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扛起枪》 第一章 河滩斗殴 慵懒的太阳下,懒洋洋的张大缸闭着眼睛躺在河堤根下的枯草中。冷冷的风吹来,枯草沙沙作响,痒痒地挠着他的脖子和耳朵。他的左肩仍隐隐作痛。他偏偏斜着身体以便让左肩依靠着河堤。这自己额外增加的痛似乎让他觉得舒服。 左肩的伤是前天早上与西安村打群架时留下的。 东安村和西安村本是一个村子。据村里的张老爷爷说,咸丰皇上驾崩那年,泗河发了一场大水。大水漫过河堤并在村子中间冲出了一个大坑,将安村一分为二。从那以后虽然有了东安村和西安村的叫法,但村子没分开,对外仍称作安村。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十多年西安村的人们三番五次地去找先前的乡长,后来改为自治区联保的区长,非要与东安村划坑而治。今年西安村人又放出话来,说要将属于安村的泗河河滩一分为二,并不允许东安村的牛羊到属于他们的地方吃草。东安村当然不予承认。 前天早上,李二爷家孙子小杰子去河滩放羊时越了界,被西安村一个叫张善良的后生打了一顿,还抢走一只羊。小杰子哭喊着赶着羊跑回了村里。村里的后生们立即嗷嗷叫了起来。李老爷爷还有张老爷爷拄着拐棍,用那因掉牙而漏气的声音吼道:“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狗剩第二次来告诉他全村后生都去河滩打仗的时候,张大缸拨浪着脑袋说:“不去!都是一家子,打什么打?让李爷爷和张爷爷两人去训他们好了。” 狗剩跺着脚走了,嘴里还骂着:“村里就你和李四功夫好,却都是软踏踏的熊货!” 张大缸没有因为面子摔倒地上而感到羞愧。他继续糊着窗纸。但看着那洁白的窗纸,他再也不能让他平静。他的不平静却不是因为就要发生的群殴,而是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刚把第一张窗纸整齐地糊在窗棱上,二蛋呼哧带喘地跑了过来,像杀猪般地嚎叫着:“哥,哥,陈寨的人也去了,他们是帮西安村打我们——” “什么!”张大缸跳了起来。陈寨的人来了,那就不是一家子的事了。他不能再坐视不管。他一头钻进屋里,从墙上取下那把祖传的大刀。可来到院子,他又将刀放下,捡起娘洗衣服的棒槌,急急跑向村西北边的河堤,并将二蛋远远抛在身后。 河堤里,近百个青壮年正酣畅淋漓地混战在一起。他们或三五成群的围战在一起,或是一对一的对决,整个河滩上有跑的,有追的,有站在原地互相撕扯的,有在地上来回滚打的。但面对两个村子的联合攻打,东安村似乎就要招架不住。尤其是狗剩,他的上衣已经被撕破了,头上的两个包已露出了血。他已经做好随后往后跑的准备。 李老爷爷和张老爷爷正焦急无奈地跺着脚骂娘骂奶奶。他们只不过是想教训打人的善良。而很明显,眼下盛大的场面已远远超出了他们预期。可看到张大缸,两位老人又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大缸,快去,教训这帮王八孙子,我日他老奶奶——” 张大缸大吼一声,挥舞着棒槌冲进人群。他以棒作刀,上敲肩膀下拍屁股,接连打趴下五个人。这五个人当中有四个是陈寨的。第五个才是是西安村善良。这个善良也练过把式,早就想和张大刚比划比划。此时更来了兴头。可他并不强攻,或许他担心自己不是张大缸对手。他偷偷绕到张大刚身后,猛然照着后脑勺打下来。张大刚举着棒子正往前冲,棍头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疼的一个机灵。扭过头看到善良,张大刚的火气更大了。他一个健步跃了过去,举起棒子搂头就打。善良赶忙举起棍子去档。 可张大缸这一招是虚的。就当善良全神贯注地盯着从上面落下的棍子时,张大缸的右腿已猛然抬起,砰的一声正踢在善良的小腹上。善良向后飞了起来。 趴在地上的善良正龇牙咧嘴,狗剩和二蛋的四只大臭脚又噼噼砰砰地在他后背和屁股上跳起了舞,嘴里还骂着:“你他娘的叫什么善良,我看你就叫作恶!” 狗剩和二蛋使出浑身的力气痛打趴在地上的善良并不是没有原因。就是他爹挑头要与东安村划坑而治,也就是他今天早上殴打了越界放羊的李二爷。也是他让人叫来陈寨的人,他也打的最起劲。狗剩的头上的两个血包正是他的得力之作。 而打到了善良,张大缸却没能止住这场殴斗。逮住机会爬起来的善良更是双眼瞪的血红,嗷叫着要找张大缸拼命。他周围的那些原本拿在手中吓唬对方的大刀和红缨枪也随之就要变成真正武器了。 面对满脸通红的善良,张大缸的血腾地燃烧了。他甚至感到了空前的释放,也忘记了眼前只是为了一点利益而争执的乡人,还是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村人。他扔下棒子,夺下狗剩手中的片刀。他要使出家传的刀法,和善良拼个你死我活。 看着张大缸手中握起刀摆出拼命架势,善良却伸着头望着张大缸,愣在了哪里。 就在这时,随着“砰”一声像鞭炮般的脆响,河滩上的人们都安静下来。是李四来了。他站在河堤上,双手举着一杆快抢,瞄着西安村和陈寨的人,嘴里还大喊着:“谁在乱动,我就打死谁!哎,那个叫善良的作恶,你想试试不?” 陈寨的人早已无心恋战。他们来帮西安村无非是想打压东安村在十里八乡的气焰,说不定还能随便能捞顿饭吃。他们也一直在西安村面前一直炫耀陈寨是如何的讲义气如何为兄弟们两肋插刀。如果东安村败了,他们会将热闹凑到底。但来真的,他们就不会再坚持。因为即便西安村占了整个河滩也不会有他们的份,浑身是血的他们也不会舍着脸皮将羊赶到这里来。所以只要不傻到当着爹的面叫娘,就会觉得与东安村火并到底一点也不值得。就在张大缸如三国里的常山赵子龙冲入阵中时,他们就已经露出了胆怯。现在李四手中快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又指着他们。他们可不想品尝那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但能在身上穿洞的弹丸。于是他们不由自主地举了举手,接着掉头呼啦啦地跑了。 陈寨的人像羊群一般地离开河滩后,西安村的后生们没有跑,但都低下头。善良也低下头,但随即他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脸上一阵苍白。张大缸也不禁感到阵阵后怕。他那一脚能要人命。 这一仗解决了西安村挑起的纷争。善良的爹像一个连《三字经》开头都没背会的学生,听着李老爷爷和张老爷爷“混账龟孙王八蛋”等连绵不绝的骂声,任凭两位老人的唾沫星子飞到自己脸上,甚至任凭张老爷爷的拐杖落在身上仍一动不动。最后,善良的爹嘴里不停地说着:“是,是俺不对,俺该死,咱们才是一家人——” 张大缸看着张老爷爷仍挥舞不停的拐杖,又有些心疼了。他觉得那两根拐杖像极了先生手中的板子。那板子打在手心上极疼。张大缸挨过,而且不止一次。而善良爹也不是外人。他也姓张,只是鬼迷了心窍。 张大缸扭头从善良身旁走了。他肩膀上的黑棉袄被善良一顿子打破了,露出了棉花。可他心里没有了愤怒。他打够了。 河堤上的李四仍像常胜将军般地抱着那杆枪,趾高气扬地站着。他昂着头冲张大缸笑了笑。张大缸看出了李四的笑。他在说,武功再好,也打不过快枪。不知为什么,张大缸有些嫉妒地看了一眼李四手中的枪。虽然他不曾想过当兵,家里也用不着用枪来保护,可他有了想去拥有一支枪的冲动。他又看了一眼那支枪。 那是一杆崭新的汉阳造。村里都说那杆枪是李四的哥哥李三在队伍上偷来的,李四对此矢口否认。他说是他爹花钱买的。村里人对此倒没什么意义。李四家是家大业大的地主,买杆枪看家护院倒也不为过。可让李老爷子花钱买枪却又是让人颇为思量的事。他宁肯让穿着绸布的李四去放羊,也不愿雇二蛋。 回到家中,张大缸立即招来娘心疼却更埋怨的絮叨:“再过四天就要喝你的喜酒了,你傻啊,要是打出个好歹来,该怎么着啊?” 正给马散着草料的爹说道:“自家的事却让别人掺和,该去该打!” 张大缸却看着那崭新的窗纸愣在了哪里。他的心又不再平静,砰砰地跳开了。 第二章 喜与愁 打了胜仗平息了西安村蠢蠢欲动之后,东安村练武的热情却又猛然高涨。 村里练武的传统要追溯到明朝末年。三个靠打把势卖艺的张姓、李姓和王姓兄弟流落到此地建了村庄,并将自己的武功传给了后人。这是七十七岁的张老爷爷说的。在济宁城读过中学的张大缸算了算,东安村及东安村练武的习俗有三百年的历史了。 张老爷爷还不止一次地说过:“闹义和团那年,村里有十多个后生去了济南,后来又去了京城,只回来两个人。咱们的大刀长矛打不过洋人的快枪啊。”张老爷爷还说从那以后,村里人到打麦场练武的人越来越少。 这是真的。在同龄人中,只有张大缸和李四还如拼命三郎地坚持着。张大缸练武是因为他喜欢,还可以强身健体。即便是到城里上中学时,每天晚上他还要抽出时间来,手执柳树条耍上一阵。而李四练武是他父亲逼得。他爹要他练上一身本事保住他家的那两层楼。李四偷懒,李四的爹就会拳打脚踢。 今天一大早,狗剩、二蛋还有李四就来找张大缸,说要去河滩上练武。还说哪里土质较为松软,摔倒地上也不疼。 张大缸拒绝了。他要收拾自己的新房。三个人悻悻地走了。 而一个时辰后,娘让张大缸出去买新布,张大缸却说:“还买啥新布,凑合一下行了,我去练武了。” 娘急了。这毕竟是儿子的大婚。 张大缸抱住了娘:“娘,还是算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吧。” 娘刚说:“我不管——”爹邹着眉头说话了:“亲家托人来说了,再要两担粮食的聘礼。唉,咱们乡下的皮子不好收,肖大哥也不想收,唉——现在生意越来越难了。” “哈,等咱家没粮了,就让她回娘家吃去!”张大缸咧着嘴说道。 “你说什么龟孙话呢?”娘骂道:“丢死人!” “那我不娶了。”张大缸撇着嘴说道:“那个谁不就是念过几年书么,我还不稀罕呢。” “混账!那以前的聘礼不久白扔了!”爹骂道:“滚,滚,练你的武去吧。” 张大缸又抱住了正抹眼泪的娘,笑嘻嘻地说道:“别哭啊,娘。只要精打细算,咱们还是能吃饱穿暖。您等着,到明年我就让她给您生个大胖孙子!我去练武喽——” 娘看着大缸的背影,破涕为笑地说道:“这孩子啊——”随即,娘又哭了:“也不知道二缸怎么样了,他哥哥娶亲,也回不来。” 爹一下子扔掉了手中草料,大吼了起来:“你说你哭嚎个啥,还认不让人活了?” 娘哭得更凶了。爹又唉了一声,蹲在马槽前,脸上挂满了愁容。过了半晌,爹才说话:“老二该回来了吧?” 爹说的老二是张大刚的二叔。天不亮二叔就赶着马车去城里了。他是去给城里的肖老板送请帖。 张大缸家与肖老板家的生意已经做了四代,已算得上是世交。到了肖老板和张大刚的父亲这一代,走动的更为密切。就在几年前,肖老板还时不常地举家来张大缸家做客。可最近几年,张大缸家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爹和二叔经常跑出去三五天也收不到几张羊皮、兔子皮,而肖老板往外销售的渠道也日渐减少。张大缸家是年年入不敷出。人穷志短,也自然在肖老板面前矮上五分。更何况两年前,因为张大缸的辍学,肖老板还和张大刚的爹有了一场争执,肖老板也不再来张家串门。今年去城里送了两次货,肖老板脸上都是一片冰冷,再没有了往日的热情。爹更是觉得肖老板疏远了。可儿子结婚这头等大事,还是要去送请帖的。本该亲自去请肖老板,爹怕肖老板不给面子,只好派二叔去请。二叔也不愿意去,但二叔怕自己的大哥,只要硬着头皮去了。 二叔回来了,但脸色阴沉的吓人。娘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二叔一屁股坐在靠着门的小木凳上,也不回答。 爹上前问小心地问道:“肖大哥不来么?” 二叔长出了一口气,才摆手说道:“不来了。” “这么多年的交情就这样完了?”娘惆怅了一声:“不来就不来吧,咱们小户人家也攀不上人家城里的大财主了。” “不是,”二叔又摆着手说:“我觉得肖大哥一直看着咱家大缸好。” “那咱更攀附不上了!”娘摇着头说道:“再说,盈盈那丫头怎么可能嫁到咱们家来,她穿成那样,搁在咱们这里肯定被十里八乡地说成伤风败俗不可。” “也不是只有盈盈那么穿,我去过济南,那里的女学生都这么穿。”爹说道:“可咱家与肖大哥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就是人家有意,咱也不能有那个心。” 二叔哭笑不得地看着爹,欲言又止。过了一会,他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光洋递到母亲手中:“这是肖大哥给的礼钱,你可收好了。” “这么多啊——”娘伸手接过来,又不解地说道:“那肖大哥为什么不来呢?” 