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 第一章凌家有女初长成 第一章凌家有女初长成 康熙四十三年的冬天,京城早早飘起了雪花,细密连绵,一下便是好几天,百姓为避风雪都躲在家中不外出,街上少见行人踪迹,就是摆摊的小贩都比往常少了好些。 城郊南边一处小小的四合院里,一名年约四旬,身着一袭浅紫色旗装的妇人满脸焦虑地在厅中来回走动,不时瞟一眼紧闭的院门。 “夫人,你别走了行不行,我头都快被你晃晕了。”坐在一旁的男子抚额,颇有些无奈地望着那道紫色身影。 妇人闻言脚下缓了些许,但仍是忧急不安,指间那方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老爷,你说这么久了荣禄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是出事了?要不你去朝上打听打听,再不然找同僚问问也行,好歹你也是从四品的典仪,问个殿试结果总不打紧吧?” 凌柱拍拍身上那袭略显陈旧的长袍起身苦笑道:“你也会说我只是个从四品典仪,虚衔而已,根本没有实权;再说上回又不小心得罪了石侍郎,弄得如今在礼部处处受排挤,就连今年的冰炭敬都被苛扣了唉……” 适才刚一出口,富察氏就晓得自己说错了话,这些年来,凌柱在朝中是何处境她最清楚不过,真可称得上是举步维艰。那个石侍郎不止苛扣外省官员孝敬来的冰炭敬,还变着法挑刺,只要稍稍让他抓到一点错就罚俸银,以致于堂堂朝廷官员大冬天连银炭都烧不起,还要搬到城郊居住,但出口的话收是收不回来了,只得歉然道:“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 “行了,你我夫妻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吗?我也就是随便发发牢骚,不说这个了!”凌柱倒是看得开,很快便调整过来,拍着富察氏的手安慰道:“夫人耐心些,很快就会有消息来了,再说若儿已经去看了,只要一有消息立刻便会来告之我们。” 话音未落便听得“呯”的一声,院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如燕般飞奔而来,在积雪重重的院落里留下一连串小巧的足印。 “阿玛,额娘,来了,来了,报喜的人往咱们这儿来了!”来人揭下天碧色斗篷风帽,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精致如画的脸庞,喜悦挂满了眉梢眼角,正是两人的长女钮祜禄凌若。 “真的?”刚刚一直盼着报喜的人来,等真要来的时候富察氏又有点不敢相信。 “是啊,很快就到了。”凌若用力点头,眉眼弯若天边弦月。 “太好了!太好了!”见女儿一再肯定,富察氏再无半点怀疑,泪光一下子在眸底浮现,他们一家等这个好消实在息等得太久太久了。 “老爷,你看我这样打扮着行吗?会不会太简单了些,还有头发乱不乱?要不要重新梳洗打扮一下?”听到渐渐清晰的锣鼓声,富察氏紧张地问,唯恐仪态有所不周失了官家身份, 凌若与父亲相视一笑,上前挽了富察氏的手臂笑嘻嘻道:“额娘,您不要这么担心了,我保证您从头到脚看上去都很得体大方,比那些所谓的贵妇还要像贵妇,只有宫里的娘娘才能跟您比。” 富察氏被她夸张的话语逗得一乐,心中的紧张冲淡了不少,笑点着她额头道:“就你这丫头嘴甜。” 说话间,报喜的官差已到了院外,凌柱夫妇赶紧整一整衣衫迎上去,只见那两名身着暗红色差服的官差满面笑容地拱手贺道:“恭喜典仪大人,令公子荣禄殿前高中,被皇上选为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二甲第七名! 这个成绩令凌柱喜出望外,科举每三年一次,先要取得秀才资格,然后历经乡试、会试,从中选出三百余人参加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考问,最终排出名次。 虽不是状元榜眼,但这个成绩同样足以傲视群伦,要知道任何一个能进入殿试的都是一方人杰,各中佼佼者,想要在他们中间占得头几名,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按例,以荣禄的成绩进翰林院任庶吉士不成问题,只有当了庶吉士将来才有问鼎帝国权力颠峰的资格,最重要的是荣禄还年轻,才二十二岁,当真是前途无可限量。 凌柱心下欢喜之余,赶紧拿出一早便备好的红包递过去,足有五两重,就赏银而言,虽不多但也算不得菲薄了。 谁想那个瘦高个的官差接在手里掂了掂竟露出轻蔑之色,敛了笑容阴阳怪气地斜眼道:“跑了这么老远的路累死累活才赚了几两碎银子,连去三元楼喝个酒都不够,真是晦气。” “就是,早知这样咱兄弟就不跑这趟了,城里有的是中了进士的人,随便一个给的赏银都不止这个数。”另一个人同声附和,尖酸刻薄地奚落着凌柱等人。 “算了,兄弟,就当咱自己倒霉吧。”瘦高个官差假惺惺劝了一句,随后睨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凌柱冷笑道:“活该有些人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没权没势的典仪!从四品?我呸!在这京师狗屁都不是!” “你们胡说什么?信不信我去顺天府告你们侮辱朝廷命官?!”听得他们越说越过份,还公然侮辱阿玛,凌若哪还按捺的住,出言相斥。 “朝廷命官?”二人闻言不仅不怕还公然大笑起来,肆无忌惮地指着小小的院落讽刺道:“是朝廷命官的话就不会住在这种荒郊野外,还过得如此寒碜,连乘轿子也没有,真是笑话。” “你们说够了没有?”富察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一指院门道:“若是够了的话便请你们离开,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钮钴禄家虽然落魄了,但也不是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可以任意诋毁的。” “走就走,谁稀罕待在这个破地方。”两人啐了一口满不在乎的扬长而去。 原本高高兴兴的一件事,被这两个披着官差皮的流氓给搅得一肚子火,哪还有半点家人高中进士的欢喜。 “阿玛,适才您为何一句不说,任由那两个小人侮辱您?”在凌若印象中,父亲虽是个老实人,但绝不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再说谁都看得出那两人是故意闹事,尤其是那个瘦高个的。 凌柱慢慢收回目光,一丝精芒在眼底闪过,凝声道:“你们知道那个瘦高个是谁吗?” 他?富察氏与凌若疑惑的对视了一眼,听这意思,此事仿佛另有隐情? “这人我曾见过。”凌柱缓缓坐在椅上,手指轻叩桌沿,“他刚进来时我只觉得有些面熟并未记起在哪里见过,直至刚才……”他顿一顿续道:“四年前我刚到礼部去拜会石侍郎时曾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一个刚从乡下来投靠石侍郎想混碗饭吃的远房表亲。” “阿玛的意思是……”凌若隐隐明白了什么。 “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他根本就是石侍郎故意安排来折辱我的,若我与他针锋相对,就正好中了石侍郎的下怀,万一激动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参我一本,顶戴不保不说,只怕连余生都不得安稳。”凌柱缓缓道出这个令人诧异的事实。 “这个姓石的好狠毒,当初老爷不过是因意见不合与他争执了几句,事后也证明是他错了,他竟记仇至今,把我们逼到这步田地不算,还想出这么恶毒的点子来羞辱老爷,真是欺人太甚。”富察氏越说越气。 凌柱苦笑道:“就因为如此,所以才不肯放过,石侍郎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大之人,有何好奇怪的。还有,夫人你不要忘了,他女儿贵为当朝太子妃,从来就只有被人奉迎的份,何曾被人这般顶撞过,而且还是一个官职比他小得多的人。” 他长叹一口气,目光落于富察氏与凌若的身上,“我并不曾后悔顶撞于他,因为那件事确是他有错在先,只是连累了夫人和几个孩子,我实在于心不安啊。” “老爷,咱们是一家人,何来连累之说,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吃的差些住的差些又有什么?!再说,妾身相信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看,荣禄中了进士,若儿又有了喜欢的人,只待选秀一过便可准备婚事,伊兰和荣祥也逐渐长大懂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苦尽甘来。” “幸好有你!”凌柱握住富察氏伸来的手感慨而言,他这一生能得如此贤妻真不知是几世休来的福气,正因如此,所以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想过纳妾。 凌若地望着恩爱宛若新婚夫妻的双亲,怔忡出了神,直至凌柱宽厚的手掌抚过她垂顺如流水一般的青丝方才醒过神来。 “在想什么?”凌柱关心地问道。 凌若浅浅一笑,宛若绽放于风雪中的梅花,“没什么,只是在想女儿将来是否也有额娘的福气,能得一个像阿玛一样的男子相伴到老。” “额娘相信容远一定会好好待你。”对这一点,富察氏从不怀疑。 听额娘提起心上人的名字,凌若脸上禁不住有些发烧,跺脚不依地道:“好好的总提他做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凌柱笑言,“男婚女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容远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品性如何没人比我们更清楚,虽是普通人家,但阿玛知道你的志向只在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从不是你的向往,所以容远必会是你最好的归宿。”悄然抚去凌若不知何时渗出眼角的晶莹,“待将选秀应付过去后,阿码和额娘一定好好为你操办喜事,虽做不到风风光光,但至少让你体体面面的出嫁。” 富察氏含泪欣然颔首道:“是啊,咱们家都多少年没办喜事了,趁着这回定要好生热闹一番。” “嗯!”凌若用力点头,唇紧紧抿着,她怕一松开泪就会落下…… 上天是公平的,虽不曾给她大富大贵的命运,却给了她全心全意关心爱护她的家人,这是用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 当别的父母都在为了自身或家族的荣华富贵,想尽一切办法将亲生女儿往宫里推的时候,她父母却支持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生死难再见。 世人只看到表面的风光,谁又知晓风光背后的辛酸,后宫佳丽三千,得皇上宠幸封妃封嫔者能有几人?且又有哪一个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去,后宫之争最是残酷不过。 更多的女子至死连皇帝一面都不曾见过更甭说召幸,她们只能枯坐于铜镜前眼睁睁看着自己如花容颜渐渐老去,由盛开走向凋零,最终老死于深宫中,化为一堆白骨,无人问津,无人追忆…… 这样的人生,是她绝不想涉足的! 她只想与容远相守一生,就像阿玛与额娘一样,平凡而幸福,一生一世一双人。 极美的笑容绽放在唇边,划破漫天阴霾化为冬日飞雪中最绚烂夺目的风景…… 第二章惊变 第二章惊变 夜色宛如晕染在水中的松烟墨,从天边蔓延而至,雪依旧在下,只是落在这夜色中,仿佛与夜一般黑。 按例天下士子被录取为进士后,皇帝会亲自设宴款待这些天子门生。是以凌柱等人并未等荣禄回来一起吃饭,早早便用过饭,一家人围坐在平日难得燃起的暖炉前一边聊天一边等荣禄回来。 倏然,紧闭的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裹着漫天风雪出现在众人眼前。 呼啸的寒风挟霜雪而来,吹熄了一室的明亮,唯有暖炉里的炭火还在忽明忽暗地亮着,偶尔传过来几声清脆的爆炭声。 借着这一点光芒能够看到那是一个英挺出色的男子,他的眸子宛如上等墨玉,即使在夜间依然灿灿生光,似若天边星辰,他正是钮祜禄家的长子——钮祜禄荣禄。 “阿玛,额娘!”随着这个哽咽的声音,荣禄跪在凌柱夫妇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儿子有负阿玛额娘所望,只得中二甲第七名,请二老责罚。”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才学都非常有信心,认为凭自己的文采,凭自己会试第二名的成绩,即使考不上状元,也当名列一甲。谁想殿试最终名次下来时,他只排在二甲第七,虽这个名次已很高了,但他并不满意。 他深知自已家族的处境,更明白自己是全家人打破这种窘境的唯一希望,所以拼命读书,希望可以有朝一日重振门楣,然现在到底还是差了些…… 凌柱缓步来到跪着的荣禄面前,宽大的手掌落在荣禄的肩头,沉声道:“起来,我们钮祜禄家的男儿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起来!” “阿玛你不怪我吗?”荣禄愕然问道。 “怪你?哈哈哈……”凌柱大笑亲自扶他起来道:“为什么要怪你,二甲第七名有什么不好?多少人一辈子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更甭说得中进士,你有这个成绩阿玛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呢!” “是啊,刚才你阿玛听说你高中二甲,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富察氏拭着眼角的泪道。 “一甲也好,状元也罢,只是一时的风光罢了,前方的路才是最重要的,前程与荣耀需要你自己去争取,阿玛对你有信心!”凌柱的话令荣禄重燃起信心,一字一句道:“是!儿子会尽一切努力去争取,绝不让阿玛失望。” “好!好!好!”凌柱拍着比他还高的儿子肩膀连说三个好字,显然心中快活至极。 “恭喜大哥!”凌若等人亦上前恭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大哥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这一夜于凌府来说,是欢腾雀跃的,多少年,从未有今日这般热闹过,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一切仅仅持续了十天,十天后的一纸公文彻底击碎了他们的好心情。 十一月初九,吏部下达公文:二甲进士荣禄被选为正七品按察司经历,外放江西,主管江西一省刑名、诉讼事务。 当凌柱一家听到这个消息时,当真犹如晴天霹雳,按惯例一甲三人、二甲前十名以及一些才华出众者都会被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任编修、修撰之职,为何荣禄不仅没被选为庶吉士,还要外放为官。 虽说按察司经历与编修、修撰同为七品官,但事实上有着天壤之别,朝中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又号称准相,成为庶吉士的都有机会平步青云。 可而今荣禄却被外放,这等于是变相的贬官,要他这辈子再没翻身机会,再说江西一地有许多未开化的土人,好勇斗狠,不受管制,一旦激怒他们,随时都可能没命。 为什么事情会急转直下?凌柱厚着脸皮去吏部文选司打听,这里主管官员的政绩考核、升迁等等,必然会知道一些内情。最终一位平日与凌柱有几分交情的官吏偷偷告诉他,荣禄本已选在庶吉士名册内,但因为一个人的介入,最终被外放,这个人就是刚刚升任礼部尚书的石重德。 石重德这是要彻底毁了荣禄,不给凌家留下任何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凌柱气恨交加,可是又能怎么样,他根本没有与石家对抗的资本,这口气即使忍不下也得忍,否则只会召来灾祸。 荣禄本以为从此可以一展才华报效国家,谁知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耳光,满腹经纶又怎么样?进士出身又怎么样?他人一句话就可以打得你永世不能翻身,心灰意冷之下唯有借酒消愁,好好一个才子被逼成了一个酒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悲可叹…… 富察氏既要宽慰凌柱,又要担心儿子,心力交瘁之下终是病倒了。 凌家——败落几成定局! 第三章从此萧郎是路人 第三章从此萧郎是路人 “咦,你今天怎么没去学堂?”清脆似银铃的声音惊醒了席地坐在石阶上发呆的荣祥,抬头他看到了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伊兰,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中的枯枝,“不用你管。” “啊!”伊兰轻呼一声,她看到荣祥脸上有一大片青紫的淤伤,连眼睛都肿了,当下忙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脸上伤了这么大一块?” “都说了不用你管!”荣祥把头埋在膝间不想与她搭话。 “你不说是吧?好!那我告诉阿玛去,让阿玛亲自来问你。”伊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荣祥牢牢拉住,说什么也不许她去告诉阿玛,伊兰轻叹一口气,软声道:“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荣祥尽管万分不乐意,但还是说了出来,今早在去学堂的路上碰到了阿布库家的札泰,两人同在一间学堂上课,常有矛盾,这回札泰知道了他哥哥的事,一路上就不停地取笑他,还骂他哥哥活该,荣祥一怒之下就与他撕打了起来,本来一对一札泰是打不过他的,可札泰不是一个人,还有好些个跟班呢,这么一来荣祥自是吃亏,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连学都没去上,偷偷溜回了家。 “这一切都怪那个姓石的,要不是他从中捣鬼,大哥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又怎么会被札泰那个臭小子取笑!”荣祥恨恨地道,枯枝被他捏成了两截。 伊兰无言地坐在他身侧,小手托着香腮凝望天边变幻莫测的云彩,良久才轻轻道:“谁叫他们有一个当太子妃的女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这样的了。”如此感慨哪像出自一个年方八岁的女孩口中。 荣祥狠狠地把枯枝扔向雪地,“我就不相信他们能得意一辈子,说不定明儿个太子就被皇帝老爷给废了,到时……呜……呜呜……” “嘘!”伊兰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斥道:“你疯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被人听到不止你没命,咱们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荣祥也晓得这话不能随便乱讲,刚才只是在气头上脱口而出罢了,垂首踢着脚边的积雪嘟囔了一句,“要是我们家也有人在宫中为妃就好了。” 伊兰闻言想了想忽地拍手道:“对了,过几天姐姐不是要参加宫中的选秀了吗?如果到时候姐姐被皇上看中,那咱家不就可以出一个皇妃了吗?” “不行!”荣祥当即反对,“姐姐将来是要跟容远哥哥在一起的,她要是入了宫,那不是要跟容远哥哥分开了吗?!” 伊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话是没错,可我觉得入宫也挺好的啊,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任其享用还有一堆人伺候,高高在上,想做什么都可以,待到那时谁还敢小瞧咱们家。” “你那么喜欢,那你自己做去,别拿姐姐说事,她是不会入宫的。”荣祥给了她一个白眼,拍拍衣裳站起来就走。 “你等着瞧!”伊兰扮了个鬼脸也快步离开了。 他们并不知道,从始至终都有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听到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凌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铜镜前,纤指轻抚着铜镜中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吹弹可破的肌肤、灵动的双眼、小巧的鼻梁、嫣红的嘴唇,这一切拼就一张清丽无双的容颜。 这是她的脸,活了十五年的脸,可为何现在看起来这么陌生,仿佛……她从不曾认识过自己…… 没错,想要重振凌家,摆脱石重德的迫害,就只有一条出路——入宫为妃! 可是她从未想过要走上这条路,一旦踏上,将会是永无何止的争斗,不是集宠一身登临天下就是成为他人路上的踏脚石。 她可以吗?可以做到吗? 双手紧紧攥成拳,连指甲嵌到肉里都不知道疼。是自私地放任自己去追寻幸福,还是用这张脸这具身体去为整个家族牟求利益? 良久良久,她终是睁开了眼,水雾盈满了整个眼眶,令她看不清镜中的自己,看不清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从此以后这张脸将不再属于她自己。 是的,她决定了,她要入宫!她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哪怕从此坠入无间阿鼻地狱也绝不后悔! 凌家已没有别的出路,只能靠她了,何况就像伊兰说的,入宫也没什么不好啊,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人伺候,唯一不好的就是此生此命再不属于她…… 红唇轻弯,勾勒出一抹倾绝众生的微笑,哪怕心痛到无法呼吸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既已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她一定会努力走下去。 容远…… 泪蓦然落下,如折翅的蝴蝶,坠落,永不得飞起! 这个名字注定要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褪下一身简素衣衫,放下如墨青丝,白玉般纯洁的身躯赤裸于镜中,无一丝瑕疵,是这样的青春与美好。睇视许久,她从箱底取出一袭鹅黄银纹暗绣海裳花的衣衫,慢慢套在身上,然后一点一点挽起柔滑如丝的长发,盘成一个如意髻,一枝翡翠簪子斜斜穿过发髻垂下细细几缕流苏,与颊边那对翡翠耳坠相印成辉,又在眉间仔细贴上浅金色的花钿。 望着镜中于清丽之中又添几分娇艳的自己,凌若长吸一口气,打开关了许久的房门,冷风带着晶莹的雪花呼啸而入,吹起她宽大的云袖与裙裾,翩然若舞,恍若似欲乘风归去的月中仙子。 又下雪了吗?明明刚才还是晴天…… 轻轻叹了口气,取过放在门边的伞撑开,徐徐走了出去,既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么有些事她必须要亲自去了结。 踏雪而行,沿着西直门入了城内,此时虽天降飞雪,但进城出城的人还是不少,还有水车出入,紫禁城中的皇帝是不喝市井之水的,专喝玉泉山的泉水,故此每日都要派人从玉泉山运水过来,风雨无阻。 庆安堂——当这三个字映入凌若眼帘时,心狠狠地抽搐了起来,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真的要这样做吗?她捂着胸口在街上进退两难。 “让开!前面的女子快让开!” 怔忡之际,她不曾听到有人在喊她,更不曾注意到有一队人正策马而来,飞快地接近,等她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马上的人根本止不住撒腿狂奔的快马,眼见就要伤在马蹄下,后面一人策马快跑上前,险险在马蹄踩落之前探身将她腾空抱起。 “你想死吗?”这是那人将她放下时所说的话,言语中有隐约的怒气。 定一定神,凌若抬起头,隔着漫天雪花看到了救她之人的模样,是一个相貌极出色的男子,浑身散发出一种逼人的贵气,只是神色太过冷峻,令人难生亲近之感。 “谢谢。”她道谢,他却不领情,一勒马绳冷言道:“想死的话就离远点,别在这里害人。” 先前差点踩到凌若的那个人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催促道:“老四跟她废什么话,还不快走,咱们已经晚了。” 他深深地看了凌若一眼,漠然吐出一句话,“命是你的,要与不要你自己看着办。”说罢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马蹄飞扬,在雪地中留下一大片蹄印。 这人说话好生刻薄无礼,枉生了这么一副好皮相。凌若摇摇头捡起掉在地上的伞,缓步走向已近在咫尺的庆安堂。 庆安堂是一间百年老药铺,此间的主人姓徐,历经数代,皆是宅心仁厚者,常有布医施药之善举,为周围百姓所称赞。 眼下没什么人来抓药,掌柜的眯着眼在柜台上打盹,不曾发现有人进来,凌若也不叫醒他,径直转到后院,她知道,此刻他一定在那里,果然,刚一进去便看到一个年青男子在檐下捣药。 随着她目光的驻足,男子有所感应,抬头望这边瞧来,待看清是凌若时,露出一抹干净纯粹到极点的笑容,犹如春时的阳光,温暖却不耀眼。 凌若近乎贪婪地望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男子,将他的容与笑一点一滴刻入骨子里,从今往后,只能在梦魂中相见…… “怎么下雪天过来了,不冷吗?”他问,伸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雪。 “不冷。”凌若别过头不敢再看他,深怕再多看一眼,眼泪就会不受控制。 “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容远敏锐的感觉到今天的凌若有点不同。 凌若点点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忽地轻笑出声,轻盈地转了个身问:“容远哥哥,你看我这身打扮好看吗?” 容远一愣,不意她会问这个,当下答道:“自是好看,我从未见你打扮得这般漂亮过。” “那你说我入宫选秀的话,是不是有很大机会被皇上看中选为宫妃?”每说一个字她的心都在滴血,表面上却装的若无其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容远皱眉问道,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隐约觉得凌若接下来要说的话,绝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凌若故做不解地道:“怎么?你听不懂吗?我说我要入宫为妃!” “若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为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你明明曾说说选秀只是迫于无捺,不会去争什么宫妃之位,而且我们也说好了……” “说好了要在一起是吗?”凌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掩唇娇笑道:“那只是我跟你开的玩笑罢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呵,这么老套的话你居然也相信,真是愚蠢到家了!” “若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不是太过熟悉,容远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所认识的凌若,否则为何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是你不懂罢了!”弹一弹指甲,她漫不经心的道:“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事,现在我有这个机会,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怎么说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你不是真想让我跟着你一辈子受穷吧。” “不是!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信!”荣远大声否认不愿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我是!不论你信与不信,我都是这种人。”她漠然看着他,双眼没有一丝温度,冷得教人打从心底里发颤,“我告诉你,这样穷困的日子我过够了也过怕了,我想要有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生活。而且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喜欢过你,只是穷极无聊逗你玩罢了,没想到你还当真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拂袖于风雪中转身,未及离去,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容远在她耳边大声道:“我不相信!若儿,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人,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告诉我!” “没有苦衷,徐容远,你将自己看的太高了。”垂目看着环抱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整整守候了她十年,而今她却要亲自推开,从此再没人替她遮风挡雨,唯有自己一人孤零零走下去。 后悔吗?也许吧,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步一步,挣扎着走出那个怀抱,不再理会他的话,任由自己沉沦在风雪之中。 恨吧,如果恨我能让你今后的人生好过一点,那么你就恨吧……恨过后,请将我忘却,从此海阔天空任君游…… 容远哥哥,虽然不能与你白头到老,但是我会永远记住你,记住你曾深爱过我,矢志不忘。 第四章郭络罗氏 第四章郭络罗氏 康熙四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 紫禁城顺贞门在蒙蒙天光中缓缓开启,昭示着三年一度的秀女遴选正式开始。 满、蒙、汉八旗女子,但凡及岁者皆需参选,如因故未能阅选者必须参加下届阅选,否则虽至二十八岁亦不能出嫁,违者由该旗无都统参查治罪。 秀女四更时分便候在顺贞门外,每一辆马车上均树有双灯,标识车中主人为哪一族哪一旗,按序排列,由年长太临引入顺贞门前往钟粹宫安置。能站在此处的秀女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身体不洁或身有残疾者早在初选时便被排除。 钮祜禄氏隶属镶黄旗,凌若与同旗秀女站在一起听任太监安排,不曾多有一句话。此地是皇宫,天下间最尊贵也是是非最多的地方,若不能做到谨言慎行,只怕祸患临前时连是怎么来的都不晓得。 钟粹宫管事姑姑早已领了数十名宫女在院中等候,此刻见到她们到来微一欠身,不卑不亢地道:“各位小主吉祥,奴婢是钟粹宫的管事姑姑红菱,从现在起至小主们正式受封这一段时间,小主们的一切衣食住行均由奴婢负责打理。另外从明日起,教引嬷嬷会来这里教导诸位小主关于宫中的礼仪,以免小主们在御前对答时有所失仪。”她扫了众人一眼又道:“若小主们没有问题了的话,那奴婢就为小主们安排住处了。” “咱们这里足足百余人,钟粹宫有这么多房间安置吗?”秀女中有人心怀疑惑地问。 红菱微微一笑道:“一人一间自是不能,但两人一间还是可以的,奴婢知道众位小主都是千金之躯,不愿与人同住一间,但眼下还请体谅一二,奴婢在这里先谢过众位小主了。” 凌若在心中暗道,这人好生能耐,还没等他人发难,就先把话给堵死了,宫里果然没有一个是善与之辈。 秀女中不少人皱起了柳眉,不过倒也没人提出异议,毕竟谁都不愿刚一来就得罪人,甚至有人已在暗中盘算该如何拉拢这个看着年岁不大但精明过人的姑姑,好让她多帮衬自己。 之后的事就简单多了,按两人一间安排好后由宫女领着离去,凌若被安排与佐领三官保之女郭络罗慕月一间。 两名宫女将她们带到西侧一间厢房后施了个礼,其中一个年龄稍长些的脆声道:“二位小主好,奴婢叫如意,她叫吉祥,是负责照料这进小院的,两位小主往后有事可以吩咐奴婢们,另外早膳已经备下,待会儿就会送至小主房中,如小主们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奴婢们先行告退了。” “有劳了。”慕月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从月白色荷包中取出金瓜子赏了她们每人一颗。如今这世道,一两金子可兑十二两白银,莫看金瓜子小,却可以抵得上普通宫女一个月的份例前,如意二人喜滋滋地谢了赏退下。 在他们说话时,凌若已经大致打量了一下房中陈设,暗赞道不愧是皇宫,连给无品无级之秀女住的屋子也是精巧雅致,虽摆了两张床铺,但全然不觉拥挤。 “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身后传来温软的声音,正是郭络罗氏,她正笑吟吟看着转过身来的凌若。 凌若扬一扬唇角,微笑如天边浮光一般浅淡,客气地道:“不敢,唤叫我凌若便是。”宫中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所谓的姐姐妹妹,根本没有真心可言,何况这个郭络罗慕月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单看她始一入宫便开始收买人心就知道了,否则即使真要打赏也没必要赏金瓜子这么贵重。 慕月似没听出她话中的生疏,亲亲热热地拉了凌若的手道:“适才顺贞门外马车排序的时候,我记得姐姐的马车在我之前,想来是比我大,既如此这声姐姐是无论如何都少不得的,以后你我同住一屋,还望姐姐多多照拂才是。” “当是互相照拂才是。”凌若见她神态诚恳,一时也分不出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慕月侧头仔细打量了凌若一眼,叹道:“今日见了姐姐方知古人诚不欺我,所谓冰玉为肌,秋水为神,指的就是姐姐这般天姿国色吧,与姐姐一比,妹妹可算是庸脂俗粉了,想来这次选秀姐姐定能入选,封妃封嫔指日可待。” 凌若眉尖微蹙,轻嘘道:“这种事情切不可乱说,此届秀女中佼佼者甚多,比我出色者更不在少数,何况就是妹妹也绝非你自己所说的那般平庸,再说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绝非一个只注重容貌之人,相对而言德行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太谨慎了。”慕月淡淡的回了一句,缓步走至桌前倒了一杯茶,宜人茶香伴随水气氤氲缭绕,使她的容颜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眉眼低却,令人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她将茶递予凌若,待其伸手来接时看到她光洁如玉的皓腕似乎愣了一下,继而又仔细瞧了一眼,讶然道:“姐姐怎得打扮的这般素净?” 凌若此刻身上除了一对翡翠耳坠之外并无其他饰物,就是头上也只得几朵零星的银箔珠花及一枝翡翠簪子,唯有身上那套鹅黄银纹暗绣海棠花的衣裳还算起眼些,这身打扮与其他珠环翠绕、华衣美赏的秀女比起来确实寒碜了些。 “我素不喜繁复,这样挺好。”凌若淡淡地答了一句,并不准备多说什么。 “果真如此吗?”慕月嫣然一笑,流露出适才所没有的动人娇态,“姐姐既不肯说,那妹妹就代你说了,钮祜禄凌若——从四品典仪凌柱之女,今科二甲进士荣禄之妹,我可有说错?” “当年先皇后还在的时候,钮祜禄家族可说是风光无限,可惜自先皇后与温贵妃先后薨了之后,钮祜禄家族就沦落了,到如今已沦为一个下三等的家族,而姐姐的阿玛更是得罪了礼部尚书石大人,听说大冬天的连炭都烧不起,真是可怜;还有你哥哥,本来好好的可以当庶吉士进翰林院,却被封为什么按察司经历,外放江西。”慕月啧啧摇头,似真的在为荣禄惋惜。 凌若渐渐冷下神色,她已看出这个郭络罗慕月不怀好意,前面那些亲热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慕月并非没看到凌若神色的变化,但她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欢了,拂一拂特意为此次选秀而去江南定制来的玫瑰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锦衣,眼波流转曼然道:“这次选秀姐姐想必很想雀屏中选吧?毕竟这是挽救钮祜禄家族最后的机会了,可是……” 柔弱无骨的手指轻抚上凌若唯美的脸庞,她的碰触令凌若感到恶心,退后几步避开她的手,“可是什么?” 慕月拍了拍手嘻嘻一笑道:“可是姐姐真的会有机会吗?姐姐一家可是得罪了太子妃的阿玛呢!” 凌若气极反笑,“我能否入选不用你来操这个心,何况后宫之中也不是太子妃一人能说了算的。” “看来姐姐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那妹妹就好人做到底再告诉姐姐一件事。”她凑到凌若耳边,嫣红朱唇吐气若兰,一字一句道:“负责本届选秀的是荣贵妃,而荣贵妃是太子妃的姨母,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姐姐的聪慧没道理不知道吧。” 她笑,天真无邪,凌若冷眼相看,不知她告诉自己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但绝非出于善心,这个女人虽年纪与她相差仿佛,但心机深不可测,绝不会仅仅只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利。 “姐姐你头上的簪子似乎歪了,我帮你重新插好。”凌若来不及拒绝,簪子已被她先一步拿在手中,在准备插上去的时候,手蓦然一松,翡翠簪子自她手中掉落于地,“叮”一声轻响,再看已成两截。 “唉呀,都怪我笨手笨脚,竟把姐姐唯一的一只簪子给弄断了,这可怎么是好?不过想来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为此而怪我吧?!”说是道歉,实际全无半点歉意,凌若甚至在她眼底看到了深深的笑意。 她在挑衅!想到了这一点,凌若反而冷静了下来,淡然道:“只是一枝不值钱的簪子罢了有什么好怪责的,妹妹太见外了,若无事的话,我想去外面走走。” 盯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慕月神色渐冷,她是故意试探,想看看她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装着若无其事,还真不简单。 从见到钮祜禄凌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是一个劲敌,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但同样,想在后宫争上位,最需要的也是美貌,而钮祜禄凌若的容貌足已威胁到她。 这个威胁甚至大于入宫前阿玛让她注意的那几个贵女,不过幸好……幸好钮祜禄凌若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祸根已经种下,很快,很快就会暴发出来,到时候……呵呵,想到这里,慕月的心情一下子好转许多。 第五章相逢 第五章相逢 大雪初霁,钟粹宫的太监宫女正执帚清扫积雪,远远见到凌若过来低了低头便算见礼,此刻的凌若仅仅只是一个秀女,在没有正式册封前算不得主子,所谓小主不过是客气些的称呼,真论地位不见得比这些太监宫女高多少。跟红顶白,宫中之人皆如是…… 一早已想到后宫之路不易走,却不曾想会艰难至此…… 沿着朱红宫墙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待到回过神来时,凌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钟粹宫范围,置身于一片偌大的梅林,红梅于苍虬的树枝间姿意盛放,映雪生辉,犹如最上等的红宝石。 路尽香隐处,翩然雪海间。 若儿,将来我们寻一处幽静之地,栽上一大片梅树,让你足不出户就可随时见到梅雪之景。 言犹在耳……容远哥哥,梅林我已寻到,但它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是属于大清皇帝的。 闭目,将眼底的酸涩生生逼回,一切早在她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了。 容远与她,就如流水与游鱼,只能是彼此生命里的匆匆过客,无论是谁眷恋回望都是一种不幸。 相濡已沫,不如相望于江湖。如此,最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待要离开,忽听得隐约有声音,咦,此处还有人? 带着这个疑惑,凌若循声而去,于梅林深处一座池畔边见到了两道身影,是一男一女,男的背对着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女子的模样,她披了绯红羽缎斗篷,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朱唇琼鼻,眉眼弯弯,甚是美丽,因隔得过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在争执。 说了一阵子,女子似乎生气了,不想与他再说话转身欲离去,想是因走得太急,不小心被宫人未及清理的断枝给绊倒在地,男子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掌挥开,自己艰难地自地上爬起然后一瘸一拐的离开,从始至终都不曾再看过男子一眼。 男子默默看着她离开,尽管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凌若还是从他独孤的背影里感受到了深深的落寞与悲伤…… 凌若尚在猜测他们身份的时候,男子已经转过了身,彼此目光撞了个正着,皆是一脸惊容。 他惊讶于这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凌若则吃惊于她竟然见过这个人,可不就是那日在集市上遇到的人吗?虽装束不同,但那冷峻的神态却是一般无二,凌若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他是何人,竟会出现在宫中?凌若自不会傻到以为他是小太监,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绝不是一个太监能拥有的,何况那件紫貂皮的披风就是寻常富贵人家也穿不起。 皇上?这个念头刚闪过便被她否决了,当今皇上已过天命之年,绝不可能还是一副年轻人模样;除此之外就只有身为天潢贵胄的皇子能自由出入后宫。 呃,她记得那日在市集上另一人曾管他叫四弟,照此看来,对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思忖间人影已来到近前,凌若赶紧压下心中的讶意,敛袖欠身道:“凌若见过四阿哥。” 胤禛眼皮微微一跳,这个宫女面生的很,而且好不懂规矩,居然不自称奴婢,她难道不知这在宫里是大忌吗?单凭这一点就可以定她一个死罪。 “你是哪宫的宫女,为何在这里偷听主子说话?”明明从未在宫中见过,为何那张漂亮得有些过份的脸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凌若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敢情自己这身装扮太过素净,以至于四阿哥把自己当成了宫女,曾经的一面之缘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是……”她刚要解释便被胤禛打断。 “不是什么?”胤禛冷笑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在主子面前胆敢自称‘我’,是想作死吗?” 见他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通指责,凌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两次相遇,他都在问她是不是想死,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缘份。 “四阿哥从何处看出我是宫女?”她抚着袖口柔软光滑的风毛似笑非笑地反问。 “难道你不是?”胤禛微微一愣,这才认真打量起凌若来,这一瞧之下果然看出些许不同,虽装束淡雅简单且发间几乎瞧不见什么饰物,但依然非普通宫女所能比拟,至于各宫主子身边得脸的宫女他都曾见过,记忆之中并无此女,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含一缕笑意在唇边,再度欠身行了一个挑不出错来的礼,声如黄鹂宛转,“秀女钮祜禄凌若见过四阿哥,四阿哥吉祥。” 他拧紧了漂亮的眉毛未再多说什么,话锋一转冷声道:“既是秀女,不在钟粹宫好生待着到此处来做什么,刚才的事你听到了多少?” “我若说不曾听到,四阿哥信吗?”她自嘲地问,碧玉耳坠贴在一侧颊边,冰凉如朝雪。许是初次见面有了不好的印象,所以面对他,她难有平常心。 胤禛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在凌若脸上寸寸刮过,有尖锐而渗人的寒意,“不论你听到没听到,最好都将今日之事烂在肚中,好好做你的秀女,但凡听到一丁点风声,我都唯你是问。” “四阿哥这是在威胁我吗?”有传言说四阿哥胤禛是当朝圣上十数位阿哥中最不近人情的一个,冷面冷心、刻薄无情,素有冷面阿哥之称,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随你怎么想,记住管好你的嘴,小心祸从口出。”扔下这句话胤禛转身离开,根本不管凌若答应与否,因为他相信只要这个秀女有点脑子,就不会与他对着干。 凌若暗自摇头,也许她与这位高高在上的四阿哥天生犯冲,不然怎么每一次见面都逃不脱不欢而散的结局呢。 说起来,她倒真有几分好奇刚才那女子的身份,竟可以令犹如万年寒冰一样的四阿哥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那种深恸的悲伤与落寞至今想来还有所触动。 出了梅林,问了好些个宫人才找到回钟粹宫的路,还没踏入宫门便看到前院站了一道曼妙身影,正盈盈望着她笑。 “姐姐!”见到来人,凌若顿时大喜过望,快步来到近前,执了她的手迫不及待地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因路途遥远耽搁了几天,还好赶得及入宫,这不一进宫便来找你了,问了伺候的人说你出去了,还想着要不要等你回来,不料你就到了。”秋瓷如是说道,眼眸里是止不住的笑意,“你去了哪里,怎么手这样冷?” 秋瓷的关怀令凌若感到格外温暖,秋瓷是江州知县石巍山之女,比凌若大了一岁,以前石巍山曾在凌柱手下任职,两家关系极好,后来石巍山奉命外调任职,举家搬迁,这才少了走动,不过一直有在互通书信。 “闲来无事便去外面走了会儿。”凌若随口答了一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来到不远处的八角亭中,待各自落座后,凌若方才有空仔细打量她,一身湖蓝织锦旗装,领口袖口皆镶了上好的风毛,根根雪白无一丝杂色,发间插了一枝金累丝凤簪,凤口衔下一颗小指大小的红宝石,映得她本就端庄秀丽的姿容更加出色。 “几年未见,姐姐越发漂亮。”凌若由衷赞道,话音未落腰间已被呵了一记,“好啊,小丫头长大了居然敢取笑姐姐了啊,看我怎么收拾你!” 凌若最是怕痒不过,秋瓷一使这招她立即没辄,笑得东倒西歪好一阵子才止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哪有取……取笑姐姐,是真的……漂亮嘛!” 秋瓷拢了拢凌若笑闹间散开的碎发叹道:“要说美貌,妹妹才是真的貌美如花,不需任何装饰便有倾城之美,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指的可不就是妹妹吗。” 出人意料的是凌若并未因她的夸赞而欣喜,反而显得有些郁郁寡欢,问其是何缘故,凌若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将慕月的事与她说了,临了道:“这个郭络罗慕月甚是嚣张,瞧其样子不止是我,恐怕一般秀女尽皆不放在眼中,其家世虽不错,但也算不得顶尖,何以敢这般肆无忌惮。” 秋瓷默然起身,目光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许久才道:“我只说一件事,你就知道这个郭络罗慕月的嚣张从何而来――永和宫的宜妃也姓郭络罗氏。” 凌若肃然一惊,脱口问道:“难道她们之间有关系?” “不错。”飘渺的声音仿佛从天边垂落,“郭络罗慕月是宜妃幼妹,两人整差了二十余岁。” 宜妃,郭络罗氏,康熙十三年入宫,初赐号贵人,帝甚爱之,于康熙十六年册封宜嫔,康熙十八年生皇五子,二十年晋封宜妃,二十二年生皇九子,二十四年生皇十一子,在长达十余年间,宠冠后宫,无人可及,即使现在也不曾失宠,连荣贵妃都要让她三分。 秋瓷瞧着失神的凌若叹然道:“妹妹容颜出色,怪不得她会针对你,你忍让着些就是了,左右离选秀也不过数日功夫,切莫与她与冲突,否则将来就算妹妹你入宫只怕日子也不会好过。” “我知道。”凌若轻声道,细密纤长的睫毛在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与之相比,我更担心太子妃那边……她若真的有心阻扰,我只怕真会落选。” 关于这一点,秋瓷也无可奈何,只能宽慰道:“也许事情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坏,我听说荣贵妃为人处事最是公正不过,否则皇上也不会让她打理后宫事宜,妹妹你不要过于担心了,纵然真有事姐姐也会帮你。” 凌若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沉声道:“我明白,幸好有姐姐与我在一起。” 她毕竟只有十五岁,纵使心智再成熟,终究过于年少,不曾真正经历过艰险,而今乍然进了勾心斗角、权利倾轧的后宫难免不能适应,秋瓷的出现大大安抚了她彷徨不知所措的心。 “你我是姐妹,在这后宫中互相扶持是应该的。”她回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正是这个笑容让凌若记了许久许久,直至…… 第六章危机 第六章危机 数九寒天乃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滴水成冰,然东宫正殿内却因烧了地龙与炭盆而温暖如置身春天,在缭绕氤氲的香气中太子妃石氏半闭了眼躺在贵妃榻上,两名小宫女一人一边执玉轮在她腿上按摩,静极无声。 过了一会儿,帘子被人挑开,进来一个年约四旬的宫女,她看了一眼假寐中的石氏,挥手示意两个小宫女退下,自己则取了玉轮在石氏腿上轻轻滚动。 “如何?知道太子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吗?”石氏闭着眼问。 “回娘娘的话,奴婢打听过了,太子近日看上了凝月轩的一个清倌,天天去捧她的场,看太子的样子似乎打算给她赎身。”迎香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敢!”石氏骤然睁眼,手狠狠拍在榻上,显然心中生气至极。 “娘娘仔细手疼。”迎香赶紧劝道:“其实太子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并不是真心喜欢,在太子心中最看重的还是娘娘您,要不然怎么这些年来从未纳过妃妾。” “哼,你不必替他说好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宫心中清楚的很。”话虽如此,但神色到底缓和了几分,扶着迎香的手起身来到轻烟袅袅的博山香炉前,舀一勺香末用透明的指甲慢慢拔至炉中,索绕于鼻尖的香气顿时又浓郁几分。 “要不是担心他一味沉溺女色误了国事,本宫才懒得理他,近几年皇阿玛对他本就有所不满,偏他还不知收敛。”说起胤礽,石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去,让那个清倌离开京城,免得他心老在外面收不回来。” 见迎香答应石氏又问道:“昨日让你去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奴婢去问过钟粹宫的管事姑姑,凌柱确有一女儿入宫选秀,名为凌若年方十五,奴婢曾偷着眼瞧过,长得甚是美貌,最重要的是她很像一个人。” “谁?”石氏漫不经心地问,但在听到迎香的回答时,脸色顿时为之一变,低低惊呼道:“什么?孝诚仁皇后?” “是,奴婢从她身上看到了孝诚仁皇后的影子。虽然孝诚仁皇后去世的时候奴婢才十五六岁且已过了二十余年,但奴婢绝不会记错。”迎香原是伺候荣贵妃的宫女,最是稳重不过,后来石氏入宫,荣贵妃担心宫人伺候不周,便遣了她过来,她的话石氏自不会怀疑。 石氏俏脸微沉,良久才道:“皇阿玛对孝诚仁皇后一直未能忘怀,若让他看到钮祜禄凌若……” “留牌子是必然的事。”迎香接了她的话说下去,“而且凭着皇上对孝诚仁皇后的思念,对她定是圣眷隆重,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封妃封嫔,宠冠六宫。” 石氏挑起斜长入鬓的娥眉森然道:“昨日阿玛来和本宫说的时候,本宫还觉得他过于小心了,现在看来却是一点都不过,这个人绝不能留在宫中。”她抚着手上的碧玺手串徐徐道:“去叫小厨房做几道拿手的点心,待会儿本宫亲自拿去给荣贵妃。” “娘娘想将这事说与贵妃娘娘听?”迎香轻声问道, 石氏唇角微扬,有深深的笑纹在其中,“本宫可没说,本宫只是有些日子没给姨娘请安了,想去请安顺带叙叙家常罢了。” 迎香会意的笑笑,未再多言。她伺候荣贵妃多年,对于荣贵妃的喜恶再清楚不过,她也许公正也许明理,但那只适用于不会威胁到她地位的情况下,一旦关系到自身利益,公正二字便成了笑话。 她相信,荣贵妃绝不愿意再回到孝诚仁皇后的阴影下,哪怕仅是一个替身。 远在钟粹宫的凌若并不知道危机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这几日她都牢记秋瓷的话,任慕月怎么挑衅都不与她争执,只认真跟教引嬷嬷学习规矩,早知道宫中规矩繁琐,却不想繁琐成这样,连走路时帕子甩多高都有规定,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从头学起。 这日放晴许久的天空又下起了雪,秀女们本以为可以免了一天练习,至少可以在屋中练,偏那几位嬷嬷半点情面都不讲,不止要练,还照常要在院内练,惹的一众秀女敢怒不敢言,一个个缩着脖子站在院中,鼻尖冻得通红。 “请小主们跟着我再走一遍,起!”桂嬷嬷面无表情的在前面示范,雪越下越大,漫天漫地,如飞絮鹅毛一般,模糊了众人的眼,只能看到无尽的白色。 “不练了不练了!”终于有秀女忍不住把帕子往地上一扔,嚷嚷道:“这么冷的天手脚都冻僵了还怎么练啊。” 凌若认得那名秀女,徐佳琳玉――当朝一等公的女儿,也是所有秀女中身份最尊贵几人之一,真正的天之骄女。 桂嬷嬷目光一扫,走到她面前淡淡道:“请小主把帕子捡起来继续练。” 琳玉瞪了她一眼尖声喝道:“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怎么了,我都说不练了,教来教去就这些规矩,你不烦我都嫌烦。” “请琳玉小玉把帕子捡起来继续练。”桂嬷嬷就只回她这么一句话,不过脸色已有几分不好看。 见自己说的话被人这般无视,从不曾被人拂逆过的琳玉“噌”的一下火就上来了,不止不捡还拿脚用力踩着帕子,仰起下巴傲然道:“我就不捡你待如何,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命令我了。” 秋瓷在后面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凌若道:“这个徐佳琳玉太过心高气傲,这种性格怕是要吃亏的。” 凌若点点头未说话,此时红菱已得了禀报赶到此处,她先是安抚了桂嬷嬷一番,然后走到不已为然的徐佳琳玉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俯身自地上捡起湿漉漉的绢帕,将之递到她面前。琳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根本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红菱收回手,转脸看向院中近百位秀女,声音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奴婢知道各位小主心中或多或少都有所不满,认为我也好,几位嬷嬷也好都只是奴才,凭甚管你们。不错,我们是奴才,但小主们也还不是正经主子,只有通过三日后的选秀大典,并且被皇上留牌子册封答应、选侍乃至贵人的才有资格被奴才们称一声主子,否则连留在宫中的资格都没有。” “桂嬷嬷之所以如此严格,也是为了小主们好,身为宫嫔一言一行皆为天下典范,不论在何时何地都不允许有失仪之处。若小主们想安安稳稳参加选秀大典,那么就请在这三日中好生听几位教引嬷嬷的话,不要让奴婢为难,这不是为了奴婢而是为了小主自己。” “姑姑客气了。”一阵缄默后,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其他人纷纷跟上,显然红菱的这番话镇住了原本心存不满的秀女们。 红菱再一次将帕子递给绷着脸的琳玉,“小主是继续练习还是要奴婢去如实回了贵妃娘娘,说小主不遵教化,妄顾宫规?” 琳玉没想到她敢威胁自己,偏又发作不得,若她真去回了荣贵妃,那自己定然会被训斥,也许连选秀的资格都会失去。思虑再三终是忍了这口气,恨恨地接过又湿又脏的帕子,准备等将来入了宫成为主子再与她清算今日这笔帐。 红菱怎会看不出她想什么,然只是笑笑便离开了。 “这个管事姑姑好生利害。”凌若低低说了一句,秋瓷盯着红菱离去的身影掠过一丝异色,“若无几分本事如何能坐到这个位置,不过此人确有几分能耐。” 之后再无一人敢有异议,全部规规矩矩跟着桂嬷嬷练习,任它冷风如注、飘雪若絮,未有一丝动摇。 非是她们心智有多么坚定,而是她们清楚,要飞上枝头成为人上人必须先过这一关。 如此一日下来,累自是不用说了,手脚都冻麻木了,幸而有姜茶暖胃驱寒,否则非得生病不可。 凌若用过膳见时辰尚早,又不愿对着慕月,干脆执了伞与风灯去外面走走,这后宫虽大,但她认识的地方却不多,除了钟粹宫就只有上回去过的梅林。 第七章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第七章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凌若紧了紧披风漫步于这片梅林中,落雪之夜正是梅花盛开之时,冷冽的风中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雪无声无息的落在花瓣上,映得花色愈发殷红,晶莹剔透宛若工匠精心雕刻而成的宝石。 一路走来,四周寂静无声,原本踏在雪地上极轻微的声响也因这份寂静而无限放大…… 还有两天就要选秀了,那一日她将倾尽所有去博得皇帝的关注与喜爱,以求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直到现在阿玛与额都不知道她已经改变了主意,还在家中等着她回去。 我愿做一个明媚女子,不倾国,不倾城,只倾其所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是她去年除夕夜许下的愿,本以为那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愿望,而今才知道那竟是一个永不能达成的奢望。 想得出了神,连身后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直至耳边有低沉的男声响起:“你是谁?” 凌若悚然一惊,险些丢了手里的风灯,定一定神转过身去,借手里微弱的灯光打量来人。那是一个身形削瘦、面貌清癯的老人,披一袭银灰色大氅,里面是酱色丝棉锦袍,用玄色丝线绣了团福如意图案,令凌若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双眼,清亮睿智,仿佛能看透他人的心思,全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浑浊与昏黄。 当凌若的脸清晰展现在他面前时,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那五官那神态,像极了大婚那一年的她?难道真是她显灵了? “芳儿……”他喃喃而语,手伸出欲去碰触那张从不曾淡忘的脸,却在看到她惶恐的模样时惊醒,一寸距离,却仿佛隔了一辈子。 终不是她…… 她像芳儿也像姨娘,但她终不是她们…… 叹息在心底徐徐散开,收回手,看着无意间握在掌心的雪花,有难以言喻的失望在眼底凝聚。 尽管他的声音很轻,凌若还是听到了,芳儿――这是谁,他又是谁? 能够出入宫庭禁地,而且又是这个年纪且有胡须,难道……凌若的心狠狠抽了一下,贝唇紧紧咬住下唇,以免自己会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勉强稳住心神后,她深深地拜了下去,“秀女凌若参见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你是今届的秀女?”淡淡的声音里是难以揣测的威严。 没听到叫起的话凌若不敢起身,只小声道:“回皇上的话,正是。” “起来吧。”尽管知道不是,但看到她的脸,呼吸还是为之一滞,普天之下,唯有她们两人能这般影响他,即使逝去数十年也不曾改变。康熙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目光烁烁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很有眼力,没有将朕错认是老太监。” 凌若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颜,无奈心中万般紧张,勉强挤出的笑容跟哭颜一般难看,“皇上天颜,岂是寻常人能比,纵使民女再眼拙也断不会误认为太监。” 康熙笑笑,越过她往梅林深处走去,凌若不敢多问更不敢就此离去,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康熙身后。走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皇上经常来这里吗?” 康熙停下脚步,环视着四周道:“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走走,你知道这片梅林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凌若如实回答。 “叫结网林,在这里过去的地方,还有一座池,名为临渊池。”他回过头来,目光却未落在凌若身上,而是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眼中是深深的怀念。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凌若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这句话。 深邃的目光仿佛跨越千年而来,在凌若身上渐渐凝聚,默默重复着凌若的那句“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许久萧索地笑道:“也许那就是她当时的心情吧。” 她?凌若心中颇为好奇,是何许人物才能让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如此挂念,然她清楚,这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以前皇后还在的时候,朕常与她来这里走走。”轻落无物的细雪落在脸上有细微的冰凉。 “是孝诚仁皇后吗?”凌若仰头轻问,关于这位皇帝的一切在心底默默闪过。他虽先后立过三位皇后,但论感情最深的莫过于嫡后孝诚仁皇后,少年夫妻,青梅竹马,三十年前孝诚仁皇后仙逝的时候,皇帝大恸,辍朝五日,举国同哀。所遗之子胤礽刚满周岁便被册为太子。 康熙点点头,忽地道:“你会吹、箫吗?” “略会一些,算不得精通。”话音未落,便听得康熙击掌,一名上了年纪的太监自暗处闪出,恭谨的将一柄缀有如意丝绦的碧玉箫递给凌若,正是伺候康熙数十年的总管太监李德全。 “随意吹一曲给朕听听。”声音穿过雪幕而来,透着淡淡的落寞。 凌若默默接过玉箫,略一思索心下已有了计较,竖箫于唇边,箫声悠悠回响在这片寂静的梅林中。 曲调三起三落,初似鸿雁归来,有云霄之缥缈,序雁行心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子母随而雌雄让,亦能品焉。 一曲《平沙落雁》仿佛将人真切带到了那片天空,看雁群在空中盘旋顾盼,委婉流畅,隽永清新,即使是不懂韵律的李德全也听得如痴如醉。 待最后一个音节徐徐落下后,凌若执箫于身前朝尚在闭目细品的康熙欠身道:“让皇上见笑了。” 康熙缓缓睁开眼,含一丝笑意道:“你的箫艺很好,比宫中的乐师吹得还要好,不在于技巧而在于你吹出了那种意境。” 本是随意一句话,没想到一曲听罢,竟意外令得他心中的郁结少了许多,那种平和自然,已经许多年未见到了。目光落在凌若奉至面前的箫淡淡一笑道:“这箫就送给你吧,好生保管,将来再吹给朕听。很晚了你该回去了,天黑路滑,朕让李德全送你。” 凌若正欲谢恩,忽地脸上多了一只手,陌生的温度让她有一种想逃的冲动,可是她不能逃,不能违逆这位握有天下的至尊之意。 “你想入宫吗?”他问,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眼里甚至还有几分希翼。 他的掌心因常年骑马射箭有厚厚的茧,那么粗糙那么灼热,与容远的完全不同。 许久,她笑,明媚无比,宛如掠过黑夜中的惊鸿,蹭着他掌心的纹路一字一句道:“凌若想陪在皇上身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此生,再无回头之路…… 第八章宜妃 第八章宜妃 李德全亲自将凌若送至钟粹宫外,凌若远远便看到宫门外站了个人在那儿左顾右盼,心下还奇怪这么大晚的天又下着雪怎得还有人在外面,待走近了方发现那人竟是秋瓷。 秋瓷也看到了凌若,一颗空悬已久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赶紧快步迎上去,“妹妹去哪儿了,怎得这么晚才回来?” 见秋瓷如此关怀自己,凌若满心感动,握了她拢着护手依然森冷如铁的手道:“只是闲着无事随意去走走罢了,不想竟让姐姐忧心了,实在不该。” “没事就好。”秋瓷长出了一口气,此时才注意到凌若身后尚站了一个年老的太监,訝然道:“这是……” 李德全趋前一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李德全给小主请安。” 李德全?!这个名字令秋瓷为之一愣,那不是皇上近身太监吗,也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她入宫后还特意打听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凌若在一起? “外面雪大,二位小主快进去。”李德全将撑在手里的伞递给凌若,躬身笑道:“小主若没其他吩咐的话,奴才就回去向皇上覆命了。” “有劳公公了。”凌若正欲行礼,慌得李德全赶紧扶住,忙不迭道:“您这是要折杀奴才,万万使不得。” 李德全跟在康熙身边数十年,什么没见过,今夜之事后,钮祜禄凌若入宫几成定局,将来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他怎敢受礼。 凌若笑笑,明白他的顾忌,当下也不勉强,待其离开后方与秋瓷往宫院中走去,“姐姐怎么知道我不在屋中?” 秋瓷叹一叹气道:“还不是为了那个郭络罗氏,我怕她又借故气你,便想来看看,哪知去了才知道你不在,天黑雪大,我怕你有事便在宫门口等你回来。”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道:“没想到却让我看到李公公亲自送你回来,妹妹,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要和我说呢?” 对于秋瓷,凌若自不会隐瞒,一五一十将适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凌若的叙说,秋瓷先是一阵诧异,随即浮起衷心的笑意,“想不到还没选秀,妹妹就已经先见到了皇上,而且听起来皇上对妹妹印象甚佳呢,不然也不会将玉箫赏了你,这事若让其他秀女知道了还不知要羡慕成什么样呢。” 低头抚着温润的箫身,凌若并未如旁人一般欣喜如狂,反而有所失落,“我也不知道此事是好是坏。” 秋瓷拂去飞落在她鬓发间的细雪,温然道:“是不是又想起徐公子了?”见凌若低头不答,她长叹一声劝慰道:“妹妹,你即使再想又能如何,从你选择这条路开始,你与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挂念,除了徒增伤悲还能有什么?眼下你所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皇上,唯有他才可以帮你重振钮祜禄家族的荣耀,只有他才可以帮你解决所有难题。” 凌若绞着玉箫所缀的流苏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道:“姐姐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总不能完全放下,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明白,但是这件事你万不可让他人知道,否则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秋瓷郑重说道。 