是……就是你的爹爹。” 眼前的老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自己的真心吐露,可是这说出来的话,简直耸人听闻。 “您……”蓉绣的指甲都快掐进了肉中,她委实没有想到,原主竟然是前朝公主,和当今圣上之女。在她心目之中,那个年老昏聩,阴沉多疑的圣上。是自己的父亲,这简直是一桩不能接受之事。 “我本以为,只要将你的娘亲,永生永世留在宫闱之中,她的一颗心,我总能够暖和了,可是事与愿违,我终究是失败了,她接近我,只是为了能够复国。” 圣上的眼睛之中,竟似有一滴眼泪,但终究被他掩盖了下去。 “或许娘亲不是这么想得。” 蓉绣说出来的话干巴巴的,没有什么说服力。在她看来,无论是前朝公主还是当今圣上,他们都是家国大义重于儿女之情的人,既然都是如此,又有谁高谁低了。 “你母亲逃离宫闱之后,手下还有数千精兵,她将那些人安插在禁军之中的各个角落,只要能够拿出这块玉佩,他们便会反戈一击。” 圣上将手中的玉佩,缓缓拿了出来,这竟然是另一半玉佩。蓉绣一下子惊住了,她并不知道这玉佩还有这样的妙用。李青麟也未曾说过。 “好孩子,你将另一半玉佩给我吧。” 放在蓉绣头上的手,突然就没有那么温厚了。刚才的父女之情,现在听来,竟不由得有几分可笑,这圣上竟然只是为了自己手中的一块玉佩,才如此深情做作。蓉绣的笑意扬起:“圣上,我已经将那块玉佩送给了北国大王。” 话音一落,圣上的躯体便有些僵硬,他艰难地笑了笑:“是谁向你引荐的北国大王?让我想想……当日确实有女子去北国和亲,应是章家之女章新月,难道……” 果然是心思深沉。蓉绣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这圣上竟然将前前后后全部都弥补完成了,这样的人,不可谓不可怕。 “圣上,我从不贪慕什么父女之情,但是我要同您说说,我这具躯体,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蓉绣的声音徐徐道来,便如一阵小风一般,她从初见苏成奚说起,原主是如何被自己的婆婆强逼着做客妻,又是如何自保的。她将这许多日来得心酸,说将出来的时候,尽管亲历的是自己,可就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也不知说了多久,夤夜的更漏声,传了进来,没有人进来打扰,圣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到了最后,他才张口道:“好孩子,倒是苦了你了。” 就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蓉绣听在耳中,便觉得有些可笑,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哪里懂得亲情可贵,到了必要时,就算是将自己的儿女斩杀,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罢了,那物事既然已经不在你手中,那也就罢了。” 圣上有些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你既然是我的女儿。改日我可将你封为公主,好生在我身旁待着吧。” “圣上,蓉绣有个不情之请。”蓉绣自知,所谓的封为公主。不过是将自己留在身边的一个借口,眼前老人所有的目的,都是让前朝公主的旧部,没有任何叛逆的机会。 “说说看。”圣上的声音当真是威严。他都已经这么老了,却还算是中气十足。 “我想留在苏成奚身边,我是他的结发妻子,这一切本该是理所当然之事。” 蓉绣眉宇之间,闪过了一丝坚毅,她挺直着脊背,这是绝不可更改之事,她只想弄明白,苏成奚对自己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为何要伤自己的心至此。若是假意,她不报复,又如何能平息心中之怒?但若是真心呢……蓉绣现如今也想不了许多了。 “他已经娶了北国公主练如纱,你身份现在已经极为贵重,如何能嫁与一个臣子。” 说出这话的时候,圣上的眼神里头,竟然多了一丝杀意。蓉绣顿时觉得不寒而栗。或许刚才那君臣之间的情意,根本就是虚情假意,苏成奚原本就是太子身边的人,圣上又怎么可能会信任。 “这是民女全部愿望……还望……父亲成全。”蓉绣当即叩首。 父亲二字一出,纵然圣上是铁石心肠,也不免有些触动,他长叹道:“罢了,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朕就成全你,将你嫁与苏成奚,作为平妻,那练氏虽是北国之女,但是心思极细,你多加小心。” 这也是蓉绣想知道的,为何那日和练如纱分别之后,她便似遭逢大难一般,对自己有如此之深的恨意,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之处。 “没想到,朕到了风烛残年之际,竟然还能够找到自己的女儿,或许是天保佑朕,让朕能够再励精图治百年。” 圣上突然又似振作起了精神一般:“来人,将天师给朕炼制的丹药送过来。” 古人所炼制的丹药,多是使用朱砂,此等物事,一旦吃进口中,便会引发中毒,难怪圣上的身上,有很多古怪的淤血斑点。 只见那丹药封在一个小小的锦盒之中,约有一颗明珠大小,一旁的宫娥将盒子奉上:“陛下,天师说这丹药三个月只出了一丸,现如今陛下身体还算是康健,因此不必多吃,只需取水化了,喝下就是。” 第497章 第四百九十七章 永秀 这丸丹药之中所蕴藏的朱砂,虽用量极微,但若长期服食,恐怕便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 那宫娥瞧见蓉绣在此,一时间便皱了皱眉头,圣上也在这儿,她一个小小宫娥,自然不能说什么,只好躬身退到一旁。 却见圣上将那丸药用一旁的勺子挖了一小块下来,又放入了一旁的青玉瓷碗之中。所用的水,也是上好的无根水,蓉绣站起身来道:“圣上。您服用这丸药多久了。” “怎么所也有数年了吧。”吃过了药,圣上擦了擦嘴巴,才回头瞧着蓉绣:“我倒是忘了,你母亲身边有不少医术高明之辈。你对药理,可否通晓?” 实话若是说出来,只怕圣上会勃然大怒,蓉绣勾唇一笑道:“天师所制之药,已经超过了民女所知。” 圣上这才露出了笑意:“不错,天师乃是知晓天道之人,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女子能够明白的。” 他将那瓷碗之中的药汁喝光,登时便有几分困倦。扬了扬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朕先小憩片刻。” 那宫娥便引着蓉绣到了外殿,悄声道:“这位娘子,待圣上醒了,我再请您进去。” 蓉绣以手支颐,也小睡了一会儿,她的头一点一点的,殿中的烛光不住摇曳,越发恍惚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脚步声传来,蓉绣睁开眼睛,进来的是一名内监,并两名宫娥,只见那内监手中拿着黄卷,朗声道:“蓉绣听旨,蓉绣为人机敏聪慧,朕心甚悦,故此封为永秀公主,常伴左右,且念及同右相苏成奚有结发之情,赐予苏成奚平妻之身,择日成婚。” 那内监对着蓉绣笑意盈盈:“蓉绣娘子,现在圣上可是将你封为了公主,就算是老奴。也从未见过圣上对别人有这样的隆重恩德,还不快快接旨?” 蓉绣这才回过神来,将那圣旨拿在自己的手中,躬身道:“多谢内监前来了。” 这圣旨拿在手中,明光竟有几分耀眼,更是沉甸甸的,蓉绣的手指一捏,她过去曾经许诺,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好生给原主一场婚事. 如今终于做到了,她心头却不知是何滋味,所谓平妻。终究还是不够名正言顺,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原主才是苏成奚的发妻。 “圣上还让老奴告诉公主,他为公主准备了不少嫁妆,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这里头乃是礼单,公主瞧瞧吧。”内监又奉上了一本书册。 这书册之中,罗列了数十样东西,一旁的内监一样一样地述说着,生怕蓉绣不懂,还补上几句:“这些可都是成双成对好意头的东西,圣上对公主的宠爱。真是深厚。” 纵然真有什么宠爱,那也是看在前朝公主的面子上,亦或是自己这张酷似前朝公主的脸,蓉绣也跟着点了点头,她现在倒想找个温软的好地方,好好睡上一觉,别再醒来。 那内监察言观色,也知道蓉绣似乎有些困倦。便轻声道:“明日再说与公主听也是一样的,白玉,你将公主安排入别苑休息吧。” 一旁的宫娥便走上前来,提着宫灯引着蓉绣,往侧殿而去。 这刺史府之大,真是令人咋舌,光是这屋宇之华美,恐怕就要大兴土木,才能得来。 别苑住得,本来就是宫中女眷,安排在此,也算是妥当。名为白玉的宫娥侧身一让,曼声道:“还请公主今晚就歇在此处。” 这乃是整个别苑最深处,说起来,除了刚才这几名宫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蓉绣的身份,看来圣上对自己的身份,似乎有几分讳莫如深,这又是怎么回事。 蓉绣一边想着。一边跨入房间,只见房间之中的陈设,和整个别苑保持了一致,都是精雕细琢的桌椅,用器,每一件都算是精致已极。 蓉绣刚刚坐下,外头便有了脚步声,却听白玉道:“几位娘娘,里头睡着的是圣上亲封的永秀公主,现在已经睡下了,几位娘娘还是不要打扰得好。” 很快就悄无声息了,看来白玉已经阻拦了那些人,蓉绣躺在床上,她已经许久没有睡过此等的高床软枕,一时间辗转反侧,不知多久才勉强睡着。 待天色亮起。白玉方才进门:“公主,圣上如今叫您过去,他让我嘱咐您,该做的事情做,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更不要说。” 这暗指的便是前朝公主宝藏的事了,蓉绣点了点头,便梳洗一番。换上了白玉准备的衣裳,才来到了刺史府前厅之上。 此刻正堂之中,已经坐满了这次随圣驾前来的文武官员,蓉绣是宫中女眷,坐在一旁的纱幔之后。 却听那内监先行宣读了昨夜的圣旨,众官员不由得相看一眼,不敢再多言,唯有苏成奚,不免露出惊骇之色,又听蓉绣被封为永秀公主,嫁与自己作为平妻,他一时间往后瞧了一眼,眼底更多了一分深沉。 而此举在文武官员眼中,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们只道圣上不过是将一名普通宫娥,封为公主,嫁给苏成奚,以作监视之用,避免苏成奚偏向北国,做出对南国不利之事。 却有人扬声道:“圣上,此事不妥,永秀公主虽为公主,但毕竟身份低微,岂可嫁给右相作为平妻,若让北国知道,我们如此轻视他们的公主,只怕日后会酿成大祸。” 去年边境之上,两军数次交锋,若不是苏成奚机变极快,只怕边界四州已经落入北国之手,那北国铁骑战力之强,当真是难以言说,根本就是不可撼动的。 在众多文武官员看来,能够暂时休养生息便休养生息,绝不可再引起北国不满。这官员如此一说,朝中倒有不少人都赞成他所言,立时便有人起身附议。 “右相大人好艳福啊。”左相在一旁低声道:“只是不知道,那北国公主,容不容得下旁人嫁进右相府中。” 此刻附议之人,多数都是左相门下,他们不过是想以此来难为苏成奚,以图利益。 第498章 第四百九十八章 平妻 这些官员此刻如此说,一旦日后北国开罪,那罪责便全落在苏成奚身上。却不想圣上的目光落在帘子后方,又扬声道:“苏卿,你看如何?” “臣愿意。”苏成奚站起身来拱手道:“圣上所赐的,乃是一国公主,岂有身份高低之分,若不一碗水端平,那我南国,岂不是要屈居人下。” 话音一落,众官员脸色当即多了几分惨白,若是他们再说下去。那犯得可是圣上天威,因此众人立时便沉默了。 “朕现如今在东巡,此事不宜大操大办,已经交给礼部草拟了礼单。一切都由礼部来办吧。”圣上这才定下了此事。 苏成奚轻轻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是喜意漫了上来,能够将蓉绣留在身边好生照顾,他自可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蓉绣坐在纱幔之后,却有些不自在了,坐在最前头椅子上的,乃是当今皇后,皇后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看样子,应该是认识前朝公主的,她一张保养得宜,毫无瑕疵的脸,缓缓往旁边一侧,眼神之中漫出来的,是一丝让人心惊的凉意。 “坐在最后头的,便是那永秀公主了,听说是个民女。”另一华衣美妇噙着笑意:“光是看这行动举止,那便是乡野之态,根本就是不堪入目。” 能够坐在皇后的侧后方,那身份应该也是位列四妃了。 蓉绣并不知道,这女子其实就是贤妃。 “姐姐说得极是,这女子未经过教养,怎么及得上姐姐的云华公主呢。” 旁边的宫妃显然对这美妇极为巴结。 蓉绣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一旁的白玉却将手轻轻按在蓉绣的肩膀,略微用力,她十分担心,蓉绣一时间沉不住气,和这几人生出什么争执。 蓉绣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白玉的手,示意她放心,又瞧着众宫妃道:“几位娘娘,既然如此疑心我的公主之位。为何不同圣上讲明,在这儿说这些,又是给谁听的呢?” 这话一说出口,众宫妃都惊骇地回头,她们从未想过,竟然有人能用如此放肆的语气,对她们说这样的话。 唯一岿然不动的便是皇后,她的发冠纹丝不乱,看起来再平静不过。刚才那华衣美妇轻笑一声:“谁应声了,便是说给谁听得呗。” “原来这琐碎流言,就是众位娘娘在深宫之中的教养,我领教了。” 蓉绣谑笑道:“以后若是众位娘娘听到了什么话。可别怪我,毕竟也是众位娘娘教的。” “你……”那美妇眼波一横。却不想皇后冷冽的眸光扫了过来:“贤妃,你多什么嘴,失了身份。” 众人便不敢再说什么了,蓉绣也偃旗息鼓,以后也不会和这些人有什么交集,更不必给自己找麻烦。 此事宣布过后,圣上和众官员所言,就是朝廷政事了,说得最多的便是江南风貌,如是种种。 蓉绣喝了点茶,托辞疲倦退下了。有了礼部操办,这婚事倒是来得很快,但只在刺史府之中,并未像苏成奚当日娶北国公主之时,整个边关四州,都有各色榜文,相较之下,蓉绣的礼。显得当真是单薄了些,不可同日而语。 而蓉绣却在自己的房间之中,今日所穿,是一身殷红如火的嫁衣,头上戴得乃是十分精巧的发冠,白玉轻轻地梳理着蓉绣的长发,原主身体一直不算太好,虽然长发如墨,但带上那手指头大的明珠,都有些挂不住的模样。 瞧着镜子中的容颜,蓉绣轻轻抚摸过脸侧的伤痕,即便已经加了几层脂粉。依旧是掩饰不住的,这些日子以来,伤痕已经淡了好些,想来假以时日。便可痊愈,但今日,就有几分不完满之处了。 “公主的容颜确实极美。”白玉轻声奉承道:“就算是被称为南国第一美人的永安公主,都有所不及。” 永安公主所冒得。正是蓉绣的身份,可是圣上却没有半点想要了永安公主性命的意思,甚至这件事连提都不提。 “你这话说得不老实。”蓉绣扬眸一笑:“我脸上伤痕未愈,算不得多美。” “所有的新嫁娘,这一日都是美得。”白玉用着那梳子,轻软地梳着蓉绣的长发:“若是公主脸上的伤痕都好了,一定很美。” 蓉绣的手指,轻轻携起一片口脂,放在唇间抿了抿:“你应该是圣上身旁的女官吧?” 话音一落,白玉的手亦是一僵,她强笑道:“什么女官,不过是小小宫娥,服侍人的。” 这话说起来,蓉绣是不相信的,圣上的疑心,对着谁都是那般模样。白玉跟着自己,目的定然没有那般单纯,可是这事儿,不能戳破,戳破了,那是打了圣上的颜面。 抹上了口脂,镜中人总算是有了些许气色,就连眉眼都瞧着灵动了不少。她生来便生得细白,身上的衣衫,拖曳在地上,红得耀目,衬得她一张脸庞,更多了一分灵气。 可光是这身上的绫罗衣衫,还有身上上上下下的珠翠,简直重得她都有些抬不起头来了。 由白玉扶着,总算是能直起身来,门口突然晃过来几个人影,却听外头有人道:“我家夫人来见二夫人。” 就算是平妻,也有个先来后到,蓉绣略一沉吟,便知道外头是什么人了,正是练如纱。 白玉赶紧瞧了蓉绣一眼,那意思是让蓉绣示下。 “让她们进来吧。”蓉绣点头允准了。 白玉便过去将门打开,蓉绣只觉眼前红光一闪,她抬头一瞧,没想到练如纱今日也穿了一袭如火红衣。 这里头的意思,真可以说是明明白白。再怎么说,今日也是蓉绣的大婚之礼,照例,练如纱是绝不能穿此等红衣的,可是她却不管不顾,如此前来,当真让人十分尴尬。 “蓉绣,我们又见面了。”练如纱面上是一丝浅笑,可是眼神之中,却实在冷得让人心寒,她丝毫不顾忌地伸出手,捏住了蓉绣头上的钗环:“哼,原来不过是我不要的珍珠,如今倒戴在你头上。” 第499章 第四百九十九章 成婚 蓉绣所用的一切,都及不上练如纱,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此刻练如纱拿出来说事儿,便是有意侮辱了。 “苏夫人,公主现在还是公主,你只怕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白玉低眉顺眼,说起话来,也不带任何抑扬顿挫,可她每个字,都咬得十分坚实。 “一个小小的宫娥,以后还要陪入苏府之中,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练如纱的手一下子扬起来,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蓉绣却迅快起身。一把扼住了练如纱的手腕,往后一撤。 练如纱亦是习武之人,她分明感觉到,眼前的蓉绣和过去那般柔弱的模样,大有不同了。她岂知蓉绣只不过是那一撞失忆之后,没了心中对原主的负累,将过去所学习的搏击术,尽数拿了起来。 “练如纱,我记得过去你实力不错,看来南国倒让你变得比过去软弱了不少。”蓉绣悠然一笑:“你不及过去了。” 所谓此消彼涨,练如纱闻听此言,心中恼怒更甚。蓉绣缓缓松了手:“我不知你为何对我如此深恨,但我们两人,现在地位没有差别。所以你还是聪明一点,这是南国地界。” 练如纱娇艳的一张脸,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在南国就算是被人害死了,也只会变成得了重病而死,她在这儿日日过得谨小慎微,就算是想给北国送去信笺,拿出去的同时,必定已经被人翻看过了。 南国人对她这个异族人,根本就不信任,在这一点上,她万万比不上蓉绣。发冠已经戴上了,蓉绣的眉眼盈盈,她擦过练如纱的肩头:“练如纱,过去你不是这般模样。” 物是人非这个词,在她们之间,本身就是一桩残忍之事。一步步穿过回廊,身上的环佩清脆鸣响,脚下踩着的绣鞋,乃是并蒂莲花纹样的,回廊之上的灯笼光,洒在蓉绣的脸上,那是一片温热的红。 分明是喜庆的颜色,蓉绣却一脸凝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此刻的苏成奚,还值不值得她这般试一次。 正堂之上,已经坐满了宾客,而苏成奚立在那儿。他今日所穿乃是一袭红袍,上头亦是莲花暗纹,这一身穿在他的身上,端的是玉树临风,实在好看。 而蓉绣就这么走过去,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她盼着原主能够看到眼前这一幕,原主原该有这么一场夫妻之礼。苏成奚露出了笑意,伸出手,仿佛这一握,他便能将这一生一世都握在手中。 蓉绣一抬眸,那眼神里头,竟然有些慌乱,偏生这眼神,就似当年初见一般。苏成奚自觉是个正人君子。可他现在只想将蓉绣好好地窝藏在怀中,叫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要瞧见这颗明珠。 眼前人便是心上人,岂止是苏成奚,就连蓉绣也感觉,这仿佛是在做梦,梦深梦浅,皆是她的机缘,终于,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苏成奚的手中,温柔的眼睛,一点点浸润这其中所有的一切。 那乐声一点点播洒开来,蓉绣的耳畔却是一阵轰鸣,她总觉得满心血气,从每一根血管蔓延到了她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之中。而后,便感觉到颊上一片绯红。 厅堂上所有人都在觥筹交错,苏成奚身为右相,又是今天的新郎官儿,自然要去应付。 圣上只是喝了一杯,便先行离开了,有他在,旁人是喝不好这一顿酒的,但圣上一走,左相的人便一下子围了上来。非要苏成奚饮酒。 左相名为凌青云,年少时也是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更是在圣上面前战战兢兢,过去的意气尽数被消磨了。 现如今,他人到中年,越发阴骘多疑起来,而苏成奚凭借着大才大勇,因势导利,彻底反制了北国,如今更是成为了右相,权势不在自己之下,他又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一个年轻人。 索性令自己的门下众多官员,日日在朝上,和苏成奚唱反调。日子久了,就连圣上都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反而利用这一点,让两人相互制衡。 今日凌青云倒巴不得苏成奚出丑,而谁都能瞧得出。苏成奚今日当真是十分愉悦,就连说得话,也比平常略多了些。 今日也是第一次,众人瞧见蓉绣的容颜,既清又秀。眼眸之中又有慧光,这般女子即便不是天上有地下无,亦是万中无一的难得,如此极妍的容貌,即便是宫闱之中,都不曾有。 更有人暗暗嫉妒起苏成奚来,原本他所娶得北国公主,骑马射箭无一不精,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妙人,现在又有了一个如此貌美,又引人怜惜的小女子,一时间多少人扼腕叹息,更有甚者,竟生出了莫名的恨意。 “右相大人,我敬你一杯。”敬酒之人乃是太常寺仆射魏擎,如今因有了战功的缘故,在圣上面前十分得意,平素就更加飞扬跋扈,可这人幼时家贫,虽以军功到了此等位置。但依旧十分贪婪,旁人给些小恩小惠,此人便忘乎所以。 而左相最是慷慨,此人自然以左相马首是瞻。蓉绣瞧着那杯中酒,上头竟然有一层薄薄的粼光,这酒恐怕是有问题的,若是苏成奚喝了,还不知道会为何呢,想及此处,蓉绣突然一个错步。正好将绣鞋踩在了魏擎的足跟之上。 这一脚可不轻,魏擎痛呼一声,杯中酒便洒在了地上,他回头正要破口大骂,可是一瞧是蓉绣,态度便软了:“原来是新夫人,罢了,我也就不计较了,毕竟右相能得圣上赐婚,咱们哪里能够使得?” 蓉绣瞧着魏擎所作所为,却另起了疑心,此人仿佛不知道杯子之中有毒一般,竟然又浅浅抿了一口。蓉绣还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魏擎竟然半边身体一软,直接栽倒在地上,鼻腔之中更是流出血来。 “魏大人!”内监管事瞧见了这一幕,忙小跑过来,又呼喝道:“快瞧瞧,这是怎么回事?这……这……” 第500章 第五百章 翠镂金缕 待众人走近之时,那魏擎已经是七窍流血,睁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上杯中酒,他已经殒命当场。这剧毒简直可说是可怕,此次随驾的,还有不少太医,眼下死了的人,乃是太常寺仆射,这可不是小事,便有太医跪在一旁,看那样子。是要将血液沾染下来。 “且慢,不可。”蓉绣急声阻止:“此毒名为见血封喉,实在是危险!”那太医的手一顿,便不敢往前了。 此毒只产出于南疆的一种树上。能够提炼出此等剧毒,背后的人一定非同小可。而花厅之中的其他人,更是慌张无比,他们刚才都饮了杯中酒,若真是酒中有毒,那恐怕他们也不能幸免。 “此事还需尽早禀报圣上。”太医轻轻咳嗽一声:“右相大人,老臣先退下了。” 这老太医倒是明白,他可不想待在这个地方。再招惹上什么。蓉绣的眸光从每个人的面容上掠了过去,只见众人虽然惊惶,但是并未有中毒的征兆,既然如此,这件事恐怕就更加复杂了。 “今日的酒,是从哪里来得?” 苏成奚缓声问着一旁的内监,那内监忙不迭答道:“禀右相大人,这酒乃是圣上专门赐给您的,总共有满满一瓮,今天各位大人所饮,都是那一瓮酒。” 一瓮酒中,却只有一杯有毒,这里头透着一股子古怪。 “还不赶紧将那一瓮酒拿过来。” 内监管事忙催促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 就算是将一瓮酒拿过来,也是无用的,只看其他人并未中毒,也知道那酒并无什么问题。蓉绣却仔细地瞧着魏擎身旁的杯子,此杯已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看那样子,似乎上头有一层青釉,她又瞧着其他人手中的杯子,乃是一整套的青玉酒盏,这不是同一种杯子。 “魏大人的杯子,是谁给他的?”蓉绣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真正有问题的。不是酒瓮,而是这杯子。 “这……魏大人的杯子,乃是圣上所赐的翠镂金缕杯,刚才圣上在后头,同魏大人说完话,便说魏大人”内监管事晃晃悠悠地跪在地上:“难道这毒是冲着圣上来得?” “圣上所赐”蓉绣用绢子垫着手,将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头观察。这翠镂金缕杯,有双层胎体,而内外两层胎体之中,则有无数细细密密的裂纹,每一条裂纹的边缘。都是用金线镶嵌的。 可惜现在这只杯子已经撞到了地上,边缘也落下了不少粉末,这种情势之下,恐怕很难复原了,蓉绣转手一晃,却见那杯子的边缘上,少镶嵌了金线。 “这套杯子是谁送给圣上的?”蓉绣小心地将杯子拈了起来,放在手中碰了碰。 “这……自然是左相大人送得……”内监管事有些惊恐地瞧着前头的众人,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凌青云此刻正在堂上,他的眸光骤然变冷,死死地盯着蓉绣道:“是本官送得,那又如何?” “这杯子只有一只。还是有一套?”蓉绣急声道:“凌大人,若是这杯子有问题,又被圣上所用,你好生想想,这责任你担不担得起!” 内监管事此刻也顾不得了,忙道:“还不快去向圣上禀报!”凌青云此刻才回过神来:“这……这不可能,我绝无害圣上的心思。” 可是已经没有人听他所言了。内监管事一溜小跑出去了一趟,不多时便让人抬着一方托盘进来。 只见那上头乃是一套翠镂金缕杯。他凑到苏成奚身旁小声道:“右相大人,此事干系重大,因此老奴瞒着圣上,将这套杯子取了过来,先行确定一番,若里头真有毒,再处置不迟。” 这也算是他多年在宫中沉浮,所锻炼出来的本事,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要是这里头无毒,就已经惊动了圣上。圣上想来会觉得他办事不牢靠,心中多有埋怨的意思。 苏成奚点点头,转头瞧着凌青云道:“凌大人,你也看到了。我没有苛责你的意思,你心中也十分清楚,此事你确有嫌疑,因此我主张我来调查。你还是避嫌为好。” “苏成奚,我如今可是左相,你身份犹在我之下,岂能由你来调查我?”左相一时间发作起来:“哼,我心中坦荡,就算是闹到圣上面前,那也依旧是我有道理,我何须惧怕。” “这……二位大人,可否听老奴一句。”内监管事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事儿今日若是闹大了,圣上大怒,咱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不如两位大人联手调查,尽快查出真相,老奴也好向圣上禀报。” 这言下之意,便是让苏成奚暂时避退了,苏成奚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也好。” 他本就是个端方君子,所谓君子坦荡荡,他与人为善,即便现如今左相处处针对于他,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过眼烟云一般,实在不必挂在心上。 此刻,蓉绣已经拿起了托盘之上的杯子。只见这些杯子所用的技法,可说是已经登峰造极,实在是好看至极,然而就在那杯子的薄片之上,竟然都少了金线,几乎每一只杯子都是如此。 “见血封喉之毒,用银针很难验出,只有用活物验证。” 蓉绣心中一紧,她过去学医之时,倒是解剖了不少小白鼠,现在很久没有用活物来做验证了,便有几分下不去手。 一旁的内监管事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几个内监牵了一只羊进来。蓉绣往杯中倒了些许清水,然后倒入羊口之中,不过片刻,那羊就开始七窍流血,痛苦地哀嚎了几声,浑身不住地抽搐着,不多时,就倒在地上死去了。 这一切都是按照蓉绣心中的预想发生的,这只羊也是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在那明晃晃的杯中。在两片胎体的缝中,有一层白霜似的东西,想来是有人取了见血封喉树的树汁,注入缝隙之中。 第501章 第五百零一章 久违 待杯子晾晒完成,几乎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何况上头多数都已经镶嵌了金缕,树汁根本就不会从中流淌而出,然而事实上,只要有酒液或是清水流过,便可以将树汁融入其中,到时候人不明所以饮下,就会造成今日之后果,这用心之恶毒,简直令人咋舌。 “来人,还不快将左相拿下!”内监管事又惊又急:“左相大人。非是老奴难为你,这套杯子之中,竟然有如此剧毒,而你竟然还将这杯子送与圣上。简直可说是大逆不道。” 一时间,外头看守的禁军直接闯入花厅之中,将凌青云团团围住。凌青云再如何城府深沉,到底是个文人,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一时间吓得腿都软了,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你们……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凌大人,你且莫要着急。”苏成奚一如既往地冷静:“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暗害大人。不知大人是从何处得来这杯子。” 到了这种时候,若是凌青云再不好生回答,只怕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他死死捏着手:“这……这杯子,乃是别人进献给我的,我绝无用此杯暗害圣上的心思。” “是谁送得!”苏成奚的语气一下子加重了:“凌大人,你好好动动脑子,若是有人利用你来害圣上,你却迟迟不肯将真话说出来,只怕就算是我,也无法保住你的命,你能明白么?” “这套杯子,乃是临州朱家进献而来的。” 凌青云终于松了口,他在朝中这么多年,更是在圣上身旁多年,自然知道朱家的身份非比寻常,这简直是绝不可能要害圣上的人,如今却送了这么一套杯子进来,这根本就不可能。 “朱家?”内监管事也愣住了,朱流芳便是过去的内监,发生了此事,可说是牵扯甚广,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苏成奚当机立断:“先将此事报到圣上面前,以免此套杯子无故消失,圣上追究下来。” 内监管事此刻六神无主,苏成奚说什么,他便听着什么,赶紧去办。 “另外,凌大人,你此刻不能离开此处半步,烦请禁军看管。”苏成奚略一拱手,又对着花厅之中的众位官员道:“诸位,现如今还未调查清楚,请各位先行回到房间之中。不要出门,以免惹祸上身。” 这一桩桩事安排下去,苏成奚又回眸瞧着蓉绣,那里头尽是温柔之色,谁又能想到,这本是大喜的日子,又另生枝节呢。 蓉绣的华裙委地,实在多有不便,一旁的宫娥便轻声道:“公主,不如我们先回房间坐着吧,毕竟今日乃是大礼。” 蓉绣早有此意,便回眸瞧了苏成奚一眼。跟着宫娥下去了。回到了房间,蓉绣方拿了一卷书坐在床榻上静静看着,她不想过多参与此事,毕竟自己是前朝公主之女,若是过多干涉,到时候只怕圣上会更加猜忌。 可是这一晚,只怕自己要独守空房了,蓉绣面上浮着温柔的笑意。她轻声笑道:“白玉,给我倒一杯酒来。” 她看出看到兴处,行动更是放诞无忌。却无人回应,蓉绣抬起头,只见练如纱立在外间,用一双寒冰料峭的眼眸瞪着自己,白玉跪在地上,显然有些惊惧。 “呵,没想到你竟然来了。”蓉绣微微一笑:“今夜再怎么说,也是我新婚之日,有什么话,也该放到明日再说。” “我还以为苏成奚待你多好。也不过是让你独守空房。”