二叔又是欲言又止。过了一会,他才说:“肖大哥太忙了。对了,这里还有盈盈送的六个,盈盈姑娘说是给大缸的,让他给新媳妇买些新衣服。” “什么?这盈盈姑娘也太奇怪了。”娘惊得差点没把银元丢在地上:“你怎么能接她的钱呢?” “我也不想要!”二叔大声说道:“可她塞给我就跑,还说是给大缸的,我怎么办?” “唉,盈盈姑娘对咱大缸真是——”娘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可她是读大学堂的洋学生,如果她能看上咱们二缸就好了,让他们在市里过,就不会招来闲言碎语了。” “行了,行了,该忙啥忙啥去吧——”父亲烦躁地摆着手说道:“大洋的事先不要给大缸说了,免得他伤心。” 娘拿着大洋回了里屋。二叔一把拉住爹,来到院子里,低声说道:“哥,我怕大嫂担心,刚才没敢说。肖大哥对我说,要打仗了,日本鬼子已打过济南,就要打到咱们这边了。” 爹只是吃了一惊,接着说道:“那又怎样,难道日本鬼子还能吃人不成?” “你啊——”二叔鼓了半天勇气才说出了这两个字,接着二叔满脸愁云地低声说道:“日本鬼子打过来了,咱家二缸不得上战场么?还有,肖大哥听说要打仗都不敢来了,要是亲朋好友知道,谁还敢来喝喜酒?那鬼子可不是中国人啊,谁不害怕?” 是啊,政府再怎么让交捐交税,但毕竟还是中国人,不会杀人放火。那鬼子们来了,可什么都不好说了。爹想到这里,又一下蹲在地上,嗷嗷地骂开了:“我日他祖宗八辈,真不让咱们老百姓活了——” 二叔赶紧推了爹一把:“哥,你小声点,让嫂子听见,可不得了。” “唉——”爹无奈地站了起来:“也不能让村里人知道,不然真就没人来喝喜酒了。” 第三章 苦涩的泗河 张大缸来到河滩的时候,李四和狗剩还在呜呜咋咋地舞枪弄棒。十二岁时成了孤儿的二蛋正将身体缩进一堆干草里,大口小口地吃着李老爷爷和张老爷爷丢给他的煎饼。而两位老人拄着拐棍正在河滩边上驻足观望着,仿佛在守护着祖上留下的家产。 狗剩看到张大缸,收起了他家那杆祖传的红缨铁枪,笑着说道:“大缸哥,你脸色不对啊,是不是光想着新媳妇了?” “什么啊,”李四大声喊了起来:“昨天夜里缸哥去济宁城会他的相好去了!” 二人一阵大笑。笑过之后,狗剩又说:“缸哥那相好的啊,夏天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露着小腿,腿上穿着长白袜子,哎呦,羞死了——”说着狗剩捂起了脸。 一旁的李四笑着对狗剩说:“狗剩,我看你不是害羞。缸哥的女同学来的时候,就你眼睛瞪的最直。狗剩,赶紧回家让你爹托媒人给你找个女学生媳妇吧!” 这似乎是对狗剩的羞辱。狗剩火了,冲李四吼了起来。“我们家没钱,你们家有钱,让你爹给你找去!” “你找去!”李四也昂起了脖子。 “你找!” “你找!” 说着两人就凑在了一起,并拉开了架势。脸上还挂着笑二蛋赶紧扔下煎饼上来劝。可越劝两人越起劲。 张大缸没有说话。他捡起了李四仍在地上的大刀,呜呜地舞了起来。 二蛋一边向两边分着两人,一边冲张大缸喊道:“缸哥,你去劝劝他俩啊,真打起来了!” “好啊,最好往死里打!”说着,张大缸一纵身,双腿叠加高高跃起。接着,他双手紧握着的大刀以力劈华山之势,呜地砍了下来。 “你说什么呢——”“我们俩有那么大的仇吗?”“缸哥,你学坏了,你不但有相好的,还让我们往死里打!”狗剩和李四不仅分开了,还同仇敌忾地瞪着张大缸。 张大缸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又举起了刀。 “缸哥,我看二叔回来了,你快回家吧!”二蛋想起了方才越过泗河河堤的马车。 张大缸仍举着刀,而且愈发地用力。所有人都看着张大缸,不知道他怎么了。 “缸哥,二叔去哪了?”狗剩问道。 张大缸没有回答。此时他眼里似乎只剩下了刀。 “二叔天没亮就进城了,说是给肖大爷送请帖去了。”二蛋嘴里咬着一根麦秸说道。 “缸子,你真的跟肖盈相好了?”狗剩好像看出了什么,劝道:“别想了,那些女洋学生都是妖精变的。” “滚!”张大缸收起刀冲狗剩骂了一声。接着,他脸色铁青地从狗剩手里拿过长枪。 “缸哥来劲了,”狗剩、二蛋拍着手喊道:“好!” 正当三人拭目以待时,张大缸却长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将长枪丢给了狗剩。他捂着左肩走到河堤下面,躺在了草丛里。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笑了:“缸哥不是肩痛,是发情了。” “肖盈啊,你在哪,哥想你睡不着啦——”李四学着李二爷放羊时吼的调调,大声唱了起来。 “滚!”张大缸双手抓起土坷垃,向李四丢了过去。土坷垃没打到李四,却让张大缸的左肩钻心的疼。他执拗地将左肩狠狠地砸向河堤,希望它能痛一些。 李老爷爷和张老爷爷一步一晃地走到了近前。李四和狗剩立即收敛起来,有气无力地握起了刀枪。 两位老人慢慢地坐在了张大缸身边,捻着身边的干草,又开始说着那千遍万遍都说不厌的泗河传说。 历史悠久的泗河当然会飘荡着悠久的传说。什么泗河是秦始皇挖掘的,什么夏天下暴雨是兔尾巴小龙来给他娘上坟,什么河里有鬼怪。但鬼怪只有发洪水时才出现,又一次人们看到河面飘着一个秤砣,就证明了这一点。因为人们深信秤砣是鬼怪在下面托着的。 张大缸曾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这些鬼怪的传说都是人们说亲眼见过的,而且说的信誓旦旦。但到城里读中学后,张大缸又将这些传说当成了笑料。一位教物理的老师说过,世上没有鬼怪,人死了就死了,不会变成妖孽。老师还说,只有科学才能让人们摆脱愚昧,也只有科学才能救国。年少的张大缸深信了这一点。等他迎着暖暖的春风发愤图强考大学,也从肖盈哪里学懂罗曼蒂克这句英语单词的意思时,他却要回乡了。 他家里供不起他和二缸两个孩子同时在城里上学了。爹找到他俩时,二缸眼巴巴地看着爹,又眼巴巴地看着大缸。大缸笑着说,书读够了,还不如回家种田。爹让二缸帮大缸收拾行李。大缸却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摸了几颗眼泪。 肖盈跑来找到张大缸,说是父亲邀请他们到家里吃饭。张大缸和爹答应了。 吃过饭,肖大爷一脸笑容地说道:“张老弟,你自己回去吧,大缸的学费还有生活费我包了。” 爹当时拒绝了。这是嗟来之食。不管是城里的君子还是农村的君子,也不管是读过书的君子还是没读过书的君子都不会接受。 肖大爷不高兴了:“咱们可是世交,张老弟有困难我不能不管。再说,大缸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你可不能误了孩子。” 父亲还是摇头。张大缸站了起来,躬身说道:“大爷,您别说了,是我不想念了,我想回家娶媳妇生孩子。” 肖大爷怔怔地看了看张大缸,愤怒地说了一声:“滚!” 张大缸出肖大爷家门的时候,看到肖盈扒着书房的窗户偷偷地看着他。他还看到了肖盈的眼红红的。扭过头去,张大缸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就在前不久,他还在学校的小湖边对肖盈说:“当今农村的人们仍延续着逆来顺受的习惯,只要不到快饿死的时候,哪怕还有一口野菜吃,就会将命运轻易地交给天交给地交给别人。他们从不会问为什么,最多是骂几句日他娘的八辈祖宗。” 张大缸粗糙的言行并没有让肖盈觉得意外。相反,肖盈双眼痴痴地看着张大缸,一只玉手还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张大缸的胳膊上。 张大缸顿时觉得一股电流从胳膊上传来。他惊慌失措却又无比甜蜜。他的心怦怦跳着,躲开了肖盈。 一切都结束了。张大缸放弃了当老师的理想,也放弃了当科学家的幻想,只能逆来顺受地回到那广袤的逆来顺受的农村。那年,张二缸抱着试试的态度却出人意料地考上了中央陆军军官大学,去了长江岸边的南京。从那以后,二缸没回来过。 两年的时间,张大缸学会了如何赶车,如何辨别皮子的好坏,也将自己的身体锤炼的倍棒。可就是家里多了一个劳力,家境仍是日薄西山,一天不如一天。 张大缸曾无数次地想改变。可他如同走在无边黑夜里的一个盲人,除了到处碰壁别无收获。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穷着,而那些富人们又像穷怕的穷人,不会轻易地从兜里掏出一个铜板。在这般环境之下,你无法指望能从别人兜里掏出钱来。于是,张大缸不再埋怨农民的逆来顺受。他甚至开始饶有兴趣地听李老爷爷和张老爷爷在重复着泗河的传说,也不再把那些传说当成笑料。因为自己也将成为这种笑料。这是苦涩的笑料。就像自己将要迎娶的新娘。就要迎娶自己的新娘了,可他至今仍没见过对方。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遵守那早已该扔进历史垃圾堆的“媒婆之约,父母之命”了。 他举头望了望泗河河道中,枯水季节中的那细细的河水正蜿蜒向南轻轻地流淌着。那曾经饱满的河水流淌了几千年,仍丝毫没有改变的流淌着。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如同此时的河流变得又细又窄。他又抬头看着天空。那天空就像一张无比巨大的嘴。他觉得自己就要快被吸进这张嘴里,无情地吞噬了他。 “大缸,快回家。二蛋,你也去帮忙。”耳边传来了爹的声音,夹杂着冷冷的风声,将大缸从草丛里拉了起来。 第四章 再见 回到家里,张大缸看见二叔正往马车上装劈材。他不由愣了一下,这劈材能卖多少钱,再说也没人买啊。 爹捅了他一下,说道:“大缸,一会我和你二叔去请厨师,你带着二蛋装劈材,一会你俩给你肖大爷家送去。” “啥?我不去。”张大缸第一次在爹面前说了不字。 “为啥不去?”二叔瞪着问他。 张大缸不想见到肖盈。前几天肖盈让同学捎信说她从济南回来了,还说有要事相商。张大缸没去。他梦里老是看到肖盈,却不想见到真正的肖盈。可这不是不去送劈柴的理由,至少说不出口。他吭哧了一声,说:“人家肖大爷家什么都不缺,干嘛送这不值钱的劈材。” 二叔笑了一下,立即又严肃起来,低声说:“你肖大爷说日本人打过济南了,那姓韩的省主席领着军队正往后跑呢,用不了多久就要打到咱们这里来了。你肖大爷还说,日本人也已经攻下了南京。这不,城里的人什么都抢着买,就连劈材都成了抢手货,你肖大爷家快没烧的了。” “啊,什么?”张大缸愣住了。 “啊个屁,赶紧装车,早去早回。”爹拍了张大缸一下,又说道:“这事先别跟任何人说,尤其是你娘,不然你娘该为二缸担心了。” “那娘早晚都会知道。”张大缸想着李四手中的那杆枪,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 “至少瞒到你娶亲之后吧。”爹说着,脸色黯然了下来。过了一会,爹又转身对二蛋说:“孩啊,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我现在就让你大娘给你烙大饼去。” 二蛋欢喜地点点头:“我不说,说了烂我的舌头。”说着,二蛋奋力地往车上搬着劈材。 张大缸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仍心不在焉。他将劈材当成了打出弹丸的枪。可最后他才意识到手中握着的是劈柴,因为一根比针还细的木刺扎进了他的大拇指里。刺疼袭来,他赶紧低头用嘴去吸。 二蛋笑了:“缸,缸哥,你是不是想肖盈了?” “你懂什么!”张大缸举起劈材照二蛋的后背砸了过去。 二蛋没躲。张大缸收住了手。他看着二蛋油渍的已看不清布色的黑棉袄,心里十分难过。他是什么都不懂,可这能怪他吗?他没上过一天学,他的父母说是病死的,其实就是穷死的。他家没有一个铜子买药。张大缸冲二蛋笑笑,转身回到自己屋里,给二蛋拿了一件旧但干净的棉袄,让二蛋换上。他本想到过年的时候再给他。 劈材装了满满一大车,张大缸和二蛋刚拿起绳子准备勒紧,狗剩在大门外面探了探胖脸,一跃来到了车前,问道:“缸哥,你们这是给谁送啊?” 张大缸说:“进城。” “进城,那我也去给你帮忙。”狗剩立即抓起了固定劈材的绳子。 “车上没地坐了。”二蛋把他推到了一边,生怕他抢了自己的活。 “我在后面跟着跑就行。”狗剩又冲堂屋喊了起来:“大娘,我也去帮忙,多备一个人的干粮啊——” 三人赶着马车出了村子上路了。狗剩晃着脑袋问:“是给肖大爷送吧?人家富得流油,能看上这一车劈材?” 张大缸没有回答。二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狗剩倒也没觉得尴尬。