凌若点了点头,深深地看着浓重如墨的夜色,“我会记住,我的归宿在紫禁城,永远记住。” 这句话她既是说给秋瓷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让自己时刻谨记,一刻不忘。 之后的两日,天色有放晴之势,积雪渐渐融去,看这趋势,十二月初八的选秀大典应会有一个好天气。 永和宫,东六宫之一,于康熙十六年指给刚晋了宜嫔居住,至今已有二十余个年头。 宜妃如今已是快四十的人了,但因保养得宜,看着倒像是三十许人,全然看不出已育有数子。 “她当真这般过份?”宜妃拧眉问坐在一旁的慕月,隐隐有一丝怒气在其中。 慕月一脸委屈地撇撇嘴,“我怎么敢欺瞒姐姐,自进宫到现在,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眼高于顶,根本不将其他秀女放在眼中,我更是经常受她气,有一回她还拿滚烫的茶水泼我,姐姐你瞧。”她说着卷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那里赫然有一道红色似被水烫出来的印子。 宜妃本就来气,眼下见得慕月受伤,哪还按捺得住,将琉璃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这个钮祜禄凌若好生过份,你是本宫的妹妹她都敢如此,可见嚣张到何种程度。”说罢又仔细打量了慕月手臂上的伤口一眼道:“还好没起水泡,只要红印消下去就没事了,寄秋,去将上回皇上赏本宫的生肌去淤膏拿来。” 在寄秋离去后慕月咬着下唇道:“若她只是针对我一人也就罢了,可她越说越过份,最后连姐姐你也不放在眼中,还说……”她觑了宜妃一眼,神色迟疑。 宜妃冷冷道:“你尽管说就是,本宫倒想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 慕月闻言小心翼翼道:“她说姐姐不过是运气好才有如今地位,其实根本一无是处,她若进宫必取姐姐而代之。” “好!好!好一个钮祜禄氏,不过是一个小小典仪之心,心思却当真不小,还没进宫就已经想取本宫而代之了。”宜妃怒极反笑,只是这笑容森冷让人打从心底里发颤,熟悉宜妃的人都知道她动了真怒。 “主子息怒,钮祜禄家早已没落多年,照理来说这个钮祜禄凌若不应这么胆大包天才是。也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寄秋取了生肌去淤膏来听到宜妃的话轻声劝了一句,那双眼有意无意的从慕月脸上扫过,似想从中瞧出点什么来。 慕月岂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当下柳眉一竖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在撒谎骗姐姐吗?” “奴婢不敢,奴婢是怕有人居心不良利用娘娘与小主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寄秋口中说不敢,但分明就是在指她,慕月气得牙根痒痒偏又不能发作。 宜妃是在宫中、淫、浸多年的人,深谙争宠夺权之道,先前是一时气恼,再加上慕月是她亲妹妹,根本不曾怀疑有它,如今冷静下来后再也觉着有些问题,但她并不点破,接过寄秋取来的药膏挑出一点轻轻在慕月手臂上抹着,眸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你觉着她对你来说是一个威胁?” 慕月心里“咯噔”一下,知晓姐姐已经识破自己的计俩,但话已至此再改口是不可能了,何况姐姐这般问,分明已经意动,当下她把心一横抬首沉声道:“不是对月儿,而是对姐姐。 “哦?”宜妃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收回手指,只见指尖除了透明的药膏外还有淡不可见的红色,眸光一紧,另一只戴了镂金护甲的手指在绣有繁花的桌布上轻轻划过,抬起时,有一条细不可见的丝线勾在上面,似乎稍一用劲就会崩断。 “姐姐若见过她便会相信月儿的话。”尽管慕月很不愿意承认,但凌若确有傲人之美貌,比她更胜一筹。 宜妃默默起身来至宫门处,凝望今晨内务府刚送来的十八学士,那是天下茶花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花瓣层层叠叠,组成六角塔形花冠,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粉的便是全粉,齐开齐谢,极是好看。 如此珍品,内务府纵是悉心栽培也不过几株,孝敬给了宫中最受圣眷的几位娘娘,宜妃便是其中之一;其余嫔妃便只有艳羡的份。 见宜妃久久未说话,慕月原本笃定的心逐渐沉了下去,难道姐姐不肯出手对付钮祜禄凌若?若这样的话那她算盘岂不是要落空? 正当她不安之时,宜妃动了,她转过身对寄秋道:“去库房将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尊白玉观音带上,咱们去景仁宫。” 景仁宫正是荣贵妃的居所,眼下宜妃要去那里,用意再明了不过,慕月喜形于色,待要说话,宜妃已移步来到她面前,抚着她垂在鬓边的流苏轻轻道:“人呐,聪明是好事,但千万不要以为全天下就自己一人聪明,将别人当成傻瓜耍,否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月儿,你说对吗?” 慕月身子一颤,知晓宜妃这是在说自己,一直以来,她与这个亲姐姐聚少离多,当年宜妃进宫时她尚未出生,后来也只有逢年过节才随额娘至宫中与宜妃相聚一两日。在她心中,与宜妃并未存了多少亲情,更多的是利用甚至觊觎。 然当她看到此时宜妃温和之中暗藏凌利的眼神时,明白自己大错特错,这个姐姐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利害,远不是她所能对付控制的,至少现在不行。 想通了这一点,慕月再没有任何犹豫,敛起自己所有锋芒与非份之想,温顺地如同一只小猫,“月儿明白。”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宜妃淡淡一笑,凌厉之色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情与宠眷,“月儿,你是本宫亲妹妹,只要你不犯大错,本宫一定会护着你。” 言,尽于此。 在寄秋取来白玉观音后,宜妃乘了肩舆往荣贵妃的景仁宫行去,慕月与寄秋随行在侧。 第九章难容 第九章难容 景仁宫与永和宫同属东六宫,是以隔的并不算远,守在景仁宫外的小太监远远看到宜妃肩舆过来,不敢怠慢赶忙迎上来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宜主子请安,宜妃子吉祥。” 宜妃下了肩舆摆手示意他起来,“贵妃在吗?” “回宜主子的话,主子正在屋中与太子妃说话。”小太监恭谨地答道。 听闻太子妃也在,宜妃精心描绘过的长眉微微一挑,待小太监进去通禀后方侧头问面露喜色的慕月,“你知道什么?” 慕月贴着耳朵小声将凌柱与石厚德的恩怨叙述了一遍,太子妃眼下这个时候来造访德妃,多半与此事有关。 说话间,有人挑了帘子出来,除原先那小太监之外还有一名年长的宫女,朝宜妃福一福笑道:“主子听说宜主子来了,不知有多高兴,让您快些进去。” 荣贵妃刚进宫的时候和珠便已在其身边侍候,至今已有数十年,最得荣贵妃信任不过,纵是宜妃也不敢轻视了去,客气了几句后方才挑帘进了后殿。刚一进去便有一股热气迎面而来,瞬间将适才路上那点寒意吞噬。 荣贵妃素不喜奢华,是以整个景仁宫布置以简约而不失大气为主,宜妃将暖手炉递给寄秋,双手合于腰际端端正正蹲下去行了个礼,“妹妹给贵妃姐姐请安。”跟在她身后的慕月与寄秋亦跟着行礼。 荣贵妃是康熙九年进的宫,如今已是近五十的人了,虽再不复年轻时的青春貌美,但岁月在磨灭韶华的同时也将那份端庄得体深深铭刻在她骨子里。 “都说过多少次了,妹妹怎得还这般见外,快快起来。”荣贵妃抬手虚扶,一边叫人搬来绣墩。 宜妃斜倚了坐下含笑道:“礼不可废,否则叫人看见了又该说妹妹我没规矩了,刚进宫那阵子可没少吃这个亏。” 她取过寄秋捧在手中的锦匣道:“前些日子兄长进宫来探望时带来一尊白玉观音像,我瞧着玉质和雕工都不错就留下了,知道姐姐近年来吃斋念佛,这尊观音像送给姐姐是再合适不过了。” 荣贵妃接在手中打开一看,饶是她见多了奇珍异宝也不禁为之动容,整尊观音像高两尺,玉质洁白滢润毫无瑕疵,观音呈立站状,面相丰腴、神态安详,胸前垂挂璎络,右手持一经卷,右手携佛珠一串,赤足站立于一碧玉质地的雕海水托莲花座上,雕工细腻,连衣纹都清晰流畅。绝对是一件贵重无比的珍品。 荣贵妃本不肯收,但架不住宜妃劝说,兼之又确实喜欢,终是收下了,着和珠拿到佛堂去供奉。 “秀玉见过宜妃娘娘。”那厢石氏也起来笑吟吟朝宜妃见礼,待起身后瞥见在宜妃身后朝她行礼的慕月訝然道:“咦,这是新来的宫女吗?好生标致,而且……” “而且什么?”宜妃接过宫人递来的香茗似笑非笑地问。 石氏蹙眉道:“不知是否秀玉眼花,怎么瞧着她的五官神韵有些像宜娘娘您?” 荣贵妃初不在意,如今听得石氏提及着意打量了一眼,果然是有四五分相似,难道是巧合?正在疑惑之际,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慕月垂于耳际的殷红流苏,按例宫女不得佩带流苏,如此说来,她不是宫女?想到这里荣贵妃忽地记起一事,略一琢磨立时猜出了慕月的身份,回首朝石氏笑道:“你不曾看错,但却说错了。宜妃的妹妹,佐领三官保的千金怎么会是一个宫女呢。” 宜妃抿唇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慕月,还不快重新见过荣贵妃和太子妃。” 慕月乖巧地答应一声,上前一步重新见礼,声如银铃,“慕月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荣贵妃招手示意她过去,细细打量道:“真是个标致伶俐的姑娘,越看越像宜妃年轻的时候,看来今年宫中又要多一位姓郭络罗氏的妃嫔了。” 这般言语分明是在暗示慕月有很大机会被选中留牌子,荣贵妃是负责此次选秀之人,她开口自是八九不离十,宜妃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哀声叹气,有难解之愁容。 “宜妃为何叹气?难道你不想慕月入宫吗?”荣贵妃奇怪地问。 “哪能啊。”在荣贵妃的再三追问下,宜妃方一脸为难的将事情讲了出来,听得荣贵妃与石氏皆是一怔,同问道是何人如此狂妄无礼。 “是钮祜禄家的女儿,叫凌若。”慕月在宜妃的示意下说出了凌若的名字。 石氏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冷笑不止,荣贵妃更是沉下了脸,怒意在眉间若隐若现,寒声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在宫中也敢如此胆大妄为。” “怎么,贵妃也知道这个人?”宜妃假装诧异。 “宜娘娘久居深宫自然不知,这个钮祜禄凌若的阿玛与我阿玛同在礼部为官,虽只是小小四品典仪却狂妄自大,从不将我阿玛放在眼中,阳奉阴违不说还多番顶撞。”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荣贵妃攥了袖子凝声道:“他们以为还是从前吗?” 宜妃悠悠道:“昔日钮祜禄一族倚仗有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撑腰为所欲为,从不将他人放在眼中,而今虽说是落魄了,可还一门心思巴望着东山再起呢。”她朝钟粹宫努努嘴,意思再明确不过。 饶是荣贵妃涵养极佳,这一刻也禁不住为之变色,她可以不在乎区区一个秀女,却不能不在乎一个与孝诚仁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秀女。只要是康熙初年进宫的,无人不知孝诚仁皇后在康熙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这个女子,绝不能进宫。 宜妃并不知荣贵妃这番心思变化,见她不语只道还有所犹豫,又道:“身为女子当有四德,即德、容、言、功;四德当中又以妇德行最要紧,无德骄狂之人连正身立本的资格都没有又怎配入宫为妃伴御驾左右。” “妹妹所言甚是。”荣贵妃双目微闭,睫毛如羽翼垂下,挡住眼眸不经意间射出的凌厉。 “只是本宫虽负责这一次选秀,却也无权随意摞牌子,一切要等皇上阅过方能决定,不知妹妹有何好办法?”她抚着袖口繁复的花纹,声音依旧一派温和,听不出喜怒与否。 宜妃微微拧眉,她当然听得懂荣贵妃话中之意,但难就难在此处,选秀那天秀女留牌子与否是要看皇帝意思的,她们并无权过问,顶多只能在旁边提上几句,除非…… 正当宜妃盘算着如何才能不让凌若出现在那天的选秀时,石氏忽地起身道:“若秀女不洁或与他人有染是否又另当别论?” “这是何意?”荣贵妃蓦然一惊,坐直了身,目光与宜妃一道落在石氏身上。 石氏弯唇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别在发间的晶石长簪划过一道生冷的光芒,若荒野中毒蛇之眼。 第十章人为刀俎我为鱼肉(1) 第十章人为刀俎我为鱼肉(1) 时光如流水缓缓划过,转眼已是十二月初七,夜幕浓重如墨,过了这夜,钟粹宫百余名秀女的命运都将尘埃落定,是走是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是打回原形;很快便见分晓。 明日就是选秀大典,身为钟粹宫的管事姑姑,红菱有太多事要忙,从早到晚几乎一刻不曾停过,好不容易才将诸事安排妥当,有空坐下来歇歇时,有人来报,说景仁宫的林公公到了指名要见她。 林公公?那不是荣贵妃的心腹吗,这么晚了他跑来此地做甚? 她的疑惑林泉并未回答,只是说奉荣贵妃之命,宣秀女钮祜禄凌若至景仁宫觐见。 凌若同样满头雾水,荣贵妃是后宫最尊贵的女子,那么高高在上,怎么会知道她一个小小秀女,还指名要见她。莫非……想到秋瓷曾经说过的话,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夜已三更,景仁宫却依旧灯火通明,比白昼更加辉煌耀眼,令人微微目眩。凌若跟着林泉来至正殿,跨过及膝的朱红门槛,悄悄抬头扫了一眼,只见正殿之上端座着两位珠环翠绕气度雍容的女子,其中一个定是此间正主荣贵妃,另一个就不知是谁了。 正当她犹豫该如何见礼时,腿弯子猛然被人踢了一下,膝盖一弯不由自主跪倒在极硬极冷的金砖上。 “大胆狗东西,见了贵妃主子和宜妃主子还不跪下。”林泉喝斥了一句后转头换了一副笑脸躬身道:“主子,钮祜禄凌若来了。” “你抬起头来。”荣贵妃不理会于他,只盯着低头跪地的凌若,目光极是复杂,她想亲眼瞧一瞧这女子,是否真的如石氏所言,像极了孝诚仁皇后。 凌若惶恐地抬起头,当那张颜毫无保留地展露在烛光下时,宜妃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她? 孝诚仁皇后仙逝之时,宜妃不过刚刚进宫,虽只见过寥寥数面,且已过去三十年,但像孝诚仁皇后这么出色的人,只需见过一面便会永生难忘。 果然……荣贵妃猛地蜷紧双手,刚刚修剪过的指甲掐的掌心隐隐作痛,但这远比不得记忆被揭开的痛。康熙九年入宫她不过数日便得幸于皇帝,由选侍晋为贵人,所有人皆以为她从此平步青云,却不想偶尔一句失语有冒犯皇后之嫌,竟令得皇帝再不踏足她处,足足冷落了她七年,七年……女子最美好的七年就这样没了,连唯一的儿子都因为太医不肯来诊治而早殇。等她好不容易借机复起时已是二十余岁,又熬了这么多年且生了一子一女方才有今日之地位,心中对孝诚仁皇后简直可说是恨之入骨,而今乍一见凌若,若非还有理智克制,真恨不得当即上去剥皮拆骨。 所以,她明知道宜妃今日所来非善,明知道宜妃是在利用自己除掉郭络罗慕月进宫的障碍,她依然甘之如贻, “姐姐……怎么……她……”过度的吃惊令宜妃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但内心依然波涛汹涌,想喝口茶定定神,却因手抖而洒了一身,她事先并不知凌若像孝诚仁皇后一事。 “意外吗?”荣贵妃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起身于长窗下双耳花瓶处捻一朵梅花在鼻尖轻嗅,清洌的香味让她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回身,花盆底鞋踩在金砖上的声音在凌若身前嗄然而止,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让她厌恶至厮的脸,许久,她终于说话,“钮祜禄凌若,你可知罪?” 凌若茫然摇头,凭直觉,她感觉这位看似和善的贵妇并不喜欢自己。 荣贵妃闭一闭目,努力将眼底的厌恶掩去,冷然道:“你身为秀女却与他人私定终身,做出苟且之事,你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荣贵妃的声音并不大,然听在凌若耳中不吝于平地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慌忙否认,“我没有!” 话音未落脸上便重重挨了一耳刮子,当场就把她打懵了,耳边更传来林泉尖细若刀片刮过铁锅的声音,“狗胆包天的小浪蹄子,贵妃主子面前也敢自称‘我’,真当是活得不耐烦了。” 宜妃已刻已恢复了镇定,闻言吃吃一笑起身道:“像这种不懂尊卑之人,可是该好好教训一番,省得她以后再犯。” 林泉答应一声却没敢立刻动手,只以目光询问自家主子的意思,荣贵妃冷冷看着那张嘴角渗血的脸,有快意在眼底快速掠过,凉声道:“既是宜主子开口了,那就让她好好长长记性吧。” 林泉答应一声,狞笑着抓住凌若的发髻不顾她的求饶左右开弓,足足打了十几个耳刮子方才停下。 等他打完,凌若头发散了,脸也不成样子了,两边嘴角都打裂了,脸肿得老高,到处都是指痕淤肿。 “知道错了吗?”她问,高高在上,犹如不可侵犯的女神。 “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绝不再犯。”凌若咬牙回答,每说一个字都会因牵动脸上的伤而痛彻心扉。 冰冷尖锐的鎏金护甲在凌若脸上轻轻划过,并不用力,但那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森冷却令她身体不能自抑地战栗。 她不懂,明明从不曾见过,为何荣贵妃对她会有这么大的敌意,纵使是石尚书之故也不该这般明显才是。 “徐容远是你什么人?”静默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冷酷。 突兀地从荣贵妃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凌若心骤然一沉,这绝对不会是好事情,“徐家与奴婢的家是世交,所以奴婢与徐容远自幼相识。”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逼视下,她不敢扯谎, “仅是自幼相识那么简单吗?”荣贵妃冷笑,手微微一使劲,在那张脸上留下一道通红的印子,她恨,她恨不得现在就毁了这张脸。 “是。”凌若吃痛,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可是在这宫里,在这景仁宫,她又能逃去哪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生是死,由不得她选。 “还敢撒谎,看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手指狠狠钳住凌若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来人,给本宫继续掌她的嘴,直到她说实话为止!” “贵妃娘娘容禀,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绝不敢有半点隐瞒。”凌若赶紧辩解,唯恐迟上一星半点。 “钮祜禄凌若,你不必再死撑了。”许久未出声的宜妃抚一抚袖口以银线绣成的瑞锦纹起身淡淡道:“你与徐容远苟且之事本宫与贵妃娘娘都已知晓。你未经选秀便与他私定终身不说,还做出不轨的行为,其罪当诛!” “我……奴婢没有!”凌若赶紧改口急切道:“是,奴婢与容远确实相识,但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绝对没有不轨之事,求两位娘娘明鉴。” “那你就是承认与他有私情了?”荣贵妃面无表情地问,不待凌若回答又将目光转向宜妃,“秀女未经选秀与人私通行苟且之事,该如何定罪?” “按大清律例,除秀女本人问斩之外,其本家亦要问罪,十四岁以上男丁充军,女子为奴。”宜妃口齿清晰,说的再清楚不过。 第十章人为刀俎我为鱼肉(2) 第十章人为刀俎我为鱼肉(2) 一听要连累家人,凌若更加慌张,连连磕头否认,只为求得宽恕。可她不懂,在荣贵妃与宜妃心中早已定下除她这心思,莫说她们不信,就是信又如何,被“莫须有”迫害的从来不止岳飞一人。 荣贵妃本欲剥夺她选秀的资格赶出宫去就算了,毕竟此事不宜声张且无实证,更忌讳传入康熙耳中。然宜妃的一句话提醒了她――纵使这次应付过去,那下次呢?三年之后她又可以选秀,到时该当如何?经此一事,凌若必然会记恨她们,不会再像现在这般毫无防备。 “那依妹妹的意思呢?”留凌若一人在正殿,荣贵妃与宜妃移步偏殿商议,如今她们已在一条船上,谁也脱不了干系。 宜妃抚一抚鬓间的宝蓝点翠珠花,阴恻恻道:“要妹妹说自是一不做二不休,就按大清律处置了她,只是不经内务府而已,不然留着她总是一桩祸事!” “妹妹的意思是……”荣贵妃气息微微急促,她心里也动过这个念头,只是顾忌太多不敢真说出口。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呼呼作响,冰凉刺骨的风从朱红雕花窗扇缝隙间漏了进来,吹熄了本就有些摇曳的烛火,侧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有无法言说的恐怖在殿中漫延,尽管宫人很快便重新燃起了烛火,依然令荣贵妃惊出一身冷汗,当即拒绝宜妃的提议。 “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宜妃冷笑。在宫里,身居高位的娘娘哪个手上没有几条命。 “总之不行,冒然死了一个秀女,本宫无法向皇上交待,万一追查下来,这个干系是否由宜妃你来担待?”说到最后一句,荣贵妃已是峥嵘毕露,语带风雷之声。 话已至此,多说无用。 宜妃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她本想借此事扳倒荣贵妃,一举两得,可惜荣贵妃不肯上这个当。 思忖片刻荣贵妃心中有了计较,再度来到正殿,凌若依旧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一见二人进来,连忙磕头呼冤,甚至愿意让宫中嬷嬷验身,以证自身清白。 凌若尽管足够聪明,但还是太单纯稚嫩了,她不懂,从踏入景仁宫的那一刻,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说什么都是徒劳。 荣贵妃冷冷看她一眼道:“依你之罪本当问斩,今本宫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就饶你一死。”凌若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荣贵妃继续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选秀你自是不能参加了,不过本宫也不亏待你,将你赐给四阿哥为格格。”德妃与她素来不对盘,现在正好将这个麻烦推给她儿子。 这就是荣贵妃的狠辣之处,后宫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她虽不能杀凌若,却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格格?凌若不敢置信地盯着满口慈悲的荣贵妃,眼中头一次出现怒意,她即使再傻再笨也该看出来荣、宜二妃完全是有意针对她。 在本朝,格格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被寻常百姓知晓的对于宗亲官家小姐的称呼,是一种敬称;另一种则是王府里没有名份的通房丫环,莫说不入宗谱玉碟,就是一声主子都当不起。 正经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尤其还是满人,自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指为格格的道理,再差也是一个庶福晋。只有汉人或是身份卑贱的女子才会被指为格格。对于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来说,被赐给他人当格格比杀了她还难受。 荣贵妃这一巴掌,掴得不仅仅是凌若一个人的脸,还有整个钮祜禄氏的脸面,不留一丝余地。 凌若紧紧咬住下唇,一言不发,直至嘴里尝到腥咸的滋味方才稍稍松开,混着殷红的鲜血木然吐出几个字,“奴婢谢贵妃娘娘恩典。” 荣贵妃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林泉将她带出去,并连夜送往四贝勒府,不许她在宫中再多呆一刻。 一夜之间,凌若的命运轨迹被彻底,从此踏上一条不可预知的道路。 于失魂落魄间,凌若被带出了景仁宫,带出了曾经寄托她一切的紫禁城……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身在四贝勒府后院一间厢房内,是府里的管家高福领她进来的,林泉将荣贵妃手谕交给高福后就走了,之后高福领了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丫环进来,告诉她,以后这个就是专门伺候她的丫头墨玉。 “姑娘,您身上都湿了,要不要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再服侍您就寝?”墨玉揉着惺松的睡眼问,她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高管家从被窝里挖出来,告诉她新姑娘来了,以后她就负责照料这位新姑娘衣食起居。 姑娘……这就是她以后的称呼,再不是钮祜禄凌若,而是四贝勒府里一个暖床的格格,下人对这一类人的称呼是姑娘,跟青楼中那些妓女的称呼一样。 事情上,她们就是王府里的妓女,专属于四贝勒一人的妓女,连妾都不是。 她木然站在那里,尖锐凄凉的笑声骤然爆发,仰天大笑状若疯癫,许久许久,直至脸上尽是笑出的泪水才渐次低了下去。 抛弃至亲至爱,舍弃一生自由,只为求入宫,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这是报应,报应她伤害了那个守候她十年的至情男子,报应她不自量力,妄想以一已之力挽回钮祜禄一族的颓势! 墨玉被吓坏了,自己不过是问她一句要不要换身衣裳,怎得这么大反应,该不是神智有问题吧?亏她还长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真可惜;还有这位姑娘脸上怎么又红又肿仿佛被人刚刚掌过嘴一般。 墨玉摇摇头正准备告退,倏地看到站在那里的凌若摇摇欲坠,随时会摔倒,吓得她连忙过去抱住了,一抱之下顿时发现不好,这位新来的姑娘身上竟然烫的利害,似在发烧,连忙唤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今夜一连串的打击早将凌若逼到崩溃边缘,过来时又恰逢下雨淋了一身,寒气入侵,心神忧郁,能撑到现在都是一种奇迹,在坠入无边黑暗前凌若最后看到的是墨玉关切的面孔…… 第十一章震怒 第十一章震怒 十二月初八,康熙四十三年的选秀定在体元殿进行,年过天命的康熙帝携后宫位份最高的荣贵妃、宜妃、德妃一道挑选德才兼备的秀女以充掖后庭。 八旗秀女分满、蒙、汉,分别选看,凡中意者记名字留用,就是所谓的留牌子,不中意者则赐花一朵,发还本家,也即摞牌子。 悉心打扮的百余名秀女最终得以留牌者不过区区十数名,每一个皆是个中佼佼者,貌美如花。选上的自是喜上眉梢,没选上的则失望至极,有几个甚至因伤心过度晕厥过去。 待看完最后一拨秀女已是晌午时分,正当一直提着颗心的荣贵妃与宜妃相视一眼暗自松气时,康熙的一句话让她们刚放下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此次共有秀女几人?”身着明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十二章龙礼袍的康熙拧眉问随侍在侧的李德全。 李德全不假思索地道:“回皇上的话,共有一百七十六名秀女,不过今日参选的唯有一百七十五名秀女。”他心下已猜到康熙这么问的原因,毕竟当日之事,他是除康熙之外唯一一个知情者。 “这是为何,还有一人呢?”康熙眯起细长的眼眸,脸色微微发沉。 李德全小心地睨了康熙以及旁侧有些坐立不安的荣贵妃一眼,挥退尚留在殿内的秀女,“启禀皇上,今日选秀名册递到奴才这里时,奴才发现有人将钮祜禄凌若的名字自名册中划去,没来的那名秀女应是她;之后奴才也问过钟粹宫管事姑姑红菱,她说这是荣贵妃的意思,钮祜禄凌若也在前一夜被荣贵妃宫里的林公公带走了,至今未归。” 不待康熙追问,荣贵妃忙自椅中起身,欠身道:“回皇上的话,的确是臣妾的意思,臣妾昨夜刚刚得知原来钮祜禄凌若在参选之前行为不检,还与一名叫徐容远的男子有染,这般不知自爱的女子实无资格参选,所以臣妾才自作主张将此女之名自名册中划去。” “还有这等事?只是贵妃久居后宫,怎会知道宫外之事?”康熙话中的怀疑让本就提心吊胆的荣贵妃更加慌张,她万不能说是石氏告诉她的,否则以她与石氏的关系只会让康熙更加怀疑。 正当她思忖该如何回答时,和珠走上前来双膝跪地道:“启禀皇上,是奴婢前几日出宫探望家人时无意中听来的,回宫后与娘娘说起此事,娘娘还怕是市井中人乱嚼舌头冤枉凌若小主,特意命奴婢再次出宫去打探清楚。” “这么说来,此事是真的了?”康熙面无表情地盯着和珠,看不出喜怒。 和珠双肩微动,不敢直视康熙,垂目盯着自己映在金砖上的身影道:“是,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奴婢打探后得知凌若小主确与一男子有染,且还私定婚盟,娘娘为保后宫清宁迫不得已将凌若小主的名字划去。” “贵妃,事情真像和珠所言一般吗?”冬雪初霁,暖暖的阳光自云层中洒落,将红墙黄瓦的紫禁城照得愈发庄严华美,朝瞰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 康熙温和的言语令荣贵妃精神一振,忙答道:“正是,皇上要操劳国家大事,日理万机,臣妾不敢为一点小事劳烦圣驾。皇上当初许臣妾掌管后宫之权就是要臣妾为皇上分忧解劳,数年来臣妾不敢有一刻忘记。” “是啊,皇上,这些年来贵妃姐姐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臣妾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后宫安宁着想。”宜妃吟吟笑道,当日之事她也有份参与,若此时装聋作哑不发一语,难保荣贵妃不会忌恨在心,倒不如卖个人情给她。 在座的三位妃子,唯有德妃未曾说过只言片语,只是盈盈立于康熙身边,神色宁静温柔。聪敏如她早已发现在眼下的宁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此时多嘴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只要安静的站在这里看戏即可。 果然,就在荣贵妃以为能够遮掩过去时,康熙骤然发难,眸光犀利如箭,刺得荣贵妃与宜妃心头发冷,连忙垂下头。 “好一个为了后宫安宁着想。”康熙冷笑道:“贵妃,朕且问你,此次入选者有一百七十六名秀女,你是否对每一个秀女的名字都了若指掌?否则为何那么巧出宫探亲的和珠一听到钮祜禄凌若之名就知道她是此次参选的秀女?而你偏又对此事这般上心,不知会朕一声就将名字从册中划去。贵妃,你扪心自问,当真无一点私心?”他登基四十余载,擒鳌拜平三蕃,当中不知历经过多少事,怎会听不出区区谎言。 康熙这番疾风骤雨般的训斥彻底粉碎了荣贵妃心头最后一点侥幸,慌得她赶紧跪下,迭声道:“臣妾不敢!” 她不明白,为何少了区区一个秀女会让康熙如此关注,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过,以往就算知道了也仅仅问一声便罢,从未像此次这般揪住不放过。 “是吗?朕看你们一个个敢得很”康熙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坐立不安的宜妃,“这件事是否连你也有份?” 见康熙问自己,宜妃赶紧强打起精神道:“皇上说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臣妾最是胆小不过,就算再借臣妾一个胆也不敢做出欺瞒圣听之事,且臣妾相信贵妃姐姐也不敢,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宜妃的话令康熙面色稍霁,但当他得知凌若已被荣贵妃擅自指给四贝勒胤禛为格格时登时大怒,抄起茶碗狠狠掼在荣贵妃面前,滚烫的茶水溅了荣贵妃一身,面容阴冷怒斥道:“荒唐!真是荒唐!” 不论三妃还是李德全,都是伴驾多年的老人,从未见康熙发过这么大的火,慌得连忙跪下请康熙暂息雷霆之怒,至于荣贵妃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如何自处是好。 “自大清开朝已来,还从未有四品朝官之女被赐给阿哥当格格的事,贵妃,如此荒唐之事你倒是告诉朕,朕要怎么向百官交待,你告诉朕!”最后几句康熙几乎是吼出来。 荣贵妃吓坏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恐更加激怒康熙,宜妃倒想帮着说话,可她刚一张嘴就被康熙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格格……这是一个近乎妓女的称呼,一想到那个像极了她的女子遭受如此不公的对待,他就心痛至极,连带看荣贵妃的眼神也充满了戾气。 许久,他微微收敛怒色,冷声道:“贵妃,你入宫有三十多年了吧?” 荣贵妃不知其意为何,战战兢兢答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入宫至今已有三十四年。” 他默然颔首,露出深思之色,“三十四年……那就是康熙九年入的宫,那时孝诚仁皇后尚在是吗?” 荣贵妃心里狠狠震了一下,小心回道:“是,臣妾当时有幸得到皇后教诲,受用一生,臣妾心里一直记着皇后恩德,未敢有忘。” “朕原先也这么认为,现在看来却是错了。”在沉重的失望中,他越过跪在地上的诸人,一步步往紧闭的宫门走去,李德全见状赶紧自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过去开门,当阳光重新洒落体元殿时,荣贵妃听到了此生康熙对她说的最后一番话。 “贵妃,你年纪也不小了,往后无事还是不要出景仁宫了,专心礼佛,宫里的事就交给宜妃和德妃打理吧。至于和珠,她爱嚼舌根子,不适合再留在你身边伺候,打发了去辛者库吧。” “不要,皇上不要!臣妾知错了,皇上您要罚就罚臣妾一人,不要牵连和珠,她已是快五十的人了,现在要她去辛者库等于要她的命啊,皇上!”德妃泪如雨下,跪步前行,想要去抓住那抹明黄,可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康熙远去,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湘绣,其实芳儿已经不在了,就算有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入宫,朕也不会为她而冷落了你,毕竟你陪了朕三十余年,毕竟你为朕生儿育女;只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从体元殿至御书房,一路行来康熙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李德全接过小太监新沏的六安香片捧至一脸疲倦闭目坐在御座上的康熙面前,“万岁,劳累一天了,喝口茶提提神吧。” 李德全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康熙答应,逐大了胆子低声道:“其实万岁若真喜欢凌若小主,何不下一道圣旨将她召入后宫呢?” 康熙骤然睁开眼,眸底一片森寒,冷笑道:“李德全,你这差事当得越发有出息了,居然敢教唆朕抢自己儿子的女人!” 李德全慌忙撩衣跪下,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既惶恐又委屈地道:“皇上您可冤枉死奴才了,奴才对皇上一片忠心可鉴日月,万不敢做出对不起皇上的事,否则教奴才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康熙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别整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若不是看在你对朕还算忠心的份上,凭你刚才那句话朕就可以活活剐了你!起来吧。” “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李德全擦了擦被吓出的冷汗站了起来,见康熙伸手赶紧递了六安香片过去。 康熙接过茶盏徐徐吹散杯中热气,抿了一口头也不抬地道:“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说吧,朕不怪你就是了。” 李德全飞快地瞄了康熙一眼,见他脸色还算平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其实……荣贵妃昨夜才将凌若小主赐给了四阿哥,依着奴才看兴许四阿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此事,更甭说宠幸凌若小主了,皇上您就算真将凌若小主召进宫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也只有打小在康熙身边侍侯的他才敢说这些话,换了其他人就是再想也绝不敢说出口,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绝不是空谈,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 康熙摇摇头,略带几分苦笑道:“朕不是唐明皇,所以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此事若传扬出去,就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足以把朕给淹死,朕还指望着做一个明君呢。” “罢了,罢了。”康熙仰天长叹,不无遗憾地道:“一切皆由天定,强求不得啊,李德全你晚些去贝勒府传朕的话,让四阿哥好生对待钮祜禄氏,莫因她格格的身份便轻慢了去,等往后有合适的机会,再晋一晋她的位份,格格之位实在太委屈她了。” 李德全躬身答应,见康熙没有其他吩咐方才悄无声息的地退下。 第十二章四贝勒府 第十二章四贝勒府 四贝勒府邸 凌若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醒来时浑身酸痛,嘴里还火烧火燎一般,隐约看见有一个人背对着自己,连忙扯了干涩的声音唤道:“水……我要水……” 正在干活的墨玉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回头看到凌若真的醒来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赶紧自桌上倒了杯水递至床边,“姑娘,你可算醒了。” 凌若顾不得回答,就着墨玉的手贪婪地喝着对她来说恍如琼浆玉露般的清茶,一口气喝完犹不解渴又要了一杯方才缓解口中的干渴。 “我睡了很久吗?”墨玉在凌若身后垫了两个半旧的棉花垫子,让她可以倚着坐一会儿。凌若记得她昏过去是夜里,而今外面天光大亮,想来起码睡了一夜有余。 “姑娘您足足昏睡了四天呢,烧得手脚都抽搐了还说胡话,奴婢好怕你就这么一直睡下去。”说着说着她眼睛红了一圈,映着黑青的眼眶特别明显。 凌若微微一怔,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去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可惜阎罗王不肯收她,又将她赶回了阳间。她抚了抚自己明显削瘦许多的脸颊朝墨玉善意地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墨玉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奴婢没事,只要姑娘您无恙就好了,再说奴婢照料姑娘是应该的。对了姑娘你睡了这么久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去给您盛碗粥来?” 被她这么一说凌若还真感觉肚子空落落的,逐点头道:“也好。” 墨玉离去后没多久便端了碗热腾腾的粥进来,轻声道:“姑娘身子刚好转吃不得油腻的,得吃清淡些,奴婢在粥里加了些盐,不至于太淡,姑娘您趁热吃啊。” “谢谢你!”她微笑,犹如盛开在池中的莲花于一瞬间绽放,美得令人窒息,墨玉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挤出一句,“姑娘,你真好看,像仙女一样,连年福晋都没你好看。” 年福晋?凌若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释,四贝勒胤禛今年二十六岁,于十三年前奉命迎娶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为福晋,夫妻称不上恩爱,但也相敬如宾。之后又有湖北巡抚年遐龄幼女与管领耿德金之女先后入府,立为侧福晋。其中年氏是前几日刚入的府,也是康熙指的婚,四贝勒府张灯结彩大宴七日,连康熙和胤禛生母德妃都来了,虽只是纳侧福晋,但那排场比之嫡福晋也不逞多让。 墨玉当时被抽去前院侍候,曾有幸得见到年氏,惊为天人,她从不知一个人可以长得这般美艳绝伦。原以为再没人可与年福晋相较,却不想这么快就又遇到一个。相较之下她更喜欢这位新来的格格,人长得漂亮又没什么架子,不像那位年福晋,听在前院侍候的人偶尔聊起,说是不太好侍候呢。 四贝勒府分东、西、中三路,每路各有三进院,凌若现在居住的是西路的后院,名为揽月居,她们这些格格不像那些侧福晋、庶福晋一般可以独居一处,揽月居便是所有格格的居所。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在王府里当差,是家生还是卖身的?”凌若好奇地问,墨玉说了许多,却从未涉及到自己。 墨玉把玩着胸前用蓝绳束起来油光发亮的发辫歪头笑道:“奴婢是今年刚签的卖身契,不过只签了三年,比姑娘来这里早不了多少日子。” “为什么要签卖身契,家里没人了吗?”凌若一边喝粥一边问,兴许是寂寞兴许是无聊,总之她很喜欢与墨玉说话。 墨玉摇摇头,“不是的,奴婢家里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哥哥和妹妹,哥哥今年都二十多了,早过了娶妻的年纪,只因家里太穷所以一直未娶上,今年好不容易说到一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哥哥,但要五十两彩礼钱,为了给哥哥凑这钱,奴婢就自愿卖身给四贝勒府三年,虽然四贝勒府规矩大,但待遇也丰厚,除了卖身的钱,这三年里奴婢还能每月领到一两月钱呢,存够三年又有三十六两了,有了这些银子家里日子就不会太紧巴了。”说到这里她笑弯了眉眼,仿佛这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 她单纯的笑颜感染了凌若,郁结数日的心绪在这一刻有拨云见日的感觉,是啊,人有时候可以活得很简单,一片瓦一碗饭便于心足矣。 她虽然不幸,但比她不幸的人还有很多,不论身在何处,她一定要努力活下去,自怨自艾只能令亲者痛仇者快。 想通这一点之后,凌若眼中的迷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别看墨玉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但这一刻竟能敏锐觉察到凌若的变化,逐笑道:“姑娘是想到了什么吗? 凌若拢一拢披在身后的长发,淡淡道:“算是吧,墨玉,与我说说四贝勒吧。” “四贝勒啊……”墨玉皱了皱鼻子道:“其实奴婢也不太了解,来府里一个多月,只见过四贝勒一面,还隔得老远。听府里的下人说四贝勒经常板着一张脸,很少笑,很多人都怕他呢……”她压低声凑近了小声道:“还听说京城里有人给四贝勒取了个绰号叫‘冷面阿哥’。” 冷面阿哥?凌若哑然失笑,还个绰号还起的真贴切,她前后见过胤禛两次,每次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实在很难叫人产生好感,相较之下那位素有“贤王”美称的八阿哥风评要好得多。 “姑娘您这次病能好,真应该谢谢温格格?” “温格格?”凌若知道她说的肯定不会是四阿哥的女儿,应是与她一般身份的女子。 “嗯。”墨玉接过凌若吃了一半的粥放在小几上,低声道:“姑娘病着的这几天正是年福晋进门的日子,阖府上下皆忙着新福晋的事,压根没人理咱们,奴婢找了好几次连高管家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回来了。眼见姑娘烧得快不行了,大夫也没人去请,奴婢真不知该怎么办,幸而温格格瞧见了,知道后亲自去找了高管家,高管家看在温格格的面上才派人去请了大夫来瞧。之后温格格又来瞧过几次,知道姑娘没大碍了才放心。” 墨玉不说凌若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心下微凉,以往在家中,虽过得拮据,但阿玛额娘向来爱护自己,稍有点病痛便急的不得了;眼下在这里,活了十五年的命在他人眼中不过是草芥罢了,生死根本不在意。 凌若在心里叹了一声,压下心中苦楚浅笑道:“如此改明儿真要好好谢谢这位温格格。” 第十三章李氏 第十三章李氏 静养几日后,凌若身子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就是手脚还有些无力,趁着外头天气晴朗就让墨玉扶她出来走走,老呆在屋里闷得很。 沿着六棱石小径,一路出了揽月居,冬日阳光晴好,从天空中大片大片倾落,令迎面吹来的风带了几分暖意,舒适而惬意。 好快,一转眼已是十二月二十二,再有十日不到就该过年了,以往都是与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过年,今年却要一人独过了,也不知阿玛他们怎么样了,是否已晓她的事,若是知晓了想必又要好一顿伤心了…… 神思恍惚间,凌若不曾注意到面前多了两个容色妍丽的女子,直至墨玉暗中扯了她衣袖一把方才回过神来,只听对面那个身着粉色衣衫的女子扶着鬓边松垮的珠花刻薄地道:“早听说府里新来了个格格,还是官宦千金,本想着会是个知书达理的,现在才知道竟是个连最基本礼仪都不懂的野丫头,见了福晋也不行礼,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知她阿玛是怎么教出来的。” 旁边那女子披了件绯红缎锦绣海棠纹披风,里头是一身织锦团花的旗装,甚是富丽,发间簪了一对红宝石镶就的玫瑰长簪,垂下长长的珠络于颊边,衬得她本就艳丽的容颜愈发出色,眸光微动,落于凌若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凌若起先还不以为意,然听得她话语中辱及阿玛,神色立时冷了几分,侧头问道:“她是福晋吗? 墨玉扑哧一笑低声道:“姑娘您这么说真是太抬举她了,她倒是眼巴巴盼着当福晋,但哪有那么容易啊,不过与您一样都是格格罢了,姓叶,就住在揽月居最东头那间,算是众位格格里较受宠的一位。”说到这里她指指旁边的女子道:“这位才是正儿八经的侧福晋。” 府里统共两位侧福晋,一位姓年一位姓李,墨玉提过年氏,年纪与自己相仿,容色却是艳丽绝伦,有沉鱼落雁之貌。眼前这位略有不及,且年纪瞧着已有二十上下,应是另一位侧福晋。 “你就是新来的格格?”李氏绛唇轻启,露出莹白如玉的贝齿。 “是。”既已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凌若自不会再这般大刺刺站在那里,一甩绣有牡丹花式的帕子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凌若见过李福晋,福晋吉祥。”随后又向叶氏行了个平礼,叶氏冷哼一声也不回礼。 按着规矩,只有嫡福晋才可被称一声福晋,其余侧福晋、庶福晋等,皆要在福晋前冠以姓或名,以示嫡庶有别。 李氏眸光一转,从护手中伸出一只洁白莹润的手,小指上的金镶翠护甲在阳光下异常耀眼,她挑起凌若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淡淡道:“长得倒是挺标致,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眼下看来却是好了呢,请大夫了?” 洁白的指尖传来荼蘼花的幽香,凌若低眉垂视道:“有劳李福晋挂心,已请大夫看过,现在已好得差不多了。” “如此甚好。”李氏漫然点头,手重新笼回护手中,似笑非笑地道:“听闻你阿玛是从四品典仪,又是镶黄旗,身份虽说不上贵重但也不轻了,何以宫里仅仅将你赐给四爷为格格?这样实在太委屈你了。” 看似温和的话,却像一条毒蛇一样狠狠咬住凌若的痛处,令她脸色为之一变,幸而自从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后,已非昔日之凌若,几息之间就恢复了镇定,凝声道:“回福晋的话,凌若出身寻常,能有幸侍候在四爷身边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凌若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委屈呢。” “凌格格不止人长得美,连口齿都很挺伶俐的,这番话说的可真动听。”李氏掩唇轻笑,眸底有不易察觉的厉色一闪而过。 叶氏在一旁插嘴道:“那也得心口如一才好,就怕有些人口是心非,福晋您可千万别被些许花言巧语给蒙骗了。”她本就看凌若不顺眼,现在抓到机会自不会放过。 凌若笑笑未语,倒是墨玉心中不忿辩解道:“我家姑娘才不是这种人,叶格格您莫要随便冤枉好人。” 听得墨玉居然敢顶嘴,叶氏登时拉长了脸,寒声道:“什么时候咱们府里的下人变得这般没规没矩?我跟福晋在说话也敢插嘴,如此下去假以时日还不得骑到咱们头上来?”说到这里睨了凌若一眼皱眉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个个都不知尊卑。” 听她辱及自家姑娘,本已准备低头认错的墨玉气愤地道:“奴婢没有忘记尊卑,只是照理直说罢了。” “还敢顶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一再被顶撞,叶氏哪咽得下这口气,不顾李氏在场,扬手就欲掴。 “请姐姐息怒。”凌若一把将墨玉拉到身后,迎上去道:“墨玉是妹妹的奴才,她若有不小心冲撞姐姐的地方,妹妹代她向姐姐赔个不是,还请姐姐看在妹妹的薄面上饶过她这一回,待回去后妹妹一家严加管教。” “给你面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叶氏一把推开她尖声道:“今日我这个做姐姐就替你好生管教一下这个无礼犯上的奴才,让开!” “请姐姐高抬贵手。”凌若迎上她再一次扬起的手掌,“若姐姐真要打,那就打凌若吧。” 入府以来,若不是墨玉悉心照料,她现在如何还有命站在这里,在她心中早将墨玉视为亲近之人,怎肯任由叶氏欺凌。 “你!”叶氏大怒,这掌到底不敢真掴下去,她虽嚣张但还不至于没了头脑,凌若与她同是格格,万一她借此为由告到嫡福晋甚至是贝勒爷那里去,自己可就麻烦了。 “好了,都少说一句。”闻得李氏开口,叶氏不敢再纠缠,恨恨一跺脚站回到李氏身后。 李氏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叶氏稍安勿燥,随即移步来到凌若面前淡淡一笑道:“想不到凌格格还是个心善之人,对下人这般爱护。” 凌若不知她这么问的用意何在,正斟酌着该怎么回答,听得她又道,“善待他人固然是好,但万事都要有个度,若因此而过于放纵,那便是坏了贝勒府的规矩,这于你于她都不是什么好事,记住了吗?” “妾身谨记福晋教诲,回去后定会严加管束。”凌若深深低下头去,墨玉亦跪地认错。 李氏嗯了一声后又道:“既已知错,那这次就罚你小跪一个时辰吧,若再犯绝不轻饶。” “是,奴婢领罚。”墨玉朴实却不笨,心知这样的惩戒已是姑娘极力维护的结果了,再多言只会为姑娘带来更多的麻烦,原先若不是叶氏言语中辱及姑娘,她也不会不顾身份出言顶撞。 “那就劳凌格格在这里督视了。”李氏点一点头对叶氏道:“咱们走吧。” “是。”叶氏恭顺地答应一声,扶了李氏离去,在经过凌若身边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凌若明白,此事并没有了结,相反,恰恰是开始。 第十四章蒹葭(1) 第十四章蒹葭(1) 待她们走远后凌若方直起身,一抬眼看到笔直跪在那里的墨玉轻叹一声又心疼又生气地道:“她要说就由得她去说,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平白让自己受这一番苦。看你以后还敢鲁莽。” 墨玉赶紧摇头,嗫嗫道:“奴婢再也不敢给姑娘惹麻烦了。” 瞧她那一脸委屈又不敢说的样子,凌若心头一软,蹲下来抚着她长长的发辫道:“我不是怕麻烦,也不是不知道你是替我出头,但逞口一时口之利对事情本身并无帮助,反易被人抓住话柄,惹来灾祸。在这府中不比外面,做任何事都要瞻前顾后,万不可贪一时痛快。眼下我在贝勒府中毫无根基,唯一能够信任依靠的就只有你了,若你有事,我又该如何?”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听墨玉大为感动,知道姑娘是真拿她当自己人才会说出这一番话,当下郑重道:“奴婢记下了,奴婢发誓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 “那就好。”凌若这才放下心来,顿一顿又颇为担心地道:“跪的疼吗?”这条小径是用六棱石子铺成,最是防滑不过,但人若跪在上面,石子的菱角就会刺进肉里,有尖锐些的甚至能扎破衣裤弄出血来。幸而此刻是冬季,穿了棉衣棉裤,不像单薄衣衫时硌得那么疼,但痛楚是难免的。 墨玉摇头道:“不疼,奴婢又不是第一次跪,早习惯了,倒是姑娘您身子刚好,万不可再累着,赶紧去亭子中坐着,奴婢保证一定会好好跪着,绝不动一下更不会站起来。”唯恐凌若不信,她又举起手发誓。 见她受着罚还一心以惦记自己身体,瞧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凌若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光,模糊了双眼,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但她的心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明与坚定过。 既然命运不可更改,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去面对,不颓废、不放弃,坚强地活下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姑娘好端端地你怎么哭了?”墨玉不解地问,在凌若小巧如荷瓣的脸颊上,有透明的液体滑落。尽管姑娘哭起来也很美,但她还是喜欢姑娘开开心心的样子,那样最好看。 “我没哭,只是不小心被风迷了眼,没事的。”凌若笑一笑拭去眼角的泪水,怜惜地抚着墨玉圆圆的脸蛋道:“忍一忍,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她不敢让墨玉起来,万一被人瞧见了传到李福晋耳里,只会让她觉得墨玉不服管教,往后日子更难过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时辰,凌若扶着墨玉一瘸一拐回到了揽月居,路经小院时,恰碰到几个精心打扮的格格聚在一起聊天,见到她们主仆狼狈的模样,自然免不了一阵讥笑。 凌若不理会她们的冷嘲热讽,径直回到房中将门关上,让耳根子清静些,待墨玉坐下道:“今日你好生歇着,不用伺候我,我自会照顾自己。” 墨玉笑着摇头道:“姑娘不用担心奴婢,奴婢已经不疼了,倒是您身子才刚好就扶着奴婢走了这么久,您才应该好好歇歇。何况奴婢都忙活惯了,您现在乍然叫奴婢坐着,奴婢反而浑身不自在。” 这一回墨玉很倔强,不论凌若怎么说都不肯听,无奈之下凌若也只得随了她,只叫她走动的时候自己小心着些,莫要逞强。 时光如静水一般,无声无息却从不曾停下,凌若站在四棱窗前静静凝望浓黑如墨的夜空,在不知几千几万丈高的夜空深处,明月静悬,星光闪耀。 “呯!”从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将凌若自恍惚中惊醒,放眼望去,只见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而这仅仅是开始,在它之后不断有烟花升空,绽放、消散、再绽放,将夜空渲染的五彩缤纷,美不胜收。 墨玉也被烟花吸引了过来,站在凌若身侧赞叹不已,直到烟花放完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知道是谁家在放烟花吗?”烟花虽与鞭炮一样为火药制成,但它的制作工艺比鞭炮难许多,这也导致了烟花的价格是鞭炮的好几倍,一般百姓根本燃放不起,能像刚才那样燃放大量烟花的人家,非富即贵。 “今天是八阿哥迎娶嫡福晋的大日子,刚才的烟花肯定是八贝勒府放的。听说那位八福晋是……西安将军莫……莫……”墨玉想破了脑袋瓜子也想不起来那位大人叫什么名字,气得她直敲自己脑袋,刚刚明明还记得的,怎么一转眼死活想不起来了呢。 “可是西安将军莫巴仁?”凌若曾听凌柱说起过此人,骁勇善战又懂行军布阵,是本朝难得的将领,可惜在准噶尔战役中阵亡。 “对对对!”墨玉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名字,还是姑娘脑瓜子好使。听说八福晋是莫巴仁将军唯一的骨血,当年将军战死后没多久将军夫人就因病去世了,皇上怜惜将军女儿孤苦无依,便将她接在宫中抚养,直到今年才赐婚给了八阿哥。” “今年可真是热闹,先是咱们府里纳了侧福晋,现在又是八阿哥娶了嫡福晋。”墨玉掰了掰指头笑道:“还有七日就该过年了,到时候又会好热闹,阿爹会把养了一年的猪杀了,阿妈则拿出早已做好的新衣裳……”越说越小声,因为她猛然想起如今已不是在家中。 凌若长叹一口气,揽过墨玉的肩膀安慰道:“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过了这三年你就可以回去与爹娘团聚了,在这三年间就由我陪你一起过年吧。” 墨玉吸了吸鼻子,抹去凝聚在眼底的泪,用力点头,“嗯,奴婢和姑娘一起过年。” 是夜,凌若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墨玉三年后就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那么自己的,自己的尽头又在哪里?还是说永远没有尽头? “唉……”自选秀以来叹息的次数比她以往十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披衣起身,趿鞋来到外面,没了烟花绚烂夺目,明月在夜空中犹为显眼,似水月华静静洒落庭院中。 十二月的夜极冷也极静,万籁俱寂,不像春夏秋三季有蝉叫虫鸣,偶尔一阵风吹动,晃得树枝簌簌作响,凌若紧了紧衣裳借着月光慢慢走在曲幽小径间,软底绣鞋踩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第十四章蒹葭(2) 第十四章蒹葭(2) 出了揽月居再往前走不远便能看到蒹葭池,凌若第一次听到这个池名的时候愣了好一阵儿,她自幼习读诗书,自然知道蒹葭二字出自哪里,但没想到会有人以此做为池名。 听墨玉说,此池原是没有,是皇帝将此宅赐给四阿哥后,胤禛特意命人挖的,是一个莲池,一到夏天池中便开满了莲花,放眼望去,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胤禛是男子,且以她对胤禛的认识来看,他不像是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人,且又以蒹葭命名,不知是为哪个女子所建,是嫡福晋吗?兴许吧,嫡福晋的名字里仿佛就有一个莲字。 他,至少是个有心人…… 这样想着,她对胤禛的抵触少了许多,凌若行走几步来至池边,此刻不是荷花盛放的季节,只能看到静静一池水,映着岸边稀稀疏疏几盏灯笼。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凌若徐徐吟来,这首诗名为《秦风?蒹葭》出自《诗经》,她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就甚是喜欢诗中那种不可言语的朦胧意境,当时深深记在了心里,此刻再记起依然一字不忘。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 “谁在哪里?”正吟到一半,忽听到不远处响起一个低沉略有些含糊的男声。 凌若大吃一惊,这么晚的天还有人在吗?正讶异间,一个身影摇摇晃晃从池的另一边走了过来,手里仿佛还拿着什么东西。 凌若定晴细看,待看清时又是好一阵惊訝,来人竟是胤禛,只见他一身宝蓝色袍子,腰间系了条暗金镶紫晶带子,一块五蝠捧寿和田玉佩与累丝香囊一并系在下面。 这一切并无不妥之处,偏是胤禛满身酒气,一脸通红不说,手里还拿着壶酒,走路都摇摇晃晃了,酒还不住往嘴里灌,人还没到近前呢,便已先闻到那阵酒味,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 凌若微微蹙眉,忍着呛人的酒味朝他行了一礼,“妾身见过贝勒爷。” “是你?”胤禛睁着朦胧的醉眼仔细打量了凌若一眼,居然认出了她,踉踉跄跄地指了她道:“你,你不是应该在宫,宫里选秀吗?怎么跑到我府里来了?” “荣贵妃已将妾身指给贝勒爷为格格。”话音刚落便见胤禛不慎踩到一块凹凸不平的碎石上,身子失了平稳差点摔倒,凌若赶紧扶住, 胤禛拍拍发晕的脑袋醉笑道:“对,我想起来了,皇阿玛和我说过你,他还要我好好待你,莫要亏待了去。” “皇上也知道这事了吗?”凌若一怔,连胤禛甩开了她的手都没发现。 “怎么不知道。”胤禛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脚步踉跄地道:“为了你的事皇阿玛龙颜大怒,将荣贵妃禁足在景仁宫,额娘说她从未见皇阿玛发过这么大的火。” 皇上,他是这样关心她吗?可是一切都迟了,想必皇上心中也明白,否则不会这样嘱托四阿哥…… 凌若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抬眼望去,发现胤禛不知何时跑到池畔,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这大晚上的又喝得这般醉,真摔下去可怎么得了。 “贝勒爷小心!”胤禛脚下一滑险些落入水中,凌若慌忙将他拉住,埋怨道:“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竟醉成这样?” “多少?”胤禛茫然摇头,“我不记得了。”顿一顿他捂着胸口忽而笑道:“喝醉了吗?不,没有,我的心还疼,还没有醉,我还要喝,你放开,我要喝酒。” “再喝下去我怕你连路都不会走了。”凌若死死按住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让他继续喝了,真不知这位爷发的是哪门子疯。 “你好烦啊。我不用你管。”胤禛用力推开面前这个烦人至极的小女子,看到她因站不稳而摔在地上,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活该!” “你!”凌若一阵气结,若不是见他喝醉了酒,她才懒得管他。好疼啊,抬起撑地的手,发现上面破了好大一块皮,火辣辣的疼。 胤禛将壶里最后一口酒饮尽,扬手将酒壶抛入池中,大声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血。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哈!”他在大笑,却听不出丝毫开心之意,有的只是无止无尽的悲伤与难过。 “我想要的求之不得,不想要的却一个又一个。”他止了笑回过头来,眸中有无穷无尽的悲伤,令凌若深深为之震惊,“钮祜禄凌若是吗?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凌若大约明白了,胤禛心里应是有喜欢的人,但是却不能与之在一起,反而他不喜欢的人,譬如自己,却一个个被塞到他身边。 凌若猛然想起之前墨玉的话,今夜是八阿哥大喜的日子,胤禛与八阿哥是同胞兄弟,没理由不去的,如此说来应是从那里来,难道胤禛喜欢的是八福晋? 凌若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惊叫出来,这个猜想实在太过惊人了,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与她,原来皆是伤心人。 许久,凌若上前扶住他,轻轻道:“妾身不能回答贝勒爷的问题,但是妾身曾听佛家说过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只有真正经历过这八苦方才是完整无缺的人生。” “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胤禛喃喃重复着凌若的话,一遍一遍,许久,他抬头朝着高悬于夜空的明月伸出手,然后缓缓合拢,月依旧在那里,他什么都抓不住。 忽地,他抱住凌若抵在她的肩上放声大哭,像一个小孩般哭泣,仿佛要将心中的痛苦与悲伤都渲泻出来。凌若从未想过一个男人可以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更无法想象高傲、冷漠如胤禛也会有哭泣的时候,想来,他心中应是爱极了她…… 如此想着,心中竟生出一丝心疼的感觉,默然无语…… 第十四章蒹葭(3) 第十四章蒹葭(3) 许久,哭声渐渐止住,当胤禛抬起头时脸上已看不到一丝泪痕,唯有凌若清楚,刚才那一切并不是幻觉。 “陪我坐一会儿吧。”这一刻胤禛的眼神清明无比,看不出一丝酒意。 “好。”凌若没有拒绝,陪他一道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寒意隔着衣裳渗入肌肤,凌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冷了?”胤禛睨了她一眼随手脱下长袍披在她身上,不容拒绝。 闻到衣上属于胤禛的气息,凌若脸微微一红,低头环抱双膝静静坐在胤禛身边,听他指着天上的星星一个个告诉她叫什么名字。 “这颗是牛郎星,那颗是织女星,每到七夕时,两颗星就会离得很近。”说到这里胤禛神色微微一黯,恍惚道:“以前她总问我什么时候能到七夕,这样牛郎和织女就可以团聚了。” “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她知道不该问这个,可是又忍不住心中好奇。 “湄儿吗?”说到这个名字,胤禛嘴角浮起苦涩的微笑 眉……湄……蒹葭池……凌若眸光刹那一亮,仿佛有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令她豁然开朗,脱口而出道:“蒹葭池是为八福晋而建?”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不好,她只是猜测胤禛喜欢的人是八福晋,又不曾证实,怎能这样不负责任地说出来呢,万一错了可怎么办。 胤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自嘲道:“你猜到了吗?八福晋……”天知道说出这三个字时他的心有多痛,简直像有针在扎一样。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她说她喜欢西湖满池荷花盛开的样子,所以我为她建了这个蒹葭池,希望她能够天天看到,可是她并不稀罕,连看都不曾来看过一眼。”胤禛的声音是强行压抑后的哽咽,“十余年,我守了她十余年,可最后她却离我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凌若不知该从何劝起,她经历过,知道这种痛不是轻易可以抚平的,良久才道:“贝勒爷有没有听说过彼岸花?” 胤禛没有回答,只以目光示意她说下去。 凌若抿一抿耳边的碎发,娓娓道来:“彼岸花又称曼珠沙华,相传这种花,花开不见叶,有叶没有花,虽是同根生,却永远不相见。有人说,穿过这些花,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那么,人就可以重新开始。” 他明白,她这是在劝他放下,他也想放下,可是十余年感情,不是一朝就可以放下的,否则他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世间真有这种花吗?”胤禛被她勾起一丝兴趣。 “也许吧,谁也不晓得。”凌若的目光有几许迷离,她也很想知道是否真有这种花,又是否穿过这些花,她就可以彻底忘记容远,忘记彼此的十年…… “与你说话似乎挺有意思的。”说了这么一阵子,心似乎没有痛得这么利害了。 “贝勒爷以后若是再想找谁说说话,妾身随时愿意奉陪。但是下一次希望……”凌若故意停住话锋,似笑非笑的望着胤禛。 “希望什么?”他知道她是在等他问 “希望贝勒爷不要再喝这么多酒,否则您还没醉妾身先醉了。”她佯装醉倒的样子,令胤禛为之失笑,这女子实在很有意思啊。 他摇摇头正要说话,忽觉胸口一阵烦闷,紧接着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将今夜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几乎全是酒,只有少得可怜的食物混在酒中。 “贝勒爷你要不要紧?”凌若顾不得身上沾到的呕吐物,赶紧扶住胤禛问。 “我没事,歇会儿就好了。”待将胃里的东西悉数吐出来,胤禛才觉舒服些,他抹了抹嘴角靠在凌若身上,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 “侍从在哪里,我叫他们送您回去休息。”