练如纱在桌边缓缓坐下:“我们认识也很久了,彼时你还是我哥哥的妃子呢。” 她发出咯得一声怪笑,倒让蓉绣想起了在北国的那些日子。若不是练如辰最后换取了自己的性命,她恐怕也不能活着回到南国。对练如辰,她当真是又感激,又有些歉疚。 “你想起来了?”练如纱瞧着蓉绣的脸庞:“我早该杀了你,可惜一直以来。我都有些妇人之仁,反倒是轻恕了你的命。” 她将生杀如此轻易挂在嘴边,显然这一日是没有想让蓉绣活着的意思了,只见她手中寒光一现,竟然多了一柄匕首。 “我早就想杀了你,现在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想杀你易如反掌,你说是不是。” 说着,练如纱已经逼迫了过来。 蓉绣面不改色,她依旧在床边坐着,一言不发,就连手中的书卷都没有放下。 练如纱走入五步范围之内,不由得有些好奇:“你为何不逃?” “你又不会动手,我为何要逃?”蓉绣笑意融融:“你要弄清楚,杀了我,你在南国就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果不其然,练如纱将手中的匕首合了起来,她面上挂着冷笑:“你果然不凡,难怪我哥哥为你神魂颠倒,但你记住了,从今日开始,你我便是敌对之人。我会时时取你性命。” 她一甩袖,便离开了房间。白玉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夫人,我们要不要将此事通报到圣上面前,想来圣上一定不会让她如此跋扈。” “不用了。”蓉绣摇摇头:“这事儿就算是到了圣上面前,我们也不好说话,不如不说。” 不知过了多久,蓉绣有些困倦了,她便脱了绣鞋躺在床上,今晚闹了这么大的事,想来苏成奚不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沉沉的沉香,一点点侵入蓉绣的鼻子之中,她背过身,竟然睡了过去,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搂住了自己。 没有回过头,蓉绣也嗅到了一阵香气,那是远山松柏的清香味道,一点点蔓延进来,这香气是如此之熟悉,也如此陌生,让她的身躯微微一僵,动都不敢动。 “娘子。”身后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暗藏了很多感情。蓉绣轻轻咬着唇:“你……你叫我娘子?” 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谓,此刻眼睛一酸,竟想落泪了,然而她还是控制住了情绪,也不答应,只是背对着苏成奚。 第502章 第五百零二章 婚夜 “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吃了太多苦。” 苏成奚的声音之中,透露着深深的歉疚:“我可以用我的余生,慢慢说给你听。” 这话说得是如此漂亮,然而蓉绣却只是痴痴地笑了笑:“若是你当日离开,很快回来,或许我还会相信,但如今,我们物是人非,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更不会为了这种话而感动了。” 她说出来的话。又是那般冷硬,好似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牵动她的心肠。一时间,两人都未再说什么,苏成奚身上的体温。沿着厚厚的布帛,一点点传递到了蓉绣身上。 良久,他哑然失笑:“没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时时想着你身上的一切,然而如此抱在怀里,我竟然不敢了。” 说不触动是假的,可是一想到,他也同练如纱结为了夫妻。已经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蓉绣心中的坎儿便决然不能过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成奚的鼻息温热地洒在蓉绣的耳后,他轻轻抓挠着蓉绣的发丝,那气息简直要人命了,蓉绣就算再如何清心寡欲,也实在无法避忌这一瞬间的心动。 她不能否认,自己依旧悦慕着苏成奚,可是她又有几分谴责自己,苏成奚是个负心人,他身上有着太多秘密,都未曾告诉自己,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让自己清醒清醒,蓉绣勉力挣脱着:“你今日难道不用调查那杯子的事情么?” “有人去查。”苏成奚不过是微微用力,就可以将蓉绣控制在怀中,可是他还是任由蓉绣在怀中扑腾,生怕碰伤了她。 这话却让蓉绣简直没有脾气了,这意思也很分明,总而言之,苏成奚今夜不会离去了,她自知在这儿折腾也是没有用的,只好敛了神色,往床里头躺了躺:“既然你不肯走,我们就睡下吧。” 苏成奚的眸光很热。热得蓉绣不敢抬眼看他都能够感觉到里头的灼烧,可是蓉绣却死死地捏住衣襟,当日自己不幸落入水中,腹中的孩子也因为身体不支而没有了。 这一份伤痛,卡在蓉绣的心头,吐也吐不出,拿也拿不出来,当真是不能忘怀,而后因为苏成奚,她又辗转多地,终于能在临州过点安闲的日子了,却还是要回到苏成奚的身旁。 “娘子。”苏成奚突然轻轻唤着她:“你若是不想回到我身边。又何故让圣上赐婚?” 这一下子便戳中了蓉绣心中所想,不错,若是她真的不想再和苏成奚有什么瓜葛,在圣上面前,那就什么都不必说,可是如今说了,蓉绣却又觉得,这一切并非是自己所想的。 “我……我不知道。”蓉绣终于启唇:“我过去曾费尽心力,想回到你身边,可是回到了你身边,我却觉得,和过去不同了。我们都已经不一样了。” 虽然她的面容,比之两年前,只是多了一分清艳,可是这两年的磋磨,已经将她的身上带了风霜之意,若是没有苏成奚,或许蓉绣还能够活得好好的,就像是多年前。两人相依相守的小草屋。 即便当时什么都没有,两人也可以想用取暖,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剩了,他们都不一样了。 “我说过,我会用我的余生,慢慢回答你。”苏成奚有些凉的唇,落在了蓉绣的耳后,但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反而放下了蓉绣:“你安心睡吧,有我在这儿守着呢。” 他的手臂搂得很紧,所有的动作都止歇了。蓉绣闭上眼睛。她能够感受到身后人的心跳声,放在往常,有一点声音,她都会整夜惊觉难眠。可是这一次,她听着如此沉稳的心跳声,慢慢睡着了。 待白日里醒来,苏成奚的臂膀依旧十分安稳。蓉绣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她可以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苏成奚的眉眼,只见苏成奚的眉眼之上,依旧是当日那般清俊,但更多了一分凝重之色,想来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没有半点放松。 蓉绣伸出手指,轻轻挼着苏成奚紧皱的眉心,直到将那一道皱纹揉开。谁料后者竟然一下子勾出一丝笑意,蓦地睁开眼睛:“娘子的手指倒是灵动。” 这里头似乎暗含着什么意味,蓉绣一下子涨红了脸,转过头去:“你在浑说什么!”“罢了罢了,我家娘子害羞也如此可爱,既然你如此可爱,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成奚突然变得无比郑重:“你相信我,我虽然娶了北国公主。但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简直像是在对着自己说什么誓言,可是听在耳朵里,却让蓉绣无比震惊,按照她的猜想,苏成奚和练如纱之间,应当是发生了些什么,她根本就分辨不出。苏成奚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她只好紧紧啮着唇:“你……说得是真的么?” 可她又讥嘲着自己,这是真是假,有那么重要么?“是真的,我以后会慢慢向你解释,只是我一会儿要面圣……” 苏成奚瞧着自己的小娘子,他又生出了许多歉疚,分明已经隔了许久,才能好好将蓉绣搂在怀中可是他又要离开了。 “你快去吧,面圣才是紧要大事,我不会跑得。”蓉绣轻轻揉着自己的发丝,她突然不想让苏成奚瞧见自己脸侧的伤口了。 苏成奚这才更衣梳洗,可就算是更衣梳洗之时,他的眼睛也没有离开蓉绣的身侧,反而一直在盯着。 “夫人,该起来了。”白玉在外头轻轻呼唤了一声:“听说过些日子,大人的母亲也要去王都,大夫人让您准备着。” 一听这大夫人三字,蓉绣不由得奇道:“大夫人是谁?” 她揽上外衫,走到外间,却见白玉竟然鼻青脸肿,整个脸颊都高高地肿了起来,显然是被人打得。 “你的脸,是怎么了?”蓉绣恍然明白过来,这所谓的大夫人恐怕就是练如纱。 白玉呜呜咽咽道:“今日……今日早晨,奴婢在后花园之中遇到了大……大夫人,于是就行了礼……” 第503章 第五百零三章 调虎离山 “然后她便动手打你了?”蓉绣也不指望着练如纱能够赏罚分明,只是这也实在过分。白玉的脸颊之上,甚至还有两道血痕,女子对自己的容颜最是在意,练如纱如此做,便是不想给白玉脸面了。 可现在并不在皇都之中,而是在临州刺史府,所有的一切,都不好太过分,蓉绣便从自己的香囊之中拿出了七白霜,又道:“这临州市面上,定然有人买卖雪蛤油的。那个用来擦脸最是有效。” “夫人,咱们不同大夫人计较么?”白玉死死咬着下唇,能看得出来,她当真是深恨练如纱。就连一直以来,在宫中养出来的规矩和喜怒不形于色都忘记了。 “你若是现在能把这委屈吞下去,便还能够待在我的身边,若是不能,你便赶紧回圣上身边,还能保住一条命。” 蓉绣将裙裾卷了起来:“所以你选择什么?” “我……我明白了。”白玉也是个聪明人,她已经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因此躬身立在蓉绣身旁:“夫人。依奴婢看,现如今圣上住在刺史府之中,咱们小心谨慎些,自然能成事。” 这宫娥的聪明不愧是原先守在圣上身边的人,蓉绣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轻轻将自己的钗环戴上,现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则要弄明白,究竟是何人将那套翠镂金缕杯中注入剧毒的,二则要查出宝藏的所在。 现如今圣上只有一半玉佩,就算是找到了宝藏,也绝不可能将宝藏取出来,想起来,自己将另一半玉佩送给练如辰倒是个正确的决定。 “今日这院子之中,似乎有些太过于安静。”蓉绣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她却感觉白玉的手顿了一下,看来她知道了些什么。 “你知道?”蓉绣凝望着铜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银篦子一下子便摔在了地上,白玉战战兢兢跪在蓉绣身前:“夫人,听说今日圣上已经派了禁军进入山中,说是要开挖什么东西。” 这几日,整个刺史府中,里里外外都是禁军,现在却看不到什么人了。唯有自己这一处院落之中,还尚有几个人,看来这都是麻痹自己的手段,而白玉那日也听到了圣上和蓉绣的交谈,因此隐隐约约知道,有一处十分紧要的宝藏,可以获取。 “不好!”蓉绣突然站起身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圣上将禁军都派出去,这刺史府就中空了,到时候一旦有什么此刻,圣上就麻烦了。” 这个被她恭恭敬敬称为圣上的人,亦是蓉绣的父亲。她又如何能轻易看着自己的父亲出事,想到这儿,蓉绣赶紧整理了钗环,匆匆往后堂而去,一路上的守卫十分松散,而苏成奚这些日子还在调查那套杯子的事情,显然这刺史府内中空虚,很不安全。 还未走到后堂,便有几个羽林卫手拿弓箭,止住了蓉绣的脚步,为首那人是前锋将军赵飞羽,十分骁勇善战。见他在此,蓉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道:“我想同圣上说会儿话,将军可否放我过去。” “不可。”赵飞羽素来严肃持重,不肯轻易开口,又生得人高马大,便如一座山峰一般,站在蓉绣面前。挡住了蓉绣的去向。却听垂花门中噌噌几声,竟然有个黑衣人从梁上飞起,而几个羽林卫也同时看见,追了过去。 “不能如此!”蓉绣轻呼一声,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赵飞羽最是神勇,不过是唤醒几步,就闯到了前头,翻过了另一头的院墙。蓉绣只好匆匆进入后堂,却见内监管事脸上很不好看:“苏夫人,你此时进来,是什么意思。” 他身宽体胖。分明已经紧张地出汗了,可还是死死拦着,不让蓉绣进门。多放一个人进门,就意味着圣上多一分危险。却见里头的帘子垂落着,不见里头的人。 “你为何不让我进去!”蓉绣扬声道:“圣上现在十分危急,外头守卫着的羽林卫也走了!” “这……这……”内监管事擦了擦头上的汗:“不是我不放您进去,只是……”外头突然嘈杂起来。却见窗子一下子被撞破了,两个黑衣人已经翻窗进来,他们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朝着帘子之后攻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蓉绣的心中,却生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想法,她总有种感觉,似圣上那般老而弥坚之人,绝不会如此轻易被刺杀。帘子哗啦一下被打开了,里头的罗床之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圣上根本就不在此屋之中。 而这两个黑衣人也在一瞬间回过神来,他们骇然道:“不好,中计了。” 可要往外退已经来不及了,外头已经响起了盔甲交叠之声,一旁的内监管事一把拉住了蓉绣的手。迅快地退到屋外,只见苏成奚立在众多禁军之前,他一瞧蓉绣,眼神之中便荡起了一圈儿涟漪。 这根本就是瓮中捉鳖,打从一开始,所谓的禁军都被调到城外,羽林卫中计离开,就都是假的。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引着这两个黑衣人进来。 能够行刺杀圣上的任务的,必定是杀手之中的佼佼者,这两人已经被困在后堂之中,他们现在才发现,整个后堂之中的窗户都十分低矮,想要在禁军眼皮底下逃出去,根本就是绝不可能之事,然而这两人也是死士,他们的嘴巴正要动弹。 却听蓉绣扬声道:“你们为了自己的主人而死,确实是义烈,士为知己者死,也是不假,但你们要想清楚,能够将你们性命豁出去的人,究竟是不是你们的知己。” 话音一落,这两人的嘴巴已经停住了,而禁军则是一拥而上,直接将这两人拿住,还将他们藏在舌下的蜡丸卡了出来。只要一个人心中怕死,他便会有一千个一百个理由,想方设法地抱住自己的性命,而这两人,就是如此。 “快将他们带下去,等候发落。”苏成奚的命令,无人敢不从。 第504章 第五百零四章 孰轻孰重 内监管事这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我说苏夫人,您现在瞧见了吧,这事儿圣上都谋算好了。”蓉绣松了眉心,只好抱歉一笑道:“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只看那两人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僵硬,似乎上头还贴了一层假皮一般。 “这是专门豢养的杀手,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就经受过训练,所以才能够如此熟练。” 苏成奚走了过来,缓声解释道:“你也不要多心,我只是……”这个办法确实是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抓到凶手。蓉绣心中也没有什么不快之处,她摇摇头:“我知道了,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事,你不用想方设法地为我解释。” “苏夫人……圣上还有话同你说。” 一旁的内监管事点头哈腰。看那样子似乎有几分忐忑不安,偷眼看了苏成奚两眼,看这样子,苏成奚也明白了,往后走了几步:“我先回避一下,你莫怕。” 面对着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好怕的,蓉绣心中坦然无比。转头瞧着内监管事。 “圣上说,您这次若是来了,他就要和您叙话。”内监管事往旁边一侧身:“您往水榭那头走就是了。” 蓉绣心中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样,她恍然间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这样子,恐怕圣上是通过此行,验证了自己的心思和苏成奚的心思。 若是苏成奚是个心中藏不住事儿的,恐怕就会把真话告诉自己,亦或是自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依旧想着不救圣上的性命,那么今日恐怕就不可能去面圣了。 到时候圣上的疑心只会更重,所谓伴君如伴虎,稍微做错一步,那最终导致的后果,便是蓉绣根本就承担不起的,她长叹一声,躬身道:“既然圣上都如此说了,那么我便过去一趟就是了。” 她穿过后堂,从回廊一直走到了水榭旁,水榭旁有个望楼甚高,从望楼的高度,刚才院落之中发生了什么,都可以一览无余,而在望楼之下。则是个小小的别苑,此刻因为圣上驾临,因此也装设得十分华贵,就连阶前所用的,都是软厚的毛皮。 穿过层层叠叠的珠帘,蓉绣瞧见了圣上坐在一堆奏折之中,光是看那一堆折子,蓉绣都觉得有些头大了,然而圣上却看得十分认真,他确实老而弥坚,即便眼角眉梢已经有不少皱纹涌现,可是他所言所行。依旧是帝王之姿。 这样的圣上,却并非一个体恤黎民的圣上,蓉绣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她躬身立在门旁,轻声道:“圣上,蓉绣来看您了。” 圣上的笔锋一顿,突然将一本奏折扔了过来,正好扔在了蓉绣的脚下:“好好看看上头写了什么,如果是你,你如何做?” 蓉绣也不推诿,她弯下腰,将地上的奏折捡了起来。仔细看着上头所写,正是江城旱灾之事,上头已经用朱笔有意勾画了几句,说得乃是江城县丞等人,请求圣上拨款放粮,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这应当是件好事,似乎没有什么可更改的地方,蓉绣看了半天。才答道:“如果是我,我也会按照这奏章上所写,给百姓拨款放粮,这没有什么错。” “没有错?”圣上突然呵得轻笑一声:“你说得倒是有理,只是朕要问你,从皇都到江城,下头共有多少衙司,真正能到百姓手上的钱粮又有多少?” “恐怕所剩无多。”蓉绣低下头,她刚才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所剩无多,哼,江城旱灾,本就是他们办事不力。为何天下万民要将此事怪到了朕的头上?”圣上的模样,似乎更加生气。 蓉绣却摇摇头道:“圣上,这话不是如此说得,若不是圣上不清理吏治。任由官员贪渎,整个官场乌烟瘴气,根本就不会造成今日之后果。” 古来帝王,总喜欢给自己找理由。说什么人心难测,人确实有贪婪的性情,但真正造成这般贪婪的,还是人心中的妄念,若是没有此等妄念,兴许也不会让这些人如此贪婪。 相较之下,贪婪才是造成这些祸端真正的源头,蓉绣便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说将出来:“圣上,您刚才说,吏治不清,可是也是您一味纵容才造成今日之后果,天下万民生死,常常都在您一念之间,而您所思所想,却不过是眼下一瞬的帝王心术。如此相较起来,到底何为重,何为轻?” “帝王心术?黎民百姓?”圣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从未有人敢和朕这么说话,也没有人问朕,这天下究竟何为重,何为轻,你倒是个聪明孩子,竟然能够想得如此深远。” “并非是我聪明。”蓉绣摇摇头:“只是其他的人都知道圣上的答案。唯有我不知,不知者无畏,因此我才敢诘问圣上。” “不知者无畏,哈哈哈哈。”圣上突然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分明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罢了,既然你肯为了帝王的权威,在朕面前装糊涂,那朕再同你计较,那就是朕的不对了,你出去吧。” 蓉绣倒是觉得一头雾水,她实在不懂,为何要将自己召到面前,可又什么话都不肯说。既然如此,蓉绣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转头离开了别苑,却听圣上又朗声问道:“好孩子,如果坐在这位置上的人,不是朕,你又会如何说?” “若不是圣上?”蓉绣缓缓回过头:“若不是您,想来我恐怕也没有这样的胆气,能够将实话说出来了。” 却见圣上闭目在软榻之前,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蓉绣长叹一声,默默离去了。天色开始泛青,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然而蓉绣往回走的步速并不快,她遥遥瞧着天畔的云朵,不由得更多了几分愁绪。 内监管事将蓉绣送到了门外,轻轻笑道:“公主,圣上说,不日便要起驾回到王都,到时候,便会给您一个封礼,您今日真是大胆,倒是吓着老奴了。 第505章 第五百零五章 百姓生死 什么封礼,蓉绣根本就不在乎,她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闲话几句,就离开了,回到了前院,到了房间之中,却见苏成奚正在奋笔疾书,看那样子,似乎是一封奏章,蓉绣知趣,便也未曾打扰。只是倒了一杯茶,放到了苏成奚的身旁。 苏成奚的笔却还是顿住了,他仰头瞧着蓉绣似笑非笑道:“有你在这儿,纵然你不想看我。我也是想看你的。” 蓉绣噗嗤一笑道:“是谁教得大人如此油嘴滑舌?” “是你。”苏成奚那张一向是持重严肃的脸上,竟然莫名多了一丝绯红,他竟然难得地害羞了。 蓉绣今日未施粉黛,却别有清净纯挚之容,苏成奚瞧着她的脸,一时间瞧痴了。 “若是大人还不快快将这奏章写好,只怕就无法向圣上进言了。”蓉绣盈盈一笑:“何况,就算是待在我的身旁。大人又何须着急。” 那声音之中,似乎有些极多的牵绊,让苏成奚回过神来,又思索了片刻,在那奏章上多写了两句方道:“罢了,就如此吧。” 看来他也是不欲多写了。 “这说得是江城旱灾之事。”苏成奚突然伸出手,将蓉绣一拉,就拉入怀中。 蓉绣不过是扫过了几个字,却有几分惊讶,没想到苏成奚当真是聪明,他竟然提议,向江城拨取的银钱,应当适时监察,以确保粮食是给黎民百姓的。 瞧见这上头所书的东西,蓉绣不由得缓缓点头:“成奚,你一定是个好官。” 这算是极高的褒奖和称赞,然而苏成奚却摇摇头:“我算不得什么好官,若真是好官,自该让百姓过得好些。” 唯有苏成奚有这样的心智,能够如此坚定前头的方向。却不想苏成奚一把攒住了蓉绣的手:“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我叫你成奚。”蓉绣感觉此刻改口,当真是难,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改口,只好轻轻扯住了苏成奚的衣角,艰难地笑道:“我……我已经不惯原先那么叫你了。” 好似初遇之时。尽管知道苏成奚乃是个极好的男子,她一时间也转不过弯儿来。苏成奚的眼神之中落了一小片落寞的影子,他缓缓笑道:“不管你怎么叫我都好。” “多谢你。”蓉绣这才展露笑意。 “大夫人到。”外头的丫鬟通报了一声,蓉绣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不想苏成奚牢牢地拥着她,倒叫她半点动弹不得。 能让这样的公子如此作为,蓉绣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赶紧轻推了苏成奚一下,悄声道:“你要做什么?” 而练如纱已经进门来了,身后的丫鬟手中,还端着一盏参汤。一瞧见眼下这一幕,练如纱不怒反笑:“相公。你们南国人一向是颇多繁文缛节,但如今天光明亮,又是白日,如此作为,只怕是不妥吧。” 苏成奚却是一脸坦然:“你是北国人,原应该本心不变,如今却处处以南国规矩为要,倒是失了你的本性。” 练如纱一时恍然,在旁边缓缓坐下,她如今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南国的右相夫人,可偏偏就不像是个真正的北国公主。 “这是我给你熬得参汤。”练如纱用手指将汤碗往前一推:“你要记住。我才是你昭告天下的夫人,而她只能是个笑话,若是我哥哥知道我这儿过得不痛快,他定然会发兵来犯,到时候流血漂橹,尸横遍野,那不是我的过失,而是苏成奚你的过失。” 听到此处。蓉绣心中陡然一惊,那可是天下万民的生死,北国本来就擅长马上骑射,虽然王都被界河之水毁坏了不少,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也早就习惯了如此艰难的环境,反而在这种环境之中愈发坚韧,正是因为背后有北国撑着,练如纱才有这样的底气,就算是圣上也不能违背了她的面子。 苏成奚的眸光依旧丝毫未曾晃动:“你以此法逼我娶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我索性将实话和你说明白。那日你在死尸堆中将我救起,便是我的计划,我本想藉此混入北国之中打探,但当日战况十分激烈。因此才有了短暂的失忆,但即便是失忆之时,我心中还是将你当作恩人更多。” 这些话,恐怕两人之前不知道说过了多少次。然而蓉绣知道,这都是苏成奚有意说给自己听得,好让自己明白,他的心意,可是练如纱的脸上,渐渐涌上了一丝寒气:“你过去和我怎么说,我都可以不在乎,但今日你竟然敢当着这贱人的面,如此说我,你教我如何自处。” 她的骄傲,此刻看来,简直有些可笑了。 “你不可如此说蓉绣。”苏成奚霍然起身:“我同蓉绣乃是结发夫妻。” 光是这结发夫妻四字,便引来了练如纱一阵嗤笑:“是了是了,你同她是结发夫妻,和我便是毫无情意,我明白了。我说过,如果你不好好待在我身旁,对我倾心爱慕,那整个南国都要陪葬。” 她一袭红衣,随意一扬袖,便扭头离开了。从头到尾,蓉绣半个字都没有吐露,她静静地凝望着苏成奚的侧脸。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握着蓉绣的那只手,似乎更紧了些。 蓉绣的心肠不是铁石,此刻也有些软了,她分明能够看得出苏成奚的软肋,这么久了,能活下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何况苏成奚又是个极其在乎黎民百姓之人,若是真因为他,引来无数百姓死于战祸,他心中又如何能够过得去。 只是这一日之中,蓉绣就明白了苏成奚的无奈,只怕是当日在朝堂之上,苏成奚也是如此无奈,因此不得不同意,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蓉绣还好好地存活于世。 内监管事倒是没有欺骗蓉绣,不出三日,圣上果然起驾,这次江南之行,似是什么都没有做,然而蓉绣知道,圣上本想搜寻那藏在临州城外的宝藏,可惜少了一半玉佩,就算是派了无数人进入察查,也什么都找不到,何况已经得知了另一半玉佩的下落,圣上似乎另有打算。 第506章 第五百零六章 山匪 在黎民百姓眼中,不过是圣上东巡罢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即便是回去这一路,也是太平极了,那几个被擒住的黑衣人,无论他们吐露了什么,都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无人知晓。 即便是苏成奚也绝不会吐露实情,蓉绣也不再多问,离开临州那一日,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蓉绣遥望着烟雨之中的临州楼台,伸出手,冰冰凉凉的雨丝落入手心之中。一旁的白玉将衣袍披在了蓉绣的身上:“夫人,咱们还是回马车里头吧。” 这辆马车。乃是在整个东巡马车最末,都是宫中的女眷,这些女眷的身份大多低微,多数都是宫娥。 “要不是大夫人执意如此,我们何必坐在这辆车之中。”白玉埋怨道:“夫人你也不同大人说说。” 练如纱乃是北国公主,身份端得高贵,自然能够跟随在圣驾之后的几辆马车之中,而蓉绣则被随意安排在后头的几辆车之中。要不是今日上车,蓉绣还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呢。 她拿出了一笔银子,送给了孟掌柜,还将自己做药膳的几个方子,也一并送了过去,如此一来,也能让这慈眉善目的老人好好过活。 “好了,你别担心,前头有禁军,咱们跟在后头,乐得清闲。” 这是蓉绣人生之中第二次入王都,还不知道前路究竟会是何等模样,一时间心中更多了几分忐忑不安。正在蓉绣忧心之时,却听到风声里头,似有唿哨之音。 这可是圣驾,难不成还有什么人敢追来不成,蓉绣赶紧扬起一旁的帘子往后看去。 竟然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山匪,生生地从山崖之上冲了下来,这些人眼神之中满是杀意。 而禁军也传出了列阵之声,只见无数的禁军结在一起,看那样子,简直是要吃人一般。 白玉吓得轻呼出声,她瑟缩在蓉绣身旁:“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多的山匪。” 话音还未落,就听破弦之声,无数利箭脱弓而来,而最后的这几辆马车,就成了活靶子,一时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蓉绣一把拉过白玉,闪身缩到车中的软榻之下,而那喊杀之声,简直可说是震耳欲聋。 如今惨烈的场景,蓉绣将白玉揽在怀中,不停地小声安慰:“别怕。没事儿。” 白玉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听外头的马匹一声长嘶,整个马车都发生了翻转,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蓉绣也顺着马车,摔在地上,她只觉得左边的半个肩膀,已经被卸了力,连抬都抬不起来。 帘子被一下子撕开,只见雪亮的刀光浮现在蓉绣眼前,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温热的血液一下子喷溅在了她的脸上。 那刀的主人。却已经被穿了个透心凉,再也动弹不得,后头的禁军已经前来支援,刚才便是禁军赶在这一刻,救了蓉绣的命,蓉绣好容易从车下爬了起来,她一双曼妙的眼睛,睁大了瞧着这个世界。刚刚还是烟雨朦胧的江南山道。此刻却已经变成了修罗场,满地都是尸体,死去山匪的数量,还是多于此处被杀死的禁军数目的。 而喊杀声也止歇了不少,但那伙山匪,还是如同不要命了一般,不住地往前袭击着蓉绣,看这样子,简直是不死不休。 “快跑。”蓉绣拉住白玉,往圣驾的方向跑了过去,如此战场,是根本就不讲道理的。刀剑无眼,白玉又不会什么武功,恐怕很快要被折在这个地方,只有圣驾那边是安全的。 白玉的双腿不住地哆嗦着。可还是跟在蓉绣的身后,此刻的禁军已经结成了围城一般的铁甲,这些人的目光之中,简直如同风雪一般凛冽。微微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将蓉绣和白玉纳入其中。 直到此刻,蓉绣才发觉自己的后腰上一阵疼痛,原来刚才竟然不知被谁射了一箭,只是射偏了,而她过于紧张,并未发觉。 “夫人,你没事吧?”白玉擦了一手的血,登时便慌了:“快去叫太医!” 蓉绣却死死咬住牙关:“没事,别闹事了,先找到苏成奚。” “大人此刻恐怕在前头督战。”白玉扶着蓉绣,一步步穿过众人,然而圣驾车马外头,又围了一圈禁军,根本就是不能进入的。 “恐怕进不去了。”蓉绣斜靠在一旁的车轮上,眼前高大的盾牌。