包袱里的大饼有他的一份,说不定到了城里那位肖大财主家还能给些好嚼头呢。狗剩走的更起劲了。他甚至推起了车,嘴里还喊道:“马儿,快点走啊——” 向西刚过泗河,身后传来了马蹄声,是李四骑着一匹黑马绝尘而来。狗剩早忘了打麦场的不愉快,大喊起来:“李四,你也进城啊!” “是啊,不是去济宁,我哥从泰安到了兖州,捎信来说让我赶紧去一趟,走啦——驾!”李四没停下,黑怕撒开四蹄哗哗地向前跑去。 李四的哥哥是李三,长的偏瘦,身体也是年轻人最弱的一个。可这家伙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十七岁上去考了一个什么陆军学堂,前年回来的时候已成了排长。回来探亲时穿着黄色的毛料衣服,腰里别着把驳壳枪,威风极了。张二缸就是看到了李三,才决心报考陆军军官大学的。 “神气个球!”二蛋在后面骂开了:“要是二缸回来,肯定比李三那王八犊子强!” 张大缸笑笑,没说话。狗剩望着李四的背影,咽了口唾液说:“缸哥,要不是你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二缸,你也能考上那个什么军官大学,到时候咱们兄弟还不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 张刚拍拍狗剩的肩膀,终于说了一句话:“赶紧走吧。” 晌午时分,他们来到了济宁东城门外。看着城外新挖的壕沟,城门洞前垛着的麻袋,还有保安旅的士兵们满脸严肃手握着枪站在两边。狗剩有些紧张,连连问道:“怎么突然有这么多兵?要打仗了么?” 张大缸满腹心事又要专注地赶马车,没有在意狗剩的话。二蛋则紧紧地捂着嘴,将头到一边。 兵士过来盘查,听说是给肖老板家送劈柴,便放三人进城。萧大爷家就住在东城,三人一抬脚的功夫就来到肖大爷的宅前。二蛋和狗剩曾跟着来过几次。此时他俩又用那种羡慕崇敬的目光痴痴地望着肖宅的那高大的大门和高高的台阶。 管家迎了出来,拉着张大缸的手说道:“好,好,太好了,这真是雪中送炭啊。你们还没吃饭吧?” “没——”狗剩刚喊出来,张大缸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笑着说道:“大叔,我们吃过了。您看劈材卸哪儿?我们得赶紧卸车,不然天黑前回不到家了。” 管家笑了笑,说道:“先放在门口,呆会我让伙计们搬进去。老爷刚出门,我代老爷谢谢你们了。你们等着,我给你们准备路上吃的去。” 管家回院里之后,二蛋白了狗剩一眼:“六个大饼让你吃了三个,还舔着脸说没吃!” 狗剩笑着说道:“你懂个屁!” “行了,赶紧卸车吧!”张大缸说着,往院里瞅了一眼。 “让你进去,你还犯倔,这下后悔了吧,看不到相好的了。”狗剩解着绳子说道。 张大缸抬脚踢向了狗剩一个趔趄,怒道:“再说什么相好的,我打死你!”狗剩疼了咧了咧嘴,不敢在言语,赶紧低头解绳子。 “什么相好的?你们在说什么呢?”一串银铃般的声音从大门飘了过来。张大缸猛然一个机灵。他感觉到了心立即通通跳了起来,却又不敢回头。 “大缸,真是你呀——”大门边站着的正是肖盈。她听管家说张大缸来了,于是赶紧跑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张大缸那宽厚的背影。 “嗯,是,我爹让我来给你们送劈柴。”张大缸这才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肖盈。眼前的肖盈不再是齐耳短发,一袭长发披在了肩上。肖盈的脸更加白净了,一双两颊透着红晕,额头上刘海下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出神地望着自己。张大缸呆呆地站着,双手不知所措地举起又放下。 “张叔叔想的真周到。你们走了一路,累了吧,赶紧到屋里喝点水。”肖盈说着,眼里露出了复杂。 两人从小就认识,读中学时还曾在一个班。那时肖盈喜欢上了朴实憨厚但又聪明的张大缸。两年前肖盈得知张大缸要退学的消息后,立即找到父亲,请父亲资助张大缸读书。肖大爷也看上了张大缸,欲要收张大缸为乘龙快婿,于是答应了。可不愿受嗟来之食的张大缸倔强地回家当了农民。此举非但没有大小肖盈对他的爱意,反而让肖盈觉得张大缸更是个可以自立自强可以依赖的男子汉。 然而时过境迁。张大缸已成为会赶马车两手磨出老茧身材粗壮的农民,而亭亭玉立的肖盈就要在齐鲁大学医学院学读了两年。两人更加不可同日而语。 张大缸看了看肖盈,搓着双手说道:“不了,大小姐,我们还要急着赶路呢。” “你叫我什么?”肖盈的眼圈都要红了。 张大缸笑了笑,先指了指肖盈青色长裙粉色绸缎小袄,又指着自己身上全是黑色的老棉袄老棉裤说道:“大小姐,俺是农民,得知道自己的身份。”说着,伸开粗壮的胳膊开始往下抱劈材。 肖盈笑了。她轻盈地走过来,将张大缸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大缸,前几天我托人捎信让你来,是想告诉你日本侵略者就要打过来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只是个农民。”张大缸笑笑。 “难道你就真的坐视举国沦丧而无动于衷?”肖盈瞪着眼睛说道。 “那我又能如何?”张大缸将头别了过去,不再看肖盈的脸:“我就要娶亲了,我还有爹娘。” “好吧,”肖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厉声说道:“那你就抱着你小媳妇做日本皇军的顺民吧——” 张大缸抱着劈材,低头不语。 肖盈还想说什么,管家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两个纸盒子。肖盈通红着脸瞪着张大缸。张大缸蓦然转身,放下劈材。 不一会,像小山的劈材就堆在了肖宅的大门东面。收拾好绳子,张大缸拉着缰绳调转了马头。 “叔叔,大小姐,我们走了。”张大缸冲站咋门口的两人微微笑了笑,拉着狗剩和二蛋坐上了马车。 管家将纸盒子放在马车上,叮嘱地说道:“路上小心!” 张大缸答应了一声,挥起长鞭,赶着马车走了。 走出去十多丈后,肖盈带着哭腔冲马车喊道:“大缸,我就要走了,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过了一会,一个声音回了过来:“能——” 这声音不是张大缸的,是正往嘴里塞肉的狗剩喊的。张大缸满眼泪花中,又想起了那杆枪,那杆闪着黑色亮光的钢枪。可他必须要回家了。还有四天他就要娶亲了。村里的老人经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可张大缸又觉得这是一个狗屁伦理,尤其是在当下。 第五章 农民遇见兵 出了城门,张大刚一甩马鞭,喊了一声:“驾”,一天来城里两趟的黄马不知疲倦地撒开四蹄跑了起来。拉车的大黄马被父亲喂养的极其壮实。夕阳的光照中,马背上油亮的鬃毛向后飘浮着,让张大缸想起了夏初即将成熟的麦浪。 张大缸身后的狗剩和二蛋还在往嘴里猛塞着肉片儿。但狗剩后悔了。他不该抢着吃饼。三个大饼是进城前吃完的,此时胸口下面还鼓鼓的。几张肉片塞进后,就觉得已堵到嗓子眼,再也咽不下去了。可他仍手里拿着,嘴里嚼着,眼睁睁地看着二蛋满手满嘴都是油渍地胡吃海塞。 车轱辘颠了一下。狗剩身子也随之一震,喉咙下面似乎有了空,狗剩使劲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手中的肉片又及时地送到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喊着:“缸哥,让马跑快点!” 张大缸笑笑,没有扬鞭,也没有说话。他在想着肖盈。肖盈在济南时,曾给他写过一封信,告诉他当下中国时局,鼓励他离开农村,来济南学习,争取再考上大学。肖盈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个人前途,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夫有责,现今倭寇窥视华夏,欲吞并之心昭然若揭,我们已经成立了救国图存会,你也应当以天下为先救国为重。张大缸只有苦笑,你也把我看得太高了,我连自己家都快救不了了,还能救天下?他知道肖盈和她的大学同学都志高存远并激怀壮烈。这种情怀他也有过。但现实让他黯然。他给肖盈回信说,俺已是农民,农民者只知道耕田,这是本分。若倭寇来侵,俺也定当拿起锄头,上阵杀敌。肖盈又回了一封信说,农民只能守着自己一亩三分田,你不来上学,也应去当兵。张大缸没再回信。他在赌气。可他又不知道该跟谁赌气。他不想当兵。他要守着父母。父母在,不远游。可他又觉得肖盈说的对。 日落西山,大地一片昏黄时,马车过了泗河石桥,再往前就是爬坡过河堤了。越过河堤就要到家了,他已经看到李四家的小楼楼顶,还有从烟筒中冒出的炊烟。张大缸挥了一下鞭子,清脆的响声中,大黄马奋力地爬上了河堤。 突然,从前面路两边的干草从里窜出了三十多个穿着灰布的人拦在路的中间。张大缸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又更害怕了。这一伙子人是兵,虽然他们面容疲惫,双眼无神,歪带着帽,衣服露着棉花,可他们帽子中央的帽徽,还有手中的枪告诉张大缸他们就是兵。而且他们乌黑的枪管对着自己。还有人冲他们高呼:“停下,再不停下就开枪了!” “吁——”张大缸赶紧拉住了缰绳。听话的黄马立即停了下来。 “给我下来,马车被征用了!”一个兵士高喊道。 张大缸跳下马车,着急地说道:“使不得啊,老总,俺们家就靠这辆马车讨生活!” “少他奶奶地废话,给我滚开!”一名士兵上前左手提枪,右手抓住张大缸的棉袄领子就往路边推。张大缸暗中用力,士兵没拉动他。 “哎呦呵——”士兵急了,双手举起枪,用枪托要砸张大缸。 张大缸一抬胳膊,猛然向上托起将要砸到自己的枪托。士兵被推了一个趔趄。士兵火了:“你他娘的活腻歪了!”说着咔一声拉开枪栓,枪管瞄准了张大缸。 “慢着!”一名三十岁左右面,面带沧桑的老兵走到张大缸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又用手拍拍张大缸的胸脯,回头冲另外一个穿黄呢军装黑皮鞋的军官说道:“连长,这家伙是块当兵的料。” “哦,就留下他,还有车上的两个货,一起带走!”一脸福相的连长晃着脑袋说道。 狗剩和二蛋吓懵了。二蛋使劲咽下嘴里的肉,怔怔地看着。狗剩咽不下去,可肉在嘴里久了,两腮发酸,他呕的一声趴在大车车框上吐了出来,接着又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兵。 张大缸急了,吼道:“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你们凭什么抓我们?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呦呵,这小子嗓门还挺大,我还真喜欢!”连长哈哈笑了两声,拍着腰间的驳壳枪套说道:“本连长告诉你凭什么,就凭这个!本连长还告诉你,这个也就是王法!”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张大缸毫无畏惧地说道:“我看你们就是土匪?告诉你们,保安旅就在我们身后,马上就到了!” 连长一听,跳着脚地骂开了:“我呸他娘的保安旅,比老子跑的还快!还他娘的问老子是干什么的,告诉你臭小子,老子是第三集团军的,正经八百的正规军!让你们参加老子的队伍算是看得起你们了,你们三个蠢货,若不跟老子走,本连长就把你们当成土匪枪毙了!” “老总,俺当了兵能吃饱饭吗?”二蛋缓过神来,小心地问道。 “废话,不让你们吃饱,怎么跟小日本子打仗!”张大缸面前的老兵说道。 “那俺跟你们走。你们放他俩走吧。”二蛋冲老兵作揖说道。 老兵扭头看了看连长,说:“这小子就是怂货,我看还是让他走吧。” 连长吼道:“少他奶奶地废话,全都给我带走。” “俺不想当兵,打仗是要死人的——”狗剩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开了。 连长瞪起眼睛,掏出枪,瞄准了狗剩。老兵一脚踢了过去,将狗剩四仰八叉地踢倒地上。老兵也举起手中的枪,厉声喝道:“你怕死,那老子现在就让你死!” 狗剩吓得脸色苍白,魂飞到了九霄云外,而求生的欲望又让他爬起来跪在地上,哭嚎道:“别杀俺,俺跟你们走,俺跟你们走,还不成吗?” 