凌若等了半天都不见胤禛答应,回头一看发现他竟然已经靠着自己睡着了,任她怎么唤都不醒,急得凌若不知怎么办才好,现在这么冷的天若任由他在外面睡,必然要生病,可是此地只有他们二人,她对贝勒府所知有限,根本不知要把他送到哪里去好。 思来想去,眼见夜色愈深,凌若唯有咬一咬牙,将胤禛扶回自己的居所,尽管隔着好几层衣裳,她还是能感觉到胤禛结实的身体,一路上脸红得发烫,所幸无人看见。 好不容易将胤禛放到床上,凌若已经累得快散架了,她不想吵醒已经睡下的墨玉,只好自己去打了盆水来,将胤禛与自己身上的污秽物擦去,又给他脱靴子盖被子,忙完这一切,凌若又累又困,倚在床榻边一步也不想挪动。 目光落在胤禛熟睡的脸上,闭着眼的他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凌厉尖锐,倒生出几分柔和之色,胤禛长相本就极其出色,可惜他平时老板着一张脸,好似别人都欠他几百两银子一般,教人避之唯恐不及;他若肯多笑笑的话,也不至于被人说刻薄寡恩了。 这就是她将要伴之一生的男人啊…… 想起她与胤禛真的很可笑,第一次见面他对她说:想死就离远点;第二次见面他警告她:但凡听到一点风声,我都唯你是问;从无一句好话,可就是这样可笑的两人,如今却要共度一生。 她是他无数女人之一,他却是她的唯一,上天何其不公。 今后的岁月她该怎么去面对他,是与其他女子一般以色侍人,竭力去讨他欢喜吗?曾几何时想过,在这贝勒府中寂寂终老,不争宠不夺爱;可是今日墨玉之事让她明白一个道理――我不犯人,人却会犯我。 想要无宠安然终老,不过是一个梦罢了;没有底线的退让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悬崖绝壁,粉身碎骨。 权势――只有这两个字才能保证无人敢欺她钮祜禄凌若,而这一切,都建立在眼前这个男人的宠爱上。 湄,一个近水近岸似水似岸极动人的一个字。 湄儿,那就是胤禛藏在心底的名字,从不知道原来京城有名的冷面阿哥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胤禛啊胤禛,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而我又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你…… 想着想着,凌若竟倚在床榻边睡着了。 第十五章过夜 第十五章过夜 冬日的夜犹为漫长,六更时分,天光不过才刚蒙蒙亮,墨玉打了个哈吹从通铺上爬起来穿衣洗漱,收拾停当后端了盆热水来到凌若的房间, “姑娘该起床了。”墨玉照例将铜盆放到柚木架子,浸湿面帕后一边唤着一边撩起绡纱帘子,往常这时候姑娘早起身了,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沉,连自己进来都没听到。 “姑……”当墨玉看到自家姑娘睡在床榻边,而床上明显躺了一个男子时,后面那个字怎么也叫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尖叫。 “出什么事了?!”凌若睡得正酣,突然听到叫尖声,吓得她一个激灵,几乎从地上跳起来。 “姑娘你……”墨玉指指她又指指床上那个男子,张口结舌不知该从何说起。 “到底怎么了?别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凌若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没好气地道。 墨玉快晕倒了,这副画面就算不是活见鬼也差不多了,怎么姑娘还一副不打紧的模样,这是要急死她吗? 她一把拉过凌若气急败坏道:“我的好姑娘啊,就算贝勒爷没召你,你也不能做出这种事,你知不知万一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处死的,以前就有一个格格守不住寂寞背着贝勒爷偷人,结果被人告发,贝勒爷知道后不止处死了那位格格和奸夫,连她的家人都受到牵连。我的姑娘唉,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墨玉急得团团转,跺一跺脚跑到门边开了条缝张望一番后道:“姑娘,趁着现在没人快让他走,不然待会儿想再走就难了。奴婢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这些凌若始知墨玉是为她担忧着急,感动于一瞬间漾满胸口,几乎要落下泪来。 “傻丫头,你还是先过来看看他是谁吧,别一口咬定就是奸夫。”凌若忍住笑意将墨玉拉到床前,让她仔细看看躺在那里的人究竟是谁。 “姑娘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都这要命的时候还让她看奸夫长啥样,这不是存心气人吗? 墨玉不高兴地拉长了脸准备随意一瞅便算了事,呃,怎么看着有点像贝勒爷啊?往仔细了瞧,墨玉的眼和嘴渐渐张成一个圈,指着那人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不是贝……贝勒爷吗?” “你总算明白了。”凌若拍着额头佯装头痛地道:“我还真怕你连贝勒爷都不认识,把他当成奸夫好一顿毒打呢!” 墨玉尴尬地分辩道:“我,我哪知道会是贝勒爷。”说到此处她猛然抬起头,既惊又喜地道:“姑娘,您,您和贝勒爷……” “休得胡说。”凌若红了脸啐道:“我和贝勒爷什么都没有,只是恰巧碰到贝勒爷喝醉了酒所以扶他到这里歇着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奴婢还以为贝勒爷宠幸了姑娘呢。”墨玉不无失望地撇了撇嘴,她是真希望姑娘能被贝勒爷看上,这样姑娘就不会随便让人欺负了,一想到姑娘上回病的差点没命她就心酸。 “在那嘟囔什么呢,还不快扶我去梳洗。”凌若怕墨玉的小脑瓜子再乱想一通,赶紧催促她做事。 “哦。”墨玉答应一声,扶起因蹲了一夜而腿麻的无法走路的凌若去梳洗,收拾停当后她取来一身月白旗装,一脸古怪地问:“姑娘,您要换衣裳吗?” “还是等贝勒爷走后我再换吧。”尽管胤禛在睡觉且又有帘子隔着,凌若还是没勇气在这里换衣裳。 正说话间,忽地听到床上有响动,忙过去一看,只见胤禛抚着额头表情极是痛苦,凌若明白他必然是因为宿醉而引起了头痛,当下命墨玉将他扶起,自己则去倒了杯茶来,细细吹凉后递到他唇边,看他一口一口喝下去。 呼……感觉头没那么疼了,胤禛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看到在喂自己喝水的凌若先是一愣旋即又恢复了平常,显然昨夜的事他并没有忘记。 “好些了吗?”凌若放下喝了一半的茶问。 胤禛点点头看了周围一眼漠然道:“我这是在哪里?” “揽月居,妾身的房间。”凌若在心底暗叹,果然他一醒来就变回冷面冷情的胤禛,昨夜那个真性情的胤禛只是昙花一现罢了,她起身福一福道:“昨夜贝勒爷喝醉了,妾身不知该如何安置,所以擅自将贝勒爷带回此处,如有不周之处请贝勒爷治罪。” 胤禛审视了她一眼,意外发现她还穿着昨夜的衣裳,而自己身上的衣裳也是好端端没动过,颇有几分意外,昨夜他喝醉睡着后竟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真是稀奇,若换了寻常无宠女子,逮到这么个机会怕是会想尽办法粘上来,这个钮祜禄凌若倒真有几分特别。 胤禛穿上千层底黑靴示意墨玉出去,待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方才挑眉问道:“昨夜你睡在哪里?这里可就一张床。” 心思灵巧如凌若岂有听出他言下之意的道理,双颊微微一红低声道:“妾身倚在床边睡了一会儿。” “你不想得到我的宠幸吗?”他挑起她光洁的下巴,眸光闪烁着奇异而幽暗的光芒。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素颜的自己,竟无端生出几分心慌来,她真的做好准备将一切奉献于这个男子了吗? “为什么不说话?”带了碧玉扳指的拇指抚过她光滑的脸颊,温热与冰凉奇异地融和在一起,令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头脑瞬间清醒,如今早已没了她选择的余地,愿与不愿,她都注定属于爱新觉罗?胤禛。 如此想着,她坦然迎向胤禛审视的目光,笑意恰到好处地挂在唇边,“妾身相信就算不用这些下作手段也可以得到贝勒爷的宠幸。” “你倒是很有自信。”看得仔细了方才发现她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含笑静静站在那里时,仿佛一株破水而出的青莲,秀美绝伦,这样的美貌确实让人过目不忘,即使与湄儿相较也不逞多让。想到湄儿,胤禛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几乎要窒息,他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宛若精灵般的女子…… 第十六章召妒 第十六章召妒 “贝勒爷又想到湄儿姑娘了吗?”尽管胤禛的变化很细微,然她还是察觉到了。 胤禛目光一冷,握着凌若下巴的手骤然收紧,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森冷与阴寒,“这不是你该问的事,你只要好好做你的格格就是了,我不会亏待于你。还有,昨夜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龙有逆鳞,而他胤禛的逆鳞就是湄儿。 “妾身若是多嘴之人,梅林那回贝勒爷就已经容不得妾身了。”他不信任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缘何她竟生出几分不悦来,使得言语间带上了针锋相对之意。 “最好是这样。”他扔下这么一句话后转身大步离开,再不看凌若一眼。仿佛眼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凌若在后面微微摇头,胤禛将内心掩藏的太深太深,根本不允许他人窥视,昨夜酒醉后真实的一面,想必是他绝不愿意让人看见的。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胤禛一大清早自凌若房间离开的情形被不少人看在眼中,且很快传遍了整个揽月居。 胤禛是从不留宿揽月居的,要召幸哪个格格皆是派人来传,且府里有规矩,格格这种类似于通房丫头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只许伺候上半夜,绝不许留宿;想不到今日一下子破了两回例,看来这个新来的格格很受贝勒爷喜爱。 众人对此是又妒又羡,暗恨贝勒爷看上的怎么不是自己。而有一些脑子灵活些的已经盘算着该怎么巴结新贵,好让她在贝勒爷面前提一提自己。 消息传到叶秀耳中时她险些气炸了肺,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往地上一掼,“呯”的一声当即摔的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她自入府以来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有幸得到贝勒爷垂青,十几位格格当中就数她最得宠,可就是这样她也从来没被留过一夜,更甭提留贝勒爷在揽月居过夜了。 红玉听到响动进来,见地上一地狼籍,而叶秀又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姑娘您消消气,为此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侍候她的红玉在一旁小声劝道。 “哼,那个小浪蹄子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子,竟被贝勒爷看上,还破例整夜留宿揽月居,真是可恶至极。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轻易饶过她,让她有机会勾引贝勒爷,眼下她不知该怎么个得意法了。”一说起这事叶秀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来,嫉妒就像一条毒蛇,将她原本美丽的脸蛋扭曲的狰狞可怖。 “贝勒爷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也许过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真正论恩宠,谁又能及得上姑娘您啊。”红玉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赔笑道,“昨儿个李福晋不是说了吗,贝勒爷有心封您为庶福晋,这可是众位格格里的头一份荣耀,往后姑娘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就是侧福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那个钮祜禄凌若不过是一时小人得志罢了,岂能与姑娘您相提并论,您生她气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红玉的话听在叶秀耳中甚是受用,是以虽然依旧面色不豫,但终究没有再发作,缓缓坐入椅中,红玉趁机再倒了杯茶给她,“姑娘喝口茶顺顺气,千万莫与那种小浪蹄子一般见识,等您往后成了庶福晋想怎样收拾她都成,现在还是先忍一忍,莫要因她坏了您的好事。” 叶秀想想也是,压下心中不悦,接过茶正待要送到唇边忽地心中一动,指了汤色红亮,香气清新的茶道:“这仿佛是上回舅舅来看我时所带的茶?” 红玉笑一笑道:“姑娘记性真好,正是舅老爷带来的祁红香螺,奴婢听说冬天适合饮红茶,所以特意沏了杯来。姑娘若是不喜欢的话,奴婢这就去换了洞庭碧螺春来。” “不用了,茶很好。”叶秀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笑意在唇边无声无息蔓延,悠然道:“把剩下的祁红香螺都包好送到李福晋那里,顺便将这里的事情好好与她说道说道。” 就算她不能出手对付钮祜禄时,也绝不会让她就此好过,只要此事传到李福晋耳中,那么嫡福晋和年福晋定然也会知道,嫡福晋为人宽和不会说什么,但那位年福晋就难说了,听说她可是位心高气傲的主。 “奴婢晓得。”红玉心领神会的去了,回来已是近午时分,进来后她满面喜色地朝叶秀福一福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何喜之有?”叶秀被她弄得满头雾水,不知突然间喜从何来。 红玉抿嘴笑道:“刚才奴婢去李福晋那里,李福晋跟奴婢说,嫡福晋已经答应晋姑娘您为庶福晋的事,待禀了贝勒爷就可挑选吉日将您的名字送至宗人府,由他们记入宗册,到时候姑娘您就是正儿八经的主了了,您说奴婢不该恭喜您吗?” “当真?”叶秀豁地起身,喜形于色,格格与庶福晋虽只一级之隔却有云泥之别,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未能跨过这一步。她晓得自己出身不高,不像那些大官之女,一来便是侧福晋乃是嫡福晋 “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姑娘开这种玩笑,是李福晋亲口告诉奴婢的。这不奴婢一听说就立刻来回了姑娘了。”红玉喜滋滋地道。 叶秀心里自是万般欢喜,不过红玉那声“姑娘”怎么听着怎么刺眼,有些不悦地睨了她一眼,红玉立刻醒悟过来,赶紧打了自己一巴掌赔笑道:“瞧奴婢这张笨嘴,应该称主子才是,请主子恕罪。” “什么主子,还没下文呢,若是教人听见了可不好。”尽管心里很受用,但叶秀还是装模作样训斥一番。 “奴婢记下了。”红玉眼珠子一转,走到叶秀身边替她揉肩,叶秀舒服地闭上眼,任由红玉一下一下替她捶着肩,主子……这两个字真是好听,若能将庶福晋的庶字去掉,那便更好听了。 她相信,这一日终会到来。 第十七章姐妹 第十七章姐妹 胤禛自那日离去后,便再没有踏进过揽月居,更不曾来瞧过凌若,仿佛根本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那些原本打算巴结凌若的人见状皆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去讨好叶氏,因为就在十二月二十九这天,府中正式下文,晋格格叶氏为侧福晋,迁居流云阁。 消息传到凌若耳中时,她只是一笑置之,仿佛并不放在心上,倒是墨玉忍不住替她抱不平,“真不知贝勒爷是怎么想的,论容貌论品性,姑娘不知胜过那叶格格多少,贝勒爷却连看都不来看姑娘。” 凌若笑笑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双面五彩牡丹,横了她一眼道:“该改口叫叶福晋了,否则让人听见免不了又是一顿皮肉之苦,上次吃的亏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奴婢只是看不惯她那股得意劲儿。”墨玉吐吐舌头小声嘟囔道。 “她能让贝勒爷抬举自有她的本事,何况只是一个庶福晋罢了,并不能证明贝勒爷有多喜欢她。”凌若放下绣棚起身望向天边变幻莫测的云彩,在心底叹了口气,日子越久她就越没信心,胤禛难道真的已经忘记她了? 康熙四十三年的除夕夜,贝勒府依例大摆家宴,然格格们是不被允许出席的,只能在揽月居中独自度过。 虽然不会有人来,但墨玉还是将屋子打扫的纤尘不染,又剪了各式各样的窗花贴上,还不知从谁那里磨来一对大红灯笼挂在檐下,好歹增添了几分年味。 “姑娘,您瞧哪身好?”墨玉各取了一套蜜合色旗装和桃红色旗装问坐在铜镜前梳头的凌若。 “穿什么都一样,何必费那心思挑选。”凌若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梳齿在黑亮如绸缎的发丝间缓缓滑过。 “今天可是除夕啊,怎么能一样,虽说不是新衣裳,但好歹喜庆些。”墨玉非要她挑一身,凌若受不得她缠只得选了那套蜜合色的衣衫,另一套则收了起来留待明日穿。 待换好衣裳后,墨玉将凌若的头发细细梳成燕尾,除了几朵点翠珠花外又捡了蝶恋花银吊穗簪在燕尾上。 “哟,妹妹今日打扮的好生漂亮。”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首一看,只见温如言正站在门口嫣然生笑。 温如言,那是一个婉约如水的女子,也许不是那么艳光夺目,但有一种极致内敛的优雅与从容,于相处之时一点一滴释放出独属于她的魅力。 当日若不是她,也许凌若已经不在人世了,是以她病好之后特意去谢了她,之后两人一直有往来。 “姐姐今日怎有空过来?”凌若含笑迎上来,拉了她的手一道进屋。 温如言含笑道:“这大过年的反而清闲,也不知做什么好,便想着过来与你对弈一局,不知妹妹是否有兴趣?” “姐姐有此雅兴,妹妹自当奉陪,不过妹妹棋艺不精,姐姐到时候可要让着几分才行。”说着唤墨玉摆上棋盘又捧来棋子,猜子的结果是凌若执白温如言执黑。 棋子在棋盘上交替落下,一时间厮杀的难解难分,温如言抿嘴笑道:“还唬我说自己棋艺不精,这不是挺好的吗?” 凌若笑着叫屈道:“我可不敢骗姐姐,这不是怕姐姐赢得太快会无聊,所以拼了全力来下,我若是因此费神过度长了白发,姐姐可得赔我。”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般油嘴滑舌?”温如言接过素云递来的茶饮了一口忽地道:“贝勒爷再没有来过吗?” 凌若执棋的手一滞,棋子温润不慎从指间滑落,在棋盘上滚溜溜打了个转后停住,她抬起头,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薄施脂粉的脸颊上,仿佛镀了一层光晕,“姐姐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手指缓缓抚过每一个棋子,淡雅的声音在耳边徐徐响起:“我是在为你担心,叶氏已经成为庶福晋,你与她素有嫌隙,如今她尚未站稳所以腾不出手来对付你,一旦她稳固了自己的位置,只怕第一个容不下的就是你;而如今能成为你护身符的唯有贝勒爷而已,我虽有心却无力。 她真诚的话语令凌若心中生出几许暖意,如实道:“我知道,但是贝勒爷不肯来我也无法,兴许他不喜欢我吧。” “那倒未必。”温如言取了一颗棋子在手中把玩,抬眸道:“你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只要见过你就不会轻易忘记,我曾见过年氏,论容貌你足以与她相提并论。其实我并不明白以你的家世容貌为何仅仅是一个格格。” 凌若默然,屋中一下子变得极静,连墨玉她们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许久,她带着淡淡的嘲讽道:“也许我就是一个格格的命吧。” “不,你不是。”不顾凌若讶异地目光她径直摇头道:“幼时曾有一位相士在我家居住过一阵,闲来无事便随他学了些相人之术,用来看人倒也有几分准头,我观妹妹面相不像会是那种庸碌终老之人。” “那依着姐姐看,我的命该如何呢”凌若笑笑随口问道。 温如言仔细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看不出来,由面相来看妹妹的命格应是贵不可言,可偏又带有大凶之兆,实在教人想不通。” “既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命这种东西太过虚无飘渺,一日未发生便一日不能确定,多想反而无益。”说到这里凌若一转话锋,笑指着棋盘道:“姐姐如今还是想想该怎么下好这盘棋吧,万一要是输给妹妹的话可是要罚姐姐的哦,你们倒是说说罚什么好?” 素云在边上抿唇笑道:“凌格格这棋还没下完呢,您怎么知道输的一定是我家姑娘,万一是您呢,那岂不是罚到您自己头上?” 凌若屈指弹了一下素云的额头佯怒道:“就你这丫头心眼最多,你是怕我输了不认帐,愿赌自然愿服输,岂有赖帐之理。” 墨玉在一旁想了半天道:“今日是除夕夜不如罚包饺子如何?”今儿个一早她从厨房讨了些饺子皮与肉馅来,准备晚些时候包饺子吃,如今正好用上。 凌若与温如言相视一眼,皆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当下重新将心思放回到棋局之上,有个赌约这局棋自然下得格外精彩,你来我往直下了一个时辰才分出胜负了,最终凌若以半子之差险胜一局。 “看来这次注定要吃姐姐亲手包的饺子了,待会儿非得多吃几个才行。”凌若极是高兴,笑弯了眉眼。 午时的阳光明媚耀眼,拂落一身暖意,温如言抚一抚她的脸道:“平常看你倒是挺稳重的一个人,怎么这次为点小事高兴成这样,赢了我有这般开心吗?” “我高兴不是因为赢了姐姐,而是因为有姐姐在身边,真好。”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简单至极的话,却令温如言深深为之动容,她知道在这一刻凌若是真将她当做姐姐在看待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在这深宅大院之中,虽四处是姐妹,但往往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捅刀子,即使是亲生姐妹也可能反目成仇,想真正拥有一份姐妹至情当真是极为奢侈之事。 第十八章除夕 第十八章除夕 “你若喜欢,以后我年年都来陪你过年,只要你别嫌烦就行。”温如言眸光含泪地笑道,当初她帮凌若廷医未必没存了私心,但现在却是真心拿凌若当姐妹看待。 “不会,永远不会。”凌若握着她的手郑重道,仿佛许下一世的诺言。 两人相视而笑,康熙四十三年的除夕,凌若第一次在没有家人中度过,但她并不寂寞,因为有温如言有墨玉陪着她。 这日用过午饭,墨玉与素云负责在一旁擀皮和馅,凌若与温如言一起包了许多饺子,到了晚膳时分拿到厨房去下锅煮了,端回来时还是热腾腾的。 墨玉小心地倒了一小碟镇江陈醋然后取过竹筷递给凌若两人,“姑娘和温格格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你们也忙了一天了,一道坐下吃吧。”凌若含笑道。 墨玉连忙摇头,“奴婢们还是等姑娘们吃完了再吃吧。”素云亦在一旁附合,“万一被人看到了该说奴婢们没规矩了。” “让你们坐下就坐下哪来许多话,再说大过年的谁还会来这里,待会儿饺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见墨玉两人还在那里磨蹭,凌若佯装不悦地道:“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温如言亦劝道:“是啊,你们若执意这样反倒显得生份了,何况吃饺子本来就是要人多些才热闹,光我们两人未免寂寞了些。再过一会儿这府里就该放烟花了,正好可以一边吃一边看。” 墨玉两人见推辞不过只得依言坐了,其实两人早就饿了,此刻闻到香喷喷的饺子哪还忍得住,当即埋头苦吃。 “咻――呯!”一团五彩火焰在夜空中炸开,化做一朵唯美夺目的花朵,旋即隐没在黑夜中,但很快有更多的烟花升空,一个接一个绽放,将夜空点缀的犹如白昼,时而如金菊怒放、时而如牡丹盛开、时而又如彩虹翩跹、巨龙腾飞,令人目不瑕接。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继四贝勒府之后,五贝勒府、八贝勒府、十贝子府、十三贝子府等等纷纷开始燃放烟花,点亮京城每一个角落,不论身在何处,只要抬头皆能看见漫天火树银花。 墨玉不知何时停下了吃东西,抬头怔怔看着令人目眩神移的烟花,良久才喃喃道:“真好看,比上回八贝勒大婚时还要好看。” 素云撇撇嘴不屑地道:“你是第一回见吗?每年都这样,现在还不是真正热闹的时候,待子时那会儿才叫真的好看呢,先是宫中燃放烟花,随即各府各院都会跟着放,整个京城上空全是烟花,可热闹了。” “真的吗?我家住在京郊,那里虽然也放烟花但远不及这里热闹。”墨玉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兴奋地拍手道:“那我一定要等过了子时再睡。” “你爱几时睡就几时睡,只要明日别起不来就成。”凌若笑语了一句,起身与温如言一齐携手走至院中,尽管隔了很远,但院中依然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温如言环视了璀璨无比的夜空一眼感叹道:“好快,一转眼一年又过去了,从康熙四十年入府到现在已是三年有余,人啊,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老去。” “姐姐正值青春韶华,何来老字一说。”长风漫卷,吹得耳下那对琉璃缠丝耳坠晃动不已,人欲静,风却不止。 “如今尚可说青春,那再一个三年之后呢,人总有老去的一天,纵然容颜尚娇心也老了,家人将我送我府原是指望着我能为他们带来荣华富贵,可惜,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温如言拢一拢袖子,遥遥望着那灿烂如许的烟花,说起家人时她并没有多少思念,反倒流露出一种讽意。 凌若黯然,许久才凝望着她莹白如玉的侧脸轻轻道:“叶氏张扬肤浅,其实远不如姐姐,只是姐姐的特别需要时间去细细体会。” “可是贝勒爷没有这个时间与心思。”她回眸一笑,冰蓝色的衣衫在夜风中翻飞如蝶,欲飞但是飞不起,似乎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牢牢缚住,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在里面,“贝勒爷的心早已许给了一个人,既是无心人又何来的心去细细体会其他女子的美与好,眼下的他只能看到流于表面的东西,譬如家世,譬如美貌。” 惊讶在凌若眉间浮现,“这些话是谁告诉姐姐的?” 温如言涩笑道:“何需人告诉,自己想想就明白了,莫看贝勒爷眼下宠着叶氏,其实她在贝勒爷心中什么都不是,宠只是宠罢了,并无情意在其中。” “若儿。”这是她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温柔如静水流过耳际,“当初我为你廷医未必没存了私心,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只希望你好。若儿,你有惊人的美貌,终老在揽月居太可惜了,当有更精彩的人生才是。”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如落花坠地,流水飘零,“何况……你的美貌注定你的人生会是一个极端,不是极致荣耀就是极致悲哀,这王府中会有太多人容不下你。” 夜空在极致的灿烂后逐渐归于宁静,偶尔有零星的烟花升空绽放,留下绝美而刹那的永恒。 “我明白。”在长久的静寂之后,凌若打破了沉默,此刻她的眼里再没有了迟疑,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以后每一年的除夕都要与姐姐一起过,凌若绝不食言。” “那就好。”温如言终于放心了,那句话已经是凌若对她最好的保证,“很晚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嗯,我知道了。”目送温如言离去,凌若折身回屋,吃得满口汤汁的墨玉看到她进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抹手起身道:“奴婢这就把东西收了然后服侍姑娘睡觉。” “不急,我还想再坐一会儿。”凌若怜惜地用帕子拭去她嘴角的汁水,“你若累了的话先下去休息吧,东西留着明天收拾。” “奴婢不累。”墨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快速将碗筷收拾好,但是看到桌上还剩着的一盘饺子她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处置好,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留着等明天热热再吃,也省得浪费。 墨玉一心要等着看子时的烟花盛会,凌若又毫无睡意,干脆陪她一道等,她也想看看满京尽是烟花的盛况。 第十九章三生烟火 第十九章三生烟火 主仆二人沏了一壶茶,围坐在桌前聊天,墨玉起先还很精神,叽叽喳喳讲着以前在家时的趣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讲话的速度明显慢了下去,且眼皮不住往下搭拉,哈欠一个接一个,到最后竟支着手睡着了,凌若取来一件披风轻轻覆在她身上,然后打开房门想出去走一走。 门开的那一瞬间,她愣住了,是自己眼花了吗?她竟然看到了一身朝服的胤禛。 胤禛刚才路过揽月居时,想到数日前醉酒时遇到的那个女子,脚不由自主地踏了进来,正犹豫是否要进去,正好碰到她开门,当真是一件极巧的事。 看到凌若目瞪口呆的样子,胤禛心情突然没来由的大好,嘴角微微一扬走近几步道:“怎么,才几日不见便不认识我了?” 这话令凌若确信眼前看到的不是幻影,赶紧一丝不苟地行礼,“凌若见过贝勒爷,贝勒爷吉祥。” “起来吧。”胤禛摆摆手,越过她径直往屋中走去。 “贝勒爷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凌若回过神赶紧跟着进了屋,怕吵醒睡着的墨玉,她刻意压低了声。 “晚了我就不能过来吗?”胤禛随意打量了房间一眼,上回没仔细看,如今才发现这个房间与旁人比起来真是简陋的可以,除了必要桌椅柜箱等用具外竟再无旁的东西,连窗纸都已经旧的泛黄,倒是那些窗花贴得极是好看,令这屋子焕发出一丝活力。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凌若连忙辩解,神态微有几丝窘意,今日的胤禛因是入宫赴宴后再回府用家宴,是以一身朝服朝冠未除。只见他头带金龙二层青狐朝冠,饰东珠十颗,上衔红宝石,身着石青龙褂,绣五爪金龙,两肩前后各龙一,间以五色云,披领及裳为紫貂,袖端熏貂,下幅八宝平水,行步间露出里面金黄色的衬里,与颈间朝珠垂下的金色丝绦相映。这身打扮令他本来就极英挺面容愈发出色,唯一的缺点就是神情太过冷峻疏离,当今圣上有十几个儿子,真不知为何唯独他养成了孤傲冷漠的性子。 “今夜你就吃这个?”胤禛指着桌上剩下的饺子问,见凌若点头眉毛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沉声道:“我不是吩咐过厨房除夕夜给每个格格的膳食除了饺子外还要有两荤两素以及四色点心吗?” “兴许是厨房事忙忘了吧。”凌若淡淡回了一句,不受宠的格格在这王府中什么都不是,习惯跟高踩低的下人自然不会将之放在眼中,能欺就欺能扣就扣。 胤禛是何等聪明乖觉之人,怎会不明白其中玄机,面色一沉冷哼道:“我一再责令府中不许出现欺上瞒下之事,没想到还是有人敢胆大包天,狗儿!” “奴才在。”随着胤禛的喝声,一个身量瘦小却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的少年从院外小步跑进来,垂手恭敬地问道:“四爷有什么吩咐?” “明儿个天一亮就叫厨房里管此事的人滚出贝勒府以后都不许在京谋生,另外你去问问高福,他是怎么管束下人的,养出这么一群欺上瞒下的狗东西,他若嫌这个总管之位做的太过无聊,爷不介意换个人。”胤禛冷冷道,幽暗的眸中有寒光在闪动,森森如钢刀,狗儿跟随胤禛多年,知道他这是动了真怒,不敢多言,记下他的话后悄然退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墨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胤禛在眼前吓得她当即从椅中跳了起来,睡意全无,结结巴巴地道:“奴、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万福。”这位爷怎么每次出现都要吓她一大跳,再这样下去,非得把魂给吓出来不可。 “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下去吧。”胤禛挥手示意她出去,墨玉悄悄看了凌若一眼,见她也点头方才福了一福退下。 “在这里住着可还习惯吗?”胤禛轻咳一声,打破人令人不自在的静寂。 凌若倒了杯茶给他道:“无所谓习惯不习惯,适应就好了,左右有的吃与穿,妾身没想过太多。” “当真吗?为何我觉得你像是在怪我没好好待你?”胤禛眯起眼,并不接过她递来的茶,任由水汽在两人间升腾,模糊了彼此的容颜与目光。 “贝勒爷想多了。”她放下已经烫得握不住的茶盏,浅浅一笑道:“于妾身来说,一箪食一瓢水足矣,贝勒府有那么多的人,朝中又有许多事,贝勒爷只得一个人一双眼,如何能顾得过来。” “你倒是会说话。”胤禛未必信了她的话,但面容到底柔和了几分,拨着绿松石串成的朝珠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约子时吧。”凌若话音刚落,便觉手一紧,一只厚实的大手牢牢抓了她往外走,一直走到蒹葭池边方才站住,凌若抚着胸口喘气道:“贝勒爷带妾身来这里做什么?” 胤禛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拍了拍,只见刚才出现过的那个狗儿与另一人捧了几个黑黝黝的盒子放在地上,又恭敬地将两个火折子递给胤禛,然后躬一躬身退向远处。 “贝勒爷你……”凌若的话被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打断,循声望去,只见紫禁城方向升起无数道火光,一齐在夜空中绽放,在极致的绚目后化为星星火光隐去,再绽放再隐去,周而复始。与此同时,京城其他地方亦再度燃放起烟花来,耳中尽是噼哩啪啦烟花的声音,比原先更加热闹。 凌若看到胤禛的嘴巴动了动,但四周太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直到他将其中一个火折子吹亮递给她又指了指地上那些黑盒子附在耳边大声道:“你去把烟花点燃。” 原来这些是烟花,凌若恍然执了火折子一步步走过去,心中不仅没有害怕反面有几分兴奋,以前家中境况尚好时,过年也有燃放过烟花,不过那时阿玛额娘怕她受伤从不让她点火,只能在一旁与弟妹一起看着大哥放。 凌若与胤禛一齐各自点燃引线,然后快速退开,引线在星火中急剧缩短,等完全消失时,只见一团团火光从眼前闪现,在夜空中绽放出自身最美的姿态,面对自己亲手燃起的绚丽,凌若不觉看痴了,并未发现胤禛的异常。 平滑如镜的蒹葭池面如实倒映出夜空中的唯美,胤禛默默地望着池面,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欢愉之色,他本该与湄儿一齐在这里放烟花的,可是湄儿最终却选择老八而背弃了他,湄儿,你明知我是如此爱你,明知我将你视作生命,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怎么可以! 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因太过用力泛起了白,青色的血管仿佛随时会破肤而出,压抑太久的悲伤于一瞬间暴发出来,令他痛苦到极至,在胤禛近乎崩溃的时候,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缓慢却坚定的将他手指一个个掰开,当全部掰开时他的掌心多了一个碎裂的玉扳指。 “您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迎向他阴冷毫无暖意的目光凌若长长叹了口气,握紧他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句道:“这个世间不是只有湄儿姑娘一个女人,您的人生也不仅为了一个湄儿姑娘。您是四爷,是四贝勒爷,是大清王朝最尊贵的皇子,不是一般庸碌无为的平民百姓,您的人生应与大清万里锦绣江山在一起,与天下百姓在一起。湄儿姑娘不过是您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是全部,现在不是,将来也永远不是。” “你越僭了。”他冷漠的声音恍如从地狱而来,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凌若凝眸一笑,嫣然生姿,“若能让贝勒爷放下心中执念重新振作,就是越僭一次又何妨。”说到最后一句神情已是无比严肃,广袖一展,端端正正跪下去道:“请贝勒爷治妾身越僭之罪!”这番话既是算计却也有几分真心在里面,他的痛苦她感同身受,区别只在于她克制住了,尘封于心底,而他没有。 地,坚硬如铁,双膝跪在上面生疼,许久,跪的双腿都有些麻木了,才听到一声疲惫的叹息,一双大手扶住她的双肘,“起来吧,地上凉。” 凌若从未见胤禛脸色如此难看过,一片惨白,仿佛刚刚大病一场,扯着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你很有胆识,这些话就是福晋也不敢说。不过,确实,即使我将自己逼疯了湄儿也不会回心转意,反而会教人看笑话。”第一个就会是老八!胤禛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 “贝勒爷能想通就好。”凌若暗吁一口气,她还真怕胤禛一怒之下会治她的罪,幸好……幸好一切如她所想。 “叫我四爷,我喜欢听你这样叫。”胤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是,四爷。”凌若乖巧地答应,目光一垂,落在胤禛手心那枚裂掉的玉扳指上,“四爷能将这个送给妾身吗?” “你要来何用?”这个玉扳指是胤禛成人礼那年康熙赏的,上好的老坑玻璃种,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在手上,他很是喜欢,想不到这次无意中弄裂了,不免有些可惜。 “这个扳指玉色这般好,若就此扔了实在可惜,妾身想着左右只是裂了几道并不是碎得很利害,用金边包了之后还可以戴。” “你?”胤禛哑然失笑,拉过凌若纤巧的手与自己一比,两人拇指大小相差极多,“你确定可以戴吗?” 凌若娥眉微微一皱,旋即又舒展了道:“即使手上带不了,妾身也可以拿根丝线串了挂了脖子上啊。”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也罢,就赏你吧,改明儿我叫工匠补好后再给你送来。”胤禛想了想答应了她的要求。 “谢四爷。”凌若回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就是这个浅息即止的微笑,却让胤禛铭记了一生一世,之后的数十载岁月,不论恨不论爱,这个微笑始终不曾泯灭,长记心怀。 三生烟火,换来一世迷离,是缘是孽,终是难以分清了…… 第二十章温情 第二十章温情 这一夜之后,胤禛虽依旧未召幸凌若,却不似以前那般不闻不问,得空时经常会来凌若的居所坐坐,与她说几句话或是喝杯茶再走,偶尔会说起朝中发生的一些事,每当这时凌若就在一旁安静的倾听,于平静中流淌着一丝温情,细微而珍贵。胤禛正像凌若所希望的那样在慢慢抚平曾经血淋淋的伤口。 从墨玉口中,凌若得知如今贝勒府中,最得宠的是年前刚入府的年福晋,真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每回赏赐她都是最丰厚的那一份,胤禛留宿朝云阁的日子也是最多的。嫡福晋因身子弱兼要抚养幼子,甚少有精力打理府中之事,所以一切事宜皆交给了年福晋,李福晋在一旁帮衬打点,一时间风头无人可及。 胤禛当真宠爱年氏吗?当凌若站在蒹葭池边时,答案便无比清晰,年氏所得到的只是宠,远远不能说爱,胤禛的心是属于湄儿的,其他女人能得到的唯有一个“宠”字,包括她在内…… 有宠无爱的人生只是一个泡沫而已,小小一刺就会破灭,若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心,那么等待她的唯有粉身碎骨一途。 所以凌若在心中发誓,永远……永远不会将心交给胤禛! 可是,事情当真可以由得她控制吗? 正月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逝去,转眼已是康熙四十四年的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这一日家家户户设案焚香,供奉龙王,以求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家男子还要剃龙头,希望龙抬头能走好运。 按例,这一天是动不得针线的,所以凌若只得将绣了一半的香囊搁置一边,又见春光明媚,天气极好,干脆与墨玉一道将受了潮的书拿到外来晒,去去那些个潮气,省得到时候发霉。 凌若正弯腰仔细地将每一本书抚平后摊晒在架子上,忽地眼前一暗,一道阴影遮住了日光,抬眼望去,却是胤禛。 “四爷什么时候来的?”凌若将书递给墨玉直起身问道,处得久了两人之间随意许多,不再像初时那般拘瑾。 “刚到。”穿了一身石青色绣宝相纹常服的他睨了一眼摊在架上的那些书,发现大都是一些经史之类的书籍,略有几分惊讶地道:“你喜欢看这些书?” “倒不是喜欢,只是妾身身边唯有这些书而已。”她被赐给四阿哥为格格的事,到底被家中知道了,前些日子阿玛托人捎来这些书与一封信,信中未多说,只叫她好生保重,不需操心家中,但她能猜到阿玛和额娘必定为此伤透了心。 “我书房中有许多书,你若喜欢可以去取来看。”在说出这话后,胤禛自己也愣了一下,书房在府中近乎禁地,除了他贴身小厮狗儿和高福之外,谁都不许任意出入,包括福晋在内。 “当真可以吗?”这些书凌若早已倒背如流,现在听得这话立时喜形于色,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渴望。 这样的欢喜让本有些后悔的胤禛无法拒绝,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待回去后我知会高福一声,由着你出入就是,但是除了那些书之外你不可以动其他东西,尤其是公文。” “妾身遵命。”凌若赶紧答应,胤禛能让她出入书房已是莫大的信任,她怎会不知轻重好歹。 胤禛点点头取出一物递给凌若,“扳指我已经叫人修补好,可惜裂痕终究还在。”翠绿的玉扳指包了一层金边,在阳光下极为温润,翠绿之中仿佛有水在流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几道细如发丝的裂痕,不过这并不妨碍凌若对它的喜欢,小心接过后先是套在拇指上,那松垮的模样连她自己看了都笑,解下项上的赤金细链将之串好后正要挂上,胤禛接了过去道:“我帮你挂。” 凌若俏脸一红,背过身去任由胤禛为她挂上,当手无意中划过那一小片晶莹如雪的肌肤时,自持如胤禛者也不禁心神微微一荡,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感觉到凌若的身子战兢了一下,他方才有些艰难的移开手,“好了。” 凌若低低应了声,不敢抬头,唯恐让他看到自己满面通红的窘迫样,手指不住绞着帕子,直到快把帕子绞烂了才挤出一句话来,“四爷您饿不饿?” 胤禛下朝后换了便服直接来这里,根本没吃过东西,起前还不觉得此刻被她一提还真有些饿了,“你这里有什么能吃吗?” 凌若笑一笑对墨玉道:“去厨房给贝勒爷下碗面条来。” 自上回胤禛雷厉风行处置了厨房那帮人又训斥了高福后,府中跟红顶白之风有所收敛,兼之这阵子胤禛常来,凌若大有一跃成为新贵的趋势,有些人甚至猜着她有可能继叶氏之后成为揽月居第二位庶福晋。这样的情况下那些人自不敢再轻视凌若,反而想着法子讨好,下一碗面条自不是什么难事。 “只有一碗面吗?亏得我还特意将修好的玉扳指给你送来,可有些得不偿失了。”胤禛难得心情大好开起了玩笑。 凌若抚着项下的玉扳指笑道:“四爷这回可真冤枉妾身了,今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在民间这一天吃的东西皆要以龙为名,譬如吃饺子是‘吃龙耳’;吃馄饨是‘吃龙眼’;皇上是真龙天子,四爷是皇上的儿子,吃这些东西岂非对皇上不敬?” “哦,还有这么一种说法?”胤禛还是第一次听说,颇觉新鲜,略一想便明白了,“这么说来吃面条就是吃龙须了?那岂非还是对皇阿玛不敬?” 凌若摇头道:“民间将吃面条称为扶龙须,是以这个不算不敬,所以四爷您尽可放心大胆的吃。” “真是有趣的说法。”胤禛笑笑转身进了屋,凌若陪着说了阵话后,就见到墨玉捧着朱漆托盘快步走来,行了个礼后将面端至胤禛面前,虽她已走得很快了,但此地距厨房甚远,面条免不了有些涨糊。 “四爷等等。”凌若自柜中取出一小瓷瓶,打开后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仿佛是蜜,但还有桂花香在里面。”胤禛好奇地问。 凌若一边勺了一小勺在面中拌匀,一面回答道:“这个就叫桂花蜜,取秋天正开的桂花洗净晒干后与蜂蜜合在一起然后封上盖子,随时都可打开就可食用,又香又甜且颜色也极好看。” 确实那一勺金黄色混着桂花瓣的蜜教人看了食指大动,胤禛挟了一筷面放到嘴里,顿觉清甜可口,美味异常,三两下便将一碗面都吃光了还觉有些意犹未尽,接过凌若递来的帕子拭一拭嘴道:“果真不错,真亏你想得出这些个点子。” “哪是妾身想出来的啊,是额娘教的,这瓶蜜还是前些日子阿玛托人带来的。”说到这里她神色微微一黯,虽很快又是一副无事模样,但还是未能逃过胤禛的眼睛。 “想家人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将凌若苦苦压抑的思亲之情皆勾了出来,不论她再怎么冷静聪慧,终只有十六岁,终是第一次离开家,岂有不想之理,每当午夜梦回发现再回不到从前时,常常潸然泪下。 她长吸一口气,泪眼朦胧地看着胤禛,“妾身若说是,四爷是不是会怪妾身?” “这是人之长情,有何可怪。”胤禛抚了抚她泫然欲泣的脸庞轻声道:“等哪天有空了,让你阿玛额娘入府一趟,与你见上一见可好?” “真的?”听到这个好消息凌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边。 “自然是真的。”胤禛抚着她如云的长发,神色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 “妾身谢四爷!”凌若喜极而泣,除了谢恩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 墨玉在一旁暗自替自家姑娘高兴,自入府以来,姑娘从未有像现在这般高兴的时候,往常即使明明在笑也不自觉含了一丝愁绪在里面,只盼她以后每一天都能像现在这般欢喜快乐。 一生快乐平安吗?墨玉不知道自己这个看似简单的想法对于深宅大院的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第二十一章净思居 第二十一章净思居 二月初七这日,凌若正在屋中与温若言说话,只见墨玉一脸古怪地走了进来,欠一欠身道:“启禀姑娘,高管家来了,说是给您请安。” 高管家?凌若与温如言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讶,高福是府里的总管又深得胤禛信任,平常就是福晋见了都要客气礼待,怎么这会儿眼巴巴过来请安了?真是好生奇怪。 人既已来了,断无不见之理,凌若拂一拂衣衫命墨玉带他进来,不多时便见墨玉领了一个身态微福的中年人过来,正是凌若初来贝勒府时见过的高福。 “奴才给凌格格请安,给温格格请安,两位格格吉祥。”高福一进来就满面含笑地打了个千儿。 “不敢,高管家请起。”凌若虚抬一下对墨玉道:“还不快给高管家看座。” 高福谢过恩后刚坐下便听得温如言似笑非笑地道:“今儿个吹的这是什么风啊,竟把高管家这位大忙人给吹来了,平常可是想见一面都难。” 高福赶紧起身赔笑道:“格格说笑了,奴才心里一直惦记着来给两位格格请安,无奈杂事缠身,这不一得空就立刻过来了,万望二位格格莫怪。” 温如言唇角微勾抚着袖口的风毛笑而不语,这府里的人个个精得跟猴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信上三分就不错了,当不得真。 “不知高管家此来所谓何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凌若可不相信他此来仅是为了请安。 他笑答道:“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凌格格的法眼,奴才此来是专程迎格格您迁居净思居的。”他的脸又白又胖,一笑起来五官皱在一起像极了刚刚蒸出来的包子,“前几天贝勒爷吩咐奴才将东院的净思居收拾出来,说是要给格格您住,这在咱们府里可还是头一遭呢,这不奴才刚收拾好就紧赶着过来告诉您这个喜讯了。” 净思居在贝勒府中尽管不是绝好的居处,但比揽月居不知好上多少,清幽雅致,而且独居一处,甚至比几位庶福晋的居处还要好,胤禛独独将此赏给了尚是格格之位的凌若,可见她在胤禛心中的地位,高福是聪明人又岂会看不明白,是以亲自赶过来,且态度极为恭谨,丝毫不敢怠慢。 胤禛从未提极过此事,凌若乍闻之余禁不住有些发愣,还是温如言先回过神来,真心为之欢喜,轻笑道:“刚还在说院里那株黄玉兰不知缘何早开了两个月,现在看来竟是吉兆呢,恭喜妹妹得迁净思居。” “只是往后再不能如现在这般时时与姐姐见面了。”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凌若有些失落地道。 “傻丫头,只是东院罢了,又不是天南地北,咱们姐妹还是可以随时见面的。”温如言拍了她的手安慰,又道:“我陪你把东西收一收就过去,莫让高管家久等。” 凌若点一点头,一道将些许贴身物件给收拾了,交与墨玉拿着,在高福开门出去的一瞬间,温如言附在她耳边飞快的低语道:“如今你未侍寝便已得贝勒爷如此恩宠,往后一定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甚至视你为眼中钉,你自己万事小心。” “我知道。”她回过头朝温如言嫣然一笑,如临水之花,无比静好,从踏出这一步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不论前路平坦或坎坷她都会一直走下去。 净思居是一座单独的院落,院中略略有几点山石且种了不少树木,历经一冬严寒,于渐暖的春光中抽出了细嫩的幼芽,碧绿青翠煞是好看。 垂花门进去后就是正厅,所用桌椅等物皆是用上好梨花木精工打造而成,墙上挂了一幅大大的“净”字,笔走龙蛇,似行云流水,意境极为不凡,再看下面的属名,竟是康熙御笔亲提。 待凌若在雕花木椅中坐下后,高福领了四人行一行礼道:“姑娘,这是负责净思居的下人,您看看可还顺眼,若是不喜欢的话,奴才这就给您换了。” 那四人年岁皆不大,听了高福的话赶紧依次行礼,报上姓名,分别是水秀,水月,小路子,小常子。其中小路子有些结巴,说话不太利索,不过人瞧着倒是挺忠厚的。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墨玉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声道:“小肠子,我还大肠子呢。” 小常子摸着剃得光溜的前脑门嘿嘿一笑,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了,凌若笑斥了墨玉一句,让她不得胡说。随即又对还等着她回答的高福道:“我瞧着这四人挺好,就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伺候吧。” “是。凌格格若没其他吩咐,那奴才先行告退,格格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派人告之奴才,奴才一定全力置办。”高福如是道。 “有劳高管家了。”凌若含笑朝墨玉使一使眼色,“替我送高管家出去。” 墨玉答应一声,待走到外面后悄悄将一锭银子塞到高福手中,“这是我家姑娘一点心意,您可千万要收下,否则奴婢该挨姑娘骂了。”高福连称不敢,最后碍不住墨玉坚持,只得收下。 墨玉折身回到正厅,恰好看到凌若在问四人情况,原来除了小常子是前些年黄河发大水时胤禛买回来以外其余三人皆是贝勒府的家生奴才。 刚问了几句话,便听得外面有人喊道:“请凌格格接嫡福晋恩赏。” 嫡福晋?凌若哗然一惊,入贝勒府这么多天她还从未见过这位嫡福晋,更不曾有过接触,只听人说起过,嫡福晋为人宽厚仁和,无奈前些年因难产导致身子不济经常卧床。她连忙整一整衣衫快步来到院中,只见院里已站了好些个人,每一个手中皆捧了锦盒、绸缎等等。 “凌若接嫡福晋赏赐。”凌若双膝跪地行大礼道,当先一人将大红烫金礼单打开一样一样唱道:“龙凤金镯一对、白玉镶紫晶如意一对、翡翠项链一串、白玉席一件、和田绢花十枝、素锦五匹、细缎五匹。” 他每唱一样后面都有人上前将捧在手中的东西交给小路子等人,待全部念完后将礼单合拢交至一直跪在地上的凌若手中,客气几句后率人离去。这拨人刚走,立刻又有人捧礼进来。 “请凌格格接年福晋恩赏。” “请凌格格接李福晋恩赏。” “请凌格格接瓜尔佳福晋恩赏。” …… 整一天净思居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嫡福晋与两位侧福晋还有数位庶福皆赐了赏,看得墨玉等人眼花缭乱。其中又以年福晋的恩赏最为厚重,那对白玉嵌百宝九桃牡丹福寿如意式样优雅灵动,玉质温润如凝脂,又嵌以各式宝石,端是价值连城,由此当中也可看出她在府中的受宠程度,隐隐有压过嫡福晋的势头。 诸福晋中唯有一位不曾赐下东西,那便是曾与凌若有过节的叶氏。 原本瞧着挺宽敞的净思居因这些赏赐变得极是拥挤不堪,正厅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凌若瞧着这不是办法,命小路子等人将这些东西登记入册后悉数收至西厢房中,左右那间房空着也是浪费,权当库房了。 第二十二章离别 第二十二章离别 水秀等人皆是十分好奇,这位新来的格格到底是何方神圣,先是以格格身份入住净思居,紧接着又得众位福晋赏赐,真是好大的面子。 待将一切收拾齐整后已是入夜时分,凌若在水秀与水月的伺候下用过晚膳,又坐了一会儿只见小路子搓着手走进来费力地道:“姑……姑娘,您早……早……早些……些休息,奴才在……在外……外守着,您有事尽……尽管叫……叫奴才,保……保准……准马上到。”今夜是他与水月当值,两人一个负责守院子,一个负责照料凌若夜间起居。 以前在揽月居不曾有这个规矩,但如今独居一处自不能再像从前一般随便,凌若放下喝了一半的杏仁茶想了想朝墨玉道:“去取条旧棉被来。”随即温言对小路子道:“此时虽已近春,但春寒料峭,夜间还是极冷容易冻出病来,你且用棉被裹着,那样会好些。” 说话间墨玉已取了一条半旧的厚棉被来,递给尚在发愣的小路子,见他不接催促道:“很重的,还不快拿着。” 小路子这才如梦初醒地接过棉被,在来净思居之前他先后在好几个主子手下当过差,因为结巴的原因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每一个对他都是呼来喝去,从不给好脸色看,有时说的慢些还要挨骂挨打,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伤,要不是一道做事的小常子机灵,常帮着说好话,他可能都熬不到现在了。好不容易得守净思居的差事太平了两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主子,虽说只是一位格格,但瞧着今日的架式,绝不容轻视。他怕极了这位姑娘会和以前那些主子一样嫌他结巴嫌他说话不利索,不是逐了他出去就是非打即骂,一天下来都是战战兢兢,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要说。原以为姑娘眼中根本没自己,不曾想她不止记着还对他关心有加,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眼圈微红掉下泪来,赶紧拿袖子拭了泪哽咽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小常子与他相识数年,感情最是深厚不过,也最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知他老实憨厚唯独一个巴结的毛病,为此受尽苦楚,除了他以外,再没人善待过小路子,这还是头一遭,怪不得他如此激动。 凌若站起身,踏过平整如镜的青石砖走到小路子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在乎你是否结巴,只在乎你是否忠心于我,你只要好好做事,我必不会亏待于你。” “奴……奴……才一定……一定……”她的话令小路子万分激动,越是激动越说不出话来,急得他满头是汗,墨玉看不过眼替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忠肝义胆,报效姑娘的。以后有话慢慢讲不要急,否则啊,我怕你累死了都说不出来。” 小路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捧了棉被出去,另三人看凌若的目光不约而同有了变化,原先对新主子的抵触正在慢慢消去,也许,这个主子值得他们去守候去追随。 “你们都出去吧,墨玉也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凌若坐回椅中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惫地挥挥手,今天一天她都忙着应付众位福晋派来打赏的人,几乎没停下来歇息过,现在一静下来只觉浑身酸软,连话都不愿多说。 静了不到片刻,便听得有脚步声进来,凌若闭着双眼略有些不悦地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进来吗?退下!” 等了半晌始终不见人退下,凌若愈发不悦,暗道是谁这么不懂规矩,睁开眼正待喝斥,不曾想竟看到面色沉静的胤禛,唬得她当场跳了起来,连忙站直了身甩帕行礼,“妾身不知是四爷驾到,有失礼无状之处还请四爷治罪。” “不知者不怪,起来吧。”微凉的男声在凌若耳边响起,目光垂却能看到那双玄色千层底靴子停驻在身前。 凌若略松一口气,命水月沏了茶来亲手奉与胤禛,带了一丝玩笑的口吻道:“妾身不懂未卜先知,不晓得四爷这么晚还要过来,所以没备下别的,唯有请四爷喝茶了。” “我刚从老十三那里回来,听得高福说净思居收拾齐整你已搬入,便想着来看看,如何,可还喜欢?”胤禛抿了口茶随意问道。 “四爷厚赏,妾身自然喜欢,只是以妾身的身份独住一院,怕会引人非议。”此时南窗开了一条小缝,夜风徐来,拂动两人的衣角与窗下双耳花瓶中的黄玉兰,如蝶寻花而来。 胤禛挥挥手道:“些许小事罢了,有何可非议,何况皇阿玛曾说过让我善待于你,依着意本该封你一个庶福晋才是,这样住净思居也名正言顺些,可是前些日子刚封了叶氏不宜再封,所以只得这般,等往后再寻机会吧。” “是。”凌若心中微有感动,一面之缘,康熙却记住了她这个人,还特意嘱托四阿哥善待,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已是很难得了。正思忖间忽地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胤禛难得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道:“那你呢,我的格格,你可准备好了?” 来了!凌若的心因这句话剧烈跳动起来,脸很不争气地迅速变红,连耳根子都是火烫一片,声如蚊呐地道:“妾身……妾身准备好了。”要是地上有个洞她都恨不得钻进去了,这辈子还没说过这么羞人的话。 她那副似壮士断腕的表情令胤禛为之莞尔,松开手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你不必当真。” 凌若也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刚才那句话,没想到胤禛竟是开玩笑,顿时又羞又气其中还夹杂了些许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失望,别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那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看得胤禛一怔,风吹散长发,迷了他的眼,令他有那么片刻分不清眼前站的究竟是谁。 若你是湄儿该有多好…… 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不顾反对拉了她柔弱无骨的手到院中站定,抬望眼,星空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广阔,极尽目力也看不到边际在何处。 “明日我与十三弟几人要陪皇阿玛出京南巡,会有很长一段日子不在京城,让你阿玛额娘进府的事要等我回来后再说了。”他望着星空淡淡道。 “妾身不急,倒是四爷一人在外面,万事当心。”不知为何听到胤禛要离开时,心微微一颤,竟生出几许不舍之感。 “我会的。”胤禛颔首,向来冷漠的眼眸浮现出些许暖意,“你若有什么事尽可去找年氏,现在府中的事都是她在打理,倒也井井有条,至于嫡福晋那边,她身体素来不好又要管教弘晖,精神难免不济,你只需得空过去请个安就是了。” “妾身知道。”凌若温顺地回答,借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府里已是年氏做主了吗?这才来府里多少日子,就已经稳压资历比她老得多的李氏一头,真是好手段。 胤禛点一点头道:“很晚了,你早些歇着吧,我也该走了。” “四爷您等等。”凌若忽地想起一事来,唤住胤禛后匆匆自屋中取出一道三角黄符来,“这是前些日子阿玛托人送来护身符,说是特意去庙里求来的,可保人平安,四爷此去南方路途遥远不知何时回转,带在身上吧。” 胤禛是从不信这些东西的,但盯着她诚挚关切的目光,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默然将护身符收入怀中,恍然间记起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女人带着温慈的笑意将用黄丝线串成的三角符挂在他脖子上。 自她去后,再无人关心过他,哪怕身份尊贵无匹,到底是无人关心了…… 第二十三章嫡福晋 第二十三章嫡福晋 二月初九,康熙皇帝第五次南巡,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十阿哥胤我,十三阿哥胤祥与众大臣随行伴驾,太子胤礽留在京城监国,凡遇重大事件八百里快马加急呈报。 胤禛离府时,嫡福晋领了众人送至府门外,凌若第一次看到乌雅氏,那是一个很端庄温和的女子,只因长年卧床甚少见阳光,使得她面容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在她与李氏的身边各站了一个小人儿,分别是胤禛的长子弘晖与次女明汐,长女出生未及出月就夭折了,次子则于三岁夭折,所以膝下只得一子一女。 诸女之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年氏,上着红色洒金缕石榴纹锦衣,下身则是一袭百褶长裙,浑圆无瑕的珍珠点缀裙间,发髻上两边各插有一枝攒珠金玉步摇,垂下长长的璎珞,衬得她本就艳丽无双的容颜愈发耀眼,让人一见之下移不开目光,倒比那乌雅氏更有几分嫡福晋的架式。 “贝勒爷,你此去只带狗儿一人够吗,要不再多带几人?”乌雅氏面有忧色的问,唯恐胤禛在外缺了人伺候。 “有皇阿玛在还能缺了伺候的人吗?有狗儿差遣足够了,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要小心身子,记得喝药。”胤禛淡淡地道,自康熙三十年奉命迎怀雅氏为嫡福晋至今已有十四年,胤禛一直待她礼敬有加,但感情却说不上有多深厚。 “妾身知道咳……咳咳……”乌雅氏身子本就不好,现在又站了这么许久,忍不住轻咳起来,年仅八岁的弘晖极为懂事,连忙踮起脚替她抚背顺气。 “姐姐身子不好,还是不要站在这里吹风了,以免加重病情。”年氏扶了乌雅氏冰凉的手一脸关切地道。 “我没事,这会儿功夫还撑得住,”乌雅氏轻轻一笑道。 “好了,你们都且回去吧,我该走了。”说完这句话,胤禛翻身骑上狗儿从马房牵来的汗血宝马上,目光扫过众人,在瞥见凌若时有片刻的驻留,凌若回给他一个清浅含蓄的微笑。 弘晖与灵汐相视一眼,齐齐走上前双膝跪地叩了一个头脆声道:“儿子(女儿)送阿玛。” “都起来吧。”在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时,胤禛神情柔和了不少,“我不在府中,你二人安生些,不许调皮,尤其是弘晖,如回来后宋先生再向我告状,就罚你抄一百遍《论语》。”宋先生是胤禛专门请来的西席先生。 弘晖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儿子不敢。” 灵汐与弘晖同年生,只小了一个月,两人经常互相做弄,此刻听到弘晖被斥心下偷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道:“阿玛放心,女儿一定盯着他不让他胡来。” 胤禛岂会不知这个一脸精灵的女儿心里在想什么,当下笑斥道:“你也不要得意,回来后我要考你琴棋书画,只要其中一样没有进步,就罚你十天不许出房门。” 灵汐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悄声嘟囔道:“阿玛坏人。” “不许使小性子,还不快跟阿玛认错。李氏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训斥了一句。 “没事。”胤禛阻止李氏再说下去,转而对灵汐道:“也罢,等阿玛回来时,你若能解开上次阿玛留下的棋局,那阿玛就将你十三叔送来的那套七彩玲珑玉棋送给你,你不是喜欢很久了吗?” “当真?”一听这个,灵汐先前的不悦顿时一扫而空,眼巴巴盯着胤禛,为了那套棋子她不知央阿玛多少回了,阿玛就是不肯松口。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胤禛淡泊的声音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情,随即一牵疆绳调转马头朝紫禁城方向策马奔去,狗儿紧随其后。 目送胤禛远去,直至那身影消失在眼中时,乌雅氏才折身而回,在经过凌若身边时脚步一顿,温和地道:“你便是钮祜禄氏?” 凌若赶紧屈身见礼,略带了一丝紧张低头道:“妾身钮祜禄氏见过嫡福晋,嫡福晋吉祥。” 乌雅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赞道:“果然是一个标致的人儿,怪不得贝勒爷这般看重,连净思居都赏给你居住。” “贝勒爷厚赐,妾身受之有愧。”凌若恭敬地道:“承蒙嫡福晋与众位福晋不弃赐下厚赏,妾身感激涕零。” “罢了,只是些许小玩艺罢了,算不得什么厚赏,妹妹喜欢就好。”年氏用三寸长的鎏金镶宝护甲拨一拨珍珠耳坠漫不经意地道,眸光睨过凌若时,朱唇微弯,勾起一丝冷彻入骨的笑意与……敌意! 站在后面的李氏掩唇轻笑上前道:“听说妹妹礼单里可是有那对价值连城的白玉嵌百宝九桃牡丹福寿如意,若连这都只是小玩艺,那我们送的可不就是破铜烂铁了吗?” “妹妹只是随口一句话罢了,姐姐太多心了。”年氏与她素来不睦,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后朝乌雅氏略略一福道声乏了,便扶了侍女的手先行回府,那架式倒像她才是四贝勒府的嫡福晋。 “姐姐你太纵容她了”李氏望着年氏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道。 乌雅氏笑笑,抚着弘晖的脸道:“随她去吧,谁教贝勒爷看重她呢。”说到这里她目光一转落在了一脸谦恭的凌若身上,带着几许温和的笑意道:“可愿去我院中坐坐?” 凌若连忙答应,扶了乌雅氏徐徐往正院走去,李氏随行在旁,灵汐交给乳母先行带回,其他人则各自散去,已经成为庶福晋的叶氏狠狠瞪了凌若一眼方才离去。 始一踏入院落便能闻到无处不在的药腥味,,弘晖交给乳母带下去念书后,翡翠端来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轻声道:“福晋,您该吃药了。” 乌雅氏皱了皱眉,端起药碗一口饮尽,唯恐慢一些就会悉数吐出来,直至翡翠将一颗早已备好的蜜饯塞入她口中眉头方才微微舒展,良久睁开眼将核吐在珐琅盂中长出一口气道:“即使吃了这么久还是觉得这药苦得不行。” “福晋吃了这么许久的药还是不见好转吗?”李氏关切地问道。 乌雅氏落寞地摇头,“要好早就好了,哪还会拖到今时今日。”她若非身子不济,无力应付,打理府中诸事的权利又怎会轻易交给年氏呢。 李氏亦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未再多说,转而睨向默不作声的凌若似笑非笑地道:“妹妹怎的不说话?难不成还因上回之事对我有所不满?” 凌若赶紧起身道:“福晋肯纡尊教导墨玉,是妾身和墨玉的福气,妾身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心怀不满,只是见嫡福晋与福晋说话,妾身不敢随意插嘴。” “你能这样想自是最好。”李氏微微一笑,将初时那点瓜葛说与乌雅氏听,乌雅氏点点头道:“做下人的忠心护主自是好的,但也要懂得分寸才行,像她这般性子冲动不知进退,若任之由之不止她自己容易吃亏还会连累主子,你敲打她一番是好的,凌格格是懂事明理之人,自能明白你一番苦心。” “是,得福晋教诲后,墨玉做事沉稳了许多。”凌若朝其施一施礼温言道。 李氏抚着袖口细软的金丝斜飞了她一眼道:“妹妹这张嘴好会说话,怪不得贝勒爷这般喜爱,连净思居都赏给了你,真教我这做姐姐的羡慕。” 凌若还在思索该怎么回答时,乌雅氏已笑道:“旁人若说羡慕也就罢了,你说羡慕我可不信,谁不知道你的玲珑阁是贝勒府最华美雅致的,连年氏都看着眼热,在我面前提过好几回了。” 