黑压压一片,就连外头的喊杀声都听不到了。 “我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没想到,现在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真是可笑至极。” 练如纱不知何时,竟然从马车上下来了。真是好巧不巧,这辆马车正是练如纱的。她脸上挂着笑意,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你说,我在此杀了你,会不会有人知道?” 那自然是不会有人知道的,蓉绣咳嗽了一声,此刻伤口处已经开始有些发疼了,只怕若是再得不到救治,她也会失血不少。 “大夫人,我们夫人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玉这会儿倒没有那般害怕了,她拦在练如纱面前:“要是圣上知道了,定然会要了你的命!”“好丫头,你倒是看看,我现在取了你家夫人的性命,圣上会不会要了我的命。” 练如纱一步步迫近,她身上是淡淡的药味儿,似乎最近在用什么药。这是黄芪五味子和炒枣仁的味道。而这些药,乃是治疗妇人身上不快的药,蓉绣恍然惊觉,她唇角抿了一丝决然:“没想到你竟然染上了此等病症!” 练如纱的身形一下子顿住了,她颇有几分惊骇地瞧着蓉绣道:“你……你说什么,什么病症?” 果然是被自己给吓住了,蓉绣微微一笑道:“你用了这么重的药,看来你那病症不轻。” 按理说来,练如纱本身是个克己之人,从不曾行过什么龌蹉之事,更不会引发此等病症,除非是同苏成奚行那等事之时染上的,难道苏成奚也时常去烟花之地么? 第507章 第五百零七章 回车 “你这病既然已经有了,就算是用几味重药,也绝不可能轻易得到治疗。” 蓉绣神色一冷:“除非你听我的话,好生诊治,那自然皆大欢喜。” 蓉绣也不过是窥探着练如纱的脸色说话,但这些话,切切实实打在了练如纱的身上,她脸色一变:“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只是你若是此刻杀我,那我保证,你绝不可能有活着的指望。” 蓉绣已经尽自己所能,将这一切都说得严重了几分。那练如纱只好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暂时留着你的性命,看看来日你要如何。” 蓉绣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她可不想就这么死在练如纱的手中。 而此刻外头的山匪,也已经被尽数诛灭,练如纱失去了伤害蓉绣的时机,她将那匕首拢在袖中,很快就离开了。 蓉绣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捂住自己的伤口:“没事,我们先去圣驾之处暂避一时。” 可没想到,刚站起来。蓉绣就自觉头重脚轻,似有失血之兆,她勉强撑住身体,往前挪动了几步,却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回头一瞧,是个虎贲军步兵营之中人。 “姑娘受伤了?”这人的眉头紧蹙了一下,他脸上犹带着少年的意气,似乎在思索,该如何止血,一旁白玉冷喝一声道:“夫人也是你轻易可碰的么?” 这虎贲军的少年,立时便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松手,可是蓉绣确实有失血之兆,可若是不松手,未免有轻薄之嫌,正在这少年犹豫不决之时,苏成奚从圣辇之中下来了,他一瞧见蓉绣惨白的脸色,便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蓉绣揽入怀中。 少年赶紧松了手,再次立在一旁,他面上满是坚毅之色。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扯动不了他的心。 “你受伤了。”苏成奚的眉宇之间有些凝重,他将蓉绣打横抱起,直接往圣辇冲去,太医现在全在此处,蓉绣这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会儿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幸好这处伤口没有伤及要害,但也失了不少血,须得好好调养,但圣上还是怜惜蓉绣这个女儿的,他直接令蓉绣歇息在圣辇之中,以免路途颠簸,导致伤口恶化。蓉绣便趁着此刻。小睡片刻,隐隐约约之中,蓉绣的睡梦变得十分甜美,听着帘外的雨声,蓉绣却又听到扑扑簌簌的声音。 南国王都偏北,越是往北行进,天气便越发清寒,幸好已经是三月里,就算是有些清寒,也比大雪纷飞之时好得多了。 “圣上,那些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乃是结绳军的余孽。”前头似乎有人在上奏什么。蓉绣从迷迷蒙蒙中醒过来,就听到了结绳军几个字。 蓉绣最后一次见到秦虎乃是在北国城池的大火之中,她亦不知秦虎后来如何,便不由得好生听着外头在说些什么,那声音似乎颇有几分焦虑:“如今南国许多地方,都有人打着结绳军的名头,在各地州府起义,长此以往。只怕我们南国要元气大伤,若是惹来北国趁虚而入,只怕我们坚持不了多久。”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然而蓉绣也只是听到了零星几句话,却听圣上依旧是一副惫懒模样,他对此事并不上心:“不过是些无知百姓,我南国雄兵数十万之众,还会怕那些赤着脚的人么?” 他是帝王,却对百姓如此,蓉绣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难怪秦虎他们要反抗,都因为如此吧……“是。圣上说得不错,只是右相大人一直都说,百姓之事不可轻乎。” 那人又道:“不知下官该如何自处。” 突然安静下来了,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清楚。蓉绣一怔,她骤然回过神来,这官员竟然用自己给苏成奚造了一个陷阱。 他有意说得如此谦逊,便是要让圣上以为苏成奚在越权办事。哪一个帝王能够容忍自己的臣子,有如此滔天的权势,何况现如今左相门下之人,在翠镂金缕杯的事情之后,一直都在暗中蛰伏待机,难道这人也是左相门下? 不知外头沉默了多久,那男子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赶紧讪讪道:“圣上,这次结绳军惊扰圣驾,恐怕朝中有人里应外合,才引致这样的后果。” 他虽未在明面上意指苏成奚做了此事,但是暗里已经有了这样的意思,而圣上又是个十分在意这些事的人。 “是谁让你在朕面前说这些事的?”过了许久,圣上才不凉不热地说了此言:“左相么?” 此言一出,那人咚得一声跪了下去,半个字也不敢说了。看来圣上还不算是昏聩。蓉绣的心绪平复下来,可她又转念一想,圣上是知道自己在后车上的,难道这些话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么?她刚刚稍好些的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了下去。 “圣上……这些话都是臣的肺腑之言,若是圣上不信,自可以去察查。” 这人似乎还是咬住了苏成奚不想松口。 却不想圣上坦然一笑道:“难道你讲朕的话,和右相的话相互混淆。也是右相让你这么做的么?” 不错,这件事的关窍就在这个地方,看来圣上还不是个糊涂人,蓉绣松了松神色,那人终于半个字都不敢说了,也一直都沉寂了下去。 “刘卿,今天你竟然敢当着朕的面,构陷右相,看来朕在你眼中,当真是糊涂了,来人,赐酒。” 圣上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依旧十分平静,可是蓉绣却知道,那外头的人是活不了了。这一路上,蓉绣恢复得还算是快,还未到王都,便已经好了许久,现如今朝中,正是太子监国,蓉绣突然想起,自己离开王都之时,太子还是困守在太子府中,此刻日子倒是比过去好过了许久。 “夫人,一会儿太子要出来迎接圣辇,咱们还是回右相的车上吧。” 白玉在帘子外头低声道。 第508章 第五百零八章 旧居 蓉绣也知道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道:“也好,回去我也能自在些。” 她也已经许多日没有瞧见天光了,日日闷在车中,就算是没有病,也要生病了。温柔的日光洒在蓉绣的面庞上,她盈盈一笑,缓步到了苏成奚的马车之中,到时候百官上朝,马车会直接回到右相府之中。 走出这一步,蓉绣难免有些忐忑不安,但马车终究还是要停下来了。练如纱突然一抬小巧的下巴:“还不快下去?” 她这么做,也是有门道的,身份最为贵重的人,自应该由人服侍着下车。所以必然最慢,这是借着这个由头,给蓉绣下马威呢,蓉绣又岂会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她盈盈一笑:“我不知道苏府的规矩,只是我和你身份等同,若是我先下去,岂不是让人误会。” 练如纱冷然一笑道:“你虽是圣上赐婚。但这苏府之中的人,可不认你的身份,你再怎么说,也都是个寻常人,你说说,他们会怎么对待你?” 这里头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蓉绣听到耳朵里,微微一笑道:“既然我不认人,人也不认我,那你就更应该先走一步,为我分说一二。” “你……”练如纱正要发作,却由怒转笑:“好,好,你嘴皮子利索。”她手一扬,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两人一齐下了马车。 “我倒是见过许多公主和宫妃,夫人真是最为厉害的一个。”白玉心中对蓉绣便更加佩服,何况蓉绣前些日子,在如此之多的箭雨之中,将她救了回来,这份恩情,便已经很难报答了。 “你倒是胡乱夸奖我了。”蓉绣脸上是清淡笑意:“我只是不怕死而已,这世上的人太多了。以后还有得熬呢。” 正在说话的当口儿,马车突然缓缓往前行去,白玉赶紧扬起帘子,却见一个车夫正拉着车往后院走呢。 “你这是要做什么,夫人还在车上呢!”白玉急声道:“你们对夫人也敢如此不敬么?” “夫人?”那车夫一脸茫然:“夫人刚才不是已经回府了么?” 消息还未来得及传入苏府之中,整个苏府都没有人知道蓉绣的身份。 “我们夫人乃是当今圣上的义女,特赐给右相大人为妻,你们竟敢如此不敬?” 白玉柳眉倒竖,从车上跳了下来:“看来你们是不想活了。” “白玉,不可如此说话,他们只是不明就里罢了。” 蓉绣的眸光十分温柔,她缓缓地从车上下来。对着那车夫道:“我乃是苏大人的新夫人,这身份是可查证的。” 那车夫早已经看呆了,他怔怔地瞧着蓉绣,生得如此貌美的女子,这车夫生平哪里见过,一时间便有几分不自在,又看这位夫人实在温柔,只好赶紧赔笑道:“我有眼不识泰山,求夫人恕罪。” “你不过是在做自己的活计罢了,何罪之有。” 蓉绣遥遥瞧着苏府大门,以她现在的身份,是可以从正门进入的。可是现在正门是禁闭的,看这样子,恐怕就算是想进门,也没有那般容易。 “我从侧门进去,给夫人将门打开!”车夫见蓉绣宽仁,便赶紧跑入门中,不多时,便听到里头闹将起来。但很快,大门缓缓打开了,只见管家立在门边,蹙着眉道:“我可从未听大人说过还有一位夫人。” 可无论如何,这门都已经打开了,蓉绣一步步走上了台阶,管家的眸光在蓉绣上下逡巡着,很快又收敛了:“您便是新夫人么?” 蓉绣略略点了点头:“我的身份究竟如何,等你们大人回来便可以知道。” 这些人都有些害怕,就怕放了不相干的人进府,所以一直都十分小心谨慎。 “既然是新夫人,右边还有一处院落。就请夫人移步过去居住吧。” 管家依旧有些怀疑,只是他将这些怀疑藏在心中,并未拿出来说。蓉绣缓缓点了点头:“多谢您了。” 她轻挪莲步,跟着几个丫鬟来到了右边的院落之中。只见此处倒是个幽居的好地方,院墙之上爬满了藤蔓,而角落之中还有一方小小的花圃,几株好竹子。并一株垂柳。 柳下是个大鱼缸,里头种着的莲荷,此刻还是几根支棱棱的枯枝,而最让蓉绣惊心的,乃是此处的房间竟然是用竹枝和青石盖成的,房间前头还有一方可容一人的水池,而水池周围则是纱幔围绕,而门口另一侧,还有个花架子,上头不仅有夕颜花,还有不少豆角黄瓜等菜蔬,刚打了扭儿。 “此处后院还有几株花树,就是房间简陋了些。”管家露出抱歉之色:“夫人暂且先在此处将就一二日,可成么?” “这有什么不成的。”蓉绣心中当真是喜欢极了此处,便道:“我住在这儿就不错。” 这个地方,简直和蕲城老家河滩上的小房子一模一样。蓉绣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她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苏成奚留下这个地方,看来他未曾忘记过去的那种种美好之处。 “这……夫人……只怕不可,大人一直交代,这个地方是谁都不能来住的,您若是强留在此处,只怕……”管家看那妻妾争宠的事情多了。心里便一直留着这根弦儿,他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你放心,他一定肯让我住的。”蓉绣笑意融融:“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说着蓉绣已经过去将门推开了,里头的格局和他们的老房子,当真是一模一样,蓉绣的手指缓缓擦过桌子,上头纤尘不染。 “这屋子大人让我们时时打扫,不可轻慢。” 管家在一旁道:“大人十分珍视此处,就连大夫人,都不敢涉足此间半步。” “你这管家,真能说话。”一旁的白玉轻哼一声:“都和你说了,我们夫人能住,你可不知道,大人有多喜欢夫人,你多说什么?” 管家也只好不再言语,看他那样子,却十分不服,显然是不认可蓉绣的身份,更不会相信白玉的话。 第509章 第五百零九章 乡情 不管这管家相不相信,蓉绣都已经坐了下来,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极了自己离开蕲城家中的模样,但此处对于过去的蓉绣来说,是个伤心地,自从苏成奚走后,她就极少回到家中了。 竹制的帘子后,竟然还放了一支胆瓶,胆瓶之中更有一朵小小的梅蕊,正在开放。 “哎……”管家长叹一声:“这是大人先夫人所居,夫人若是不怕大人生气。就只管住在这个地方就是。” 说罢,便有几分不悦地立在后头,一言不发。蓉绣唇角浮了一丝笑意,她拿起一旁的银剪。将几盆花木修剪了一番,看那样子,管家还想阻止,可是还是闭上了嘴巴。 “我们夫人身上还有旧伤,须得休息。”白玉横了一眼:“老管家,你还是先下去吧。” 老管家长叹了一声,终究还是离开了,蓉绣噗嗤笑道:“你倒是会说话。但你说得这些话,可不好,倒让别人以为蓉绣我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夫人乃是这天下最最讲道理的人,倒是那些人不讲道理。” 白玉现在可说是唯蓉绣命令是从。 蓉绣的手指轻轻摸过一旁的书籍,却见那上头是诗经之中的一阕,所谓伊人,在水中央,她的指腹缓缓擦过,正在百感交集之时,却听外头又闹了起来。 “你们听好了,在咱们府中办事,别的不论,但是此间绝不能闯入!”这声音传入房间之中,却隐隐有几分熟悉,蓉绣赶紧起身,往门外看去,竟然瞧见了云珮。她同云珮已经多少日子没有见过了,上次见她,那已经是失忆之前,没想到此刻,又一次遇见了。 而云珮的身前还站了几个打扮清素的妇人,看起来手脚利索,做事干净。 “云珮娘子,这……这房间之中似乎是住了人了。”有人瞧见了蓉绣。便有些战战兢兢道:“不知这里头住着的,是哪一位?” 云珮一惊,也抬头瞧了一眼,她瞧见蓉绣的那一眼,只剩下了震惊。 两人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了,此刻相见,难免会有此等反应。 “云珮!”蓉绣极其高兴地摇了摇手,又提起裙裾,往外头跑了过去。这中间的时间,竟然有了几分恍若隔世的味道,云珮惊讶地瞧着蓉绣,不知道瞧了多久。眼泪竟然一滴一滴滴落下来:“蓉绣娘子,我还道此生此世不能见你了呢?” 如今的云珮,比之往昔,更多了一分风姿,看样子是长开了。 “难怪你能住在这院落之中。”云珮泪中带着笑意:“我真的没想到,今生竟然还能够再见蓉绣娘子。” 旁边那几个妇人不得不插话道:“这……云珮娘子,我们现在做什么?” “还愣在这儿干什么?”云珮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这府中的事儿多得很,去耳房领了牌子,赶紧干活吧。” 原来如今整个苏府,都是云珮在帮着管家,而那所谓的牌子,便是这府中的丫鬟和仆妇各自领的任务。若是不能完成,便要各负其责。 因此府中人的活计,都做得极好,蓉绣心中却有许多话儿要和云珮说,便扯着云珮道:“你现在可忙?若是不忙,便到我那里,我们喝喝茶,聊聊天。” 云珮的嘴巴轻轻一撇:“我倒是想同蓉绣姐你说话。只是这府中的事情甚多,我是不能轻易走了。”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就等你有空。”蓉绣也不强求,她这些日子复杂的心绪,也就只有在这一刻,才略微平静了些。一旁的白玉,却窥着云珮的神色,似是按捺下了什么,不肯多说。 蓉绣回到了房间之中,折腾了这许多日,她的伤口还未好全。自是要多休息休息的,便当即回到了床上。 “夫人,刚才那女子和您是同乡么?”白玉轻声道:“看那样子,似乎和夫人十分相熟。” “不错。”蓉绣便抬着精神。将自己如何和云珮相识说了出来,她最为看重的,便是那份乡情,因此说起这些事来。更是眉飞色舞。 既然云珮都来了此地,想来自己过去的酒馆,已经不成了,蓉绣心中有些遗憾,但她也是个知足常乐之人,酒馆没了,以后还可以再开,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正在蓉绣想着这些事的当口儿。外头却听到了雀儿的声音,看来鸟儿已经回来了,今日这一日皆是好事,蓉绣便伴着外头竹制风铃的声音,缓缓睡了过去。 这一觉倒是睡得好生陈实,待蓉绣醒来之时,却听到轻手轻脚的脚步声,进来那人必定是怕吵醒自己,光是看那黑暗之中的人影。蓉绣也知道,这是苏成奚,她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没想到苏大人还有这样的喜好,竟然要如此进门来。” 黑暗之中的那人一下子松快了不少,蓉绣从床头捧过了一盏烛火,缓缓点燃,又捧着烛火,放到了灯笼之中。房间里亮堂了起来。只见苏成奚连外袍都没有来得及脱下,他一脸懊恼:“我本想将此处留作给你的惊喜,却不想管家竟然直接将你带来此处了。” 蓉绣却暗想,若是管家知道,这地方就是留给自己的,脸上又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情呢?想到此处,蓉绣不由得笑将出来:“你将此处复现,也总算是有心了。” 此刻再说些丧气的话,似乎有些不妥,蓉绣眉宇一沉,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话了,只是盈盈瞧着苏成奚。 “我知道……你心中还是埋怨我的。” 苏成奚突然揽住了蓉绣的腰,将她护在怀中,似是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一般。两人的心跳声,在彼此的耳朵之中,都是那般清晰。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蓉绣轻哼一声:“就算你将整个蕲城搬来,都是没用的。” 她突然暗笑自己,若不是苏成奚纵着自己,她又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来都是苏成奚宠坏了自己,让她越发地没有了盘算,可是那又如何,此刻的苏成奚将她搂得更紧。 第510章 第五百一十章 春来早 此刻也不须多余的言语,蓉绣只觉得身上有些发烫,她岂不知道,自己的脸颊现在鲜红欲滴,那血管之中带来的反应,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抗拒。何况眼前人乃是她喜欢极了,可又怨得深入骨髓之人,这根本就无法抗拒。 眼前人的唇,有些凉,可是已经轻啄在蓉绣的面颊之上,一点点啄将过去,最终落在了蓉绣的嘴上。 这一言一行之中。当真是情丝缱绻,蓉绣暗笑,自己毕竟是个现代人,岂能如此娇羞。 想到这儿。她一下子揽住了苏成奚的脖子,手指缓缓扎入苏成奚的发丝之中。大不了天明就完全忘记,蓉绣是这般骗着自己的,她已经什么都不要想了,却觉得身体一轻,苏成奚已经将她打横抱起,缓缓放到了床上。 床头的月光洒在竹帘上,可是就连月亮都不敢再看这一幕。将自己的身形缩在云彩之后。 蓉绣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温泉蛋一样,外头被煮透了,可是蛋黄却暖洋洋地沐浴在温暖之中。天气很好,就连吸入肺中的气息都是清爽得带有着北国松树的淡雅香气,清寒却又裹挟着松香的凌冽和暖和,于是整个人渐渐地燃烧起来。 更漏滴落地极快,点滴到天明时分,听说潮汐是受了月亮的影响,蓉绣半梦半醒间,伏在苏成奚的肩头,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听到苏成奚也应和了一声,才缓缓睡去。 天光似乎已经十分明亮了,蓉绣赶紧睁开眼睛,这一次苏成奚竟然还在床边,似乎是感应到身边人的响动,苏成奚也睁开眼睛,他的手将蓉绣揽着,虽未睁眼,可是这感觉,倒是让蓉绣食髓知味了。 她刚才是害怕的,生怕醒来的一瞬间,苏成奚就不在身侧了,可是幸好他还在。这当真是太好了。 “你再小睡片刻吧。”苏成奚轻轻挼着蓉绣的发丝:“放心,我不走。” 蓉绣刚刚醒来,声音不由得软了下来:“你不去朝堂之上,不怕圣上怪罪么?” “不怕。”苏成奚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一般,根本就未曾放在眼中。 蓉绣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光暖和地落了进来,蓉绣这才睡足了,睁开眼睛,没想到苏成奚还在身侧,只是他手中举着一本书卷。在看书,可是分明又在偷眼瞧着自己。 “你……”蓉绣刚想说出来,有些生硬的话语,一下子变得柔软了太多:“我们起来吧,再不起来,只怕午饭都不必吃了。” “那岂不是又省了一笔?”苏成奚抓眸瞧着蓉绣。 过去他们也是这般,紧巴巴地过着日子,算着手头剩下来的银子,不敢多花,可是现如今,他已经官拜右相,难道还会如此清贫么。 “人家都说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本事?”蓉绣眼神之中带着戏谑,她倒是盼着苏成奚一生一世都不要和贪婪这二字扯上关系。 “我这俸禄,一月倒是有三百贯。”苏成奚轻笑道:“虽不少,却也不多。” 这倒是一句实话,三百贯,说来也就三十两银子,这点微薄的银子。能够撑起整个府邸的花销已经是不易了。 “原来你这么穷啊?”蓉绣小嘴轻轻一撇:“那不成了,我可是过不了苦日子的,这王都的花销又这么大,我看我还是尽快回蕲城老家,开一家小小的酒馆。” 没想到苏成奚的大手,却紧紧一箍,生怕她离开一般:“不可离开我。” “谁要离开你了。”蓉绣笑将出来:“不管是苦日子,还是好日子,我都要陪你一起过。” 说出这话之时,蓉绣这才明白过来,她已经不怪苏成奚了,她不是个不明白事理的人。苏成奚走到这一步,多数都是因为迫不得已,可是就算再如何迫不得已,蓉绣心中也有个小小的门槛。经过昨夜的事情,这一方小小的门槛,已经要被戳破了。 “只是为夫现在必须起来了。”苏成奚一脸严肃认真,看那样子。应该是要处理公务了。 蓉绣不是个矫情之人,她轻声道:“你已经陪了我许久,该去办事了。” 却不想苏成奚竟然又蹭了过来:“为夫的意思是,饿了,想念娘子的手艺了。” 蓉绣的脸,被他一呼一吸之间的热气,给染红了。 “你……”蓉绣咬着下唇:“你在欺负我!”她刚才分明已经做好了苏成奚要离开的准备,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事儿。 蓉绣突然缓缓往前探身,手指轻轻抬起了苏成奚的下巴,娇声道:“那相公想吃什么?” “刚才有些想念娘子做得面,不过现在倒是,更想吃……”苏成奚的唇又倾覆了下来。 此刻的苏府门口,管家本想着,右相定然会很生气,却不想,这一夜都毫无动静。正在门口瞧着几个小厮洒扫之时,却见两位大人,正是两部尚书的轿辇,停在了门口。 管家只好赶紧迎了上来:“不知道两位大人今日到访,可是有什么事?” “这……”兵部尚书紧紧皱着眉头:“大人今日不上朝,可是因为前些日子,圣上遇刺之事?可圣上似乎并没有责怪之意……” 另一人则是吏部尚书,赶紧使了个眼色:“管家。还不快通报一声,本官和右相大人有事要商量。” 兵部尚书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多话,反而赶紧随着吏部尚书进门。 管家一时间有些无言,他早晨便听说了,大人竟然流连床榻,这可是过去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今日竟然就这么发生了,还让眼前两位大人如此慌张,管家心中只剩下了一声长叹,便缓声道:“二位大人,还请进屋用茶吧。” 说起来,他还真有些不喜蓉绣,只觉得这小娘子生得实在是美貌,容易招引些不干不净的言语,可是大人偏偏就 第511章 第五百一十一章 粗茶淡饭 光是看着这袅娜的身形,那吏部尚书心头便是一动,拉住了管家道:“这小娘子是谁?没想到右相大人已经坐拥两位公主,家中之人,还生得如此貌美。” “尚书大人,这是我家大人带回来的丫鬟,平素里府中内外,也是由她帮我管着。” 管家躬身,他也是个活了多年的老狐狸了,岂会不知这吏部尚书的意思,只是自家大人一向清廉,最是厌恶这等官官相护之事。因此从来对这等事不假以辞色。 “原来如此。”吏部尚书只是微微一笑,这毕竟是在右相家中,言多必失,还是少说为妙。说来这朝中之势,左相门下虽然人多,但多数都是些乌合之众,朝中依旧有不少人并未归于左相门下,这些人倒是盼着苏成奚能给他们一席之地。 然而苏成奚从不与旁人勾连,平时对众位大人也是一视同仁,正因他如此,反而被圣上十分器重。这次遇刺之事,圣上也是全权交给了他,如此相较之下,反而显得左相大人颇有些难看。 “两位大人,我已经进去通报过了,我家大人说了,今日他不上朝,已经和圣上告假,和别的事情也无关,还请两位大人安心回家去吧。” 管家不多时便回来了,可是他越这么说,这两位尚书就越是没有底气,在他们看来,右相绝不会无故不上朝。 “我家大人还说了,若是二位大人执意要留下,那也可一起吃一顿便饭。”管家皮笑肉不笑。 可是光看那样子,这两位尚书一齐狠了狠心道:“既然如此,还劳烦管家了。” 而另一头,蓉绣倒是在为苏成奚整理衣袍,她又为苏成奚正了正衣冠,轻笑道:“你快去吧,那两位大人已经等急了。” “既然他们要留,那我倒是吃不上你做得面了。”苏成奚轻叹道:“真是麻烦。” 他对着蓉绣,总有些占有欲。譬如此刻,他倒是不想让人尝到蓉绣的手艺,待衣裳穿好,又回头轻轻摸了摸蓉绣的头发:“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陪着我。” 蓉绣的身份,除了当日随行的诸位大人,少有人知道,此举也是想让蓉绣多得别人的认可,这里头的心意,蓉绣也是明白的。 这府中做菜倒是快,不过是一些家常菜色,蓉绣来到厨房之中。却见一整锅的米饭,厨娘正要将那米饭盛出来。蓉绣轻声道:“这饭这么蒸,有些过于软糯了,成奚不爱吃。” “啥?”厨娘转过头来,一瞧蓉绣的穿戴打扮,也大概猜到,眼前这人便是昨日的新夫人,忙垂首道:“夫人,这米我一直都是这么煮的,大人也从未说过什么。” 苏成奚待人宽和,自然不会说这些事儿,蓉绣微微眯了眯眼睛。摇头叹息道:“你不信我?” “也不是不信夫人,只是……”厨娘轻哼道:“一个月才那么点银子,事情还这么多。” 那声音极小,但是蓉绣却也听清楚了,她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这银子确实不多,我来帮你吧。” 蓉绣手脚十分利索,她干活又轻快。不多时,便将厨房收拾停当,又将锅中已经做好的菜色盛了出来。这出来的菜色,确实不像是相府该有的东西,不过是炒青瓜,菘菜炖肉,荠菜汤,并一叠红烧排骨。 蓉绣将一碗米盛了出来,放在更高一层的笼屉上,又将笼屉盖住,又蒸了片刻,让上头的水分出了出。这样的米饭更有嚼劲儿,苏成奚更加喜欢。 管家进门的时候,却见蓉绣正在忙活,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这相府夫人,岂能做这种活计,然而一旁的厨娘却已经心服口服了,她实在没有想到。新夫人竟然干活如此爽快,如此一来,心中便更加佩服蓉绣。 “夫人,您好歹也是大人的娘子,岂能做这等没了身份的事儿?”管家一时间有些不耐:“若是让人知道了,该如何看大人?” 听闻了此言,厨娘正要反唇相讥,却见蓉绣擦了擦手,扬眸道:“管家,咱们家中总共就这么大,我却看前头共有丫鬟二十多人,小厮更是有三十人之多,要这么多人做什么?” 被蓉绣一问,管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躬身道:“这……这也是相府之中应有的,左相大人府中。光是丫鬟,便有百人之众。” “这里是右相府中,这么多人,一则供应不起,二则家中人能拿的银两也少了,如此一来,简直可说是奢靡浪费。” 蓉绣轻轻拨着手指,算了一笔账:“大人每月光是给大家月银。银子便不剩了。” 管家脸上慢慢浮现出了鄙夷的表情,他委实没有想到,这新夫人竟然如此抠门儿,便冷笑道:“想来夫人不知道,府中多数人都是大人怜悯,才带入府中的,让他们能有地方过活。” 这一处蓉绣确实没有想到,但听闻此言,她眉目一喜:“这倒是更好了,我另有办法让大家过活,且让我再想想,你们先将菜色端上去吧。” 管家只剩下了叹息,在他看来,练如纱这位北国公主,当真是真正的北国公主,全身上下都是将养出来的贵气,为人又十分大方,随手便是百两银子补贴家中,这根本就是蓉绣不能比的。 横看竖看,蓉绣就是不顺眼,可偏偏,右相对大夫人一直都是冷淡至极,平日里若无必要,连相见都不见,管家心中,当真为练如纱感觉到不值得。待菜色上来,这两位尚书顿时感觉难以下咽,只好缓声道:“大人当真是清廉。” 蓉绣这才收拾好自己,缓步来到正堂之中坐下。吏部尚书立时回过神来:“这位便是圣上收的义女,永秀公主吧?” 这言语之间的局促,蓉绣也听得出来,她启唇一笑:“二位大人不必如此拘束。” 两位尚书,本想趁着吃饭的功夫,探问探问消息,可是眼下有蓉绣在侧,什么话都不能细问,这一顿吃得更是如同嚼蜡一般。 第512章 第五百一十二章 杀鸡儆猴 何况这菜色委实不算太好,苏成奚似笑非笑地瞧着两人道:“二位大人,不知这菜可和胃口。” 蓉绣心中却暗暗发笑,这苏成奚分明知道,这菜色简直可说是难以下咽,然而这两人又岂敢说什么,吏部尚书反而赔笑道:“大人,这菜色不错,比如这菘菜,定然是今天早晨最新鲜的。” 而蓉绣蓦地想起,自己刚才去厨房瞧过了,都是前日采买来得。就连那菜叶都已经焦黄了,不过是勉强能吃罢了。而这两位大人,在家中所吃的,素来都是无比精细的菜肴。可说是食之无味,却又不敢不吃。 吏部尚书是个何其聪明之人,只看苏成奚言行,便也知道,蓉绣在苏成奚心中的地位,比较起那位端庄大方的北国公主,更为深重。 “右相大人,不知您今日为何不上朝。咱们这些人从不勾连旁人营私,左相今日……”兵部尚书实在是坐不住了“吃着饭呢,不要说那些。” 苏成奚奇道:“今日这米倒是十分好吃。” 他又抬头一看,只见其他人的碗中,米粒都过于软糯,而他的碗中,米粒却是十分有嚼劲儿,又转头瞧着蓉绣掩口轻笑,也知道这米是蓉绣特意做得,吃得便更加开心了。 这顿饭总算是吃完了,蓉绣和苏成奚吃得香甜,而两位大人却几乎未动。待吃过了饭,苏成奚这才闲适地坐在中堂之中,慢慢地喝着茶,一点都不着急。 蓉绣不欲听这些人明里暗里说话,便转头离开,正想回房间之中,却见一个仆妇捧着一个木盘子立在院子前头,看样子颇为着急。 “二夫人,你总算是回来了。”仆妇满面堆笑:“大夫人说了,您穿着太过朴素,大人毕竟是右相,你岂能如此寒酸。” 面上虽是笑意,可里头却还是慢慢地嘲讽之意。蓉绣听得分明,这是练如纱步步紧逼呢。 “家中的银钱不多,我也没有什么添置新衣的打算。” 蓉绣便随意推脱了,正要和白玉一起进门,没想到那仆妇还是拦着:“这不妨事,大夫人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衣衫,您只管穿上了就是。” 