张大缸拉起了狗剩,对连长说:“我们可以跟你们走,可我们总要回家跟爹娘说一声吧。” “再他妈多说一句话,老子就崩了你!”连长从手中的枪,指向了张大缸。 “好汉不吃眼前亏,走吧,好汉!”踢狗剩的老兵冲张大缸使了使眼色。 张大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不想打日本鬼子,可没了马和马车,我爹娘可怎么过啊?” “我说你他娘的真找死——”连长把枪口对准张大缸,拉开了火。 第六章 壮丁 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张大缸去城里读中学时,张老爷爷和李老爷爷就说他成了秀才,将来还能中举人。可现在他不是秀才了。他又变回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农民遇到兵,似乎更说不清。张大缸也不想再说什么。他已经断定这伙子是溃兵逃兵。跟这样转脸就成为土匪的兵也没什么道理可言。可他的倔劲上来了。他使劲地瞪着那个举着枪对着自己的家伙,没有一丝的惧怕。哪怕那个家伙扣动扳机,子弹从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枪管里射出来,然后瞬间射进他的胸膛。 关键时刻,老兵又说话了。他走到张大缸身前,骂道:“混账东西,你爹娘还能怎么过?你们村子能有多大,三发炮弹下去就墙倒屋塌!到时这么好的马不是被炸死,就是被日本鬼子抢走,用它来驮炮弹继续向前轰——不要再说了,你这么好的身板不去打鬼子,实在可惜了。” 老兵说的在理,张大缸低头不再说话。 狗剩止住了哭声,问道:“你是说日本鬼子就要打过来了?” “废话,不然我们能跑到这里来吗?”老兵说道:“到时鬼子进了你们村,烧杀抢劫,你小子胖乎乎的,不被刺刀活活捅死才怪。你知道那刺刀扎进心口是什么滋味吗——” “那我跟你们走。”狗剩嚎叫了起来。他的眼神瞬间变了,像见到救星般地看着老兵。 “你们是来这里打日本鬼子的?”张大缸眼里明亮了一下。 “我们是被日本鬼子追到这里来了,说话间日本鬼子就要打过来了。”老兵说道。 “好啊,长官,那我们就留在这里打鬼子,好不好?”张大缸几乎要冲到连长身前。 一旁的连长露出了叫张大缸难以捉摸的表情:“哈,打鬼子,说的他奶奶的轻巧。你知道日本鬼子有多厉害吗?飞机,大炮,坦克,就连韩主席都吓得要命,下令撤退,你们让我们怎么打,用脑袋去撞大炮吗?少他娘的啰嗦,想活命就跟我走!”说着,连长抬脚坐上了马车,又喊道:“兄弟们,继续往南走。咱们到前面村子宿营!对了,看好这三个王八蛋,他们要跑就搂火!” 前面五里就有一个村子,叫郑庄。张大缸被押着进了村后,想起郑庄还有个远亲,就想到他家去,请他到家里转告一声。他们三个人突然没了音信,家里不急死才怪。 可他们三人被士兵们推到一个破房子里,并死死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哪里也不许去,就连拉屎撒尿也在房子里。士兵把他们三人当成了囚犯。 找不成远房亲戚,张大缸蹲在地上生闷气。狗剩趴在草堆里嘤嘤的哭。他后悔了。他觉得老兵骗了他,哪里有鬼子啊,李三还在北面的兖州呢。二蛋则没心没肺地三番两次地来到门口,问看押他们的士兵:“老总,啥时候吃饭,我饿了。” 第二天早上,三人仍囚犯一样被押解着上路了。他们走在中间,身后有两个士兵抱着枪紧紧地跟着。五六个兵走在最前面,马连长坐在马车上跟在他们后面。黄老兵前后跑着,招呼着士兵快些走。 他们沿着乡间的土路,经过了一村又一庄。这是偏僻的地方。以往来到这里的军队都是散兵游勇,除了抢掠就是掠抢。看见他们,胆小的村人立即扶老喊幼,跑进院子,关门闭户,再不出来。胆大些的远远地躲着他们,用可怜的目光看着队伍里三个和他们一样穿着黑棉袄黑棉裤的人。他们还以为张大缸三人是行将被枪毙的犯人。 到了中午,他们到了一个叫辛庄的村子。连长打听到保长的家,带着三名士兵冲进他家的堂屋,大声喝道:“老子是打日本鬼子撤下来的,你赶紧给老子们备饭,要好饭。”说着,掏出枪,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 一脸愁苦的保长赶紧应了下来。没人敢得罪这些爷。这些混蛋打仗不行,但面对老百姓又如狼似虎英勇无比。 吃过饭,队伍继续往南走。走了几里路,身上的臭汗让太阳也变得暖烘烘的,这让队伍更加萎靡不振。这时低头行路的队伍里又多了一辆牛车,两头驴和五个蔫头蔫脑的人。这都是被突然撞上并抓来的壮丁。其中三个人还被枪托砸得鼻青脸肿,满是灰土的脸上还有眼泪鼻涕的痕迹。他们今天出门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们或是赶着牛车,或是牵着毛驴。一匹驴身上还驮着两袋子货。连长便以抗日大义并用枪托的威力将人和驴全部征用。 这时张大缸已知道连长姓马,老兵姓黄,是个排长。张大缸也已知道,黄排长昨天所做的一切,甚至恶狠狠地踢狗剩,都是为了保护他们。那个马连长真敢杀人,他原本就是响马土匪出身。这是押解他们的一个老兵悄悄告诉他的。这老兵姓杨,济宁人,家住在城西。杨老兵提起马连长能骂他祖宗十八代。但这位杨老兵告诉他,黄排长是好人。 瞅了个机会,张大缸蹭到黄排长跟前,边走边说道:“长官,什么时候给俺们发军装啊?你看我们还穿着黑棉袄老棉裤,别人还以为我们是犯人呢。” “等着吧。”黄排长看了看张大缸,又说道:“等我们找到团部,军需就给你们发军装被褥。” “哦,那团部在哪?”张大缸脸上起了笑容。 黄排长答道:“谁他奶奶地知道呢。我们连担负后卫。团部有辆卡车,团长坐在卡车上先走了,在泰安见他时,说是到兖州集结,可还没到兖州,又听说他们继续往南走了,团长派人留下话说,让我们到金乡集结。” “那快了,我去过金乡,过运河不到五十里地就是了。”张大缸举着双手说道:“黄排长,既然发不了军装,我看老总身上都背两条枪,干嘛不发给我们?” “嘘,小点声。”黄排长拉了拉张大缸的手说:“那是士兵逃跑时留下的枪。连长还不让给你们枪,他担心你们背着枪跑了。他狗日的心眼贼着呢。” “嗨,都这样了还跑什么?回去还不是一样被鬼子打死。”张大缸摇了摇头。 黄排长拍了拍张大缸的肩膀,低声笑着说道:“好,你小子有胆又有种,不是一般人。可你得要谢我,要不是我,你就被那狗日的一枪打死,见了阎王喽。” “那是,那是!”张大缸拱手说道:“俺记着黄排长的大恩大德呢,以后一定为您马首之瞻。您累了吧,让俺替你背会。” “呦呵,还挺会说话。那你就给我背着吧。”说着,黄排长将肩上的枪交给了张大缸。 第七章 不准再跑 张大缸他第一次摸到真枪。他立即感到手心痒痒,而且这种痒一直串到心窝,让他全身都兴奋着。李四家的枪只能李四和他爹抱着,就像怀里抱着大姑娘,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也曾经非常羡慕二缸,因为他手里不再把玩锄头马鞭而是枪。现在他摸到了真枪。他紧紧地握着,仔细地看着那长长的黑漆漆的枪管,还泛着油黄颜色的木质枪炳和枪托。虽然他从未想过要从军,但这并不表示他不喜欢枪。 看张大缸爱不释手地抱着枪,黄排长笑呵呵地说道:“我第一眼你他娘就是当兵的坯子,来,老子叫你怎么使枪。” 接着,黄排长边走边指着枪说道:“你手里拿的是枪叫汉阳造,是武汉兵工厂生产的。看着,这叫扳机,这是弹夹,每次可装子弹五发。这里是标尺,前面的那是准星,打枪的时候,与目标三点成一线,你试试——” 张大缸刚把枪举了起来,就听到坐在马车上的黄连长歇斯底里地吼道:“黄向东,你他娘的狗头被驴踢了?怎么给你说的,不把这些生瓜蛋子驯服帖不准他们碰枪!” “是,连长!”黄排长赶紧把枪夺过来,低声骂了一句:“这王八蛋有一双贼眼!” 张大缸悻悻地回到了壮丁队伍。二蛋还往嘴里塞着早上剩下的煎饼,问道:“缸哥,黄排长说我们要去哪里?” 张大缸低声说道:“去金乡集结。” “什么是集结?”狗剩问道。 “就是跟大部队会合吧。”张大缸笑着说道。 “那跟大部队会合之后,是不是要打仗了?”狗剩有些急了。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但不能一直跑下去了。”张大缸抬头说了一句。 “哥,哥,我不想打仗,我还没娶媳妇呢!”狗剩带着哭腔说道:“哥,咱们怎么办啊?” 狗剩的话让张大缸也一阵阵心烦。是啊自己将到哪里呢?他想起了爹娘。张大缸望着天空,对狗剩说:“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旋即,张大缸又笑着说:“呵呵,振作一点,等打完仗咱们就回家。” 狗剩差点嚎啕起来。他哽咽着说:“就怕咱们没命回家了。” 张大缸狠狠地踢了狗剩一脚。踢完狗剩,他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黄排长肩上的那杆汉阳造,手心里又热了起来。他真想把枪多下来,然后往回跑。 五天后,张大缸真的背上了枪。 马连长带着老兵和抓来的壮丁,惶惶如丧家之犬向南跑着。坐船过运河已经几天了,他们仍在相见的路上往南走着。张大缸觉得连长丝毫没有停下来找什么团部的意思。现在他们已经绕过金乡,就要到单县境内了。 离家越来越远了,张大缸心里也越发地着急。他几次想冲到连长跟前,质问他:“为何抢了马抓了人,却不打仗?”但每次都被黄排长拦住了:“那个龟孙,千万别招惹他!我算是咂摸出来了,这龟孙是想带着我们逃回河南,继续干他土匪的营生。” “啊,那怎么办?”张大缸真急眼了。 “得想个主意弄死他,不然我们都得跟着他死。”黄排长低声说道。他已经把张大缸当成了自己人。 “现在?”张大缸看了看杨老兵背后插着的大刀。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把他弄死就是哗变,是要被枪毙的。”黄排长说:“这狗日的还有三五个心腹,保不齐会有人告我们的状。” 张大缸忍住了。他必须听黄排长的。短短几日,他觉得黄排长才是真正的军人。 行军路上聊天时,黄排长说,自己也是河南人,父母向东面逃荒时生的他,故取名叫黄向东。黄排长的父母早就饿死了。中原大战的时候被韩复渠的部队抓了丁。那马连长叫马占德,土匪出身,二十出头就跟一伙人遍豫东,可他不知天高地厚抢了县长还鬼迷心窍地睡了县长的小老婆,结果被追得走投无路,横下心来,带着分的金银投了军,说来也巧,两人从那时便在一个连队。两人跟着韩复渠的军队打了几场仗,后来随着部队到了济南。那马占德善于巴结上峰更善于行贿,不久就当了连长。当了连长后,这家伙的匪性又暴露无遗。他带着部分士兵,勾结当地的土匪流氓,绑票敲竹杠,开黑市做生意,将挣得钱分给上面一半,自己留一半,可士兵们却连根毛都捞不着,只能混顿吃喝。就是这样,马连长还经常说自己对兄弟如何如何好又如何如何与兄弟同心。可有时他连饷都敢克扣。 半个月前,他们随大部队在长辛店跟日军干了一仗。就在那个时候,由于连队军官奇缺,黄排长才由一个大头兵当上了排长。撤退时,他们是全团保持建制最全的连队。 黄排长说到这里的时候,却并不以此为荣,反而恨恨地说出了两个字:“丢人!” 张大缸问为什么,黄排长绕过长辛店,说济南,说泰安,说撤退到兖州,上过军官学堂的副连长带头跑了,全连的兵也跟着跑了三分之二。黄排长还说,人跑了,马连长不心疼,但枪丢了,马连长准会骂娘准会拿着鞭子抽人。 听到这里,张大缸有些不解,问黄排长:“那为啥?” 黄排长拍了一下张大缸的头:“傻子,枪丢了就没了,那马占德还卖啥?他在泰安一次就卖了二十杆枪。可人跑了,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像你们这样两条腿的生瓜蛋子还不到处都是。” 张大缸摸了摸脑袋,傻呵呵地问:“那你怎么不跑?” 黄排长又给了张大缸一下,低声骂道:“笨蛋,我要是跑了,你小子准被姓马的给毙了。” “你能掐会算啊。”张大缸问道:“那你给算算,咱们什么时候打回去?” 黄排长低头半晌,才说道:“快了吧。” 果真快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刚从一个村子里走出来,就呼啦啦来了一群荷枪实弹头戴钢盔的兵。为首军官指着马占德,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马占得赶忙跑向前去,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军官听了,厉声骂道:“你他娘的跑的可真快,你们师还在金乡,你这后卫连却跑到金乡南面了。我看你们不像是后卫连,而是逃兵!你们知不知道,上峰已经下令不准再往南撤了!” 