李氏扬一扬眉,漠然道:“她自是什么好东西都想要,可惜这贝勒府尚不是她一人说了算。” “算了,她到底年轻又得贝勒爷宠爱难免气盛了些,你这做姐姐的多担待着点就是了。”乌雅氏安慰了她道,随后又说了几句话自觉有些乏了,方才示意李氏与凌若退下。 出了正院,凌若正待向李氏告退,忽听得她问道:“凌格格选秀时是否与一位姓石的秀女相熟?” 第二十四章孰为棋子 第二十四章孰为棋子 凌若心中一震,李氏说的不就是秋瓷吗?这是她入府后第一次听到关于故人的消息,忙回道:“是,福晋见过她吗?” “正月里时随贝勒爷与嫡福晋入宫朝见皇阿玛与各宫娘娘的时候,遇到静贵人,听她问起才知道原来你与静贵人相交甚好。”李氏笑意浅浅地道,指间那枚银镶粉晶戒指在春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 姐姐,她果然入选了吗?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静,这是一个很好的字呢。 “姐姐在宫中还好吗?”凌若强抑了心中的激动问。 李氏攀了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在鼻尖轻嗅,闭目道:“静贵人很好,初入选时仅是一个答应,短短一月便越过选侍被册为贵人,圣眷自是极隆。”说到这里徐徐睁开双目,眸光流转,落在凌若的脸上,“静贵人说很想你,盼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 姐姐,我也很想你,可是你出不了宫,我入不了宫,同在京城,想见一面却比登天还难。 凌若的心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力,连庶福晋都无资格入宫朝拜,何况是一个连庶福晋都不如的格格。 她长吸一口气,掩了心中的失落朝李氏郑重施了一礼道:“多谢福晋告之静贵人的事,若福晋将来再入宫的话,烦请替妾身告诉静贵人――不论将来是否有机会见,她都是凌若最尊重的姐姐。” 有细微的诧异在李氏眼底闪过,“我以为你会央我带你进宫,难道你不想见静贵人吗?” “福晋肯告之静贵人的事,妾身已感激不尽,如何敢再不知好歹麻烦福晋。”在凌若心里并不相信李氏,也绝不相信李氏告诉自己此事仅仅是出于好心,必然有她的目的在其中。 李氏不以为意地笑笑,绕着凌若转了一眼婉声问道:“妹妹你觉得年福晋美吗?我与她相比又如何?” 凌若心思转如飞轮,细细斟酌后道:“年福晋天姿国色、丰韵娉婷,自是极美的;而福晋您绰约多姿、惠质兰心,与年福晋相较各有千秋,就如那牡丹与月季,不分彼此。” “牡丹与月季?”李氏摇一摇头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年氏是牡丹不错,我却当不起月季这花中之皇的称号。”她将手中的紫花插在凌若的发鬓上轻轻道:“若说咱们府里唯一能与年氏之美貌相较的也就妹妹你了。”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道:“妹妹容色这般出众,恐不为年氏所喜,你千万要小心。” 凌若眼皮微微一跳伏下身道:“多谢福晋提醒,妾身一定牢记在心,若福晋没其他吩咐的话妾身先行告退。” 李氏颔首,待其走远后,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晴容小声问道:“主子,您不是一直不喜欢凌格格吗?” “我是不喜欢她,但又怎及得过年氏!”李氏的眸光渐渐阴冷下来,幽暗的光芒在眼眸深处跳动。只要一想到乌雅氏刚才那句话她就想笑,担待?言下之意就是要她退让,年氏的狼子野心照然若皆,再退让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吗? 乌雅氏是嫡福晋,她的儿子就是嫡长子,即使她什么都不争,依然是这个贝勒府中最尊贵的女人。但是她不行,她只是一个侧室,她的女儿只是一个庶女,退让只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她必须得争。 “主子是想利用她来对付年氏?”晴容心下明白,眼珠一转道:“可是她不过区区一个格格,凭她怎么能对付得了年氏?” “现在是格格不代表一辈子都是格格,连叶氏这个无脑的蠢人都能成为庶福晋,何况聪明貌美如她。”李氏对着和煦的阳光比了比指间那枚粉晶戒指,这还是前些年胤禛赏下来的,晶体通透无一丝杂质,近些年来这种品质的已经很少见了,即使有也先送到年氏院中去了。 晴容迟疑着道:“可是庶福晋之位不都满了吗?她要晋位必然要先除去一位,何况……请主子许奴婢说句实话,纵使钮祜禄氏真成了庶福晋,也不见得能制衡得了年氏,毕竟位份摆在那里。” 李氏搭着晴容的手边走边道:“谁说我想抬举她当庶福晋了?” 晴容悚然一惊道:“难道主子还想抬举她当侧福晋不成?可是这不合府中规矩啊。” 三寸高的花盆底鞋稳稳踩在青石地上,细锦鞋面上绣着的彩蝶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振翅飞起,逐花而去。 “一正二侧四庶,七位福晋,这是常例,特旨恩赐者并不在此例内,钮祜禄氏未承宠就已经迁居净思居,又与静贵人相熟,若她将来她能生下一儿半女,侧福晋之位并非不可能。”说到这里李氏微微一笑含了深切的冷意道:“这一点年氏也明白,所以她必然容不下钮祜禄氏,往日贝勒爷在府里她尚不敢怎样,现在贝勒爷随皇上南巡,在他回来之前,这府里怕是要热闹了,咱们且等着看好戏吧。” 人,总要在逆境中才会成长,若钮祜禄凌若连这一关都熬不过去,那也不值得她看重,死便死吧! 晴容深以为然,但又不无担心地道:“万一将来她真成了气候,岂不就是第二个年氏?” “第二个年氏?”李氏冷笑不已,攀了碧水池边刚抽出来的柳枝用力一扯道:“你知道年氏因何可以这般得宠吗?容貌固然有一部分,但最重要的还是家世,阿玛为湖北巡抚,哥哥又是大将军,若离了这些她不过是一只没牙的老虎罢了。钮禄祜一族早就没落了,所以钮祜禄凌若永远成不了第二个年氏。”她顿一顿,眸中精光闪烁,一字一句道:“我捧得起她自然也踩得起她。” “主子英明。”这一点是晴容未想到的,李氏的话令她豁然开朗,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李氏说的没错,凌若确实不是第二个年氏,因为她将拥有比年氏显赫千倍万倍的荣耀与权势,无人可及。 掌控棋子的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棋子反控,这一点李氏从未明白…… 第二十五章珠胎 第二十五章珠胎 见天色尚早,李氏便让晴容扶了她去西院的流云阁,那是叶氏晋为庶福晋后的居处。刚一踏进流云阁,人还没站稳,便见一物当面飞掷过来,慌得李氏连忙侧头避让。 东西贴着李氏的脸飞过去砸在门框上,发出好大一声重响,定睛一看,原是一个白瓷描花茶盏,不过此刻已成了一堆碎瓷片。这亏得是没砸到,否则非头破血流不可。 晴容扶着惊魂未定的李氏没好气地朝叶氏横眉竖眼地道:“叶福晋,我家主子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可倒好,人刚来就拿茶碗砸,是想以下犯上吗?” 这一番言辞俱厉的话语吓得叶氏浑身发抖,连忙跪下请罪,“妾身绝对不敢对福晋有所不敬,妾身若是看到福晋,就算借妾身一个胆子也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到之事,是……”她眼珠乱转,指了一直跪在地上的丫环道:“都是这小蹄子不好,叫她沏龙井她却沏了盏白茶来,妾身一时生气才砸了茶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丫环明显吓坏了,除了磕头就只会说这四个字。 “你先下去吧。”李氏扶了晴容的手在椅中坐下,丫环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退下,不敢多呆片刻。 “你也起来。”待叶氏起身后她才拿绢子抚了抚脸道:“究竟是下人沏的茶错了不合你意,还是你自己心里不舒服借故发脾气?” 一眼被李氏看穿了心思,叶氏讪讪地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福晋法眼,妾身实在看不惯钮祜禄氏那狐媚下贱的样子,明明是个卑贱的格格,却住着东院的净思居,连妾身都还只住在西院呢。”说着说着,心里那股邪火又升上来了,声音不由尖锐了几分,在骂凌若卑贱的时候,她忘了自己也是从卑贱的格格过来的。 “怎么,住西院委屈你了?要不要我把玲珑阁让出来给叶福晋你住啊?”李氏一脸笑意吟吟地道,声音温和若春风拂过。却令叶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虽不聪明却也知道这话接不得,慌忙跪下叫屈,“妾身得福晋提携方才有今日之地位,怎敢再有非份之想,实在是因看不惯钮祜禄氏狐媚勾主的模样。” 李氏把玩着衣襟上的琵琶扣凝眸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只是与你说说笑罢了,看把你吓的。”她亲手扶起叶氏道:“你也是做主子的人了,别动不动就跪,以免被人看轻了去。” 叶氏嗫嗫不敢答话,只见李氏又说道:“贝勒爷看重钮祜禄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再生气也无用,何况就算没有钮禄祜氏也会有别人,想想怎么讨贝勒爷欢心才是正经事。贝勒爷不是喜欢听你唱戏吗?那你就趁着这段时间好生练着,等贝勒爷回来后给他一个惊喜。” “是,妾身明白。”叶氏敛起脸上的不满答道。 “来日方长,做人目光要放长远一些,不要过于计较一时得失。”李氏语重心长地叮咛了一句,至于听不听的进去那就是叶氏的事了。 叶氏刚要说话,忽觉一阵恶心涌上胸口,忍不住干呕起来,红玉连忙命人端来漱盂,自己则替叶氏轻拍后背,好让她舒服一些。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李氏先一惊,忽而拍手笑道:“妹妹莫不是有喜了吧?这可是大好事呢,自灵汐之后,府中已多年未闻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了。” 叶氏胃中根本没什么东西,呕了半天也只呕出一些黄水罢了,就着红玉的手喝了口茶漱一漱嘴里的苦涩后,方才苦笑道:“妾身哪有这么好的福气,是近几日饮食不当伤了胃,所以才常会干呕反胃。” “是这样啊。”李氏露出几分失望之色,鸦青色的睫毛在脸睑处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如蜻蜓翅膀停驻不动,唏吁道:“真可惜,妹妹若真有喜了该多好。”顿一顿又扬脸笑道:“不过这种事急不来,妹妹这般年轻,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对了,妹妹胃不舒服可有传大夫来看过?” “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喝几贴药就没事了。”叶氏笑着回答,眉心微拧的她在看李氏时目光有几分回避与闪烁。 “那就好,那妹妹好生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李氏说着站起了身,叶氏刚要行礼,肩已被她牢牢按住,耳畔传来李氏温和的声音,“不用送了。” 叶氏看着她离去,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目光中后,方才扭头“哇”的一声再次干呕不止,表情比刚才还要难受。 红玉一边抚背一边从暗格中取出一枚腌制过的山楂递到她嘴边柔声道:“主子快含着它。” 待山楂的酸意缓缓压制住犹如翻江捣海一般的胃之后,叶氏的表情才略有舒展,长出一口气用绢子拭去干呕时带出来的眼泪道:“还好是忍住了,否则非得被她瞧出破绽来不可。”她此刻的样子沉静内敛,全不像李氏在时那般浅薄无知。 红玉将一个软锦靠枕垫在她身后轻轻道:“其实主子您有身孕的事何必瞒着李福晋呢?若是说出来岂不是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不像现在连吃盏燕窝都要提前和厨房说,还得看厨房那些人的脸色。” 叶氏冷冷一笑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眉心金色的花钿在穿过南窗照进来的阳光下烁烁生辉,“我若是说了,自然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可是我腹中的胎儿能否保住就很难说了。前三个月最是危险,怎么着也得等这三个月过去后再说,到时候贝勒爷也该回来了,有他在,那些人到底会忌惮一些。” 红玉脸色一变失声道:“主子的意思是有人可能会对小世子不利?” “不是可能,是一定!”叶氏眼中射出缕缕冷意,手不经意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贝勒爷正值壮年,即便他不是好女色之人也不该八年无所出,府中更不该接二连三有人小产早夭,其中必有人捣鬼。要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当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主子这话确是不错,可是连李福晋也要瞒吗?她不是一直帮着主子的吗,何况刚才也说甚是希望主子您能为贝勒爷生下一儿半女。”红玉深以为然的同时还有一丝不解。 叶氏睇了她一眼,声音淡薄无比:“亏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怎得还这般天真。在这贝勒府里谁的话都不能相信。”她拢一拢鬓边的宝石珠花继续道:“你以为李氏是真心扶持我吗?错了,她只是害怕自己青春渐逝,有朝一日留不住贝勒爷的心,所以需要扶持几个人来固宠罢了,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当我对她没威胁时,自是什么都好;一旦我威胁到她的地位,只怕第一个要除掉我的人就是她。我是如此,钮祜禄氏也是如此,都是李月如意图掌控用以对付年氏的棋子罢了。”李月如正是李氏的闺名。 此时的叶氏心思缜密头脑冷静,与人前那个愚蠢自大的叶氏简直有天壤之别,显然,这――才是真正的叶秀,一个懂得伪装自己的叶秀。 她抿了口茶润一润嗓子又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李氏面前装傻充愣,不过是为了减低她的戒心罢了,让她以为我肤浅张扬好控制,否则她怎能容我至今。” 她伸出素净的手,红玉立刻会意,自梳妆匣中取来盛于小瓷瓶中的丹蒄,小心将鲜艳的红色涂于她尖长的指甲上,“这么说来李福晋与年福晋很可能会有一场恶斗?” “不是可能,是一定!昔年,年氏未进府时,府中大权一直为李氏所掌握,嫡福晋甚少插手,她可说是一手遮天;而今年氏甫一入门便夺走了她辛苦得来的权力,这对于李月如来说简直是要她命。所以她必然视年氏为眼中钉肉中刺,要想尽一切办法除掉她,为此甚至连钮禄祜氏都可以容忍,因为年氏带给她的威胁实在太大了。”暗绿繁花桌布在另一只手的尖长指甲下涩涩作响,仿佛是在哀嚎呻吟。 说到这里,叶秀嫣然一笑,轻轻吹着指尖殷红的丹蔻道:“与其投靠她们其中之一,不如看她们狗咬狗,斗个两败俱伤,而我……只需要做收渔滃之利即可。” 区区一个庶福晋怎会是她的目标,那不过是她通向更高处的台阶罢了,这个孩子就是她最大的筹码,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第二十六章洞悉 第二十六章洞悉 且说李氏回了玲珑居后,唤来心腹小厮小唐子耳语几句,小唐子不住点头,随即无声地退了下去,待他回来时已是近夜时分,正在用晚膳的李氏眼睛一瞟示意晴容以外的人悉数退下后方道:“怎么样,打探清楚了吗?” 小唐子恭敬地道:“回主子的话,都清楚了,前些日子确实有大夫进府给叶福晋瞧过病还抓了药,这事嫡福晋也知道。” 李月如神色微微一松,放下筷箸道:“这么说来,她倒是没撒谎了,找到那个大夫了吗?” “大夫是叶福晋身边的红玉姑娘去请的,所以一时半会还不知道究竟是哪处的大夫。奴才去厨房问过,流云阁确是每日都有来煎药,早晚各一次,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每次煎完药的药渣红玉姑娘都会来收走,说是她们那边的习俗,把药渣埋起来病就会好的快些。”小唐子将打探来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习俗?李月如嗤之以鼻,那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如此在意药渣分明是这药有鬼,叶氏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她真怀孕了?一想到这里李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小唐子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取出一把黑乎乎的药渣,“奴才故意在厨房等到流云阁派人来煎药,虽然那人一直守着药罐,但还是被奴才找到机会,趁人不备从药罐里抓了一把药渣子出来。” 怪不得他左手通红一片,原来是被烫出来的,李氏点点头嘉许道:“你做的很好,晴容,将上回宫里太医院给的那瓶专治烫伤的药膏拿来给小唐子。”随后又道:“你也有好一阵子没回家了,趁着这几天没事回去看看,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去之前先到帐房领二十两银子。” “谢主子。”小唐子喜出望外,连连叩谢。 待其退下后,李氏唤过晴容道:“你对药理颇有认识,且来看看这些药是否果如叶氏所言是专治胃寒脾驱之症的。” 晴容答应一声,细细辩认起绢帕上的药渣来,她本出身杏林世家,只因七岁那年父母因故身亡,这才卖身为奴,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对药材极是熟悉,不多时便已将这些药渣悉数辩别出来,分别是人参、黄芪、杜仲、白芍、熟地。 李氏越听越觉不对,她虽不通医理,但这些药分明都是益气补血之物,尤其是人参、黄芪,怎会用在医治胃寒的药方中,“能看出这是什么方子吗?” 晴容面带异色地道:“虽药材不全,但据奴婢所知只有一种方子会同时用到这些药材。” “是什么?”李氏凝声问道,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 “安胎药方。”当这四个字从晴容嘴里吐出来时,李氏只觉双耳嗡嗡做响,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再闻不到其他声音,心神在一瞬间的恍惚后被愤怒盈满,豁然起身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叶秀这个贱人,居然敢骗我!” “主子当心手疼。”晴容连忙扶了她微颤的身子劝道:“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值得主子为她生气。” “吃里扒外?”听到这四个字李氏顿时冷笑起来,目光倏地攫住晴容道:“你以为她是受了嫡福晋指使才隐瞒于我?” 晴容被她锐利的目光刺得难受,“难道奴婢猜错了?” “何止是错,简直是错得离谱。”李氏紧咬银牙恨恨道:“只怕嫡福晋到现在也不过得了一个胃寒脾虚的回禀,根本不知叶氏已是珠胎暗结。” 晴容想一想道:“不是嫡福晋主使,难道是年福晋?”在这贝勒府中有资格与李氏做对的除了乌雅氏便只有年氏,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 李氏阴侧侧地睨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你还不明白吗?从来没有人主使,一切皆是叶秀她自己主导的一场戏,想要瞒天过海。” 晴容悚然一惊,脱口道:“叶福晋?像她这种肤浅张扬之人怎么可能……”她倏然停住了后面的话语,转而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一直以来她对叶氏的印象都停留在肤浅张扬,浅薄无知之上,所以从不觉得以她的心智能耍出什么手段来,但若事实上叶氏并非这种人呢? “明白了?”李氏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去剔乌黑蜷曲的烛芯,烛火微微一跳,明暗不定间令她的容颜看起来有几分虚幻与诡异 晴容头皮一阵发麻,仿佛有密密麻麻的小虫从后背爬上头皮,这个女人好可怕,入府数年竟可以隐藏的如此之深,瞒过了所有人。 “想不到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么多年来养虎为患,这次若不是我疑心她所言不实让小唐子去查探,只怕至今仍被蒙在鼓中。”李氏将银簪子随手扔在桌上恨恨道。她从来只将叶氏视为一颗棋子,不曾想这颗棋子竟然暗中将她当猴耍,还借她这手登上庶福晋之位,且珠胎暗结,当真可恼! 晴容后怕过后又不无担心地道:“主子,依奴婢之见以叶秀的心计城府她绝不会甘心于庶福晋之位,且又怀着身孕,必然会想着借子上位,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李氏阴阴一笑道:“叶氏怀孕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经过刚才那一阵她已经冷静下来,现在知道叶氏底细为时未晚,她千方百计掩饰怀孕之事,无非是怕有人对孩子不利,但是叶氏忘了一点,任何事情都有利有敝,不让他人知道,那就意味着即使这个孩子没了她也怪不到任何人头上,只有自吞苦果的份。 叶秀,你背叛我利用我得到的一切,我会要你千倍万倍地吐出来,然后再将你打落十八层地狱,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夜无声而宁静,一场不为人知的暴风雨正在这份宁静中成形。 现在的贝勒府就是一池混水,一个不小心就会搅了进去,这一点叶秀明白,凌若也明白,所以自胤禛离府后,她便过起深居简出的日子,除了偶尔去那拉氏那里请安以外,很少出净思居。 第二十七章年素言(1) 第二十七章年素言(1) 说来奇怪,几次见过后弘晖竟与凌若十分投缘,常缠着她玩不说还破例叫她一声姨娘。八岁的弘晖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无奈那拉氏身子虚弱,无人陪他玩耍,而李氏年氏等人他又不喜,身边除了乳母和服侍的丫头小厮之外再无一个可说话之人,如今凌若投了他眼缘,自是缠着不放,常去净思居。 弘晖甫一出生便因嫡长子的身份被册为贝勒府世子,在尊贵显赫身份的背后往往是寂寞冷清,他的身份注定不能随意与同龄人玩耍,更不能出府。是以凌若对他多有疼惜,在弘晖读书习武之余常陪了他一道踢藤球、玩竹马,还命小路子和小常子在净思居院中搭了一座秋千,供他荡秋千。 这日弘晖下了课,迫不及待地往净思居跑,昨日凌姨娘说只要他今天课堂上能背出孙先生教的《孝经》就给他一个惊喜,为了这个昨儿个他背到亥时才睡。 《孝经》虽然才一千九百零三字,但一段一段,支离破碎根本没有联系,要全部背下来难度极大,孙先生根本没想过要他在一夜之间背会,原以为月底能背出个十之七八就不错了。 弘晖一想到刚才课堂上孙先生听他将《孝经》一字不拉背完时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嘴巴张得那么大也不怕苍蝇飞进去。 一踏进净思居弘晖就觉得不对劲了,往常这时候应该有人在打扫庭院才是,怎么现在院中一个人也没有,都去哪儿了?这个疑问在来到正厅时豁然解开,只见衣着华丽光鲜的年氏施施然坐在花梨木大椅上,镂空飞凤金步摇垂下累累金珠,奢华耀眼。凌若跪在地上,净思居的下人跟着跪了一地,在他们面前扔了一只死猫,正是年氏常捧在怀里的绒球。 不好,出事了!弘晖心下一惊,正待悄悄退去告诉他额娘,不想年氏的贴身侍女绿意眼尖看到了踮着脚尖准备溜走的他,唤了声“世子。” 见行踪败露,弘晖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弘晖见过年姨娘,年姨娘万安。” 年氏铁青的脸色微微一缓,招手示意他近前,“世子也来了,正好,你帮姨娘想想,有人狠心毒死了姨娘养了数年的绒球,你说该怎么处置是好?” 弘晖小心地瞅了她一眼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凌若低声道:“年姨娘这么说,难不成猫是被净思居的人毒死的?” 年氏睨了绿意一眼,她立刻会意,解释道:“回世子的话,绒球平时无事时常在东院四处玩耍不见踪影,昨日也是这样,晚上还没回来,起先主子尚不在意,以为绒球不知在哪里玩疯了,可是直到了今天早上依旧不见踪影,这才命奴婢等人四处寻找,不想竟在净思居院外发现了绒球已经僵硬的尸体。”绿意眼圈微微一红指着凌若等人斥道:“不用问,肯定是他们毒死的。” “我……我……没……没……”小路子想要否认无奈心越急越说不出话来,还被绿意指其是心虚才会结巴。 凌若阻止小路子再说下去,仰起素净的容颜不卑不亢道:“回年福晋的话,小路子结巴是天生的,与他心虚与否无关。至于绒球……”她微微一顿如实道:“这段日子确实常来净思居附近,小路子他们见绒球雪白可爱也着实喂过几回,但绝不会做出投毒这等歹毒之事,福晋宅心仁厚想必也不愿因一时激愤而冤枉无辜,凌若斗胆还请福晋明查,还妾身等人一个清白。” “照你这么说,还是我冤枉了你?”年氏冷冷一笑,起身居高临下地望向凌若,眼底满是阴霾恨意,“早知道凌格格你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不虚,怪不得能得贝勒爷另眼相看,赐下净思居;既然你说绒球不是你害死的,那倒是说说为何会偏偏那么凑巧死在你院外?” “妾身不知。”其实凌若心中明白,此事若非绒球自已吃错东西,便是有人下毒陷害她,但此事干系重大,她又无半点证据,冒然说出只会惹来无穷麻烦。 “一句不知便想打发过去?凌格格,你将本福晋当成什么,当绒球的命当成什么!”说到最后年氏已是怒不可遏,一拂衣袖指了绿意冷声道:“将你从绒球嘴里抠出来的东西给她看!” 绿意答应一声将攥在手中的绢帕展开,只见上面有一团白色糊状的东西,仿佛是鱼肉,还有一个小半边的鱼头。 一见这个鱼头凌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分明是中午厨房送来的芙蓉鲫鱼汤中的鲫鱼头,当时她嫌汤中放了花椒有辛辣之味,是以只动过一筷,后来看到绒球过来便命小路子将剩下的鱼挑出放在小碟中给绒球吃。 年氏拔下绿意发间的银簪插入鱼头之中,隔了一会儿拔出来只见那截簪身呈青黑色,是中毒之像。她将簪子用力掷到凌若跟前声色俱厉道:“我问过厨房,今日只给你这里送过鲫鱼,钮祜禄凌若,事实俱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妾身无话可说。”这是一个精心布下的局,设局人以绒球为饵一步步引年氏对付她;有心算无心,她一早便已处在劣势。此时不论她说什么年氏都不会相信,只会认定她存心狡辩。 也有可能绒球根本就是年氏自己毒死的,只为找一个借口对付她,当日胤禛离府时年氏对她分明有敌意,而且李氏也曾提醒过她,若真是这样,年氏手段不可谓不毒辣。 “这么说来凌格格你是承认了?”朱唇微弯,勾起一个狠狞的微笑,戾气在眼底无声无息漫延成灾,整个净思居气氛异常压抑,水秀等人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年氏俯下身在凌若耳畔轻轻道:“杀人偿命,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是好?”迎蝶粉的香味充斥在鼻尖,挥之不去。 “年姨娘。”弘晖拉了拉年氏的衣袖小声道:“绒球死了虽然很可惜,但它只是一只猫,不是人,您能不能不要怪罪凌姨娘?” 年氏面色一冷,戴着玳瑁嵌米珠宝翠玉葵花护甲的手抚过弘晖光洁的额头,“世子,如果你死了,嫡福晋必然会悲痛欲绝;绒球虽是一只猫,但于我来说与人无异,我绝不会放过敢于加害它的人。”声音微微一顿又道:“还有,世子你记住钮祜禄氏只是一个格格,世子唤她姨娘只会降低自己身份。”言罢她朝随侍在侧的下人道:“送世子回去。” 弘晖挣扎着不让人碰她,苦苦哀求年氏放过凌若,无奈他人小言轻,年氏根本不将之当成一回事,反叫人赶紧带他走,正自僵持之际,李氏来了,瞥见净思居乱成一团,不禁为之一怔,随后问是怎么一回事。弘晖看到李氏恍如瞧见救星,跑到她身边哀求道:“李姨娘,你快救救凌姨娘吧,年姨娘要她为绒团偿命。” “偿命?”李氏眼皮一跳,看向年氏道:“妹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年氏与李氏素不对照,当下冷哼一声并不搭理,还是绿意将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李氏听后拧眉:“当中会否有什么误会,依我所见,凌格格不像是会做出此等歹毒之事的人。” “误会?!”年氏冷笑不止,“姐姐年岁不大人却糊涂了,此事清晰明了,何来误会一说,难不成姐姐还想混淆了黑白去?”如此尖锐的言语纵是以李氏的涵养也不禁面色微变,不等她出言,年氏又道:“今日之事我必要向净思居的人讨个说法,姐姐还是不要蹚这趟混水的好,否则贝勒爷回来,我必如实相告,说姐姐包庇钮祜禄氏!” “你!”李氏早知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却没料到她会这般咄咄逼人,不留半点余地,气得粉面涨红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七章年素言(2) 第二十七章年素言(2) 年氏来势汹汹且已把话说到这份上,看样子今日之事不给个交待是难以善了了,即使那拉氏来也无用,毕竟年氏占着理。 小路子咬一咬牙露出决绝之色,正待揽下这桩祸事时,一直有留意他举动的小常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快他一步膝行上前,朝年氏重重磕了个头道:“年福晋息怒,是奴才不好,最近净思居中常有鼠出没,奴才怕惊了姑娘,所以擅自弄了点砒霜来放在周遭,今日放完之后忘了洗手便与小路子一道喂绒球,定是绒球吃了混有奴才手中砒霜粉末的鱼所以才中毒身亡,实乃无心之失。奴才罪该万死,与他人无关,求福晋责罚!”这是小常子唯一能想到既可了结此事又不至于罪名太重牵连他人的说法了。 审问许久,终于有人认罪,但对于小常子无心之失的说法年氏并不尽信,阴冷无常的目光一直在凌若头顶徘徊,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凌若微微一怔间已回过神来,神色一沉扬手往小常子脸上打去,痛心疾首地道:“好你个粗心的奴才,审了半天竟是你惹下的滔下大祸,当真可恨。往常你做事就粗枝大叶,我总叫你沉稳些再沉稳些,不曾想你竟半点也没听进去,害死了年福晋的猫,当真该打!”狠狠打了他几巴掌后方才停下手,小常子咬着牙默默忍受半点也不敢躲,反而口口声声道:“奴才该死。” “你这般莽撞,当真该死!”凌若斥了他一句后仰头朝看不出喜怒的年氏道:“小常子害死了绒球,他虽非有心,但毕竟是错,请福晋责罚;至于妾身管教不力,致使他犯下如此大错,难辞其咎,请福晋一并责罚!”她磕头,孔雀蓝流苏垂落于地,散开如花似扇。 那厢李氏亦劝道:“妹妹,现在事情既已经查清楚,不如就此算了吧,小常子纵有不是也属无心之失,你处置他一人就是了,至于凌格格……正所谓不知者不怪,责罚她于理不通。”说到这里目光在年氏身上打了个转儿,沉声道:“何况妹妹当知此事再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本来依着年氏的心意,是要将包括凌若在内的净思居一干人等一并问罪的,最好可以借此机会除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贝勒爷待她异常温和的态度令她心生警惕。可眼下被小常子这么一搅,事情再不按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李氏虎视眈眈,虽不怕她,但若因此被她抓到什么把柄,到底于自己不利,但要她就此放过净思居一干人等又有所不干。 思量片刻,年氏抚了袖间繁复的金线,娥眉微扬道:“好,那就依姐姐只罚这贱奴才一人,不过怎么罚可就得由我说了算了。” 双色缎绣如意纹花盆底鞋缓缓踩上小常子撑在地上的手一点点用力碾下去,手指传来的钻心之痛令小常子冷汗直冒,却半声也不敢哼,唯恐触怒年氏。 李氏看着不忍揽了弘晖别过头去,至于凌若虽面无表情,但蜷在袖中的手早已握得指节发白,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小路子等人也是满心不忍,但他们人微言轻,纵使拼了命阻止也没用,反会将自己搭进去,如此就白费了小常子一片苦心。 “放心,我不会杀他。”冷漠如霜的笑容在年氏唇边绽放,体会不到一丝温度,衣袖伴着无情的声音一并响起,“来人,脱了这个贱奴才的衣服绑到柱上赏他一百梃杖以祭绒球。他若能活下来,本福晋就不再与他计较。” 一百梃杖!常人被打上三十梃杖就会皮开肉绽,这一百梃杖分明是要小常子的命,与杀他有何异?! 当小常子被脱了上衣绑在院中时,与他感情最要好的小路子再也忍不住,冲到年氏面前哀求,愿替小常子受梃杖之苦,然年氏根本不为所动,冷酷地命人行刑。 贱奴才,你既然敢替钮祜禄氏顶罪,那么本福晋就要你的命,让你去地府做一个孤魂野鬼,永不超生! 凌若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可是她没有办法,唯有紧咬牙关看着年氏的人将梃杖一下一下击在小常子身上。 年素言,我与你势不两立! 在小常子痛苦的惨叫声中,凌若含泪立下誓言! 当一百梃杖打满时,满身杖痕犹如血人般的小常子垂着头一动不动,连声音都没有,仿佛已经没气了。 小路子顾不得年氏会否责罚,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解开绑着小常子的绳索,去了束缚,小常子立刻倒了下去,完全没有知觉。 “不……不……不要……不要睡!”小路子急得直哭,使劲拍着小常子的脸颊希望他可以醒过来,告诉自己他没事,可是不管他怎么拍都没用,小常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还是李氏镇定些,上前探了小常子的鼻息,虽然很微弱,但确实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忙道:“快将他扶进去。晴容,快去请大夫。” 还活着?年氏挑一挑眉露出几分讶色,居然这样都没当场断气,这奴才命可真够硬的,见晴容要走她喝道:“不许去!” 李氏朝年氏勉强一笑道:“妹妹,小常子已经受过罚了,你纵是有再大的气也该出了,何必与一个奴才这般计较呢?” “我说过,他能熬过这一百梃杖活下来我就不与他计较,可没说要替他请大夫。何况府里也从没有替奴才专程请大夫的规矩,说出去合该叫人笑话了,姐姐是府里的老人,当知道规矩坏不得。”她冷漠而阴森的笑意与满室春光格格不入。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李氏的话疲软无力。 “是阳间还是阴曹,且看他自己的命吧。”扔下这句话,年氏扶着绿意的手施施然离去,留下一室愤怒无奈的人们。 小路子安置好生死不知的小常子从下人房奔出来时,恰好听到这句话,泪当即垂了下来,以小常子现在这种情况,不请大夫必死无疑,年福晋这是要赶尽杀绝! 他想求姑娘、求李福晋救救小常子,他就这么一个好友,可是年福晋发了话,谁敢违背,何况还扣了一顶府规的大帽子。 “我去找高管家。”凌若怎忍眼睁睁看着小常子死,当下就要去找高福,未及转身袖子便被人扯住,只见李氏满脸苦涩地朝她摇头,“没用的,年氏这一去必然派人知会高福,他绝不敢违背年氏的意思。” “这可怎么办是好?”凌若一时也没了主意,急得团团转,还是弘晖小声道:“要不我让额娘去请?” “嫡福晋对年氏多有忍让,恐怕不会为一个小厮出面,还是另想他法吧。”李氏的话打消了凌若等人心头最后一点饶幸,府里年氏独大,嫡福晋性子又软,根本无人可与她对抗。 晴容上前一步道:“主子不如让奴婢试试?” 李氏闻言一喜,道:“是啊,我怎的将你忘了,快,快去看看小常子怎么样了。”待晴容离去后,她朝满面疑惑的众人解释道:“晴容出身医药世家,她父亲在世时是有名的杏林高手,在他身故前晴容耳濡目染,懂得不少,跟在我身边后又常看医书,是以对医理有几分了解。” 凌若大喜过望,连忙拜倒,郑重道:“福晋今日大恩大德,妾身终身不忘。”这是小常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说什么都要抓住,即便李氏心有所图,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何况,以后想要对付年氏,凭她一人之力是绝不够的。 “都是姐妹,莫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李氏亲热地拉起她,含了一缕微不可见的笑意。 第二十八章同心 第二十八章同心 整整五日,小常子一直都没苏醒,外伤好医,内伤难治,梃击之下五脏六腑皆有所伤,时间拖的越久希望就越渺茫,到最后连晴容都放弃了,药根本喂不进去,也许小常子注定要命绝于此。 就在所有人都伤心绝望之时,小常子却突然有了起色,药也能喂进去了,身子渐渐好转,并非晴容原先所担心的回光返照,如此又三天之后,小常子睁开了眼,这意味着他闯过了鬼门关。这一天净思居上下无不欢呼雀跃,凌若一直悬在半空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 但晴容告诉他们,小常子虽然命保住了,但是那一百梃杖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病根,不止身子大不如前,而且但凡遇到下雨天,他都会酸痛难耐,如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骨中爬行。 小常子从凌若嘴里听到这个话时神色有片刻的黯然,但很快又笑道:“奴才能保住这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受些小痛又算得了什么。” 墨玉扶着他坐起,倚着棉花垫子靠在床头,一身浅绿旗装的凌若在床沿坐下后道:“当日若非你认了事,只怕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该是我了,你可怪我打你那几巴掌?” 小常子赶紧摇头,“姑娘也是为了信取于年福晋才迫不得已动手,若非这么做,年福晋又岂肯轻易放过姑娘。” “唉,委屈你了。”凌若满心愧疚地叹了一口气道:“往后我一定想办法医好你身子。” “奴才知道姑娘心疼奴才,是打从心底里把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当人看。”小常子身子动了一下扯到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看着满脸紧张的小路子道:“若非如此这样,小路子当时也不会想出来顶罪了。” “你……你看……看到了?”小路子惊讶地睁圆了眼,他虽结巴却不笨,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激动地道:“你……你……你是因……因为我?” 小常子撇撇嘴道:“你以为我愿意啊,我是怕你话说不清更加触怒年福晋,到时候连小命都没了。” “你……你自己还……还不是……快……快没命了。”小路子眼圈泛红,费力地挤出这句话。 “我怎么一样,我可比你结实多了。再怎么说你也救过我,这次就当我还你吧,下次想再充英雄可没人救你了。”他刚醒身子还弱,说了这么一会儿已有些气喘。 当初小常子刚来府里做事,打扫时不甚打碎了胤禛心爱的琉璃镇纸,高管家一怒之下将他锁在柴房里以示惩戒。这关是关了,却忘记叫人送水送食,等他想起来时已经过了七八天,原以为小常子必死无疑,高福都准备叫人收尸了,没想到他除了精神差些并无大恙,缓了几天又生龙活虎。 这自然不是小常子命大,而是有人不忍心他活生生饿死,暗中送水送食,这人正是当时负责干杂活的小路子,那些吃的全是他自己牙缝中省下来的,自那以后小常子便一直照顾说话结巴的小路子,在这看似华丽富贵的深宅大院中苦苦求生。 凌若等人听完后皆是一阵唏嘘,想不到背后还有这段隐情,两人皆是重情重义之人,比那些整天念着“忠孝礼义廉耻”,真遇事时却只顾自己的人不知高尚多少。 “跟着我让你们受苦了。”凌若睇视着众人,忽地发出一声感叹,“那日年福晋这般折辱我却无能为力,反而要小常子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无用。” 话音刚落,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即使是倚坐在床上的小常子也深深伏下上半身,“姑娘这样说当真是折杀奴才们了。” 水秀抬起晶亮没有杂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奴才们眼睛没有瞎,姑娘是怎样待咱们的咱们心里一清二楚,奴婢、水月、小常子、小路子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辈子服侍姑娘,不论荣华不论落魄,姑娘都是奴才们的主子。” “好!好!好!”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听得凌若潸然泪下,连说三个好字,将水秀等人一个个扶起哽咽道:“我必不负你们。” “姨娘!姨娘!”一个半大不小的身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扑到凌若怀里献宝似地道:“你猜我带什么来了?” 凌若含了一丝宠溺的微笑道:“弘晖带来的肯定是好东西,不过是什么姨娘就猜不出来了。” 弘晖捂着嘴好一阵偷笑后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只见他手里抓着一只有小儿手臂那么长的人参,须发皆全,一瞧便知是上百年的老参,价值千金。 “这是我从额娘库房里翻出来的,给小常子补身子用。”他很大方地将人参往小常子怀里一塞,慌得小常子连连摆手不敢收,“奴才贱命一条,怎么敢服用这么昂贵的人参,世子还是带回去吧,免得福晋发现了怪罪世子您,何况就算不吃人参奴才也会没事的。” 弘晖满不在乎地道:“那怎么一样,晴容上回也说了你要多吃些好东西补补身子才会好转,再说我拿这参过来额娘也知道,她又没说什么。” 小常子还待推辞,凌若已道:“这是世子一片心意,你收下吧,待会儿叫水秀切片炖成参汤,补补元气。” 见她这么说了,小常子只得收下,朝弘晖千恩万谢。凌若叮嘱他好生休息后,便领了弘晖出去,水秀等人也各自散去,只留下小路子一人照料。 彼时春光晴好,暖煦的春风拂在脸上极是舒服,凌若却是心绪重重,绒球的事始终像块大石一样压在她胸口,到底绒球是被谁毒死的,年氏?亦或是他人?最有可疑的莫过于年氏自己。 “姨娘!”弘晖的声音将凌若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低头只见弘晖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问道:“有事吗?” “姨娘上次说过,只要我能背出《孝经》就会给我一个惊喜,我早就能背出来了,到底惊喜是什么啊?”弘晖等这个惊喜已经等了很久了,只是上阵子小常子命危凌若心情不好,所以才一直没问,今日实在是憋不住了。 “你啊!真是贪玩。”凌若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放心,姨娘说过的话一定算数,早给你备下了。墨玉,去将东西拿来。” 第二十九章春逝 第二十九章春逝 墨玉含笑退下,当她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还没走近弘晖就已经跳起来了,欢声雀跃,“风筝!是风筝!” 一边说一边跑,自墨玉手中接过几乎与他人一般大的风筝,这是一只做成老鹰形状风筝,所画之鹰毫发毕现,栩栩如生,犹其是那双鹰眼,犀利有神,简直就像活过来一样,可见画鹰之人不止画工超凡且极为用心。 “姨娘,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风筝?”弘晖高兴的两只眼睛都笑没了,捧着风筝左看右看,不知多欢喜。 这样毫不掩饰的欢乐令凌若为之莞尔,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双颊道:“你想什么姨娘还能不知道?怎么样,要不要姨娘陪你一道放风筝?” “要!”弘晖连忙大声回答,唯恐慢一点凌若就会收回话,蹦跳着往外跑,凌若忙叫墨玉取一双软底绣鞋来给她换上,这花盆底鞋走路尚成,若跑起来非摔跤不可。 “世子慢些。”凌若一边叫一边追赶前面那道小小的身影,风筝被他用线牵在手里,飞扬于身后。 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弘晖一边跑一边笑,欢快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府中,划破安宁的天空与流云,繁华盛开的樱花漱漱落下,粉白的花瓣在半空中飞旋飘舞,令这一片天地美不胜收。 在漫天樱花中,凌若与弘晖一道将风筝放了上去,扶摇天际,另弘晖惊奇的是风筝飞上天之后竟然有“呜呜”的声响,一问之下才知道凌若在鹰翅的下方加了竹笛,只要风一吹就会响,就像有人在吹笛一般。 弘晖高兴地直拍手,不住让凌若将风筝放高一些再高一些,直到线全放完了还意犹未尽,甚至突发奇想地问道:“姨娘你说我若将线一直延长下去,到了晚上风筝是不是能飞到月宫中?” “怎么?这么小就惦念着要去月宫中看一看嫦娥仙子啊?”凌若打趣道。 弘晖皱着像极了胤禛的鼻子道:“才不是呢,阿玛早说过了,月宫中根本没有什么嫦娥仙子,那只是神话罢了。只有乳母才会当真,我都跟她说了好几次了她就是不信,气死我了。” 墨玉在一旁插嘴道:“世子又没去月宫看过,怎么就知道没有呢!” “阿玛说没有就一定没有。”弘晖扬着小下巴道,在他心里,阿玛说的话是绝对不会错的。 凌若将线盘递给弘晖笑笑道:“别说这个了,再玩一会儿就将风筝收下来吧,你放得这么高万一风大刮断了线,风筝可就飘走了。” 一听风筝可能会断,弘晖忙不迭地点头,小心地将线一点一点收起来,他可还想多放几回呢。 凌若几人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树丛后面,有一双眼一直盯着他们…… 凌若与弘晖无疑是投缘的,为着这个,那拉氏对凌若也多有照拂,令凌若得以一点一滴巩固自己浅薄的根基与地位。 那拉氏虽然不太过问府中之事,但到底是嫡福晋,她与凌若交好,那些嫉妒凌若的人多少要收敛几分,一时间府里关于凌若的流言蜚语少了许多,至少表面如是。 繁花总在盛开到极致时凋零,将一世美丽归于尘土;那么人呢?在欢悦灿烂过后又会怎样? 小常子没死的消息毫无意外传到年素言耳中,她冷哼一声将正在喝的马奶往桌上重重一放竖眉道:“居然这样都能救回来,真是贱命一条。” “主子,难道就这么放过他?”绿意将不小心贱到年氏袖上的马奶渍拭去。 年氏横了她一眼不悦地道:“不放过他又能怎样,难道你要本福晋出尔反尔不成?” 绿意赶紧垂首,“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此次太便宜净思居那些人了,尤其是那个凌格格,整日里故做清高,实际上狐媚惑主,让贝勒爷把净思居都赏她的。” 年氏挑一挑斜长入鬓的娥眉凝声道:“区区一个净思居还不放在我眼中,何况净思、净思,何尝不是静思已过的意思,你当是什么好兆头,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她不可能每一次都这么幸运。” “可是……”绿意有些担心地道:“奴婢听说她与李福晋走得很近,而且那日主子也看到了,她不知用什么妖法使得世子对她言听计从,这样定然会影响到嫡福晋的态度。” “一个李月如而已,算不得什么,至于嫡福晋……”她扶着头上的珠花轻描淡写地道:“她素来是个泥菩萨性子,供在那里就是了,多理会做什么。钮祜禄氏想靠这两人来对付本福晋,那简直是痴心妄想。”睨了绿意一眼道:“我现在只担心贝勒爷的态度,钮祜禄氏这还能早除还是早些除掉的好,所以你给我好生盯着净思居那边,一有异动立即回报,我就不信会抓不住她的把柄。”尽管不愿承认,但那张脸确实让她感觉到几分威胁。 “奴婢会安排人日夜监视净思居。”绿意会意地答道。 康熙四十四年的三月初十,同样是一个花明柳媚、草长莺飞的日子,万物草木焕发出春日里应有的勃勃生机。 也就是这一日,命运在凌若的人生中画上了浓重的一笔,改变了她今后的人生轨迹,让凌若铭记了一生一世,哪怕多年后她成为了权倾天下的熹妃乃至熹贵妃,依然一刻未能忘记。 墨玉曾问过当时已贵为熹妃的凌若一个问题:如果可以用今时的荣宠换康熙四十四年三月初十所发生的一切,可愿意? “若可以,本宫愿用此命换他命。”凌若的回答悲凉而无奈,一切都回不到过去,所以她的余生都会带着悔恨而过。 这一日与往常一样,凌若用过早膳后端了一杯黄山毛峰泡的茶在秋千上悠悠的荡着,看小路子在那里修剪花枝,小路子虽然嘴笨但手很巧,净思居的花木皆是他在负责打理,将整个庭院的花草修整的芳草青郁,错落有致。除了小常子尚在休养以外,其余人各忙各活。 脚尖每一次点过地面都会带动秋千轻轻晃动,灵动优雅,衣衫翩然间仿佛不沾世间半点尘埃,是极致的静谧与美好 “姨娘!姨娘!”一个小小的身影奔跑而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是刚下早课的弘晖,在他手上还举着个大大的风筝,正是上回凌若送给他的老鹰风筝。 “跑慢些。”凌若探手接住弘晖,带着秋千重重往后一荡,停下后取出帕子轻拭弘晖微微见汗的额头,话语间带着几分怜爱。 弘晖像纽结糖似的在凌若怀里一阵乱动撒娇,之后才举了风筝道:“姨娘,今日天晴,我想去放风筝,你陪我一道去好不好?”生怕凌若不同意他又赶紧道:“今天先生教的课我都会了。” “当真吗?”凌若刮了他笔挺的鼻子笑问道,对活泼聪明的弘晖她是真心喜欢,有他在,她的生活也不至于太枯燥。 “当然,不信姨娘你考我。”弘晖挺着小胸膛骄傲地道,这些日子连宋先生也夸他学问有所长进。 凌若抚着他的头问了几句关于课业上的问题,果然弘晖都对答如流,无一丝错漏,看来当真是下过一番功夫。 “对了,姨娘,刚才碰到灵汐,她说也想和我们一起放,可以吗?”虽然两人常互相斗气,但毕竟是兄妹,感情还是极好的,常在一起玩耍,适才灵汐听说他要去放风筝,高兴的不得了,连蹦带跳的说回去拿风筝,让他们一定要等她回来一起放。 “当然可以。”凌若笑眯眯地道,起身正待接过他手上的风筝,墨玉在一旁提醒道:“姑娘,您忘了,今天是织造局送新料子来的日子,您答应了要陪李福晋一道去选料子呢。” 每年春秋两季,江宁、苏州、杭州三地的织造局都会送来新一季的料子,宫里自是头一等,之后是各皇子,再之后是京中官员。 李氏早早派人来传过话,让凌若陪她一道去选些新料子来好做夏日的衣裳,换了往常凌若自是推辞不去,但自绒球的事后,她改变了许多,对于李氏的示好不再躲闪。 她在贝勒府根基尚钱,而年氏分明存了不容她之心,随时都会借故对付她,上一次她避过了,但小常子也差点死了,那么下一次?下下一次呢?伤的死的又会是谁? 所以,想要让年氏有所收敛,必须找一个能让她忌讳的人,嫡福晋自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她不问世事。所以,凌若只有一个选择――李月如。 “姨娘,你不能陪我去吗?”弘晖有些失望地问。 凌若想了想微笑道:“姨娘答应李姨娘在先,若不去就是失信于人,不如这样,姨娘先去选料子,等选好后就来陪弘晖放风筝,在此之前,你先和灵汐一道放好吗?” 弘晖尽管不高兴但还是答应了,拖着风筝放外走,临出门时不放心地回头叮咛凌若早些来。 凌若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别竟成了她与弘晖的永别…… 在陪李氏选完织造局送来的料子后,凌若去了花园没见到弘晖与灵汐的身影,只道他们已经放完风筝回去了,谁知就在黄昏时分传来噩耗说弘晖与灵汐在放风筝时失足落水,被发现时世子已经溺水身亡,灵汐尚有一息余存,太医已经来了,能不能救回还是未知之数。嫡福晋已经数度哭昏过去,李福晋则一直守在灵汐身边,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第三十章生死 第三十章生死 弘晖死了?!听到这个消息凌若一阵天旋地转,重重跌坐在椅中。 怎么会,弘晖怎么会死?清晨他还欢天喜地跟她说要去放风筝,怎么一转眼就没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凌若忽地一把抓住水秀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满眼希翼地道:“水秀,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其实世子没死,只是和灵汐格格一样昏过去了?” 她的手抓得那么紧,尖锐的指甲隔着薄棉衣刺入水秀的肉中,很痛很痛,但水秀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只是用哀伤凉彻的目光望着凌若,这样的目光让凌若的心一点一滴沉下去。 “真的没了?”凌若艰难地问,声音低沉的仿佛不像从她嘴里吐出。 “是。”水秀双眼通红地吐出这个字,“他们发现世子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温热的液体不断自面颊上滚落,流入嘴里是难言的酸涩,双腿像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不断下滑,喃喃道:“是我……是我……是我害了弘晖……是我害了他!” 墨玉在后面死死扶住她,含泪劝道:“姑娘,您不想的,您也不想世子死,一切都是意外,意外啊!” “不是,是我害了他,若我肯陪他一道去放风筝,又或者我不曾送风筝给他,一切都不会发生,弘晖不会意外落水,更不会死!”凌若不住摇头,泪怎么也止不住,她跌坐在地上,泪水滴落手背是火烧火燎的疼。 “姑娘,您不是神仙,如何能未卜先知?一切皆是命中注定,世子注定要有这一劫。”小常子搭着小路子的肩膀一腐一拐走进来,站在双目无神的凌若面前哽咽道:“世子心地那么善良,他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希望看到姑娘如此自责。” “弘晖才八岁,小常子,弘晖才八岁啊,那么善良,那么天真,为什么会早死!老天爷为什么对他那么不公平?!”说到最后凌若的声音尖锐起来,有无尽的悲意暴发。 小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奴才十岁那年,黄河发大水,淹没了无数田地房屋,淹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奴才有幸抓住一根浮木活了下来,可是其他人没有那么幸运,不是淹死就是饿死病死,满目所见皆是尸体,老天爷对他们公平吗?再说这贝勒府里,李福晋的所生之子三岁就患病去逝了;宋福晋女儿未逾月就夭折了;还有朱格格,很好的一个人,莫名其妙就暴毙了,更不要说腹中还有未出世的胎儿,老天爷对他们又何曾公平过?!姑娘,这个世上有太多不公平的事,世子命该如此,您就算再自责也改变不了什么。” 凌若怔怔地听着,从不知道看似平静的贝勒府里藏了这么多事,更不知道原来胤禛曾经还有一儿一女;如此说来,胤禛膝下两儿两女仅剩下一女生死未卜…… 凌若忽地打了个寒颤,心里浮现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念头,尽管知道这个念头荒唐无稽,却始终挥之不去,眸光闪烁落在小常子身上,许久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他们真的都死于意外吗?” 小常子神色微变,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抬起眼沉声道:“奴才不知,姑娘也不必多想,姑娘只需记住这世间从没无缘无故的公平二字便可。” 屋里一下子变得极静极静,只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声,小常子的话令凌若浑身发寒,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看得足够明白,现在才知道还是太过幼稚了,这府里的水远比自己想像的要深许多,此次若非小常子提醒,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栽倒,再也爬不起来。她长长出了口气,扶着墨玉的手从地上艰难地站起,当身体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仿佛顿失所依,唯有紧紧抓住墨玉的手,让她知道自己尚在人间。 “我明白了。”凌若深深地看了一眼尚跪在地上的小常子,眼底有默默的温情在流淌,亲手扶起他道:“难为你了。” 没人比她更清楚小常子那番话的难能可贵,若非真心视她为主子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番推心置腹却也可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话语。 “为姑娘分忧是奴才份内之事。”小常子的话令凌若点一点头,她已看明白,诸人之中论忠心自是不分彼此,但若论聪明能耐,小常子怕是最出挑的一个,尤其经过年氏之事后,那一遭险死环生令他心智更加成熟坚定,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弘晖……凌若努力想将那抹酸涩逼回去,即使如此,眼泪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流,墨玉跟着凌若的时间最长,见她这样难过心里也不好受,陪着落泪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您可要看开些才好。” “放心吧,我没事了。”凌若长吸一口气,推开墨玉的手走到敝开的长窗边默然道:“此时最伤心的莫过于嫡福晋,她视弘晖为命根子,现在弘晖死了,她还不知道会怎样。” 诸人听了皆是一阵沉默,谁都知道嫡福晋当年因生世子伤了身子已不能再生育,所以嫡福晋视其如命,一心一意想要将他抚养成人,连府里的事都不大管,没想到现在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于是要嫡福晋的命,真不知她是否能撑过这一劫! 因为弘晖的事,胤禛提前从江南回来,并带来了康熙追封弘晖为贝子的圣旨,弘晖的丧事极尽哀荣,但是这一切都不能弥补那拉氏失去爱子的悲痛,那一段日子,夜夜都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于一个额娘来说,宁可什么荣耀都不要,只要儿子在身边,可是这终究只是一个奢想。 凌若曾去看过那拉氏,无奈她伤心欲绝根本不想见人,只在送弘晖棺木出殡的那天见了一面,凌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短短数日,那拉氏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皮包骨头,在她眼里看不到一丝光芒,唯有无边无际的空洞与黑暗…… 那拉氏干瘦的双手一路紧紧拉着弘晖的楠木棺材,任胤禛怎么劝说都不肯放开,直到棺木下葬的那一刻还不肯放,任谁劝都不放,仿佛只要她不放手弘晖就还在她身边一样。 “福晋,让晖儿入土为安吧!”一身玄色长袍的胤禛扶了那拉氏不堪一握的的肩膀道,他心中亦是万分不好受,弘晖是他唯一的儿子又一直颇得他看重,离京前那番话还言犹再耳,岂料此刻已是阴阳两隔,走得这般突然,他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不!不可以!”那拉氏不住摇头,扑上去死死抱住冰冷的棺木尖声道:“弘晖没死,你们不可以把他埋起来,他喜欢热闹,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寂寞的,我要带他回家,回家!”她大声呼喝抬棺的人,想让他们将棺木抬回去。 “够了!”胤禛强行将她从弘晖的棺木前带离,“莲意,晖儿死了,再也不会回到我们身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让他入土为安,你再这样下去,晖儿走也走得不安心。” 那拉氏怔怔看着他,空洞的眼神艰难地凝起焦距,破碎的痛哭声从她嘴里逸出,若可以,她宁愿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永远不要面对弘晖已死的事,永远不要! “哭吧,哭过就好了。”胤禛一边安慰那拉氏一边示意众人将棺木下土,看着一捧捧黄土洒在棺木上,他的眼圈亦微微发红。 康熙四十四年的春天因为弘晖的死而蒙上了一层阴影,嫡福晋大病一场,几乎丧命,那双眼更是落下了见风流泪的病根。 第三十一章流言(1) 第三十一章流言(1) 与她相比,李月如无疑是幸运的,灵汐在太医的精心救治下捡回一条命,她与弘晖一道落水,却饶幸不死,实在是上天眷顾,也令胤禛松了一口气,若连灵汐也死了,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灵汐醒后,胤禛曾问过她落水的情形,在回答时灵汐显得有些迟疑,她说只记得自己与弘晖一道拉着风筝到处跑,在跑到蒹葭池附近时她觉得有些头晕,便想坐在池边休息一会儿再放,哪知刚坐了没一会儿就看到弘晖不惧滑落水中,自己着急之下也不慎摔落,之后发生什么她就不清楚了,等再醒过来已是在床榻上。 等得知弘晖已经不在时,灵汐整个人都傻了,之后便开始大哭不止,一边哭一边说要去找弘晖。莫看平常她与弘晖吵吵嚷嚷,其实两人感情极好,李氏怕她哭伤身子,哄了很久才勉强哄住,但仍是哭个不停。 春雨细细,犹如这人的眼泪一般,连绵不止,这一年的春天于很多人来说是一段不愿记起的时光,巴不得早些过去,在这样的企盼中终迎来了炎热的夏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可怕的传言开始在府里流传,说世子根本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就是凌若,是她用风筝引弘晖和灵汐到蒹葭池边,然后推他们入水,企图害死他们。 当凌若从温如言口中得知这个传言时,又惊又怕,制造这个传言的人用心好生险恶,分明是要将她置之死地。虽然这个流言根本没有依据,但死在流言下的人不知几何,连圣人都说:流言猛于虎。若让它继续这样散播下去,形势只会对凌若越来越不利,万一胤禛对她起了疑心,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当即命水秀去打听过这个流言从何而来,可惜根本没人知道,只知几乎是一夕之间传遍了整座贝勒府,且闹得沸沸扬扬,四处在传。 这日,凌若正与温如言一道绣着八仙庆寿图,再过一月就是德妃娘娘的生辰,她们虽不能进宫,但礼还是要呈送的,水月与素玉分别替二人扇着扇子。 彼时已是夏季,天热极为炎热,府中倒是备了冰,不过数量有限只供给几位福晋,像凌若这样的格格是没有资格享用的,只能靠扇子扇凉。 对于水秀的无功而返,凌若并不意外,针带着宝蓝色的丝线破锦而出,针尖在洒落正堂的阳光下吞吐着森寒的光芒,她头也不抬地道:“姐姐,你猜这流言是谁放出来的?” 温如言微微一笑,细长冰冷的针在她的手上仿佛有了生命,不断在锦缎上勾勒出鲜活的图案,“你心中不早有答案了吗,何必再问我。” 针尖在穿过锦缎时停了下来,凌若取过帕子拭了拭手中的汗凉声道:“可惜没有证据。” 温如言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道:“她既有心针对你,自不会留下证据给你查,何况她身为侧福晋,也不是你现在能动的。与其纠结这个,还不如好生想想该怎么消除流言带来的影响,尤其是贝勒爷那边。” 一说起这个凌若顿时心烦意乱,胤禛回来至今,她只在弘晖葬礼上匆匆见过他一面,连话也未说半句,也不知胤禛现在是何想法,想到这里好看的柳眉不由蹙了起来。 正说着话,小常子进来打了个千儿神色略有些怪异地道:“姑娘,嫡福晋派人来传话,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自弘晖一事后,嫡福晋大病一场,对任何人都避而不见,凌若曾去请过几次安,都被打发回来了,如今竟然主动召见,不知是为何事? 带着几分忐忑,凌若见到了那拉氏,她倚在紫檀木椅中,穿了一件月白色旗装,通体不见一丝花色,连发间也只别了一只最简单的银簪子,素净至极,想是新近丧子无心装扮的缘故。人依然极瘦,所幸精神尚好。令凌若惊讶的是,年氏、李氏、叶氏、瓜尔佳氏、宋氏等几位侧福晋、庶福晋竟然都在,此刻见到凌若进来,目光皆集中在她身上。 “妾身叩见嫡福晋,嫡福晋万安。”面对那拉氏,凌若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来,弘晖的死虽怪不到她头上来,但到底有几分责任在。 那拉氏微一点头,示意凌若坐下后,抚一抚鬓角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事想说。”幽暗的目光一一扫过诸人,“近日府里传出一则流言,想来诸位妹妹多少也有些耳闻,是关于弘晖的,有流言说弘晖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被人害死的,且言之凿凿,连名字都有,就在咱们当中。”说罢目光落在凌若身上淡淡道:“凌格格,你有何话要说?”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流言皆有耳闻,但没料到那拉氏会问得这般直接。 凌若没料到那拉氏召来她是为这事,且听其言下之意似乎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当下大惊失色,连忙跪下道:“妾身冤枉,妾身对世子视若已出,爱护尚来不及,又怎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轻笑,只见年氏掩唇娇声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心里怎么想才最重要。所谓无风不起浪,若凌格格真的没做过,流言又从何而来。” 李氏皱眉道:“这只是谣传而已,当不得真,凌格格对世子这般疼爱怎可能会做出伤害世子的事,妹妹乃是知书识理之人且身份贵重,岂可与市井妇人一般人云亦云。” 年氏冷笑一声,咄咄道:“那就该装聋作哑吗?若真是无的放矢岂会传的人尽皆知,必有缘由在。姐姐与钮祜禄氏要好,自是帮着她说话,可也不能刻意偏坦了去。姐姐不妨问问在座的诸位姐妹,可有人相信钮祜禄氏与世子的死无关?”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纵使真有人相信凌若是无辜的,但谁又会为区区一个不相熟的格格触犯权势滔天的年氏?更何况诸女或多或少都有些忌妒凌若能以格格之身获赐净思居。不落井下石就是客气了,还求情?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氏一阵默然,望向凌若的目光带了几分歉意,她虽有心帮凌若,但这种情形下,单凭她一人的言语根本不可能力挽狂澜。 正当年氏暗自得意时,一直默不作声地那拉氏突然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我相信她。” 第三十一章流言(2) 第三十一章流言(2)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原以为那拉氏专程叫她们来是要向钮祜禄氏兴师问罪,岂料眼下竟说相信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年氏豁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拉氏,步摇垂下的累累珠络因她突然的动作撞在一起叮叮作响。 那拉氏扶了翡翠的手一步步走下来,大病初愈的她身形极其单薄,看起来仿佛随时会倒下,但每一个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垂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在其中,隐约想起,这位才是贝勒府的正主。 众人中唯独年氏丝毫不肯退让,扬眉道:“姐姐这话是何意?” 那拉氏未理会她,径直走到凌若面前弯身扶起她柔声道:“起来吧,你没有错,无需下跪。” 年氏口口声声说凌若与世子的死有关,而那拉氏身为世子亲娘,却当众说凌若无错,这不吝于当众刮年氏的巴掌,气得年氏脸色发白,菱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那拉氏,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凌若感动的落下泪来,从未想过那拉氏竟会这样信任于她,连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都未能影响半分,当下张口道:“福晋,我……” 那拉氏心知她想说什么,当下微微一笑拍了她的手背道:“你不用说,我心里都有数。”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她的手极凉,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今日我将你们都叫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弘晖的死已经很清楚,那是一场意外,凌格格对弘晖素来关爱,怎可能去加害弘晖,至于为什么会出现那么荒唐的流言,我想有些人心里比我更清楚。”睫毛一动,视线牢牢落在年氏身上,痛心道:“既入了府,便是姐妹当无分彼此一齐服侍贝勒爷才是,而不是在暗地里相互算计倾轧。今日,踏出这个大门之后若再让我听到一星半点的流言,绝不轻饶了去。还有……”她闭一闭目,努力将愤怒从眼底掩去,“晖儿已经死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拿他的死做文章,让他连走都走得不安宁。” “妾身们谨记嫡福晋教诲。”除了年氏以外,众人皆垂首答应,今日的那拉氏冷静强势,令人不敢轻视,与往常温吞软弱的她判若两人。 那拉氏略略颔首,又转向年氏道:“妹妹不说话可是有什么意见?” 年氏强压下心头的震怒,皮笑肉不笑地道:“嫡福晋说的这般在理,妾身哪会有意见,反而对嫡福晋佩服得很,咱们这些旁人流言听得多了都会有些将信将疑,而嫡福晋是世子的亲额娘,居然可以对凌格格毫不怀疑。” 那拉氏笑一笑道:“凌格格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倒是妹妹未免有些多疑了。” 她的回答令年氏愈发不悦,随意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去,其他人也先后散去,只剩下凌若,只见她端端正正朝那拉氏行了一个大礼,正色道:“妾身谢嫡福晋救命之恩。” 