她赶紧将手中的红布揭开,只见里头竟然是一袭绛粉色的衣衫,南国只有正室可以穿正红色的衣袍,但蓉绣同练如纱是平妻,本就应该都穿正衣衫,若真穿了眼前这件衣裳。便是自认了自己的身份要低于练如纱,是万万不能穿的。 “这衣裳是谁给我做得?” 蓉绣按住了正要发怒的白玉,轻声道:“你么?” 那仆妇微微一笑:“自然是婢子做得,夫人可要为大人考虑考虑,这衣裳非穿不可。” “哦?”蓉绣笑意愈浓,朝一旁呼喝了一声:“来人,将这妇人绑了,直接发到刑部!” 几个小厮听到了蓉绣的话,又瞧着她虽身穿布衣,但是隐隐有威严之势,渐渐地挪动了脚步。 “我乃是圣上亲封的永秀公主,我说得话不好用么?”蓉绣神色一凛。 这几人哪里还敢立在一旁不动。赶紧凑到了那仆妇面前。 “你们要做什么?”仆妇一时间有些慌乱,昨日她只远远地瞧了蓉绣一眼,又见蓉绣生得小巧玲珑,面色和善,便以为她好欺负,可今日一看,这小娘子身上的气势,只怕比练如纱更甚。她突然有些后悔了,但依旧是强撑着道:“二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一个寻常妇人,为何要将我发到刑部?” 那几个小厮也赶紧顿住了手,他们也是怕事之人,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意思也很明了,蓉绣也知道自己立威不够,便转怒为一层薄薄的笑意:“你刚才让我穿这衣裳,便是大罪一桩,我为右相的平妻。身份地位和练如纱相同,断无她穿正红,我穿粉衣的道理,这衣裳既然是你制得。显然是你无视天子威严,既然如此,留着你的命,也会给大人留下祸患!” 那仆妇一听蓉绣的意思。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这……这不是我的错,是……是大夫人……” 蓉绣的眉峰又是一耸,这仆妇自知失言:“是练夫人指使我如此做得,当真不是我有意如此……”“哦?” 蓉绣眸光流转:“如此说来,你是借着练夫人的势,以仆欺主么?” 那仆妇早已经满头大汗,吓得浑身颤抖,连一句囫囵话儿都说不出了。 “今日若不罚你,实在是不将府中的规矩放在眼中,既然如此,那你就跪在这儿,好生反省反省。” 蓉绣直接转身:“你做得衣裳不错,若是能做一身我喜欢的,便不用跪了。” 她亦知道,练如纱为人十分厉害。若是这妇人不肯听话,只怕是下场会很难看。那待下宽和一二,反而能得人心,蓉绣回到房间之中,花架上的夕颜花已经落了,她却觉得眼皮轻跳了两下。 “蓉绣姐,我熬了参汤,你喝一点吧。” 云珮果真拿着一碗汤。来到了院落之中。当日云珮是跟在裴越身边的,如今却又来到了这儿,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蓉绣并不知道,只是她总有种感觉,云珮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那参汤味道微苦,蓉绣轻轻啜吸了两口,才将那汤碗放下:“云珮,蕲城那边还好么?” “姐姐只管放心,蕲城好着呢。”云珮在一旁坐了下来:“这么长时间,没想到还能和姐姐再见。” 话儿说得十分漂亮,蓉绣心中也暖意融融,只要桐伯好,那就一切安好。 “今天来见姐姐,还有句话儿要和姐姐说。” 云珮勾唇一笑:“苏大哥从未和练夫人发生什么,两人虽日日住在同一座府邸之中,但和陌路人没有什么差别。” 看来苏成奚并未欺骗自己,蓉绣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面上倒是没有喜悲之色。 “以后能和姐姐待在一起,我以后都不会觉得孤身一人了。”云珮说着便缓缓地伏在了蓉绣的身旁。 第513章 第五百一十三章 胭脂 云珮身上,是淡雅的药香,看来这些日子,她倒是对草药产生了兴味。但终究物是人非,蓉绣对眼前的云珮,总是有种陌生感,也正因为此等陌生感,让蓉绣总觉得有些不安。 “姐姐,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云珮站起身来,她如今行事十分稳重,和过去完全不同。瞧着云珮的背影。白玉小声道:“不知道夫人和这女子有何关系,但看这女子言行,我不喜欢。” “她是我在家乡之中认识的人。”蓉绣似是想起了过去的美好,眼神中全是温柔笑意。 “也罢。我只是觉得,夫人要好生小心着此人。” 白玉这些日子,也见识了蓉绣办事手段,是以半点都不担心。 “还有一事,因着圣上这回从外头回来,要在宫中大宴群臣,各家女眷都要去,刚才那衣衫。也是为了这桩事。” 这家中内外,也只有白玉敢和蓉绣说这些事,其他人就像是全未听到一般,丝毫没放在心上。那仆妇不过是个缩影,这府中上上下下,没有将蓉绣看在眼中,才是真正的事实。今日如此对这仆妇,本来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而后再宽仁以待,则是为了邀买人心,里头的门道,蓉绣已经熟谙了。 胭脂水粉一应物事,用得都是原先蕲城的旧样子,在王都之中,是不兴盛的,蓉绣便只好上街,去买些能用的胭脂水粉,以备不时之需。 行过皇都的大街,便瞧见无数的商铺,立在坊市之中,这里远比右相府来得热闹,而皇都之中的妇人,穿衣打扮,确实不凡。就算是街头巷尾的寻常妇人,穿着也十分精细雅致,纹丝不错。 “若是夫人想买最好的锦缎,便是那一家云梦庄,胭脂水粉则是六色斋,至于这珠翠等物事,则不一而足,未必哪家最好。” 白玉对这些一向是十分了解,她虽然曾经是个宫娥,但南国宫娥,每隔六月,便可出宫一次。离家较近的,还可回家探亲,因此白玉对这些东西,还算是比较了解。蓉绣一一听得耳朵中,上一次来王都,她只在此处,瞧见了一座地下城池,至于上头的风貌究竟如何,那可真是见也未见的。 而那地下城池,便如一场幻梦一般,现在从坊市之中想要找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蓉绣便先进入了六色斋之中。刚一进门,便嗅到香粉的气息,只见斋中已经有了不少人了,内间则全用帘子遮挡。 “里头全是修面的。”白玉小声道:“若是夫人愿意,也可进去修面。” 一旁的妇人瞧见两人穿得朴素,不由得轻嗤一声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你们这等从乡下来得粗人,也能修得了面么?” “修面只看银子。不看从哪里来得。”蓉绣不惊不怒,缓声道:“若是我付不起银子,也该是这斋主让我出去,而不是你让我出去。” “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我家夫君是谁?”这女子冷哼一声:“看你这样子,想来连这朝中官员有什么人都不知道。” 不多时,从后堂过来了一个十五六的小娘子,她脸上挂着的是梨涡浅笑,瞧来倒是不俗:“两位娘子,是想选胭脂水粉,还是想修面?” “自然是要修面了。”刚才那妇人轻哼一声:“往日我常来你们这儿,你们倒不认得我了么?” “这……”小娘子一脸为难:“每日来往的人有些多。我……”那妇人面上显出了一丝冷然之色:“不记得便也就罢了,还以为你们多么厉害,原来当真是不分尊卑,就连这样的乡下人都可以和我待在同一处。” 小娘子的眉头轻轻拧了一下。身子一侧,扬手道:“夫人还请先进去,我守在外头。” 那妇人这才扭着腰身进去了,蓉绣瞧着这一幕。她一时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便冲着这小娘子笑道:“不知这六色斋的主事是谁?” “我们家斋主很少见外人,这位娘子无论是修面还是买胭脂水粉,我都可在旁。” 小娘子不卑不亢,光是身上这份清爽气,蓉绣就已经看在了眼中,暗暗十分满意,但是她还是摇摇头道:“我找你家斋主,乃是有事相告,若是见面和心意的话,我能令你们这一处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谁料这小娘子依旧是办不不退:“这位娘子,我看你面生,虽说我们六色斋不忌讳这来人究竟是什么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得起的,你若是再在此闹事,恐怕我就得让别人将娘子请出去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般过分!”白玉这才有些怒容,她自然是知道六色斋的胭脂水粉价钱极高,但也未曾高到右相夫人都买不起的地步:“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是谁?” 小娘子撇了撇嘴:“无论是谁,在我们六色斋都不好用。” 蓉绣心中暗暗倒是欢喜这小娘子身上一分傲骨,只是若真说起来,这生意不能这么做。蓉绣轻轻拦住了白玉的手:“罢了,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这条街上。胭脂水粉的铺子甚多,即便是不去这一家,也有的是人家能去,却见街角有一家铺子,看那样子,倒是没有人肯进入,生意着实寥落得很。 一见蓉绣有意进来,门中的女子忙起身迎接:“这位夫人进来瞧瞧,咱们这儿什么样的胭脂水粉都有,您想买什么,咱们都能拿得出来。” “是么?”蓉绣看着架子上的胭脂水粉,这女子虽然热情,但架子上的胭脂水粉看来,确实比起六色斋差了太远,难怪客人极少,只是这要价确实低。 这女子又看蓉绣身上的气韵,隐隐觉得蓉绣有些不凡,刚才溜到嘴边的话儿,此刻也只能暂且咽下不提,瞧着蓉绣看过一排排的架子。 “你这儿的东西还算是不错,只是差了一点。”蓉绣凝眸道:“你看这胭脂水粉,这么快就斑驳了,就算是用在了人的脸上,唇上,恐怕也难持久,不算上好。” 第514章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同行 “这……夫人说得不错。”那女子有些为难道:“我这儿的胭脂水粉确实有这个问题,但我也是最近刚刚做了这门生意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些东西不斑驳,眼看着生意越来越差,我都觉得快过不下去了。” “你想将这生意做下去?”蓉绣唇角一勾:“我有个办法,只是咱们得写一张契书,再请一个旁证,我才能告诉你这其中的法门。” 那女子狐疑地瞧着蓉绣,她可从未听过这种事,一时间更有几分疑心:“我并不知你说得是真是假,若是我真和你写了什么契书……以后生意不好,那又该如何说?” 这女子现在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做生意,但她绝不是个笨蛋。心中更是十分明白。 “那只管在契书之中写明就是。” 蓉绣对自己的手段十分自信,自然不怕任何比较。这一家云华斋的名头,已经够好了,现在所欠缺的。一则是胭脂水粉的品貌,二则是名头,三则是留人的手段,而这三者,蓉绣恰好都有。 那女子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罢了罢了,现在这生意已经这么难做了,就算写一张契书。也算不了什么。” 她果然请了保人,乃是这坊市的里正,和蓉绣写了契书。里头也写明了,若是一月能赚上一百两银子,那要有四成,归于蓉绣的手中。这个分成可不小,女子也冒了极大的风险,蓉绣心中极是欣赏此女子破釜沉舟之勇,她便想了一个极好的办法。 “你这里可有皂角么?”蓉绣往屋中瞧了一眼。 这女子手中拿着契书,浑身上下都在恐惧,但还是极快地拿来了蓉绣所说的皂角。蓉绣先将皂角泡入水中,又取来了菜籽油,一起浸泡,这两者加在一起,便能够生成蓉绣今日最想要的东西,那一团泛着微光的油脂。 将那块油脂取出,蓉绣拿起了几种胭脂,分别和这油脂拌在一起,胭脂用量要稍微高一些,只需确保油脂能够均匀融入即可。这所有的一切做完之时,蓉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将这些胭脂压实了,拿到那女子面前:“你且瞧瞧,这样的东西不好么?” 那女子惊讶地看着小碗之中的胭脂。上头竟然也有了一层薄光,而且抹在唇上之时,似乎更为润滑,而唇上也隐隐有了粼光,瞧来着实好看。 “这几种颜色,有些显黑,就先不要了,你只需做好正红,丹红,及这几种颜色,便已经极好。” 蓉绣刚刚已经看过了六色斋的胭脂水粉,颜色虽也不错。但终究比不上自己所制的胭脂上色和滋润程度。 女子见识了蓉绣这一手,早已经心服口服,便赶紧依照蓉绣所说,将所需的东西一一拿了过来,放在蓉绣面前。 而蓉绣便用起了自己的手段,白玉自然也赶紧帮忙,这一日忙到了晚上,蓉绣总算是调出了几品自己极为喜欢的胭脂颜色,到了此刻,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你这儿的胭脂水粉,还少点名气,不过过几日就好了。你且等我。” 她又挑了一盒胭脂买走。这里头的颜色,乃是蓉绣用心调配的,里头还带了微微的碎金粉,用量极微,但又能让人过目不忘。 待到宫宴这一日,蓉绣用面纱遮住半张脸,而那面纱之下,正是用得云华斋带回来的胭脂。 而那仆妇确实老实了不少。做出来的衣裳沉稳端庄,用得又是上好的金线绣花,所绣得乃是成双成对的金鱼儿。 只是这些,都是背着苏成奚来得,蓉绣穿上衣裳,又戴好珠翠,铜镜中却恰好映入了苏成奚的面庞,他不由得一惊,真说起来,他也从未见过自家娘子,穿戴得如此齐整,华美之中。却又有几分与众不同,当真是过目不忘。 一时间,苏成奚都已经看痴了,蓉绣瞧着他那副难得的呆样子。轻笑道:“成奚,我如此这般可美么?” 苏成奚这才缓过神来,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美得,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也算是极高的褒奖了。蓉绣这才起身,又为苏成奚正了正衣冠:“今日既然要去宫中,我自然不能让自己和相公丢脸。” 她已经许久没有叫过相公二字,此刻听来,万般情绪,都在心头,一时间难以消解。苏成奚突然一下子将蓉绣揽在怀中,他深吸了两口气,才略微回过神来:“咱们走吧,你与我同车。” 两人并肩出了府门,却见练如纱一身红衣,上有金雀尾绣样,委实华美无双,她今日又梳了高髻,便如云端仙姬一般,当真是美貌非常。 而那眼角。更是以凤尾补足,一看便知道其身份高贵不凡,这般装扮,在练如纱的身上,当真是相得益彰。门口的马车,却只有一辆,练如纱微微一笑:“相公,今日府中的车马。只有这一辆,看来我们要一起走了。” 但见她眼角闪过一丝恨意,她分明是知道苏成奚的心意,却也只能用这等手段,才能让她的心中稍稍好过一些。 苏成奚瞧来平静非常:“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上车吧。” 那车马缓缓运动了起来,三人同坐车辇之中,每个人都是一言不发,这气氛可说是压抑非常,蓉绣只好扬起了帘子,看着皇都街景人情风貌。 “此处虽好,却终究比不上我北国王都粗犷大气。”练如纱陡然冒出了一句话:“若是没有相公的巧计,想来我北国王都,如今还是好好的吧,也不知道我那王兄,最近如何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练如纱盯着的却是蓉绣。蓉绣的心口蓦地跳了一下,她不是不懂这其中的意思,这分明是在提醒自己。 “看你那副样子,在紧张什么?” 练如纱咯得笑了一声:“难道是想起了和我王兄那些日子的缠绵缱绻,我可记得,那几日王兄可是日日待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 这简直就像是一条滑腻的蛇,吐着信子,慢慢爬过了蓉绣的四肢百骸。 第515章 第五百一十五章 刺心 窥着蓉绣脸上的表情,练如纱笑意更浓:“真是没有想到,我这深得王兄宠爱的嫂嫂,竟然如今是我相公的平妻,可惜天下人都是不认的。” 这话语一句比一句恶毒。苏成奚冷声道:“练如纱,你何必如此,我同你之间,并无任何情意。” “你这话说得当真是冷漠。”练如纱的眸光一凝:“难道当日若没有我,你还能存活在这世上么?” 这便是苏成奚最为为难之处了,练如纱终究是对他有恩情,不仅有恩情,在他失忆之时。练如纱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其中的感情,他又岂会不知,因此就算练如纱如今步步紧逼。苏成奚也未曾多说什么,反而处处退让。 练如纱说得半点错处都没有,因此无论她说话多么伤人,蓉绣都自觉自己实在是无话可说。若是恩情能用来作价,蓉绣也曾经救过练如纱的性命,可是她实在做不出用恩情要挟这样的话来,她的手心,已经一点一点地沁出了汗。 “怎么?我的话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和我的王兄。也曾经相依相守,可现在,你却舍弃了他。” 练如纱眸光灼灼:“蓉绣,你记住,你此生此世,都是个不干净的女子,你都曾经嫁给我王兄,而我,才是天下人皆知的右相夫人!” 话音一落,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到。 苏成奚面沉如水,他少有如此愤怒的时候,就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在一鼓一鼓的。 “你很生气?”练如纱缓缓伏下身:“可惜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君子重义轻生,你不敢拿我如何。” 蓉绣垂眸,就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之中一般,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死死地卡着手心。 “不错,你确实是我的恩人,但你不该将这一生的年华全放在我的身上,我对你只有对恩人的感念,未曾有任何男女之情。” 苏成奚缓缓说着,他突然攒住了蓉绣的手:“我不在意。” 蓉绣心中似是升起了一股热血,她也曾经想过最为难为的情况。便是这根刺永远扎在她和苏成奚之间,但从未想过,苏成奚竟然说得是不在意。也或许,他的不在意,便是当真以为自己和练如辰发生了一些事。 没想到练如纱竟然发出了如夜枭一般的笑声,一双幽幽的眼睛,盯着蓉绣:“你知道,他分明在意的。” “够了!”蓉绣霍然起身:“我同成奚乃是夫妻,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别人置喙。” 车子突然一顿,外头的管家道:“大人,咱们已经到了宫门了。” 车帘缓缓扬起。内监列在两头,为首的乃是内监副掌事,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右相大人往这儿请,至于女眷,不能和圣上议事,还请先去仁德殿喝茶。” 练如纱抢先一步走在前头,她云鬓高鬟,衣饰又是美极,身份又在这个地方,一时间所有的宫娥和内监,都不敢多言,只能在前头引路。 虽说蓉绣曾经来过皇都。但也只是去过太子府罢了,从未进过宫中,至于仁德殿究竟在何处,她根本就不知道。 反而是练如纱,经常出入宫闱,脚下走得快了不少。缓缓走过后头的花园一角,那内监副管事道:“右相大人的车马慢了些,各家的夫人和小姐。都差不多到了。” 即便当今圣上已经老迈至此,但依旧有不少女子,想要进入宫中,服侍在圣上左右。 只见仁德殿的四个角落之中,已经挂满了灯火,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不少人影儿,过了水殿,就可以听到殿中传来的阵阵娇笑声。两名宫娥在前头提灯,引着蓉绣和练如纱进入殿中。 练如纱刚一进殿,众人笑闹声便止歇了,有些格外大胆的,便上上下下瞧着练如纱。而胆子小点的,就偷眼瞧瞧,但明里暗里,都在较着劲儿呢。 “后头那人。是谁啊?”坐在末席的女子,瞧见了蓉绣的影子:“我怎得从未见过?” “你还没听说呢?圣上东巡之时,认了一个义女,还许给了右相。” “哼。什么义女,根本就是个寻常女子,想要笼络右相罢了。” 话到此处,也不敢再多说了,谁又敢过多揣测圣意。 终于蓉绣的面容展露在众人面前,一时间众人俱是一惊,她分明未曾穿得十分华丽,不过是一身红衣,可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纱将一张脸微微遮住,简直可说是有种若隐若现之美,犹如雾中芍药,此等婉约之美,一时间竟让众多女眷自觉不如,不敢再看。 练如纱坐在了右边最上首的位置,前头的男子议事,女子也该各自有其位置。而这右边上首,本就是留给右相夫人坐得。 一时间,众位女眷,都饶有兴味地瞧着蓉绣,瞧瞧她要坐在何处,莫不是要坐在末席么?要真是如此,那蓉绣比起练如纱的身份地位,可是要差了许多了。 左边上首的。乃是左相夫人,她端得雍容,又因年纪大了,愈发富态,喘息之间,更有几分阻塞,因此一张脸上泛着微红色。 即便已经是三月里了,这左相夫人手中,还捧着暖炉,光是看那样子,也知道她实在是体虚畏寒,就连这等妇人之间的闲话,都不怎么说了。 蓉绣立在殿中,四周环视了一眼,突然微微一笑,走到右边第二位的地方,用着不大不小却能让殿中人都听清楚的声音道:“还请这位夫人让开,我乃圣上所封的右相平妻,因着谦让,该坐在此处。” 众人俱是一惊,蓉绣的话中,有两层意思,一则意思乃是说明她的身份是圣上封的,二则是说自己居在第二位,是谦让的意思,所谓不卑不亢,便全都包含在这里头了。 坐在第二位的,太子少傅的夫人,太子少傅向来是个老学究,偏生这位夫人,又是个悍妇,时常闹事,即便是官员家眷,也少有和她往来之人,她又是个自矜身份的人,如今被蓉绣一说,登时瞪起了眼睛。 第516章 第五百一十六章 服众 “你这是何意?”这身着华服的女子冷笑道:“我从未听说过右相还有什么平妻,再者说了,什么平妻,不过是侍妾罢了,名头好听些,就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东西了?” 一时间,殿中数人都窃笑起来,这悍妇所言,丝毫不出所料,众人都拿着瞧热闹的心态,定定地瞧着蓉绣。 “这名头好不好听,都是圣上封的。”蓉绣唇角的笑意更深:“我当真是不明白。为何诸位对圣上之言,如此不屑一顾,难道是未曾将圣上的话放在心上了么?” 那妇人登时便怔住了,再如何说。自家相公也在朝中为官,若是胡乱说话,当真让圣上知道自己不敬,只怕也会祸害到自家相公。 可若是忍气吞声站起来,后头那些人又要如何看自己,思来想去,她依旧是不挪动。 “若是圣上知道,他亲口所封的公主。却要被你们如此针对?” 蓉绣突然回转过身,裙裾一划:“我非是冒着圣上的名头,只是圣上天威难犯!”这声音便似一声断喝,又看蓉绣的眸光之中是那般凌厉,纵然这些夫人见过好些名头,一时间也被蓉绣吓得不敢说话。 先是坐在最末的女子站起了身,往后让了一位,渐渐地众人都站了起来。而唯有眼前太子少傅的夫人,已经是岿然不动,她生来便有些不通情理,更加不讲道理,此刻心中虽然惊惧,但也不想失去了面子。 没想到蓉绣竟然一步步迫近了过来,这妇人只觉得双足都有些发软,眼前人分明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生得又是十分小巧玲珑,可是她身上这份气韵,让这女子一瞬间便失了信心,连瞧着蓉绣都不敢,只好避开了眼睛。 却不想蓉绣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脉络之上,眼眸之中,全是料峭之意。而从手腕上传来了极大的酸软之意,让她一时间紧皱了眉头。 “你……你……”那妇人只觉得腕上疼得厉害,赶紧惊声道:“我起来。我起来就是。” 蓉绣这才春风化雨,眼带春色:“多谢夫人相让。” 说罢,她便已经坐到了椅子上。这些达官贵人家中的夫人小姐,哪里见过蓉绣这般阵仗之人,她下手又重,眼神中又带着霜色,如此一来,这屋中众人,哪里还有再盯着蓉绣瞧的本事,都闭上了嘴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恰在此刻,外头通传一声道:“永安公主到。” 一时间众人解了尴尬。都朝着外头看了过去。却见四名宫娥在前头引路,又有两扇雀羽遮风,环佩叮咚作响,蓉绣终于瞧见了雀羽掩着的丽人。 却见此女子雪肤花貌,五官在脸上无一处不精巧细致,恰到好处,美得就似个瓷娃娃一般。她眼睫缱绻,眉目含情,即便是女子瞧了她,都觉得甚是动心。 “永安见过诸位夫人。”永安公主缓缓一行礼,那声音便如泉水叮咚,实在悦耳:“今日皇后有言。请诸位在此用膳,待亥时一刻,宫中有烟花绽放,到时还请诸位观看。” 原来这殿中主位,原本是留给皇后的,只是今日永安代皇后之命前来,因此她便能够坐在主位之上。据李青麟所说,永安只是冒了自己的身份。可如今看来,永安确实甚得圣上和皇后的欢心。 永安缓缓坐在主位之上,她言笑晏晏,应对得宜,刚才的尴尬也一扫而空,众人总算能说上两句轻松言语,远比刚才要来得痛快许多。上来的菜色,也确实精细极了,光是一道小小的荷叶羹,除了荷叶极其清爽的味道,决然是尝不出里头略带清苦的味道的。 而一旁服侍着用饭之人,更是规矩森严。但又不让人感觉难受。看到这些人的模样,蓉绣也大概猜得出,白玉为何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如此用膳,固然是高雅得很。然而蓉绣却有些食不知味,她只不过是喝了几口汤,便已经放下了银箸,发了一会儿呆。 抬眸之时。正好听到了练如纱的冷笑:“你在家中放肆也就罢了,怎么到了宫中,还是如此放肆,难道你丝毫不将苏成奚的声誉放在眼中么?” 这话说得可就没有道理了,蓉绣轻笑一声:“我没有坏了规矩,也未曾说过一些欺君罔上的言语,我又如何不将成奚的声誉放在眼中了?再者说,你那病实在不宜吃些清寒的食物,荷叶羹更是不能再喝了。” 一提到那病,练如纱的脸几乎涨红成了猪肝色,她神色立时便有些晦暗,几乎是一瞬间,便低下头去。 这副表情,简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蓉绣微微一愣,她从未想过。练如纱会是这般模样,往深里头说,练如纱何必如此。 正在思索之际,一旁倒有女子扬声道:“右相夫人,不知你今日所用的胭脂从何处买来?”对于女子来说,平素里说说这些胭脂水粉等物事,也是惯常能消弭误会的办法。 而蓉绣所等的,正是这句话。她盈盈一笑道:“乃是在云华斋买的。”“云华斋?那是什么地方?”刚才说话的女子一愣:“原来不是六色斋的东西啊……只是看这颜色,竟然比六色斋得还要好些。” “可不是,右相夫人所用的胭脂水粉,当真是好看极了。”众人都看了蓉绣刚才的手段,更是不敢乱说话,连忙奉承了几句。 而这奉承恭维,说得多了,众人自然一个比一个更加相信,看那样子,大有去云华斋一看究竟的意思。这本来就是蓉绣今日的目的,如此,云华斋就自有其名气了,她唇角一抿,接着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多言。 不多时,永安依旧挂着甜美笑意,扬声道:“诸位夫人,还请随我一起出门,观赏烟花。” 蓉绣这才发觉,刚才席上的吃食,永安公主根本就是半点未动,她的一言一行,都像是一个假人一般,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但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有些别扭之处。 第517章 第五百一十七章 夜会 外头响起了轰隆一声,已经有烟花在天际之上绽放了,蓉绣站在观景台的最末,瞧着天上的一时绚烂,当真是美得令人心折。 不自觉间,却有人扯了扯蓉绣的袖子,蓉绣回眸一瞧,似乎是个小宫娥,那小宫娥指了指后头,乃是华盖鸾驾,只见其中有一条影子,不知是谁。 “右相夫人。公主请您过去说说话。”那小宫娥轻声道:“若是您得便,便过去看看吧。” 她倒是也没有说,非让蓉绣前去,这一点博得了蓉绣一时好感。所谓的公主。想必就是永安了,蓉绣趁着众人不注意,退了两步,没入了阴影之中,不多时,已经走到了华盖鸾驾之中,却见永安公主坐在案几之前,拿了一卷书。慢慢瞧着。 雀羽慢慢放下,无人能够看到蓉绣来到了此间,永安公主启唇道:“没想到,你竟然又回来了。” 这话说得可不算是多么友好,但蓉绣也不觉得有多冒犯:“这个又字不对,我只是第一次来到这宫墙之中,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永安公主的真容。” 永安唇角噙了一丝笑意,又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方开口道:“在临州的时候,你可曾见过我哥哥了,我已经许久没有见他了,现在想来,当真是好生想念。” “见过。”蓉绣深吸一口气,她尽力让自己的面容瞧起来柔和些:“只是后来便找不见了。” 烛光突然晃动了一下,然而这鸾驾之中,并无什么风,唯有人的气息,能够让烛火动摇,眼前人身上,倒是有不少深重的杀气,蓉绣敛了神色,对付永安公主这样的人,不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她只有做到无悲无喜。无忧无惧,才能得胜。 “哈,你可知道,当我听说,圣上也将你收为义女,封为永秀公主的时候,我心中有多么的紧张和害怕么?” 永安的目光,就似剑上寒霜一般,任何人看了,都要提起精神来,小心应对:“可是后来我又不紧张了,我能对付你一次。就能对付你第二次。” 蓉绣听闻此言,噗嗤一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永安公主什么时候对付过我。” 她岂会不知,当日进入太子府之时,蓉绣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太子和李青麟也知道了这一切,可是他们两人,却偏偏能够迫得蓉绣,不得不代替旁人,和亲进入北国之中。如今想来,恐怕从那个时候开始,永安公主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了。 “是我胡说的。”永安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小女儿的情态:“再说了。你也是圣上的义女,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你说是不是?” 这一招,看起来拙劣,但只要永安公主不发作,那蓉绣就算是想对付她,也是无迹可寻。眼前的永安公主,就是个打不破也摔不破的瓷娃娃。她曾经是前朝公主身旁的人,远比蓉绣要更加了解前朝公主的为人。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现在在宫闱之中,更是风生水起,无论如何,蓉绣都没有资格去对付她。 “永安公主,我相信,你今天将我叫到这个地方来,绝对不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蓉绣的呼吸十分均匀,甚至未曾因此发生过任何改变:“我素来是个开门见山之人,公主不妨直说。” 鸾驾之中,一明一暗。除了呼吸声之外,当真是什么都听不见。两人便如此默默对视着,永安公主突然一扬手道:“将右相夫人送出去吧,今夜与夫人相谈甚欢。希望来日还能再见。” 这话说得是何其漂亮,蓉绣站起身来,走出了鸾驾,宫闱之中却没有什么人了。唯有白玉等在观景台上,见到蓉绣出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其他人呢?”蓉绣望了望眼前匍匐在黑影之中的宫城,简直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兽一般。 “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了夫人。”白玉压低声音道:“我也听了一些话,多数都是夸奖练夫人的,虽然多数都只是巴结,但对于夫人来说,多少有些不利。” “无妨。”蓉绣松了刚才心中的防备:“练如纱身上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光有这个秘密,她便不能将我如何,我们快些离开吧。” 臣子家眷,若是留在宫中,只怕是另有其罪,蓉绣可不想自己背负上此等罪名。然而此刻已经天幕已经是漆黑一片,虽然有提灯的宫娥往来。蓉绣却依旧瞧不出那黑暗之中的影子,究竟是什么,她只好按着自己进来的路,往仁德殿外走去。 还未走上几步,便瞧见十丈之外,有两个人影。这本来没有什么,可其中一个人影,正是刚才和蓉绣明里暗里交锋的永安公主。她身上披了一件鹤氅,面容依旧如天畔皎月一般,当真是明晃晃地美丽。 