军官说着举起了枪。军官后面的士兵也咔擦咔擦一顿拉枪栓。 马占德吓得两腿发软,举着双手说道:“长官,冤枉,俺们冤枉啊。俺们真是后卫连,这么走迷路了吗。长官告诉我们师部还有 团部在哪,俺们马上去报道,俺们也着急的很哪——” 第八章 上峰的命令 拦住他们是集团军宪兵队。为首的军官也只是吓唬他们。宪兵队的任务就是拦截他们这些散兵溃兵,然后送往各自的部队。他们一天能拦上千人。集团军给他们准备好了卡车,连送给养带送人。于是,军官收起枪,一挥手,宪兵们呼啦散开,押解着他们向前走。走在行军队伍的黄排长差点没笑出来。他凑到杨老兵身边,低声说道:“这叫什么事啊。宪兵押着我们,我们还押着壮丁,这些壮丁成了犯人中的犯人。” 杨老兵低声说道:“老黄,不再让往南撤,那就要跟鬼子真格干了。” “早该真格干了!咱们拿饷吃粮,可打起仗来就往后跑,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黄排长有些激动地说:“咱们不仅要跟鬼子真格地干,还得打回济南府去!” 杨老兵扭头看了看身后:“老黄,就凭这伙子人,还指望能打回去?” “先守后攻么,”黄排长说:“你刚当兵的时候,整天蔫头耷脑的,还不如大缸有种呢。” 张大缸听到了。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同类。壮丁人数已超过了原来的老兵。其原因有二。一是又跑了不少老兵。他们是站岗时跑的。第二个愿意是壮丁们都被关在屋子里,没人敢跑。不仅如此,更多的壮丁被抓了进来,已经有三十多号人。他们的牲口都被马占德强卖给了沿途的保长们。这些牲口都是用来养家糊口的,因此壮丁们对马占德恨之入骨。要不是马占德腰中的短枪,还有士兵们手中的长枪,估计他们已经围上去将马占德活活咬死。还能指望这些壮丁跟着马占德冲锋陷阵,做梦吧。他们不打黑枪才怪。所以张大缸觉得杨老兵的担心不无道理。 但张大缸庆幸的是,大黄马还没卖。它还拉着车。车上还坐着狗日的马占德。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他们来到一处停着十多辆卡车的空地上。宪兵队将他们交给一个军官后走了。他们还要去拦截其他溃逃的兵。 军官带着两名士兵将他们赶到两辆卡车上,然后押着他们往北走。 马连长原本不想坐卡车。他想背着大包袱骑马。包袱里是他这一路买牲口换来的钱。押解他们的军官骂了一声,但留下几头牛和驴之后,不好意思再强留友军的马。军官只好让士兵骑上,跟在卡车后面跑。而马占德双手紧紧地抱着包袱坐上了卡车,双眼直瞪着跟在车后面满脸愤怒的士兵。 狗剩和二蛋第一次坐卡车,有些兴奋。尤其是二蛋,脸上露出的是无比的激动和痛快。但他们坐在给养上面,路况又不好,非常颠簸。二蛋死死地抓住张大缸的胳膊,生怕被甩下去,再也爬不上来。 直到晌午,他们才到了金乡城。在高耸的南城下,他们被吆喝着下了车。二蛋腿麻了,跳下车,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弹。还没等张大刚刚替他担心,二蛋脸上又露出兴奋,他扭头看着开走的卡车,鼻子还急急地嗅着,无穷地回味着汽油的味道。 军官将他们交给了迎接他们的另外一个军官。另外一个军官骂骂咧咧地带他们绕着城墙来到东城,又交给了下一个军官。下一个军官带着他们走向了城东关。 二蛋的脚早就不麻了。可他还让张大缸搀扶着走路。刚才他摔到了屁股,现在还有些疼。他更觉得饿。以前三两天不吃饭都没事,这会一顿不吃就饿的不行。他刚才发现车上运送的有白面,于是就想着到了团部,就能吃饭了。 张大缸没有感到饿。他有些悲哀。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由一个骂骂咧咧的军官交给另外一个满口喷粪的军官手中,让张大缸觉得他们活脱脱地像一群牲口被卖来卖去。 最终,他们这群牲口在东关东面的一处宅院前,交到了一个上尉军官的手中。那是团部的参谋。 参谋看到马占德,大笑道:“哈哈,老马屁,你他娘的还能回来?老子还以为你不是被日本鬼子的炮弹吓死就是撒丫子逃了。” “哎呀,冯参谋,我可算见到亲人了!”马占德疾步跑到冯参谋身边,带着哭腔说道:“您还别说,我险些见真不到冯兄了,鬼子就在我们后面啊——” “去你娘的吧!”冯参谋指着连队的士兵笑道:“我方才听说你们都跑到金乡南面五十里的地方了。我看你是想带着士兵化装成老百姓逃走吧?” “莫说笑,莫说笑!”马连长摆着手,装出可怜巴巴的模样说:“天地良心啊,俺们连为掩护团部撤退甘愿成为后卫连,这一路走一路打,死伤无数啊,副连长王八羔子地都给吓跑了。过了兖州,连队就剩下三十多个人了,这可不行,得补充,所以兄弟我就抓了这些人。可俺们走迷路了——” “行了,行了,就你还他娘的一路走一路打,要是真有追兵,团长才不敢让你这个王八蛋当后卫连。走吧,跟我见团长去吧。”冯参谋扭头走了。马连长赶紧跟颠颠地跟在后面,进了院子。 十多分钟后,一脸横肉的团长来了。他是带着火气来的。他掐着腰站在台阶上,瞪着这支已一点都不像军队的连队,大声吼道:“奶奶地,从昨天到现在,上头一直问我为什么不抵抗,还骂我们是撩腿军队,个个都该枪毙!我他娘的哪知道为啥不抵抗?老子接到的命令就是往南撤!军人就要服从他娘的命令!现在新命令下来了,让我们整训并补充物质,准备打回去。你们听清了,是打回去!上峰还说了,就是死也要事在打回去的路上!这次谁他娘的再跑,老子先用刀子把他的心给挖出来喂狗!” 团长刚骂完,狗剩嗷地一嗓子哭开了:“俺地娘啊——” 站在马车上的团长听到了,气得一跃跳了下来,大怒道:“是哪个胆小鬼,来啊,给我拉出去乱棍打死这个狗日的!” 狗剩吓瘫了。两名脖子上挎着花机关的士兵拨开人群,来到了狗剩近前,架起胳膊就往外走。 第九章 新副连长 眼见狗剩就被拉走,张大缸急得抓耳挠心。他猛然大呼一声:“长官,冤枉啊——” 团长怒笑了两声:“哈哈,都这时候了,所有人都该他娘的枪毙,竟然还有人喊冤?来人,把那喊冤的也给我打死!” 张大缸豁出去了,没等兵士前来抓他,便猛然拨开人群走到团长面前,丝毫没有畏惧的说道:“长官,是我在替他喊冤。他是我的远房亲戚,爹娘在济南东面做生意,被日本鬼子打死了。刚才长官说要打回去,我那兄弟想起了爹娘才如此这般。可我这兄弟确实有点胆小,但他说过要打小日本,替爹娘报仇!” 团长瞪着马连长问道:“真的?” “啊,真,不——”语无伦次的马占德脸上的肉抽抽着。这让黄排长和杨老兵等人觉得异常恶心,就这熊样怎么当上土匪的? “报告团长,这都是真的。这是我排的兵。”黄排长向前跨了一步,立正答道。 团长看了看黄排长,下令道:“既然老黄说了,就是真的,妈的,把那小子放了。冯参谋,将这些人给我安顿好了,等候下一步命令。” “是!”冯参谋领着他们进了东面的一个叫李集的村庄,皮笑肉不笑地对马占德说道:“你们就在这里宿营。马连长,方才兄弟可没少给你说好话,你——” “我懂,懂!”马占德从包袱里掏出一卷钞票塞到冯参谋手中:“小意思,不成敬意!” “啊,哈哈,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等着,我这就回去让军需给你们送给养。”冯参谋哈哈笑着,走了。 马占德转过身来,骂道:“你们看看,要不是我,今天晚上大家伙都得饿着。”忽然,他盯上了狗剩,立即从队列将狗剩拉出来,抄起一根棍子,胡乱打了过去。马占德边打还边骂:“你他娘比老子还胆小,你他娘的哭丧,差点害了老子,老子今天要打死你!” 张大缸看不下去了,要上前夺马占德手中的棍子。 黄排长将张大缸拉到一边,一脚踹到地上:“行啊,张大缸,你他娘的可以撒谎不眨眼,可你在团长面前撒谎啊,要被识破,他娘的团长不活剐了你!” 张大缸爬起来,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排长,我也害怕啊。” “老子现在心里都在抖,因为老子也替你俩狗日的撒谎了。”黄排长骂道:“他娘的,比打仗还吓人。我说你怎么这么大胆子?” “我也不知道,”张大缸笑笑:“我只是觉得团长将狗剩打死是草菅人命。” “啥人命?”黄排长问道。 张大缸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马占德在拼命地殴打狗剩。 马占德打了几下也收了手。是副团长陪着师部的人来了。师部来了三个人,一个参谋,一个军医,一个军需。他们要清点连队人数,了解健康情况,还说今晚配齐军官,明天就发衣发枪,开始整训。 副团长和师部的人走后,杨老兵笑了:“嘿嘿,他娘的,早先要这么快,日本鬼子还能占了济南?” 黄排长脸色严肃了:“这是他娘的跑的实在不好意思了,再不回头干,上峰的上峰都该尿泡尿把自己呛死!可他们不会这么快的。” 果不其然,三五天过去了,除了军需送给养过来,再没见上面的人来。马占德除了喝酒,就是骂娘。黄排长跑去请示是否训练,马占德却说:“老黄,你急着去投胎么?” 第六天晚上,他们被拉到一个叫黄店的村庄。在地主家并不明亮的油灯下,刚来的副连长很认真地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下了三个人的名字。这时,张大缸才想起狗剩的大名叫王二平,二蛋的名字叫李享福。 他也清晰地记住了那天的日子:民国二十七年一月六日。 可看着三人的名字,张大缸想家了。他们已经离开家七天。他不知道爹娘还有二叔二婶该死如何的着急,也不知道那本该娶回家的新娘是否已经退了婚。他脑子发晕,身体发晃,仿佛这些天就像坐了一场梦。他找副连长聊了一会,便回屋睡觉。 夜里,他真做梦了。他迎娶了自己的新娘。他看到爹看到娘高兴的乐不拢嘴,看到二叔二婶里外的张罗,二缸穿着崭新的军装威武地站在院子里,他还看到了肖盈。肖盈横眉冷对地骂着他只想娶媳妇却忘了家国。新媳妇蒙着红盖头,他却怎么也揭不开。最后他发现,坐在床上的新媳妇竟然是肖盈。可转眼,二缸又不见了,他想拼命地哭喊,却张不开嘴—— 张大缸醒来,眼角还湿着。他听到几声啜泣声,那是狗剩在梦哭。张大缸抬头看着窗纸上的亮光,翻身起来,走出了混杂着鼾声与哽咽声的屋子。 院子里的夜色还未褪尽,很冷。四周的土墙上,院里的地上散发着雾的腥气,但与屋里一冬天不洗澡的汗味,半个月不洗脚的臭味相比,那是要清新多了。门口的两个老兵抱着枪,直眉瞪眼地看着他。他们是担心张大缸逃跑。张大缸不会跑。他也不想跑,不止是黄排长几乎天天告诉他们,现在出村要经过三道岗,门口,路口,村口,任何一个口都是鬼门口,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人未经批准,敢一脚踏过任何一个口,哨兵就有权开枪。这是马占得的命令。马占得说他是奉了上峰的命令。张大缸不想跑,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想有把枪。他不想肖盈那班大学生一样豪言壮语激怀壮烈。但他也读过几本书。他晓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起这么早,是想看看大黄马。大黄马就拴在南墙下的草棚下。但马占得说了,除了勤务兵之外,任何人不能再靠近他的马。马连长将马当成了他的。这让张大缸异常愤怒。 哨声响了。是昨天新任命的副连长屈沛杰吹的。这是个学生官,身材稍显瘦弱,白净的脸庞像个大姑娘。他的手指纤长,腰如春风摇摆的杨柳,说话也细声细语。此人中央陆军军官大学毕业半年,当过排长但没打过仗。待所有人走后,张大缸跟他寒暄了几句,是为了打听张二缸。 屈沛杰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叫张二缸的学员。后来张大缸说是济宁人,屈沛杰想起来了:“哎呀,的确有个济宁人,比我低两届,长的和你挺像,身体修长会耍大刀。不过他不叫什么缸,对了,他叫张光华。” “就是他!”张大缸高兴地差点要跳起来。二缸曾给他说过,不想叫二缸了,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光华,就是光兴中华。张大缸又急切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屈沛杰摇了摇头,说:“可不好啦,他们被编入教导大队,参加南京会战,可听说教导大队损失惨重。” 听屈沛杰这么说,张大缸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脸色苍白。屈沛杰没有安慰张大缸,反而将本子一摔,站起来说道:“如果我战死了,我绝不会让家人悲伤,因为我没有辜负学校之培养,没有辜负军队之希望,我将带着荣光死去。