说了那么久的话,那拉氏略有些不支,扶了翡翠的手回椅中坐下疲惫地挥挥手道:“没那么严重,就算没我站出来,总有一天这种荒诞的流言也会不攻自破,我只不过加速了它的过程而已。” 凌若摇头道:“自古流言猛于虎,今日若非福晋站出来替妾身说话,只怕妾身难以全身而退。” 那拉氏浅浅一笑,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晖儿生前与你投缘,常在我面前说起你,而今他已经去了,我不想你再出事。” “福晋,您真的不怪我?”凌若抬起头问,声音里有难以自持的颤抖。 “怪你?”那拉氏讶然抬起眼眸,耳下一对素银坠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我为什么要怪你?” “当日若非我送弘晖风筝,他也不会……”尽管小常子已经解开了她的心结,但每每想到这一点依然内疚万分。 那拉氏眉心微微一跳,幽暗如潭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召手将凌若唤至眼前,握了她的手柔声道:“我早说过,那是一场意外,怪不得任何人,何况,你与晖儿这般要好,他去了你心中未必会比我好受多少。我若是怪你,今日也不会当着年氏她们面替你撇清了。” 而她的宽容敦厚则令凌若深深为之动容,退开丈许拜伏于她脚下,心悦诚服地道:“嫡福晋对妾身如此信任,妾身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都是自家姐妹,说这话岂非见外了。只要你好生服侍贝勒爷,替贝勒爷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说到这里的时候,那拉氏鼻尖一酸,望着一直握在手中的玉佩落下泪来。 那块玉佩凌若曾见过,弘晖生前一直戴在身上,知那拉氏又想起弘晖逐劝道:“嫡福晋心善,上天必会保佑您再得麟儿。” 那拉氏拭去眼角的泪水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我是什么身子心里清楚,这辈子是绝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手抚过凌若清丽无双的面颊,“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且身子康健,孩子只是迟早的事。” 凌若握住她的手道:“妾身的孩子就是嫡福晋您的孩子。” 有奇异的光芒在那拉氏眼底亮起,她反握住凌若的手连连点头欣然道:“好,你记着今日的话,千万莫忘了。” “妾身永不忘。”凌若回给她一抹安心的笑容。 第三十二章胤祥 第三十二章胤祥 随着时光的流逝,弘晖之死所带来的伤痛正被逐渐淡化,四贝勒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六月末的一天,胤禛得知了叶氏已身怀六甲的消息,大喜过望,众皇子之中唯他膝下最单薄,虽说年纪尚轻,但到底不好听。眼下听得有人怀孕自是欢喜不已,虽不曾晋她位份,但也赏了叶氏好些东西,还让厨房单独给她做适宜孕妇饮用的膳食,令她在府中一时风头大盛。 上天仿佛是想补偿胤禛,喜事接仲而来,就在叶氏传出怀孕没多久,李氏也传来有身孕的消息,经宫中的太医诊断已经一月有余。 那拉氏已不能生育,而唯一的儿子又早殇,这意味着只要那拉氏一日为嫡福晋,胤禛就一日不可能再有嫡长子,如此一来,世子之位必然要从庶子中选择,自古立长不立幼,而今叶氏与李氏先后有孕,谁能先诞下男孩谁就有可能成为世子的额娘,其地位甚至可与嫡福晋并列,一时间府里无数双眼睛皆聚焦在两人身上,既有看热闹的,也有恨之入骨的,总之各怀鬼胎。 至于凌若这边,胤禛尽管依然没有宠幸凌若,但常唤她去书房伺候,胤禛奉旨管着刑部,离京这段时间积下许多公文,多是各地送来关于秋审处决犯人的名单,以及重大案件的审决判处和罚没的赃款等等。 胤禛皆要一一批阅审核然后再交给康熙过目,是以他在书房中经常一呆就是一整天,期间除了狗儿会送膳食来以外,就只有凌若在一旁磨墨打扇,两人甚少说话,却有一种默契在无形中滋生。 这日胤禛正批折子,狗儿蹑手蹑脚进来小声道:“主子,十三爷来了。” “哦?”胤禛从折子中抬起头略带了几分讶异,往常这个时候老十三应在兵部做事才是,怎么有空过来,当下搁了笔道:“快请十三爷进来。” 狗儿还没来得及答应,便听得外面响起爽朗的声音,“不用请,我自己进来。”话音刚落凌若便见一个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男子推门而入,含笑唤了声四哥,正待说话瞥见站在一旁的凌若,不由微微一怔,带了几分惊艳与意外,这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女人出入四哥的书房,当下道:“这位是?” 凌若连忙低头见礼,“妾身钮祜禄氏见过十三爷,十三爷吉祥。” 胤祥侧身受了半礼,心下暗暗思索,钮祜禄氏……他记得四哥的侧福晋一姓李一姓年,并无钮祜禄一姓,难道是庶福晋? “她是我府里的一个格格。”胤禛随口解释了一句后又道:“去给十三爷泡杯茶来,记得要用宫里赏下来的雨前龙井,他最喜喝这个。” “还是四哥记着我。”胤祥眼睛一亮搓手道:“今年雨前龙井少得可怜,宫里统共就几斤,赏下来的就更少了,我府里根本就轮不到,也就四哥这时能蹭到。” 胤禛失笑道:“想要茶就直说,拐什么弯,雨前龙井我这里也不多,你要都拿去就是了。” 胤祥大喜过望,拱手道:“那就多谢四哥了。”众兄弟中,他与胤禛感情最是要好,自然不会推辞。 说话间,凌若已泡好茶进来,只见洁白如玉的瓷盏中,汤色清亮,浮着片片嫩茶,色泽墨绿,犹如雀舌,透着阵阵幽香,胤祥饮了一口,顿觉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 “今天怎么想到过来了,兵部的事都忙完了吗?”自准葛尔平定后朝廷已多年未动过兵,但边疆守备一刻也松懈不得,每年六七月份就要开始统筹军备、器械、粮草、饷银,统计出后报户部拨银。 “一说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气。”胤祥也不管凌若还在,气冲冲地道:“前几天兵部那边议出来明年统共需要一千五百万两,较之去年一下子多了三百万两,那帮丘八们摆明是狮子大开口,我叫他们拿回去重议,把能省的地方都省了,最后得出一千三百万两,这个数还算靠谱。谁知我拿去户部的时候,说他们那里拨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最多只有七百万两。四哥,朝廷一年的税赋少说也有几千万两,怎么可能拿不出一千几百万两,分明是那帮孙子找茬。” “后来呢?”胤禛手指轻叩着桌面问,眉头微微皱起。 胤祥把喝空的茶碗放桌上一放没好气地道:“还能怎么办,管着户部的是太子爷,他们让我找太子要去。去了宫里又没见到太子,也不知是真不在还是有意躲避,这不只能找你商量来了。”摸了摸梳得齐齐整整的辫子又道:“虽然我也不喜欢兵部那些老油条子,可与底下那些将士无关,他们一个个全是拿命在换银子,苛谁的钱都不能苛他们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他自己是带兵出身,对那些将士的感情要比旁人重的多。 “这事急不得,还得慢慢来,这样吧,明日我陪你进宫去面见太子,他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为难你我。”胤禛徐徐道来。 “也只能这样了。”胤祥无奈地点头,又与胤禛说了一阵朝中之事后方才离去,待其走远后,胤禛目光一抬望向站在旁边的凌若,不等他说话,凌若已比了噤声的手势道:“妾身知道,绝不会将您与十三爷的话说出去。更何况……”灵动的眼珠子一转,状似无辜地道:“妾身什么都听不懂。” 胤禛被她引得一笑,眼底的锐利渐渐隐去。今日与胤祥谈事时故意不让其出去,未尝没有试探之心在里面,现在看来,她倒是很懂得分寸。 “明白就好,磨墨吧。”胤禛低头继续批阅公文,而凌若则专心研磨,不时加一些水在砚台中,让那里的墨汁永远浓稠的恰到好处,团扇轻摇,带起发丝在空中飞扬,偶尔胤禛会抬起头看她一眼,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有一种静悦与美好在其中。 第三十三章莲心 第三十三章莲心 七月初,夏荷盛开的日子,走在蒹葭池边,能看到满池皆是破水而出的荷花,或洁白无瑕或粉嫩娇艳,一眼望之不尽,在碧绿滚圆的荷叶衬托下婀娜多姿,香远益清。夏风拂过,花瓣随风摇曳,引来蜻蜓停于荷尖,偶尔锦鲤跃出水面,鱼尾带起一连串晶莹透明的水珠。此情此景犹如画景一般美轮美央,想来杭州西湖也不过如此。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所以众花之中,凌若独爱荷花,自入夏已来,几乎每日都要来蒹葭池边走走。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默念着这句诗凌若心里一阵感叹,胤禛对八福晋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般美景终是空置了。 忽地看到一叶扁州在荷叶丛中若隐若现,因是逆光,所以尽管凌若极力眯了眼,也只能隐约看到上面站了个人。 小舟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水痕,很快便来到近前,待看清站在上面的人时凌若微微一怔,“四爷?” “过来。”他伸手,声音不容置疑。置身在浅金色阳光下的他看起来犹如天神一般,浑身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凌若唇色一弯,将手放在他掌心,下一刻已置身于小舟上,待她站稳后胤禛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撑船篙,徐徐往池中驶去。 从不知道原来胤禛还会撑船,只见小舟在他的掌舵下灵动如一尾游鱼,在荷叶丛中穿梭自如,不一会儿便已驶到池中央,那里是荷花开得最好的地方,连着根茎的荷花环顾于四周,亭亭玉立,触手可及。 手指划过尚带着露水的花瓣,那种新鲜粉嫩的触感令凌若为之惊喜,在这里看荷花比站在岸边看美上千倍万倍。 弯身攀了一个熟得恰到好处的莲蓬在手,上面是一颗颗碧绿如翠玉的莲子,剥开一个放到胤禛嘴边道:“四爷您尝尝。” 胤禛看了她一眼道:“吃莲子不是应该先将莲心挑出吗?” 凌若嫣然一笑,双蝶宝石押发垂下一缕细细的银流苏贴在面颊上,“这样吃别有一番风味。” “是吗?”胤禛狐疑地张开口,刚咬了一口便觉苦涩得不行,勉强咽下后蹙眉道:“好苦。” 凌若徐徐剥着手里剩下的莲子柔声道:“莲心虽苦,但能清热解毒,安神强心,四爷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朝中之事,不曾好好休息,体内容易虚火上升,虽四爷身子健壮一时无碍,但到底不好,吃些莲子正好可以清一清火。何况四爷不觉得苦涩过后别有一股清冽爽口吗?” 胤禛细细一回味,倒还真是这么回事,就着凌若的手又吃了几颗,许是心里有了准备的缘故,不再像刚才那样觉得苦得难以下咽。 “四爷今日不用进宫吗?怎得有心情泛舟赏荷?”自上回十三阿哥来过后,为着兵部饷银粮草的事,胤禛与他数度进宫面见太子,从他们回来后的言谈中得知,进展并不如人意,太子似乎一直在推托迟迟不肯拨银。 “再入宫也没用,太子避而不见,他一日不点头银饷就一日发不出。”胤禛摇头,若到了日子却发不出出银饷来,边关那些将领必会心生不满,若因此而有了骚动,只怕会动摇了国本。向来坚毅的眉眼流露出一丝无奈与心灰,他与胤祥素以太子马首是瞻,而今遇到事时太子却全无担当,这般作为实在令人心寒,怪不得诸阿哥对太子多有不满。 “或许太子有他的难处。”凌若将剥完的莲蓬扔回池中,然后捧着一把莲子慢慢吃着,品味那独一份的苦涩与清香。 “或许吧。”胤禛苦笑一声,低头见她吃得津津有味讶然道:“很少有女子会喜欢吃莲子,你是我见到的头一个。” “良药苦口,何况会觉得苦,那就表示心里不苦。以前……”凌若正想说她以前夏天也这样吃莲子,猛然想起,以前的她并不爱吃莲心,每回吃莲子时,容远都会将莲心仔细挑掉,偶尔吃到没挑干净的莲子时,她都会皱着眉吐出来。 喜欢连着莲心一起吃,是今年夏天突然开始的,全不觉苦,甚至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般吃的,真是可笑。 “笑什么?”她脸上浅淡却明显带有几分自嘲的笑容令胤禛好奇。 “没什么。妾身只是想到为什么会喜欢吃带莲心的连子。”迎着胤禛不解的目光她道:“会觉得莲心苦,就表示心里不苦。” “是吗?我还以为贝勒府的生活让你觉得很苦。”胤禛说得一派云淡风清,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问。 凌若却从中听出了试探之意,即便许她出入书房,胤禛依然不信任她,亦或者说在这偌大的贝勒府中,疑心极重的他从不曾真正信任过谁。 她心中一凛,面上却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拢一拢被风吹散的发丝,将头靠在胤肩头闭目道:“能陪在四爷身边,妾身永远都不会觉得辛苦。”这句话是真情亦或是假意,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他盯着凌若的头顶,目光阴睛不定,良久抬起手抚过她如丝长发,“除了父母还有惦念的人吗?若有的话告诉我,改明儿个一并安排入府让你见见,已解思念之苦。” 凌若猛地张开眼,这句话比刚才那句更令她紧张,难道胤禛已经知道了她与容远的事?不,不对!这个想法很快被她否定。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胤禛的性子好歹摸到一些,他这个人眼里最容不得沙子,若真知道她与容远之间的纠葛,绝不会这般轻描淡写,所以这句话依然只是试探。 想到这里凌若心中一宽,抬头道:“妾身在家时,有兄弟姐妹三人,如今离家多时,想起来还真有些惦念。”她掩下所有算计与心思,只将最天真的姿态呈现于他面前,笑意纯粹若池中清莲,她知道,这是自小身处尔虞我诈的宫庭与官场之中的胤禛最喜欢看到的一面,一如湄儿。 果然,在看到那抹纯粹到耀眼的笑容时,胤禛神情有一瞬间的恍忽,眼底的阴鹫更如阳光下的冰雪一般消融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温情,在凌若还来不及反应时,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好,到时候让他们一道入府与你团聚。” 感觉到额间的温热,凌若浑身僵硬,这是除却醉酒以外胤禛第一次主动亲近于她,很奇怪,她明明不爱胤禛却对他的亲近并不抗拒,兴许是因为早已认命的缘故吧。 不知不觉间,小舟已经驶到了对岸,从这里上去不远便是净思居,凌若上岸后发现胤禛还站在小舟上逐问道:“四爷不去妾身那里坐坐吗?” 胤禛一点船篙,轻舟随水无声退出数丈,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不了,夜间我让狗儿接你来镂云开月馆。” 镂云开月馆是胤禛的居处,也是宠幸府中诸女的地方,这么些月来,胤禛从未出言让她去过,而今开口,意思不言而喻。 终于到这一天了吗?凌若一脸复杂地望着已经没入夏荷丛中的胤禛,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既没有其他女子承宠前的兴奋欢喜,也没有想像中的不甘,兴许是她已经认命了的缘故吧。 第三十四章侍寝 第三十四章侍寝 是夜,狗儿带来了胤禛的话,命凌若沐浴更衣后前往镂云开月馆侍寝。 墨玉等人听到这个消息皆是满心欢喜,姑娘熬了这么久终于到出头之日,以姑娘的美貌与才情,只要踏出这一步必能平步青云,不必像现在这样举步维艰,处处需要仰人鼻息。 “奴……奴才去……打水。”小路子扔下这一句提了木桶就跑,也不要小常子帮忙,他力气甚大,一次提两桶犹有余力。待水秀和水月将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后,凌若在墨玉的服侍下除尽衣饰跨入飘满玫瑰花瓣的木桶中。 水汽带着玫瑰独有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墨玉不断用木瓢舀起热水徐徐淋在凌若裸露在水面上的肩膀,肌肤凝滑若脂,全无一丝瑕疪,宛如上等羊脂美玉。凌若一边把玩着花瓣一边听墨玉絮絮说着她从各处打听来的琐事,譬如宋氏丢了一只镯子以为是下人偷的,结果却在她自己房中找到了,闹了个大笑话;又譬如年氏发落了哪个下人等等之类的事。 墨玉性子开朗与府里许多下人都熟稔,而下人聚在一起最喜欢谈论的就是主子的是非,有时候从他们嘴里能打探出一二丝有用的东西来。 “叶福晋嫌现在住的流云阁太小想换个更好的居处,为着这个在贝勒爷面前说了好几回,奴婢听说流云阁比咱们这里大上一倍呢,她却还嫌不够,真是贪心。”墨玉对叶秀实在欠缺好感,一说到她就崩紧了俏脸。 轻掬起一捧水,然后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流走,握不住攥不紧;犹如人这一生有太多无可奈何,费尽心思想抓住什么,结果往往什么都没抓住,倒不如顺其自然来得更好些。 “她怀着身孕,自然比一般人矜贵些,换一所住处也非什么大不了的事。”纤指带着湿润点在墨玉额头轻笑道:“你啊,别老皱着眉头,小心长出一大片皱纹来,到那时我看谁还敢娶你。” 墨玉被她说得粉面通红,低低啐道:“姑娘就知道取笑人家,长就长,大不了奴婢一辈子不嫁。” 凌若笑笑,刮着墨玉的脸颊道:“说什么傻话,你肯我还不肯呢,三年期满前我一定替你找户好人家。” “姑娘!”墨玉被她说得愈发不好意思,俏脸红得快能滴出血来,“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别老扯到奴婢身上来。” 本以为她会很高兴,没想到听到这话凌若脸上原本欢喜轻快的神情微微一滞,带了几分失落道:“何喜之有?府中每一个女子都会有这一天。”她不是胤禛第一个女人,更不是会最后一个女人,只是无数女子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姑娘您不希望成为贝勒爷的女人吗?”墨玉奇怪地问,据她所知府里但凡女子可都盼着贝勒爷宠幸呢,怎么姑娘的反应这么怪。 “我不知道。”凌若低低叹了一声。 胤禛,你对我而言到底是什么? 想了许久她始终想不出答案是什么,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想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总有一天她会想到答案的。 半个时辰后,一身月白长衫的凌若坐上了专程来接她的肩舆一路往镂云开月馆行去,偶尔有下人看到肩舆过来,纷纷低头垂手于路旁。 与此同时,胤禛召凌若侍寝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个贝勒府,各院听到消息的反应不尽相同。 “听说年福晋得知此事后甚是生气,摔了好些东西,包括您上回赏她的翡翠花鸟花插,奴婢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您对贝勒爷说的话。”含元居中翡翠恭谨地垂着头道。 因着叶氏、李氏行先怀孕,皆不宜再侍寝,胤禛身边一下子少了两人,是以那拉氏曾劝其在未宠幸过的格格中挑择几人,凌若自是第一人选。 那拉氏默然听着翡翠得来的消息,手轻轻地抚摸着虎头鞋上,这还是弘晖满月时穿的。从他第一次睁眼看这个世界到牙牙学语,再到他离开她的双手自己迈出第一步,一幕幕历历在眼前,仿佛那只是昨天的事。 “知道又能如何,贝勒爷喜爱钮祜禄氏是有目共睹的事,否则也不会让她入书房侍候,宠幸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那拉氏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眸光始蔠落在那双虎头鞋上,“叶福晋那边呢,听说她与钮祜禄氏素来不睦?” “没什么异常,安胎药和晚膳都照常吃了。”翡翠如实禀道。 那拉氏略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皮子,在她印象中叶秀是一个骄纵张狂的女子,又兼有成见在先,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听到这个消息还若无其事,难不成有孕后变懂事了?若真是这样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颇为欣慰地点点头道:“这样最好,希望凌格格也能怀上一男半女,替贝勒爷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子嗣……说到这个词,那拉氏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虎头鞋,眼前又出现弘晖的音容笑貌,这样的真实,仿佛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抓住…… “格格,人死不能复生,您可要看开些才好,万不能再哭了。”翡翠敏锐地觉察到那拉氏心绪变化,唯恐她又伤心落泪赶紧劝道:“何太医可都说了,您这双眼要是再哭的话就保不住了。”翡翠打小就在那拉氏身边侍候,是她的陪嫁侍女,所以至今私底下仍保持着那拉氏闺格中的称呼。 “放心,我不会再哭了,这双眼我留着还有用。”那拉氏淡淡地回了一句后放下虎头鞋起身走至小轩窗前,带有鎏金缀珠护甲的手抚过雕刻在窗棂上的玉兰花图案,“何况就算弘晖不在了,可这府里不论谁生了孩子,我都是名正言顺的嫡母,所以没什么好伤心的。”烛光熠熠,照着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有些不真实。 且说凌若在镂云开月馆前下了肩舆,很快有人出来笑着朝她打了个千儿道:“给凌格格请安,贝勒爷请您进去。”凌若认得此人,与狗儿一样皆是胤禛身边的亲信长随,名唤周庸。 “有劳了。”凌若颔一颔首,跟在周庸后面走了进去,略有几分忐忑。进了内里,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周庸躬身道:“四爷,凌格格来了。” 胤禛闻言转过身来,因在屋内所以他只披了件天青色长衫,赤足站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与往常一本正经的装扮不同,倒显得有些随和。 “行了,你下去吧。”挥退周庸后,胤禛走到一直低着头的凌若,托起她光洁如玉的下巴,让那张精致无双的脸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灯火流转下,那张脸绝美无瑕,纵使是胤禛也不禁微微失神,他叹,“你很美。” 凌若回给他一个浅笑,握了他宽厚的手道:“妾身不求倾城倾国,只求能倾倒四爷一人便于愿足矣。” 胤禛轩一轩眉道:“倾国倾城吗?若儿的美貌当得起这四字,至于我……”他做了一个向后仰倒的动作,难得地玩笑道:“我已经被你倾倒。” 若儿……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胤禛如此亲呢地唤她,心中并不抗拒,反倒生出几分欢喜来,连那紧张都淡去了许多。 凌若掩唇笑道:“若真能倾倒就好了,偏是妾身知道,莫说妾身只是有几分姿色,就是月宫嫦娥来了四爷都未必当真放在心中。 “你想说什么?”不知其为何要刻意勾起他心中隐伤,是以胤禛神色一下子冷了下去,连声音都生硬了许多。 凌若轻叹一声,双手环住胤禛的腰,感受着身边真实的温暖静静道:“妾身想说,不论四爷心中是否有妾身,妾身都视四爷为唯一,只要四爷一日不嫌弃妾身,妾身就一日陪在四爷身边,直至白发苍苍,黄土为伴。” 胤禛,我以真心待你,能否换你一世荣宠? 胤禛睇视着那张娇美如花的容颜久久未语,神情似有所动容,就在凌若以为将归于沉默时,沉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虽不是我钟爱之人,但这份真心我同样会铭记在心。” 白发苍苍吗?若儿,我真心希望你能陪我到那一天,所以永远不要背叛我,不要像湄儿一样背叛我;若真有那一天,我必亲手杀了你! 第三十五章镂云开月 第三十五章镂云开月 细密的吻像雨点般落在凌若身上,虽轻如鸿毛却让凌若忍不住战栗,每一寸肌肤都像要着火一般,这就是额娘说过的肌肤之亲吗?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融化了,低低的呻吟从樱唇逸出…… 罗衫半解,露出里面细滑如上等羊脂玉的肌肤,只是一眼,便令素来自负定力极佳的胤禛升起一团欲火,燃尽所有理智,只有一个念头:占有她,让她只属于自己一人。 带着粗重的喘息声,他一把将早已意乱神迷的凌若打横抱起,赤足往床榻走去,长长的裙裾无声曳过地面,穿过重重鲛纱帷帐,将手中的人儿轻轻放在铺有香色锦衾的床榻上。 当光滑而冰凉的锦衾贴上肌肤时,凌若打了个寒战,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胤禛以及在身上游走的唇与手,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害怕吗?”他察觉到她的变化,抬起头问。 手不自觉地抚过他的脸,从眉眼到鼻梁再到薄唇,细细抚过,说不上为什么,但是心一下子安定下来,轻言道:“怕,也不怕。” “这是什么答案?”胤禛侧身躺在一边以手支额好奇地问。 凌若有些羞涩地扯了扯身上半解的衣衫道:“四爷是天黄贵胄,身份尊贵,普天之下能有几人见了四爷不害怕;至于不怕……是因为四爷是若儿的夫君,面对夫君自是没什么好怕的。”四目相对,毫无保留地任由他望进眼里,看穿心里。 面对生性多疑的胤禛,唯有坦然相待才有可能赢得他的信任。 夫君……这两个陌生的字眼令胤禛怔忡之余又有一丝感动,重新拥紧了她柔软如柳枝的身子,吻上那张小巧的樱唇,温柔而缠绵,令人无可自拔地沉醉其中。 在缠绵到极至时,身子被狠狠贯穿,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令她不自觉躬起身,唇齿收紧,咬住了紧紧相贴在一起的薄唇。 感觉到唇间的疼痛,胤禛并未退去,而是化为更温柔的吻,一点一点安抚着她的紧张与不安。 紧紧攀住胤禛的脖颈,将身心毫无保留地交付于他,任他带着自己一齐攀上云端,余光瞥过锦衾,艳红的处子之血盛放如花,美得令人目绚神移。 他疯狂地索要了她一次又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这具曼妙的身体总能轻易勾起他最深沉的欲望,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静静燃烧的红烛成为这旎旖春光的唯一见证者,红烛垂泪,滴落烛台留下斑斑痕迹…… 凌若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香色锦衾软软搭在身上,锦衾之上还有一只健壮的手臂,顺着手臂望去,胤禛正沉沉睡在身侧,不知梦到了什么,双眉紧紧皱在一起。 凌若伸出手,细细抚平他眉间的皱折,这个时候正好外面响起打更声,“梆梆梆”共敲了三下,显然此时正是三更时分。 府中规矩,嫡福晋可以在镂云开月馆过夜,侧福晋虽也可以,但已经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除此之外,其余女子皆只得侍奉半夜,不得在镂云开月馆留过夜。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胤禛的手,撑着酸痛的身子蹑手蹑脚的起身,刚从地上捡起衣衫披上便听得身后有响动,回头看去,只见胤禛不知何时支起了上身,“你这是要去哪里?”因为刚醒的缘故,声音中带了几分慵懒。 尽管两人已有过肌肤之亲,但乍然看到胤禛裸露在锦被外的上衣,还是忍不住一阵羞涩,低下头道:“夜已过三更,妾身该回去了。” “谁许你走了,过来。”他半坐在床上,朝凌若伸出手,言语间流露了出一丝霸道。 凌若微微一愣,迟疑着不敢伸手,“这于礼不合。” “叫你过来就过来,哪这么多废话。”胤禛略有些不耐地道,见凌若还在犹豫,身子一倾直接将她拉了过来,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开心,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今夜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他搂紧她,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所有权。 “可是……”凌若话刚出口,双唇便被人狠狠封住,让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被吻得快喘不过气来胤禛才放开她,拇指抚过她嫣红的双唇轻语道:“不要置疑我的话,否则下次的惩罚就不会只是这样了。” 这样露骨的话令她羞红了脸,轻啐道:“想不到四爷也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见胤禛铁了心不放她走,只得依从,轻轻倚在他身上,温暖透过薄薄的衣衫徐徐渗进来,令她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胤禛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似笑非笑地道:“旁人都是想尽办法想留在镂云开月馆过夜,唯独你竟是想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溜走,怎么,我让你生厌吗?” “四爷这般丰神俊朗、英俊萧洒,妾身就算看一辈子都不会生厌。”她把玩着胤禛修长的手指仰头半开玩笑道:“妾身只是不愿让四爷为难,更不愿坏了府里的规矩。” “难为你还记着。”埋头在她的颈窝中闷闷地回了句,幽香索绕于鼻间,向来最看重规矩的他,这一刻却有些郁闷,手里温软的触感令他舍不得放手。内心天人交战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收紧双手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说过,今夜你哪里都不许去。” 凌若不再言语,蜷起身子像一只温顺的猫儿般缩在他怀里,长长的睫毛覆住了双眸的同时也掩去眼底那丝光芒。 她没有年氏的家世,更没有八福晋的独一无二,所有的不过是一张尚算美丽的容颜,可是再美的女子也有容颜老去的那一刻,以色侍人并不能长久。何况身为皇子的胤禛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想得到胤禛长久的宠眷,必须要令他觉得自己与其他女子不同,唯有如此,才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在短暂的静寂后,外头响起敲门声,却是周庸,只听他唤道:“凌格格,您该出来了。”他唤得极轻,唯恐惊扰了本该在沉睡的胤禛。 侧福晋以下只得侍寝半夜,但总有一些女子不愿离去,是以每回侍寝,周庸都会等在外面,若过了三更还不出来便会出声催促。 胤禛漆黑的眸光微微一动,扬声道:“退下。” 候在外面的周庸没等到凌若答应,却等到胤禛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不过他也是乖觉之人,稍稍一想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尽管知道胤禛看不到他,依然恭谨地打了个千儿应声退下。 夜色沉沉,烛火在燃了许久后略略有些发暗,凌若起身拔下发间的银簪子,拨去烧黑蜷曲的烛芯,烛光一跳,竟接连爆出好几朵灯花。 “看来若儿有好事临近。”胤禛扶着她的肩头道。 凌若将簪子插回发间,回眸嫣然一笑道:“有没有好事妾身不知道,但是妾身恰好有一事想求四爷。” “可是关于你家人入府的事?高福已经在着手准备,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你再等等。”这事是早就答应的,可是因为南巡还有弘晖的事,一拖再拖,令素来一言九鼎的胤禛颇为内疚,而今得空下来,自是第一时间吩咐高福着手去办。 见他如此将自己的事放在心上,凌若颇为感动,当下欠身道:“妾身多谢四爷厚爱,不过妾身想说的并非此事,而是关于净思居。” “净思居?”胤禛皱一皱眉,蓦地想起前些天叶氏所说的那番话,顿时有些不悦,“怎么?你也嫌净思居住着不适意了?” “不适意?”凌若作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道:“好端端的四爷为何这么问?” “不为这个那是为什么?”胤禛走到六棱雕花长窗前,推开紧闭了半夜的窗子,抬眼望去,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一闪一闪犹如小儿顽皮地眼睛。他想不出除了要换住处之外,关于净思居还有何可谈。 凌若展一展长袖静静地跪下去,任穿窗而入的夜风吹拂起轻薄的衣衫,婉声道:“承蒙四爷恩宠,破格将净思居赐给妾身居住,妾身感激涕零。但妾身只是一个格格,无功无德更不曾为四爷诞下一男半女,如何敢比肩庶福晋,是以住在净思居的每一日妾身都于心有愧,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所以妾身恳求四爷收回净思居,许妾身重回揽月居。” 她的话令胤禛大为愕然,自己竟然想错了,她并非嫌弃净思居狭小,恰恰相反,觉得以一格格之身居住在净思居于理不合。 “抬起头看着我。”等了许久,头顶终于垂下阴晴不定的声音。 凌若依言抬头,并不回避他审视的目光,良久,胤禛终于相信了她说的是实话,心情一下子大好,唇角微微扬起道:“旁人都在盘算着如何换一个更大更宽敞的住处,你可倒好,赏给你的东西还使劲往外推,真不知该说你蠢还是笨?” “蠢也好笨也罢,心安最重要,何况四爷的眷顾对妾身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她回给他一个干净到极致的笑容,她知道,他喜欢这样的自己。果然,胤禛大为动容,弯身扶起她叹道:“她若能有你一半的谦卑便好了。” 凌若知他说的必是叶氏无疑,面上却是一副茫然之色,“四爷在说谁?” 胤禛摇摇头,握紧她纤细的双手道:“不说这个了,总之净思居是我赏给你的,断无再收回之理,以后都不许再提此事,你给我安安心心住着就是了。” 凌若微微一笑,没有再拒绝,胤禛一旦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而她也不并不是真的想回揽月居,所以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第三十六章针锋相对 第三十六章针锋相对 凌若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身边已没了胤禛身影,只余她一人。眸光微眯扫过轻薄如蝉翼的鲛纱,只见帐外映着一个淡淡的人影,逐道:“谁在外面?” 一阵脚步声后,鲛纱帐被人掀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竟是墨玉,只见她含笑扶起凌若道:“姑娘您醒了?” 凌若微微一怔,就着她的手坐起后抚一抚脸颊振起几分精神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墨玉麻利地往凌若身后塞了两个绣花软枕,口中回道:“今儿个天还没亮,周大哥便叫奴婢带了姑娘要用的东西来这里候着。” 凌若点点头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府中诸女但凡有侍寝者,翌日清晨必得去嫡福晋处请安。 墨玉看了眼天色道:“快过卯时了。” 听得已经这么晚了,凌若顿时着急起来,一把掀了锦被披衣下床道:“快替我梳洗更衣。”随后又有些埋怨道:“你也是,明明就在外头怎的不早些叫醒我?若因此误了去向嫡福晋请安的时辰可怎生是好。” “奴婢冤枉,是贝勒爷离去前吩咐奴婢不许叫醒姑娘的,说让姑娘好生睡上一觉,所以奴婢才一直等着不敢出声。”墨玉委屈地解释。 听得是胤禛的意思,凌若一愣,旋即心底生出一丝暖意与欢悦来,不为其他只为胤禛无意间流露出的那一点关心。 “姑娘洗脸。”墨玉将绞好的面巾递到凌若手上,然后取来一早备下的衣裳服侍她换上,喜孜孜地道:“姑娘您可是除几位福晋以外头一个在镂云开月馆过夜的格格呢,昨夜周大哥来跟奴婢们说的时候,咱们还都不敢相信呢,看来贝勒爷很喜欢姑娘。” 墨玉的话令她想起胤禛昨夜的热情,脸上不由得飞上两朵红云,不敢看铜镜中的自己,低低啐了一句,“不许胡说。” 见她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墨玉捂了嘴偷笑道:“嘻嘻,姑娘脸红了。” 凌若脸红的像要烧起来一般,回身扬手作势欲打道:“你这丫头,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 见她快要恼羞成怒了,墨玉赶紧憋了笑意举起双手道:“好好好,奴婢不说就是了,姑娘可千万别生气,快些坐好让奴婢帮您梳妆打扮。” 象牙梳齿划过头皮有轻微的酥麻,墨玉的手极巧,不一会功夫便将一头长及腰际的青丝盘成一个飞燕髻,待将散发一一掖好后,她从带来的梳妆奁中捡了一枝纯银缀雨过天青色流苏并几朵暗蓝色珠花插在发间,燕尾处缀了一串银吊穗,耳下则是一对垂金耳坠,墨玉本想用胤禛前些日子刚赏下来的七宝玲珑簪,那只簪子以赤金打造而成,镶缀翡翠、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珍珠、猫眼、天晶石七种宝石,奢华夺目,乃是宫中赏下来的珍品。 凌若将七宝玲珑簪取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后将之放回妆奁中,簪子固然华丽奢美,但太引人注目,她在镂云开月馆过夜的事此时必然已为众人所知,若再带着这枝簪子四处招摇,只怕会引来祸端。 正思?间,墨玉已经打扮停当,放下手中的脂粉道:“姑娘你看看可还好?” 凌若仔细端详了镜中的自己一眼,装扮清雅矜持,当即颔首起身扶了墨玉的手道:“走吧,咱们去给嫡福晋请安。” 从镂云开月馆到那拉氏住的含元居尚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纵使凌若紧赶慢赶走得一身是汗,也花了近一盏茶的时间,而此刻早已过了卯时。 守在含元居外的是小厮三福,远远看到凌若过来忙迎上来打了个千儿,笑道:“姑娘这是来给福晋请安啊?” “福晋可在里头?”凌若平常多有来含元居,与三福早已相熟,是以说话较随意。 “在呢。”三福一边引了凌若往正堂走一边道:“不止福晋,年福晋她们也来了,此刻正在里头说话呢。” 那拉氏于众花之中独爱芍药,此刻正值芍药盛开的季节,是以一进含元居便能看到开得如火如荼的芍药。或红或白或粉或紫,花朵独开在细细的茎端,也有一些凌若未见过的稀有品种,两花或三花并放,且色泽不一,甚是好看。 “福晋,凌格格来给您请安了。”三福挑了帘子进去回禀,屋里放了刚从冰窖里起出来的冰块,是以一进去便有一股清凉迎而而来。 凌若飞快地抬起头扫了一眼,只见除了那拉氏外,还有年氏、李氏、瓜尔佳氏、宋氏等,除叶氏以外但凡在府中有些地位的女子都来了,此刻见她进来,目光皆齐集于她身上,可见她们来此绝不仅仅是为了请安那么简单。 凌若捺下心中的凛然,双手搭在腰间端端正正朝正当中的那拉氏行了一礼,脆声道:“钮祜禄氏叩见嫡福晋,嫡福晋万福金安!” 那拉氏和善地示意她起来,又命人搬来绣墩嘱她坐下,刚要说话,忽闻年氏轻笑道:“姐姐,您听听,这凌格格声音可真好听,连请个安都跟黄鹂叫似的,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若非亲眼看着这话是从凌格格嘴里吐出来的,我都要以为是我院里那两只黄鹂在唱歌呢。” 年氏话中有话,那拉氏只是佯装不知微笑道:“妹妹可真爱开玩笑,纵使凌格格声音再好听也不至于跟鸟声混错。” 年氏弹了弹青葱似的指甲道:“兴许是妾身这些日子听多了扁毛畜生的叫声吧,所以这耳朵啊不太好使,有时候会分不清人跟畜生,凌格格不会见怪吧?” 这话分明是刻意意将凌若比做畜牲,刻意羞辱,除那拉氏与李氏外,其余诸女对凌若的乍然得宠或多或少怀有几分忌妒,此刻听得年氏这话,皆是一阵解气,在那里掩唇暗笑。 凌若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欠了欠身谦恭地道:“妾身不敢。”早在来此之前便已想到会有人借故针对自己,是以对年氏的发难并不意外。 “只是不敢吗?”年氏轻飘飘地横了她一眼,勾一勾嫣红的唇角道:“也就是说凌格格心中其实还是见怪的喽?” 凌若没想到这样她都能挑出错来,微微一怔,正思索该如何回答时那拉氏已出声打圆场道:“好了,妹妹你就别逗凌格格了,瞧把她给紧张的。”随后又对凌若道:“年福晋与你说着玩呢,没事的快坐下吧。” “谢嫡福晋。”凌若暗吁一口气,朝那拉氏与年氏行了一礼后,方才斜签了身坐在绣墩上。 年氏悠然一笑,低头拨着臂上的绞丝银镯不言语,恰巧有下人端了新鲜刚开的芍药进来放在窗台下,屋中更添清香。翡翠上前折了一朵花色嫣红开得正好的芍药簪在那拉氏鬓边,于端庄之中凭添一份秀色,倒显得年轻了几岁。 年氏扶一扶同样插在鬓边的粉色牡丹淡淡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还是独爱芍药,可惜芍药虽美,终只是花相,登不得大雅之堂;不若牡丹雍容华贵,乃花中之王。” 那拉氏眼皮一动,有幽蓝的光芒在眼底闪过,转瞬即逝,她抚着绣有繁花连枝图案的衣袖和颜道:“只是花而已,无谓将相王候,最要紧的是合眼缘,牡丹太过艳丽夺目,容易失了中正平和,倒不如芍药来得内敛清雅。” 凌若心中暗奇,听这话,仿佛年氏早在入府前就与嫡福晋相识,她从未听嫡福晋提起过。 年氏冷笑一声,显然心里对那拉氏的话并不认同,什么中正平和,凡花就是凡花,怎配与花中王者的牡丹相提并论,身为嫡福晋却喜欢佩戴凡花,真是可笑至极。 第三十七章张驰 第三十七章张驰 她别过头问身后的绿意,“现在是什么时辰?” 绿意岂会不明白主子这么问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回主子的话,现在是辰时一刻。” 年氏点点头,目光一转若鸿毛般轻轻浅浅地落在那拉氏身上,“姐姐,咱们府里什么时候改了请安的时辰,竟没人知会我一声。” 凌若被她说得面色窘迫,忙起身赦然道:“启禀年福晋,都怪妾身不好,妾身一时贪睡,连过了时辰都不知道,请福晋恕罪。” “大胆!”她话音落未落,年氏已竖了柳眉冷声喝道:“我在与嫡福晋说话,你插什么嘴。” 宋氏在一旁假意劝道:“福晋息怒,谁叫人家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宋氏是康熙四十年入的府,初为格格,在府里并不得宠,统共也就承宠了几次,不想却意外怀上子嗣,八个月后早产生下一女,可惜未出月就夭折,胤禛怜惜那孩子早夭,是以在孩子周岁那一年晋了宋氏为庶福晋,以慰她丧女之痛,但这恩宠却是愈发淡薄了,往往许久都不曾得见胤禛一面,如今见凌若乍然得宠,心中自是忿忿不平。 李氏抚着尚不明显的肚子不经意地道:“我记得宋妹妹你父亲原是松阳县县丞,前不久松阳县县令因年纪老迈上疏朝廷要求致仕,朝廷下令由你父亲升任县令一职,可有这么回事吗?” 待宋氏点头,她又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县令是正七品,而凌格格的阿玛乃从四品典仪,高了你父亲足足五级,你说凌格格是小门小户出身,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 她说得轻描淡写,不带一丝火气,却令宋氏满面通红,无地自容,她本是想要借机羞辱凌若一番,不曾想却引火烧身,反弄的自己一身骚,真是得不偿失。 “莫说是从四品出身,即便是从一品出身又如何,没规矩就是没规矩。”宋氏顾忌李氏身份,年氏可不在乎,或者说她从未将李氏放在眼里过。 “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一句。”那拉氏见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都是自家姐妹,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凌格格刚入府不久,有很多事难免有不懂或有做的不周全的地方,你们这些做姐姐的多教教她就是了。至于这回请安来晚,想来也非是故意,就算了吧。” “姐姐真是好脾气,不过我就怕有些人恃宠生骄,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了。”年氏虽然在笑,但眼底全无一丝笑意,反而尽是森寒之色。 凌若在镂云开月馆留过夜的消息早已为众人所得,那拉氏与李氏与凌若交好暂且不说,其他几位心里可都憋着一口气,尤其是几位庶福晋,论身份她们自认比身为格格的凌若高了一大截,可她们却从未有幸在镂云开月馆留过夜,甚至连留过三更都不曾。 这话却是严重了,慌得凌若连忙跪下口称不敢。那拉氏目光掠过年氏美艳如花的脸庞,声音静若流水,“凌格格不是这种人,妹妹大可放心。” “但愿如此。”年氏冷笑着站起身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去,根本不看尚跪在地上的凌若一眼,在她之后,众人皆起身告辞当最后一个也走出去的时候,落下的帘子隔绝了那拉氏的目光,她暗暗叹了口气,示意翡翠扶起尚跪在地上的凌若,“年福晋的话虽然直了些,但她本意是为你好,怕你因骄忘本,所以才有所苛责,你莫要往心里去。”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可是为了府里的安宁不得不如此,即使这个安宁只是表面。 “妾身明白。”凌若温顺地回答,她明白那拉氏的难处,身为嫡福晋必须公允中正,不偏不倚;适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维护她已属不易,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那就好。”那拉氏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命其跪安。 屋内凉爽宜人,屋外却热浪滚滚,烈日当空,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今夏比往年热了许多,且已有近十天未下雨,空气中四处飘浮着肉眼看不见的尘埃。 好不容易回到净思居,墨玉已是香汗淋淋,她扶着同样汗湿夹背的凌若穿过院子往正堂走去,一边走一边埋怨道:“这贼老天真是想把人热死,哪有还不到午时就热成这德行的。姑娘,你快进去坐着,奴婢给去端水给你洗洗脸,去一去这热气,再去弄盏酸梅汤来解……” 墨玉正要说弄盏酸梅汤来解渴,不想一推开正堂的门便有一股凉气迎面而来,令人顿时神清气爽。咦,净思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凉爽了?惊奇之余,连下面的话也忘了说。 “姑娘吉祥。”小常子等人都在正堂内候着,此刻见凌若进来连忙上前请安,每个人脸上都含了一丝喜色。 凌若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置于正堂一角的铜盆中,只见那里盛着一大块冰,此刻冰块正渐渐融化,细小的水珠顺着透明光滑的冰块滴溜下去,落在铜盆中发出叮铃的脆响,满屋凉气正是由此处而来。 “是谁送来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块,凉意透肤而入,再看指间已是一片湿润。 “回姑娘的话,是冰房管事一早特意派人送来的,说这些日子天气炎热为怕姑娘着了暑气,所以特意从别的地方匀了几块出来,还说以后日日都会有冰送来,让您尽管放心。”回话的是小常子,自上回捡回一条命后,他身子就极差,即使是大夏天依然捂得严严实实,唯恐受风着凉。 墨玉此刻已回过神来,皱了皱可爱的鼻子不以为然地道:“说得好听,还不是见咱们姑娘得贝勒爷宠爱,所以赶着过来巴结,之前天热的时候,他跑哪里去了,连镇酸梅汤的碎冰都要好说歹说才肯给上几块,真是势利眼。” 凌若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府中下人一向习惯跟红顶白、见风使舵,哪边得宠就往哪边靠,鼻子比狗还灵几分。 “姑娘您先坐一会儿,奴婢去将冰着的酸梅汤给端来。”水秀开了门刚要出去,不曾想门口恰好站了个人,险些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竟是李福晋的贴身侍女晴容,手里还捧了个描金食盒,赶紧侧身让她进来。 凌若一愣,旋即笑道:“这么大热天的,绿意姑娘怎么跑来了,来,快坐下歇歇喝口茶。” 晴容满脸含笑道:“凌格格不必麻烦,奴婢是奉福晋之命给凌格格送些蜜瓜了,一会儿就要回去。”说着她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个小碟子来,碟子上是一只用冰块雕琢而成的冰碗,上面甚至还细细雕了吉祥如意的图案,只是因为冰块渐渐融化而有所模糊,切成小块的蜜瓜正是盛在冰碗中。 “这是今儿个刚从西域运到的蜜瓜,福晋知道格格您喜欢,所以特意命奴婢送了些来,又怕一路过来蜜瓜晒热了吃起来没味道,所以用冰碗装了盛来,只要冰碗不化,这蜜瓜就是一直冰冰凉凉的,姑娘您尝尝看。”睛容颇为自得的解释道,这蜜瓜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千里迢迢而来,四贝勒府统共就得了没几个,被胤禛赏少数几人,李氏能得其一,可见宠眷之盛。 “真是有劳福晋费心了。”凌若用银签子签了一块放到嘴里,果然汁水香甜、清脆爽口,且因冰碗之故带了丝丝凉意,令人透心舒爽。 “姑娘喜欢便好,另外主子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姑娘。”晴容知屋中之人皆为凌若心腹,所以也不避讳,照着出来时李氏吩咐的话道:“张弛有度,方能久安。” 凌若是何等聪慧之人,岂会听不出李氏这句话的意思,当下朝晴容颔首道:“烦请晴容姑娘代为转告福晋,就说凌若明白了,多谢福晋提点。” “奴婢一定替姑娘带到,若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先回去了。”睛容收了描金食盒准备离去。 凌若睨了水秀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取出一早准备好的银子塞到睛容手上,笑吟吟道:“姐姐辛苦了,这是我家姑娘的一点小小意思,给姐姐买几盒胭脂玩。” 收了银子,睛容脸上的笑更盛几分,朝凌若福一福谢了赏方才离去,待她走远后凌若缓缓沉下脸,拨着腕上的红纹石镯子不语。 第三十八章李卫 第三十八章李卫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镂云开月馆留夜所带来的影响,连李氏都特意叫晴容来提醒自己如今风头过盛,已为众人所忌。 “什么叫张弛有度啊?”水月不明白李福晋何以大老远叫睛容特意来传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以小声问着在身边的墨玉。 墨玉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明白,应该是叫姑娘小心些的意思吧。你们不知道,今儿个在嫡福晋那边请安的时候,年福晋对姑娘嫉妒得两只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一直在变着法挑姑娘的话,若非嫡福晋和李福晋帮着姑娘说话,只怕还不能这么顺当的回来呢。” “哼,活该她不舒坦,反正她不满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小常子的事我可没忘,说到底还不是怕有一天姑娘会夺了她的地位与宠爱。”水秀不屑地道。 “就……就是!”连结巴的小路子都忍不住插话,年氏将小常子害成这副德行,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小常子是众人中心思最活络灵敏的一个,听完众人的话他摇摇头道:“你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逞一时痛快对事情本身有益无害。所谓张弛有度的意思就是松紧有度、收放自如,做任何事都要保持一个平衡。看来连李福晋都发现了,姑娘现在看似荣宠无限,其实就好比走在钢丝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深渊,万劫不复。” “你念过书?”凌若忽地回过头问,出卖身为奴的一般都出身贫苦,衣食尚且不裹,更甭说读书习字,像墨玉、水秀等人皆不识字,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而今听小常子的言语,分明是念过书的样子,是以颇为好奇。 小常子忙答道:“回姑娘的话,奴才家里在遭灾前颇有几分薄产,所以奴才有幸在私塾呆过几年,识得几个字。” 小常子的家人送他入私塾念书,想来也是希望他走读书一途,以后考秀才中进士,可惜一场洪灾,将所有希望都变成了泡影,家产没了,人也没了,仅剩小常子一人为能混口饭吃活下去,不得不卖身为奴,被人呼来喝去。 凌若一阵唏嘘,忍不住为小常子可惜,又问道:“你本名叫什么?” 小常子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奴才本名李卫,后来入了府高管家说这名字不好听,是以改了姓常,叫常卫。” “常卫?”一听这名字凌若险些当场笑出来,好不容易忍住,神色极为古怪。 她能忍住墨玉等人可忍不住,包括小路子在内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小常子的名字,一听“常卫”二字立刻笑得前俯后仰,东倒西歪。 水秀扶了同样笑弯腰的墨玉上拭着笑出来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常……常卫那不就是肠胃吗?我说……我说小常子你是不是得罪了高……高管家,不然他怎么把你好好的李字改成常字,肠胃肠胃,知道的是叫你,不知道的还以为谁的肠子和胃跑出来了呢。” “就知道你们会笑我,还是姑娘好,就她一人没笑。”小常子气呼呼地回了一句,心里早不知骂了高福多少次了,改什么不好,改这么个字,要不是他确信那是第一回见高管家,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好了,都别笑了。”凌若脸颊一阵阵抽搐,这个笑忍得可真辛苦,待众人止了笑声后才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绷得有些酸痛的脸颊对小常子道:“你既念过书,那往后得空时便教教墨玉他们,识几个字总是有好处的,往后要倚靠你们的地方还有很多。另外从今儿个起你就恢复本姓吧,你父母在天有灵也盼着你能将李氏一脉传下去。” 一听说要读书写字,大字不识几个的墨玉等人皆苦了一张脸,不过他们也知姑娘这是为自己好,是以都不曾反对。 笑闹过后,见凌若依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李卫大了胆子道:“姑娘,恕奴才多嘴说一句,风头太盛恐怕弊大于利既然连李福晋都特意派人来传话了,可想而知您现在的处境并不妙,府中对您不满的绝不止年福晋一人,咱们现在势单力薄,不妨暂避其锋芒。” 凌若轻拨着切成拇指大小的蜜瓜,银签子不时碰到透明的冰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我明白。”停一停她又道:“你们在外面行事也要小心谨慎些,万不可因我有了几分恩宠便肆意妄为,若有犯者绝不轻饶!” 见诸人一一答应,正待命他们出去,忽见小路子一直在不停地扯李卫的衣衫,而李卫面有豫色,似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逐问其可是有事。 李卫犹豫片刻,又看了看有着着急的小路子一眼,咬牙道:“姑娘,您要小心着些李福晋。” 凌若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是一派若无其事,抿了抿耳边的碎发道:“为何这样说?”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自没有再收回的理,李卫把心一横,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道:“姑娘可还记得奴才说过的朱格格?”见凌若点头他方继续说下去,“奴才和小路子曾侍候过朱格格一段时间,朱格格心地很好,待人也很和善,是除姑娘以外唯一一个没有打骂过小路子的人。当时她很受贝勒爷宠爱,还怀上了孩子,贝勒爷说过只要她平安生下孩子不论男女都封她为庶福晋,而她与李福晋极好。” “你说她暴毙了,与她腹中的孩子一起。”唇齿相碰间,有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路子在一旁黯然垂泪,小常子睨了他一眼伤感地道:“暴毙只是为堵众人之口,事实上朱格格是自尽身亡。”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继续道:“就在朱格格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她突然像着了魔一样,疯疯颠颠哭闹不止,还一个劲的说自己怀的是一个魔胎,不能让他生出来,甚至拿剪刀要戳肚子,不得已之下将她绑了起来,之后大夫来看过,说朱格格是得了疯病,没的治。贝勒爷知道后就命人将她看管了起来,准备等孩子生下后再想办法。谁知就在那一天夜里,朱格格趁看守的人打瞌睡的时候挣脱了束缚,悬梁自尽。” “这一切跟李福晋有什么关系?我瞧着她人挺好的啊。”水秀不解地问。 凌若将银签子往冰碗里一扔,拍一拍手冷冷道:“当时年氏未曾进府,府中应是李氏管事,既如此,那替宋格格安胎请脉的大夫也当是她请来的。一个大夫也许治不好疯病,但却有办法让好端端的一个人变疯。”这还是有一回她无意中听容远说起的,有些看似无害的药在相互作用之下可使人心火虚旺,精神错乱,形同发疯。 银签子在冰碗里闪烁着寒冷迫人的光芒,水秀几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真是这样,那李福晋就太可怕了。 “奴才们也只是怀疑,是与不是无从知晓。将这事说与姑娘听,只是希望姑娘能防着李福晋几分,莫要太过相信。” “我知道。”凌若的回答出人意料,只见她走到雕花纹锦的长窗前,那里摆放着一只黄玉双鱼花插,里面插了几枝新鲜摘下来的玉簪花,花如其名,洁白如玉。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连温姐姐自己都说当日替我廷请太医是存了别的心思,何况李氏。”手指微一用力,将一朵开得正好的玉簪花折在手中把玩,“这人表面和善,实际城府颇深,数次卖好于我,不过是想拉拢我以巩固她在府中的地位,我于她来说不过是一枚棋子。”当日虽迫于形势向李氏示好,但在心底,她从未如相信温如言一般相信过李氏。 她回身,将玉簪花插在水秀鬓边淡淡道:“这些话我本不想说,但既然提起来了也好,往后你们心里都要绷着根弦。” “奴婢明白。”水秀垂首道,余下几人亦一一点头,生存在这贝勒府里,最紧要的就是看管好自己的嘴巴,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是每个主子都像凌若这般好说话。 第三十九章迁就 第三十九章迁就 是夜,肩舆如期而至停在净思居外,接了梳洗后的凌若前往镂云开月馆,一进去便见胤禛执一卷书坐在椅中细阅,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一大盘子切好了蜜瓜,底下拿冰镇着。 见她进来,胤禛微微一笑放下书卷招手道:“快过来尝尝,这是西域新鲜进贡来的蜜瓜,脆甜可口,特意给你留了一个。” 这蜜瓜府里统共也没得几个,只赏了几位福晋与叶氏,连庶福晋都不曾有,没曾想胤禛竟特意给她留了一个,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接过胤禛递来的银签子签了一块放在嘴里轻咬,顿时汁水四溢,比之李氏送来的那个蜜瓜还要香甜几分。 “好吃吗?”胤禛问道,眼里有所期盼。 凌若咽下口里的蜜瓜柔声道:“好甜,比妾身以前吃过的任何果子都要甜。” “你喜欢就好,多吃些,可惜这瓜切开后不能久放,不然倒可以留半个明日再吃。”胤禛拉了凌若坐在膝上,略带些惋惜地道。 “四爷心里有妾身,对妾身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素手攀上他温热的脖颈嫣然轻笑,“妾身注定是要一世陪伴四爷的,所以并不需要争朝与夕对吗?” “你想说什么?”胤禛抚着她纤长及腰的发丝问,目光在无声中逐渐冷却。 凌若心头一颤,自他膝上起身盈盈伏下道:“妾身只是一介卑微之躯,能得四爷垂怜已是不知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实当不起四爷更多的厚待。” 胤禛是何等样人,岂有听不出她言下之意的道理,眉角提起,透出凌厉之色,“你所谓的厚待,可是指我留你在镂云开月馆过夜的事?”见凌若不答,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说,是谁为难于你?” 凌若微微摇头,“并没有。是妾身自己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了府中规矩,何况此事若传扬出去,被不知情的人听到该说四爷太过宠幸嬖妾,连规矩也不顾,于四爷到底有碍。” “如此说来,我还该谢你?”胤禛的声音带了一丝嘲讽与厌倦之意。 原来,她也不过如此……明哲保身,呵,人都是这样,是他想多了,世间只得一个湄儿,怎可奢求还有第二个。 他并没有胤襈的福气,可以得到湄儿全心全意不顾一切的爱…… 每一个流连在身边的女子,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乃至身后的家族,唯独不会想到他,曾以为会不一样的凌若也是这般…… 胤禛言语间的失落令她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错误。 她一直以常理去推断胤禛,却独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胤禛是皇子,一个自小生长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中的皇子,什么手段计谋没见过,怕是早已看穿了自己所想所思。以胤禛刻薄多疑,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的性子,必然会觉着自己虚伪做作。 正当她紧张地思索着该如何去弥补这个错误时,胤禛已起身走至身边,淡漠到令凌若害怕的声音如天际垂落的流云,变幻莫测,“起来吧,如你所愿。” 胤禛等了很久,始终不见凌若起来,逐低头望去,只见她垂着头,一滴一滴透明的液体不断滴落在紧紧蜷起的手背。 美人泪往往最能打动人心,纵然胤禛生性凉薄且对凌若有所不满,也不禁微微动容,抬起她泪痕满面的面容语气稍缓,“好端端的哭什么,我不是已经允了你吗?” “正因如此才想哭。”她仰望胤禛,泪珠滑落秀美精致的脸庞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四爷对妾身如此信任,可妾身却有负四爷,妾身真的很该死。” 这个回答令胤禛愕然,脱口问道:“你负我什么?”。 凌若凄然一笑,握住他厚实的大手含泪道:“妾身不愿再留在镂云开月馆过夜,固然有之前所说的原因在,但最重要的还是妾身害怕,害怕这样的盛宠会召来嫉妒。所谓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四爷问可是有人为难妾身,若妾身再这样不知进退下去,四爷觉得这府里还会有妾身的容身之地吗?” “有我在,没人可以动你!”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令他斩钉截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凌若自嘲地笑笑,长发如练婉转于蒙昧的烛光里,“四爷可以护妾身一时却护不得妾身一世,何况唯有府中安宁,四爷才可以安心朝堂之事,为皇上分忧;替天下百姓谋求福祉。” 以退为进,以诚相待。赌胤禛愿不愿意再信她一次。 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将轻薄如无物的鲛纱软帐吹至半空又悄然落下,拂过静默相对的两人。 许久,粗糙带着清晰纹路的掌心贴近凌若的脸颊,于袭来的暖意中凌若听到了令她无比安心的话,“往后不许再对我隐瞒任何事。” “永远不会。”笑在唇边无声绽放,她知道,他原谅了她。 这夜,胤禛果然没再留凌若过夜,三更不到便命周庸将她送回净思居。 之后的日子,胤禛召幸凌若的次数越来越少,待到后来往往七八日才有一回,过夜更是再未有过,令原先嫉妒凌若的诸女心中暗喜,认为胤禛之前宠幸她不过是图个新鲜,并非真心喜欢,新鲜劲一过自然也就一般般了。 四季轮回,夏逝秋至,转眼已是八月桂花飘香之时,蒹葭池中荷花渐败,胤禛似不愿看到荷花凋谢残败的景象,是以自入秋之后就再没来过蒹葭池,只是命高福将之清理干净,以待来年。 高福照着胤禛的话将残荷与淤泥清理干净,还特意请来挖藕工将深藏于淤泥中的莲藕挖出,待池水恢复清澈透明后,又放了数百尾金红色的锦鲤在水里,走在岸边不时可见它们游曳而过的痕迹,遇到喂食者还会争后恐后地游过来抢食,生机盎然,一扫之前颓败之气。 至于挖出来的莲藕则在洗净后分送各院,净思居也得了一份,且还是最好最新鲜的。旁人都以为胤禛对凌若失了兴趣,唯高福等少数几个心腹知道,胤禛常在忙完政事后独自一人去了净思居,直至天快亮时才离开。 这既是对凌若的保护更是对她的迁就,以皇子之尊迁就一个女子,且还是胤禛这种高傲刻薄的性子,实比表面的尊荣更难得百倍千倍。 能得胤禛如此相待的女子,高福纵使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轻慢。 第四十章制衡(1) 第四十章制衡(1) 这日天气晴好,温如言与凌若分坐绣架两边,专心绣着准备进献给德妃贺寿的“八仙贺寿图”。 尖锐光亮的绣针每每穿过纹理细致的锦缎时都会有细微的嗤嗤声,算不得悦耳,却有一种别样的静谧在里面。 因着线细色多,是以极费眼神,刚绣了两个时辰,凌若就觉有些眼花,她放下手里的绣针抬头对尚坐在对面的温如言道:“姐姐歇会儿再绣吧,别伤了眼睛。” 温如言正专心绣着八仙用来庆寿的蟠桃,只那一个蟠桃便用了七种不同颜色的绣线,由浅至深,渐次过渡,待将最后一根线收好剪断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取过手巾拭一拭手心的汗道:“我早已习惯了,不碍事,再说还有几日就是德妃娘娘生辰了,不抓紧一些可要来不及了。” “就算再急也得休息。”凌若不由分说夺过她又想拿起的绣针道:“图已经绣了十之七八,剩下的日子足够将之绣完,不必急于一时。”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感叹地抚着费尽她与温如言心血的绣图道:“可惜咱们不能亲自呈送给德妃娘娘。” 宫妃生辰,所育之皇子可携嫡侧福晋入宫为其祝寿,至于侧福晋以下除非特例否则终她们一生都没机会踏入紫禁城一步。 “会有机会的。”温如言微微一笑,耳下那对天青色流苏耳坠随声而动,她对凌若有信心,绝不会止步于一个格格。 正说着话,水月走了进来,手里托了个红漆盘子,上面摆了一碟温如言从未见过的糕点,见过礼后轻声道:“姑娘,玫瑰藕丝糕做好了。” 凌若点点头,示意她将糕点放在绣架旁边的红木小几上,只见那碟子上齐齐整整叠了十余个菱形的粉红色半透明糕点,上面还洒着瓜子仁、红樱桃和青梅末,瞧着甚是精致,看样子似刚从蒸锅里起出来,还冒着热气,更能闻到阵阵玫瑰香味。 凌若将碟子往温如言处推了推含笑道:“姐姐尝尝看合不合口。” 温如言依言尝了一口点头道:“软糯香甜,极是可口,全然尝不出藕的生涩之感。且因混了樱桃与青梅的酸味,使人不会因甜生腻,反而感觉开胃。玫瑰藕丝糕……不光名字好听东西也好吃,只是我怎不知府里的厨子还会做这么别致的点心?” 水月在一旁解释道:“厨子哪会做这个啊,是我们家姑娘自己想出来的。前些日子高管家送了一堆鲜藕来,不是拿来炖汤就是切成藕片拌蜂蜜吃,姑娘说老那么几种吃法容易吃腻,所以教咱们变花样,除了这玫瑰藕丝糕以外,还有什么桂花糯米藕、肉馅藕盒、煎藕饼,莲藕饺,好多呢,连贝勒爷都夸姑娘做的东西好吃又有新意。本以为那些藕要很久才能吃光,可现在已经去了一半呢。” “哦,看不出原来妹妹不止心思灵巧连厨艺都这么了得,”温如言抚着腕上的玛瑙镯子笑道:“不像我这个做姐姐的,这么多年了,学来学去就只会煮几个最简单的菜,说出去可要叫人笑话。”顿一顿复又说起莲藕来,“妹妹你很喜欢吃藕吗?竟愿为此费这么多心思。 “民间有句谚语叫:荷莲一身宝,秋藕最补人。生藕性寒,有清热除烦、凉血止血散瘀之功;而熟藕性温,有补心生血、滋养健脾的功效。”说到这里她摸一摸温如言的手道:“天未真正凉寒姐姐的手已经这般冰凉,可见姐姐体质虚寒,脾胃虚弱,多吃一些熟藕是极好的。再说旁人瞧着好似复杂,其实真正做起来并不难,好比这道玫瑰藕丝糕,取鲜藕去皮切丝,用糯米磨粉加新鲜玫瑰挤出的汁水一道拌匀,然后再撒上青梅末、瓜子仁与樱桃就可上蒸笼,用大火蒸上一刻多钟,待凉后切成菱形再撒些绵糖即可。不过姐姐若是嫌麻烦的话,往后我让人做好后送到你屋里。” “那就有劳妹妹了。”两人极是要好,温如言自不会假意客气推托,若连这点都不能坦然接受,那今后谈何守望相助、祸福与共。 又用了几块点心有些饱腹后,两人净了手准备起针再绣,墨玉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姑……姑……姑……”墨玉跑得太急,一口气喘不上来,本想叫姑娘的,结果却姑个不停,倒像是在叫姑姑。 “哎,别乱叫,我可没你那么大的侄女。”凌若比一比手中的丝线颜色打趣道,李卫也在一旁逗她,故做惊讶地对小路子道:“墨玉怎么跟你一样,难道你们是亲戚?” 小路子在一旁摸着脑袋傻笑,他虽没接话,但墨玉已经被气得够呛了,甩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白眼,抚着胸口待气顺了些后嗔道:“姑娘连您也取笑奴婢,奴婢跑这么急还不是因为有要事要回禀您。” 凌若待下人素来宽厚,从不曾责罚斥骂,是以底下人说话较为随意,尤其墨玉自她入府便一直跟在身边的,深得倚重。 凌若睨了她一眼对温如言道:“姐姐你听到了吗?她这是在怪我呢。” 墨玉一听这话立时就急了,生怕凌若误会,赶紧摇头摆手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 “行了,你家姑娘是在跟你玩笑呢。”温如言安慰了她一番后道:“到底是什么事,快说吧。” 墨玉点头定了定神颇为神秘地道:“是,奴婢刚才去浣衣处送衣裳时听人说叶福晋今儿个被贝勒爷训斥了呢。” “叶福晋?”