而立在她对面那人,一瞧便是个男子,身上也披了一件披风,整个人都似沉浸在黑暗之中一般,他比永安高了不少,身形又十分匀称,从蓉绣这个角度瞧来,可算是相配。 蓉绣下意识地便将灯笼藏在身后,又拉了白玉一把,示意白玉绝不可再往前走。 “你今日进入宫中,是为了什么?”永安倒像是个小女儿一般,扯住了男子的袍袖,撒着娇道:“反正你也许久没有进宫来看我了,更不管我变成了何等样子,你们李家的人,一个比一个薄幸。” 李正是南国的国姓,也就是说,这男子必定是皇亲国戚,身份绝不寻常。可今日宫宴,多少皇亲国戚都进入了宫中,进宫绝非难事,为何听永安的意思,这是极为难得之事。男子轻轻地摸了摸永安的长发,轻声笑道:“我很想你。” 光是这四字听在耳中,蓉绣就隐隐有种熟悉之感,能让她有熟悉感的皇亲国戚,如今想来,只有一人了,那便是当今太子。 蓉绣一下子回过神来,她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而对这位太子,蓉绣的印象可是很深刻的,太子因这身份十分敏感,一向是称病,很少进入宫闱之中,今日恐怕是借着宫宴的由头,方能够进宫一叙。 第518章 第五百一十八章 圣意 “你若真是想我,便该常来看看我,你可知道……你那爹爹,究竟有多么的……”永安垂眸,她摸索着自己的手臂:“每次,你爹爹用那种眼神瞧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浑身发凉,他根本就是个无耻之徒。” 蓉绣万没想到,自己不认得路,走得慢了些,却听到了这般石破天惊的话语,太子的父亲。自然是当今圣上,如此听来,恐怕永安公主和当今圣上之间,别有内情。 太子将永安揽入怀中:“你别怕。很快了,只要我们能够找到你母亲留下来的宝藏,我便能够兴兵起事,到时候,谁也不能阻止我。” “当真么?”永安却缓缓垂下了头:“那宝藏想来永生永世都拿不到了,另一半玉佩,已经在北国大王的手中。”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太子伸出手,轻轻梳理着永安鬓边的长发:“练如纱不过是个愚蠢之人。我随意说了几句话,她便已经尽数听我的话,到时候便可以和北国大王互帮互助。” 蓉绣听得此言,突然心如明镜一般,练如纱本身就对自己有所恨意,现在想来,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定然是被人挑拨了,而这挑拨之人,正是眼前的太子和永安公主。 “好了,一会儿便要宵禁了,我不便再待在此处,先走了,你保重自己,只要有着永安公主的名头,就算是我父亲,也绝不会伤了你。” 太子说罢便转身离去。 蓉绣赶紧将自己的身形隐入一旁的院墙之中,示意白玉绝不可说话。待太子的身影彻底消失,白玉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夫人,我们要不要将此事说与圣上知道?” 她原本就是在圣上面前的宫娥,一个忠字最为重要,现如今却听了这样的话,又岂能不慌张。蓉绣却摇了摇头:“如果告诉圣上。我们都活不了,尤其是你,此乃宫中秘辛,圣上未必会留我们的性命。” “可是……可是……”白玉吓得一张脸白森森的:“若是不告诉圣上,只怕会引起朝中内乱。” 她日日侍奉在圣驾之前,对这等事十分熟谙。 “总之我们先回去,你刚才也听到了,现在我们还有转寰的余地。”蓉绣提着灯,从小路走了出去。白玉此刻惊惶至极,也顾不得指路了,好容易才带着蓉绣走出了这一处地方。 待到宫门前,却见一辆马车还停在门口。正是右相府的马车,却见车夫竟然是苏成奚,蓉绣一怔,他可是右相大人,岂能做这样的事情。 “大人对夫人的情意,当真是让老奴都觉得情真意切。”一旁的内监管事笑意盈盈:“夫人还是快些上车吧。” 蓉绣上了车,却坐到了苏成奚的身旁,她扬起帘子,往车中一瞧,并无什么人。 “娘子去车中坐吧。”苏成奚竟有几分怜爱:“我愿意为娘子驾车。” 蓉绣却坐在车辕上,嫣然一笑:“你既然愿意驾车,我也愿意坐在你的身旁。” 得了一笑。苏成奚也不多犹豫,直接拍了马,往右相府中行去。 蓉绣却想起刚才太子和永安公主所说的话,她不由得攒住了手心,这件事实在重要,可要不要告诉苏成奚,却又是另一桩事了。 此刻皇都之中已经宵禁,然而丝毫不改此处的繁华多情。一路上倒是还有不少百姓正在摊档之上做买卖。苏成奚一松手,车便停了下来,他一个跃身从车上跳下去,又伸出手,将蓉绣抱了下来。 然而蓉绣却自觉有些尴尬,她身上所穿得,乃是一袭曳地红裙,瞧着当真是美极,可在这种情形下,却决然算不得什么合适的装扮,瞧见此景,苏成奚笑道:“无妨。别想那么多,我们就吃一碗面。” 这并非蕲城旧地,人亦不是当年人,可蓉绣的心境。却和往常并无分别,她眸光柔软,瞧着正在煮面的摊主,缓缓地坐了下来。 却不想那摊主狠狠地将一碗汤砸在了桌子上。一时间,面汤撒了出来,直接流到了蓉绣的裙裾之上,光是看这样子,也知道这摊主并非是有心做生意的,恨不得现在就将蓉绣赶走。 “你这是要做什么?”一旁的白玉冷哼一声:“我们家夫人一向是心绪好得很,她不愿意同你们计较,你们却这般样子。” 那摊主冷笑一声道:“哼,我以为是什么好人呢,看来也是哪家的夫人,咱们这儿,只给平民百姓煮面,不给那些做官儿的煮面,听懂了没有?” 蓉绣微微一怔,不怒反笑:“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规矩。” 这摊主把苏成奚当成了个普通车夫,又看蓉绣穿着华贵。只道是哪家的夫人出门罢了,未曾往深处想去,因此依旧十分大胆:“我是这儿的摊主,我说是什么规矩,便是什么规矩,你们多哆嗦什么?” 却见从内间之中走出了一个面色蜡黄的女子,光是观其声色,便也知道此女子恐怕是肝胆有问题。蓉绣略微抿了抿唇,暂且不言,且听那妇人言道:“相公,不要闹了,来人是客,你将客人赶走了,又有谁敢吃咱们家的面呢?” “娘子,这几年年景不好,这皇城之中的达官贵人,天天压着咱们,骑在咱们的脖子上,我心里不痛快。” 摊主冷哼一声:“何况又是这般不知民间疾苦的官家夫人,我看着他们就生气。” “相公,你这话说得不对,在城中过活不易是真,但终究这都是圣上的意思,和这位夫人恐怕没有什么关系,你如此说话,这位夫人还未曾生气,足见她是个心性温和之人。” 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偷眼瞧着蓉绣,她生怕自己说得有哪里不对,让自家相公受苦。蓉绣自然是明白这里头的意思的,她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也别这么说,我从未曾有那样的意思,更不会伤了你家相公。” 她瞧着苏成奚的面色,又缓声问道:“你们刚才说,这都是圣上的意思,说得究竟是什么事?” 第519章 第五百一十九章 黎民之苦 “看来这位夫人还不知道。”妇人将桌上的面汤赶紧收拾了,又擦干净了桌子:“圣上前些日子,又要加重赋税,咱们在这儿过活,光是要往上头交,每个月就要十两银子,我们做得又是小本生意,白日里这里也是不能卖面的,我们只能晚上来,交了十两银子,这个月的嚼用就更加剩不下什么了,何况这屋子。也是我们从别人那里租来的,这生意渐渐地做不下去了,我和相公明日便要走了。” 蓉绣微微一愣,她也算是能够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想来圣上因为此次东巡,国库之中空虚非常,所以才想方设法地加重了赋税,让这些人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每月,你们的赋税,都是交到什么地方的?” 苏成奚面沉如水,看那样子。似乎是十分生气,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自然是要交到鸦司衙门的。”那妇人苦笑道:“若是不交,隔日鸦司便会来折腾我们,我们又哪里能够坚持地下去。” 鸦司乃是圣上新立之所,一向是只听圣上言语,难怪这些百姓对圣上竟然有这么大的意见。 “你问这些干什么?”摊主一把将自己的夫人往后拉了一下:“莫不是你们就是鸦司的人,来折腾我们来了?” “相公,你别胡说,你看这位夫人,端得一副好相貌,对咱们也没说什么,你为何如此?” 妇人咬了咬牙,赶紧对蓉绣赔笑道:“夫人,我家相公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你莫要怪他。” “我不怪他。”蓉绣摇摇头道:“做生意都不容易,你们只卖素面,这生意自然难做。” “我卖什么恐怕还不用你这官家夫人管!”摊主突然将切面的刀子扬起来,看那样子,他情绪实在是过于激动了:“你们快滚,我王二也用不着你们买我的面,永远都用不着!” 可就在此刻,这卖各色食物的小街,却听到几声惨叫声,前头的摊位。竟然全部都已经被掀翻了。 只见几个穿着黑衣,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从街上疾驰而来,光是看这样子,便知道这些人平素嚣张跋扈惯了。 “快跑,鸦司的人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摊主和妇人惊惶至极,他们赶紧收拾了几样东西,就要跑。没想到那几个鸦司的人,突然从马上跃了下来,手起刀落,距离他们最近的寻常百姓。眼看着就要不成了。 苏成奚突然闪身过去,他一个旋身,将那百姓接住,拉到一旁。 几个鸦司人突然停了下来,只见这几人面上挂着狞笑,盯着苏成奚道:“鸦司办事,谁敢阻拦?” “你们在办什么事?”苏成奚冷然道:“戕害百姓之事么?” 而后头的百姓,只能吓得大哭,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他们心中的惊惧,远远大于面上表现出来的,换言之。这些人都已经被吓怕了,只要能活着,鸦司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断断不敢有什么别的话敢说。 “你叫什么?”为首的鸦司统领从马上跳了下来:“竟然敢和本官这么说话。” “你们鸦司,除了鸦司主事,主簿等人,其他人连从九品都算不上吧?”苏成奚冷然道:“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势。竟然想当街残害百姓。” 一旁的妇人轻轻拉了拉蓉绣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夫人,那车夫究竟是什么人?” 妇人看苏成奚实在俊朗,而言行之间,又别有一番威仪,又想起自家相公,方才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心中更加没有了底气。 蓉绣轻轻摆摆手,低声道:“你且只管把心放肚子里,没事的。” 鸦司统领冷笑一声道:“在整个皇城,人人都知道,我鸦司乃是奉圣上之命办事的。就算你们心中多有不满,那也是没用的,圣上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至于你一个白丁,还管不着鸦司的事!来人,将他拿下,弄到鸦司之中。过了几遍刑罚,也就老实了。” “想将我关入鸦司之中?”苏成奚微微一笑道:“那样也好,正好本官也可以进去看看,鸦司之中,究竟是如何对待百姓的。” 一听此言,那鸦司统领变了脸色,他狐疑地盯着苏成奚:“你究竟是什么人?” 却见苏成奚从腰间拿取了一块腰牌,是右相令。一看到这令牌,鸦司统领登时便似吃了苍蝇一般,他委实没有想到,右相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由于鸦司之中,官职都十分低微,能够见到右相的人更是没有,他们自然是不认得苏成奚的。 可现如今,苏成奚如此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几人一时间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道:“没想到右相大人在此,是我们有眼无珠,我们马上离去,绝不让大人为难。” “且慢。”苏成奚叹息道:“我知道你们鸦司之人,一向是听命于主事,若不是主事让你们来此,你们也绝不会来得。” 鸦司统领面上立时显出了笑意:“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我们主事让我们来此的。” 只要能将眼前的事推诿出去,面子上能过得去,这鸦司统领根本就不会在意寻常百姓的生死。而苏成奚却长叹一声:“正因为如此,你们这般行事,当真是太令人失望了,这些百姓,日日辛苦劳作,只为了能一时过活,而你们却想尽办法,盘剥他们,所谓民生多艰,你们却无半点体恤之意。” “右相大人,您心里头也明白,咱们办事究竟是奉了谁的命,您要是再一味如此,咱们恐怕也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您说是不是?” 鸦司统领冷声道:“上头的命令,比您厉害。”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分明了,若无圣上的旨意,这些人又如何敢这般欺负百姓,正因为明白这一点,苏成奚心中,才是一片忧虑,他从怀中拿出了两张银票,缓声道:“这是一百两银子,今日之事,就如此罢了,你看如何?” 几个鸦司之人,相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第520章 第五百二十章 鸦司生杀 “大人,你也瞧见了,这一条街上,光是做食肆生意的,便有十数家之多,你这一百两,恐怕是不够。” 鸦司统领自以为已经将苏成奚彻底压制住了,面上的笑意就更加放肆:“这钱收不上来,只怕我也很难和上峰交代,您说是不是?” “不错。”苏成奚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你们鸦司,好生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人恐怕是不能去的。” 鸦司统领眉目之间闪过一丝阴狠:“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们,我们都是寻常人,好容易能够在鸦司之中找到这一份活计,若是大人阻拦我们。那我们也就只有要了大人的命了。” 鸦司之人,过去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曾经在南国的暗牢之中,受尽了折磨和苦楚,他们早就已经明白,想要在这儿活下去,那就必须要阴狠,绝不能有半点错失。可就是如此的鸦司之人,才能够手段残忍,只要能够活下去,他们才不会在意自己所用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呢。 而苏成奚现在不让他们收取民脂民膏,换言之,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为了能让自己活着,就算是杀了苏成奚,那也是在所不惜之事,几乎是一瞬间,几个鸦司人相看了一眼,突然一齐出手了。 苏成奚却也并不慌张,他如泰山不动,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长叹一声道:“我委实没有想到,你们鸦司之人,竟然能够如此伤害百姓,当真是令我震惊。” 话音一落,却见一支禁军从街角转了过来,这些人仿佛已经在此良久了,他们一个个眉目冷然,看这样子,也是唯苏成奚的命令是从,直接将鸦司之人包围了。 看来苏成奚来这儿的时候。就早有准备,蓉绣蹙着眉头,她倒不是在埋怨苏成奚隐瞒自己,而是有些忧心,看眼下的样子,苏成奚似乎是要明着违抗圣意了。 这禁军十分勇猛,直接砍向了马足,鸦司之人尽数跌落马下,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禁军彻底拿住。 而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哪里还有百姓敢在此观看,尽数都躲回了家中。 “将他们直接带去鸦司。我今日便要革除鸦司之弊病!”苏成奚霍然站起身来,他又走回蓉绣身旁,缓声道:“娘子是随我同去,还是回家?”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蓉绣又岂能独善其身,她轻声道:“你可想好了,你如此做,便是公然和圣上为敌。” “我明白。”苏成奚眉宇间自有其坚毅之色:“可是民为重,君为轻,为夫有不得不做之事。” 蓉绣垂眸,点了点头:“那我和你同去,无论有什么结局。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此路去鸦司并不远,但这鸦司的门,却是一扇巨大的黑铁门,看起来似要吞人一般,光是看着那乌黑料峭的门,就不由得让人心生寒意,然而蓉绣竭力令自己看来平静些许,不要让人瞧出破绽来。 “你们若是敢闯这鸦司之门。圣上会让你们九族尽数诛灭!”鸦司统领口中依旧是丝毫不肯放过,然而苏成奚却长叹一声:“看看圣上究竟是不放过本官,还是不放过你。” 他直接迈步进入鸦司之中。 此处果真是阴寒至极,光是看两侧的黑铁壁,蓉绣就觉得遍体生寒,她往里头看进去,里头更是阴暗地瞧不到尽头。 此处多弥漫着一股腥气,还和着铁气,简直令人作呕。幸好,这条甬道并不长,里头的正堂,还算是寻常之处。此刻是晚上,破门之时,便已经有人进去传话,很快。鸦司主事主簿等人,已经到了正堂之上。 而蓉绣,也再一次瞧见了云然,云然的眼神之中。过了这许多时日,变得更加狰狞。 他用着十分淡薄的眼神盯着苏成奚道:“右相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鸦司办事,即便是朝堂之上的人,都不能管。” 云然的唇角,蕴着一丝阴狠:“但你今日却敢在我面前,如此行事,莫不是自觉我对大人,实在是太过宽纵了?” 鸦司主事,官职虽然低微,但是行事却不受旁人束缚,简直可说是可怕至极,今日在鸦司之内,就算他将苏成奚杀了,那也是奉了圣上的命令,无人敢置喙。 “本官今日来。就是为了一件事。”苏成奚负手而立:“你们鸦司,每月光是收取银两,便已经让百姓很难生活下去了,可你们竟然毫无所觉,据本官所知,圣上虽加重了赋税,但从未曾有十两之多。”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右相大人好生说一会儿话。”云然缓声道:“放心。右相乃是君子,不会对我如何。” 他的眸光,又掠到了蓉绣身上:“没想到永秀公主也在此处,你也要旁听么?” 蓉绣缓缓点了点头,说来,她其实是不放心苏成奚,因此便在一旁坐下。 “右相大人,你素来聪明,恐怕天下人都要承认这一点,可是你也有不聪明之处,我倒要问你,若是没有圣上的旨意,我敢如此行事么?” 云然的眼珠上,自有一层薄光,他瞧着苏成奚的时候,就像是在瞧着一个笑话一般:“你虽为右相,却不懂得圣上的心思,这样的官,不做也罢,今日的事,我就当这么算了,但若是你以后再敢阻挠鸦司行事,我便要告到圣上面前,到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很明白。” 蓉绣这才懂得,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圣上既想让天下万民供养于他,又想着不让百姓对他怨声载道,因此才弄出了这种办法,明面上,赋税比之往日,并没有多上多少,可是暗中又令鸦司之人加重赋税。 如此一来,他手中自有无数的银钱,而百姓的恨意,自也让鸦司背负了,当真是极好的算盘,蓉绣不由得叹息一声,这般帝王的心术,真是可杀万民。苏成奚也不是个笨人,他当然听得明明白白,可是他脸上,依旧是淡然笑意,丝毫不为所动。 第521章 第五百二十一章 生死相携 “可是本官却不知道,你们是奉了圣上的旨意。”苏成奚悠然一笑:“本官只知道,你们违拗圣上的意思,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加重赋税,此罪犯欺君!” 蓉绣自然是明白的,这便是苏成奚想出来的办法,就如同她当日在临州所做的一般,装作不知,到时候即便是圣上查问起来,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就算是圣上,也不能明面上和天下百姓为敌。 “苏成奚,你好大的胆子!”云然瞪大了眼睛。他瞬间就明白了苏成奚的意思,只要苏成奚能够这么做,那鸦司就会顷刻间毁于一旦,这其中的盘算,任何人都一清二楚。而到时候,圣上知道了,也只能说苏成奚做得好。 “好,你倒是聪明,云某自叹弗如。”云然一时无言,以鸦司现在的人,根本就无法和苏成奚手下这一支禁军为敌。 苏成奚微微眯了眯眼睛:“据我所知,你本是结绳军中统领,应该知道黎民疾苦,后来被圣上收服。更应用自己的才华,多行有益之事,却不成想,你竟然如此行事,当真是可叹可悲。” 在北国之时,云然就已经不是当日的云然了,蓉绣心头百感交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她怔怔地瞧着云然,又想起那些日子,在山寨之中的娃娃脸,那时的云然,当真是个好人,如今的云然,却只有一个空壳子了。 却见云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与此同时,一大批禁军涌入鸦司之中,苏成奚陡然皱了眉头,回眸看去。只见威卫统领,竟然闯入鸦司,他手中拿着圣旨,扬声道:“右相,永秀公主接旨,圣上有令,请二位移步仁德殿。” 蓉绣一下子便明白了,如果说临州的朱流芳,那是奉了圣上的命令,去寻找宝藏,自己那般行事。圣上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若真要将鸦司摧毁,圣上是决然不会同意的,这是动摇了圣上敛财的根基。 “两位,请走吧。”威卫统领往后一让,却给了云然一个轻蔑的眼神。鸦司在满朝文武眼中,都是个不善之地,几乎没有人能够瞧得起鸦司之人。 沿着漫漫宫墙,终于走到了仁德殿,威卫统领停在门口:“二位请进去,圣上有话单独和二位说。”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苏成奚当先一步,进入宫中,蓉绣紧随其后。 “朕在这儿。已经等你们很久了。”几日不见,圣上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些许:“你们坐吧。” 苏成奚行过礼之后,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圣上,鸦司犯了欺君之罪,不可不除。” 然而殿中却只有四壁回音,圣上摩挲着手中的白玉,那分明就是另外一半玉佩。 “苏成奚,你是不是以为朕年纪老迈,早已经糊涂了?”圣上扬眸,盯着苏成奚道:“你心中明白,那都是朕安排的,可你偏偏要装作不知,在你眼中,到底何者为尊?” “圣上。君轻,民重,当年结绳军起事,如在眼前,而如今北国虎视眈眈,若是我南国依旧如此对待百姓,只怕日后的下场,不会太好。” 苏成奚长叹一声:“微臣所做的,乃是休养生息,生长天然之道。而圣上所作所为,不啻于一个昏君。” “苏卿大胆!”圣上霍然起身,他一双眼睛,分明已经浑浊了,可从里头又透出了别样的光彩:“苏卿啊苏卿,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和朕说话,你岂不知道,朕若是想要你的性命,那当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道理,微臣不是不知,而是想让圣上回到正途之上,以天下黎民为重。”苏成奚当即跪在地上,朗声道:“若是圣上能因微臣所言,改变心中所想。那么微臣也算是做了一件有益之事。” “苏卿,你当真是不怕死。”圣上终于开始平心静气,缓缓坐回了位置上:“也罢,鸦司之事,且先放放。朕可以饶了你,亦可以放过天下百姓,但有一桩事,你们两个不得不做。” 蓉绣心中已经隐隐知道,究竟是何事了。她的眼睫微微扬起,用怜悯的目光瞧着眼前的老者。 “只要你们能令练如纱,将另一半玉佩交回,朕便不再加重赋税。” 圣上冷然一笑:“蓉绣,你是朕的女儿,更应该站在朕这边才是。” 这话说得委实不错,蓉绣心中却涌起了无数悲凉,圣上从未将自己当作女儿,只不过是当作了一个可利用之人罢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说呢。 “你不回答,又是为了什么?”圣上喟然长叹道:“朕也只是想将你母亲留下来的旧物,留在身边,难道你真的要逼朕,将苏成奚处死么?” 对于圣上来说,这天下又有什么不可利用之人,蓉绣俯身道:“女儿愿意为圣上尽力。” 她的眼眸中,对苏成奚满是缱绻情丝:“只求圣上能保住右相一条性命。” 她赌了一把,自己同苏成奚两心无间,苏成奚定然不会再执着于此。事实也不出蓉绣所料。苏成奚果然不曾再说什么过分之言。 “好了,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圣上突然打开了案几前的盒子,里头依旧是那一丸“仙丹”。 苏成奚便牵住蓉绣的手,从仁德殿离开了。 回家的这一路上,两人皆是静默无言,不知沉默了多久,蓉绣才启唇道:“成奚,我知道你心中不愿,可是……” 话还未说完,苏成奚竟释然一笑:“为夫怎么会不懂你的意思。我刚才只是在想,为何要将你牵扯其中,这是将你置于险境。” 到了此刻,他所思所想,竟然是为了这个,蓉绣心头一热,微微垂首:“成奚,你我是夫妻,相依相守,好容易才相见,我才没有那么容易死呢,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好生待在你的身边,不会离开的,就算是圣上,也不能让我们两个分开。” 她的手,再一次抵在了苏成奚的手上,感受着手心的温热。 第522章 第五百二十二章 血色灯笼 两个人的心中,都没有了尘埃,便一起回到了家中,却不想,不过是刚刚回家,便见练如纱坐在正堂之上,而朱红色的灯笼,却高高悬挂着,她双手合在身前,光是看这副样子,蓉绣便隐隐觉得有些不祥,可是她还是带上了笑意。走进门中。 那红纸灯笼的光,一层层地洒在了蓉绣的脸上,显得莫名地诡异。苏成奚挡在前头,先行进入了正堂之中。他朗声道:“你究竟又要用什么诡计?” “诡计?”练如纱痴痴一笑道:“在你的眼中,我就是这样的女子么?” “原先的你或许不是,但现在的你,当真是如此,简直令我作呕。” 苏成奚的话语便似利剑一般,生生地刺了过去,然而练如纱却未曾有过什么受伤的表情,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此等伤害。反而用竹针轻轻挑了挑灯笼的烛芯:“你们今晚去做什么了?” 圣上之言,是蓉绣心中的一根刺,虽说练如纱确实做了很多错事,可是她终究也是因为当真喜欢苏成奚,若苏成奚不存在,她还是那个高傲艳烈的北国公主,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牵动她的心肠,可是现在,她因着爱慕苏成奚,倒把自己送往绝望的深渊之中。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根本就是个无耻之人。”练如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是心死如灰的表情。宫宴之时,她分明还是那般高傲,不肯有半步退让,没想到到了此刻,竟然会是这种反应。 蓉绣和苏成奚,都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原本这府院之中,该有很多丫鬟和家丁,可是现在看来,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练如纱坐在此处。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蓉绣的鼻子耸动了两下。她一瞬间明白过来:“不好,有血腥味儿。” 原本这血腥味儿已经十分浓厚了,却掩盖在一重桐油的味道之中。 “你们终于发现了。”练如纱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直到此刻,苏成奚才发觉,在练如纱的脚下,竟然有了不少血迹。 “你做了什么?”苏成奚冷然靠近:“家里的人呢?” “你……你别用这种目光看我。”练如纱低下头,她死死咬着下唇:“我能够坚持到此刻,当真是不易。” 却见练如纱的红衣之上,竟然又有了更为深重的红色,那仿佛是血迹。 “成奚,先不要为难她。我觉得另有内情。”蓉绣赶紧走进了一步,扶住了练如纱,只见练如纱的后腰之上,竟然有一条狭长的伤口,光是看里头的血肉,也足以触目惊心。 再往深处,几乎可以看到里头森森白骨,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练如纱当真是受了重伤,若真是她干得,她怎么会弄伤了自己。 “发生了什么?”蓉绣擦了擦练如纱额角的汗珠,又赶紧拿出了一丸止血散。在手中碾碎了,敷到练如纱的伤口之上。 “放心吧,我死不了。”练如纱眼睛微眯:“我以前在沙场之上,这点伤算什么?” “你别这么说了。”蓉绣撑住练如纱的身体:“我先将你扶回房间,给你包扎一下。” “呵呵,你们今晚若是不抓我,我保证,你们两人。一定瞧不见明日的太阳。”练如纱轻笑道:“还不明白么?” 她一扬手,只见正堂的帷幔之后,竟然有数具尸体,而这些尸体无一例外,身上都是无比狭长的伤口,和练如纱身上的伤口一样。 “来人乃是圣上身旁的威卫禁军,下手非常干净利落,之所以会留我的性命,就是为了验证你们两人。”练如纱的血总算是止住了,因着失血过多,她脸色过于苍白,但好歹一条性命留住了。 蓉绣实在没有想到。圣上行事,竟然如奔雷一般,如此迅快,这般凌厉雷霆手段。倒不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老而多情之人。 “如果你们不按照他所说,将我困住,你们两人的性命也保不住,我敢说。整个皇都之中的禁军都会追杀你们。” 练如纱将那朱红的灯笼,缓缓地放到了桌上。蓉绣这才发觉,灯笼之上倒有几处零星红斑,显然是刚才的血迹,这血迹瞧来实在骇人,光是瞧着这纸灯笼,便也知晓,刚才练如纱所面对的,究竟是何等骇人之事。 “你们尽快做一个决定吧。”练如纱抿唇道:“若是不快些决定,只怕是圣上也等不到这个时候,定然要取了我的性命了。”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但苏成奚却缓缓坐了下来,他沉吟良久方道:“我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练如纱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瞧着苏成奚,到了这个时候,她十分在意自己的生死。但凡是有办法能够活下去,又有谁会想着死呢,练如纱此刻便是此等想法,她只想好生活着,绝不想死。 “你一定不会死,另一块玉佩还在你哥哥的手中,圣上此举,只是为了得到另一块玉佩。只要不将玉佩交出,你还是可以活着的。”苏成奚缓声道:“但此事也有一个难处,那就是圣上极有可能折磨你。” 蓉绣的手原本是死死地卡在一起的,直到此刻,她恍然间回过神来,轻声道:“与其让圣上如此伤人,不如我们再另想一个办法,君之所以为君,乃是他将天下万民放在心上,可是我们的君,却早已经不是如此了,既然不是如此,我们为何还要听他的话?” 这已经算是反叛之言了,可是苏成奚却定定地望着蓉绣点墨一般的瞳仁,终究是缓缓点了点头。 “你们……”练如纱心中也燃起了小小的火苗,只有活下去,她才有资格去说别的事情,而现在,苏成奚和蓉绣,便是能让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既然如此,就先委屈你一下。” 苏成奚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蓉绣道:“娘子,你将自己所制的剧毒,给她一颗,若是圣上刑罚实在太过严苛,至少还有个服毒自尽的机会。” 第523章 第五百二十三章 折辱 练如纱的脸上,却只剩下了苦笑,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到了这个地步,她为了活下去,竟然要和自己最为厌烦之人结成朋友,这本身就是一件不敢想象之事,到了这一步,练如纱也自知自己说不了什么,当即长叹一声道:“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黎明时分,天下起了大雾。