军人么,就当以血染疆场气化虹,马革裹尸朝天笑。噢,可能你没读过书,最后两句听不懂。但我希望你能听懂。” 屈沛杰的语调娘里娘气。可娘里娘气的他竟然说的如此激扬顿挫。张大缸听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呆呆地看着屈沛杰。屈沛杰却坐下,继续看小本子。 回到屋里,张大缸听到了窃窃私语。是老兵们在发牢骚。 屈沛杰是少尉,本应是排长。黄排长是老兵,年龄又大。张大缸以为黄排长会成为副连长。但上峰说,连里需要一个有经验的排长,所以没有经验的屈沛杰便成了副连长。老兵们颇为不服:“连长已是那样,新来的副连长又像个大姑娘,还打个锤子的仗!”“赶明就让生瓜蛋子们练习跑步,到了战场至少他们还能跑。”“是呀,能少死一个还是少死一个吧。” 黄排长制止住了这场议论:“都别说了,再说,等打起仗来,这些新兵蛋子跑的比你们还快。” “哈哈,只要你不跑,我们就不跑。”老兵们笑了,却很壮烈。 而张大缸并不讨厌屈沛杰。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一个新兵的感觉,难以名状。 第十章 整训序曲 “起床——集合——出操!”哨音过后,嘴巴下面仍毛茸茸的屈沛杰喊出连串的口令。他的口令中有着与他的年龄和白净的脸庞不相称的成熟和威严,容不得有一丝地讨价还价。 站在屋门口的张大缸不由浑身一震。可看着军转严整一丝不苟的屈沛杰,他又不知所错。院子里就他一个人。他想回屋里,然后再跟着黄排长出来。张大缸觉得那是脱裤子放屁。他只好双手上下蹭了蹭,然后又站在原地傻呵呵地看着表情严肃的屈沛杰。 这并不怪张大缸。毕竟他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正规的口令。还有,他还穿着那身老棉裤老棉袄。也就是说,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兵。 屋里的人也似乎并不像真正的兵。当然包括那些老兵。三十多号人在黄排长的带领下,稀稀拉拉地出来,在屈沛杰威严的口令下,稀稀拉拉跑出院子,沿着村子外围跑了两圈。最后稀稀拉拉地跑回院子,没等屈沛杰下令,所有人都满头冒着热气地挤进了屋里。 屈沛杰停止了狂喊乱叫。他望着昨天还是溃兵的连队,无奈了一会。但他须领导全连整训。上峰来了命令,要加紧训练。他一挑门帘,进了屋子,又下了全体洗漱的口令。 这个口令没起什么作用,也让屈沛杰更无奈。他原来在后勤连当排长,待遇自然要比这里好。站在屋里,屈沛杰大跌眼镜地看到,不要说张大缸此类的壮丁,就连一些老兵连毛巾都没有。 “洗你娘的腚!”一个老兵低声骂道。 屈沛杰听到了。但他默默地扭头走出了屋子,留下不可思议更失落的影子。 于是,许多人连手都没洗手,就抓起了伙头兵送来的窝头。一个老兵还笑道:“穷讲究个蛋,自己的裤裆不脏。” 张大缸洗了。他让二蛋用房东家的水瓢往下浇水,他用双手捧住,先洗洗手,再洗脸。可他就洗了一把脸,二蛋就将水瓢扔进水缸,跑进屋抢窝头,却被老兵推了个趔趄:“你他娘的饿死鬼托生的?” 吃过窝头,喝过地瓜汤,屈沛杰的哨音又响了。这次哨音让不少人为之振奋,士兵们出来的相当麻溜,因为屈沛杰扯着嗓子高喊:“发军装啦。” 军装一筐一筐地抬进院子,所有人包括原来的老兵,不分大小先发一身。张大缸个头大,一米七八,他却领了小号的军装,灰色的棉袄紧梆梆地穿在身上,成了肚兜。二蛋个子小,却发给了大号的,裤子能提到心口窝。两人调换之后,还相当合适。只有狗剩找不到合身的,只好穿了一件大号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戏台上的戏服。 穿上军装,扎上腰带,戴上帽子,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就连狗剩也忘了自己是刚被抓进兵营没几天的壮丁。这倒并不奇怪,他们连里的兵大多是强征或者是抓来的,但不管是强征还是抓来的反正都是一个球样。同命相连的人在一起过着同命相连的生活,能很快忘记离乡背井想爹想娘的痛楚。哪怕是上战场送死,也是同去。有伴就不孤独,也就不会独自哭爹骂娘。 接着便是发枪。屈沛杰想把仪式搞的隆重一些。他刚把连队集合到院子里,一早上都没露脸的马占德出现了。马连长那不胖不瘦的脸上露出了是鄙夷还是不屑,没人看的懂。但全连都记住了他通红的双眼还有咆哮:“妈了个巴子,都他娘的高兴什么?发了枪就是要你们去打仗去送死!但是你们给老子记住了,就是把你们被鬼子劈成八瓣,也得把枪给我带回来!” 站在队列里的张大缸听了,不由吐了吐舌头。他想起黄排长的话:“马王八蛋昨天晚上偷偷出去,整夜没回来,一定是去城里喝花酒了。” 屈沛杰还想再说什么,马占得像从兜里往外掏钱一样,极其不舍地吼道:“把枪发下去,哪个人把枪弄坏了,老子枪毙他!” 枪发下来了。但马占得的咆哮让许多人都蔫了。几个胆小的人回到屋里,便把枪小心地放在床铺上,不敢再碰触。 张大缸没想那么多。他甚至忘却了家。他抱着枪就像抱着一个大宝贝。发给他的枪也是汉阳造,只不过比黄排长的要旧一些,枪炳枪托都油乎乎黑乎乎,任凭张大缸怎么擦也看不出光亮的颜色。张大缸摆弄了一会,卸下刺刀,要用刀刃刮枪炳。 他刚把刺刀放在枪托上,就被黄排长骂了一句:“你虎啊,赶紧给我剃头去!” 所有人的头发被剃的精光,青色的头皮在阳光下发亮,二蛋摸了摸头,哈哈笑着说:“我们出家成和尚了。” 狗剩戚戚地说:“你真是个憨熊,我们就要死了,你还高兴?” “别听连长瞎咧咧!”张大缸看了一眼狗剩:“黄排长说了,不怕死的人才能活下来。” “就他这个熊样,缸哥,下次不救他了,让团长一棍子杵死他。”二蛋幸灾乐祸地说道。 狗剩捶了二蛋一拳:“干什么,还是不是同一个村里出来的?” 张大缸和二蛋笑了。这时哨音又响了,接着便是屈副连长的声音:“集合——” 集合后,屈沛杰问道:“兄弟们,想回家吗?” “想!”众人大声答道。狗剩眼里甚至涌出了泪花。 “想回家,就好好训练,等打败日本鬼子就可以回家了!”屈沛杰又说道:“日本鬼子占我国土,抢我财产,杀我父母,奸淫我姐妹,如此深仇大恨,我等热血青年应相应总裁教诲,奋勇杀敌以身报国,誓与倭寇血战到底!” 屈沛杰细声细语的激昂壮烈并未引起多少反应,所有人都直眉瞪眼地看着屈沛杰。屈沛杰不解地问道:“难道你们都没有父母兄弟姐妹?” 所有人都不吭声。屈沛杰有些尴尬而又无奈地用目光扫射着每一个人。当他的目光落到二蛋脸上时,二蛋说话了:“长官,俺从小真没了爹娘,爹娘也没给俺留下兄弟姐妹,俺也不明白什么是总裁。长官,你让俺怎么干俺就怎么干就行了。” 许多人差点笑出来。张大缸怔怔地看着屈沛杰。方才听着屈沛杰的饿话,张大缸不由浑身一震。他不知道爹娘现在怎么样了。可二蛋的话又让他担心。他想这个长官该发火惩罚二蛋。 而屈沛杰并没有生气,他大喊一声:“好!这就是一个好兵!下面开始训练。” 尽管屈沛杰信誓旦旦地要将他们训练成一个外表坚硬内心坚强的兵,也尽管他训话时要以黄埔的标准来治军,但对他来说,只是给自己制定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他的时间有限。连队新兵留给他的也是更大的失望。 第十一章 新兵队列 整训的第一个科目是队列。 中午时分,连队被拉倒村南头的打麦场上。屈沛杰让黄排长去训练老兵,自己则亲自指挥新兵。屈沛杰连做示范带喊口令,忙的不亦乐乎。但屈沛杰也很快也傻了。他发现自己指挥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根本听不懂人话的牲口。 其实他不应该傻。他也应该知道,这些壮丁们在被抓来之前,要么是终日握锄头锹把的老实农民,要么是掷骰子推牌九的二流子。他们要么胆战心惊地想着什么时候上战场送命,要么痴心妄想地算计着怎么回家,要么听天由命地什么都不想。但不管如何,没有人会花心思在打麦场上花拳绣腿的走齐步。更重要的是,他们大多数人目不识丁,也听不懂摆臂用余光看齐等字眼。还有,他们适应的时间也极其短暂。 结果可想而知。直到傍晚,新兵队列崎岖的仍像条扭曲的蛇,胳膊摆的像下饺子。撇着八字脚的二蛋几乎胳膊挥到头顶,还被拌趴在地,摔了一个狗吃屎。 老兵们哄堂大笑。来看他们训练的老百姓比过年还高兴。新兵也捂着嘴大笑不停。屈沛杰羞闹成怒。他指了指新兵,猛然蹲在地上嘤嘤地哭了:“如此低劣素质,怎能驱除鞑虏,又怎能实现民族独立振兴?”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并没有听清屈沛杰那浓重的江南口音说的什么,就是听清了,他们也未必能懂。他们呆的是,副连长竟然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黄排长表现出了大度和从容。他先对众人说:“连副杀敌心切啊。”又来到屈沛杰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今天就收了吧,明天让我怎么收拾这些乌龟王八蛋。” 吃过晚饭,擦干眼泪的屈沛杰又将全连集中到一个屋里。昏暗的豆油灯下,屈沛杰拿出一个小册子,严肃地说道:“这是我军《步兵操典》,从现在起我带大家一起学习。” 接着他开始读:“第一:国民革命军,以实现三民主义,求得我中华民国之自由平等为目的,凡有侵犯我领土与主权,及妨碍我主义之推行者,须全力防御而歼灭之,以完成我军人惟一之使命。” 起初,所有人还能瞪着眼睛听。接着,先是老兵厌烦了,目光开始呆滞。然后,新兵们如听天使般地打起了瞌睡,甚至有了鼾声。 屈沛杰急了。他祈求般地说道:“这是我治军之根本,打胜敌人之保证,兄弟们要好好学啊。据说那日本鬼子从将军到士兵都是人手一册他们自己的步兵操典。” 二蛋还在流着哈喇子睡觉。张大缸赶忙捅了捅他。他醒了,左右看了看,问:“说完了?” 众人一阵大笑。笑过之后,杨老兵怪声怪气地说:“长官,既然这么重要,您干嘛不每人发给我们一本。” “就一本啦,还是我从学校带回来的。连长说他没见过《步兵操典》。”屈沛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就是有,也让连长当擦腚纸了,哈哈——”老兵们哄堂大笑。 屈沛杰脸上露出了绝望。他的绝望来自老兵的话给他了莫大的羞辱。他拿着《步兵操典》来回指着士兵,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你们真是烂透了——” 还没大家反应过来。屈沛杰又嘤嘤地哭开了:“你们可知道,淞沪会战,我们一天损失一个师,南京会战,我们不仅丢掉了首都,日本人还大肆杀戮,所有投降被俘的士兵都被突突了。我的家在南京,家父做生意失败了,可家没卖。没卖又能怎么样,哪里已成了敌占区了,我家人至今联系不上——” 开始,老兵们嘴里还嘟囔着零碎:“跟我们有毛关系。”张大缸知道,他们并不是把屈沛杰的话当成天方夜谭,而是想气这位书生气越来越重的副连长。只要你表现的软弱,就会有人逗你欺负你,不管你是新兵还是长官。而屈沛杰如小媳妇般的哭声,让老兵们觉得他就是一个怂货。 但后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所有士兵都抬着头看着屈沛杰,脸上露出同情,甚至希望他继续读下去,不管自己能否听得懂那本《步兵操典》。 屈沛杰却不读了。他使劲擦擦眼泪,挥挥手:“解散,睡觉!” 老兵们没动。新兵们不敢动。在满屋呆滞的目光中,屈沛杰转身走了,留下一地眼泪。唯有张大缸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来到屈沛杰住的西屋门口,张大缸叫住了他:“连副,俺想给您说说话。” “好呀,屋里谈。”屈沛杰脸上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了,就两句话。”张大缸说道:“长官,我想中央陆军军官大学教给您的不止是威严的口令吧?还有,长官,您是军官大学毕业,可我们这群人大多数目不识丁,许多人一时接受不了国之大义的万丈豪情,说您是对牛弹琴算是客气了。您得慢慢来。” “咦,大缸,你读过书啊,我还以为你也是文盲呢,这下好了,有人可以帮帮我啦。”屈沛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我可帮不了您,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生瓜蛋子,以后还得多仰仗您提携。长官,您忙,我走了。”