温如言望一望墨玉迟疑道:“她如今可怀着贝勒爷的骨肉,自有孕始贝勒爷就对她呵护有加,真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怎么会舍得训斥于她呢,你是不是听错了?” “奴婢听得真真的,是流云阁的人来送衣裳时无意中说漏嘴的,听说是叶福晋嫌弃流云阁地处西院又不够宽敝,想换东院的碧琳馆,结果惹得贝勒爷不快,挨了好大一顿训斥,听说把叶福晋都训哭了。贝勒爷还说让叶福晋安心养胎待产,无事莫要出流云阁。”墨玉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她素来不喜叶氏,再加上叶氏又处处针对凌若,是以一听说叶氏吃亏便暗自高兴,一路跑着回来。 “这便是你说的要事?”墨玉本以为姑娘听到这个消息会很吃惊,谁想她连眼都没有抬一下,手中更是稳稳将一根细如发丝的绣线穿过针尾。 第四十章制衡(2) 第四十章制衡(2) 墨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使力,难道说已经有人快她一步先告诉姑娘了?不对啊,这屋里除了姑娘,其他人都惊讶得很啊。 “无事莫出流云阁?”温如言心思一转已明白了这话背后的意思,“贝勒爷这是变相禁了她足,其实她怀了身孕,身子矜贵想住得好些也无可厚非,而且贝勒爷对她素来宽容厚待,不看僧面看佛面,怎得这一回会发这么大火?” “怀着贝勒爷骨肉是一回事,恃宠生骄、贪得无厌又是另一回事。”凌若淡然笑道,素手拈针穿过锦缎,穿在针尾的金色丝线在秋阳下极是耀眼,令人联想起紫禁城的红墙黄瓦。 “看妹妹一些也不意外,可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事?”温如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凌若,以她的聪慧自是猜到了什么。 水秀捧着刚折下来的桂花进来,除却冬令时节外凌若甚少焚香,是以下人们每日会折一些时令的花卉放在屋里,清新之余又有花香随风徐来。 “贝勒爷为人自律严苛,不喜铺张浪费,自己一人用膳时纵是一碟青菜豆腐也无所谓,不似其他阿哥那般吃一顿饭动辄几百上千两。贝勒爷虽嘴里不说,但恪守本份――这四个字无疑是他最看重的。”凌若悠然停下手中如有生命一般的针线,抬头一笑道:“他之所以答应叶氏种种要求,最重要一点自然是姐姐所说的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但还有一点姐姐却忽略了。” “是什么?”温如若有所思地问。 “纵容。”凌若正色道:“贝勒爷觉着叶氏耍娇装痴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女子任性,为使她安心养胎产子,便一再纵容她的任性与贪心,正是这样的纵容让叶氏一点一滴越出了她的本份,碧琳馆当时是按侧福晋的仪制建的,叶氏要迁居碧琳馆岂非有心指染侧福晋之位?贝勒爷又非糊涂之人焉有看不出之理,自是心生厌恶。” 温如言含了一抹笑色,起针穿线道:“贝勒爷是不糊涂,但也得有人点醒才是,否则他还只以为是小女子任性纵容着呢。”说到这里她忽而一阵感慨,“外人都说贝勒爷性子刻薄凉淡、寡恩少性,依我所看却是偏颇了,贝勒爷乃重情重义之人,只是平常总冷着一张脸又兼管着刑部的苦差事,所以才令世人误解。 “世人怎么看咱们管不了,只要咱们心中知道就行了。”她停一停复又道:“其实是叶氏操之过急了,她若能等一等,等到生下腹中孩儿,莫说碧琳馆,就是侧福晋之位也触手可及。” 依府里规矩,生下孩子可晋一级,虽侧福晋之位已满,但特旨晋封者不在此例,叶秀并非没有机会,当然若是生下男孩,机会更大些。 “那也得贝勒爷去禀了皇上,皇上同意后再报到宗人府记名于册才行;非是万分得宠之人是求不得这个恩典的。依我看,叶氏在贝勒爷心中的地位还没到这步,何况……”温如言用针划一划头皮,说出最关键的一点,“叶氏是李福晋的人,你觉得李福晋能允许一枚棋子跟她平起平坐?莫忘了李氏已是侧福晋,纵是生下男孩,也无再晋之可能!” 凌若听她说到后面,脸色不禁微微一变,不是因为李氏而是她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恍惚之下,针在穿在锦缎时失了准头不甚刺中食指,一滴殷红的鲜血立时在指尖形成。 “啊!姑娘您流血了。”墨玉惊呼一声,赶紧拿过帕子按住凌若的手指,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血滴在此之前滑落指尖,恰好滴在八仙之一吕洞宾身上,他本是一身月色长衫,这滴鲜红色的血落在他身上无比刺眼。 “只是被针刺了一下不打紧。”凌若安慰着围过来的小常子等人,目光一转落在绣图上,无比惋惜地道:“只可惜了这幅图,都快绣完了却因我而毁于一旦,浪费了姐姐的一番心血,再重绣是肯定来不及了,看来我们得重新想份寿礼敬献给德妃娘娘了。” 温如言一直盯着那滴血在看,此刻听得凌若歉疚不安的话抬起头,露出一抹温软的微笑道:“也许这幅寿礼还能用也说不定,你且看着。” 只见她说完这一句话,立时便换了一枚绣针,穿上玫红色丝线就着那滴血落针,针起线落,速度极快,很快那样子就出来了,她竟是将那滴血以线相引,生生绣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待最后一针起出,温如言方轻吁一口气,剪断了手里的丝线,“好了,这样便看不出了,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事众人皆知,在他身上绣朵牡丹算不得太过突兀,纵然德妃娘娘问起,也勉强说得过去。” 凌若拍手赞道:“姐姐好巧的心思,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化解之法,而且还这般天衣无缝。” 温如言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道:“行了,少灌迷魂汤,还不快说刚才究竟想到了什么,竟让你连最拿手的女红也失手。” “什么事都没瞒不过姐姐。”纤指抚过那朵缀血绣成的牡丹花,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我只是突然想到,叶氏这么急着要换碧琳馆,会不会也是想到这一点,怕李氏会阻她晋升之路,所以一早便开始筹谋打算?” 温如言刚换了丝线准备落针,听到这话险些也一针扎在自己手上,悚然道:“叶氏肤浅张扬怎有这等心计,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也许是我想多了,又也许是这位叶福晋伪装的太好,让所有人都看走了眼。”指尖的血已经止住,只留下一个细小嫣红的针眼,凌若的心却是惴惴不安,贝勒府里这滩水似乎越来越深了。 温如言想了想道:“不管怎样,你以后都要小心这人,且她现在怀着孕,万不可招惹,否则若出了事,纵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知道。”凌若睇视着手里不过寸许长却尖锐无比的绣针答应一声,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明枪,而是暗箭。 第四十一章入宫 第四十一章入宫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凌若整日除了与温如言一道绣八仙庆寿图外,便是偶尔去蒹葭池走走,再有就是每日清晨去向那拉氏请安,有时胤禛会召其去书房侍候,在那里呆上一整天。 众人原以为胤禛已不怠见凌若,否则怎至于多日也不见侍寝,但他偏又经常召其去书房侍候,书房在府里几可说是禁地,平常连嫡福晋都不让进,胤禛却许她自由出入,是宠是贬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倒令那些本想找凌若麻烦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日,因安南、朝鲜两国前来朝贡之故,宫里赏下诸多进贡来的珍宝给诸位皇子大臣,胤禛也得了一份,转手便赏给了府中诸女。这赏赐也分三六九等,年氏自是得了最优厚的那一份,奇珍异宝无数;至于一般格格,能分得一两件就不错了,且还是一般货色。不过,例外也是有的,譬如净思居。 恩赏下来的时候,凌若正在内堂歇息,听得通禀连忙起身走了出来,胤禛赏下来的东西极多,除了惯有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外,还有一件罕有的紫罗兰翡翠葡萄花件,其色如紫罗兰花,又雕成葡萄形状,活灵活现,令人爱不释手。 “姑娘若没其他吩咐,奴才这就回去向贝勒爷覆命了。”送赏来的是胤禛的贴身小厮狗儿,他长得颇为清秀,尤其是那双眼,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机灵劲。 “有劳了。”凌若点一点头,命人打赏后送他出去,出门时正好碰到李氏,狗儿连忙避过一边行礼。 李氏一进来便看到摆了满屋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缎子,五六匹一摞,垒了好几摞,把一个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不由得掩嘴笑道:“贝勒爷对妹妹可真好,隔三差五就有赏赐下来,好不教人羡慕。” “别人若说羡慕我还信几分,福晋说来却是半分也不信,谁不知贝勒爷疼爱姐姐,光是养颜安神的珍珠就赏了好几斛,且颗颗都是上等的南海珍珠。”凌若轻笑着接过晴容的手,扶李氏至椅中坐下。 “那不过是沾了腹中孩子的光,哪能与妹妹相提并论。”李氏怀孕尚不足三月,害喜尚未消失,每日晨昏都会呕吐,是以这身子不仅未见丰腴反而正消瘦了几分。 凌若接了水月端来的茶亲手奉与李氏,“知道福晋有孕在身不宜饮浓茶,是以妾身特意叫人泡了茉莉花茶来,您尝尝,看入不入得口?” 李氏依言接过,刚一揭开茶盏便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宜,再看那茶水,只见几朵茉莉花在黄绿明亮的茶水中舒展了层层秀美柔软的花瓣,极是好看。 至于滋味虽不若往常喝的那些茶浓郁醇厚,但胜在鲜爽甘醇,别有一番风味,引得李氏连连赞叹,直道回去后也要教人泡茉莉茶喝,但临了又有些可惜地道:“这茶虽好,但却被季节所限,过了茉莉的花季便不能再饮了。” “其实这也不难,只要将茉莉花制成干花便可四时无忧;福晋若不嫌弃的话,就由妾身代劳如何?” “那就有劳妹妹了。”李氏对凌若的恭谨甚是满意,见她还在一旁打扇忙道:“快坐下,打扇这种事交给下人就行了,对了,今儿个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李氏抿了口花茶徐徐道:“八月十二日是德妃娘娘生辰,到时候我与年氏会随贝勒爷和嫡福晋入宫给德妃娘娘贺寿,我瞧过你与温氏合绣的那幅八仙庆寿绣图,很是精巧有心,所以我与嫡福晋商量过了,那日让你随我们一道进宫。”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能入宫自是好事,可是以她格格的身份越过诸位庶福晋而入宫,怕是会引来诸多不满。 “哪有这么多规矩。”李氏睨了她一眼摩挲着手里细腻如玉的瓷盏徐徐道:“你见哪一条宫规说不许格格入宫了?只是大家都习惯这样罢了。上回见德妃娘娘的时候她曾问起过你,对你颇为记挂,你进宫叩拜她也算是合情合理,无需多虑。何况……你与静贵人自幼相识,正好借着此次入宫见一见面,过了这回还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机会呢。” 见李氏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凌若也不好再推辞,何况她也确实想念秋瓷,便道:“福晋垂怜,妾身感激不尽。” “那你好生准备着吧,我先走了。”李氏站起身来,凌若赶紧相送,期间李氏有意无意地问起叶秀突然被禁足一事,一直以来叶秀都颇为得宠,更不必说此时身孕六甲,突然之间便被禁了足,要说只是因想换居所一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凌若自知其中缘由,甚至可说是她一手促成的,但李氏不是温如言,于她,凌若自是不会说实话,不论李氏怎么试探皆只做不知,令她无功而返。 八月十二,德妃生辰的日子,凌若早洗梳妆,因着要进宫,是以格外仔细用心,唯恐出错。 墨玉细细将那头长及腰际的发丝盘成飞燕髻,择了一对点翠镶玛瑙珠花戴上,又在髻边插了一枝玳瑁雕花长簪,垂下烟紫流苏,在颊边聚散不定,耳下则是一对白玉雕成的玉兔捣药耳环。 这样的装扮无疑是素净了些,但以她的身份入宫已是破格,不宜再引人注目,听说为着这事年氏已在嫡福晋面前说过好几回了。 “姑娘请更衣。”水秀捧了一袭秋香色缂丝云纹旗装给凌若换上,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凌若扶了墨玉的手来到前院,入宫的马车早已停在院中。想是起的过早,趁着人还没到,赶车的车夫裹了薄棉衣倚在车上打盹,不曾注意到凌若过来。 这个时辰天不过刚蒙蒙亮,站在外面颇有几分寒意,兼之凌若衣裳单薄,风一吹过来便觉一阵透心凉,墨玉唯恐她着凉又见时辰尚早胤禛他们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过来,便劝她去车上坐会儿,好歹能避避风。 “算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想来也快了。”凌若睨了一眼那辆金顶朱帷的马车,拒绝了这个看起来很有诱惑的提议,她实不想再被人授以话柄。 墨玉知道姑娘心中顾忌,只得陪着在冷风中等待,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到那拉氏,她今日一身大红织绵缂丝旗装,外头罩了件锦绣披风,八枝顶花珠钗插在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间,垂下缕缕珠络,发髻后面则簪了一朵月季,大方得体,在她身后还跟着一身桃红撒花旗装的李氏。 凌若正要欠身见礼,那拉氏已扶住她和颜道:“不用多礼,都是自家姐妹,咦,手怎么这凉,可是等了很久?” 墨玉在一旁答道:“回嫡福晋的话,因为无处避风,所以姑娘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 第四十二章刁难 第四十二章刁难 “既是这样为何不去车中坐会儿?瞧这手冻得都快成冰了,万一受凉了可怎么是好?”那拉搓着她冰凉的手嗔怪道。 凌若低头不语,倒是李氏抚着袖间的花纹微笑道:“那马车可是金顶朱帷,除了您与贝勒爷,就是咱们也不敢随便乘坐啊。” 那拉氏怜惜地睨了凌若一眼道:“待会还不是要一道坐着入宫,要我说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拘着礼数,半分也肯越了本份,虽说是该守着这个礼,可也要当心自己身子才好,要像我这样落了病根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凌若笑一笑道:“嫡福晋莫听墨玉胡说,妾身其实比您和李福晋早到了没一会儿,再说妾身身子健壮,没那么容易受凉。” “那也不能大意。”说着她朝跟在身后的翡翠道:“快给凌格格倒杯热茶暖暖身子。”那拉氏因身子孱弱常咳嗽,是以但凡出门皆会随身携带银壶,以棉套裹之,如此便可随时取热水饮用而无虞。 翡翠答应一声,取出裹在浅绿色棉套中的银壶,又从另一边取出银杯,倒满后递给凌若,“格格请用茶。” “多谢。”银壶是双层的又裹了棉套最是保暖不过,这水跟刚烧开的一般无异,握在手中暖意盎然,逐渐驱散渗入体内的点点寒意。 又等了一会儿,方见年氏姗姗而来,她今日显是盛装打扮过,脸上薄施脂粉,眉画的是远山黛,一双丹凤眼细细描绘,纤长浓密的睫毛缀了细密华丽的晶石,令那双眼若望穿秋水而来,于妩媚之间又有无形厉色深藏其中,令人不敢逼视;发间一色的嵌宝金饰,发髻两边各插了一枝赤金嵌彩玉步摇,垂下长长珠串在耳边沥沥作响。项间是一个八珍璎络,即以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七宝制成,奢华无匹;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一下子便抢去了身为嫡福晋的那拉氏的光芒。 这样的装扮虽然华丽了些,但于她的身份来说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身上那袭茜红挑丝云雁锦衣……凌若眼皮微微一跳,茜红即为绛红,几与正红同色,只是稍微暗了些,若不细看根本分不出来,委实太出挑了些。不知情的人见了会以为她才是四贝勒府的嫡福晋。 按例,为区分嫡庶有别,庶室是不被允许穿正红的,上至宫庭下至民间皆如是,不知多少妾室终其一生衣柜中也无一件正红色的衣裳,以示她们永远低正室一等。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女子宁为贫寒之嫡妻也不愿为富贵之嬖妾。 这年氏明知今日要与嫡福晋一道进宫,还穿这身衣裳,分明是有意挑衅嫡福晋,不将其放在眼中。 得不到夫君宠爱的女子,纵然身为嫡妻亦是可怜的;相敬如宾,始终只是如宾客而已…… “妹妹来晚了,请姐姐恕罪。”年氏走近后略略欠身示意,似笑非笑地盯着那拉氏身上那套大红织锦缂丝旗装。 那拉氏长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那片刺眼的茜红色上移开,含了应有的端庄得体道:“时辰未到算不得晚。”顿一顿又道:“既然都来了,那么咱们上马车吧,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不需要等贝勒爷一起吗?”李氏瞥了四周一眼并不见胤禛身影。 “贝勒爷派周庸来传过话了,说有事先一步入宫,让咱们到宫里与他会合。”那拉氏说着往马车行去,李氏与凌若紧跟在她身后,车夫早已醒了,见她们过来忙不迭跪下行礼,然后趴在地上以供众人上马车。 “慢着。”正当那拉氏准备登车的时候,年氏突然出声阻止,脆生生的声音如珠滚玉盘极是好听。 翡翠感觉扶在臂上的手微微一紧,随即见那拉氏收回踩在车夫背上的脚回身道:“妹妹还有何事?” 年氏眼角扫过走在最后的凌若,眸中闪动着森森寒意,“为何这里会有闲杂人等?” 凌若脸色一变,她虽没有明说,但这话分明是指自己,正待说话,有人暗中捏了捏她的手,侧头看去,只见李氏朝自己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妹妹是说凌格格?”那拉定一定神淡淡道:“她是随我们一道进宫给德妃娘娘贺寿的,怎算是闲杂人等,何况此事我已经派人知会过妹妹,想是妹妹贵人事忙给忘了。” 年氏冷笑一声扶着鬓边珠花道:“又或者忘的是姐姐。素来只有嫡福晋与侧福晋方可入宫,而她只是区区一个最低贱的格格,连称一声主子的资格都没有,怎可与我们同车入宫?教人看见了非要笑话咱们府里没规矩不可。” 她这一顿抢白咄咄逼人,丝毫不留余地,不止将凌若批的体无完肤,更狠狠扫了那拉氏的面子。 那拉氏紧紧抿着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扶着翡翠胳膊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是气极了,不论怎样她都是府里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年氏却这般挑衅于她,实在可恶至极。 见年氏这般折辱自家主子,翡翠忍不住忿忿道:“年福晋若不同意凌格格同去,当初主子派人去知会你便可说,为何非要等现在才提。” “我与你家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做奴才的插嘴了,没规矩的东西,也就嫡福晋脾气好纵着你,要换了是我身边的人早已拖下去杖责。”年氏黛眉斜斜挑起,犀利冷漠的目光从翡翠面颊上刮过,有尖锐而细微的疼痛,令翡翠忍不住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那拉氏将翡翠挡在身后沉声道:“凌格格入宫一事是贝勒爷亲自点头答应的,妹妹若真认为凌格格不配进宫,那就等到了宫中你亲自与贝勒爷去说。现在先上车,以免误了进宫的时辰。” 说罢不再看年氏,就着车夫的背蹬上马车,见那拉拿胤禛来压自己,年氏顿时沉下了脸,眉宇间浮现阴戾之色,冷笑道:“好,那就等到了宫中再说,但现在她还是不能上车。贝勒爷只是允许她入宫,可曾允她共乘此车?” 这……那拉氏还真没想到这一点,被她一时问得答不上话来,李氏亦是一脸无奈,此车是依皇子规格所造,以凌若的身份确实无资格乘坐。 凌若眼皮微微一跳,敛袖欠身道:“年福晋说得极是,妾身卑微之躯乘坐此马车确实不合礼数,还请嫡福晋另择一辆普通马车让妾身乘坐。” 那拉氏想想确无其他更好的办法,便同意了她的话,让车夫再去寻一辆舒适宽阔的马车来供凌若乘坐。待人都坐稳后,连下人乘坐的和装寿礼的马车在内,共计五辆马车一道往紫禁城驶去。 第四十三章德妃 第四十三章德妃 随着时辰的推移,朝阳升起洒下清晨第一缕阳光,紫禁城厚重的宫门在初秋和熙的朝阳下缓缓打开。 四贝勒府的马车在官道上飞快地行驶着,最后稳稳停在神武门外,凌若扶着墨玉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望着近在咫尺的紫禁城心中感慨万千。曾以为这座华美壮丽的皇宫会是她的最终归宿,结果命运却与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令她所有的努力与牺牲皆成了一场笑话。 负责守城门的侍卫在验明那拉氏身份后收起刀剑退后,任她们一行人入宫谒见德妃,车夫则拉了装有寿礼的马车在后面缓缓跟随。 德妃性喜幽静,所以当初晋封为德嫔时择了相对僻静的西六宫之一长春、宫居住,从神武门过去有很长一段路,再加上李氏怀了身孕走走停停,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来到长春、宫外。 隔了老远便看到一身石青绣四龙朝服的胤禛等在那里,与他一起的还有十三阿哥胤祥,胤祥瞧见走在最后的凌若微微一愣,目光飞快扫过一旁神色平静的胤禛。他还记得这个在书房侍候的女子,是四哥的格格,没想到她也来了,看来四哥对甚是喜欢她。 那拉氏领了众人上前行过礼后对胤祥笑道:“十三弟也来为德妃娘娘贺寿啊?” “胤祥见过四嫂。”胤祥对于这个大方和善的四嫂颇有好感,当下拱一拱手道:“胤祥生母早丧,是德妃娘娘代为抚养照顾,而今她生辰,我怎么能不来呢,何况我还备了一份大礼送给德妃娘娘。” 胤祥生母乃敬敏皇贵妃章佳氏,在生下胤祥没多久便因病逝世,之后胤祥一直由当时已身为德妃的那拉氏抚养,直至其出宫建府为止,也正因为如此,他与胤禛感情极好。 胤禛拍一拍胤祥的肩膀道:“额娘知道你这么记着她一定很高兴。好了,咱们进去吧,别让额娘久等。” “贝勒爷。”年氏软软唤了一声上前挽住胤禛的胳膊,精致如画的眉眼淡淡横过静默无言的凌若,娇声道:“素来只有嫡侧福晋可以出入宫禁,为何此次凌格格也会随我们来给德妃娘娘贺寿?” 胤禛看了她一眼不经意地道:“怎么,素言对此有意见?” 年氏心中一凛,她是个聪明人,否则当初胤禛也不会将打理府中之事的权利交给她。是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听出了胤禛深藏在不经意背后的不满,想起胤禛喜怒不定的性格,忙堆了笑容道:“妾身能有什么意见,只是觉着与宫规不合罢了。” 胤禛抚着她垂在颊边熠熠生辉的珠络似笑非笑地道:“素言若觉得于宫规不合的话,就将她当成随行的婢女好了,这总没问题了吧?” 胤禛这么说就表示着此事他已经决定了,而胤禛决定的事往往没人能改变的,再多言只会触怒于他,年氏将所有不满小心地收起,笑着称是后跟随胤禛一道往长春、宫走去。 那拉氏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连神色都不曾有一丝变化,仿佛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李氏若有所思地瞥了凌若一眼,就在这偶尔的一瞥中,她捕捉到胤禛看凌若的眼神,柔煦如拂面轻风。在短暂的愕然后她笑了,低头轻抚着微凸的小腹,她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钮祜禄凌若从不曾失宠! 长春、宫虽地处偏僻,但德妃如今是后宫四妃之一,又与宜妃一道掌着协理后宫之权,灸手可热;所以她的生辰自不会冷清到哪里去,不时可见宫嫔来贺,不过多数都会挡了回去。 守门的是跟了德妃多年的太监小夏子,看到胤禛他们来忙迎上来打了个千儿,大声道:“奴才给四爷请安、给十三阿哥请安、给四福晋、年福晋、李福晋请安!”他不识凌若,且凌若装扮又素淡,只当是哪位福晋身边得脸的侍女。 “嗯,十四弟来了吗?”胤禛掸一掸袍角问道,他与十四阿哥胤禔乃一母同胞,均是德妃所出。 “回四阿哥的话,十四阿哥还不曾到。”小夏子赔笑道,话刚说完脑后就挨了一下,却是胤祥,只见他笑道:“怎么不在里面侍候着出来守门了?可是想讨赏银?” 胤祥是德妃宫里长大的,与小夏子极熟,且他为人豪爽不拘,经常与底下人常打成一片,跟总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胤禛截然相反。 小夏子摸着后脑勺咧嘴笑道:“瞧十三爷说的,奴才哪是这种人啊。您是不知道,自打昨天起,咱这宫里就没清静过,宫里宫外的都过来贺寿,主子娘娘被拢的不得安宁,所以让奴才守着宫门,非是熟稔的都打发了回去。”他顿一顿又嘻笑道:“当然若能顺便讨点赏就更好了。” “你这狗奴才。”胤祥笑骂了一句,从平金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他,狗儿也在胤禛的示意下取了一锭银子给他,喜得小夏子笑开了花,忙不迭地谢恩,随后引了他们进去。 胤禛与胤祥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即使出宫建府后也常有过来请安,自不用另行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待进到正殿里,胤禛一拍袖子领着众人朝端坐正当中的女子跪了下去,“儿臣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 德妃此时正坐在正殿饮茶,见他们过来不禁为之一喜,放下茶盏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快起来,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她比康熙小了七岁,如今已是四十五六的人了,但因保养得宜养尊处优,望之依然如三十许人,且端庄高贵,仪态万方;谁能想到三十年前,德妃尚只是一个身份卑微、负责端茶送水等细活的官女子。 “刚才在外头碰到四哥,索性便一起来给娘娘贺寿了,娘娘该不会见怪吧?”胤祥半真半假地道。 德妃笑嗔道:“你能记着我来给我贺寿,我高兴都来不及,哪还会见怪,快坐下吧。”说话间早有机灵的宫女端了茶奉与诸人,众人谢恩之后分别落坐,这椅子一左一右各四把,胤禛与胤祥分左右而坐,那拉氏等人自是坐于胤禛下手,随后是年氏、李氏,如此一来凌若便没了坐位,虽胤祥那里有空着,但又不能坐过去,德妃也不曾注意到她,凌若干脆垂手站在李氏身侧。 “娘娘对胤祥有养育之恩,娘娘寿辰胤祥岂有不到之理。”胤祥笑道。 德妃感慨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难为你还记得,本宫还记得你来时才那样小,连路都不会走;当时本宫又刚刚生下十四,忙得团团转。其实真要说起来,照顾你的应该是老四才对。” 胤禛的神色有一瞬间冰冷,旋即已是若无其事地道:“不论怎样,能得到额娘垂怜收留都是十三弟的福气,他现在孝敬额娘是应该的。” 第四十四章贺寿(1) 第四十四章贺寿(1) 胤祥接过随从捧在手里的锦盒起身道:“娘娘知道几个阿哥里面,我是最穷的,所以没什么好东西,只寻到一对百子献寿玉杯晋献给娘娘,祝娘娘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 德妃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摆着一对通体翠绿的玉杯,杯身细细雕刻了百子献寿的图案,雕工细腻传神,在这么小的范围竟能清晰看到百子脸上各不相同的表情,可见雕刻之人工夫之深。纵使德妃久居宫闱见惯奇珍异宝,依然为之惊叹。 “传闻天下第一巧匠孙子晋善于雕人,能于米粒之上雕人细微,十三弟这对玉杯上的人物如此繁多却又能栩栩如生,莫非出自他之手?”那拉氏好奇地问。 “四嫂好眼力,虽不中亦不远矣。”说到这里胤祥又有些遗憾地道:“孙子晋早在几年前就封刀归隐,再不为人雕刻,我央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最终只答应由他徒弟为我雕刻这一对百子献寿玉杯。” 德妃颇为喜欢那对玉杯,含笑道:“宫里也收有几件孙子晋的作品,本宫曾见过,这对玉杯,论雕工足以与之比拟,只是还欠了一丝火候,看来那徒弟至少得了他七八成的真传。十三有心了,玉杯很好,本宫很喜欢。”她将玉杯交给宫人收了起来。 胤禛从狗儿一直捧在手中的长锦匣中取出一副卷轴,亲自递给德妃:“儿臣持斋十日,亲手写了这幅寿字,祝愿额娘福寿安康,长命千岁。”在说这话时,胤禛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濡慕之情 “长命千岁?能长命百岁本宫就心满意足了。”德妃笑笑好奇地道:“什么寿字要写上十日这么久?” 好奇的不止德妃,还有那拉氏等人,她们均未见过胤禛这幅寿礼,只有曾经去书房侍候过的凌若知道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中的卷轴,只见朱红底色的卷轴上写了一个金色的大寿字,这一字集正、篆、隶、行四法为一体,四法交融,无解无击,匠心独具之余又酣畅自然,显得庄重浑穆,古朴圆润。胤禛虽然于书法上颇有造诣,但要写就这样一个寿字也绝非易事。 但这还不是最难得的,最难得的是嵌在大寿字笔画中的一百个小寿字,珠玑并列,异彩纷呈,有小篆、甲骨文、金文等,一一作别体,无一相同。甚至还有火文,如火焰燃烧;水文,如曲折回环;树文,如莽莽森林;凤书,似彩凤起舞等,无不形神兼备,呼之欲出。 这哪是一幅寿字,分别是一幅百寿图,虽不曾有金银珠玉,但论心思与孝意,实比千金更贵重百倍。 德妃亦深深为之动容,这幅百寿图令她想起一事,看胤禛的眼神不觉柔和了几分,“当年荣贵妃生辰,三阿哥胤祉曾以双手同书写过一个寿字给荣贵妃,本宫记得那时你也在场是不是?” “是,当时额娘虽然没说,但儿臣能看得出额娘很喜欢那幅寿字,可惜论书法儿臣始终不及三哥,写不出那样的字,所以只能在别的地方费点心思,希望额娘不要嫌弃。” 她招手示意胤禛过去,待胤禛走到近前后她细细睇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依稀记得生下胤禛时她是多么的高兴,那是她的儿子啊!可惜她当时只是个贵人,根本没资格抚育孩子,再加上当时身为贵妃的孝懿仁皇后病中丧子,康熙为抚她丧子之痛将胤禛抱至其宫中抚养,直至孝懿仁皇后过世,她晋为德妃后方才将胤禛接回来,那时胤禛已经九岁;且当时她忙于照顾尚在襁褓中的胤祯,对胤禛疏于照料,所以她与胤禛远不及与胤祯来得亲厚,母子间除了寻常的问安之外少有体已的话。总以为在胤禛心里孝懿仁皇后才是他的亲娘,不曾想竟也这样记着自己。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一直记在心中,本宫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她起身,戴着玳瑁嵌珠宝花蝶护甲的手轻轻抚过胤禛的脸庞,她惊奇地发现胤禛的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眼底更有深深的眷恋之情…… 是啊,险些忘记了这也是她的亲生儿子,与胤祯一样体内流淌着她的血! 其实往仔细了看,胤禛与胤祯的模样很像,一样朗眉星目,只是胤禛的眼睑更细长唇更薄一些,这也使得他气质偏于冷峻阴鹫。 “好快,一转眼本宫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比本宫还高半个头。”德妃咽下喉间的哽咽颔首道:“难为你这么有心了,这幅百寿图是本宫收到最贵重的寿礼。” 年氏娇声道:“贝勒爷对额娘素来是极好的,平常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额娘,从不忘教人送进宫里孝敬额娘。”她是侧福晋,因而可以称德妃一声额娘。 德妃点一点头将百寿图交给一旁的宫人道:“把它拿到内堂挂起来。”待宫人下去后她又对胤禛道:“往后得空,多来宫中陪陪额娘,还有老十三也是,本宫可是拿你当半个儿子看待。” “儿臣遵命。”胤禛掩下内心的激动躬身答应,能得到这句话,总算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 待胤禛坐下后,那拉氏轻咳一声起身道:“儿臣惭愧,没有贝勒爷和十三阿哥那般的心思,知道额娘信佛所以手抄了《观音经》、《妙法莲华经》、《华严经》、《金刚经》、《药师经》各一部晋献给额娘,愿额娘日月昌明,后福无疆。” “好,都好。”德妃望着佛经上一个个工整娟秀的字体连连点头,“像你这般年纪能静下心来逐字逐句将这本部佛经抄完也不是一件易事,这份寿礼本宫同样喜欢得很。”她抬头笑一笑道:“如何,身子可有起色?” 那拉氏忙回话道:“多谢额娘关心,已经好多了,除了偶尔会咳几声以外没什么大碍,只是这病根怕是除不掉了。” “唉,难为你了。”当中的来龙去脉德妃是知道的,当年生弘晖时就落了病根,如今弘晖又死,对她打击不可谓不大,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实属不易,如今这病根有一半是心病,除非弘晖复生,否则是无论如何也好不了了。 博山炉中焚着百合香,飘渺的轻烟带出阵阵幽香,飘散在正殿中,香气含蓄而不张扬,一如德妃其人。 玳瑁嵌珠宝花蝶护甲轻轻敲在青瓷缠枝瓷盏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德妃抬眼柔声道:“外面的大夫不一定好,还是让太医给你看看吧。最近宫里来了一位新太医,虽年纪不大医术倒是极好,本宫头痛的毛病,经他针灸之后好了不少;改明儿本宫回了皇上让他去你府里给你瞧瞧。” “多谢额娘。”那拉氏谢过恩后扶了椅子坐下,站了这么久她气息微微有些喘,翡翠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 德妃看在眼里惜在心里,无声地叹一叹气将目光转向娇俏明艳的年氏,对这位胤禛新娶没多久的侧福晋并不陌生,当下微微一笑道:“素言,那你呢,又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本宫?” 年氏嫣然一笑,娇声道:“贝勒爷他们送的礼个个都别出心裁,与他们相比儿臣的这份礼就俗了许多,额娘见了肯定要说儿臣是个俗人,儿臣都不敢拿出来了。” 第四十四章贺寿(2) 第四十四章贺寿(2) 德妃被她说的一笑,指着年氏对胤禛等人道:“瞧瞧那张猴嘴,本宫还一句话没说呢,她就先来这么一大堆话,这是逼着本宫不能嫌她的礼俗啊。得了得了,你送什么本宫都喜欢,这总行了吧。” “好了,素言,别卖关子了,你的寿礼可是整整装了两辆马车,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快些拿出来吧。”胤禛难得的心情好。 “妾身遵命。”年氏笑吟吟地屈一屈膝命人抬上寿礼,只见两个太监抬着一架红木屏风进到殿中,正当德妃以为这就是年氏所送寿礼想要说话时,又有两个太监抬了与之相似的屏风来,如此周而复始,整整抬了六架后方才停下。 待太监将屏风按序放好退下后,年氏方笑吟吟行了万福礼道:“额娘大寿,儿臣没什么好东西,唯有这一套红木雕花镶缂丝绢绘屏风勉强能拿得出手,望额娘不要嫌弃。” 这些个屏风每一个高近一丈,宽四尺有余,以红木雕就,四周大量镶嵌湘妃竹、酸枝檀木等珍贵材料;且每一个屏风正中镶缂丝花卉两幅,共计十二幅,每一幅缂丝四周都绣着连绵不断的寿字。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只这十二幅缂丝花卉就不下万金之数,再加上珍贵的湘妃竹、酸枝檀木、红木等,价值无可估量。亏得长春、宫正殿够大,否则还真不见得能放下这些个屏风。 长春、宫也有许多屏风,正殿的窗案上就放了一件不及一尺高的紫檀刻螭龙插屏,但没一件能如眼前这套一般令人惊叹,不止是材料的珍贵,更因雕工的细腻;纵是有能工巧匠也需要很长时间方能完工。 德妃掩下心中惊叹对年氏道:“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很高兴了,至于这礼,太过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年氏故作难过地对胤禛道:“贝勒爷您瞧,额娘果然嫌弃妾身送的礼太俗了,不像您和十三爷还有姐姐那般有诚心有孝心。” 胤禛噙了一缕微笑在唇边,淡淡道:“你明知额娘不是这个意思。”目光扫过那套红木雕花镶缂丝绢绘屏风对德妃道:“额娘,既然素言有这个孝心你就收下吧,无所谓贵重与否,何况额娘乃四妃之一,当得起这份寿礼。” 见胤禛也这样说了,德妃只得点头道:“那好吧,本宫收下了,只是往后可不许再送这样贵重的礼,万岁爷多次说过要戒骄戒奢,不可贪图享受。” “儿臣知道了。”年氏软绵绵地答应了一声重新坐下,眸光掠过静默的那拉氏时有无言的得意。 之后李氏也呈上了自己的贺礼,是一件翡翠松鹤延年山子,山子两面皆雕有纹饰,一面为山间野趣,有松、石鹤、鹿等,寓意“松鹤延年”、“鹤鹿同春”;另一面凸雕两个寿星、采药童子,背景是楼台殿宇,山顶有从另一面蔓延过来的红褐色翠皮,营造了一副旭日东升、霞光流彩的景象,极是别致有趣。 德妃欣然收下之余又问了她几句关于腹中胎儿之事,待她回答一切尚好之后,叮嘱她好生休养,切误动了胎气。 虽然叶氏也有了孩子,且比李氏还大几个月,但德妃无疑更看重李氏这一胎,母凭子贵,同样子也凭母贵,以出身而论,若同为男孩,必是李氏之子承袭世子之位无疑。 “好好好!”德妃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心情极好,“你们一个个都很有心,本宫非常喜欢,你们留在宫中陪本宫用午膳,然后再去畅音阁听戏可好? 诸人齐齐答应,德妃点一点头正待说话,忽见李氏起身道:“额娘,还有一人未向额娘您贺寿呢。” “是谁?”在德妃不解的目光中,凌若略有些紧张地走上前屈膝行礼道:“奴婢钮祜禄凌若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这个姓氏令德妃一下子想起康熙四十三年在体元殿所发生的事,当日康熙的震怒犹在眼前,入宫多年她从未见康熙生过这么大的气,是以一直对钮祜禄凌若存了一丝好奇心,当下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当那张脸清晰呈现在眼前时,德妃与当时的荣贵妃一般,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竟像极了死去的孝诚仁皇后,更像极了康熙挂在书房里的画中女子,难怪当初荣贵妃要在选秀之前废黜了她,若换了她日夜对着那张脸,怕也会寝食难安。不曾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是无法体会康熙对孝诚仁皇后用情之深。 至于书房中那张画,虽很像孝诚仁皇后,但气韵之间还是有明显不同。她曾不止一次见康熙望着那张画露出愐怀之色,至于画中女子的身份,康熙从未提及过,只说是一位故人。 那拉氏见德妃面色怪异且一言不发,以为她对凌若入宫一事有所不满,忙起身请罪:“儿臣见凌格格一片孝心,又想额娘曾问起过,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斗胆带她入宫当面给额娘贺寿,是儿臣思虑不周,请额娘……” “与你无关。”德妃抬一抬手阻止那拉氏继续说下去,目光始终落在忐忑不安的凌若身上,许久方才展颜一笑带了几许温和道:“起来吧,静贵人跟本宫提起过你,她若知道你入宫必然很高兴。” “静贵人好吗?”凌若大着胆子问。 “自然极好。”德妃笑一笑道:“你难得入宫,待会儿本宫让人陪你去一趟承乾宫见见静贵人,她也很记挂你。” 凌若大喜过望,连忙叩头谢恩,随后取出连夜绣好的《八仙贺寿图》双手呈上,恭恭敬敬道:“妾身祝愿娘娘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德妃对她的寿词甚是满意,接过宫女递来绣图展开,尽管之前已经见了许多匠心独具的寿礼,但看到这幅《八仙贺寿图》时,目光依然为之一滞,只见这幅绣图绣工极其细腻,当中八仙神态自然,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最难得的是竟能绣出那种飘渺仙气,令八仙看起来如欲乘风归去。 “咦,怎么有朵牡丹花在上面?”德妃见吕洞宾身上有朵嫣红色的花朵在上面,以为是不小心落在上面的,随手去拂却拂之不去,定睛一看方才发现竟是绣在图上的。 德妃抚着那朵精巧细致的牡丹花叹道:“好精致的绣工,比宫中绣娘所绣的还要精巧几分,这是你一个人绣的吗?还有为何吕洞宾身上有一朵牡丹花?”莫看这绣图长宽皆不过一尺,为求逼真,其所用之绣线每一根皆细若发丝,层层叠叠,极耗工夫。 “回德妃娘娘的话,是妾身与温姐姐一道绣成,她让妾身代为向娘娘贺寿,祝愿娘娘福寿延绵,韶华不老。至于牡丹花……”凌若知德妃会问起这一点,故早已想好了说辞,微微一笑道:“不知娘娘可曾听说过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故事?”见德妃点头她又道:“民间有传说白牡丹被度后不愿与吕洞宾分离,但又碍于仙规,所以情愿放弃仙籍化为吕洞宾衣上的牡丹花,长伴吕洞宾左右。” 第四十五章请封 第四十五章请封 “原来如此,想不到她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德妃抚着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感慨一番后命人收起绣图后欣慰地道:“过了那么多个生辰就属今儿个最高兴了,不为那些个礼,只为你们这份孝心,本宫真的很高兴。” “娘娘若喜欢的话,我以后和四哥时常进宫来陪您说话就是了,只要娘娘到时候别嫌我烦就成。”胤祥笑嘻嘻道。 德妃睨了他一眼道:“哪有做娘的会嫌儿子烦的道理,不过你若能正正经经娶个十三福晋本宫就更高兴了,十四比你小一个月,都已经做爹了,唯独你还整天吊儿郎当一个人,你皇阿玛跟本宫都抱怨过好几回了,每次给你指婚你都左推右推,虽说你不是本宫亲生,可本宫也拿你当儿子看待,你倒是自己说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定下来?” “等我找到喜欢的那个人自然会定下来,娘娘不用着急。”胤祥嬉皮笑脸地推脱,他最怕的就是德妃说起这事,每回来都要被念叨上好一阵子。 德妃也知道他心思,无可奈何地道:“本宫是不急,就怕过阵子万岁没了耐心,随便给你指一个,待到那时你别到本宫这里来哭就行了。” 胤祥朝胤禛挤挤眼没敢接话,那拉氏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接过话题道:“难得额娘心情这么好,儿臣想替凌格格求一个恩典。” 德妃略略一想已猜到了她要求的恩典是什么,不过并未说破,只淡淡地睨了满脸惊讶不似知情的凌若一眼道:”说来听听。” 那拉氏对年氏射来的狠厉目光视若无睹,保持着应有的微笑道:“凌格格的阿玛乃是从四品典仪,她自己也是正经秀女出身,按理来说封个侧福晋都不为过,只是不知当时凌格格做错了什么,使得贵妃娘娘大发雷霆,贬她为格格;这些日子来儿臣觉得凌格格知书达礼,温柔贤慧,且从不曾因格格的身份抱怨过分毫,是以儿臣想晋她为庶福晋。” 德妃抿一口刚沏好的茶道:“庶福晋是不记入宗册的,也无需宫中下旨,这种事你跟老四自己做主就行了,何必巴巴着来求本宫恩典呢。” “额娘说的是,只是一来府中庶福晋已四角齐全,非有特赐不得再晋;二来……”那拉氏顿一顿有些为难地道:“额娘也知道,这格格之位是当初荣贵妃定的,儿臣不敢说晋便给晋了,想来想去唯有来求额娘,额娘如今与宜妃娘娘掌管后宫大小事宜,若能得额娘点头,那凌格格这庶福晋之位便晋得名正言顺了。” 年氏黛眉一挑看向德妃道:“儿臣以为此事不妥,适才姐姐也说了庶福晋一位四角齐全,而今再加一位岂非四角不稳?何况当初荣贵妃既然只以格格之位相待钮祜禄氏,必然有她的原因在,而今不到一年且又无身孕有功于皇家冒冒然就晋其为庶福晋,怕是难以服众。” “素言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德妃点点头,未立刻回答反而看向胤禛,“老四以为如何?” “一切听凭额娘做主。”胤禛如是回答,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端倪。 德妃想了想眸光瞥过垂首站在底下的凌若,望着那张酷似孝诚仁皇后与画中女子的脸心中一动,有了决定,“你们一个个也不用再猜来猜去了,本宫不妨告诉你们,昔日荣贵妃之所以发落钮祜禄氏,是因怀疑她与人私通,事后皇上已经派人查明真相,一切皆是子虚乌有,为着这事皇上也惩戒过荣贵妃了。至于晋封一事,素言说的虽不差,但朝官之女又无失德之处,再居格格之位不免遭人诟病,所以本宫决定准许莲意所请,特旨晋钮祜禄凌若为庶福晋。” 那拉氏欣然谢恩,见凌若还呆呆站在那里,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谢娘娘恩典。” 凌若回过神来,连忙跪下哽咽道:“妾身谢娘娘恩典。”德妃适才那番话等于是当众还她一个清白,令她无需再因此事而被人诟病。 “起来吧,好生服侍四阿哥就是对本宫最好的谢恩了。”德妃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随着这个声音一名身材颀长面貌俊秀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正是十四阿哥胤祯,只见他进到殿中后一撩长袍跪下道:“儿臣给额娘请安,祝额娘福寿康安,长命千岁。” “快起来,让额娘好好看看你。”德妃极是宠爱这个幼子,见他来高兴的不得了,招手将他唤至近前细细打量一眼心疼地道:“怎的一阵子没见瘦了许多,人也黑了,可是军营中太过辛苦?” “哪有,还不是跟以前一样。”胤祯笑着取出一串以金丝楠木制成的佛珠,“今儿个是额娘寿辰,儿臣知道额娘虔心礼佛,所以特意去庙中求来一串高僧加持过的佛珠,额娘您看看喜不喜欢。” “你送的东西额娘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德妃欣然道,又说了几句方才想起胤禛他们还在,忙道:“快见过你四哥四嫂还有十三哥。” 胤祯拍一拍脑袋笑道:”瞧我尽顾着给额娘贺寿,忘了四哥你们还在,四哥还有十三哥你们该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胤禛笑一笑道:”怎么不见弟妹一道来?” “她前几日得了风寒,我怕她传染给额娘便没让她来。”说到这里胤祯想起一事道:”上回来请安,额娘身子似乎不太爽快,现在好些了吗?” “只是小病而已,早就没事了。”德妃慈颜答道,随后又絮絮问起了胤祯在军营里的琐事,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胤祯身上移开过。 胤禛看着眼前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心中极不是滋味,自胤祯进来后,德妃的目光再没有离开过他身上,自己与胤祥仿佛是透明的一般。 他费了无数心血写就那幅百寿图,以为可以让额娘多看他几眼。是,他确实做到了;可是十四弟一来,额娘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十四弟身上,连一丝一毫都吝啬分给他。可见额娘心里始终都只有十四弟一人,即使今日十四弟送给额娘的只是一块烂木头,只怕额娘都会视若珍宝。 他与他终是不同的…… 他真正在乎的人总是求而不得,额娘是这样,湄儿也是这样…… 胤禛满心苦涩,在心底微微一叹移开了目光,在掠过胤祥时,发现他正朝自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于照进殿内的秋阳下闪闪发亮。 胤禛一怔,旋即微凉的心底生出几分暖意来,还好,还好这世间还有一个胤祥,他不至于太过孤单。 第四十六章静贵人 第四十六章静贵人 彼时,承乾宫已经得了德妃的传话,知道凌若今日入宫,便派人来请其过去一趟,德妃自无不答应之理。 后宫妃嫔,唯有嫔以上方可被称为娘娘居掌一宫事宜,承乾宫的主位是大阿哥生母惠妃,秋瓷则居于承乾宫的碎玉轩当中。 凌若怀着几分激动与忐忑踏入碎玉轩,始一进去便看到站在院中的宫装女子,匆匆一别,再见已恍如隔世,两两相望,未语泪先下。 “妹妹!”秋瓷快步过来握住凌若微微颤抖的手哽咽道:“我终于见到你了。真好!真好!” “钮祜禄凌若参见静贵人,静贵人吉祥!”凌若也是欢喜极了,但她还记着规矩,含泪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秋瓷赶紧拉住她,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不想认我这姐姐了?” “自然不是,只是姐姐今日已贵为静贵人,若太随便教人看见了惹出话来岂非为姐姐惹麻烦。”凌若一边说一边拭去眼角欢喜的泪水,曾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秋瓷,幸好上天垂怜,让她们姐妹还有再见之日。 “那就好。”秋瓷拉着她去屋中,刚一坐下便有宫女奉上金丝血燕,秋瓷取过一道奉上的紫云英蜜亲自浇在血燕上后递给凌若,“这是皇上前儿个刚赏下来的,一知道你要来我立刻就叫人给炖上了,时间仓促也不知火候够不够,你且尝尝看味道如何。”这金丝血燕在燕窝中最是名贵不过,宫中也不见得有许多,秋瓷能得皇上亲赏,可见在宫中颇得恩宠。 凌若依言尝了一口,果觉与一般燕窝大不相同,当即笑道:“很好吃呢。” “喜欢就多吃一些。”秋瓷怜惜地看着她道:”剩下那些我已经教人装好了,待会儿走的时候给你带回去,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自己炖,还有那些雪蛤、人参都带一些回去。” 凌若连忙摇手道:“这么名贵的的东西姐姐自己留着吃就是了,不用给我。” 秋瓷嗔道:“叫你拿着就拿着,跟姐姐还客气什么,再说了我在宫中什么东西没有,缺了什么只管去内务府说一声自会有人送来。”紧紧握了凌若的手赦然道:“我只是担心你啊,若儿,你身为朝官之女却被贬斥在四贝勒府为格格必然受尽委屈,而且我听说四贝勒这人冷漠刻薄,在他身边定然不好过。” 凌若扑哧一笑,反握了她带着珍珠护甲的手道:“哪有姐姐说的这么夸张,其实四贝勒人很好,何况此次进宫,德妃娘娘已经恩旨晋我为庶福晋。” 秋瓷微微一愕,指尖有一瞬间的冰凉,快到凌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抬眼秋瓷已是一脸欢喜地道:“那就好,如此我也可以安心些。对了若儿,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会突然被贬至四贝勒府为格格?否则以你的才貌还有皇上对你的喜爱必然会留用宫中,封妃封嫔指日可待。” 凌若将当日的来龙去脉一一相告,听得秋瓷感慨之余又气愤不已,忿忿道:“到底是谁在荣贵妃面前搬弄是非,害你受这不白之冤?” 凌若蹙一蹙眉道:“我也想知道,荣贵妃是太子妃姨母受其挑拨不假,但是我与容远的事所知之人并不多,太子妃又是从何打听而知?” 秋瓷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低声道:“有一件事妹妹还不知道吧。容远他……” “他怎么了?”凌若心中一沉,急忙追问,惟恐他出事,当初毕竟是她负了他,若他再因自己而出事,恐怕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你放心,他没出事,只是而今再见,你我该称他一声徐太医了。”秋瓷吹一吹滚烫的茶水,将浮在上面的茶叶吹开少许后抿了一小口。 “什么?”凌若豁然起身,惊訝地道:“容远哥哥他……他入宫做了太医?” 秋瓷缓缓颔首,沉声道:“我刚见到他的时候比你还要震惊,我曾问他为何要进宫,你猜他怎么回答我?” “怎么回答?”凌若的声音有几分难以自抑的颤抖。 “他说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唯有一身医术尚可入目,能派上几分用场,你既入宫那么身边有个可信的太医总能安心一些。”说到这里秋瓷叹了口气道:”可惜他当时并不知道你已在选秀之前赐给四贝勒,纵使入了宫也见不到你。” “我不值得他如此。”凌若起身,怔怔望着外头如金的日光,眼角有晶莹在闪烁。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秋瓷在后面扶了她的肩一阵唏嘘,“他的身份皇上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所幸当今圣上乃是一代明君,明察秋毫,并没有因你的事为难于他,反而因他做事认真医术又好的缘故对他很是看重。这太医好歹是正七品官职,强过外头行医,于容远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但是你若再多想那就真的不是一件好事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的话如一阵带了几许寒意的秋风吹过,令凌若一阵激灵,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是啊,她如今已是胤禛的庶福晋,一生一世只属于胤禛一人,心里是断不能想其他了,万一被胤禛察觉到,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凌若赶紧敛了所有心思,郑重朝秋瓷一拂道:“多谢姐姐提醒。” “那就好。”秋瓷欣慰地点一点头,又说了一阵话,因凌若赶着要回长春、宫陪德妃一道用午膳不能久留,只得依依惜别,临行前秋瓷将血燕之类的珍贵食材装了好几个锦盒给她带上。 墨玉跟在凌若后面出了碎玉轩,瞧着怀里捧都捧不下的一大堆东西弯眼道:“静贵人对姑娘……啊,不对,应该是主子才是。”叫惯了姑娘一下子要改口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她打心眼里为姑娘感到高兴,终于能改口称主子了,小常子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凌若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想说什么?” 墨玉吐一吐舌头道:“奴婢想说静贵人对主子真好,金丝血燕啊,奴婢只在厨房见年福晋身边的绿意炖过,而且只有小小一盅,眼下静贵人居然一下子给了一大盒。” “姐姐待我向来是极好的。”凌若回头看了一眼被花木遮避的碎玉轩,又有些失落地道:“只不知今日一别,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墨玉见自己的话勾起了凌若的伤感,连忙安慰道:“主子入府不到一年已是庶福晋,且贝勒爷对您又宠爱有加,依奴婢看这侧福晋只是迟早的事,待到那时,出入宫庭就方便多了。”逢年过节,侧福晋都可随嫡福晋一道入宫请安,且记入宗人府名册之中,远非庶福晋能比,格格更是不用说。 凌若横了她一眼轻斥道:“不许乱说,若让人听了去以为我觊觎侧福晋之位,今日若非德妃娘娘做主,年氏怎肯就这样轻易让我晋了庶福晋之位。说到这里,我当真没想到嫡福晋会在今日给我这样大一个惊喜。众人之中除了温姐姐,怕只有她是真心待我好,只可惜好人却未必有好报……” “主子又想起世子了?”墨玉小心地睨了黯然不语的凌若一眼低低道:“算了,事都已经发生了,再想也没有,奴婢始终相信好人有好报,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有,也许……”墨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扑闪着在如金秋阳下蒙上一层浅金色的睫毛玩笑道:“也许嫡福晋的福报在主子身上也说不定。” “你这丫头,开玩笑居然开到你主子头到来了,看我不打你!”凌若佯装生气地追打跑在前面的墨玉,一路嬉闹倒将与秋瓷分别的愁绪冲淡许多。 第四十七章往事(1) 第四十七章往事(1) 凌若回到永和宫,见胤祥站在院中与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们说着笑话,逐走过去道:“十三爷,怎么就你一人?” 胤祥挥手示意那些人散去,咧着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回来了?”见墨玉手中捧了一堆的东西又道:“看来静贵人对你挺不错的,带了这么许多东西回来。”不待凌若回答,他招手唤过一个小太监道:“去,将她手里的东西放到四阿哥进宫的马车里去,小心着些,都是静贵人赏的,别碰着磕着。” “爷您尽管放心。”小太监笑嘻嘻地答应,唤过另一名太监小心接过那些个锦盒放到马车中。胤祥生性随和豪放,从不论出身论交情,只要他看的顺眼的都结交,正因如此是以不论宫里还是军营、兵部,他都跟底下人混得极熟,虽然八阿哥等人看不起他与下人或那些个粗人厮混,但这并不妨碍胤祥在他们中的威信。 “四哥四嫂还有十四弟他们在殿内陪德娘娘说话,我看没什么事又还没到用膳的时辰,便出来透透气。”胤祥一边说一边随意往摆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坐。 从半掩的殿门望进去,能看到殿中果如胤祥所言,众人正陪着德妃在闲谈,十四阿哥胤祯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德妃好一阵笑。 “咦,怎么不见四爷?”凌若仔细看了一圈,并未发现胤禛人影。 胤祥抚着自己绑了杏黄带子的发辫敛去面上的笑意淡淡道:“四哥不在里面那定是去了奉先殿。” 奉先殿?凌若听了一阵愕然,这奉先殿是用来供奉已故帝后牌位的,除了祭祀、节庆或是上徽号、册立、册封以外,平常是不会有人去,胤禛好端端地去那里做什么。 胤祥看出她的疑惑,拍一拍身边的石凳示意她坐下道:“很奇怪吗?四哥每次进宫都会去奉先殿。” “四爷是去拜祭谁吗?”会去奉先殿只可能是拜祭先人,且每次进宫都去,那必是感情极其深厚,非父即母,可皇上与德妃娘娘都健在宫中,胤禛去拜祭的又是何人? “孝懿仁皇后。”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胤祥脸上带了几许怅然,若孝懿仁皇后不是那么早逝的话,四哥的人生必会与现在完全不同。 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乃当今圣上第三位皇后也是他的表姐,十六年册封为贵妃,二十年晋皇贵妃,以副后摄六宫;二十八年皇贵妃病重,康熙谕礼部册立佟佳氏为中宫,翌日薨逝。 胤祥的笑容如天边浮云苍白,目光越过凌若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伤感,“四哥刚出生的时候德娘娘还只是个贵人,按规矩不能抚养皇子皇女,而当时又正好碰到孝懿仁皇后丧女,皇阿玛就将四哥抱到承乾宫交由孝懿仁皇后抚养,直至四哥九岁那年孝懿仁皇后病逝方才接回长春、宫,那年德娘娘刚生下胤祯不久。” 凌若尚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心中陡然一震,复又恍然,适才在向德妃贺寿的时候,她就觉得德妃对胤禛的态度有些怪异,亲生母子却显得不甚亲近,直至那幅百寿图呈上后方显得亲近一些,但还是能感觉到有一层隔阂在,始终不及与十四阿哥那么亲厚自然,眼下却是一切明白了。九岁方回到德妃身边自然不及一直养在身边的十四阿哥感情亲厚。 “那一年我也因额娘逝世而被带到德妃处,身边一下子多了两孩子,且我与十四弟这般幼小,德妃根本照顾不过来,唯有让乳母与嬷嬷看顾我跟四哥。”胤祥涩然一笑,摇头道:“仆大欺主,放到哪里都是这么个事儿,那些个人见我们年幼,德妃娘娘又不管便开始欺到头上来,四哥说什么根本不听;我哭了闹了他们也不管。谁叫皇阿玛当时已经有十几个儿子,少那么一两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凌若侧目望着胤祥棱角分明的脸庞轻声道:“那四爷与十三爷那些年岂非过得很苦?”身为天皇贵胄本应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谁能想到竟会有这般悲惨的过往。 胤祥摇摇头苦笑道:“苦不苦我是不记得,当时我才一岁不到,能指望记什么事?这都是后来听福爷说起的。”福爷是敬敏皇贵妃生前的贴身太监,他倒是很关心敬敏皇贵妃留下的唯一骨血,可是他在敬敏皇贵妃过世后便被调到御膳房做事,只有偶尔得空时才能偷偷来看一眼,带些他自己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来给胤禛兄弟俩。可以说他是宫中为数不多真正关心胤祥的人,是以胤祥在成年出宫开牙建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福爷接到府中颐养天年。 “知道我为什么与四哥最亲吗?”胤祥突然这么问。 凌若想了想道:“你们一道在德妃宫中一起长大,自然比旁人亲近一些。” “若这样的话,那老十四呢?他跟四哥可不亲,倒跟八哥走得极近。”胤祥漠然一笑,久远而尘封的记忆如画卷一般在脑海中徐徐展开,“四哥看我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干脆就自己管,哭了他哄,闹了他抱,连晚上睡觉都是他在管,要知道他当时才九岁啊,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要管一个尚不满周岁的孩子,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但最可恨的是那个乳娘,她是江西人,喜欢吃咸鲜的菜肴,而为了能出好奶水,宫里是不允许在她们吃的菜里放盐的,整日吃淡而无味的东西乳娘早就食不下咽,只是碍于德妃不敢有违,而今见德妃无瑕照顾我们,便偷偷在吃的菜里放盐,以至她出来的奶水又稀又少,我根本吃不饱,饿得哇哇直哭。四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着这事不知找了德娘娘多少次,可是那时正好老十四生了病,德娘娘只顾着老十四,根本没时间理会四哥,甚至还因心烦而训斥四哥,福爷说有一次他来的时候,看到四哥正抱着饿得哇哇大哭的我在那里垂泪。”说到这里胤祥眼中隐现泪光,尽管没有印象,但依然可以想象那一刻四哥的凄凉无助。 凌若听得入了神,她从不知道素来给人以冷漠强硬感觉的四阿哥竟还有这样的童年,她眼前浮现出一个只有九岁大却抱着一个婴儿的胤禛模样。 泪,暮然落下…… 第一次,她因胤禛而落泪,非关恩宠,非关自身,仅仅只是因为心疼胤禛而落泪。与此同时,层层筑防的内心正在悄然崩塌…… 第四十七章往事(2) 第四十七章往事(2) “后来呢?”凌若抬头,意外地从胤祥眼里捕捉到一丝恨意。德妃……他毕竟还是恨的! 胤祥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的酸意逼回去,于若隐若现的泪光中赦然一笑道:“你绝对想不到后来四哥做了什么,他把那起子欺主的下人跟奶娘全叫到院中,当着他们的面把奶娘狠狠训斥了一顿,然后下令杖责二十。” “那奶娘如此刁滑,岂肯甘心受罚?再说那些人会听四爷话行刑吗?”凌若疑虑地道。” “他们自然不肯。”胤祥牵一牵嘴角,含了一抹悲伤但极为自豪的笑容道:“所以四哥将我交给福爷抱,自己则拿起比他人还高的梃杖,一下一下用尽全力打在那个奶娘背上,任她在那里哭爹喊娘,直至打足二十杖方才停下,福爷说打完的那一刻,四哥看起来比奶娘还要惨,别看奶娘叫的大声,其实四哥人小力微,这二十杖最多让她受一些皮肉痛,根本不曾伤筋动骨,养两天就好了,倒是他自己近乎脱力,双手不住擅抖,但依然笔直站在那里。从那以后,再没有一个人敢轻视四哥,而我也因为有四哥的照拂,得以安然长大。” “别看四哥现在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福爷说,在那件事以前四哥对谁都很好,孝懿仁皇后将他养育的很好,谦恭有礼,温润善良,可是在宫里人善注定要被人欺,尤其是在没人庇护的情况下,所以四哥被迫冷下脸装成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也渐渐的他性子开始变了,变的冷漠多疑,令人难以捉摸,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卸下面具。不然贤王的美称也轮不到八哥。”胤祥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年若非他,四哥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实在是亏欠四哥许多。 “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她问,若非胤祥说起,这些事她永远不可能知道。 胤祥掸一掸袍角长身而起,眯眼望向远处宫殿耀眼无匹的琉璃瓦上,咧嘴道:“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闲着无事随便找人聊天好了。” 随便找人聊天?一聊就将掩藏多年的辛秘给聊了出来?这话搁哪儿都不会有人相信。 胤祥低下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不信的样子不禁为之莞尔,“我说小嫂子,你能不能别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好像我这个谎话说的是多么拙劣一般。” 凌若被小嫂子三个字唬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道:“凌若卑微,当不得十三爷这般称呼。”天家规矩森严,以胤祥的身份,唯嫡福晋那拉氏能当得起他这声嫂子。 “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胤祥不在意地伸一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他是众阿哥里最不拘礼数的,合了他心意就是贩夫走卒也照样结交不误;反之,纵是皇亲贵戚也不理会。 他可以不在乎,凌若却不能,再三请他收回这个称呼,无奈之下胤祥只得答应若有外人在时便不叫。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真吃了一惊,四哥的书房在府里便跟禁地差不了多少,连嫡福晋都没进去过,居然任你出入,真是稀罕。” 胤祥漫不经心的话却令凌若心中蓦然一动,看到自己吃惊的何止胤祥一人,还有康熙、德妃、宜妃以及……荣贵妃。 胤祥是因为看到自己在胤禛的书房,那么其他人呢?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自己时都明显露出诧异之色? 德妃等人皆是久居宫中见惯风浪之人,绝不会轻易将喜怒表现在脸上,能令她们吃惊,必然是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荣贵妃更是露出厌恶之色。 难道……她抚着自己的脸,心里骤然浮现一个想法,难道自己长得像什么人? “在想什么呢?该进去用膳了。”胤祥见凌若突然抚着自己的脸一言不发,连德妃派人传话用膳都没听到,拍了她一下道。 “没什么。”凌若回过神来随口答应了一句,随胤祥走了几步忽地拉住他衣袖道:“十三爷,待过会儿用过膳后你能不能陪我去景仁宫一趟?” 景仁宫?那不是荣贵妃的居处吗?难道小嫂子思来想去气不过荣贵妃将她指给四哥为格格,想要去找她报复?纵使荣贵妃失宠终究还是贵妃,岂能容她一个小小庶福晋折辱?这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见胤祥拧了双眉神色略有些不悦,凌若知他必是有所误会,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想问问贵妃娘娘罢了。” “这样啊……”胤祥双眉一松,抚着下巴问道:“倒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事。” 站在紫禁城中,不论望向哪一处,都是华丽辉煌的宫殿与朱红宫墙,一旦踏入紫禁城,便再无踏出之日,不论荣宠,不论孤寒。 “我想问问荣贵妃,这张脸到底像谁?今日若不问个明白,只怕将来再无机会。”除此之外,凌若还有一件事想问,但这话却不方便当着胤祥说。 他们进去的时候,胤禛已经回来了,神色淡然无波,看不出喜怒如何,然这一次,凌若却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看到了深藏在内心的悲伤,尽管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但胤禛内心的伤痛从未被抚平过,也许只有在面对孝懿仁皇后的牌位时才能有片刻宁静。 你想死吗? 想死的话就离远点别在这里害人。 命是你的,要与不要你自己看办。 蓦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胤禛所说的话,那时的她觉得胤禛刻薄无礼,视人命如无物。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胤禛当时看似责骂于她,实际分明是想借这话点醒她,否则以他的身份何必在乎一个小女子的死活。 且在她差点被撞到的时候,是他策马追上前在马蹄下救了她。救她时的怒气不是因为她冲撞到了他,而是他以为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想要寻死。 冷漠刻薄,那只是胤禛为了保护自己的伪装罢了,他的心依然属于二十年前那个谦恭温良的少年…… 心痛、怜惜汇集成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里蔓延,此时胤禛察觉到有目光一直注视在自己身上,回头看了一眼,待看清是凌若时微微一笑,尽管只是一个浅息即止的微笑,却令凌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还带了一点欢喜…… 她终还是违背了曾经发下的誓言,对胤禛动了真情,但愿上天不会怪她违誓。 第四十八章赫舍里氏(1) 第四十八章赫舍里氏(1) 午膳过后,胤祥借口凌若难得来一趟紫禁城,想带她四处看看,便拉了她从德妃宫中出来。待他们出去后,年氏拿帕子抿一抿唇角笑道:“凌福晋与十三爷仿佛才见了几次面而已,竟已这般要好,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凌福晋是十三爷的人呢!” 她看似无意的话令德妃娥眉微微一蹙,瞧了并肩离去的两人一眼,委婉地对胤禛道:“老十三性子跳脱好动又爱胡闹,不知会带着凌若跑到哪里去,万一冲撞到哪宫娘娘就不好了。老四,你性子沉稳,不如一起去也好看着他们一些。” “是。”胤禛答应一声,跟在凌若两人后面走了出去。 