无数的影子,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过来,将整个右相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然而浓雾之中,却有人悄声道:“将军。现在可要攻入么?” 那为首的统领沉思片刻,摇摇头道:“圣上说了,等到卯时初若是他们还不出来,那时候才攻入,现在就只需在外头待着就是了。” “罢了,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吧。”那人叹息一声:“说来右相狡黠如狐,阴狠如狼,只怕夜长梦多。” 突然。听得吱呀一声,大门竟然打开了,光是看那浓雾之中的影子,便知道有三个人走了出来,为首那人是苏成奚,而身后站着的是蓉绣和练如纱。 “咦?”苏成奚恍然装作不知一般,微微一笑道:“铁统领,你们怎么在这儿?” 为首那人,正是虎贲前锋将军铁战,人称铁统领,护卫在皇都之中的虎贲军,倒有一般都在此人手下,可说是骁勇善战,十分忠诚。 “这……”铁统领面对着苏成奚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有点无力,他也听人说过了,苏成奚之才,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连年征战沙场之人能知道的,而去岁和北国一战,若不是有苏成奚在侧,只怕是根本就无法得胜,如此一来,虎贲军倒是对苏成奚十分敬仰佩服,若不是圣上让他们在此等候。这些人多半不会为难苏成奚。 “此女子乃是圣上要的人,既然统领在此,不如一起押往暗牢之中。” 苏成奚如此说话,那铁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此女子也曾是苏成奚的夫人,若是苏成奚不愿意,他还要攻入右相府,到时候面子上就会挂不住了,可谁能想到,苏成奚竟然如此深明大义,丝毫没有犹豫。 “来人。还不快把此女子押入牢中?”铁战怒喝一声,又恭敬道:“右相,圣上说了,若是能将此女子擒获,您便可直接去面圣。” “哦?”苏成奚顿住了脚步:“直接面圣么?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另一面蓉绣却福身行过一礼:“铁统领,我有一事相求,我身上有一件重要物事,在此女子身上,我想去牢中规劝一二,让此女子将那件东西交出来,您看可以么?” “这……好吧。”铁战也依稀记得,圣上说过。这北国女子的身上,有重大的秘密,因此必须要将此女子拿住,他虽不知道这重大秘密究竟是什么,但若是能有人引着这女子将秘密说出,也算是大功一件。 蓉绣便随着虎贲军,一起来到了暗牢之中,这种地方。蓉绣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她也曾经在暗牢之中无比绝望,然而到了此刻,所有的绝望,都化为了仅剩的希望,最不济,她是可以牺牲练如纱的性命,来成全自己的安全的。 此刻,练如纱已经被关入牢中,昨日还一身华美的裙,今日看来。倒是成了一个笑话一般。 血液散发出了阵阵腥臭,而蓉绣就坐在牢外,她回眸瞧着铁战道:“铁统领,我要和这南国公主所言的。乃是一桩极为隐秘之事,因此……” 铁战自然是个明白事理的,他沉吟片刻道:“好吧,右相夫人。我就在外头守着,若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便是。” 一时间,所有的虎贲军都离开了暗牢,练如纱却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我和你和解了么?如今我性命堪忧,不得不如此做,但只要我能够出去,你们南国,必定丧于我北国铁蹄之下。” 蓉绣缓缓在外头坐下:“我之所以要留下,便是为了和你化解这其中的恩怨的,我知道你心中十分恼恨我,但我总要知道一个缘由,你为何恨我?” “为何?”练如纱的眼睛,骤然黯淡了一下:“是了,我费尽心力。却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根本就不懂得我为什么要恨你,我倒想问问你,我也爱极了苏成奚,可为什么,他的眼睛之中只有你。” “仅仅是因为这个么?”蓉绣不由得笑将起来:“我一向以为,北国公主练如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情爱固然重要。但是在我眼中,这世上还有更为重要之事。” 练如纱骤然露出了笑意:“你已经什么都得到了,才能够这么说,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应该不知道吧,我何时染上了那等病症……” 她的身上,确实时常有浓重的药气,而且此等药物,乃是治疗妇人内症的,想来练如纱是得了极其严重的内症,所以才会如此。 “就在北国王都被冲毁之时,苏成奚放我离开,却不想在城外,我遇到了你们南国的结绳军,他们就是一群禽兽。” 练如纱的眼神,渐渐呆板了下去,可里头犹有一点泪光:“我本想着,和苏成奚同榻而眠,我们原本应该好好地在一起,我不用担心什么,更不用在意什么,所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有个好的结局,可是这一切,如今都没有了。” 这些事情,都是蓉绣不知道的,她只以为练如纱是爱极了苏成奚,所以才要处处针对自己,可是她万万没有料想到,竟然会发生了这等事。 “你还记得云然么,他现在是鸦司之人,可他却见到过我最为狼狈,最为难堪的模样。” 练如纱死死抓着衣襟:“每每瞧见他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如遭刀割一般,蓉绣,为什么你能过得比我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只因为捡回来一个身受重伤的苏成奚么?” 蓉绣突然不敢再看练如纱灼灼的眼睛,的确,练如纱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不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可当真全无关联么? 第524章 第五百二十四章 义士 “蓉绣,你可知我最厌恶你什么?” 练如纱又启唇,眸光之中,却沉淀了一分释然:“便是你如今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素来是个有本事的人,医术厨艺十分精通,何必用着这副楚楚可怜模样,招惹别人的心意?” “你……你说得很是。” 蓉绣缓缓点了点头:“但我并非有意装出这副模样来……”说起来,原主本就是个弱不经风的女子,这也是先天条件所限,但练如纱此言,确实让蓉绣有所开悟。她安抚似的拍了拍练如纱的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将你救出去,一定会。” 说罢,蓉绣就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见到蓉绣出来,铁战不由得挂上了笑意,忙道:“右相夫人,可有什么结果了?” “自然是有了。”蓉绣抿唇一笑:“但此事还是要禀报圣上,她毕竟是北国公主,就算是动了她一点发丝,叫北国大王知道了,那恐怕也是要发兵来攻打南国的。” “这……可若不严刑拷打。她定然不会说出秘密……”铁战并不知道秘密究竟是何物,因此更是有几分不懂。 “当然,你若是非要严刑拷打,那也就罢了,不妨事。”蓉绣微微一笑:“只是以后圣上追究起来,铁统领恐怕要自己承担这责任了。” “这……这……我明白了。”铁战马上偃旗息鼓,不再追问。 而这消息,很快便送到了北国的朝堂之上,很快便从边地加急传来塘报,北国大王练如辰,愿意将玉佩送回,只为了赎回练如纱。 这一切还算是在蓉绣的可控范围之内,她心中虽有千个百个想法,也只能暂时不做任何回应。 二十日之后,北国派来的使臣,总算是到达了南国的王都,而苏成奚自然要将这些人各自安置。 为首的使臣,乃是北国大王殿前廷尉,上官简,此人一向亲和,且很少动怒,又遵循法度,十分严谨,因此深得北国大王器重。此刻来到南国,亦是谨言慎行,从未做过什么不妥之事。 只是这奉还玉佩,救练如纱性命,乃是大事,因此朝堂之上犹疑不决,因此上官简也只好在皇都暂且住了下来。 至于右相府,死了许多人,不能再住,圣上便又赐了一座府邸,送给苏成奚,明面上乃是华宅。但实际上,不过是暗中监视苏成奚和蓉绣行踪罢了。 白玉那日跟在蓉绣身旁,算是躲过了一劫,最近几日,更是吓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不敢多说什么话,生恐再引来杀身之祸。 至于云珮,好巧不巧,那日她在城外采买东西,一直没有回城,也避过了这一次残杀。而蓉绣前些日子,在宫宴之上,展露了云华斋所买的胭脂水粉,一时间竟引得不少朝中夫人竞相去云华斋买胭脂水粉。 这云华斋的东西,价钱也是水涨船高,便借着这一阵风,蓉绣当真是小赚了一笔,日子过得宽裕了不少。 然而蓉绣也知道。自己所牵扯的人甚广,若是牵连到了旁人,她更加于心不忍,因此也渐渐地不去云华斋了。 这日蓉绣刚刚回到府中,便收到了一张拜帖,却见拜帖上所写的,正是北国廷尉上官简。 且这张拜帖乃是递送给自己,而非苏成奚的,这倒是别有内情。但既然已经送了过来,蓉绣倒也不惧相见,她便写了一张回帖送回,依旧待在家中。等待上官简上门。 第二日,果真有十数人来到了右相府上,而送来的礼物,更是极为贵重。蓉绣却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她将上官简让入正堂之中。 只见此人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而眉目之间。却有威严之色,确实是个气宇不凡之人,蓉绣缓缓点了点头,不由道:“没想到上官大人竟然生得如此模样,当真是不凡。” 上官简却应承一声,用怀疑之色,打量着蓉绣,不由得问道:“我总觉得夫人有些眼熟。” 蓉绣陡然想起,她进入北国那日,确实见过众多官员,至于有没有上官简,那倒是丝毫不记得了。 “今日来到右相府上,一则是希望右相能够在南国圣上面前,为我们公主美言几句,尽早将公主放回,二则是希望两国能够交好。不再征战。” 没想到练如辰如今,竟然已经不是个笃信战争的蛮汉了,蓉绣心中唏嘘不已,她缓缓点头道:“这是自然,为君者,自该为天下万民谋福祉。” 两人又多说了几句,眼看天色渐晚,蓉绣便道:“上官大人。天色晚了,不若留在此处用饭吧。” 上官简自然不会过多推辞,反而十分愿意,蓉绣立时叫白玉下去摆饭布菜,而那上官简带来的人,皆留在外院,不曾进来。待到晚间,苏成奚也回来了,蓉绣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这几道菜,皆都十分好吃。 上官简又见多识广,和苏成奚能够谈上几句,是不是有妙语蹦出,两人不由得相惜起来。 夜色一点点浸透了天幕,到了这个时候,上官简也有意告辞离去,却正在此刻,前院却传来了惨叫声。 蓉绣霍然起身,却见上官简眼眸之中,全是杀意:“你们南国人好生狡诈,关了我们的公主,还敢如此嚣张,我也不瞒你们,现如今前院后院皆是我们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右相大人,你就身首异处了!” 原来这上官简带来的,全都是北国一等一的死士,在他们看来,杀人便如切瓜剁菜一般,当真是利落至极,半点愧疚都不会有。 而在北国之人看来,便是右相苏成奚策划了这一切,带走了练如纱,如今又将练如纱关入暗牢之中。 如此作为,在北国人看来十分无耻,因此才派了死士前来,要将苏成奚斩杀。 此刻院子内外,可说是有剑拔弩张之势,而苏成奚和蓉绣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还是苏成奚先开口道:“看来你们北国之人,倒是悍勇无比,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第525章 第五百二十五章 苦肉计 上官简冷笑道:“我们北国人一向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们南国人的算计,我们学不会,若是你们再不将我们的公主放回,我就杀了你们!” 他不知内情,只道蓉绣亦是南国公主,而苏成奚也是南国右相,只要杀了这两人,一切都好说,还可以反制南国的君王,然而圣上根本就不在乎蓉绣的生死。更不会在意苏成奚的生死,而上官简的谋算,简直可说是打错了算盘。 “上官兄,你想杀我。这不是什么难事。”苏成奚缓声道:“但你要为北国公主想想,如今她性命无虞,但你若和我动手,只怕她的性命不保。” “那我就先杀了你!”上官简的眼神里头,蓄满了狰狞笑意:“我就不相信,我们的公主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大不了我们北国发兵,直接灭了南国就是!”他的眼神近乎癫狂。光是看这副模样,蓉绣也已经明白,这北国和南国之间,几乎是不可救了。 “既然如此,上官兄,得罪了。” 苏成奚突然拉住蓉绣的手,往后退去。 他的速度极快,而蓉绣身量纤纤,速度也极快,两人立时退到后堂之中。 索性这儿的院墙并不高,只要能够逃出去,便安全了。 然而后院却也有不少北国人,他们手中兵刃雪亮,映着蓉绣的眸光,蓉绣此刻可说是遍体生寒,她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么恶劣。 苏成奚见势不好,又后退了一步,这些北国人的眼神之中满布杀意,看这样子,也知道他们已经起了杀心,轻易不能走脱。 上官简却已经带着一帮人追了进来,眼下已经是退无可退,苏成奚停住脚步:“上官兄。我知道你们北国人骁勇善战,且生性孤傲,但你心中也很清楚,你身为使臣,在南国皇都境内,暗杀南国重臣,不仅不能将北国公主带回去,你们也一样活不了。” “南国算是什么?”上官简死死地卡着手腕:“只要杀了你,整个南国早晚要变成北国疆土。” 好嚣张的一句话,苏成奚面上却浮现出了笑意:“当真如此么?你真愿意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将来而牺牲?” 一说到虚无缥缈这四字,上官简却扬起手,暂时让众人停手了。一直以来,他之所以能够坚持到此刻,全是因为他知道,以后北国定然会开疆拓土。 “你们真的不想瞧见北国的未来么?” 苏成奚看起来极为平静:“我今日一定能够活过今日,但你们就未必了,我敢说,现在外头已经布满了圣上的禁军,之所以将你们放进来,只有一个原因,圣上想利用你们杀我,然后再寻个由头将你们杀死。” 上官简刚才激动的心绪,现在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来到此间之时,北国大王已经再三嘱托过,只需将练如纱换回来,不必引起争端。 而现在这一切都是上官简自作主张,他自认自己没有北国大王的心力,因此对大王十分忠心,所以才想好此等计策,带来了一帮死士。这帮死士乃是他经年培养出来的,因此具有极高的忠诚,只要上官简说了一句,他们就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大人,非是我等不愿意死,但苏大人说得或许也对,南国人狡诈,他们也许另有阴谋。”一旁的人躬身进言。 上官简冷声道:“你还叫他苏大人?” “这……是属下的错。”一旁的人暂且退了。 上官简冷冷地盯着苏成奚:“你告诉我,为何你们圣上要利用我们对付你,你分明是忠心的臣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苏成奚露出了一丝苦笑:“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忠心的臣子。圣上也并不相信我是忠心的。” 上官简忽而狂笑几声:“没想到啊,你帮助南国差点覆灭了我北国王祚,然而最终的结果,反而是被你们的圣上忌惮。当真是可笑至极!” “只要你们听我的安排,定然能够将你们的公主救回去,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苏成奚即便是到了此刻,也丝毫都不见慌张的模样。蓉绣心中却暗暗泛起了嘀咕。眼前可是生死之事,即便这些人按照苏成奚所说的做,圣上也未必会消除怀疑。双方都沉默了许久,上官简终于点了点头道:“罢了,我懂了,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很简单,在我身上刺一刀。”苏成奚往前走了一步:“上官兄,我知道你的刀法很厉害,所以这一刀由你来砍,在心口之处。” “你想用苦肉计?” 上官简立时明白过来,他直接从后头抽出了刀。 蓉绣的手心一下子便被汗水浸透了,她心中十分明白,自己不想让苏成奚死,因此死死地拉着苏成奚的手:“别……别这样,如果你死了,我会心疼死的。”蓉绣死死咬着下唇。 这简直可以说是赌命了。而苏成奚却露出了笑意:“放心,上官兄手上功夫极高。” 寒光一闪,苏成奚的身形僵硬了一下,温热的血便流了出来,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转过头:“还请上官兄再来一刀。” 上官简丝毫不停顿,对着苏成奚的后腰又来了一刀。血味儿弥漫开来,苏成奚一把拉过蓉绣。接着往院墙之处跑去:“多谢上官兄,等我的好消息吧。” 他先托了蓉绣一把,又一个纵身翻过了院墙。刚刚落到院墙之下,便见羽林卫竟然将手中的弓箭举了起来。 “且慢!”羽林卫的统领一见是苏成奚,忙制止道:“出来的……是苏大人……”此人乃是羽林卫右骑将军左朗之,年纪极轻,却已经在南国之中,闯下了极大的名头,且此人忠君爱国,心中又对苏成奚十分敬佩,因此立时停手,竟忘了圣上所言。 而苏成奚窥探他的脸,也知道圣上已经下了指令,恐怕是要取了自己的性命了。殷殷热血滴落在地上,左朗之紧皱了眉头,看样子十分犹豫。 第526章 第五百二十六章 软禁 “左将军。”苏成奚捂住了伤口,他眼神之中竟然有恐惧之色:“府中来了刺客!” 左朗之瞧见这副样子,心中更加笃信苏成奚,忙道:“快将右相大人扶起来,赶紧找郎中医治。” 苏成奚忙道:“多谢左将军。” 因着苏成奚之伤,羽林卫一时间忽视了庭院之中的上官简等人,待到回过神来之时,上官简等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而苏成奚也因为失血过多,直接昏迷,所有的一切蓉绣都看在眼里,她心中埋了太多秘密,可和谁都不能说明。 而圣上竟然也下旨。将苏成奚迁往了宫城别苑养伤。而上官简等人,既然没有被抓住,那自然也不必曝露身份,在外人眼中。他们依旧是北国使臣。 蓉绣细心地为苏成奚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她瞧着别苑外抽芽的新树,说是养伤,其实就是软禁。 越是年迈,圣上越是多疑,即便太医已经说过,苏成奚的伤势,只要再偏移一寸。或是多耽搁一会儿,便会危及性命,这些话,在圣上眼中,也是些无用之语。 苏成奚在第二日便已经醒来了,只是伤了元气,需要好好调养,蓉绣便煮了汤,一勺一勺喂到苏成奚的嘴里。 “看来已经是暮春了。”苏成奚瞧着外头的燕儿轻笑道:“前些日子,日日为了圣上之事忧心,没想到到了此刻,竟然心中无比平静。” 他无事可做,自然乐得清闲,然而蓉绣熬汤之时听人闲话,听说圣上将北国使臣圈禁了起来,虽然未曾说要杀,但看这样子,恐怕也不会放。 “你倒是清闲了。”蓉绣用手绢擦了擦苏成奚的手:“现在前朝都已经闹开了,没了你,左相在朝中更是肆无忌惮。” 她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似明镜一般,这件事十分简单,左相之所以敢如此做,根本就是知道圣上不能将他如何。这般心智,实在非是常人可以比得。 苏成奚半闭着眼睛,微微一笑道:“咱们被宫中养着,清闲清闲也就罢了,实在不要想那些为难事。” 蓉绣便也不再多说,正在二人闲话家常之时,却有个小内监从门外跑了进来,一瞧苏成奚还躺在床上,登时就变了脸色:“右相大人,有急事来报。” 他偷眼瞧了瞧蓉绣,这意思也很明显,便是让蓉绣不要在此多听。蓉绣也没有那样的心思,正要背过身去。苏成奚却道:“有什么话便说罢,我娘子并非外人。” “是……圣上今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说是太子办事不力,又将太子软禁了。” 小内监面如土色,咬紧牙关道:“太子早有预料,派我来给大人传递消息,若是大人知道破局之法,还请告诉太子,以免太子被圣上忌惮,失了性命。”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太子即便是贵为太子,面对着圣上,也有许多根本就不可为之事。 “最近圣上听了太师所言,说太子刑克,不日便要赐死太子。”小内监说得越发严重起来,但这不过都是太子为了引苏成奚想办法,而说出来的东西,不可轻信。 “太子最近身体如何?”苏成奚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反而还问了些许并不重要的问题,那小内监紧紧皱着眉头道:“身体倒是还好,可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身体也撑不住了。” “我记得太子有惊厥之症。”苏成奚淡然一笑道:“何况太子本来就体弱多病,依旧像往常一般,称病就是。” “右相大人有所不知,这事儿断断不能和过去一样了,若是太子再行称病,身上难免会以太子身体有恙的理由,直接废除太子之位。” 小内监越说越急:“右相大人,现在太子身边,就只剩下您一个人了。求求您想想办法吧。” 蓉绣忽而想起,那夜她探听得到的秘密,太子的心思深沉着呢,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揣度的。 “你倒是糊涂。我且问你,究竟是太子之位重要,还是太子的性命重要?” 苏成奚这般一问,那小内监不作声了。良久方道:“若太子不是太子,恐怕性命都保不住了。” “太子的母妃,乃是端阳王的女儿,端阳王战功赫赫,封地在秦州一带,我记得太子母妃离世之时,圣上为了落叶归根之语,直接将太子母妃送回了秦州,太子只要愿意放下现如今的位置,自请回到秦州,便可保性命无虞。” 苏成奚轻咳一声:“只看太子能不能放下这眼前小利。” “多谢右相大人开解,我这就回去告诉太子!”小内监赶紧行礼告退。待他走了,蓉绣方将那夜所见,尽数告诉了苏成奚。 却不想苏成奚轻叹一声:“非是太子难过美人关,实在是太子也想利用那美人,将玉佩的秘密套出来。” 果然。那心机深沉的太子,无论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目的,这样的人,未免有些过于可怕了,蓉绣坐在一旁道:“圣上真的会将太子放走么?这可是放虎归山。” 然而苏成奚只是静默一笑,沉吟良久才回过神来:“圣上是一定会放太子走得,他可不想背上骂名。为难之处在于我们。” “我们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蓉绣一时间不明所以:“现在我们还算是安全。” “那来日呢?”苏成奚问道:“我们拖不了太久,可惜北国使臣,定然没有将玉佩带来,否则的话,只要他们将练如纱送出宫外,我们便可以借着这个由头离开皇都。” 蓉绣曼声道:“你说得倒容易,要是圣上真的那么容易,便可以放了我们,何须等到今日呢?” 此事终究不得不归于僵局之中,然而还未至傍晚,圣上便遣人将苏成奚和蓉绣叫到了仁德殿之中,却见练如纱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苏卿,身体如何了?”圣上将奏章放到一旁,脸上竟然是无比慈爱的笑意。 “臣已经好多了。”苏成奚往侧面一看:“不知这练氏为何会在这儿?” 第527章 第五百二十七章 自请回乡 “练氏将这块玉佩,交给了我。”圣上突然一抬手,只见半块玉佩拿在手中,散出一层层的弧光。那一小圈儿光影兆示着,这块玉佩恐怕是真的。 练如纱在一旁俯身道:“圣上,您曾经许诺过,只要我北国将玉佩交出,您便放我回故土,不知此言如今还算数么?” “自然是算得。”圣上将玉佩拿在手心把玩,笑意不由得更浓了:“正好你们北国使臣来朝,不如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能够挫一挫北国的锐气,圣上自然得意不已。可是他眼神之中,犹有锐利之色:“苏卿,你这些日子,身体养得如何了?” 苏成奚拱手道:“有圣上庇佑。臣好得很快,只是那日刺客未曾抓到,臣心中犹觉得不安。” 仁德殿一时间沉寂下来,无人再说话,不多时,竟有一个小内监进门来报:“圣上,太子病重,想见您一面。” 圣上的神色僵硬了些许。但还是站起身道:“他又能有什么病,不过是自小体弱罢了,苏卿,蓉绣,你们和我一同前去吧。” 上一次进入太子府,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前,这一次,蓉绣再入太子府,一时间竟百感交集,只见太子府中的花草枯萎了不少,显然很少有人收拾打扫,而门中也只有疏疏落落几个宫人,看那样子,自然也是惫懒得紧。 太子的床榻在暖阁之中,分明已经是暮春时节,暖阁里头还烧着足量的炭火,烘得人有些烦躁,一旁的宫娥在端着药,木盘之中还放了两碟蜜饯,可看那样子,太子就连药都不能吃了。 “何故病成这样,还不吃药?”圣上眉宇间蓄着一丝不耐:“你是朕的儿子,竟然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既是如此。我又如何能将江山交给你?” 太子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他面色发黄,呼吸时似有啰音一般,这是极为严重的肺疾。 “圣上……儿臣有一个愿望,还请圣上体恤。” 太子说着便要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实在太过羸弱,还未爬起,就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一旁的宫娥赶紧用手绢给太子擦了擦嘴,却不想上头竟然已经沾染上了血丝,宫娥一惊,忙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多言。 “太医怎么说?”圣上有意忽略了太子刚才所说的愿望,就似没有听到一半。 “圣上,儿臣想回母妃的家乡。”太子撑着身体,将刚才要说的话,尽数说了出来:“母妃早年间便去世了,儿臣十分想念。” “你母妃乃是秦州端阳王府的人,她确实红颜薄命。” 圣上的眼神之中总算是有了一丝父亲的怜悯:“但你是朕的儿子,将来也要成为天子,岂能如此轻率?” “儿臣的兄弟甚多,儿臣乃是最末。”太子苦笑道:“这个太子,儿臣求圣上体恤,给儿臣除了吧。” 此番言语。太子说得可算是诚恳之至。圣上却冷然道:“这位置,你不想做,自然有人想做,只是你病成这般模样,怕是也撑不下去了,你想回归你母妃故里也不是不可,但这名头之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也罢,你将北国公主送回北国,然后再转道秦州吧。” “谢圣上隆恩。”太子挣扎着就要跪下,却被圣上止住了,再如何说,这也是圣上的儿子。 却不想苏成奚跪下道:“圣上,当日练氏以天下百姓强迫臣娶了她,如今她要回归北国,与臣的姻缘也算是散了,还请圣上允准臣送她一程,此事一了,臣只想归隐田园。再不问政事。” 圣上回过头,他略带些浑浊的眼睛,缓缓地停在了蓉绣身上,又转头瞧着苏成奚道:“你是朕的驸马。岂可轻易离开?” 蓉绣当即跪倒在地,微微低头:“此事不是成奚一个人想出来的,女儿也想归隐田园,回蕲城老家之中。” “罢了。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送练氏一程吧。”圣上的眼眸,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半寸明光了,他长叹一声道:“朕,只是孤家寡人啊……” 这一声长叹,倒是让蓉绣有些同情起眼前的老人了,可是她也知道,正是眼前这老人,毁了很多东西,也让她没有别的选择可以走了。 四月末之时,练如纱由太子卫队护送,并北国使臣,一起往西北方向而去,而随着太子卫队的,还有苏成奚和蓉绣二人,由于云珮无处可去。自然是随着一同前往。 不出二十日,便到了南北二国的界河之处,只见界河另一头,倒有不少北国护卫,在遥遥相望,若是这一头有人行事不善,那便要引起战争。 练如纱从车辇之中出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呼吸过北地粗粝的寒气了。不由得打了几个喷嚏,再往界河的另一头看去,只见雪山连绵,当真是故土难离。 上官简也下了马车,如今虽然已经是四月了,可界河上依旧有一层厚冰,亦有去岁留下来的浮桥。 今日的练如纱,倒是穿上了一袭素雅衣裳,她立在界河风口之上,却对着苏成奚和蓉绣道:“我有话同你们二位说。” 左右之人都十分知趣,自然都离开了。 “蓉绣,过去的事情,我有错失。”练如纱望着界河那一头,却发现远处竟有滚滚烟尘而来,她微一错愕,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沉默许久方道:“你们多加小心,南国圣上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你们。” 说起来,练如纱过去当真是个极美的女子,说来也未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何况她还经历了那等惨事,能够坚持到如今,不改真心,已经是十分难得之事。练如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道:“成奚,我心中爱慕你,但我也知道,此生此世,我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只盼着你和蓉绣能够好好地,不再被世事牵绊。” 她话说得极好,又十分诚恳,目光真挚,当真是惹人心折。苏成奚听闻此言,便牢牢捏住了蓉绣的手,再不松开。 第528章 第五百二十八章 称病 待练如纱离去,太子卫队却又来到苏成奚面前,请他去面见太子。在蓉绣心中,太子比之圣上,除了没有那般老辣,别的都是极为相似的。 两人便一起来到了太子车辇之中,前几日还病恹恹的太子,现在看来,倒是精神得很,眼底还留了一抹精光,瞧来十分精明强干。 “苏卿坐吧。”太子坐在软榻之上,看起来十分慵懒自得:“没想到。圣上竟然真的放了我,如今我们便要改道秦州回去了,不知苏卿有何打算。” 他脸上虽有笑容,但眼底并无笑意。甚至瞧来有些阴冷,蓉绣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绊住苏成奚的手,若真是无什么话可说,那何必叫他们两人一同前来,既然一同前来,这意思便也就很明白了。 “我明白太子的心意。”苏成奚朗声道:“我只需要太子许诺我几件事,我便可辅佐太子。” 太子从一旁的瓷盘之中。剥了一枚葡萄,吸入了口中:“啧,这葡萄当真是酸。苏卿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也要听听才好说允不允。” “第一,从今日开始,太子便放下心中的绸缪和诡计,寻道而行,少用些不正的心术。” 苏成奚眉眼清远:“第二,我和太子商定的计策,必须令行禁止,否则格杀勿论,第三,太子要为天下黎民谋福祉,若是不能如此,苏某不肯相助。” “这三桩事倒是复杂。”太子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苏卿竟然在想这些事,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答应你又有何妨,但是苏卿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功成之后,你必须身退。” 这便是迫着苏成奚不再为官,没想到苏成奚竟十分爽快地点了头:“臣本来就有此意,即便太子不言,臣也会这么做的。” “这便好了。”太子一时间十分兴奋道:“我们现在便改道秦州,待回到秦州之后。