张大缸举手敬礼,转身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黑暗重,黄排长追上了他,还照头给了他一巴掌:“我说你小子不是一般人,就不是一般人。我刚才捉摸着怎么给副连长说呢,你小子全给我说了,还他娘的文绉绉的。去,给我弄根棒子去,要结实的。”黄排长边比划便说道。 “您要棒子干嘛?” “伺候人!”黄排长径直走回屋子。走到屋门口,黄排长又回头低声说:“对了,以后对长官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小心让你当排头兵。” 张大缸已经略懂排头兵。他笑笑,转身去找棍子,还是结实的棍子。 第二天,他后悔了。他找的是一根枣木棍子,还费了大半夜时间,用刺刀削得溜直。可这根棍子也打在他的迎面骨上。挨打的不止他一个。黄排长在屈副连长惊讶的表情中,啪啪地打着每一个走不好的新兵。 张大缸挨打的原因是他走的过快,抢了黄排长“左——右——左”的口令。黄排长边打他边说:“抢什么抢,前面又没有大姑娘!”张大缸疼的龇牙咧嘴十分不满,却又定下心来,竖起耳朵听黄排长的口令。 黄排长说了,谁走不好,谁走的让他不满意,中午就饿饭罚跪。张大缸可不想自己则跪在打麦边上,看别人去抢窝头。对他来说,不吃饭事小,丢人事大。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没有人愿意饿饭还要罚跪。所有人都挺起胸膛走的一丝不苟,哪怕日本侦察的飞机掠过村头,嗡嗡作响。 一上午时间,动作还是那么僵硬,但至少新兵能将队列有点意思了。 第十二章 最新命令 屈沛杰用近乎崇敬的目光出神地看着黄排长。他又有可怜眼前的这些新兵。他的苦口婆心还不如一根棍子好使。 黄排长依然严肃地下着“开步走”的口令。他的目光像机枪一样,冷峻地扫射着每一个人。他在寻找饿饭罚跪的对象。他虔诚地秉承着自从他加入行伍后的一个治军之方,那就是对于听不了大道理的新兵,那就用大棒教会他们该怎么做。 他已经确定了对象,而且很多。其中包括撇着八字脚的二蛋和胖滚滚的狗剩。二蛋从黄排长的眼神中,似乎知道了中午的命运。他想改变,于是走的格外卖力。可越是卖力,他走的越越摇摆也就越像鸭子。又挨过两记棍子后,他泄气了。他沮丧着脸,确信中午的窝头已离他远去。 就当几乎一半的人都在心头哀叹吃不上午饭的时候,团部的冯参谋急三火四地跑来:“马占德那个混蛋呢,快,你们赶紧去王庄村北头,师长来了!” 屈沛杰想转身去找马占德,却又下令:“全体集合,目标王庄南头,全速前进——” 一伙子人急急地向南跑去。来到王庄庄头,屈沛杰开始大呼:“跑整齐些,整齐些——”可排头兵却听到团长严厉地骂声:“王八羔子的,在家等死呢,这么晚才来!” 队伍发疯一般地跑向村北头,也更凌乱的像一群羊。 王庄村北头已经集结了另外好几伙子人,都像雕像地伫立着。师长手里握着马鞭,站在几匹高头大马前。他身后五六名士兵头戴圆形钢盔,荷枪实弹地站立着。 师长姓谷名良民,行伍出身。他看到连队像狗赶羊一般地跑来,不由皱起眉头。一旁的团长吓得大气不敢喘。待队伍喘着粗气站定,谷良民怒吼一声:“若不是战事紧急,老子罚你们重新跑过!” 接着,谷师长诠释什么是战事紧张:“日本濑谷支队已进攻济宁,上峰让我们去增援。我没答应。为什么没有答应,就是因为我不想让日本兵看到你们就想起弱不禁风一盘散沙东亚病夫,这只能给他们嚣张的气焰上又泼了一桶油!再说,守济宁的正规军只有一个营,没等我们过去,小日本子就济宁城给打下来了。所以我对上面说,我们师将在原地坚守,直到全师拼光!” 日本鬼子已经打到了济宁?那说不定村里也有了日本鬼子。张大缸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同命相连地看了一眼屈沛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向他袭来。 可他只悲伤了几秒钟,就被黄排长拉走。谷师长的训话极其简短,但临走时,他向旅长、团长下达了严肃整军的命令。 跟随他们一起回到驻地打麦场的有两名上峰派下来的排长,三十名补充兵,十箱弹药。此外还有新的训练指令。 中午的窝头没有逃脱被全被吃掉的厄运。而吃掉它们的人宁肯去挨饿罚跪。师长的训话和新的训练指令再明白不过,济宁很快就被日本鬼子占领,并很快向金乡打来。现在他们立即停止队列训练,改为挖壕、打枪、撇手榴弹。 于是,手捧窝头的新兵们不免有些紧张地向北面看着,生怕突然从村子里冒出鬼子的影子。张大缸也是。他还没学会打枪。 留下聆听团长训话的马占德、屈沛杰回来了。马占德脸色阴沉的像要下雪。他的刺到必定招到团长的痛骂。他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副连长,以后训练还是由你来主持。” 屈沛杰脸上先是喜后是忧。他想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可他又担心承担不了。他看了看马占德,马占德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径直走回村子。 伙房抬来一筐新做的窝头。屈沛杰上前拿了一个,太烫,又丢下。他嘘着手指头,对大家说:“兄弟们边吃边听我说。”他的话音刚落,二十多个士兵便围住窝头框子,抓起热气腾腾的窝头。 屈沛杰咽下一口唾液,说道:“上峰命令我们就地挖壕,坚守黄店。兄弟们,黄店是东关的右翼,而东关是金乡县城的右翼,所以我们阵地相当重要。” “长官,左啥,右啥?”狗剩问道。 黄排长正向四周张望着,听到狗剩说话,猛然拍了他一下,低声吼道:“快点吃你的吧,”吃一口得一口喽!” 十天后,张大缸才明白黄排长的意思。黄店四周一片开阔,毫无地形优势。若日军来袭,无险可守且向右前方突出的他们很快就会被摧枯拉朽。 屈沛杰没有回答狗剩。他在奋力地拨开人群。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窝头,他又直起身子,对新来的两位排长和补充兵们说道:“兄弟们,现在你们国民革命军第五十六军第二十二师六十四旅一百三十二团三营六连的兵了,请你们记住我们的番号。” “等等,”张大缸站起身说:“长官,俺们也不知道,麻烦你再说一遍。” “你们也不知道?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屈沛杰又说了一遍。许多人仍没记住。他们或许不需要知道这些。 吃过窝头,军官们指挥老兵,老兵呵斥着新兵,沿着黄店四周开始掘壕,接着,伐树,卸门,拆床板。老百姓们没有阻拦,也没有反抗。他们安静地看着士兵们从自家抬出所有建阵地能用的东西。 第二天下午,工事便修造完成。防空洞,交通壕,将黄店村的茅草屋包围起来。团部派人送来的一挺锈迹斑斑的水冷式马克沁重机枪,两挺八成新的捷克轻机枪,还有两具已经损坏的掷弹筒,构成全连最重火力。六连原来的轻重机枪不是丢在阵地上,就是马占德给卖了。屈沛杰想了半边,又跑去请示马占德,最终还是将重机枪被部署在村北头。 随后几天,他们边紧张地往北望着,边进行射击,拼刺刀,抱着炸药包匍匐前进去炸日军坦克的训练中度过。他们进行了没有靶标的实弹实弹。不过每人只有可怜的六发子弹。更多的时候,他们是举着枪练习瞄准和拼刺刀。 十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上峰除了通报说济宁已经失守外,在没有了其他消息。他们似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略显孤独的他们严阵以待着,却不知道鬼子何时打来。这个或许只有日本鬼子自己知道。 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冷,但阵地上活泛了。黄排长也不再反复地说:“只要日本鬼子的坦克碾过壕沟,我们他娘的就彻底完蛋。”他甚至和屈沛杰一起又拿起棍子,让士兵们走起队列,以抵御浸过单薄棉衣的寒风,并借“左右左”的口号以提振软踏踏的士气。 或许是因为新来的赵排长说了一句:“两军对垒,你若不攻,我必反击。”团部参谋跑来传达了上峰的命令:全体准备,反击济宁! 第十三章 偶遇同村人 有传闻说,总司令韩复渠已被蒋总裁正法,从济南撤下的军队交给了叫孙桐萱的中将,孙桐萱接到第五战区长官的命令,为确保随后展开的徐州会战胜利,务必收复济宁,牵制济宁以北的日军主力。 这是高层的战略决策,对于六连大部分士兵们来说,的确有些激昂澎湃。但又不过是风掠过池塘时荡起的阵阵涟漪。士兵们对此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关心。他们也没有精力去关注关心。他们最高最大的职责和任务是长官让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过,他们面对的是越来越紧张的训练,越来越严格的军纪,还有再不抠抠索索的子弹。他们从早练到晚,匍匐前进,冲刺,打枪,爆破,拼刺刀。即便是大年初一这天,连队也在奔跑中度过。每天晚上,躺在草铺上的他们甚至希望早日能进攻日军。 以前马占德终日不到训练场。团长歇斯底里地骂过他好几回。他不得不每天指挥士兵训练。可他的脸比早上的寒霜还冷。 但老兵们感到了不安,甚至是恐慌。他们窃窃私语地担心着即将到来的进攻战。一直以来,马占德标榜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在济南郊区的那几年时间,在没有仗打相对平和的情况下,马占德靠着银票当上连长。可精于捞钱的他却不懂战术,打起仗来更是瞎指挥一通,更是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可眼前的形势不同了。老兵们宁肯跟着娘们兮兮的屈沛杰去激怀壮烈地和鬼子拼命,也不愿意跟着马占德不明不白窝囊地死去。 他们改变不了马占德是连长的现状。于是他们将怒火对向麻木而又天真的新兵蛋子们,恶狠狠地骂着:“混账王八蛋,短命鬼们!”新兵们只能委屈地掉眼泪。什么都不懂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张大缸却很少挨骂。相反,他成了黄排长的宝贝。马占德说四面防守,自己身边还缺个传令兵。他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看着张大缸。张大缸不仅身体强壮,他也已知道张大缸会武功,说不定到时能保自己的命。黄排长答复说,张大缸是新兵还有些小脾气,需要再调理。杨老兵说重机枪还缺个身高体壮且麻利的副射手。黄排长瞪着眼睛说,你少打张大缸主意,他是我的人。张大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克沁射击时吐出的硝烟。 黄排长告诉他:“离那爷爷辈的马克沁远点,小心炸膛崩瞎你的狗眼。” 风声越来越紧。每天都有师部甚至是军部的人来督导训练。那低矮的土墙上也被用石灰写上大字:“收复济宁,杀敌报国!”屈沛杰自作主张地还用毛笔写了八个大字:“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并贴在连部门口,然后再一遍遍地给士兵们讲诉这八个字的含义。 一场大战将不可避免。老兵们也不再避讳。他们当着新兵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担忧。这让新兵们的脸上露出更多的恐惧。 张大缸将自己还没有得到解释的疑问说给了黄排长:“不是说打完长辛店,咱们连队建制保持最完整么?”黄排长一脸苦笑的说道:“你这孩子怎么犯傻了,那还不是因为跑得快。” “逃跑不受惩罚吗?”张大缸眨眨眼,问道。 黄排长脸上露出了怒色:“那狗日的团长营帐都被马占德喂饱了,顶多骂他一顿就完事了。” 张大缸心里顿时一阵冰冷。 这天的训练间隙,黄排长令士兵们围拢成一圈,先是让二蛋打了一趟长拳,接着又让张大缸耍了一阵大刀,士兵们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也想博得喝彩声的狗剩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他想炼一趟长枪。黄排长答应了。狗剩刚抓起长枪,司号员吹响了集合的号音。 士兵们立即在各自排长的带领下,向连长跑去。 集合完毕,马连长站在了队列的前面。他近乎沮丧地喊道:“兄弟们,报国杀敌的机会来了。我们二十二师已划归十二军指挥,上峰命令我们明天就北进反击济宁。” 