胤祥出了长春、宫后领了凌若一路往景仁宫行去,自荣贵妃被禁足后,如今的景仁宫已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再不复昔日热闹景象。主子失宠,底下的奴才们自也是能偷懒就偷懒,连守门的太监都不知跑哪里去了,偌大的宫门竟无一人把守,任人出入。 “你当真要进去?”望着近在咫尺的景仁宫,胤祥再一次劝道,荣贵妃的失宠可说是因凌若而起,尽管依然顶了一个贵妃的名头,可实际上连没有正式名份的常在、答应都不及,荣贵妃心里绝对恨不得将凌若千刀万剐,胤祥还真怕见面时会闹出什么事来。 凌若深吸一口气,朝胤祥欠一欠身平静地道:“多谢十三爷带我来这里,我自己进去便可,不敢再劳烦十三爷。” 胤祥挥挥手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进去,罢了,既然都来了,哪有不进去的理,何况没人领你进去,万一被人追究进来那就是私闯宫禁,罪名可大可小,走吧。” “你们要走到哪里去啊?”两人刚要抬步,身后倏然响起胤禛的声音。 两人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来果见胤禛正一脸漠然看着他们,胤祥摸着鼻子打哈哈,“没去哪里,刚才不都说了吗,小嫂子难得进宫一趟所以带她四处走走。”他答应凌若有外时不叫,但这个外人可不包括胤禛。 “结果一走就走到景仁宫来了?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胤禛自然注意到胤祥对凌若的称呼,倒是不曾说什么,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每次胤祥撒谎都会忍不住去摸鼻子,根本骗不过他。 凌若知瞒不过胤禛,逐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四爷,您别怪十三爷,是我求他带我来景仁宫的。” 胤禛听完原委后,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沉吟半晌道:“皇阿玛的妃嫔中我并未看到有与你相似之人,十三弟也没印象,也就是说即使真有与你相像之人也是在康熙二十年前的人了,眼下或废或薨。”说到这里胤祥插嘴道:“数年前我曾误闯冷宫,看到过被关禁在冷宫中的废妃,并未看到有与小嫂子相似者。” 胤禛摩挲着下巴望着凌若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据我所知你阿玛与太子妃的阿玛有所过节,而荣贵妃又是太子妃的姨母,即使她真有心针对你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德妃娘娘呢,为何她看到我时也会出神?”凌若反问于他,斩钉截铁。 她眼中少有的坚持与执拗令胤禛心中一动,想起去岁岁末凌若初来之时,康熙特意在朝会之后将他叫到养心殿叮咛凌若一事,让他不止要好好待她更要在适当的时候晋一晋她的位份。还记得皇阿玛说起这些时,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落寞与思念…… 朝官之女被贬为侍妾固然有失公允,但若仅仅是一个普通秀女断不会引来皇阿玛如斯关注,更不需说迁怒荣贵妃,难道她的怀疑是真的?凌若真的与某一位过世的妃嫔相似,所以皇阿玛爱屋及乌? 德妃肯定是知道的,但她刚才既然隐下不说那么再问也是徒然,反而会惹来诸多不快。胤禛想了许久,终是答应了凌若所求,与胤祥一道陪着她踏进景仁宫的大门。 景仁宫如今形同冷宫,整个宫殿看起来空荡荡,一路过来几乎看不到宫女太监,地上铺满了凋零的树叶与残花,踩在地上有细细嗦嗦的响声,可见已是许久未有人打扫,一阵秋风吹过,卷起树叶四散打转,令本就萧索的景仁宫更见破败景象。 手指划过朱红栏杆,带起一手的灰尘,凌若在心底叹了口气,深宫女子,一生荣宠皆系于君王之身,若失了君王的宠爱,纵使位份再高身份再贵也只是枉然。 凌若吹去指尖的灰尘,与胤禛相视一眼抬手推开那扇朱红六棱宫门走了进去,外头秋阳高照,明媚耀眼;殿内却是阴森黑暗,不见一丝阳光。 “谁?”殿内忽地响起一个如鬼似魅的女子声音,借着划破一室阴霾的秋阳凌若几人看到一名女子以手遮面挡住如金耀眼的秋阳,待得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阳光后方才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张衰老的容颜,不是荣贵妃又是谁。 与上一回相比,眼下的她不止瘦了,也苍老了许多,仿佛岁月在一瞬间被夺走。在那张苍白不堪的脸上堆满了皱纹,唇色亦透着一种死灰色的白,鬓边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白发,身上穿了件半旧不新的铁锈红银丝滚边旗装,袖口领口多有抽丝。若非那张脸轮廓还在,凌若几乎不能将她与之前那个高贵的妇人联系起来。 “是你!”在看清凌若的一瞬间,荣贵妃豁然起身,牢牢盯着凌若,深切的恨意在眼底疯狂燃烧,他人还没来得反应,她已经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狠狠掐住凌若的脖子厉声道:“本宫落到如厮田地皆是拜你所赐,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 凌若猝不及防下被她狠狠掐住脖子,气一下子喘不上来,拼命想要扯开她的手,可是那双瘦如鸡爪的手此刻却如铁铸一般,她根本掰不动一分一毫,反倒是自己因为窒息手脚开始渐渐无力,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荣贵妃你在做什么?!快放开她!”胤禛二人没料到荣贵妃会这么疯狂,一见面就想要凌若的命,顾不得多想,赶紧一左一右用力掰开她的手。 凌若捂着被掐得通红的脖子用力呼吸,许久才从那种要窒息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但脖子上还是留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淤痕,这一次若非胤禛他们在场,她真有可能被荣贵妃掐死。 “贵妃你冷静一些!”胤禛用力按住挣扎不休的荣贵妃喝斥道,也不知荣贵妃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他和胤祥一起都有些按不住,几次险些被她挣脱了去。 “冷静?你看看景仁宫再在这个状况,再看看本宫的样子,四阿哥,你要本宫要怎么冷静?!”荣贵妃双目通红地盯着胤禛,眼里是除了恨意再看不到其他。 胤祥在一旁冷冷接口道:“当初若不是你冤枉小嫂子将她发落至四哥府中为格格,皇阿玛如何会龙颜大怒将你禁足景仁宫,一切皆是贵妃自己咎由自取,怨得了谁。” 第四十八章赫舍里氏(2) 第四十八章赫舍里氏(2) 荣贵妃怨恨的目光寸寸刮过胤祥的脸庞,尖锐的声音像铁片刮过钢刀,刺得人耳朵生疼道:“本宫废黜她是因为她狐媚淫荡与人苟且,罪证确凿,何来冤枉一说?倒是十三阿哥你那么在意做什么?哈哈,本宫知道了,一定是你也被这小浪蹄子勾引有了不轨的行为。”目光一转又落在一脸平静的胤禛脸上,尖声道:“四阿哥,他们这样给你带绿帽子你还快不杀了他们!”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听她这样颠倒黑白辱人清白,胤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横眉怒喝,若非胤禛阻止,他早已一拳挥过去堵住她的污言秽语。 胤禛自不会因荣贵妃几句话就怀疑胤祥与凌若,他多疑但绝不笨,荣贵妃这盆脏水泼的那么明显,若连这都看不出来,当真枉自做了二十多年的阿哥;不过他也看出荣贵妃对凌若的恨意非同寻常,绝不是区区过节可以解释。 “你有事就尽管问吧,过了今天你我都不会再踏足景仁宫了。”他示意胤祥放开荣贵妃,退后数步。 凌若点一点头,看向面目狰狞的荣贵妃,平静地道:“你恨我,并非太子妃之故,而是因为我这张脸对吗?” 以荣贵妃对自己的恨意,直接追问于她,未必肯回答,倒不若装做早已知道的样子引她将事实真像说出来。 她的话令荣贵妃悚然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凌若淡淡一笑抚着脸道:“贵妃不会以为纸能一直包得住火吧?尽管认识这张脸的人已经不多了,但绝非只有贵妃一人,还有德妃。” 这又是一个令荣贵妃恨极的名字,不过是区区一个端茶递水的奴才罢了,凭着有几分姿色就勾引皇上,一步一步竟也让她位列四妃,与自己平起平坐多年,原以为自己晋了贵妃又执掌后宫大权可以稳压她一头,谁想才几年光景就落到这步田地,枉顶了一个贵妃的头衔甚至比刚进宫时还不如。 她冷笑道:“即使你知道自己像赫舍里芳儿又如何,你已经成为四阿哥的格格,纵然皇上再喜欢你,再喜欢这张脸也绝不会纳你入宫,这辈子都休想!” 赫舍里芳儿……胤禛与胤祥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匹的震惊,赫舍里芳儿,那不就是孝诚仁皇后吗?她十三岁就嫁给康熙,是康熙的结发妻子,也是他一生中最爱的女子,康熙先后立了三位皇后,但结发妻子只有一位。 当年孝诚仁皇后过世后,康熙不顾群臣反对,坚决立尚在襁褓中的胤礽为太子,以慰皇后在天之灵。 “孝诚仁皇后?原来我竟是像她吗?”凌若抚着伴了自己十余年的脸一阵出神,猜到自己可能会像什么人,却绝对未想到会是一朝皇后,难怪当日康熙对自己那么温和,必是因为自己令他想到了早逝的孝诚仁皇后。 她的喃喃自语令荣荣贵妃听出了端倪,颤手指了她厉声道:“你是在诓骗本宫?德妃根本没告诉你是不是?” “不错,德妃娘娘什么都没说,是我故意借话试探于你。”凌若回过神来凝声道。 荣贵妃气得几欲发狂,“贱人,敢竟利用本宫,来人!来人!”她的大声叫嚷终于引来了躲懒的宫人,进来后看到胤禛等人在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行礼,这么多人竟没一个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若真追究起来,怎么也逃不过一个失职之罪。 “给本宫狠狠掴她的嘴!”她指了凌若咬牙切齿地道。 “我看谁敢!”胤禛上前一步挡在凌若面前,凌厉的目光扫过诸人,每一个接触到他目光的宫人皆是心惊肉跳,低头不敢动手。 “四阿哥,你这是要跟本宫做对?你知不知道以下犯上是死罪?本宫随时可以问罪于你?!” 胤禛不置可否,倒是胤祥冷笑道:“问罪我们?那也要你能见到皇阿玛再说,可是皇阿玛禁了你的足,也就是说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见到皇阿玛,口口声声‘本宫’‘本宫’,你真当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吗?今日莫说是以下犯上,就是动手打你又待如何?” “你!”荣贵妃被他这番抢白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胤禛摇摇头对凌若道:“你已经问到了想要的答案,咱们走吧。”暗无天日且看不到尽头的囚禁生涯令荣贵妃形同半疯,与她多纠缠根本没意义。 凌若想了想抬头道:“四爷,妾身还有些事想问问她,能否让妾身与她单独呆一会儿?” “随你吧,记着不要过久。”胤禛允了她的请求,与胤祥一道走了出去,至于那些宫人也被命退下。 宫门徐徐关起,将一切隔绝在外,宫殿终归于阴森的黑暗之中,凌若静静地望着对面一脸怨恨的荣贵妃道:“我不想知道你与孝诚仁皇后有怎样的过往,令你这般恨她入骨,我只想知道,是谁将我与容远的事告之于你?”这才是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荣贵妃嗤笑一声,“你已经诓了本宫一回还想诓本宫第二回?”她一边说一边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执在手中一步步逼近,尖锐的簪尖在黑暗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冷芒,“你知不知道没有那两人在场,本宫随时能取你性命?” “困兽之斗!”凌若看也不看比在自已喉间的簪子,淡淡道:“杀了我你也要死,你害我一次皇上念着旧情尚能饶你,然若再害第二次,你认为皇上还能容你在世?” “死就死!”荣贵妃激动地挥手,簪子在凌若的脖子留下一道伤口,很快便有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渗出,“今时今日本宫还会怕死吗?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本宫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望着指尖殷红的鲜血,凌若一字一句道:“当初你若不存害我之心,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正如十三爷所说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咎由自取?哈哈哈,一切都是我马佳湘绣咎由自取!”荣贵妃喃喃重复着忽地仰天大笑,浑浊的泪水于笑声中不断从眼角滚落。 第四十九章真相 第四十九章真相 她张开手,任由染血的簪子落在地上,只是失魂落魄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喃喃自语,忽地用力抓住凌若的肩膀道:“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本宫不是恨极了赫舍里芳儿,本宫是怕极了她;那日本宫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你时,真的很害怕,害怕再有一个赫舍里芳儿出现,害怕本宫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皇上爱她至深,当年就因为本宫说错一句话,皇上就整整冷落了本宫七年,七年啊,本宫最美好的七年就这么过去了,无人怜惜无人欣赏,夜夜孤枕难眠。最可怜的是本宫的孩子,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是可以治好的,可就因为太医不肯来为他诊治,耽误了病情生生就这样去了。”泪汹涌而下,不断划过那张苍白衰老的脸庞,抓着凌若肩膀的手不断用力,许久未剪的指甲一个接一个折断,仿佛这样才可以减轻她回忆起当初孩子病逝时的痛苦,“本宫抱着咽气的孩儿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凌若无言,纵然她恨荣贵妃当初那般害自己,但听到这些话亦是黯然无语,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荣贵妃的可怜就在于她一直活在孝诚仁皇后的阴影下。 许久她方忍着肩膀上的痛开口道:“你的孩儿固然无辜,那我呢?这一切本与我无尤,可是你却硬要将之报应在我身上。” “能怪谁?要怪就怪你长了一张与赫舍里芳儿一样的脸。而且……”荣贵妃放开她,踉跄着退后几步,环视着空旷阴冷的宫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而且本宫已经得到报应了不是吗?幽禁在此生不如死。” “我只想知道,当初是谁将我与容远的事告诉你。你与太子妃久居宫禁,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外界的事物,更何况此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就算太子妃的阿玛也不可能得知。”这才是她来景仁宫的真正目的,从被荣贵妃借故发落的那一天起,她心中就一直有个疑问,到底是谁在暗中加害自己。至于像谁……固然有所疑,但还不至于非要来问个明白,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在将隐忍了多年的痛苦与悲痛发泄出来后,荣贵妃的情绪看起来平复了许多,她拭去脸上的泪痕默然道:“知道又如何,一切已成定局,今时今日的你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徒添痛苦罢了。” “痛苦也好过一生糊涂。”这是凌若给荣贵妃的答案,然她心中隐隐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荣贵妃盯着她看了许久,眼底的疯狂渐渐沉淀,直至毫无波澜,仿佛一潭静水。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早在被康熙禁足的那一天就死了,只是一口怨气始终不肯消散罢了。 仰头将目光投向屋顶蒙尘的描金彩绘露,这像不像她的人生,曾经辉煌过荣耀过,而最终都要归咎于尘土之中,自康熙六年入宫,至今已整整三十八年,她的人生有一大半是在紫禁城的争宠夺权中度过,拥有常人不可想象的富贵同时也承受了难言的苦难…… 若可以选择,她宁愿不曾入宫,不曾见君王,如此,她便可以做一个寻常女子,寻一个普通但是疼爱她的丈夫平平凡凡度过一生。 而康熙,平定三蕃、收复台湾、抵御外侵,无疑是一个出色到极点的男子,千百年难得一见,这样的男子不是她所能拥有的,充其量只能是无数追寻他身影的女子之一。 “凌若是吗?”她突然收回目光这么问,唇角轻轻弯起,看不出到一丝戾气。 “是。”凌若下意识地答应,这是荣贵妃第一次这么温和的叫她,尽管说不上是哪里,但直觉告诉她荣贵妃与刚才不一样了。 荣贵妃缓缓将凌乱的头发仔细抿好,直至一丝不乱后方徐徐道:“有时候糊涂未必就不是福,若我如你一般大的时候能糊涂一些,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诸多事端,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忘记这件事好好做你的格格,以你的容貌以及今日四阿哥待你的态度,将来未必不能做到侧福晋之位。” 这一次言语间她未再自称本宫,言语间更是少有的恳切,多有劝戒之意,可见她是当真为凌若好。世事真的很奇怪,谁能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这两人还是生死相见的仇人。 “人可以装糊涂却不能真糊涂,否则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何况他能害我一次就未必不能害我第二次,若贵妃真是为我好的话,还请贵妃明示。”凌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曾经与世无争的心在残酷的现实里已经渐渐磨出了棱角,再回不到从前。 荣贵妃打量了她许久,忽地低低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世间最可怕的就是有心算无心,若不提防着些很容易吃亏。也罢,我告诉你就是了,那人……就是石秋瓷!” 当荣贵妃吐出石秋瓷三个字时,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令她再听不得其他声音,只剩下一句支离破碎的话在脑海里不断回响。 算计她……害她的人是……姐姐…… “不!不可能!”凌若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否决荣贵妃的话,她紧紧捂着耳朵大声地喊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相信这不是事实。 荣贵妃看向凌若的眼神带了几许怜悯与不忍,“我说过,你会因此而痛苦。” 凌若用力地摇头,慌乱道:“不会,不会,我与她相识十余年,她性子敦厚温和,是绝对不会加害于我的。是你!”她一指荣贵妃颤抖着道:“一定是你想要离间我们姐妹,所以才编了这等话来骗我!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没错。” 这些话与其说是指责荣贵妃倒不如说是凌若用来安慰自己的话,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将秋瓷与害她之人划清界线。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骨难画心。我有没有骗你,你心中最清楚,我与太子妃久居深宫,这消息自然是从宫中而来,而当时这么多秀女中唯一与你相熟的就只有石秋瓷,唯一知道你与徐容远一事的也只有石秋瓷,除了她还能有谁?” 荣贵妃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戳到她心里的钢针,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身子亦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软倒在冰凉刺骨的地上,望着掉落在手背上的泪珠喃喃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视她为亲姐,为何她害我?” 荣贵妃轻轻一笑,仰头道:“你不会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了吧,紫禁城啊,天底下女人最多是非最多的地方,没有刀光剑影,可是却有天底下最残酷的争斗,为了权势为了恩宠,什么都做的出来,连亲生姐妹都可以背叛何况是毫无骨血的妹妹,你实在太天真了。” 第五十章深宫 第五十章深宫 她蹲下身,冰凉的手抚过凌若满是泪痕的脸庞,“石秋瓷的心比你狠比你硬,看的也比你清;她明白自己比不得你貌美,只要你在宫中一日便会压她一日,所以她容不得你进宫。” 当荣贵妃得知秋瓷中选并已被封为静贵人时,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不愿告诉你的原因,以石秋瓷之心计,雀屏中选是必然的事,只要她身在君王侧,哪怕仅只是个答应,于你来说都是君臣有别,你根本对付不了她。” 凌若死死咬着唇,哪怕嘴里尝到鲜咸的血腥味亦不肯松开,所有的痛与泪都被她忍在喉间。 “回去吧,将我说的话忘记,安安生生做你的格格,安安生生过完下半辈子,什么都不要想,想的越多痛苦越多。”荣贵妃如是说道,心中亦是感慨万分,当年她若能平和无争,也许今日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去想?”凌若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衣袖下十根手指紧紧蜷在掌心,有殷红的痕迹从掌心滴落,她知道荣贵妃说的没错,自己与秋瓷的地位天差地别,纵使自己再不甘心又能如何,根本威胁不到她一分一毫,可是要自己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啊…… 泪不断落下,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心中的恨在这连绵不绝的泪珠下始终不能平息,她明知自己入宫是为了家人能过得好些,并无利欲争宠之心,依然妄顾昔日情份,暗施算计。自己一直珍视的姐妹之情,在她眼中原来只不过是可以拿来利用的工具。 好恨!好恨!只要一想到那个虚伪的女人,凌若就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蜷在袖中的双手不住收紧,直至掌心传出轻微的响声, 望着凌若那恨之如狂的面容,荣贵妃仿佛看到不久前的自己,也是这般怨极恨极,皆是可怜之人,其实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可怜! 如此想着她对凌若不禁又同情了几分,轻声道:“虎无伤人意,人却有害虎心,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紫禁城更是如此,吃一堑长一智,此事就当是教训,往后不要再轻易相信人,凡事都留个心眼,你……” 说到这里,荣贵妃看到凌若摊开的掌心眼皮微微一跳止住了后面的话,原本莹白如玉的掌心此刻血痕交错,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渗出来,狰狞可怖,更有几片指甲生生折断在掌中,染血的断甲令人心悸不已。 “旁人的背叛我可以当做是个教训,但唯独她不行!我定要她为之付出代价!”感受着掌心与手指同时传来的痛楚,凌若拭干了脸上的泪水一字一句说道,神色坚定无比。 荣贵妃知道自己再劝什么都无用了,只是摇头道:“你纵使恨又能如何,她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论得宠与否都不是你所能对付的。”得宠的妃嫔自然高高在上无人敢犯,纵然失宠也依旧是紫禁之人,依旧是主子。 看着断甲从掌心掉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凌若冷冷吐出连自己都觉得可怖的声音来,“如今不可以不代表将来也不可以,我可以等,一年,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 “你这又是何必呢,冤冤相报何时方有尽头,纵使十年二十年又能如何,她依旧是静贵人乃至静嫔、静妃,除非……”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那是大不敬乃至谋逆大罪。 “除非什么?”虽说不急于一时,但也得有办法才行,一时之间哪里能想的到,此刻听得荣贵妃似乎有办法连忙追问。 荣贵妃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释然了,如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第一个不敢说出去的恐怕就是凌若,当下肃声道:“想对付静贵人,除非老皇驾崩新皇登基,而且继位者还得是四阿哥才行,否则终你一生也不可能对付得了她。” 一旦康熙驾崩,秋瓷便成了太妃,虽依然有个妃字,但再无任何地位可言,且不能再居原有的宫殿,与所有太妃一道迁居寿安宫。若然胤禛能够继位为帝,凌若哪怕只是一个贵人,也足以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胤禛……登基…… 凌若万没料到荣贵妃会说出这等在旁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来,觊觎皇位那是杀头大罪,何况当今圣上早已立下太子,在太子之下论序位有大阿哥、三阿哥,论贤名有八阿哥,怎么着也轮不到胤禛来坐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何况这种关乎大清国运的传承她一个小小女子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甚至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荣贵妃说的也没错,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机会对付秋瓷,紫禁城的朱红城墙如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将她与秋瓷隔绝成两个世界的人。 荣贵妃与其说是在告诉她办法,不如说是在劝她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皇位根本落不到胤禛头上,她的报复自然也就成了一场笑话。 见凌若已经有所动摇,荣贵妃正待再劝几句,忽地见那个装束简单的女子已经一改适才无助之色朝自己行了一个大礼,清越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如约响起,“多谢贵妃为我指点迷津。” 望着她倔强至极的脸庞,荣贵妃有一瞬间的失神,心底更浮起一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想法,也许……也许在多年以后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真的可以影响皇权更替。 她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勾起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道:“看来我再说什么你也是不会听了,罢了,路是你自己选的,是福是祸就听天由命吧。天色已晚,你回去吧。” 凌若也怕胤禛在外面等急了,何况自己想的都已经问清楚了。当下欠一欠身,流苏垂却,带着难言的复杂道:“妾身告退,将来若有机会再来看望贵妃。” 虽然废黜她的人是荣贵妃,但罪魁祸首却是石秋瓷,若无她告密,纵使荣贵妃再不愿让她入宫也找不到废黜的理由。更何况适才听了荣贵妃那段话后,凌若对她同情更大于怨恨,她终归也是可怜的…… 将来……荣贵妃怔忡地望着转身离去的凌若,宫门再一次被打开,此刻已是夕阳暮色,天边五彩斑斓的晚霞像极了她封贵妃时穿的那件妃红捻金缂丝绣鸾鸟吉服,那时的自己多么风光无限,谓之曰后宫第一人也不为过,那时的自己恐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这步田地吧。 时也,命也,兴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望着徐徐关起的宫门荣贵妃露出一个静默的微笑,一如初进宫时的她,三十余年岁月,今日是时候画上一个句号了。 玄烨,生时你不愿见我,那么死后呢,你可愿念在三十余年相伴的情份下,再来见我一面? 明知不能拥有,依然忍不住恋上,所以她始终超脱不了红尘万丈,所以她怕赫舍里芳儿。同样的,她也羡极了赫舍里芳儿…… 康熙四十四年八月十二,荣贵妃马佳湘绣薨于景仁宫,时年五十二岁。 第五十一章疑心 第五十一章疑心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登上马车准备离开紫禁城的众人皆是为之一震,尤其是胤禛与胤祥,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同样震惊的凌若,他们是仅有知道凌若去见过荣贵妃的人,更曾经单独相处过,虽然凌若出来后说只是问一些有关孝诚仁皇后生前之事,但就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荣贵妃就薨了,无病无灾突然去世,必是自尽无疑,凌若究竟与她说了什么,竟令荣贵妃自尽。 “啊~~啊~~”远处有数只昏鸦扑棱着黑色的翅膀飞过暮霭沉沉的天空落在宫墙屋顶上,黑羽飞落,带来无穷无尽的苍凉与落寞。 紫禁城的朱红宫墙圈禁了无数女子,终她们一生也走不出这个精致华美的牢笼,后宫佳丽三千,最终能够成为人上人的不过寥寥几人,其余的皆淹没在无情岁月中,根本不会有人去理会她们的生死。 康熙是念旧情的,虽然于荣贵妃有怨,但念在她陪了自己三十余年,终是保全了她身后的尊荣,以贵妃仪制治丧,谥号荣惠,停梓七日后下葬妃陵,而他也于下葬那日去见了荣贵妃最后一面,想来荣贵妃泉下有知也该安慰了。 回到净思居后,迎上来的水秀等人被凌若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忙问其可是出了什么事,凌若摇头不语,正歇息间,李卫进来回话说温格格来了。 若说贝勒府中最得凌若信任的除了净思居这些人之外必是温如言无疑,且还有救命之恩,令凌若备感温暖视若亲姐。可眼下她却头一回起了疑心,连相交十余年的石秋瓷都可以翻脸无情,更何况认识尚不足一年的温如言,真的能够相信吗? “姑娘,可要请温格格进来?”李卫见她迟迟不发话,面色瞧着也不对,逐小心翼翼地问。 凌若闭目轻轻敲着桌面,与温如言相处的点滴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尽管瞧不出什么破绽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心结她终是越不过去,同样的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温如言,想到这里她睁开了眼漠然道:“去告诉温格格就说我今日累了,让她先回去,改日再叙。” 听到这话,李卫等人顿时愣了一下,往常姑娘听得温格格来高兴都来不及,而今却避而不见,进了一趟宫怎么觉着姑娘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面面相觑以目光询问唯一跟凌若一道入宫墨玉,可墨玉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且说温如言得了李卫回话后微微愕然,她尚是头一遭在凌若这里吃闭门羹,隐隐觉着有些不对,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相见?但凌若不肯见她也无法问个究竟,颔首待要离去,旁边的素云忍不住愤愤地啐了一口低声道:“刚封了庶福晋就翻脸不认人,真没想到竟也是一个势利小人,亏得我家姑娘之前那么照顾她。” 李卫虽也觉得自家姑娘的做法有欠妥当,但听得旁人辱及姑娘还是忍不住出言反驳,“休得胡说,我家姑娘岂会……”待说到这里他忽的反应过来,张口结舌地问道:“等等,你……你刚才说什么,庶福晋?我家姑娘?” 凌若被德妃特赐为庶福晋的事在他们刚一踏入贝勒府,就传得沸沸扬扬,温如言也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心生欢喜,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赶来,至于净思居则晚了一点尚未收到消息,墨玉也一直没机会说。 素云不顾自家姑娘的劝阻一脸鄙夷地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主子会装你也会装,庶福晋有什么了不得的……” “住嘴,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吗?跟我回去。”温如言一脸薄怒地打断素云的话。 “是。”见姑娘动了真怒素云不敢违逆,狠狠瞪了还没回过神来的李卫一眼后跟在温如言身后离开了净思居。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温如言看到虚掩的门后面人影闪动,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且是一个侧脸,但还是能认出凌若无疑。她就在门后却避而不见,到底这一趟入宫发生了什么事,令她刻意疏远自己? 温如言带着满心的疑虑走了,至于凌若,她真的就站在门后,将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包括素云那番指责的话,她仰头看着漆画的顶梁,嘴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温姐姐,我可以相信你吗?相信你不会背叛,相信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姐妹? 这个时候净思居的人从墨玉口中得知凌若已被封为庶福晋皆是欢喜不已,只是碍于凌若神色不对不敢惊扰,但每一个人脸上皆是掩不住的喜色,从今往后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称姑娘一声主子了。 墨玉唤过小路子道:“姑娘这回进宫见了静贵人,静贵人赏了好些个东西下来,皆在马车上,你随我一道去把东西搬下来,里面还有几盒金丝血燕在,等会儿记得拿一盒到厨房给炖上。” “不必了。”小路子刚要答应,一个冷凝的声音抢在他前头道:“把这些个东西全锁到库房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 说话的正是凌若,此刻她已经回过神来缓步至椅中坐下,墨玉以为她是不舍得吃这些个东西逐笑道:“主子,静贵人赏的东西虽然名贵,但终归是拿来用的,放久了反而不新鲜;何况这阵子雨多潮湿,若是因此受潮发霉那多可惜。” “我叫你锁进去没听到吗?”凌若心中厌恶,声音不由得含了一丝怒气。 一直以来她待下人都是和颜悦色,连喝斥都不曾有,而今突然动怒令诸人为之心惊,慌忙跪地请其息怒,墨玉更是慌忙道:“奴婢愚笨,请主子息怒,奴婢这就去将东西锁到库房去。” 看着跪在地诚惶诚恐的墨玉等人,凌若静一静纷乱的思绪示意他们起来,“不怪你们,是我自己心中不快,你们将东西锁进去就是了。”待要挥手让他们退下忽得心中一动扬脸道:“去将李卫也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要想让石秋瓷付出应有的代价,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同样也绝非凭一已之力所能做到的,论亲近,自非墨玉这些日夜在身旁侍候的人莫属,且往后倚靠他们的地方还有很多,与其到时候遮遮掩掩倒不如现在说明白的好,若真有那二心的,也好早些发现。 待李卫进来后,凌若命人将门窗皆关好,正色道:“你们几个皆是在我身边伺候的,也是我最信任之人,而今我有一件关系极大的事要和你们说,这件事可能会危及你们的性命,若你们当中有不愿听的,就站出来,我念在主仆一场绝不为难,甚至可以为你们向贝勒爷求一个好去处;但是……”说到此处话锋一转含了几分狠厉在里面,“若过了今日再让我发现你们生出背叛之心,绝不轻饶了去!” 众人心中一凛,情知她之后要说的话必然非同小可,墨玉最是干脆,直起身子道:“奴婢说过要陪在主在主子身边,不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凌若点点头,目光扫过恭恭敬敬伏在地上的几人,“那你们呢?” 李卫磕了个头说道:“只要主子一日不嫌弃奴才,奴才就一日陪着主子,主子去哪里奴才就去哪里。” 小路子知自己说话不利索,是以李卫刚一说完他就忙点头道:“奴才……奴才也……也是。” “还有奴婢们。”水秀与水月齐声道:“主子不止待奴婢们好,还让李卫教奴婢们念书识字,是真正将奴婢们当人看待,虽然才学了没几天,但是奴婢们也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这辈子绝不敢做出背叛主子的事!” 第五十二章休戚与共 第五十二章休戚与共 见没有一个人心生反水,凌若心中涌起一阵感动,深宅大院之中并非尽是些薄情寡义之辈,也有重情重义者,老天总算待她不薄。 随即她将景仁宫发生之事细细说来,在这偌大的贝勒府里,她所能信任的也唯有眼前这些人了。墨玉等人皆知道自家主子是被人陷害才委身四贝勒府为格格,却万万没料到陷害她的人竟是凌若常提在嘴边的那位静贵人,怪不得回来后面对静贵人赏的那堆东西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墨玉是见过秋瓷的,先前还觉着她人挺好,现在才知道她口蜜腹剑,这次若非荣贵妃说起,只怕主子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谁,还会懵懂的信任甚至感激她,真是想起来都觉着可怕。 水秀一脸嫌恶地道:“主子您既然已经知道静贵人是什么样的人,那往后可得离她远点,省得她再想什么招数害人。” “是啊。”墨玉也在一旁附声道:“这种人太可怕了,奴婢光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幸好现在她是皇上的人,与咱们没什么关系,否则真要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了。” 凌若看了她们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若我不愿就这样算了呢?” 水秀与墨玉相互看了一眼,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倒是李卫沉默良久,低声道:“主子可是想要对付静贵人?” 对于李卫能猜到自己的心思凌若并不意外,众人之中论心思缜密者非李卫莫属,且又识文断字,远非一般奴才所能比,说起来让他做一个奴才实在是委屈了。当下点点头拂袖起身,静悦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这世间口心怀诡胎、口蜜腹剑的并不是只有静贵人一个,咱们府中就有不少,若每一次都避而远之,纵然天下再大也无容身之所。”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已经站在悬崖边了,退一步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粉身碎骨。” “奴婢愚昧。”墨玉和水秀一脸通红,虽然凌若言语间并非有意说她们,但想到自己适才一心只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根本不曾多想便觉臊得很。 “无妨,起来吧,还有你们几个也都别跪着了。”待他们谢了恩起身后凌若看向垂首不语的李卫柔声道:“你觉得此事可行否?” 这个问题显然很难回答,李卫沉吟了很久方才面带难色地道:“恕奴才直言,静贵人如今是皇上身边的宠妃,纵使贝勒爷见了也要行礼,主子想要对付她实不比登天易。不过……” “不过什么?”凌若抚着绣有胡姬花的领襟问,神色间有几分期待。 “不过并非全无机会,就看主子等不等得了。”李卫咬一咬牙豁出去道:“当今圣上虽尚值盛年,但毕竟已五十有余,恕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一旦皇上龙驭宾天,这静贵人便成了先帝遗妃,只要她不是太后那便好办了。所谓太妃不过是被遣弃了的嫔妃而已,根本没有地位可言。” 见他停下了话语,凌若微微一笑,似不经意地道:“可是我依旧没有机会,她是太妃,而我也只是一个庶福晋而已,依旧是四面红墙遥遥相隔。”她知道他必然想到了唯一的办法,只是顾忌太多无法说出口而已。 李卫的内心确实在不断挣扎,后面的话等同谋逆,若传了出去难逃死罪,而且于主子来说指这么一条不归路未必是好事,甚至会害了主子,可除了这条路他再想不到其他。 凌若静静站在沉香长窗前没有出言催促,许久,李卫终是狠下了心,算了,死就死吧,再难走总是一条路,有那么一线曙光,总好过主子将来走偏了,只见他抬起头沉声道:“那若登上帝位的是贝勒爷呢?” 听得他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除了凌若镇定自若外余下者皆是被吓得不轻,小路子赶紧上去捂住他的嘴慌声道:“你疯了,这种话也敢说出口,莫道皇上春秋正盛,即便龙驭宾天也有太子继位,怎么着也轮不到贝勒爷!”急切之下这些话脱口而出倒是半点也不结巴。 李卫也是破罐破摔了,抓下小路子的手瞪眼道:“你以为太子之位很稳吗?” 此言一出,莫说小路子等人即便凌若也为之恻目,“此话怎讲?” 李卫叹了口气道:“奴才虽然一直在贝勒府里,但对外头的事也有所耳闻,恕奴才说句不该的话,太子论贤名不及八阿哥;论才学不及三阿哥;论才干更不及贝勒爷;他能成为太子只因其母为孝诚仁皇后。可是皇上选的是下一任皇帝,关乎大清百年国运,怎能因一已喜好而枉顾江山社稷?昔日立其为太子,皇上未尝不是抱着极大的期望,亲自教导习政,希望可以培养出第二个明君来,可是观太子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与皇上年轻时天差地别,奴才不信皇上对他全无失望,虽然现在皇上身子还健硕尚有时间,但想来太子也是如坐针毡,提心吊胆,唯恐皇上对他不满。” 凌若吃惊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良久徐徐吐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浊气,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李卫,能凭只言片语间便将事情分析的如此透彻,心思缜密通透非常人可及,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可造之才,若非一场大水毁了一切,说不定他已经考取功名在官场上展露峥嵘。 “可这跟贝勒爷又有什么关系?”水秀还是没怎么明白,傻傻地问了一句,话音刚落脑袋上便挨了一下,却是李卫,瞪了眼道:“你笨啊,若皇上不满意太子,你说皇位会传给谁?” 水秀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张着嘴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是其他皇子。”这一句话听得众人心摇神驰,贝勒爷也是皇子凤孙,额娘又是当今四妃之一,若真要传位其他皇子,贝勒爷未必没有机会。 “只要一日新君没有登基贝勒爷就一天有机会,奴才只是怕……”李卫欲言又止,面上带有几分难色。 “怕贝勒爷没有争位之心?”凌若望着穿过窗纸渗进来的沉沉暮色唇角渐渐勾起,露出一抹倾城之色,“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李卫与众人对视了一眼,一道跪下正容道:“奴才们自知人微言轻,但只要主子有吩咐奴才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虽没有言明,但他们不是傻子都知道凌若选的是哪一条路,尽管很艰难但是答应了就再无反悔之理。 “好!好!”凌若含了笑一一扶起众人道:“从今往后我们休戚与共,祸福同享。” 第五十三章入府 第五十三章入府 日子在平静中缓缓滑过,由初秋渐入深秋,府中诸女虽然对凌若晋庶福一事多有不满,但这是德妃定下来的,她们再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最多在私下埋怨挤兑几句 这些日子胤禛似乎比以前更忙了,经常三更半夜才回府,就算回了府也是在书房,只有累极的时候才会睡上几个时辰,更甭提召寝之事,那拉氏曾不止一次劝过他要保重身子,可一忙起来哪还顾得上许多,无奈之下那拉氏只得叫厨房记着每日炖一蛊参汤送去书房,不论贝勒爷回来多晚都不可以忘记。 至于胤禛在忙什么事府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凌若算一个,只因她常去书房侍侯,有意无意间总会看到一些往来公文,再加上胤祥又经常出入府邸,言谈间经常提起的无非两件事,一是兵饷一是黄河。先前拨给兵部的那些银子已使得差不多了,按理说现在正是秋赋时,各省各府收上来的税赋上缴国库,户部理应银钱充裕才是,可以将先前拖欠的粮银兵饷给补上,哪知户部还是在那里叫穷,太子又不肯管,实在被逼极了就叫他们自己看着办,可没他的手令他们又不能查户部,总之是一拖再拖,实在叫人头大。 这边事儿还没平息,河南一地因入秋以来气候反常连日大雨,导致黄河水位不断上涨,因黄河泥沙淤积,为防决堤朝廷连年加固加高堤坝,多年下来黄河水位已经高过四周的房屋田地,一旦黄河决堤,所造成的损毁将不堪设想,朝廷已经派了钦差前去巡察,但大雨不停,只怕后果堪虞。 一场洪水下来,毁的何止是财帛还有性命,到时候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李卫是亲自经历过的,凌若常从他嘴里听说当时的惨况 胤禛不止知晓其中利害,更明白一旦大灾酿成,朝廷将将为此支付高昂的代价,且以户部现在这般模样,胤禛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否则何至于这般模样。他与胤祥原是想将此事上奏天听的,可惜并无真凭实据,更重要的是皇阿玛已将户部交由太子打理,他们越过太子直接上奏便是对太子不敬,若因此起了嫌隙岂非坏了多年的兄弟情谊,所以为着这件事他也很为难。 他一边要想办法从户部要银,一边要关注黄河一带情况,甚至还要安抚对太子日渐不满的胤祥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 为着这事连中秋节都没心思过了,不过胤禛倒是记着凌若家人入府的事,原是前些日子就要入府的,哪知凌若额娘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直到现在才痊愈。 见胤禛百忙之中还记着自己的事,凌若亦是一阵感动,自知道后便日日盼着这一天快些到来。 九月初四,自清晨起便下起了蒙蒙细雨,凉意渐盛,晌午时分,一辆老旧的马车停在贝勒府门前,从上面下来一对年逾四旬的夫妇。 “老爷,若儿就在这里吗?”富察氏望着贝勒府几个字颤声问,眼中噙满了激动欢喜的泪水。 凌柱拍拍她的手强捺了眼中热意点头道:“对,若儿就在这里,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富察氏欢喜不已,取下丝帕拭去眼角的泪痕,终于就要看到女儿了,她已经整整近一年没见过女儿了,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当初得知女儿被赐给四阿哥为格格时她的心都快碎了,朝官之女沦为无品无阶的侍妾,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与讽刺,所幸……所幸前些日子得了消息说若儿已被晋为庶福晋,总算有些安慰,且贝勒爷还特许他们入府探望。 “哇,好大好漂亮,简直就跟皇宫一样。”清脆的女孩儿声在他们身边响起,却是伊兰,她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望着飞檐卷翘、宝瓦琉璃的贝勒府惊叹,秋雨蒙蒙为它笼上一层不真实的氤氲,显得格外壮阔华丽。伊兰看得移不开眼,朱红色的府门,威武的石狮子,还有带刀的守卫,这里比他们家实在好上太多了。 “真没见识。”荣祥没好气的把挡在前面的伊兰推开,“蹭”一下从马车中跳下来,站在凌柱边上老气横秋地比划道:“皇宫有养心殿、体元殿、奉先殿等等,还有东西十二宫,可比这里大多了。” 伊兰一撅嘴巴不服气地道:“哼,你又知道了,明明自己也没去过,在这里瞎神气什么。” “我虽然没去过,但是听阿玛说得多了。等将来我长大了也要考取状元入朝为官。”荣祥仰着下巴得意洋洋地道。 伊兰用手指在脸上划道:“你连《论语》都还没背会呢,就大言不惭说要考状元,真是羞羞。” “好了好了,在家里还没吵够吗,到了这里还要吵,真是没规矩。”凌柱拉住他们两个喝斥道。 见凌柱发话两个小人儿不敢多言,互相瞪了一眼把头扭到一边不搭理,正在这时,一个身着青衣小帽下人打扮的年轻男子从贝勒府里面出来,看到凌柱几人面露喜色,快步过来冲凌柱拱手道:“敢问您可是凌柱凌大人?”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贝勒府中来人,凌柱不敢托大连忙还礼道:“正是,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李卫笑一笑道:“不敢,奴才贱名李卫,是负责侍候凌福晋的下人,大人唤奴才小卫子就是了。福晋已经在府中盼望多时,凌大人和凌夫人还有两位公子小姐若无事的话就请随奴才进去吧。” “好!好!有劳小哥在前面带路。”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女儿,纵是凌柱也难捺心中激动,携了富察氏快步往里面走去,一刻也不愿耽搁,一年未见不知女儿怎样了,是否真如书信中所言一切安好。 入了府立时有早已候着的下人递上油纸伞供遮雨之用,这油纸伞比之一般人家用的精致许久,除了伞纸上印有江南烟雨,山水美景之外,伞柄处更缀有流苏,转动间流苏飞散,如花飘零。 伊兰一边把玩着伞一边东张西望,这贝勒府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好看的,一路走来可见小桥流水、四时花令,甚至还有亭台水榭,真的好漂亮,刚才路过池子时她还看到水中有锦鲤在游动,于细密的秋雨间带起一抹耀眼生花的金色。 “荣祥,你说我们要是生活在这里该有多好。”伊兰蹦蹦跳跳地说,她已经被为这里的奢华精致所吸引,与他们家相比这里无异于皇宫,而且生活在这里有人侍候,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听那个小卫子说姐姐身边现在有五个人侍候呢,连吃饭穿衣都有人服侍。 “不要。”荣祥皱了皱鼻子硬梆梆地蹦出这么两个字来,“阿玛说过,一入候门深似海,这里固然吃得好穿的好可是规矩同样大,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着,一点自由都没有,不知是咱们自家的院子舒服多少。” 这一路走来不时会遇到府里的下人,那些人在看到他们一身寻常打扮后或多或少皆露出些许鄙薄之色,哪怕经过他们身边时也故意抬高了下巴装作没看到,这种轻蔑令荣祥心里非常不舒服,若非是为了见姐姐他恨不得掉头就走。 伊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粗人一个,连好坏都不会分,她懒得再理。 第五十四章相聚(1) 第五十四章相聚(1) 这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净思居近前,隔着老远便看到有人站在院门前左盼右顾,神色焦灼,不是凌若又是谁,在她身后站着墨玉,一把浅青色底子绘樱花的油纸伞为两人挡住漫天细雨。 远远看到他们过来,虽然隔着朦胧的雨幕尚看不清,但凌若知道那必定是她的阿玛额娘,身子激动地不住颤抖,鼻尖更有无尽得酸涩,盼了那么久终于让她盼到这一日,自入府已来数百个日日夜夜她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家人,思念中的父母兄妹是否安好,会否因为与她的分离而伤心。 丝帕轻轻拭去凌若不知何时滑落脸庞的泪珠,耳边是墨玉关切的声音,“主子,今儿个是高兴的日子,您千万不要哭,否则教老爷夫人看到了岂非更难过。” “我知道,不哭,我不哭。”凌若手忙脚乱地拭去眼角的泪痕,唯恐被看出端倪来,偏偏越是不想哭这泪就越忍不住,像决堤了的河水一般汹涌而出,直将一方丝帕都给浸湿了。 “阿玛!额娘!”在迷离的泪眼中她终于看清了凌柱夫妇的身影,快步迎上去,内心悲喜交加更有深深的内疚在其中,相别才一年而已,阿玛的鬓角就多了许多白发,而额娘也明显苍老了许多,必然是因这些日子过于操劳伤神之故。 “若儿!”思女心切的富察氏哪还忍得住,就要过去抱住从未离开过身畔的女儿,然凌柱紧紧拉住她的手,垂首行礼道:“臣凌柱夫妇携子女见过凌福晋,福晋万安。” 凌若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自己如今已是皇子妾室,虽不及身在宫中那般尊贵但也非寻常人可及,对凌柱而言,她凌若先是四皇子的福晋,然后才是他的女儿。 “阿玛额娘快快请起。”凌若强忍泪意道,待两人直起身后方哽咽道:“女儿不孝,让你们两位老人家操心了。” 富察氏不住摇头垂泪,千言万语一时间竟不如如何开口,只是紧紧握了凌若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儿啊,她的儿啊。凌柱虽未说话但能看得出他也是万分激动,双唇不住颤抖。 “姐姐!” “姐姐!”随着这两个声音,荣祥与伊兰从富察氏身后上前犹如燕子一般扑进凌若怀中,扭结糖似的在她身上蹭个不停,亲热的不得了。 “姐姐,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兰儿?”伊兰娇憨地抬起头,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小月牙。 荣祥不甘落后嚷嚷道:“还有我!还有我!姐姐你不在都没人陪我玩耍了。” “想!都想!”尽管衣服被蹭得一团皱,但凌若丝毫未有不悦,反而是许久未有过的开心与轻松,这就是她的家人,血脉相连的至亲,纵然天各一方也斩不断割不舍的至亲。 她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宠溺地笑道:“这才一年不见就长高了许多,尤其是荣祥都快赶上姐姐了。” 荣祥得意地挺一挺小胸脯正要说话却被凌柱一眼瞪了回去,“告诉你们多少回了,到了贝勒府要守规矩,切不可乱来,怎得依然这样没规没矩,还不快回来站好给凌福晋行礼!” 凌若揽了颇有些不情愿的荣祥与伊兰笑道:“该行的礼刚才已经行过了,如今我是阿玛额娘的女儿,是荣祥他们的姐姐,弟妹与姐姐亲热是理所当然之事。”说到这里她往后张望了一眼奇怪地道:“咦,大哥呢,他怎么没来?” 富察氏闻言眼睛又是一红,欲言又止,李卫见状忙凑上来道:“主子,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这雨虽然不大但密得紧,夫人身子刚好利索,可不能再淋雨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凌若方才醒悟过来说了这么许久话竟一直站在外面,虽然有伞遮着,但风吹雨斜,遮了一边没另一边,只这会子功夫诸人身上便已湿了一片。凌若连忙将他们迎了进去,待一一落坐后又命人奉了茶并去准备午膳后方才再度问起荣禄今在何方。 凌柱叹了口气注目于她道:“你先回答阿玛一件事,当日你是否存了心要入宫,而非原先所说的应付了事?” 富察氏亦道:“是啊,若儿,以你的聪慧要避其锋芒并非难事,妆容更是可以丑化,为何……” “为何最终为荣贵妃所忌是吗?”凌若转着手里的青花瓷盏静静承认道:“不错,女儿当时确是改了初衷想要留在宫中。” “可是因为你大哥之事?”这一回凌若没有回答,但凌柱知道她这是默认了,见自己果然猜对不禁连连摇头痛心疾首地道:“你这又是何必,不管怎么样都有阿玛在,阿玛会想办法帮你大哥解开困局,何苦要赔上你一生的幸福?!” “阿玛还有办法吗?”凌若淡淡地问了一句令凌柱哑口无言的话。确实,他当时已经无法可想无路可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前程毁于小人之手,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愿用女儿的幸福去换取荣华富贵。 凌若扶一扶鬓发上须翅皆全的双蝶穿花珠钗道:“阿玛在朝中被人排挤,大哥明明是庶吉士之才却被外放江西任按察使经历毁了大好前程,您要女儿视若无睹女儿做不到。”说到此处她又叹了口气,“原以为只要我入了宫太子妃一脉便不敢轻举妄动,谁想却被他们抢先一步,寻了个缘由将我剔除在秀女名单中。” 见女儿如此懂事凌柱既欣慰又难过,十六岁本当是天真烂漫不知愁的时候,无奈他这个阿玛没用,要女儿小小年纪就为家中之事操心,摇摇头道:“说到底还是阿玛害了你。” “阿玛无需自责,这条路是女儿自己选的,不论结果如何女儿都不会怪怨于人。何况……”她噙了一抹微笑在唇畔道:“何况自入贝勒府以来贝勒爷待女儿极好,否则也见不到阿玛额娘。” “那就好。”凌柱点点头,心中总算有了几分安慰,外间虽四处传言说四贝勒爷为人刻落寡恩,无情无义,但凌柱好歹为官多年知道朝堂之上所听未必属实,甚至连所见也未必属实,一个人心中就有一个是非黑白。在他看来,胤禛多年在朝中的所做所为,虽有不少遭人诟病的地方,但论才干却是极为突出,且心怀百姓敢为人所不敢为之事,是朝中近年少有的真正做实事之人。 凌柱捧茶在手,于茶雾缭绕间解开了凌若心头的疑问,“你大哥在年后就去江西赴任了,他说为官者不应为权势荣华,而当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他还说让你放心,纵然远离京城也必当做出一番成绩来。” “大哥能想明白自然最好。”凌若慢慢啜一口茶,放下了提在喉咙的心,她真怕大哥会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大哥年纪轻轻便能够荣宠不惊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 第五十四章相聚(2) 第五十四章相聚(2) 他们说话这阵子功夫,荣祥已经将小几上的几盘点心悉数吃了个干净,拍着鼓鼓的小肚皮意犹未尽地道:“姐姐这里的点心可真好吃,我还想吃。” 凌若宠溺地捏捏他笔挺的鼻梁道:“你若喜欢,晚些走的时候姐姐让厨房多做一些给你带着。只是现在可不能再吃了,否则撑了肚子还怎么用午膳,姐姐知道你要来可是特意让厨房备了你最爱吃的五彩牛柳和八宝野鸭,很好吃的哦。” “真的吗?”听到这两个菜荣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使劲往肚子里咽了口唾沫,他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胃口极好又爱吃肉食,只是家中不富裕只能偶尔吃上一顿,有时候实在馋极了就央荣禄偷偷去山上打点野味,也亏得荣禄虽然习四书五经,但满人出身的他同样自小学习骑射之术,三不五时就能打到一只野鸭或山鸡,拿回来让富察氏煮着吃,也算是改善一下伙食,只是现在荣禄外放江西,荣祥又小,凌柱怕他一个人上山会出意外,是坚决不让他私自外出,可是把荣祥馋坏了。 “姐姐你尽管放心,他肚子大着呢,待会儿保准他吃的比谁都要多。”伊兰亲昵地抱着凌若的胳膊道。自进来后她就一直黏在凌若身边,不时抚一抚她身上柔软光滑的锦缎,眼中尽是艳羡之色,姐姐如今所穿所戴的东西都好精致好漂亮,她若也能像姐姐一般该有多好。 凌若莞尔一笑抚了伊兰娇嫩如花的脸颊正要说话,有人推门进来,却是水秀,只见她欠一欠身恭敬地道:“主子午膳已经备好了,是否现在起膳?” 自入秋以后天气渐凉,为怕菜肴冷却失了该有的味道,厨房每做好一道菜都会以银盖覆之保其温度,待要用膳起方才起盖,故称之为起膳。 凌若微一点头朝凌柱与富察氏笑道:“说了这么许久的话阿玛跟额娘也该饿了,不如咱们先去用膳?” “也好。”凌柱刚一答应,荣祥就跳起来拍手欢呼道:“好啊,有牛肉和野鸭吃了。” 看着他馋极的模样,凌若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无比,堂堂朝廷官员却连牛肉、野鸭这等寻常之物都不敢天天吃,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走吧,姐姐带你过去。”她一手牵着伊兰一手拉过荣祥略有些粗糙的小手与凌柱夫妇一道往偏厅走去。 小路子与水月早已候在偏厅,偌大的圆桌上摆满了一道道覆了银盖的盘子,等他们一一落坐后,二人开始起膳,一个开盖一个报菜名,菜十二品:花菇鸭掌、五彩牛柳、佛手金卷、炒墨鱼丝、草菇西兰花、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奶汁鱼片、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绣球乾贝;汤一品:龙井竹荪;饽饽二品:肉末烧饼、龙须面。 为着今日这道午膳,凌若数日前便去厨房交待过,每一道菜都是她亲自定的,还特意封了个红包给厨子,务求尽善尽美。 桌上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看得荣祥和伊兰直了眼,他们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一顿饭吃这么多菜的,正当他们以为菜肴都齐了的时候,两人从外头抬了一个红漆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只刚刚烤出来的全乳猪,色泽金黄,香气扑鼻,还在冒着热气。 看到那只烤乳猪,凌若柳眉微微一蹙,她倒是点过这道菜,不过厨房说乳猪近日所得极少,除了份例之外只怕供应不上,是以便撤了没点,怎得现在又端来? 凌若不认识那两个人,却认识跟在他们之后进来的人,正是嫡福晋身边的三福,他进来后朝凌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给凌福晋请安,凌福晋吉祥。主子知道今日凌福晋家人过来,所以特命小的将供应给含元居的烤乳猪送过来,请凌老爷和凌夫人享用。” 凌若还没来得及推辞,三福已含笑道:“主子说了,凌福晋的家人等同于她的家人,尽些心意是应该的,她本该亲自过来,只是无奈近几日头疼病犯了,动不得身,所以只能差遣奴才过来,请凌福晋千万不要推辞。”说到此事他故做可怜地道:“主子可是发话了,若奴才不能完成这桩差事,那奴才也不用回去交差了。” 这自是玩笑之话,不过那拉氏的这番心意却是令凌若心头微微一暖,感激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烦请替我谢谢嫡福晋,改明儿再去给她请安。” “奴才记下了。”三福答应一声又道:“还有一件事主子让奴才问一问凌福晋,府里请了外头的戏班子三日后在清音阁唱戏,据说这戏班最拿手的一出戏是穆桂英挂帅,不知凌福晋可有兴趣听?” “自然有兴趣,到时我一定过去。”凌若含笑答应,又命水秀取银子赏了三福,三福谢过后将专门用来切乳猪的刀交给小路子后垂手退下。 小路子用刀将乳猪细细切好后,拿小碟子盛了一一端到诸人面前,荣祥最是高兴不过,二话不说拿了筷子便挟着吃。这烤乳猪取的是刚产下一月内未断奶的猪崽,因着不曾吃过五谷杂粮是以肉质极嫩兼有一股奶香味,而在烤制中厨子又添加了诸多秘制酱料,令这肉吃在嘴中滋味无穷。连不甚爱吃肉食的富察氏都吃了好几块,更不需说嗜肉如命的荣祥,话也顾不得说只一昧埋头苦吃,长这么大他何曾吃到过这般美味的烤肉。 凌柱尝过之后亦是对其大加赞赏,直言比以前同僚请客时在酒楼吃到的烤乳猪好吃数倍。凌若笑着挟了一筷青鱼鱼尾上的肉到富察氏碗里,瞥见伊兰托着腮帮子发呆奇道:“兰儿怎么不吃菜,可是不合你胃口,想吃什么告诉姐姐,姐姐让人给你做去。” 伊兰摇摇头,盯着凌若看了半晌后,跳下椅子走到她旁边睁着墨水晶般的眼睛小声道:“姐姐,我也想来听戏可以吗?” “这……”凌若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来,一时间倒有些难以回答。 正在她为难之际,凌柱“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瞪眼喝斥道:“胡闹!你以为这贝勒府是自己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快坐好,不许再烦你姐姐。” 凌柱素来待子女极好,重话也少有一句,现在见他板了脸喝斥,伊兰倒是不敢顶嘴了,闷闷不乐地坐回到位子上,嘴里小声嘟嚷道:“不行就不行,干嘛这么大声凶人家。” 坐在旁边的富察氏轻声安慰道:“别不高兴了,你想看戏的话额娘带你去戏园子看就是了,别难为你姐姐,乖!” “那个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我才不要去呢!”伊兰转过头不高兴地说,贝勒府专程请来的戏班子跟外头那些品流复杂的戏园子怎能相提并论。 见她不肯听劝,富察氏也无可奈何,望向凌柱的目光颇有几分埋怨,纵使不行也该好生说道才是,何故这般训斥。 “好了,不生气了。”凌若拍拍她的手笑道:“姐姐到时候问问嫡福晋,若她不反对的话,你就入府跟姐姐一起去清音阁听戏好不好?” “当真?”伊兰惊喜地问,脸上尽是欢欣之色。 “自然是真,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妹,不愿让她受一分委屈添一分难过。 得了凌若的应承,伊兰心情顿时由阴转晴,欢喜不已,连着胃口也好了许多,与荣祥争争抢抢,使得这一顿饭吃得极为热闹,一大桌子菜竟是吃的七七八八,乳猪更是吃了个干净,荣祥自是吃的最多,那一只烤乳猪倒有一大半进了他肚子,待到膳后香茗茉莉雀舌毫奉上的时候荣祥已经瘫在椅中不停地打饱嗝,面对伊兰的取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饱最丰盛的一顿饭了。 第五十五章诺言 第五十五章诺言 凌若一边与凌柱夫妇说话,一边细细剥着葡萄皮,这葡萄是来自西域的品种,色呈紫红,果肉脆甜,比南方栽种的葡萄好吃许多,且适应的季节也长,从夏初可以一直到冬时,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葡萄皮粘连极牢甚是难剥。 每剥好一颗凌若都会用银签子签了递给凌柱和察富氏,然后继续剥下一颗,这无疑是繁琐的,然凌若却极为享受;自入了这贝勒府,虽不至于六亲断绝,但能侍奉在爹娘膝下的机会却极少,所以她极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今时之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侍孝于双亲。 絮语间终是说到了原先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富察氏告诉凌若,就在她留选后没多久容远便关了药铺不知去向,也不晓得是否还在京城。 原以为凌若听闻这个消息会有所吃惊,哪想她只是笑笑,将手上最后一颗葡萄剥好后道:“我知道,他如今已是宫中七品御医,我虽不曾见过,但听闻皇上和诸位娘娘对他甚是器重。” 容远为何进宫,稍稍想一想便能猜到,他对凌若实是情深意重,无奈造化弄人,人始终算不过天,他进了宫凌若却在宫外,两两相隔,难见一面,实令人唏嘘感叹。 “若儿,你已经放下了吗?”适才说话时,凌柱一直有注意凌若的表情,见她神色如常并未有所波动故有此一问。 “不放下又能如何?”凌若反问,嘴角含了一抹讽刺的笑容,手指在软滑的锦衣上轻轻抚过,“我是我,他是他,早在我决意入宫的时候与他就再无半分瓜葛。今时今日我别无他求只盼他能早些将我放下,找一个值得他爱的女子携手一生。至于他对我的好,我一生都会记得,来生必还他这份情意。” “更何况……”凌若转脸一笑,宛如破晓而出的朝霞灿若云锦,神色间更有缱绻的温柔,“贝勒爷待女儿极好,女儿断不会做出有负他之事。” 知女莫若父母,见她这般模样,凌柱夫妇岂会看不出她已对胤禛动了真情,能真心相许自是相好,只是……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凌柱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道:“若儿,你要明白,贝勒爷非一般人,他身为皇子又有三妻四妾,你许他以真心,他未必能以真心相报。 “我明白,所以我从不敢奢求过多。”她起身,望着外面濛濛似笼了一缕雾气的细雨,静静道:“只是,动了心便再难收回,注定回不到静寂无波之时,但女儿亦是幸运的,不论道路艰难与否,至少能陪伴在自己所爱之人身边,至少贝勒爷他信我,所以女儿……”笑意缓缓在唇边绽放,如盛放雨中的玉兰花,绝色无瑕,“甘之如饴。” 期望越多失望就越多,她不敢奢望胤禛能如爱湄儿那样爱她,只要胤禛能信她如一便此心足矣。 凌柱长叹一声道:“都是阿玛无用,若不进宫哪有这许多烦恼遣憾,你又何需受诸多痛苦。”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切皆是命定,阿玛无需自责。”凌若走至凌柱面前缓缓俯下身去,枕脸于他的膝上,安静道:“何况女儿并不觉得苦,世间有千万条路,女儿相信,这条路一定能够走得通。” 富察氏紧紧握着凌若的手说不出话来,诚然如今的凌若锦衣玉食,于外人来看并不苦,然她要与无数女人共同分享所爱之人,对于曾经“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凌若而言,必然苦不堪言。 