我们便可以大刀阔斧行事,天下万民,早就忍不了圣上了,我们只需推波助澜。” “不可。”苏成奚扬手道:“太子回到秦州,只要做两件事,一件事是对外宣称重病,另一件事,是暗中查访,究竟有何人是圣上安排在这儿的眼线,待这两件事做好了,太子再说其他的事吧。” “你……你当真是……”太子刚才的笑意缓缓敛去,他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仅剩下的一点时间,其实也能够忍耐下来,只是他已经不想再忍了,他也知道苏成奚所言是对的,便盯着苏成奚狠狠道:“你可要好好记住,你今天答应我的话!” 很快,车马便开始行路了,不出三日,太子抱病的消息,就在整个太子卫队之中传出来了。 流言愈演愈烈,太子卫队人人自危,甚至连太子能不能撑到秦州都一无所知。就算如此,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趁着每日郎中从太子的马车中出来,才敢问上几句话。 这一路去秦州,山高水长,太子日日咯血,眼见着这病是不治了,然而太子似乎心中还有执念。凭着一口气吊着,在官道上行了十日,终于到达了秦州府。 秦州乃是南国与外头部族相接的最后一个州郡,而秦州之人多数豪迈爽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当真是个好地方。且端阳王府虽然多年无人,但一直有圣上所派之人暗中打理,因此还能住人。 太子的病不能耽搁,需要好好休息,到达秦州的第一日,苏成奚便安排太子住下。又令人买了药材,给太子医病。 可是这病,全都是装得,只为了能躲过圣上的耳目。另一面,蓉绣则在暗中察查太子卫队之中,可有圣上的人。 一一排查过去,倒是有不少可以怀疑之人。蓉绣便明里暗里,将这些人安排在秦州城外驻扎,端阳王府之中,只留了一些靠得住的人。 可不过是刚安顿下来一日,圣上的加急消息,便从皇都传了过来,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令苏成奚立时归田,绝不能再耽误,看来圣上依旧是颇为忌惮这些事。 只是此处天高皇帝远,就算苏成奚和蓉绣不走,想要将消息传递回去,那也不是一时片刻能成的事情。 而端阳王府之中留下来的老太医,则日日为太子诊脉,这老太医也算是有几分真本事,不过几日便诊出太子并无病症。只是装病。 太子勃然大怒,竟然直接将这太医下令押入大牢之中,此等风声,才慢慢消解了。 秦州多种菽麦等物事,蓉绣则乐得清闲,每日都会做上几道美食,和苏成奚一起吃饭,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原先平静的生活之中。这日两人正在用饭。却见云珮蹙着眉,走入门中,又一言不发。 蓉绣心中好奇,便开口相问,云珮却避而不答,被问得急了,才道原来太子瞧中了云珮,想要收入王府之中。 太子多年来都并非一个好色之人,更未曾听说过有强迫民女之事,这事情倒是有几分蹊跷。 云珮见蓉绣不言,竟然一下子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呜咽道:“蓉绣姐,我不过是个寻常民女,不想进端阳王府,何况太子又是个病秧子,他能待我好么?” “太子……太子身体其实还能撑得下去。”蓉绣只好想了一句折中之言:“他身子虽弱,但只要好生养着,日后定然会好起来,只是你若不喜欢太子,实在也不必嫁过去受苦。” 云珮这才带上了一丝笑意:“蓉绣姐,多谢你开解我。” 她说罢便回内堂去了,蓉绣却有些不明所以,奇道:“这云珮,不知听人说了什么,最近行踪越发奇怪起来。” 自从来到秦州,苏成奚便将经年积压的案件,一一断明,又治城有方,整个秦州百姓,无一个不称赞苏成奚乃是个好官。如此半月,没想到太子卫队竟传来消息,圣上竟派了太医前来为太子治病。 这绝非什么偶然之事,蓉绣心里头也十分明白,此事必定是圣上的试探,只为弄清楚,太子是否真的染病不治。 第529章 第五百二十九章 太子府 太子重病,圣上派人来诊治,也算是理所应当,然而蓉绣却也知道,圣上倒是巴不得太子身死,这究竟是不是真心还未可知呢,说不准这就是圣上为了探知真相,才有意派来的人。 想到这儿,蓉绣不得不去面见太子了。太子府中,可说是亭台楼阁,无一不精细,蓉绣缓缓走过前堂。一阵小风缓缓吹拂而过,却见云珮正在远处,和太子府的宫娥说着话。 原本蓉绣是要走过去一看究竟的,可是她还是停了脚步。虽然偷听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下意识便感觉,自己应该在一旁听听。却听那小宫娥笑道:“凭借云珮姐姐这般的人才相貌,只需要到太子面前转上一圈,恐怕也就能成为太子心尖上的人了。” 云珮只是勾唇一笑,摇摇头道:“我自己什么样子,我心里头清楚得很,只盼着太子不要讨厌我。那就是最好的了。” 看来云珮似乎是对太子有意,可是太子分明喜欢的乃是永安公主,只是一时无法在一起罢了,只怕是云珮的痴心,却要错付了。 “云珮姐姐,总之明晚太子府中有酒宴,到时候你扮作舞姬出现,便能够得到太子亲睐,你就能够得偿所愿了。”小宫娥吃吃笑道:“秘密我都告诉你了,你可不要错失良机啊。” 云珮的颊上浮起了两朵红云:“好了,别没有正形了,想来我家姐姐要找我了,我先走了。” 说罢,云珮就转身离去了,脚步匆匆,也未曾见到蓉绣。蓉绣却将自己藏在影壁之后,待云珮走了,才接着往后厅走去,却不想刚才的小宫娥朝着身后招呼道:“好了,你们该出来了吧?” 复有几个小宫娥从后头走了出来,一个个笑得灿若春花。 “还是你聪明,将那个云珮哄得团团转。” “就是,铃儿妹妹就是聪明,我看到她这双眼睛。也要相信她说得话了。” “那云珮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想在太子面前得脸,简直笑死人了,看看她到时候会怎么出丑。” 蓉绣心中漫过一丝寒意,说来云珮也不过是想让自己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虽说想攀扯太子确实不配,可是就算是待在太子身旁服侍,那也是能够配得上的,这几个人竟然是有意欺骗云珮的。 蓉绣从影壁之后缓缓走出来,那几个宫娥登时色变,为首的宫娥只好瞧着蓉绣,一脸尴尬道:“不知道蓉绣娘子什么时候来得?” “刚刚从前院走过来,我头一次来太子府邸。一时间不认识路,只好找来找去。” 蓉绣面上是温柔笑意,所有的心绪都暗藏心中,并未展露出来,这几个小宫娥也松了一口气,铃儿更是殷勤道:“蓉绣娘子,我带你去后厅。” 她带着蓉绣行过了回廊,正要往花厅的方向走去。蓉绣陡然顿住了脚步:“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铃儿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她有些惊骇地回头瞧着蓉绣,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蓉绣娘子这话是怎么说得,我只是和她们随意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蓉绣冷笑道:“你分明是想利用云珮的信任。故意嘲弄于她,一个小小的宫娥,还是在秦州太子别院,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当真是其心可诛!” 铃儿被蓉绣身上的气势所迫,往后缩了一步:“不错,就算是我骗了她又怎么样?她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就想和太子扯上关联。如此心比天高之人,即便是太子见了,也不会欢喜的。” “她能不能得太子欢喜,是她的事情,你用此等手段陷害于她,那就是你的不是!”蓉绣又往前走了一步:“太子的酒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同我说清楚。” “其实太子这几日,想着结交秦州名宿,因此才有了这酒宴。” 铃儿乃是太子身边的宫娥,这些事纵然不甚通晓,也知道个大概。然而此举在蓉绣看来,可说是愚蠢至极。若真有此等酒宴,一旦让圣上知道,那便是灭顶之灾。 “蓉……蓉绣娘子,我可以走了吧……”铃儿怯懦地瞧了蓉绣一眼:“我刚才……刚才只是……”“你不必再说了。” 蓉绣眸光之中的锐利少了些许:“以后切不可再做此等事了。” 还未到花厅。便见几个太子府的内臣从花厅之中走出来,他们面色都十分凝重,显然是太子说了什么,才让这些内臣此等反应。蓉绣只好进入花厅之中。却见太子正慵懒地坐在案几后面,专注地瞧着几本书简。 “苏卿去哪儿了?”太子头也未抬,便已经知道是蓉绣前来。 “他在秦州城中,查看民生如何。”蓉绣行过一礼,在旁边坐下:“圣上传来消息,要派太医前来,你若是贸然大宴内臣,只怕圣上会起疑心。” “这件事你比我明白得多。”太子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不大宴内臣,圣上就不会说我什么?他只会更加疑心于我,只要我在酒宴之上大病一场,想来圣上就放心了。” 他突然抬眸,瞧着蓉绣道:“我却对你有个小小的要求,那便是你得帮我装病。” 病这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若想达成太子的目的,那唯有找到一种合适的毒。暂时让太子生出病容,但即便如此,那也有些太难了。蓉绣低头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道:“太子只管放心,只是太子须得御下严格一些,免得再闹出什么事来。” 说罢,蓉绣就离开了,她心中已经暗暗有了盘算。这已经是圣上疑心最为深重的时候,只要能够破开这一关,那日后也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秦州可算是民风淳朴,若真是从此处发迹,那也不是什么坏事,现如今苏成奚身上并没有一官半职,虽然有太子府厚待,但苏成奚却丝毫不受其牵绊,反而颇有几分躬耕田亩的隐逸之情,无论是太子府内臣,还是刺史府的人,他一律皆是随性相见,半点不拘泥。 第530章 第五百三十章 装病 秦州城北接大漠,风沙倒是一日比一日粗粝起来。圣上派来的太医,也终究是抢在酒宴之前到了。 为首的乃是梁子兴,据说是太医院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医术也十分高明。果不其然,酒宴这一日,太子原本应当出现大宴宾客,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出来,梁子兴等人自然要进屋问诊,蓉绣便将自己藏在太子寝殿内间,瞧着梁子兴手上的本事。 这梁子兴也确实不凡,不过是试过了太子的脉。便已经大略推断出太子似是中毒之象,然而其他几人却都摇头叹息,于他们而言,太子究竟是不是中毒并不要紧。只要是生了重病,命不久矣便可。 而梁子兴却未曾如此认为,他将手指搭在太子的手腕之上,却迟迟试不出究竟,一旁的太医则有几分不耐烦道:“梁太医,太子这分明是体虚困倦之症,须得加药弥补,才能够恢复。” 梁子兴又抬头看太子面色。不仅是蜡黄,还时不时有盗汗之症。 “也罢,先开一个方子,看太子有没有好转吧。”梁子兴长叹一声,他心中其实另有盘算,圣上将这几名太子派来之时,就再三嘱咐过,不能将太子治好,亦不能将太子治坏,有了那等良方,用足了山参,便可以将太子的性命吊着,正好和了圣上的心意。 不多时,梁子兴便将药方呈到了太子面前,躬身道:“太子,您只需看这药方上所写用药,不出十日,必定会有所好转。” 然而十日之后,太医便早已经离开了秦州,可保性命无虞。却不想太子掩面重重咳嗽一声:“梁太医,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只怕是撑不过了,只盼着圣上能明白我这一片赤子之心。” 梁子兴忙道:“圣上自然是知道太子心意的。” 两人又闲话了不少无用之语。待众人走后。蓉绣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她从一旁的宫娥手中,拿取了药方,瞧着不由得笑将起来:“若真以这方子用药,只怕三个月,太子你的身体就受不住了,这里头所用的药,无一不是重药猛药,用多了,是会要命的。” 太子孤冷一笑道:“圣上日日疑心于我,派太医来给我用这种药,也丝毫不出奇。实在不必多想什么,来人,将这药熬上,要熬得浓浓的,叫人知道。” 很快,酒宴上太子未曾出现,而太子身体抱恙,用得都是重药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有了此等消息,圣上却又下旨体恤安抚太子,一来二去,便到了初夏之时。到了这个时分。秦州一则日日都有风沙,二则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柳树刚抽出来的新芽,竟然已经被太阳烤得有些卷了起来。 这日蓉绣正在屋中看书,只觉得焦渴难当,却不想竟有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匆匆闯入门内。 “您……您是蓉绣娘子?”少年的脸膛红通通的,看来被太阳晒得不轻。可是他一瞧见蓉绣穿了身白衣,目光清远淡泊,一时间便有些张口结舌起来:“我……我是来找苏大人的。” 苏成奚这几日起了兴致,正在后院说是要打几张竹桌竹椅,蓉绣便轻笑着端来一盏茶,放到了少年面前,又让云珮去后院找人了。很快,苏成奚便前来,他一见这少年,竟也十分喜悦道:“你这孩子,怎么会此时出现?” 原来这少年乃是苏成奚对敌北国之时的护卫小将,名为秦啸。年轻极小,却有一身好武艺,后来与北国盟好,这少年也就被圣上派去驻守一方边城了。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儿遇见,苏成奚不免多了几分唏嘘之感。 “苏大人,我就是被派来了秦州城,前些日子听说您也来了。可又没有从太子府内臣之中看到您,还以为是旁人看错了。” 少年的眉眼之中满是兴奋,可却又黯淡下来:“在秦州这儿,天天瞧着一片茫茫大漠,真是没趣。” 苏成奚反而笑道:“怎么,你年纪轻轻,却日日想着要到沙场上拼杀么?” “那是自然,好男儿志在四方,若是能够建功立业,自然是最好的。” 秦啸挺了挺胸膛,似是有热血蓬勃而出一般。 “男儿建功立业倒是不错。”苏成奚点了点头:“但有一桩事,你不能时时将功业放在口头上,民生之多艰,你也应该多多体恤才是。” 少年一听此言,没来由地有些羞愧,当即便低下了头道:“苏大人。是我瞧得太窄了,不过我在秦州这些日子,倒是看厌了那帮人日日在官场钻营,好没意思,譬如今日,我瞧着北面卷起了滚滚烟尘,这些人都说是大漠之中常有的征兆,可是我仔细瞧来。倒像是有人在背面列队而来,怕是要攻打秦州。” 整个秦州城中,军民数万人之众,就算是西域诸国,也绝无人敢随意进犯,苏成奚皱了皱眉头:“你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是千真万确,守城的人却不相信我的话,反而还说我看差了,可那根本就不是烟尘!”秦啸攒紧了拳头:“我今日来找您,便是想让您去刺史面前说说,给大家一个准信儿,那究竟是什么。” 自太子来到秦州之后,刺史有什么要事,多是去端阳王府商议,此事似乎别有内情,确然不能随意处置,想到此处,苏成奚点了点头道:“这事确实紧急,我先去太子府一趟。” 他正了正衣冠,方离开了家中。瞧着秦啸这少年,眼神之中有着十分神采,蓉绣也极为喜欢,便留下秦啸,中午一起用饭。 待到晌午之时,苏成奚总算是回来了,他已经劝服太子,派了数个斥候前往大漠之中,查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闻此言,秦啸这才算是放心,兴头头地离去了。不到晚间时分,太子府就派人前来,果不其然,那滚滚烟尘,竟然是北国一支轻骑军,似是有数千人之众,但是他们却并未有攻打之意,反而在临州城外安营扎寨。 第531章 第五百三十一章 闯城 在整个边城,又有谁有如此庞大的兵力,一时间整个秦州城都紧张起来,人人都十分惊惶,这源于整个秦州流传的旧事,在大漠之中,有一伙悍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说不准这就是那伙悍匪。 蓉绣初次听到这个传闻之时,心中不免微微抽搐,她可从未听说过什么悍匪。何况那烟尘就似一条线一般,看如此训练有素的模样,绝不是寻常悍匪能够有的,想法出现了很多个。但是蓉绣最终的想法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人说不准并非针对秦州。 这一晚,蓉绣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初夏竟然已经有些热了,微微粘腻的汗水。攀附在蓉绣的发丝之上,她一下子从睡梦之中醒来,却听得外头竟然响起了号角之声,呜呜的声音,和在风声里头,几乎席卷了整个秦州城。 刚才还安安静静的秦州城,如今倒像是煮沸了的水一样,寻常百姓的叫喊声,让蓉绣一下子惊醒了。 苏成奚也恍然惊觉,回过神来,瞧着外头的情势。只见一片火光从秦州城北门升腾起来,看这样子,所有的缘由都是从北门开始的。而北边,正是白日里那伙人的位置。 却见云珮穿好了衣裳,发髻却如同堕云一般,她有些惊惶地跑入房间之中:“出事了外头,有人打进来了。” 蓉绣忙道:“快把后头的院门打开,定然有些百姓四散奔逃。” 她一下子立起身来,就往后院赶去,待她打开院门之时,街上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粗犷的沙尘味道,一下子涌入蓉绣的肺中。 可是蓉绣所见的,却不仅仅如此。而是闯进城的那伙人,并没有伤人的意思,他们就像是一股暗涌,一般,在仔细搜查着每一处民宅。 就在此刻,秦州的守卫来了,这些守卫一瞧见闯入城中的人,便亮出了雪刃,看这样子,却是要打起来了。 只见那伙人的眼神之中,升腾起了狠意,嘴上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 蓉绣的眉头却一下子紧皱了起来。这些人的大致意思,竟然说自己是找人的,尽量不要伤人。 若是这些人是这么说得,其他人却妄动,那恐怕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与此同时,城中其他地方也闹了起来,不知是谁将手中的火把丢在了地上,竟然引起了火焰,此刻的秦州本来就干燥非常,再加上这一点零星火焰,竟然直接烧了起来,光是看眼下这副样子。便也知道秦州城中的人,绝不会轻易原谅眼前这伙人。 正在两方要打起来的时候,却有人发现了蓉绣,只是看了一眼,那人就立时停了手道:“不要动手,你们看那个人!” 一时间,数道目光都集中在了蓉绣身上,即便蓉绣浑身不自在。她也得勉强着自己,瞧瞧眼下这伙“悍匪”。 “是王妃!”有人用南国话喊叫了一声:“王妃果然没有死。” 蓉绣心中陡然一惊,能够将自己称为王妃的,唯有北国大王身边之人,只见这几人手舞足蹈,十分兴奋地从自己的口袋之中,将一轴画卷拿了出来,而在画卷之上,竟然正是蓉绣一颦一笑的模样。 “既然找到了王妃,我们只需将王妃带走,这些南蛮子好生不讲道理,咱们也实在不必再留在此处。” 这伙人说得热火朝天。似乎完全没有将秦州护卫放在眼中。只见寒光一闪,那秦州护卫的长刀,竟然已经掠到了这伙人的身上,他们下意识地便抽刀回护。眼见着就要打起来了,蓉绣忙道:“诸位且慢,这是个误会。” 有蓉绣发话,两方人顿时便互相撤开。看这样子,似也不想闹出极大的争端来。 “他们是来找我的。”蓉绣缓声对秦州护卫道:“你们先莫要动手。” 她又转头瞧着秦州护卫道:“你们大王究竟在什么地方,我要见他。” 这些人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人一扬手道:“这些南蛮子,就是不如王妃讲道理,咱们大王在城外等待着王妃呢。” 就在此刻,苏成奚也从后门走了出来,他一双眼睛,仔细地瞧着眼下的情势,突然开口道:“纵然你们要带走蓉绣,也总要问过我。” “成奚,无妨,我不过是去见一个故人罢了,又不能将我如何。”蓉绣十分平静:“何况已经许久了,很多东西应该放下了。” 这些秦州护卫是认得苏成奚的,更知道此人是太子府和刺史府的红人。不能轻易得罪。 “诸位,你们既然已经找到了想找之人,是否应该发出消息,让城中百姓能够躲避,你们的人也不该肆无忌惮地搜查。” 苏成奚缓步走了过来,轻轻捏住了蓉绣的手,这里头究竟是什么意思,蓉绣也一清二楚。放在过去,她一个人去见北国大王也无妨,可是如今,她已经回到了苏成奚的身旁,她是苏成奚的娘子,自然不能再如此行事了。 “我陪你一同去。” 似是害怕被蓉绣拒绝,苏成奚略略加重了语气,却不想蓉绣噗嗤一笑道:“一起就一起嘛,干嘛这么凶。” 两人相视一笑。 那北国人果然往空中放了一道烟气,刚才还人仰马翻的秦州,几乎是一瞬间归于平静。城门自然是不会打开的,以免中了北国人的奸计,原来这些北国人是用绳梯爬进了城中,蓉绣便跟着这些人,来到了外头的营帐之中。 夜晚的大漠,竟似有几分寒冷,蓉绣紧了紧衣衫,幸好她的手放在苏成奚的手中,因此并不很冷。 “咱们进去瞧瞧,这些人究竟在闹什么。” 说罢,苏成奚就当先一步,进入了营帐之中,却见营帐里头,坐了一个人,那人面前是一张案几,上头倒有不少经年的好酒,还未打开,便能够闻到极为醇香的味道。 “蓉绣。”坐在案几旁边的那人突然艰难地张开了嘴巴,他又重复了一遍:“蓉绣……”这一遍,里头却透露着一些让蓉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第532章 第五百三十二章 了结 “没想到我们又能相见。”蓉绣的唇角微微扬起:“上次一别,竟似隔世一般。” 这案几之后坐着的人,正是北国大王练如辰,他一双如夜间寒星的眼睛,定在了蓉绣的面庞之上,如此相见,一时间竟然有几分不知道该如何说明的滋味,两人便这么相望着,良久不言。 终究,练如辰的眸光,又掠到了苏成奚的身上,他声音极冷。充满了寒气:“便是你这个南国人,害得我妹妹如今带发修行么?” 原来练如纱被送回北国之后,已经心如死灰,半点也闹腾不起来。最终竟然直接去了北国的国寺之中,如今是个居士。 “当年一事,是我的错。”苏成奚倒也未曾逃避自己的责任,他点头应了下来,又缓声道:“若不是我,或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日这地步。” “你明白就好,我妹妹也不知道是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愚蠢到了这等地步!”练如辰冷然道:“她不聪明也就罢了。竟然还为了你这个南国人牵肠挂肚,还非要嫁入南国。” 这里头的情丝缱绻,直到这个时候,蓉绣才缓缓知晓,练如纱对苏成奚,究竟用了怎样的深情。 “但我终究是无法同北国公主在一起。”苏成奚说得无比笃定,他轻轻将蓉绣的手,放在唇边:“我已经找到了今生所爱之人,便不肯放手了。” “今生所爱?”练如辰瞧着蓉绣,不由得轻嗤一声:“那本王的今生所爱呢?” 在暗牢之中,若不是有蓉绣反复不断地鼓励他,若不是蓉绣将半块玉佩送给了他,或许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要黯然失色不少,这其中的情意,又有谁能够明白呢。想到此处,练如辰竟然不由得牵起了唇角,他笑意十分浓厚,可不多时,又回过神来,眼前的蓉绣,却是别人的娘子,纵然他再不懂,也知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 “练如辰。”蓉绣叫出了这名字。她曾经被送入北国深宫之中,在那里她遇见了练如辰,这是个和苏成奚截然不同的男子,苏成奚乃是端方君子,平生所做之事,从未有过亏心的时候。 但是练如辰不同,他乃是个君王,自然有着君王格外霸道,可是若真说起来,蓉绣方才发觉,除了当年心死之时,她终究还是喜欢着苏成奚的。这是蕲城外小山村中,点点滴滴的日子,汇聚出来的东西,练如辰是不懂得,他是孤傲的,不可一世的北国大王。 “您是北国大王。”蓉绣定了定神,缓缓说道:“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在您的眼中,其实都算不了什么,但我要说的是,大王能否将对我的一时之爱,转为对天下黎民百姓的怜悯之爱?” “你在说什么?”练如辰不由得有几分惊骇:“你说得这些……” “我知道。我说得这些,在您的眼中,其实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我还是要说,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大王本就是个十分贤明的君王,来日一统漠北。也不是什么难事,大王何必被眼前小小的儿女私情所牵绊?” 蓉绣的声音缓缓,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动摇不了她的心思一般。唯有苏成奚,用欣赏的目光瞧着蓉绣,他心中十分明白,这济世救人的想法,听蓉绣说出来,才没有那般生硬,更不会惹得人心中惴惴。 “大王,您是北国大王,百姓所有的一切。都牵绊在您的身上,您又岂能不将百姓的一切,放在心中呢?” 蓉绣接着道:“这便是我刚才所说的道理,若是大王能够明白。蓉绣今日宁愿血溅当场,也甘愿为大王而死。” 她突然出手,抽出了一旁北国人的腰刀,抵在了自己的喉间。眼神之中满是决绝之意,她并非是以死相挟,只是要让练如辰明白,这世上的情意绝非只有男女之情。 “罢了。”练如辰一扬手道:“我早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一直不肯死心,直到你今日和我说这些,我已经明白了。” 蓉绣的手微微一颤抖,她将刀刃缓缓放下,望着练如辰如寒星一样的眼睛,这或许是二人此生之中,最后一次对视了。 练如辰突然将自己的前襟解开,他将挂在胸前的半块玉佩拽了下来,放回了蓉绣的手中:“好了,这半块玉佩现在还给你,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不能拿取。” 思索了一会儿。蓉绣将玉佩拿了回来,缓缓点了点头道:“练如辰,你一定会是个极好的北国大王。” 然而这话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蓉绣携着苏成奚的手,离开了北国营帐,她同北国所有的回忆,都已经在此结束了,唯有大漠之中的滚滚烟尘彰示着。过去的一切,并非是蓉绣的幻梦,而是真正存在过的东西。 “练如辰,当真是一条好汉。”苏成奚盛赞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放得下。” 蓉绣却掩口一笑:“我心中,倒有一人不能放下。” 她那双如烛火,如明灯的眼睛,突然定定地瞧着苏成奚:“我此生,只想和那人在一起。” 苏成奚捏着蓉绣的手,又一次紧了紧,他将这双手,护在心口之上:“我也是。”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仿佛这世上所有的物事,都不能够打扰他们此刻心中的宁静。两人便趁着大漠之中的月色,缓缓地往前走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姣姣月色,一点点蔓延下来,照亮了两人的身影。 可惜这一路,并不十分长,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秦州城中,还未回家,便有太子府的护卫前来通报,说是太子想请二人过去一叙。 太子更是个阴沉多疑之人,蓉绣捏紧了手中的玉佩,和苏成奚一起来到了太子府中。 “我今日将你们二位请过来,只是有一件事。” 太子今日竟然开门见山,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隐瞒之意:“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抬起手,手中竟然有一块雕工十分精细的玉佩。 第533章 第五百三十三章 合二为一 这玉佩虽然雕工精细,但是却少了几分古朴,纵然和蓉绣手中的玉佩十分相似,但是蓉绣这知道,这也绝不是自己的玉佩。 “这块玉佩,是我从宫中弄来的。” 太子一向阴郁的面庞,直到此刻才略微显出一丝笑意来:“我若没有猜错,北国已经将真正的玉佩,还给你了吧。” 蓉绣又蓦然想起那一夜,永安公主和太子在阴暗角落之中说得话,想来便是永安公主将玉佩的图样画下来,又一次复现了一个。 “没想到太子手中。竟然也有玉佩。”蓉绣的手攒的紧了些:“既然太子也有,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回临州去,将宝藏取出来,如今苏卿已经投在我的门下。若是能够得到宝藏,便能够反戈一击,直接将圣上的位置褫夺,这样不好么?” 太子的眼神之中,竟然充满了某种狂热的心绪,蓉绣一下子有些惊骇,她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倒也不妨事。” 终究这只是缓兵之计。若是太子再说些什么,蓉绣也是一样招架不住地。苏成奚却往前走了一步,摇头叹息道:“我知道太子对宝藏十分在意,但此时并不是有了宝藏,便能够彻底解决的,若太子不能得民心,便是得到了宝藏也无用。” “你倒是敢和我说这等话。”太子捏着手中的玉佩:“我知道你傲骨铮铮,也罢,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只要我能够得到宝藏,若有一日我登基为帝,便大赦天下,你看如何?” 这已经是太子极大的让步了,苏成奚唯有长叹一声,转眸瞧着蓉绣道:“娘子,我们可以赌一把。” 所谓人心难测,为君者,不可不为民生着想,太子为人阴沉,确实算不上最好的选择,但蓉绣也知道,自己可说是选无可选了。 她当即拿取了两块玉佩,这两块玉佩竟然能够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看样子。太子所仿制的,应当也能使用。 这一程,既然是为了宝藏,那就最好不要有太多人,苏成奚自然是要陪伴在侧的,另一人则是云珮。倒不是蓉绣想将云珮置于险境,乃是云珮自己坚决要求,蓉绣便也不好回绝,她只好带着云珮,并几个太子府的小将,一起赶往临州。 秦州城距离临州甚远,但越往南边走。越是花红柳绿,风调雨顺,半月之后,蓉绣等人紧赶慢赶,终于到达了临州城中,而此刻的临州城,早已经是浅草茵茵,小桥流水,乱花迷眼。 南国的风貌,竟然融于小小一座城中,实在是令人咋舌。一起拿来的,还有一张地图。想来这张地图,也是永安公主弄出来的。 蓉绣将地图拿在手中,仔细瞧着,上头勾画了无数山谷沟壑,就连临州城的景象也在其中,再往另一处看去,竟然有不少密林。 而宝藏入口,便在密林之中。此一行人。不过是十人,自然要小心谨慎,而蓉绣揣度圣上的意思,她自然也不会傻到认为圣上会在这儿丝毫不安排人手。 “咱们今日先去临州城中好生休息,待明日再来。”苏成奚一声令下,诸人莫敢不从。 临州一向是物阜民丰之象,因此临州卫少有盘查之意,几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客栈,便住下了。 蓉绣自知此行艰险,也不敢去看看孟掌柜和药膳铺子的生意,到了晚间,白日里的燥热终于消退了少许。蓉绣趁着夜色,在院子中想了想心事,却见一只鸽子落在了院子之中,那鸽子的右腿上。还绑了一个小小的竹筒,显然是用作传递消息的。 这一路上,蓉绣总觉得有些顺利莫名,现在想来。恐怕另有问题,她静静地瞧着落在院中的好鸽子,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翌日晨起,几个太子内卫,已经醒了,他们一个个肃容正装,生怕耽误了寻宝要事,蓉绣却一直都十分淡定,她微微一笑道:“想来宝藏周围,圣上早已经派遣了重兵把守,若是我们贸然闯入,只怕不好,你们三人,先将那些人引出去,我们再行进入。” 蓉绣选择了其中三人作为先锋。这密林和临州城的距离不远,守在宝藏入口的。定然没有几人,光是留下这些人,也差不多足够了。 蓉绣自觉安排好了一切,便同苏成奚和云珮,往密林中去了。这密林绿意葱茏,瞧来实在是惹人喜爱,蓉绣不由得往更深远之处瞧去,只见有不少人重兵把守在山洞入口。 看来就是此处了。不多时,太子内卫就聒噪起来,很快就将洞口的重兵引走,而苏成奚和蓉绣,便抢在此刻进入洞中。却不想还未入洞,就听到盔甲摩擦之声,苏成奚和蓉绣只好驻足。 