凌柱抚着凌若发间冰凉的珠翠久久不语,直至茶盏中再看不到一丝升腾的热气方才缓缓扶起凌若,伸出单手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不择手段也好,负尽天下人也罢,总之不许放弃!在阿玛和额娘眼睛闭上之前,你绝对绝对不许出事!” 凌若明白阿玛这是在提点自己,也是在逼自己许诺。身在贝勒府必然难逃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的结局,一旦心慈手软必将万劫不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她慎重地点头,与凌柱击掌为誓,许下一生不变的诺言:“是,女儿记住了。” “好!好!不愧是我钮祜禄凌柱的好女儿!”凌柱最清楚这个女儿的性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尽全力去做到。荣华富贵他并不在乎,只在乎女儿的性命,要在这种是非最多的地方保全性命甚至出人头地,必要用到非常手段,当断不断只会反受其害;女儿能明白这个道理,他总算有几分安慰,如此想着眉眼间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 “阿玛,我也是您的好女儿。”在一旁看了许久的伊兰忽地跳下椅子跑到凌柱身边仰着头娇声道。 凌柱哈哈一笑,抱起伊兰道:“对,都是阿玛的好女儿好儿子,阿玛和额娘以你们为荣。” 这样的欢愉一直持续到晚膳过后,随着天色渐晚,离别二字不可避免的浮上诸人心头,凌若忍了满心酸楚命水秀几人取出数天前就备好的各色礼物,有各色上好的锦缎也有人参、茯苓等滋补之物,皆是往常胤禛赏下来的,除此之外还有荣祥爱吃的各色点心,装了满满一大食盒。 凌若依依送出净思居,眼见分别在即,不由得悲上心头,强忍了泪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阿玛额娘请千万千万保重身体。” “我们会的,你也是,万事小心。”富察氏一边抹泪一边不住叮咛,凌柱扶了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莫哭了,你这样只会让女儿心里更难受。何况往后又不是见不到了,将来有机会我们还是可以来探望女儿的,再不然的话写信也可以。” “是啊。”凌若含泪安慰道:“这贝勒府不是皇宫,虽也有规矩但总归没那么严苛,往后女儿一得了机会便央四贝勒让你们入府相见,贝勒爷待女儿那么好,他一定会同意的。” 在他们的劝说下富察氏终是忍了伤感转身离去,荣祥和伊兰虽也有不舍,但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并未想得太多,更何况凌若还答应了伊兰三日后让她入府看戏。 凌若站在垂花门前目送他们离去,待他们走远后那含在眼中的泪方才悄悄垂落,此去经年,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但总归是有一个盼头,不至于让人绝望…… 第五十六章荣忧相伴 第五十六章荣忧相伴 那厢凌柱一行人也在李卫的引领下出了贝勒府,李卫帮着将东西装上马车后方才离去。马车带着轻微的晃悠缓缓驶离了贝勒府,伊兰趴在窗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贝勒府不时回头看一眼堆满了马车的各色礼物,精巧的小脸上流露出深深得羡慕之色,许久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对正与富察氏说话的凌柱郑重道:“阿玛,等兰儿长大了也要像姐姐一样成为人上人。” 凌柱一愣,抱过伊兰让她坐在自己膝上问:“为什么突然这样想?” 伊兰把玩着系着蓝色丝带的发辫一脸奇怪地反道:“阿玛难道不这样想吗?您看姐姐现在过的多好啊,锦衣玉食,出入有人伺候,还给了咱们那么多好东西,那些缎子好滑好舒服,比阿玛上朝时穿的朝服料子还要好。” 凌柱为之愕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反倒是在一旁啃苹果的荣祥皱着鼻子吐出两个字,“肤浅。” 一听这话伊兰立时不高兴了,像炸了毛的小猫,柳眉倒竖喝道:“你说什么呐?” 荣祥把苹果啃干净后将果核往外面一扔抹一抹嘴道:“我说你肤浅,姐姐如今固然是锦衣玉食,但何尝又不是关在金丝笼中的雀,莫说出门了就是见一见亲人都难,你没见着刚才咱们走的时候姐姐有多难过,亏得你还羡慕姐姐,不是肤浅是什么。” 伊兰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姐姐虽不能出贝勒府,但旁的地方却无一丝受委屈,甚至还能帮衬着咱们,难道说还是忍冻挨饿来得更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哼一声各自将脸转到一旁不再说话,凌柱轻拍着伊兰的脑袋道:“你当真以为你姐姐只是被限制了自由吗?” “那还有什么?”伊兰一脸茫然地问。 凌柱叹一叹气看着富察氏道:“夫人,你有没有觉着除了净思居以外,不论我们走到哪里,仿佛都有人盯着?” 富察氏一脸诧异,脱口道:“老爷也有这种感觉吗,妾身起先还以为是错觉来着。” 凌柱摇摇头,望着不时被风吹起的车帘,沉沉道:“看来若儿在贝勒府的日子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样好过,一言一行皆被人监视着。”他轻抚着伊兰的背道:“风光荣华之背后是旁人难以想像的刀光剑影与生死相向,每一处皆是杀机四伏,稍有不甚就会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从此万劫不复。只怕你姐姐在贝勒府的每一个夜晚都不曾真正安枕无忧过。”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仰脸道:“若然可以,阿玛宁愿你姐姐从未与皇家有过交集,粗茶淡饭过着宁静淡泊的日子。” 伊兰嘟了小嘴不悦地道:“阿玛吓唬人家,哪有您说的那么可怕。” 凌柱怜惜看了她一眼道:“你现在还小,很多事都不懂,等将来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伊兰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将目光转向细雨涟涟的车外,随着马车的转弯,她只能看到贝勒府飞檐卷翘的一角,然那份厚重的奢华早已深深刻入她脑海,抹之不去。 彼时,朝云阁中,年氏正闭目倚在贵妃榻上,两个小侍女一左一右蹲在两边以玉轮在其双腿上按摩,榻边小几上搁着一座鎏金博山香炉,此刻正焚了上等的百合香,缕缕轻烟带着令人心怡的轻香自炉中悠悠逸出,于无声无息间遍布屋中每一个角落。 这百合香以沉水香、丁子香、鸡骨香等二十余种香料以古法配制而成,制成之后必须以白蜜相和然后放入瓷器中再封以蜡纸封住,使其不至于泄了香气。相传此古法已经失传,哪怕是最高明的制香师也调配不出真正的百合香。年羹尧知道妹妹素性喜香,不知从何处购来百合香残缺的古方,交由京城最有名的制香师研制,终是部分还原了这种古香。 “福晋您是不知道,她不知给贝勒爷灌了什么迷汤,这才入府一年都不到呢,就让她家人入府相聚,妾身当时可是足足等了三年才等到这个机会。更过份的是那顿午膳,不算点心果品,光是菜就足足有十二品,招摇至极;嫡福晋甚至还派人送了一只烤乳猪过去。”在她旁边宋氏絮絮说着话,言辞间是掩之不去的酸意与忌妒,她熬了这么多年甚至失去一个女儿才熬到这个庶福晋之位,可钮祜禄凌若呢,她什么都没做,轻轻松松就与她平起平坐,这教她如何甘心。 宋氏绞着帕子撇嘴道:“就在他们走的时候妾身亲眼看到拿了许多东西回去,什么缎子、首饰、补品,应有尽有,敢情咱们这贝勒府就是他们钮祜禄家的金山银山。” “说够了吗?”年氏睁开半闭的眼眸,抬手示意绿意搀她起来,发髻正中的金累丝凤钗垂下一颗小指肚大小的红宝石,流光闪烁,映着眉心金色的花钿可外耀眼。 年氏扶一扶云鬓,眸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忿忿不平的宋氏道:“她能让贝勒爷和嫡福晋抬举,自是她的本事,何需恼怒?你说这么多无非是希望我出手对付她。” 宋氏被年氏毫不留情点中了心事,讪讪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才憋出一句来,“妾身……妾身是替福晋不值,钮祜禄氏素来自以为是不尊福晋,甚至还毒害了福晋最喜欢的绒球,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福晋难道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成气候?” 年氏咯咯一笑,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在宋氏肩上,“知道我生平最讨厌什么人吗?” 宋氏怔一怔,仰一仰脸,与年氏目光不经意交错的那一瞬间身子往后缩了一下,有难掩的恐惧在其中,虽然年氏在笑,但那双眼冷的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样,毫无温度可言,只一眼便能将人冻住。 “我……妾身……妾身愚昧,岂能猜得出福晋……的心思。”她想站起来,但按在肩上的那只手犹如千钧重,令她根本生不出一丝反抗的欲望,唯有结结巴巴地说着,双手死死绞着帕子,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宋氏的害怕,正是年氏想要的,她伏下身在宋氏耳边一字一句说道:“我最恨的就是心口不一、自作聪明的人。” 此时乃是九月深秋,尚未入冬,李氏却有一种赤身站于冰天雪地中的感觉,连血液都似要结冰一般,耳边的声音更如阎王催命,吓得她魂飞魄散,连忙双膝一屈倚着绣墩跪下磕头,“妾身知错,妾身知错,求福晋饶恕!” 年氏默然一笑,回身坐下后接过绿意递来的茶慢慢抿着,沉默往往是最好的威慑,因为它会使得别人揣摩不到心意无从应对。待得一盅抿完方才对跪在地上心惊胆战的宋氏道:“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够瞒得过我?哼,简直就是笑话!” 年氏的这一声冷哼听在宋氏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心扑通扑通狂跳险些从喉咙中蹦出来,为自己刚才所存的那点取巧之心后悔不已,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眼泪鼻涕花了她的妆容,令她看起来像个小丑一样,然现在的宋氏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她爬到年氏脚边攥着她的裙摆哀求道:“福晋,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下次绝不敢再犯,一定对福晋忠心不二。” 尽管年氏入府不足一年,但宋氏对她的手段已经领教过,不说净思居那回,就是宋氏亲眼所见的就不止一回,成格格嫌送到她那里做冬衣的料子颜色不好看,去找高管家要换料子,令高管家很是难做。此事恰好被年氏看到,她让高管家去库中取出准备分派给各位福晋格格的料子,蜀锦、云锦、荆锦足足有上百匹。 成格格还没来得及谢恩,年氏已经轻描淡写地命高管家将每一匹锦缎展开来层层缠绕在成格格身上,待得百匹锦缎缠完之后,成格格已经成了一个圆球,莫说走路连动一下都难,这样足足在院中站了一夜,无人敢解下布匹,且正好那一夜还下了雨,淋得成格格瑟瑟发抖,不断讨饶喊救命,但换来的是毫不留情的巴掌,朝云阁的下人奉了年氏的命令,只要成格格敢出声便掌她的嘴,直至她昏过去。 成格格被救醒后大病一场,即使病好后也吓破了胆,从此变得唯唯诺诺,看到年氏犹如老鼠见了猫,远远就饶着走。而年氏的雷霆手段也震慑了所有人,更让人看清了年家的权势,府中少的那些近百匹料子,不出两日便有人源源自府外运送进来,且无一不是出自苏浙两地的上好绸缎。 宋氏暗恨自己怎么一时糊涂忘了年氏的手段,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唯有不断求饶。 年氏嫌恶地瞥了一眼花了妆的宋氏,若非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真恨不得一脚踹出去,这副窝囊样子看了就闹心,如此一个愚钝如猪的人也敢在她面前耍心眼,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挥手示意随宋氏一道来的侍女扶起她后道:“记着你今日的话,若再有言不由衷,我定不轻饶了去。至于钮祜禄凌若……我自然会好好教教她,让她知道不是得了贝勒爷几分宠爱就可以为所欲为。”她拨弄着指上的镂金菱花嵌珍珠护甲冷笑道:“嫡福晋不是让咱们三日后去清音阁看戏吗?那咱们就好好看这场戏,别辜负了嫡福晋一番心意。” 钮祜禄凌若,上回被你逃过一劫,那这一次呢,还能那么幸运吗? 这一夜,许多人难以成眠…… 第五十七章清音阁(1) 第五十七章清音阁(1) 九月初七的前一日,叶秀被释了禁足,许她踏出流云阁,同去清音阁听戏。听闻这是嫡福晋的意思,叶秀毕竟没犯什么大错,小惩大戒一番就是了,好歹她腹中还怀着贝勒爷的骨肉呢,若因禁足而忧思过度致使胎像不稳,那便得不偿失了。 当凌若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墨玉他们想像的訝异与不甘,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在她看来叶秀脱困是早晚的事,不管是胤禛还是嫡福晋,出于其腹中骨肉的考虑都不会长久禁她的足,尤其胤禛现下子嗣空虚,只要这个孩子在,她便不会真正被冷落沉寂,脱困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看来,明日那场戏会很热闹…… 凌若放下手中的绣棚起身看着暮色四合的天空,夜幕像一张巨大无边的网从天边垂落,将所有人网落其中,跳不开挣不脱,唯有在这万丈红尘中苦苦求生…… 远处,一个颀长的身影于无边夜色中缓缓向她走来,英挺冷峻的面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衣衫被漫卷的长风吹起,猎猎飞舞,犹如黑暗中的君主。 四目交错的那一瞬间,有一抹浅淡但却真实的温柔在他眼底闪过,唇角更微微翘起含了一丝笑意在其中,令他面部的线条看着柔和了许多。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以及向她伸来的手,凌若突然笑了,带了明媚到极致的深情,伸手与他紧紧相握在一起。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胤禛,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在这万丈红尘中受苦,不求荣华富贵;不求你心唯一;只求,多年后你依然会伸手与我相执,哪怕我已白发苍苍容颜不再…… 那拉氏请的是京城最有名的集庆戏班,初七这日一大早戏班子便入了贝勒府在清音阁搭台置景,在夜幕降临前一切准备停当,只待府中各位主子一到便可开锣上演,那拉氏点的是穆桂英挂帅,也是集庆戏班的压轴戏。 未到掌灯时分,环绕清音阁四周的灯笼就已依次亮起,远远望去,百余盏绢红明火的灯笼散发着如流水一般的暖光,与天上明月星光交相辉映,为清音阁凭添了一丝奢华气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陆陆续续引灯前来,于戏台对面的楼阁中依次落坐,这楼除分上下两层,楼下看戏,楼上供人小憩之用。 当凌若牵着伊兰的手踏入戏阁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莺莺燕燕笑语嫣然,多是一些格格,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看到凌若来,神色间流露出几许羡慕与忌妒,仅仅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与自己等人相同的身份,甚至尚有不如,她们可以尽情嘲笑讽刺于她,可现在她却已贵为庶福晋,成为贝勒爷身边的新宠,听闻贝勒爷虽不极宠于她,书房却始终允她自由出入,这样的殊待,哪怕是年福晋也不曾拥有。 “妾身们给凌福晋请安,凌福晋吉祥。”不论她们心中甘愿于否,凌若身份摆在那里,礼不得不行,当中更有一些人提心吊胆,唯恐凌若记着之前的过节。 凌若何尝看不出眼前这些人的心思,不过她也懒得与之计较,正要示意她们起身忽地瞥见不远处一个角落里有人正看着自己,也是唯一不曾向自己行礼的格格。 温如言默然地看着朝自己望来的凌若,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自那次之后她又曾去过净思居几回,可每一次凌若都避而不见,若说一次尚情有可原,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呢?也许素玉说的没错,是她看错了凌若,错以为可以与她做一辈子的姐妹,原来……她也与其他人一样跟红顶白,一旦上位之后便翻脸无情,当初的姐妹情深现在看来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罢了,罢了,这深宅大院中哪有真正可以相信之人,是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了。温如言漠然一笑饮尽杯中之酒,别过头不愿再看凌若,既然她已决定与自己划清界限,那便由着她去吧,她温如言自有她的傲骨,不会去巴结任何人。 凌若看到了她眼中深切的失望,但同样无能为力,石秋瓷的背叛已经成为她的心魔,只要一日解不开与温如言的隔阂就会一日存在。 “我们过去坐吧。”她收回目光牵了伊兰的手往自己所属的那排位置上走去,瓜尔佳氏已经先到了,凌若与她并不相熟,颔首算是平礼见过后与伊兰一道坐下,她们一落坐立时有下人过来奉茶。 伊兰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这青花缠枝的细瓷茶盏轻薄透光,捧在手中隐隐能映见手指,如玉一般,远非家中所用的粗瓷杯盏能比,盏盖刚一揭开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独的茶香。 伊兰穿了一身崭新的粉红弹花棉袄,发间插着凌若前两日送她的珍珠簪子,伊兰长相本就甜美可爱,如今再一打扮更显娇俏,长大了必然也与其姐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今儿个一早姐姐身边的小卫子就来接她,说是姐姐已经得了嫡福晋许可,允她入府看戏,她欢喜的不得了,央着额娘将原本准备过年时穿的粉红弹花棉袄翻了出来,论料子自是姐姐送的那些锦缎更好,可是两三日间哪来得及做成衣裳,富察氏起先是不同意她穿的,倒不是怕脏了旧了,而且是这棉袄是冬天穿的,眼下不过是深秋天气,这衣裳穿着不免有些热,但伊兰执意如此,只得由着她去。 流光溢彩的戏台,呼之即来的下人,这一切都令伊兰在感觉新奇的同时痴迷不已,这里比家中好太多太多,她若能像姐姐一样一直住在这里该有多好。 正自出神间,身边突然传来说话声,伊兰抬头瞧见姐姐正在与一个容色妍丽身着烟紫色细锦旗装的女子说话,在那女子还站着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肤色白皙的女孩,她穿了一袭浅绿色织锦缂花裙裳,底下是一双银色挑碧丝的绣鞋,鞋尖处各缀着一颗明珠。伊兰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特意别在发上的珍珠簪子,与那两颗明珠相较,她簪子上的珍珠无论色泽还是大小都远远不及。 那女子低头打量了伊兰一眼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与凌若道:“这便是你妹妹?长得很是标致,想必假以时日又是一个大美人儿。” “姐姐谬赞了。”凌若微微一笑对伊兰道:“还不快见过李福晋和灵汐格格。” 伊兰乖巧地答应一声,双手搭于右侧屈膝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娇声道:“钮祜禄伊兰见过李福晋,见过灵汐格格。” 灵汐漠然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自上回险死还生后,她的性子就变了许多,沉默寡言,孤僻疏离不愿外出,即便是在面对至亲之人时也不愿多说一句,与以前活泼好动的她判若两人,令胤禛与李福晋忧心不已,只盼着她能快些好起来;这次李福晋也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使得灵汐愿意出门来清音阁看戏。 第五十七章清音阁(2) 第五十七章清音阁(2) “起来吧,我与你姐姐情同姐妹,无需见外。”李氏倒是极为热情,亲手拉起伊兰不说还摘下手上镶有红蓝泪滴状宝石的金镯子套在伊兰皓白如玉的手腕上道:“算起来你也该称我一声姐姐,这个镯子便当是我这个姐姐给你的见面礼吧,可不许拒绝。” 这只金镯子虽不算珍品,但做工极为精巧,镶在上面的宝石亦是玲珑剔透,犹如阳光下彩色的水滴,伊兰几乎是一眼便喜欢上了,望向凌若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期待。 凌若本欲拒绝,但触及伊兰眼中的期许时心头蓦地一软,不由改了已经到嘴边的话,“那就快谢谢李福晋。” 于家人她始终有所亏欠,尤其是两个弟妹,这般年幼便要替她在父母膝前尽孝道。听到自己可以留下这个镯子,伊兰顿时笑弯了眉眼,甜甜地朝李福晋道:“多谢李福晋。” “叫我姐姐便是了。”李福晋似很喜欢伊兰,拉着她的手在前面坐下后问东问西,又叫人拿来精巧的点心给她,而伊兰嘴又甜,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极为亲热,不消一会儿功夫两人已是极是热络,丝毫没有陌生感,倒比木然坐在一旁不言语的灵汐更要像母女俩。 李福晋从碟子中取过一块松子糕递给伊兰道:“来尝尝府中大厨的手艺,外面可是吃不到的。” 伊兰依言接过,咬开来发现糕中嵌着整粒整粒的松子仁,又脆又香,回味甘甜,连声称赞好吃。咬了几口后她歪头想了想从碟中又取了一块松子糕后跳下椅子跑到凌若面前,将糕点塞到她嘴里甜甜地道:“姐姐也吃。” 凌若佯装生气地道:“还记得我是你姐姐啊,看你跟李福晋聊得这么开心,我还以为你准备认她做姐姐了呢。” 伊兰知道姐姐不会真生自己的气,是以嘻嘻一笑,把身子往凌若怀里一偎撒娇道:“哪有,兰儿只有一个亲姐姐,李福晋就算再好也不及姐姐万一。” 莫看伊兰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虽当面时称李福晋为姐姐,但与凌若相处时依然以福晋呼之,以示亲疏有别。 “你哟,这张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真让人拿你没法。”凌若宠溺地刮一刮她小巧的鼻梁,笑意浅浅。 “对了,姐姐,灵汐格格是李福晋的女儿吗?她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好奇怪啊。”伊兰凑到凌若耳边小声地问,刚才她在与李福晋说话,但眼角余光一直有注意坐在李福晋旁边的灵汐,发现她不言不笑,像一个木头人一般。 凌若自然知晓灵汐这般皆因之前所受创伤太大,令她整个人近乎封闭;但这话却是不好对伊兰明说,只好含糊过去,随后告诫她李福晋身怀六甲,让她与李福晋相处时小心些,切不可冲撞了她。 说起来,李福晋此刻已经怀孕四月,可是观其身量依然清瘦,只是小腹略显,若不知情的话根本看不出她身怀六甲,与正在向她行礼的叶秀截然相反,叶秀怀孕不过六月就已大腹便便,跟八\九个月的孕妇相似,很多人怀疑她怀的会不会是双胎。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凌若示意伊兰坐好不要再四处乱走,以免撞到他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很多时候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来,难以避免。 伊兰刚要答应,忽地一阵香气迎面而来,与平常所闻到的脂粉香气不同,此香甘馥清幽,极是好闻,令人一闻之下便铭记于心难以忘怀。伊兰好奇地循香望去,只见一名长身如玉,面貌冷俊的男子迎面朝她们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子,右侧那位容色端庄,眉目和善,令人一见之下便生出几分好感来;左侧那位则是华衣珠钗,明艳不可方物,伊兰闻到的香气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一直以来,伊兰都觉着姐姐是这个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拥有倾城之貌,天底下当再无与她一般貌美的女子,如今方才知晓,原来还有人可以与姐姐相提并论,甚至论风姿更胜一筹。 在伊兰惊讶于年氏惊人美貌之时,凌若已经拉着她跪下,不止她们,清音阁所有人尽皆起身向着府中身份最尊贵的三人行礼,连那在戏台上准备的戏子与乐师都遥遥拜倒,齐声道:“给贝勒爷请安;给嫡福晋请安;给年福晋请安。” “都起来吧。”胤禛摆手示意众人起来,又亲自扶起李氏和叶氏道:“你们两个怀着身子无需拘礼,好生坐着就是了。” 那拉氏亦在一旁笑道:“是啊,与其拘这些虚礼,倒不如好生养着身体,待十月怀胎后为贝勒爷诞下健康聪明的麟儿。” 两人谢恩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分别落坐,胤禛正要领那拉氏与年氏落坐,眸光扫过面无表情直直仰头望着自己的灵汐,心头微颤,弘晖死后,灵汐封闭了自己,这么久来莫说笑,甚至连话都不肯说,仿佛与世隔绝。为此他甚至请太医来看过,但太医直言这是心病,非药石所能奏效,只能靠家人多在身边陪伴,等她自己解开心结。他弯身抱起灵汐柔声道:“跟阿玛一起坐好不好?” 灵汐看了胤禛许久,直至空洞的目光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芒方才轻轻点头,胤禛欣喜地抱了灵汐一道在阔背紫檀木椅中坐下,那拉氏与年氏分坐两边,李氏则坐在那拉氏下首,其余人则依着品级高级依次落坐。 那拉氏在接过下人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后讶然道:“咦,今天的水好甜啊,仿佛跟平常在喝的不太相同。” 年氏揭开茶盏拨一拨浮在上面的茶叶微笑道:“难得今日姐姐有兴趣请了戏班来演戏让贝勒爷和众姐妹们热闹热闹,我这个做妹妹的当然也得尽些力,今儿个泡茶的水是妹妹特意命人从玉泉山上运过来的,甘甜清冽,用来泡茶最好不过。” “妹妹有心了。”那拉氏笑一笑转向正与灵汐说话的胤禛道:“贝勒爷,今儿个凌福晋的妹妹也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是吗?”胤禛浓眉一挑,往凌若所在的方向看去,果见她身边站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当下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凌若赶紧牵了伊兰上前行礼,伊兰从未见过这位贵为大清朝四皇子的姐夫,此刻既紧张又好奇,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偷偷打量穿了一袭湖蓝嵌金绣云纹长袍的胤禛。她自以为小心谨慎的举动孰不知皆被胤禛看在眼中,化为莞尔一笑。德妃貌美,故生的胤禛五官极为出色,只是神情过于冷峻,所以令人望之生畏;而今无意的一笑,犹如破开千年寒冰而来的春风,又如天际四散垂落的浮光,令人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第五十八章人生如戏(1) 第五十八章人生如戏(1) 胤禛仔细打量了伊兰一眼后对凌若道:“眉清目秀,长得和你很相似,叫什么名字?” “回贝勒爷的话,小妹名唤伊兰。”凌若依言回答。 “伊兰花的伊兰吗?”年氏在一旁问,待凌若点头她嫣然一笑道:“此花在京中少有人识,倒不想有人会此花为名。” 凌若欠一欠身道:“妾身阿玛在小妹出生前曾在江南见过种植在那里的伊兰花,很是喜欢,所以便以此为小妹命名,希望小妹能如伊兰花一般柔美婉约。” 年氏黛眉一挑朝胤禛道:“凌福晋妹妹将来如何妾身不知,但妾身却知她定是很怕冷。” “何以见得?”胤禛抚着灵汐娇柔的小脸问,流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年氏笑吟吟地朝站在凌若身边的伊兰努了努嘴道:“若非怕冷,怎的才九月初便已穿上了棉袄,又不是下雪天,瞧咱们灵汐格格也不过单衣夹袄而已。” 伊兰小脸一白,低头略有些不安地拉扯着那身簇新但明显与时令不合的弹花棉袄,凌若还未来得及说话,宋氏已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伊兰的手故做关心道:“小小年纪照理来说不该这般怕冷才是,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咦,手怎么热?”她眉头微蹙,翻手用力掰开伊兰蜷在一起的手掌,只见那小小的手心尽是粘腻的湿汗,再看她额头与脖子,皆满布细密的汗珠。 “小妹无病,不劳宋福晋挂心。”凌若隔开宋氏将伊兰拉到怀中,神色警惕地道。 宋氏噙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道:“既是无病,为何明明热得出汗还要身着棉袄,难得凌福晋的妹妹只得这一身粗布棉衣吗?” 宋氏故意说得极大声,每一个字皆清晰传入所有人耳中,在场者无一个是简单者,只要稍稍一想再看伊兰这身新得明显是第一天穿的衣裳便明白其中玄奥,纷纷掩嘴轻笑,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伊兰本就是为了怕人看轻嘲笑她,所以才将她最好的衣裳穿上身,未曾想还是被人拿来说事取笑,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无助地绞着衣角不知如何为好。 能入主贝勒府成为格格乃至主子的,家中皆有些关系,眼见凌若从无宠而有宠且诸多破例,难免羡慕忌妒,便修书回家打听过其家世背景,知晓凌柱虽为从四品典仪但无权无势又因得罪了太子妃的阿玛导致生活贫寒,尽管面上不敢过份但心中皆有些瞧不起凌若,现在眼见伊兰出丑,皆是一副兴灾乐祸的样子。 凌若怎会看不出这是年氏与宋氏一唱一和在针对自己,要令伊兰乃至自己出丑,一昧退让只会让她们得寸进尺,更何况她们还辱及家人,当下敛一敛袖子朝面带自得之色的宋氏言语道:“伊兰虽不止这一套衣裳,但姐姐口中的粗布麻衫确已是伊兰最好的衣裳了。妹妹阿玛虽是四品京官,但他一向清廉自居,从不取朝廷俸例之外的银子,他常说:为官者既领了朝廷俸禄那就该为君分忧,为民请命,若一心只想着贪图安逸,中饱私囊,如何能对得起君王的信任,对得起百姓的期盼。是以不论家中日子如何艰难,阿玛都坚持不取一分不廉之银。”说到这里凌若不着痕迹地瞟了胤禛一眼,见他神色有所动容便知自己的话已打动了他。 近一年相处下来,她知道胤禛平常最恨贪官,最敬心怀百姓的清官,是以这番话看似在对宋氏说,实则皆是说与胤禛听,只要胤禛倾向于自己,任凭宋氏使尽浑身解术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阿玛一人要养一家老小,只凭那些个俸银根本不够用,是以额娘和妾身在家时常会做些针钱活拿去换钱补贴家用,平时家中吃饭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看到荤腥。至于这衣裳,一年能有一件新的便算不错了。”凌若这话半真半假,日子拮据是真,但要说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荤腥便有些夸张了,毕竟在凌柱得罪石厚德之前外省孝敬的冰炭敬还是有的。 嫡福晋大为感动地道:“想不到凌大人是一个如此清廉自律的官员,我大清若能多一些像凌大人这样的清官何愁不能长盛不衰,贝勒爷您说呢?” “福晋说的不错。”胤禛点点头,看向凌若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没想到你之前过的这样清苦。” 凌若摇一摇头,“比起一家人能够开开心心在一起,这些苦算不得什么。反而是现在……”目光越过脸色渐渐难看的年氏落在低头不语的伊兰身上,含了一抹无奈的苦涩道:“妾身觉得很对不起妹妹,她满怀期待而来,为怕失礼于人前不惜忍着酷热将本应该冬天才穿的棉衣穿上,不想临到头却被人耻笑了去。” “姐姐!”伊兰本就心里难受,眼下听得这话哪还忍不住,埋头到凌若怀中低低抽泣起来,家中虽说不富裕,但阿玛额娘以及长兄长姐都待她若珍宝,往常有什么要求只要他们能做到无一不满足,从没人这样挟枪带棒的讽刺于她,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莫哭了,是姐姐不好,连累你被人笑。”凌若口中叫伊兰莫哭,自己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嫡福晋最是心软,见她们一哭自己眼睛也跟着红了,忙道:“快都别哭了,这等会儿还要看戏了,你们这样一哭谁还有心情看戏啊。”说到这里她目光一转含了些许不悦道:“宋福晋……” 她责备的话还没说出口,年氏已经先一步道:“我想宋福晋也只是无心之言,并非存心,是凌福晋与她妹妹太过敏感了,贝勒爷您说呢?” 胤禛正在喂灵汐吃东西,闻言抬起头睨了略有惶恐之色的宋氏一眼淡淡道:“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往后说话仔细些,不要再说不该说的话。” “是,妾身谨记。”宋氏连忙答应,心有余悸地退回到自己位上,她本想借机羞侮钮祜禄氏一番,没想到她这么狡猾,令自己偷鸡不成反惹来一身骚,适才若非年福晋及时打断嫡福晋替她说话,只怕自己不能这样轻易过关。 见胤禛已经发了话,那拉氏也不好再说什么,逐对翡翠道:“速去找一身适合伊兰姑娘穿的衣裳来。” 这话却是令翡翠着了难,这找身衣裳不难,可要找适合八\九岁女孩穿的衣裳却是极难,纵观整个贝勒府,与伊兰年纪相仿又同是女孩的也就灵汐格格一人,难道她去找灵汐格格要吗? 正当翡翠为难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灵汐突然拉了拉胤禛的衣裳艰难地吐出数月来少得屈指可数的话,“我……衣裳……多……给她。” 尽管因许久不曾说话,令灵汐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干涩,不复往日的灵动清脆,但这并不妨碍胤禛的惊讶与激动,这些日子来他想尽办法都不能让灵汐开口,没想到今日她会自己主劝开口。 第五十八章人生如戏(2) 第五十八章人生如戏(2) 他紧张地抚着灵汐的肩膀道:“汐儿,你……你再说一次给阿玛听好不好?” “我……衣裳……多……给她。”灵汐指了伊兰一字一句艰难地重复相同的话,尽管言词不通,但足以让人明白她的意思。 “好,依你,都依你。”胤禛激动地点头,只要灵汐愿意与人交流不将自己封闭起来,她想要天上月亮都行,更甭说区区几件衣裳。 李氏亦是激动地不得了,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女儿开口,她不顾自己有孕在身快步过来紧紧搂住灵汐,含泪道:“女儿,额娘的女儿,你终于肯再说话了,你知不知道额娘等的心都快碎了。” 许是李氏的激动吓到了她,又许是李氏抱得她过于紧,灵汐眼中流露出不安之色,双手挣扎着欲往胤禛身上靠,她手刚一松动,灵汐便迅速爬到胤禛身上,紧紧抱住说什么也不放,令李氏好不尴尬,她是灵汐的亲额娘,可灵汐对她却恍若陌生人,反是对胤禛极是依赖。 胤禛拍着灵汐的背轻声安慰了一番后对失落的李氏道:“你这样激动反而会吓到灵汐,她现在肯开口说话说明情况正在好转,慢慢来,让她一点一点适应吧。” “是,妾身知道了。”李氏讪讪地答应一声,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晴容道:“按格格的吩咐去将她那套新做的鹅黄银纹撒花衣裳拿来给伊兰姑娘换上,另外再拿几套格格不常穿的衣裳叠好给伊兰姑娘带回去。” 晴容很快便取了衣裳来递给伊兰,在凌若的示意下伊兰接过衣裳正要随墨玉上楼更衣,忽听得嫡福晋道:“贝勒爷,难得灵汐肯为伊兰说话,可见她们投缘,又是一般年纪,往后不若让伊兰多入府陪陪灵汐,说不定对她的病情会有所帮助。” 胤禛先看向灵汐,见她微微点头逐带了一丝笑颜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不知若儿与她妹妹愿意与否?” 凌若尚未答话,伊兰已经欣然跪下道:“回贝勒爷的话,伊兰愿意。”她喜欢这个富丽堂皇的贝勒府,喜欢这里所展现的一切,眼下有机会自由出入,自无拒绝之理。 凌若原想推辞,她不愿唯一的妹妹蹚贝勒府这趟混水,可伊兰自己都答应了,她若再反对怎么也说不过去,只得欠身答应:“妾身也希望灵汐格格能快些好起来。” 那拉氏颔首道:“那就这样定了,改明儿我与高福说一声,让他们从今往后不得阻拦伊兰入府。” 伊兰欢喜不已,在谢过恩后欢欢喜喜地随墨玉上楼更衣,待她换好衣裳下来时,戏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戏台上。伊兰在凌若身边坐下后睨了不远处的年氏与宋氏一眼皱着眉头附在凌若耳边小声地道:“姐姐,我不喜欢年福晋和宋福晋。”刚才的事让她很反感。 凌若微微一笑,抓过一把瓜子放到她秀气的手掌中,轻声道:“姐姐也不喜欢,但很多时候喜与不喜不可以随意表现在脸上。往后你会经常出入贝勒府,此处规矩大人也多,旁的姐姐可以慢慢教你,但这一点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让人猜到你心里在想什么。” “嗯,伊兰记下了。”对于姐姐的话,伊兰并不是很明白,但她知道姐姐这样说一定是为自己好。 “记下就好,看戏吧。”凌若笑一笑不再多言。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为难伊兰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尚不足十岁的孩子,莫说阅历,就是心智也远未成熟,要想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谈何容易,纵是她自己都未做到,但这根弦必须时刻繃在心中,万不可松懈。 台上演的是北宋时期,边关守将杨继业的孙媳妇穆桂英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但被、奸臣所谗被逼辞官归田过着长达二十年的退隐生活,直至西夏暴乱,朝中无人,欲用穆桂英挂帅出征,最穆桂英抛弃私愤与丈夫及儿女并肩作战的故事。 集庆班不愧是远近闻名的戏班,台上生、旦、净、末、丑皆功底扎实,表演起来一板一眼,尤其是演穆桂英的那名青衣,唱腔圆正,动作刚中带柔又如行云流水,极是好看。 没有人注意到叶秀看向青衣的目光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怪异,像是嫉妒又像是矛盾。 那拉氏细细剥了一个甘橘,又将瓤上的白筋尽皆挑干净后才递给胤禛,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今年江南进贡来的橘子甘甜多汁,极是不错。” 胤禛接过后道:“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橘子,高福可有多送一些去你那里?” “送了许多,妾身一人根本吃不完,翡翠从民间弄来一个方子,说是可以做橘子酒,妾身便将多的橘子皆交由她寻来的制酒师去弄,也不知将来能不能真做出酒来。”那拉氏又剥了一个喂给灵汐吃,灵汐对她倒不抗拒,每次都乖乖张嘴直到吃了四五瓣后才摇头拒绝。 “若说府中谁最喜欢吃橘子,非叶福晋莫属,可惜橘子虽美味但易上火,叶福晋如今有孕在身不宜多吃。”橘红色的灯盏灼灼照在那拉氏脸上闪烁着温润的光芒,宛如一块美玉,她的目光驻留在胤禛脸上,“记得叶福晋刚进府那阵子,贝勒爷最喜看她唱戏,妾身还记得叶福晋最拿手的也是这出穆桂英挂帅,演得当真惟妙惟肖,比台上的那名青衣还要好。” 那拉氏的话勾起胤禛心中深藏的记忆,不是叶秀,而是另一个女子,一个令他为之疯狂的女子。求不得,放不下,他从未真正能够将湄儿放下,所以他的痛苦也从未终止过。 他宠叶秀,将她由一个格格晋为福晋,只是因为看她唱戏会让他想起与湄儿一道在宫中看戏的那些快乐日子,真想……真想再回到从前…… 胤禛还未说话,那拉氏忽地打量了台上的青衣一眼奇怪地道:“贝勒爷觉不觉得演穆桂英的那名青衣其动作细微处与当初叶福晋登台时很相似,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一般?”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或许只是巧合吧。”胤禛地回了一句,一口饮尽年氏刚替她斟好的酒借此压制有些烦乱的心情。 “也许吧。”那拉氏口中应着,但心里的疑惑始终挥之不去,几乎是同时,凌若亦侧了头自言自语,“咦,我怎么觉着台上那名青衣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越看越觉得像,可惜青衣脸上绘着彩妆令人无法看真切她的模样。 正自奇怪时,伊兰突然放下喝了一半的羊奶捂着肚子小声道:“姐姐,我肚子好疼啊。” 凌若倏地一惊,连忙扶了她小小的身子道:“好端端的怎么肚子疼了,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伊兰小巧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忍痛道:“我也不知道,刚刚喝羊奶时还好端端的,突然一下子就腹痛如绞了。” 因为伊兰年纪尚幼,不宜多喝茶,所以嫡福晋特意让人去给她端了一盅与灵汐一样的温热羊奶过来,没想到刚喝完没一会儿就说肚子疼了。照理说不应该啊,待看到桌上吃了一半的柑橘和菠萝她顿时明白过来,必是冷热交替之下不慎伤了肠胃。 “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要出恭。”几句话的功夫,肚子更疼了,伊兰额头甚至开始冒冷汗。 凌若看她痛苦得紧,顾不得责骂,赶紧让墨玉带她出去,本以为很快会回来,谁知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派李卫等人出去寻了一圈竟然没见到踪影,厕前也没人。这两人到底去了哪里?难不成出事了?一想到这里凌若焦急难安,心神不宁,哪还有心思看戏,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领着李卫等人离席而去,四处寻找伊兰与墨玉的踪迹。 若凌若不是那么忧心伊兰的安危,她就会发现有一道阴冷似毒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第五十九章见鬼 第五十九章见鬼 出了清音阁,几人沿着去恭房的路分头搜寻,几乎将这一带搜寻了个遍,可就是找不到伊兰两人,当真是奇怪了。 “到底去了哪里?”凌若心急如焚,好好的两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正着急间,她忽地看到前面灯光处隐约有人影闪过,那背影看着像是墨玉,急匆匆地不知要去哪里,她匆匆唤过李卫随她一起朝那人影追去,一边追一边喊,照理说这隔得也不远,他们喊这么大声应当听到才是,可“墨玉”不仅不加以理会,反而加快脚步拐过一处墙角消失不见,等凌若他们快步追过墙角的时候前方空空如也,哪还有人影。 凌若在打量了周围熟悉的景致一眼后,訝然道:“咦,这里不是厨房吗?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正好是厨房的门口,此刻厨房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不时有传来各种声音,显是在为看戏的主子福晋们准备点心。 “主子,奴才觉着事情似有些不对劲,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至于墨玉和二小姐,只要她们在这府里总是能找到的。”李卫心思素来慎密,适才只顾追着那像墨玉的身影走来不及想事,现在停下来仔细想想顿时觉着有些古怪,那人仿佛有意引他们来此。虽不知用意为何,却令他出生一丝不祥的预感来。 凌若也觉着不对劲,点一点头正待要扶了李卫的手离开,忽地厨房门打开,一名面貌忠厚的中年人提了一个龙凤铜制大壶走出来,凌若识得他,是府中专门负责做点心的厨子,叫李忠,那松子糕就是出自他之手。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催促后头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托盘的徒弟,“走快些,莫让主子们等急了。”走了几步忽地看到还来不及走的凌若,顿时为之一愣,赶紧放下铜壶与徒弟一道行礼,“奴才给凌福晋请安,凌福晋吉祥。” 越不想被人看见就越容易被人看见,世事永远是这么无常,凌若无奈地收回脚步示意他们起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见她问话,李忠赶紧赔笑道:“回凌福晋的话,奴才刚烧开了一壶水,这不正要去清音阁给主子们冲杏仁茶吗?倒是福晋您不是在清音阁看戏吗,怎么会来这里?” “我家主子刚才经过这里时不小心落了心爱之物,特意回来找寻。”李卫急中生智脱口而出,也亏得去清音阁确实要经过此处,否则他还真不知要寻什么理由来才看起来合情合理。 “不知福晋找到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您告诉奴才是什么东西,奴才帮您一道找找。”李忠小心地道。 “罢了,适才寻了一圈也没看到,也许并非落在此处。”凌若随意应付了一句,怕他再多问下去会露了马脚逐转过话题道:“杏仁茶必须要以沸水冲之才好喝,一旦水放凉了再冲可就冲不出那个味道了,你还是快些过去吧,我随后就来。” 被她这么一提,李忠也想起来了,这龙凤铜制大壶的水烧开可是有一会儿,再和下去当真要凉掉了,他赶紧答应一声提了铜壶就走,那小徒弟紧紧跟在后面。 “主子,此处不宜久留,咱们也走吧。”待李忠两人走远后,李卫小声地对凌若道。 凌若点点头,重新将手搭在李卫臂上,正待迈步忽地心中一动,拔下发间的七宝玲珑簪,略一犹豫后毅然扔进旁边的灌木丛中。想要让一个谎言不被人揭穿,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个谎言变成真实。 凌若并不知道就在她离开后没多久,有一道身影出现在她先前所在的位置,在一阵短暂的停留后那人自灌木丛后面捡起了那枝在黑暗中依然闪烁着耀眼光芒的七宝玲珑簪。 树影重重,夜风穿过树木时似有呜咽之声响起,伴着摇晃的树影,恍如穿梭在这黑暗中的魑魉鬼魅。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时的凌若根本不知一张针对她的大网已经编织完成,正逐渐开始收紧! 待凌若赶回到清音阁时,台上的戏已经唱至尾声,李忠正一一为众人冲泡杏仁茶,独属于杏仁茶的纯正香味弥漫了整个清音阁。 “如何?找到伊兰了吗?”看到水秀等人已经回来了,她连忙追问,待得知依然没有消息时,心顿时为之一沉,若伊兰当真在府中出些意外,她要怎么向阿玛和额娘交待啊。 见凌若坐立难安,李卫劝道:“主子,您先忍耐一下,刚才那事奴才总觉得透着一股邪气,为免意外,在戏散场前您最好还是待在清音阁中。奴才还是那句话,只要二小姐在这府里总还是能找到的。” “也只好这样了。”凌若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依言捺了焦急心情在椅中坐下,只是这戏是无论如何看不进去了,只盼着快些落幕,她好去找伊兰,若实在寻不到便只好告与胤禛知晓,让他多派些人去寻找。 “姐姐!姐姐!”正当凌若六神无主时,耳中突然传来伊兰的声音,顾不得旁边瓜尔佳氏惊异的目光倏然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伊兰与墨玉弯着身子快步往她这里走来。 凌若一把抱住伊兰扑进怀中的小小身子,犹如抱住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激动不已,待心情平复一些后正要问伊兰去了哪里,突然发现手臂下伊兰的身子微微发抖,再看墨玉也是一脸惊惶不安的样子。 “可是有事发生?”她知道必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墨玉不会这般模样。 墨玉接过李卫递来的茶喝了几口定定神后方才将之前的事细细描述了一遍。原来她带伊兰解完手,在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一回事那处的几座灯楼竟然不约而同齐齐熄灭了。要知那灯楼每一处皆是以铜丝相护,又有专人守护添加灯油,永夜不熄,墨玉在府中也有一年余,但凡入夜从未见路灯有熄过。 有灯时不觉得,如今这一熄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仿佛随时会有怪物从黑暗中跳出来,实在将她们两人吓得不轻,墨玉尽管心里很害怕,但还是努力装出副镇定的样子安慰伊兰,并摸索着沿来时的路走去。 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不论她们走了多远,周身始终是无尽的黑暗,伴着黑暗来的还有深深的恐惧,尽管紧紧抓着墨玉的手,伊兰依旧害怕地浑身发抖;就在这个时候,她们突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就在香气入鼻的同时,伊兰看到前面有一个白影飘过,吓得她当即尖叫不止,手脚乱挥惊惶地大喊大叫,“鬼!鬼!救命啊! 墨玉虽没看到白影,但被伊兰这个“鬼”字吓得浑身一激灵,正准备抱起伊兰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眼前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一张苍白无血色的女人脸,酱紫色的舌头长长伸在外面,两只眼晴还往外滴着血。 墨玉突然受此刺激,承受不住当即晕了过去,而她在摔倒的时候正好压在伊兰身上,令她一同摔倒,且头恰好磕在青石地上也跟着晕了过去。 墨玉不知过了多久,只知等她醒过来时人已不在原地,而是在隔了不少路的浣衣处,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所幸伊兰就在旁边,她赶紧叫醒伊兰离开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 “姐姐,真的好可怕,那个白影没有脚是飘着走的。”伊兰心有余悸地说,“不过墨玉说的那张脸我没见到。” 凌若听她们越说越像一回事,不禁喝斥道:“休得胡言,这世间哪有鬼神,更何况这是在天子脚下皇城附近,即使真有鬼神也被天子气息震慑心怀畏惧不敢靠近。 她们说话虽小声,但瓜尔佳氏近在咫尺,这话自是一字不拉落入她耳中,她当即凑过身来神秘兮兮地道:“妹妹不要不信,世间若当真没有鬼神,那何以会有那么多人敬畏害怕、烧香拜神;老祖宗甚至还传下中元节群鬼回阳的说法。至于妹妹说天子脚下鬼神不敢靠近,我告诉你啊。”她瞥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道:“这天底下除了边关战场还有天牢之外,要说死人最多的地方莫过于紫禁城,经常有太监宫女失踪,那里连砖下的土都是红的,我听说那里经常闹鬼呢!” 伊兰本就害怕,现在被她一说更是吓得小脸煞白,把头埋在凌若怀里不敢抬起,“姐姐我害怕。” “不怕,有姐姐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伊兰。”凌若安慰过伊兰后望了瓜尔佳氏一眼,微一皱眉道:“想不到姐姐这般相信鬼神之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墨玉和令妹都看得真真的,难道还会假吗?依我看妹妹你最好去庙里求几道符来。”瓜尔佳氏好心提醒。 凌若盈盈一笑不以为然地道:“多谢姐姐关心,不过妹妹始终觉得鬼神只在心中,信则有不信则无,与其求神拜佛求心安,不如好好想想这鬼从何而来。” 她从不信鬼神,人死如灯灭,鬼魂索命一说不过是欺世谎言。 第六十章青衣 第六十章青衣 瓜尔佳氏还待再说,忽地听到四周响起一片拍掌之声,放眼望去,原来戏不知何时已经落下帷幕,班主正领着众人在台上谢恩。 穆桂英挂帅这出戏胤禛已不知看过几回,与其说他在看戏倒不如说他是在借戏看曾经的自己与湄儿,那是他人生难得的快乐,到如今,只剩下追忆…… 他摇摇头压下脑中纷杂的思绪对跪在下面的集庆班众人道:“戏唱的很好,尤其是演穆桂英的青衣,扮相惟妙惟肖,在我所见的青衣中,足以排在第二位,除了先前的酬劳之外再从帐房里支一百两银子,算是我赏你们的。” “多谢贝勒爷。”青衣眼中掠过一丝喜色,与集庆班主一道跪下谢恩。 适才听戏的时候她的声音给胤禛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里听过,而今更加明显,正自奇怪间,忽闻嫡福晋含笑道:“贝勒爷心中的青衣第一可是指叶福晋?” “知我者莫过于福晋。”胤禛澹然一笑望向叶秀的眸光中有一丝少见的温柔,“秀儿的穆桂英扮相实乃一绝,我想这世间难再有超越她之人。” 叶秀闻言不仅未见喜色反而有所惶恐,只见她扶了侍女的手来到胤禛与嫡福晋面前挺着斗大的肚子跪下道:“请贝勒爷和福晋恕妾身欺瞒之罪。” 这话听得众人一愣,那拉氏更是茫然道:“妹妹好端端的怎么说这话,什么欺瞒?” 叶秀低头不语,倒是那青衣膝行上前与叶秀并排而跪垂首道:“奴婢红玉给贝勒请安,给嫡福晋请安!” “红玉?你……你怎么会在集庆班中?”嫡福晋不敢置信地问,胤禛同样也是惊讶莫名,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名自己听着声音有些熟悉的青衣竟是叶秀身边的人。 当“红玉”两个字钻入耳中时,凌若眼皮微微一跳,心中那团疑问终于得以解开,原来并非自己多疑,青衣当真是她认识之人。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叶秀身边的人,不用说必是叶秀想法让红玉顶替原有戏班中的青衣上台,好在胤禛面前露脸,叶秀此举明显是在抬举红玉。 旁人也许会奇怪叶秀这么做的用意,抬举红玉等于是在分薄胤禛的恩宠,岂非与她自己过不去。但凌若却明白叶秀此举用意为何。 叶秀自怀孕之后便不宜再侍寝,虽说腹中之子是她最好的护身符,但在这近十个月中她都不能侍于胤禛床枕之侧,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更何况还曾被禁足,这令她更担心自己的地位。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植一个自己信得过之人上位,借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红玉颇有几分姿色,又是她的贴身侍女,自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凌若在心中微微冷笑,她见过红玉,这个女人有姿色也有野心,尽管她藏的很小心但还是能感觉到,扶植她上位,只怕叶秀将来很难控制得住。 除非……叶秀如她所想,并不似表面看到的那肤浅愚蠢,否则必将自食其果。 且不提凌若心中在想什么,红玉听得那拉氏问话连忙低头道:“回嫡福晋的话,是奴婢胆大妄为,知道今日集庆戏班会进府唱戏便央主子与班主说让奴婢顶替那青衣上台。” 她话音刚落,叶秀立时接上道:“也怪妾身不好,明知不该,但经不住红玉几番央求故答应了。” 凌若能想到的事年氏自然也想得到,她素来心高气傲,岂能任凭叶秀在自己面前耍手段而做不知,把茶盏往桌上一推冷笑道:“想不到叶妹妹还是一个如此体恤下人的主子,真是看不出。” 叶秀垂着头不敢为自己分辨,倒是胤禛俯下身扶住叶秀轻轻道:“你肚子日渐增大行动不易,往后跪礼就免了,起来吧。” “多谢贝勒爷。”叶秀谢过之后就着胤禛的手艰难地站了起来,年氏胤禛当众偏着叶秀,本就不愉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轻哼一声将脸转过一边不再看他们。 胤禛睨了尚跪在地上的红玉一眼问道:“你是何时开始跟着你主子学戏的?”适才戏台上,红玉不论唱词的技巧还是动作都像极了叶秀,他岂会看不出来。 红玉小心地瞅了胤禛一眼软言道:“回贝勒爷的话,一直都有学,只是有主子珠玉在前,而奴婢又笨手笨脚怎么也学不像,为怕给主子丢脸所以谁都没说。后来主子怀了身子不宜再唱戏给贝勒爷看,奴婢记得贝勒爷曾说过,主子演的穆桂英最是英姿飒爽,堪称一绝,不论心中有多大的烦恼只要看到主子演的穆桂英就会一扫而空。所以奴婢在知道今夜集庆班演的恰好就是这出穆桂英挂帅时,就斗胆顶替青衣上台,奴婢知道自己比不得主子,所以什么都没有想,只求能替主子令贝勒爷稍稍展颜便于愿足矣。” “原来如此。”那拉氏听后点头道,“能有这份心,总算你主子平日没白疼你。” 胤禛看看余音犹在的戏台又看看戏装打扮的红玉,目光有些许停滞,亲手拉起红玉定定地望着她彩妆下的面容道:“虽不及你主子那般形神兼备,但能学得七八分也算不错了,很好,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红玉盯着自己被胤禛握在掌中的手指声音细如蚊呐,“奴婢什么都不要,只求贝勒爷往后能少烦恼一些。” 胤禛笑一笑不置可否地道:“谁都想少烦一些,只是人在世间,总会有各式各样的烦恼寻上来,想躲都躲不掉;也许唯有闭上眼睛的那一天才会毫无烦恼。” 他话音刚落那拉氏已一把握住他的手蹙眉道:“好端端地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那拉氏握得很紧,紧到连胤禛都觉得有一丝痛楚,在短暂的愕然过后他明白了那拉氏如此激动的原因,心中浮起一丝丝感动,反握了她的手安慰:“人生百年,总有闭上眼的一天,何需介意。” “不管怎样,总之妾身在一天就不许贝勒爷说这样的话。”一直以来那拉氏展现给别人的都是大方得体的一面,甚少有这样执着甚至强硬的时候。 “好,不说就不说。”胤禛拍拍她的手,又转向红玉,尽管红玉脸上绘了浓重的彩妆,但依然能看出她五官很细致,在短暂的迟疑后心里有了决定,张嘴道:“你往后……” “啊!好痛。”胤禛话还没说完,叶秀突然双手捧肚跌倒在地,神色痛苦万分,嘴里更不停地叫着痛。 第六十一章再相见 第六十一章再相见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将所有人都给吓得愣在了那里,还是胤禛最先反应过来,撩袍来到叶秀身边半扶了她的身子问是怎么了。 “好痛!贝勒爷,我……肚子……好痛!啊!孩子……是孩子……贝勒爷求我们的孩子,求他!”叶秀像溺水的人遇见浮木一般使劲抓住胤禛的衣裳。 “我会的,你放心,孩子没事!”胤禛一边说着一边手伸到叶秀身下想要抱起她,哪知手刚一伸下去就发现底下湿辘辘一片,忙伸出来一看,只见手掌上沾满了鲜红的血。 那拉氏惊叫一声,顿时意识到出事了,连忙派人去请大夫,待下人匆匆跑去后她想想又不放心,命翡翠带着自己的手印速速进宫一趟去请太医来此。 那厢胤禛已经抱了叶秀急急上楼,那里有供人小憩用的床榻,叶秀此时不宜移动,先安置在此等大夫来了再说,至于红玉,他早无瑕理会。那拉氏匆忙交待几句后也跟了上去,年氏紧随其后,李氏想了想一跺脚也跟着上了楼、 随着他们的上楼,底下一片嘈杂,刚才胤禛手上那滩血有不少人看看得真切,而嫡福晋又命人去请大夫,甚至还派人入宫请太医,这分明是小产之兆,难道叶秀孩子要保不住? 除了与叶秀交好的几人面有担忧之色外,更多的人是当一场戏在看,脸上甚至露出兴灾乐祸之色。于她们来说叶秀身怀六甲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一个个早巴不得她没这个孩子,省得母凭子贵,到时骑到她们头上来作威作福。 女人之间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和平,除非终男人一生只娶一人,可是如此至情之男子怕是寻遍天下也难得一二,更不须说天家。 凌若着人将伊兰送回去后,站在那里若有所思,今儿个这事真可谓是峰回路转,先是叶秀借戏欲捧红玉上位,紧接着她便出事,而且还来得如此突然,毫无先兆,实在令人费解。 正当众人揣测纷纷时,高福领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到了,顾不得给凌若等人请安,直奔楼上而去。 “不如我们也上去看看?”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立时引来大家的附合,自己胡猜乱惴哪及得上亲眼所见来得真实,当下一道往楼上走去,凌若亦跟在后面;亏得这楼阁够大又是通间,纵使站这么多人也绰绰有余。 待到楼上,只见叶秀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大夫坐在床沿神色郑重地为其把脉,而胤禛与嫡福晋几人则忧容满面,叶秀流了这么多血,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贺大夫,到底怎么样了,可要紧?”一见大夫收回手,胤禛迫不及待地问道,这贺大夫是京中有名的大夫,四贝勒府有什么病病痛都请他来诊治,是以胤禛对他并不陌生。 贺大夫摇摇头拱手道:“请贝勒爷恕罪,叶福晋脉像较弱无力,血气不足,只怕腹中孩儿难以保住。” 胤禛虽已想到这个可能,但真从大夫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承受,蹬蹬地退了几步艰难地道:“当真无法?” 贺大夫叹一叹气道:“请贝勒爷恕老朽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若叶福晋腹中胎儿月份大一些,老朽倒是能想办法为叶福晋催产,保住孩子的性命,可是而今不过六月,孩子一旦离开母体必然夭折,断断是活不下来的。” “不要!贺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儿,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叶秀听到了他们的话语,挣扎着从床上撑起攥住贺大夫的衣角哀求,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绝不能让孩子出事,绝不能。 “若能救,老朽早就救了,实在是……”贺大夫摇摇头止住了后面的话,大夫也只是凡人,不是神仙,很多时候有心无力。 “这……这可如何是好。”那拉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年氏纤长的眉眼间亦含了几分焦虑,“叶妹妹的脉一样是贺大夫你在请,你对她的情况最是了解不过,难道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 贺大夫想了想道:“也许有,但非老朽所能为之。素闻太医院的太医医术绝高,不说起死回生,却可妙手回春。贝勒爷您乃当朝阿哥,不妨入宫去请太医来看看,说不定能有救,但一定要快,叶福晋的情况拖不了太久。” 贺大夫告辞离去,但他的话却令叶秀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忍了钻心的痛楚哀哀地朝胤禛伸出手,“贝勒爷,孩儿还没来这世上看一眼,还没唤你一声阿玛,他不能死,您一定要救他!” “快,快去宫中请太医。”胤禛握住叶秀冰冷的手大声吩咐狗儿。 “贝勒爷放心,妾身一早就已经派翡翠去请了。”那拉氏唤住狗儿道:“若无意外的话应该快到了。” 她话音刚落便闻得有人奔上来,正是翡翠,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她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喊道:“太医……太医来了。” 凌若不经意地瞥过那名年纪轻轻的太医,然在看到他的模样时,如遭雷击,神色恍惚,她万万料不到翡翠请来的太医竟然会是他……徐容远! 自从知道容远入宫当了太医,凌若不是没想到有一天或者会遇见,但绝没有想到会在今日这样突然的情况下。 心,乱如麻;对容远,她有情亦有愧,十余年的相知相许,原以为可以白头到老,不曾想却被她亲手毁灭,不论有何理由,终此一生她都对容远有愧,若容远恨她怒她尚好一些,可容远不仅丝毫未怪,还因她入宫为太医。 容远并没有看到凌若,他刚一上来便被拉去为叶氏诊脉,随着他手放在叶氏腕间,楼阁中静雀无声,所有眼睛都集中在他身上,想看看这个年轻的太医是否当真有回天之术。 他刚一收回手,嫡福晋便迫不及待地问:“徐太医,到底怎么样了,可还有救?” 容远没有马上回答,他抬起头在人群中看了一圈,仿佛在寻找什么,待看到神色复杂万分的凌若时,眼眸骤然一亮,有无言的喜悦在眼底滋生,若儿,我们终于再见了…… 第六十二章保胎 第六十二章保胎 他朝凌若微一点头,强捺了激动的心情收回目光对胤禛与那拉氏道:“叶福晋气血两虚,确是小产之兆,若要保胎并非不可,微臣曾从古书上寻到一则保胎秘方,也许能奏效也说不定,只是这样一来叶福晋便要受苦了。” 叶秀想也不想便道:“只要能保住孩子,要我受什么样的苦都没关系。”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觉得孩子离自己越远,直到自己再也抓不住的那一刻。 “不错,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请徐太医尽力保全。”胤禛如是说道,那拉氏亦在一旁点头道:“正是此理,孩子已经六月有余,多保一天生下来养活的机会便大一分,请徐太医千万不要推辞。” “微臣明白,微臣会尽力而为。”说完这句容远不再耽搁,取来纸笔写下药方递给等在一边的狗儿,“依方子去抓药,三碗清水煎成一碗后即刻端来服用,一日三次;另外再给我去找一些艾叶来,越快越好。”他一边说一边从随身医箱中取出针炙用的银针。 艾叶很快就拿来了,医书上言艾叶有镇痛止血的功效,艾叶点烧后熏手足十指,可以保胎固元,但忌之多用,尤其是体虚之人,容远更从古书上寻得一个配合烧艾的针炙之法,其固胎的功效比单纯烧艾好上许多。 为怕打扰容远医治,所有人皆退避至楼下等候,此时已至亥时夜深时,寒意渗人,纵然有披风挡风依然手足冰凉,叶秀她自己出事却要自己等人陪着受罪,那些个福晋格格皆是满腹怨言,但那拉氏与年氏等几个嫡侧福晋都没说什么,她们也只得忍着,没一个人敢离开。 如此等了半个时辰后,方见容远带着一身浓浓的艾草气息从里面出来,胤禛见之立时追上去问道:“情况如何?” “血已经止住,胎像也稍稍稳固,但至于能不能保住胎儿就看福晋自己了,待药煎好后即刻让她服下,往后在孩子出生前必须每日定时服药,还有千万不要下床也不能坐起,尽量拖延,能保一日是一日。”想到自己深爱的女子如今已经成了眼前这人的妾室,容远心中百感交集,又苦又涩说不出是何滋味 “有劳徐太医深夜过来,胤禛感激不尽。”胤禛并不知晓容远心中所想,听得他说孩子有可能保住不禁轻吁了一口气,朝容远拱手致谢之余又道:“若徐太医不急着回去的话,能否在此地多留一会儿,待胎儿稍稍稳固一些再走?” “自然可以。”容远并不是今夜的值夜太医,只是有些事留的晚了一些,恰好碰上翡翠去那里,听闻是四贝勒府他连想都没想便随翡翠过来,为的就是见凌若一面,还有一些话他想当面与她说。 直到这个时候那拉氏才有机会问出心中的疑问,“妹妹身子素来健硕,之前又不曾磕碰摔倒,为何会突然有小产的迹象,且来势如此凶猛。” 不止她,所有人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此事来得蹊跷,让人摸不着头脑。 容远想了想道:“我在切叶福晋脉像的时候发现她体内血液曾在一段时间内流转过快,从而导致胎儿不稳,会否是叶福晋吃了什么活血的东西?” “不可能!”那拉氏断然否决了他的猜测,“府中两位福晋有孕,但凡入她们口的东西都特别注意,绝不可能会出现寒凉或活血的东西,即使是红枣我也早早吩咐了人不许用,更何况若真是食物有问题的时候,李妹妹何以会没事?” “不错,我并未感觉有任何不妥。”李氏走上前来,凌若不知是否自己错看,总觉着李氏在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仿佛有些不自然,她侧过头以袖掩口小声问一旁的李卫,“你觉着这件事会不会有人故意动手脚?” 李卫踢着脚边不知何人落下的一粒珍珠嘴唇轻动,“叶福晋视腹中孩子为命根,奴才曾见她极是仔细地询问贺大夫所需避忌的食物,而观她今日又欲扶红玉上位以固地位,可见她并非我们所见的那般愚蠢,反而精明至极,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主子觉得她会不小心吃错东西,从而送掉她今后的荣华富贵吗?” 李卫的话一针见血,与凌若不谋而合,但是有一点她始终想不通,为何李氏会没事,给她们两个准备的东西皆是一样的,而叶秀又是在看完戏后突然出血,若说是看戏之前所食之物,那这时间未免太久了一些。 那厢那拉氏已将今夜清音阁中准备的吃食一一报与容远知晓,她记性极好,数十种吃食记得分毫不差,甚至连当中有何配料都如数家珍。 “若非外力又非食物,以叶福晋的身子微臣当真想不到是何原因。”容远听过之后确实没发现当中有孕妇不宜之物,当下皱了眉想不出问题出在何处。 胤禛有些不放心地对李氏道:“月如你当真没事?要不要让徐太医给你把把脉?” “妾身的身子自己还会不知道吗?当真很好,没有半些不舒服,不用麻烦徐太医了。”李氏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 见她说的肯定,胤禛不再勉强她,只叮嘱她万事小心,一有所不对就立刻告诉他,叶秀的孩子已经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能否拉回来还是未知这数,他绝不想李氏的孩子再出意外。 “厨子做出来的东西没事不代表吃进嘴里也没事。”年氏突然出此言语,令在场每一个人心中一凛,其实不少人有此怀疑,只是不敢当着胤禛的面说出来而已民,毕竟此事非同小可,若当真有人做作祟,只怕不能善了。 胤禛目光一沉,抚着下巴凝声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对后宫诸妃为争夺皇阿玛宠爱所使的手段,不说了如指掌但也有所耳闻,他绝不愿见自己府中亦是这番模样。 年氏垂一垂眼,望着自己露在长袖外的指尖静静道:“事出必然有因,妾身怀疑府中有人欲对叶氏不利,若不查个究竟找出加害之人,即便叶氏躲过这一次也是枉然。” 那拉氏越听越心惊,忍不住插嘴道:“会不会是妹妹想多了,谁那么胆大包天敢谋害贝勒爷的子嗣。” 年氏闻言露出几分讥诮之意,“人心难测,并非所有人都与姐姐一样菩萨心肠,知人知面不知心,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说到此处她忽地想到了什么,望着李氏的肚子吟吟笑道:“姐姐可真幸运呢,同样怀孕,你却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