回头看去,竟然是圣上禁军到了此处,约有几十人之众,这些人乃是对圣上极为忠心之人,更是看不得蓉绣私自将宝藏拿走,因此全部都汇集到此处,想要擒住蓉绣。自然,圣上也知道,前些日子将练如纱换走的玉佩,根本就是假的。 为首的人乃是禁军统领安长必,他为人十分老辣,脸上端得一副笑模样,然而行事却无比阴狠,此人既然已经到了此处,那就证明,圣上恐怕也在此不远了。 “永秀公主,右相大人,没想到,又在此等情势下见面了。”安长必冷笑道:“你们二人,原本都是圣上最为信任之人,却不想,竟然如此行事。” “圣上确实待我们极好。”蓉绣点了点头:“但这宝藏,乃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东西,终究和圣上无关,你们也别想得到。” 却见云珮缓缓走到了安长必身旁:“安将军,那两块玉佩,就在永秀公主手中,只要能拿到,我们就可以打开山洞之中的机关,将宝藏尽数拿出来。” 蓉绣脸上浮起了一丝惨笑:“云珮,我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背叛我。说起来,我有哪一点对不住你?” “你……”云珮轻轻咬了咬唇:“将军,还不动手么?” 第534章 第五百三十四章 背叛 安长必竟然轻轻摩挲了下云珮的脸庞:“本将军就喜欢你这般听话懂事的女人,待事成之后,在我府中当个姬妾也是好的。” 如此轻佻轻浮,根本就是侮辱,然而云珮却盈盈一笑道:“多谢将军,能够服侍将军,乃是云珮的荣幸。” 她脸上尽是谄媚之色,一个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沦落到这等地步,蓉绣心中陡然一痛,这可是她在蕲城之时,便遇见的女子。原本应该是不染尘埃,颇有傲骨的人,如今怎么会这样。 “蓉绣姐姐,你还是快将玉佩拿出来吧。只要安将军得到了玉佩,他不会伤你和成奚大哥的。” 云珮躲开了蓉绣的眼睛,不敢再看:“相信我,这也是圣上许诺给我的。” “如此说来,圣上派人到秦州诊治太子病症,也是你传出去的消息?”蓉绣的笑意越发深沉起来:“云珮,你为何要背叛我?” 从山洞之中吹来的凉风,一点点将蓉绣汗湿了的脊背。吹凉吹透,这种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可是蓉绣却还是忍耐了下来,她定定地瞧着云珮,想从云珮的眼神之中,瞧出什么端倪。 “背叛?”云珮轻笑一声:“蓉绣姐姐,你想来还不知道吧,你离开蕲城之后,酒馆就被人抄没了,桐伯想要阻拦那群吃人的家伙,却不想直接被人推到了石墙之上,当时就不行了,为了能活下去,我只好被人带入了蕲春王府之中,每天的日子,简直连猪狗都不如,你可知道,那日子我究竟是怎么过来得么?” 似云珮这般清秀怡人的女子,却要被蕲春王的人如此伤害,蓉绣感觉脑袋之中,似是有一根针在不停地扎着一般,她心中却生出了一片歉疚:“云珮,我实在不知道。你竟然……” “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你回来了,也真是冰清玉洁,看起来谁都不能轻犯你一样。” 云珮笑得更加怆然:“可是我呢?干干净净一个人,如今倒成了什么样子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恨极了你,我总在嫉妒你,总想着为什么你可以过得那样好,而我只能藏在黑暗中连一只老鼠都不如,谁都可以在我的身上踩上两脚,为什么?” 蓉绣到了此刻。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无话可说,确然是不知该如何向云珮解释,她一时间,也突然明白过来,像是云珮这般的女子,一旦被踩到了泥土之中,死也要爬起来。 就像当日蓉绣在蕲城收留她之时,那个时候的云珮,眼神之中就已经满是倔强之色,这都是早已经注定的东西。 “安将军,圣上不是说了么?如果他们胆敢反抗,便格杀无论。将军难道是怕了么?”云珮往后撤了一步,脸上竟然是快意的笑意:“蓉绣,你就等着吧,看看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她话音一落,密林之中突然响起了哔哔剥剥的声音。只见火光从密林的一处窜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便已经连成了一小片,无数的火光明明暗暗。蓉绣面上却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安将军,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么?” “这是怎么回事?”安长必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变故,而且此处又没有河水,更不要说灭火了。 蓉绣将玉佩拿了起来,放在手中仔细把玩着:“现在,能走的路,确实不多了,要么你听我的话,随我们一起进入这山洞之中,要么咱们就一起同归于尽。你看如何?” “好个厉害的小女子。”安长必的眼神十分凶悍,他倒是巴不得现在就将蓉绣活吞了,可是他又拿蓉绣毫无办法,现在可是生死一线之事。却见苏成奚长叹一声。 “你叹气做什么?”安长必冷声道:“有什么好叹气的?” “我在叹安将军,戎马一生,却连最普通的道理都不知道。” 苏成奚目光澹泊:“圣上昏庸无道,非是一日两日。而你却跟在后头助纣为虐,君不见,二十年前,圣上只因一场战事失利,便坑杀了当时好容易从北地逃回来的十万兵马,当时安将军也看在眼里吧。” 安长必一时间怔住了,苏成奚所说的这件事,他记忆犹新,这么多年了,都像是一只老鼠一般,在啃噬着他的心智。 当年南北二国战事突起,而前朝旧部也趁虚而入,圣上便派了数万精兵征讨北国,没想到粮草和辎重供应不及,那数万精兵,只能丢盔卸甲。回到了皇都之中,然而圣上竟然一夕之间,将这些兵马,尽数坑杀,从那之后,南国之人再不敢后退,要么战胜,要么战死。 如今想来。安长必浑身都在发冷,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往日他根本就不敢去想。 “想来安将军已经明白了这个中道理,你还要为圣上行事么?”苏成奚朗声道:“圣上已经是古稀之年,他又日日笃信国师之言,天天服用所谓的灵丹妙药,最终会是什么下场,我相信你心中十分清楚。” 安长必自然是清楚的,可是他眼神里头,竟然生出了一丝迷乱,整个禁军,皇城内外,便有十万人之众,他若是背叛了当今圣上,只怕下场也会十分凄惨,如此相较之下,他又岂敢背叛圣上。 大火卷起的浓烟,将整个密林一层层剥落,浓烈的烟气冲撞了过来,苏成奚岿然不动,这是在赌着安长必的心思。 “将军,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不若先和右相合作,其他的,等以后再说……”一旁的禁军不停地劝着。 “也罢,先不说以后,在这密林之中,我愿意为你们护卫。”安长必暂且放下了心中负累,他确实已经选无可选。 蓉绣当即转过头,进入了山洞之中,这山洞竟然格外阴寒,竟然还有水滴声,看来此处地下有暗流,蓉绣循着水声摸索了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处暗河,水流十分湍急,若不是上头有巨石压制,恐怕山洞早已经变成水洞。 第535章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夺宝 蓉绣扬眸往山洞之中看去,火把照出来的光芒并不甚亮,不多时,她就在一旁的石壁上,看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凹槽,而这凹槽之中,还有些许小小的花纹。 看来这就是机关所在之处了,蓉绣将手中的玉佩塞入了凹槽之中,只听哐得一声,旁边的巨石缓缓地从水面之下升了起来,大量的暗流之水,从巨石这一端。涌入石室之中。 原来此处竟然是一道闸门,蓉绣赶紧进入闸门之中,走了数步,便瞧见地上似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往近处一瞧,竟然是数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光是这几颗夜明珠的价值,便已经足以让人惊骇了,然而蓉绣借着光华,往深处寻找而去,竟然还有数个箱子,每个箱子之中价值连城的宝物,可说是不计其数。 “人人都道。前朝宝库之中,藏有十分珍贵之物,直到今日看见了,才敢相信。”苏成奚长叹一声道:“可惜,这些东西,并不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实在是平生最为遗憾之事。” 安长必等禁军,瞧见这里头的箱子,都已经看呆了,所谓财帛动人心,这些人又何尝不想从中牟取一点利益。 蓉绣一个接一个箱子打开,却在角落之中,看到了一个镶满宝石的小匣子。 这匣子似乎和其他箱子都有所不同,蓉绣便将这小匣子打开,里头是些简单的金银细软,还放了一张信笺。 蓉绣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她感觉原主的心脏,没来由地皱缩着,莫非这就是心中的感召么,蓉绣将信笺拆开,又拿了一颗明珠过来,用以照明。 “蓉绣吾儿,寻得此处之时。想来你已经将复国作为己任,娘亲一生颠沛流离,大半生都在为复国而穷尽心力,如今想来,不过是空梦一场,此处宝藏,乃是用沉水之石关住,一旦打开机关,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内河之水淹没。只盼吾儿蓉绣,能够明白身边之福不易,你乃是吾同前朝上将军之女。虽身上肩负复国之责,但娘亲只希望你能平安过好一声。” 信中所言,倒让蓉绣惊骇无比,原主并非是圣上之女,如今想来,圣上也只不过是为了欺骗自己罢了,蓉绣瞬间回过神来,她立时言道:“此处宝物甚多,能拿一些便拿一些,我们快些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安长必见到满地财宝,早已经红了眼睛,哪里还能够想上许多。当即便道:“这些财宝,难道不都是我们的么?” 蓉绣便将手中信笺扬起:“此处所用乃是沉水石,一旦拿走了箱子,重量不够,下头的石头就会升上来,到时候内河大水,会直接将我们冲走,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想不明白么?”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选一些东西拿走就是。” 安长必又回到众人之间,将明珠等物事,尽数搜罗。 可是当这些箱子,离开了沉水石,到了甬道的另一头,蓉绣却觉得脚下一轻,沉水石竟然浮了上来,只听哗啦水声不绝于耳,显然,下头内河已经开始涌上来了。 “还不快走!”蓉绣惊怒一声,匆匆往甬道另一头跑去。苏成奚紧随其后,然而安长必依旧不满足,又令数人进去拿取宝物,只见水花当即覆灭过来。几人瞬间被卷入水浪之中。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不过如此,蓉绣心中无比惊骇,但她也不敢再回头多看。只好加快脚步,河水追赶地却是极快,直接侵吞了蓉绣和苏成奚,将两人卷入河水之中。 蓉绣防备不及,她只觉得浑身一轻,却又似多了千钧之力一般。没想到苏成奚一把揽住她,将口中强行呼入的气息,度给了蓉绣几分。 有了气息,蓉绣才感觉自己的意志恢复了些许,可是水源源不断,而安长必等人,也在水中不断挣扎,躯体之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蓉绣自觉坚持不下去了,她突然缓缓地朝着水中坠落下去,就连意识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这一回。恐怕是要永远闭上眼睛了,蓉绣心中,有些唯一的遗憾,那便是不能和苏成奚相守一生。 黑暗浓稠得便似浆糊一般,蓉绣恐惧着,她不知道如此深沉的水底,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东西在等待着自己,可是她却有种感觉。必须尽快将自己的眼皮撑开,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力道,竟然一下子当真将眼皮撑开了,一点微光涌入眼眸之中。 十分清爽的凉风,进入了蓉绣的肺腑之中,再定神细看,竟然是漫天星斗,而身边却传来苏成奚喜悦的声音:“娘子!” 这声音听来当真是亲切,蓉绣艰难地转了转脖子,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苏成奚,身上的衣衫已经是褴褛模样,眼神之中也透露着一丝颓然,可是这一丝颓然,很快便被狂喜所取代了,他一把将蓉绣揽入怀中:“你终于醒了,你可知道,我以为你不会再醒了,我真的很害怕再失去你。” 不知为什么,再一次靠近这躯体,蓉绣也伸出手,搂住了苏成奚,她轻声道:“你再这么压着我,恐怕我就要吐了。” 苏成奚这才缓缓松了怀抱,他轻轻擦了擦蓉绣脸上的水珠:“你可知,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咱们似乎是被大水冲过来的?”蓉绣往四周看了一眼,周遭除了平静的河流,便是几处摇摆的草丛,远处更是有几盏零星灯火。 而在较远些的草地上,竟然是安长必躺着,蓉绣缓步走过去,她将自己的手按在安长必的胸口上,按压了几下,安长必将水吐了出来,不多时,终于悠悠醒转。 “这……这是什么地方?”安长必回过神来,他往腰间一摸,却不想刀刃已经不见。 “那些宝物呢?”安长必使劲儿的揉着脑袋,终于渐渐想了起来,大水冲来之时,已经将那些宝箱永远地埋藏在了水中,完全地消失不见了,这个秘密再也无处可寻。 第536章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三路 “宝物已经没有了。”苏成奚霍然站起身来:“圣上如今是否在临州城?” 他眼神阴沉至极,即便是安长必此等老辣之人瞧了,也隐隐感觉有几分寒意,只好咽了咽口水道:“不错,圣上于前几日便再次驾临临州。” 现如今的圣上,早就管不了什么百姓生计,他最想的,一则是长生不老,二则便是穷尽奢靡,因此才对这批宝物如此在意。而如今,这些宝物便如过眼烟尘一般,再也消失不见了。 “哼。前头便是江城,待我回到江城之中,定然要将你们尽数诛灭。” 安长必将宝物消失的恨意,尽数都发泄在了蓉绣和苏成奚的头上。却不想苏成奚竟然轻而易举地拿住了他的脉络:“哦?安将军想要死么?” 他眼底沉淀的全部都是寒气。就算安长必如此厉害的人,都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害怕之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安将军再不老实,那我今日便会杀了你。”苏成奚微微勾唇一笑:“安将军若是不信,只管试试。” “我……我相信。”安长必一下子萎顿下去,他心中也很明白,若是现在不听苏成奚的话,只怕是活着都是一件十分为难之事。 苏成奚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安将军十分聪明,想来圣上来到临州。身边的禁军自有其布防,只要安将军将布防说出,我就会放了你。” 他说话十分温柔,倒是让人能够安静下来,然而安将军眼神里头,尽是怯懦之意,他强撑着道:“若是告诉你了,岂非会要了我的命?” “我说过,如果你不好好听话,现在命就没有了,等不到圣上。” 苏成奚脸上分明是春风一样的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那般胆寒。 “我马上画!”安长必赶紧找了块石头,在地上勾画了一番,光是看他所画出来的东西,也知道他所画的乃是真实的。临州光是临州卫便有数万之众,而圣上所带来的禁军,亦有三万人,如今全在临州城外驻扎,俨然一副不找到宝藏不休的态势。 “安将军,我劝你一句,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是你能够想明白这一点。那便应该知道该站在哪一边了。” 苏成奚坐将下来:“我以生死胁迫你,你必然不服,因此我便以理服人,圣上已经昏聩多年,若不从中拔除这根刺,那么自此之后,圣上必定更加昏庸,难道你忍心让禁军兄弟尽数伤损么?” 安长必虽然是个狠辣之人,但平生最重义气,素来不肯让自己的兄弟涉险,如今听闻此言,更是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当即便道:“安长必愿意听从右相大人之言,只是圣上驾临临州,其实还有另一桩事,这几年年景不好,江城之中,又结成了结绳军,似是要反叛圣上,因此圣上才特意前来。” 结绳军竟然就在江城之中,蓉绣举目望去,只见江城之中唯有零星灯火,她暗暗想着,这条暗河必定是从临州而来。所以才能够冲到江城附近,只是不知道,如今结绳军的首领,是否还是秦虎。 安长必见蓉绣皱眉,以为要出什么事,忙道:“这……蓉绣娘子,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我有一计,可说是兵行险招。”蓉绣的眼眸一沉:“若是败了。兴许我们都要死,可若是胜了,太子基业可成。” 苏成奚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凭借他的城府,自然不会猜不出蓉绣想了些什么。 “安将军,还请你转道临州,就向圣上表明,说宝藏已经落入临江内河之中,须得派人打捞,而另一方面,相公,所谓兵贵神速。若此时太子能够纠结部众,便可直捣皇都,让禁军腹背受敌。”蓉绣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将出来。 安长必一听此言,脸色倒是十分难看。他实在没有想到,蓉绣竟然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能够做到此等地步,可另一方面。他又惊骇于苏成奚的淡定,此人竟然允许自己的娘子如此放诞,能言天下之事。 “自秦州到皇都,即便是派轻骑军,也要十日,而从临州到皇都,也要半月,这轻骑必须要快,才能成事。” 这当真是个大胆至极的决定,但苏成奚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更是半点都不忧惧了,蓉绣笑意融融地瞧着他道:“我相公当真是个大胆之人。” “那你要如何?要去江城找结绳军么”苏成奚轻轻摸着蓉绣的发丝,他心中说不怕是假的,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蓉绣乃是个心智十分坚定的女子,如果不让她去做。反而不好。 有了这种想法,苏成奚便平静了很多,他轻轻地摸着蓉绣的发丝,终究还是将手缓缓放下,他同蓉绣之间,原本是许久未见,好容易能够相守在一起,可是如今却又要四散分离了。这种滋味,又岂能好受? 却不想蓉绣依旧是言笑晏晏,她捉住苏成奚的手道:“相公,放心吧,我们之间的羁绊,是不会散的。” 两人眼眸之间的缱绻,终于慢慢消磨湮灭了,而苏成奚此刻,却要加紧赶回秦州城了。 天还未亮三人便就此分别,蓉绣独自一人,前往江城,江城原本只是个宁静的小城,也从未被战祸沾染,然而此刻的江城,里头却隐隐透露着血光,似是有人在上空俯视一般,这种压抑的感觉,让蓉绣亦步亦趋地往前走着,断断不敢轻易回眸。 不多时,身后有人叫住了蓉绣,却见那人十分熟稔地对着蓉绣笑道:“蓉绣娘子,你不记得我了么?前些日子你救了我的性命。” 蓉绣这才想起,此人正是那些流人之中的一员。如今瞧着此人,蓉绣不由得扬起笑意:“你回到江城了?” 那人哈哈大笑:“不仅回了江城,我们还在这儿好生种地,养活自己,日子过得委实不错呢。” 蓉绣见此人面上皆是红光,也知道此人日子应是过得不差,心中便也放下心来:“过得好那便是好的。” 第537章 第五百三十七章 面见秦虎 “蓉绣娘子,不知道你来这江城是要做什么的。”男子神神秘秘地凑在蓉绣的身旁:“要是有什么事,整个江城我都可以帮得上忙。” 此时的江城,看起来倒是没有想象之中的热闹,反而宁静得有些吓人,而眼前的男子,说出来的话,也确实十分奇怪,这里头的意思,蓉绣一时片刻,竟想不透。 “嘿嘿,蓉绣娘子。我知道你一向是心地良善,我们兄弟都十分感激您,初来这儿,你兴许找不到客栈。就在我们家中下榻吧。” 男子的热情,一时间让蓉绣心怀感激。她也不是个拘泥矫情的人,自然同意了。 便由这男子引着,到了一条小巷之内,见四下无人了,蓉绣才开口打听:“听说这儿有结绳军,为何我一直都没有瞧见?” “结绳军?”男子呵呵一笑道:“哪有什么结绳军,兴许是娘子你听岔了。” 这绝不可能。蓉绣对安长必的话还是十分信任的,何况到了那一步,他又有什么必要来说这等谎言。 “我们都是江城的小户人家,若是有什么结绳军的消息,还哪里敢活命哦。” 男子笑嘻嘻道:“蓉绣娘子,前头便是我家了,你好生休息。” 很快,这人就离开了,蓉绣缓缓地推开门,房间里头隐隐有尘埃的味道,若真如这男子所说,此处乃是他的家中,又岂会是这般长久无人居住的模样?那男子在说谎,蓉绣一下子回过神来,她赶紧冲到门口,却不想门已经被关住了。 外头的男子十分不好意思道:“蓉绣娘子,实在不是我们有意如此,只是因为江城接下来的几日,恐怕要出大事,我们又岂能将蓉绣娘子牵扯其中?” “什么大事?”蓉绣立时道:“你们且和我说说,究竟是什么事,能将你们迫成这个样子。” 那男子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瞒你,江城之中,藏了不少结绳军。咱们已经受够了这种被圣上压迫得日子,选了个黄道吉日,这便要反了,若是娘子牵扯其中,难免会危及生命,咱们都是有恩必报的人,干不出这样让别人替咱们死的事情来。”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蓉绣也总算是明白了,她立时道:“且先等等,容我问一句,结绳军的统领,是否是秦虎?” 外头那男子怔愣了老半天。方开口道:“你怎么知道咱们老大的名号?是了,定然是蓉绣娘子你光结恩德,也是认得咱们老大的,因此才能叫出这个名字来。” “我有要事和你们老大商议,带我去见他,晚了可就来不及了。”蓉绣急声道:“我之所以来到江城,便是为了寻找他的踪迹。” 男子哪里还敢拖延,忙道:“蓉绣娘子,我这便带你去见我们老大!”他赶紧打开了房门,将蓉绣带了出来。 蓉绣自进入江城开始,便觉得不太对劲,现在总算是想明白了这个中的道理。想来江城之中,恐怕已经是家家户户都听结绳军之言了,这些人好容易熬过了瘟疫,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命依旧受旁人欺压。 男子领着蓉绣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一条小巷子之中,他上前敲了敲门环,三快四慢。 门倏忽间便打开了,从门中钻出一个小娃娃来。看见了蓉绣,又瞪了男子几眼,索性将门让开道:“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男子便领着蓉绣到了这座府院之中。很快,蓉绣便瞧见了坐在凉亭之中的秦虎,秦虎似是在拿着一柄匕首,仔细端详着,竟连人来都没有察觉。 蓉绣略略清了清嗓子,秦虎才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瞧见蓉绣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惊愣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旁的男子看到这表情,也明白,蓉绣必定是认得秦虎的,两人之间。说不准还有些情愫呢。男子笑嘻嘻道:“老大,蓉绣娘子说要见你,我便将她带来了。” “你……”秦虎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绪翻涌竟更胜过战场厮杀。蓉绣却走入亭子之中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许久不见,你过得可好?” “很好。”秦虎简短地吐出了两字:“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一向是个开门见山之人,蓉绣自然也不多加搪塞,当即便把眼前形势一一说出,此时简直可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安长必诱使圣上寻宝,秦虎将圣上牵制在临州,而太子部下,则直捣皇都。 自然,这是兵行险招,可说是险之又险,可是蓉绣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所想的,便是如何能够颠覆天下,令圣上退位。秦虎沉吟良久方道:“江城之中。有我数万兄弟,若是失败,这些兄弟的生死,又由谁来负责?” “若按照现在的情势,你就算不在此处失败,也要在旁处失败。”蓉绣一字一顿道:“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何不为国而死?” 秦虎朝着天空望去。三年之内,他辗转多个地方,终于慢慢集结成了这样一支起义之军,他们所需要的,就是一个契机。想到此处,秦虎捏紧了拳头:“蓉绣娘子,你所言不差,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做吧。” 他倒是十分决绝,蓉绣心中满是欣赏之意。不出三日,圣上果然调遣了禁军,前往临江河畔。 而正在此刻,秦虎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截杀前往临江的禁军,而另一部分,则直接强行攻打临州城。 却见临州城外,早已经是坚壁清野,路上半个人都无,秦虎所率领的结绳军,本来都是些劳苦百姓,早已经受够了圣上严苛的赋税,如此更是如狼似虎一般,不惧生死,一时间,临州外城竟然被攻破了。 然而暂时也只能到此了,内城防御之森严,确实不能轻易攻下,何况还有羽林卫立在城墙之上,箭支居高临下,迫得结绳军不得不暂退一时,若想上此城墙,那必须要使用绳梯,然而结绳军中,却并无此等绳梯。 第538章 第五百三十八章 又似故人归 幸好结绳军驻扎在江城,可谓是水草丰美,十分怡人,因此也不怕粮食短缺,如此相持十天有余,蓉绣日日立在江城城畔,遥遥望着临州城中。 算来时日已经差不多了,她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苏成奚已经去了多日,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是太子临到阵前,反而怯懦了么? 蓉绣又默默担忧起苏成奚的安危来。却正在此刻,自北向南,生出一大片狼烟来,只见那狼烟越来越近。蓉绣一下子打起精神来,果然有加急战报来了。说不准苏成奚已经率领部众将皇都攻占下来。她立时朝外头命令道:“马上派斥候前去察查,看看临州城外的军力,是否调遣开来。” 秦虎的部下,十分笃信蓉绣之言,很快就派人前去了。第二日的傍晚,斥候总算是回来了,果不其然。临州城中大乱,更有一支精兵从临州城东门出去,取道官道,似是要往皇都进发。 蓉绣所等待的,正是这个消息,她立时告知秦虎,一齐率部前往东边官道。 这一支轻骑,不过是数百人之众,蓉绣选了几样自己得心应手配来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轻骑军很快便追上了那一支精锐,这一支精锐行路匆匆,到了晚间,自然要安营扎寨,蓉绣便将自己特意调配好的药粉,撒入了此地的山泉之中,不过两个时辰,营帐之中的人便皆都闹了肚子。 而结绳军便趁着此刻,直接拿下了营帐,正在打扫战利品之时,却有人道:“蓉绣娘子,我们在后头营帐之中发现了一个人,看那样子,恐怕是圣上身边的大官儿。” 蓉绣赶紧前往后头一瞧,没想到。眼前这老迈至极的老人,正是当今圣上,蓉绣一时无言,她也未曾想过,一抓竟然就抓了个大的。 圣上一见蓉绣,便怒骂道:“蓉绣,朕给你荣华富贵,难道是让你这狼子野心之徒,来反叛朕的么?朕可是你的爹!你当真是不忠不孝!”蓉绣不怒反笑:“圣上,我并非您的女儿,您如今倒是还要骗我,那也是不能了的。” 蓉绣呵呵笑道:“您为了得到前朝公主的宝藏。做了这许多事情,又有何面目说我不忠不孝,若我是不忠不孝,想来圣上便是不仁不义,你东巡耗尽国库,又加重赋税,所谓苛政猛于虎,你闹到今时今日,全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复又冷笑道:“咎由自取便也罢了,可惜你从不曾体恤民生,倒是让天下万民如在水火之中。” 她声色俱厉,一步步逼迫过来。反倒是圣上心虚。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冷笑道:“你以为,你扶持太子,便可以拯救万民于水火?你真是太过单纯了。” “太子至少有新的希望,而你却早已经行将就木。”蓉绣知道,圣上最为在意之事,便是人之生命有限,不能够尽情享乐。此言一出,圣上果然色变。 “朕与天不老!”老人浑浊的眼眸中,又浮现了一丝光彩,然而这已经是最后一点光彩了,谁都知道,这叫做回光返照,再也不能改变些什么了。 这老人,用尽心机一生,竟然活生生地被气死了,蓉绣心念一动,走过去,将这老者眼眸阖上。从今日开始,他再也不是什么帝王,更不是圣上。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半月之后。皇都传来塘报,太子颇得人心,苏成奚又矫诏令太子名正言顺,如今的南国。总算是不一样了。 太子甫一登基,便大赦天下,又将赋税减为过去的三成,一切都以休养生息为要。 而结绳军中,多数人亦是想要过安稳日子的,秦虎也知道此事不能强求,因而未曾留下这些人,反而令结绳军四散回家了。这一日,蕲城外,春意正浓,一路上倒有不少小贩在卖着好吃的,好玩的,当今圣上重农、重工、重商,赋税又轻,大家自然是活跃起来。 不多时,天上竟然下起雨来。倒把满城的芳花,淋了个浓艳,街上有赤着足的卖花姑娘,家家户户叫卖着,篮子里头的白兰花,在雨中瞧着反而更加好看了。 城北走来两个穿着蓑衣的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只需瞧上一眼。便能够看到斗笠下头的大眼睛,一忽闪一忽闪的,纯挚得不沾染俗世尘埃。 而高得那人,更是如芝兰玉树,就算是穿着蓑衣斗笠,也掩盖不了身上的气韵。两人缓缓穿过街巷,矮的那人突然停在了卖花姑娘身前:“这白兰花怎么卖得?” 卖花少女说得一口蕲城方言,清清脆脆,又快又急:“十文钱,一小把。” 高的那人,便往少女的手心之中,放了一块碎银,怎么着也有一两重了。少女一时兴奋,竟然将篮子直接塞在了矮的那人手中,便像一只燕子一般,轻盈盈地飞走了。 “就算这花儿再娇艳,也用不了一两银子那么多啊。”矮的那人娇嗔道:“你是不是瞧上人家卖花的小女孩子好看了?” 高的那人笑道:“怎么,我家娘子醋了?” 他轻轻拿起了矮的那人的斗笠,斗笠下头正是蓉绣一张不染尘埃的面庞,他擦了擦蓉绣发丝上的雾星儿:“娘子只管放心,我苏成奚一生一世,绝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 蓉绣轻轻翻了翻眼睛:“谁要你立这种誓言了。” 她突然耸了耸鼻子:“前头好像有卖酸梅的。” 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蓉绣总想吃些酸的,她便踩了不少雨水,兴冲冲地往前头跑去。 果不其然,前头的蜜饯铺子,刚刚将新制出来的酸梅,摆在了前头。 “哈哈,咱们这酸梅,可是整个蕲城最好的,多少小娘子怀孕了还想吃呢。” 那掌柜如是说道。蓉绣恍然间停下了脚步,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将手搭在自己的脉络上,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恰在此刻,苏成奚也追了过来,笑问道:“娘子,怎么了,这酸梅不好么?” “不……不是……”蓉绣一时间有些惊骇,她咽了咽口水,突然定定地瞧着苏成奚道:“我……我好像有身孕了,仿佛……还是两个……” (全文完) 《医女悍妻:腹黑相公来种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