自从接到反击济宁的命令后,张大缸就一天比一天的心热。他听了马上这两个字眼,不由热血沸腾,不由大喊了一声:“好!”可他孤独的声音迅速淹没在空旷的训练场上。 马连长瞪了一眼队列中的张大缸,下令道:“黄排长,立即带人去领补给。” 黄排长跨出队列,大喊道:“那个喊好的,带人跟我走!”众人听了,脸上不再紧绷着,而是大笑起来:“那个喊好的,走啊!” 从团部领补给回来的路上,二蛋看到路边草垛下,有个捧着书本的军官,不由瞪大眼睛,冲张大缸努努嘴:“缸哥,我看那人怎么像李三?” 正奋力推车的张大缸仔细看了一眼。那人瘦瘦的,小眼睛大鼻子,嘴角还有一颗痣,可不就是李三吗!在这里遇到同村的人,张大缸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他喊道:“报告排长,那位长官是我们同村的,我想过去和他说说话。” 黄排长点头说道:“给你二十分钟!” “是!”张大缸向李三疾跑过去。 “报告,我也去!”“我也去!”二蛋和狗剩也喊道。 “瞎凑什么热闹,赶紧给我推车!”黄排长拉起脸,瞪着眼睛说道。两人撇撇嘴,只好看着张大缸跑到了李三近前。 “三哥!”张大缸高兴地喊道。 “啊,嗯!”李三抬起脸来,似乎想装作不认识张大缸,将脸别开。可两人都是从下光屁股长大的小伙伴,就是化成灰也能辨别出来。 “是大缸啊!”李三又扭过脸,合上书,站起身,微笑着伸出右手打了打张大缸的肩头,高兴地说道:“又壮实了,可让三哥羡慕呢。” “三哥,你也在二十二师?”张大缸握着李三的手说道:“这下好了,咱们村有四个人了。” “还有谁?”李三问道。 张大缸扭头看了一眼,指着推车的士兵说道:“二蛋和狗剩。我们三人从济宁回家时被抓来的。” 这时二蛋和狗剩又央求了一次黄排长,黄排长答应了。二人立即撒腿跑了过来。 “是这俩货啊!”见到村里的人,李三也说起了村里的话。可他心不在焉,好像有些急事般地想离开。 可狗剩和二蛋瞬间跑到他俩身边。狗剩几乎哭着央求李三:“三哥,你是军官,能否给团里说一声,放我们回家啊!” “这怎么行?”李三晃着拳头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每个人都怀有慷慨赴义之心!” 李三的话与屈沛杰同出一辙,让张大缸觉得腮帮子发酸。狗剩还想再央求李三,被张大缸拦住了:“三哥说的对,又是反攻济宁,我们怎么能说回家呢。” 狗剩不再言语。张大缸问道:“三哥,你回家了没有?” 李三摇了摇头,说道:“国家危亡之际,怎么还能想着自己的小家。” 二蛋一直听的云里雾里。可他还装模作样地说道:“三哥这个时候还看书,真是有出息。三哥,你现在是什么官?” “参谋。”李三赶紧捂住了书,说道:“我得回去了,你们三个好好打仗,莫要给咱安村丢脸。我走了。” 说着,李三撇下三个人,迈开步子走了。 第十四章 枪毙马占德 二蛋看着李三的背影,问道:“缸哥,李三这是怎么了,像是躲着我们。” 张大缸耸耸肩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李三怎么了,按说同村人在此时此景下相见,光是家长里短,就该有聊不完的话题。可他看清了李三手中的书本,那上面不是中国字,应该是日文。他更觉得莫名其妙。 狗剩恨恨地冲李三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液,说道:“同村人都不相帮,还说什么叫人听不懂的鸟话,看把他能的!” “行了,走吧,排长还等着咱们呢。”张大缸推着两人向连队驻地走去。 刚都到村口,黄排长就焦急地呼喊着他们三个人:“快,快到打麦场集合,连长被抓起了。” “啥?为什么?”张大缸问道。 “先别问了,赶紧跟我走。”黄排长急急带着三人向村南头跑去。 来到打麦场,全连已面朝南列队完毕。打麦场中间跪着马占德。他的双手被反剪捆着。人吓得如筛糠般地颤抖着。 马占德身后站着一名头发有些花白,戴着墨镜的长官。军官后面是副官和团长,再后面一队手握花机关的士兵。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身子站得挺拔。看得出,他们是长官的卫队。打麦场西面,停着一辆吉普车和数匹战马。就这阵势,不用介绍,戴墨镜的军官肯定是比师长谷良民还大的官。 张大缸瞪大了眼睛。来回拉补给的短短两个小时,马占德怎么犯到他老人家手里呢? 原来马占德抢了两只鸡。明天就要出发收复济宁,马占德吓得浑身都在跳。黄排长带人去领补给后,他就想喝酒,也想大吃一顿。可伙房最好的吃食是鸡蛋。他心烦气躁,背着驳壳枪,到处乱转悠。他来到村西头,隔着半人高的土院墙看见木笼子里两只鸡正悠闲地嗮着太阳,便推开木栅栏门,来到鸡笼前,抱起就走。户主是个老头,全指望着那两只鸡换点盐。这老头倔强地追着马占德要回鸡笼,被穿着皮靴的马占德一脚踢开:“奶奶地,老子就要上战场拼命了,吃你两只鸡算逑!” 老头被踢的差点背过气去。闻声赶来的老兵扶起老头,偷偷地给他出主意,让他去二里外的东关,找团长告状。老头还真去了。他刚到团部门口,就看到一辆吉普车驶来。他噗通跪倒在吉普车前面。 吉普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总司令长官孙桐萱。孙桐萱正巡查部队整训。他下车,扶起老人,问清缘由后,没进团部,直接带着卫队来到黄店,将正在给鸡腿毛的马占德抓个正着,绑到打麦场上。 杨老兵低声说道:“哈,这龟孙真是撞到枪口上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是呀,赔钱吃不成鸡,至少还得挨顿打,真作死!”另一老兵有些幸灾乐祸。 副官看到杨老兵的嘴一张一翕地动,呵斥道:“队列里不许乱讲话!” 孙司令摆摆手说道:“可以让兄弟们说话,而且要让兄弟们说,以咱们最新军规,强抢百姓财物,该当如何处置?” “关起来!”杨老兵等一群老兵立即大喊起来。 “哈哈,看来兄弟们对你这个连长意见颇有成见哪!”孙司令吼道:“但是,弟兄们有善心,不想让你死,可本司令长官没有!来人,给我就地正法,也让刚扛上枪的兄弟们见见血!” 马占德吓得头上冒出了热气。他挣扎着大喊道:“团长,救命,团长,我可是——” 枪声响了。是团长亲自开的枪。手枪子弹从马占德脑袋后面射进去。砰的一声,一团红雾从马占德的后脑仁喷了出来。马占德向前趴在地上,头上红色的血混着白色的脑浆子流了出来。他的两条腿使劲蹬了两下,便像死狗一样,一动不动了。 六连的兵吓了一跳。狗剩“娘呀”叫了一声,差点没晕过去。而孙司令的副官和卫队则纹丝不动,仿佛眼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倒是孙司令本人没想到团长会开枪。但他从枪声中也听出了什么。他瞪了一眼团长,吼道:“本司令不管以前做了什么,但从此后,谁在贪赃枉法抢劫百姓胆小怯战,这就是下场!” 孙司令跨上吉普车,带着卫队走了。脸色苍白地团长跟在后面,送的很远。旋即他又又满头是汗地跑来,下令将马占德的尸体拖走埋掉,又用尽浑身地力气喊道:“黄向东,你个王八羔子的,别在队列里藏着了,给老子出来,以后你他娘的就是六连连长!” 黄排长还没答应,团长就走了。他转身迈步的动作似乎很镇定,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瞟了几眼趴在地上的马占德,生怕他再活过来。老兵们都知道,若不是他及时开枪,提前结果马占德,今天打麦场上躺着的可能就是两具尸体。 黄排长始终没有答应。没有人前去拖马占德的尸体,队列里也没有人动。怔怔站了一会,屈沛杰双手握拳跑到黄排长身前,敬礼说道:“请连长下令解散!” 黄排长才从梦中醒来一般,摆摆手说:“解散,老杨,你带几个人把马占德埋了。”说完,黄排长急急地跑向孙庄。那是营部的驻地。 没五分钟,他就被闻讯赶来的营帐撵了回来。听黄排长讲诉后,营长才得知马占德被枪毙,团长当场下令黄排长成为连长。他喜忧参半地挠了挠头,却听黄排长说:“营长,俺是大老粗,这个连长俺干不了,您给团长他老人家说说,换个人吧。” 营长还指望着黄排长的升迁,讨杯酒喝,压压惊,却没想到黄排长撂挑子不干。这事他可对团长说不得。这会团长的脸上不是煞白就是青筋暴跳。营长掏出勃朗宁收枪,大骂道:“团长说的时候你干嘛去了?这会你说不干了,老子上哪去找人?你这是抗命不尊,老子毙了你狗日的!” “毙了我,也不干!”黄排长大义凛然地说道:“营长,你知道俺老黄,大字不识几箩筐,当排长已经是打肿脸充胖子,哪能再当连长,你就不怕误了全连弟兄们的性命?” 来硬的不行,营长脸上立即挂起笑容:“老哥哥,你说你干不了,那你给我挑个人呗?要不,让没打过仗的屈沛杰当连长,然后你可以一点也不内疚地看着全连阵亡。” 黄排长不吭声了。 营帐低声说道:“那你就给我当!再说,这是团长的命令,你不想当你找他去!看他不把你不把你毙了才怪,你知道,马占德做的那些事,除了他知我知还有你知,我现在还担心着呢。” 黄排长嘴唇动了几下:“好吧,我干了。” 不超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黄排长便在成了连长。其实,他在团长的收枪想起那一瞬间便 成了连长。 黄连长一脸苦瓜像从村外到院子。被赶鸭子上架地连升两级,除了他自己不高兴,所有士兵都很高兴。说了也怪,就是那些挨过打的身上生疼骂的狗血喷头士兵也跟着高兴。因为老兵们说,六连终于有了可以信赖的连长,可以托命的长官。 老兵们立即迎了上去,连连喊着:“长官好,好长官!” 黄连长不耐烦地推开了众人:“滚,滚蛋!” 老兵们欢呼着离去,黄连长叫来张大缸:“大缸,以后你就是我的传令兵。” “啊,好——”张大缸心头一热, “什么好?”黄连长瞪着眼睛问他。 “啊,是,连长!”张大缸里正答道。 “你去把马占德那死球的被褥搬到街上去,问老百姓要不要。再把我的被窝搬到连部。”黄连长脸上又挂起阴云。 “是。”张大缸转身要走,又看着黄连长的脸问道:“连长,人家巴不得升官呢,您可倒好,当上连长却不高兴。” 黄连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小子懂什么?打仗的时候,当官的别说失误了,就是稍微犹豫就能让许多兄弟白白送命。”黄连长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吼道:“喂,你小子敢这么跟本连长说话,找抽呢?我让你去干甚呢,快去!” 张大缸笑着跑了。 晌午,天空也如黄连长的脸色,挂起阴云。全连集合,站在屋檐下的黄连长望着院墙内的一棵杏树暗自发呆。那杏树生长不过两年,还是棵树苗,没到开花结果的年龄。不然它也被拉走以作修工事之用了。 由于黄排长成了黄连长,连里的军官又进行了调整。除了后来的赵排长、吴排长,连里又增加了杨排长,也就是以前的杨老兵。他原是机枪班班长。 沉默了良久,在屈沛杰嗓子不痒却干咳了几声后,黄连长终于说话了:“兄弟们,你们知道俺黄向东是个大老粗,可是俺,不,我要告诉每一个弟兄,跟着俺黄向东,就决不能说丢人的话干丢人的事做丢人的人,否则,我不客气。” 这是开场白,也是结束语。连长初任的训话短暂却又有范,叫弟兄们措手不及,包括老兵。黄连长敬礼后,掌声才稀稀拉拉响了起来,继而变得热烈,久经不停。背着枪站在队列中的张大缸也在使劲地鼓掌。 解散回到连部,黄连长看着桌上的一张新地图,悄悄地告诉张大缸:“我到现在还没做好当连长的准备,他娘的,我想我们整个师都没做好进击济宁的准备。我们总是打糊涂仗,即使上面作战计划清楚,一层层下来便糊涂了,越到下面越糊涂,弟兄们也死的糊涂。”黄连长又看着张大缸说:“你小子有些明白,如果你能到军官大学读上两年,那就更好了。”说完,黄连长紧紧闭上了眼睛。 张大缸没明白黄连长为何说自己明白,但他明白了,黄连长不想糊涂,可他又无能为力。 第十五章 出发 张大缸幻想着,他们出发时天上的阴云将散去,东方会出现血红的朝霞,映着他后背上大刀柄上鲜红的红布,他们会在凛冽的风中昂首阔步地走出村子,慷慨激昂地赶赴战场。那才有沙场秋点兵的壮烈。 然而,他们整装迈步出发时,东方没有朝霞,天空灰白云彩的颜色更加浓重,也没有风,只有稀稀疏疏的雪粒从天上飘落,打在人的脸上有些悲壮的痛。 老兵们却以为这是个好天气。他们可以躲避日本飞机的侦察和轰炸。他们说笑着,上峰在千错万错之后,终于在老天爷的帮助下,做对了一次,虽然这只是个巧合,但仍不失为一个好兆头。 六连在东关集结完毕,随后按序列向北行军。全团一千五百多号人,迎着雪粒走的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突然,张大缸听到骂声。他扭头,押着辎重的高胖的军械官和矮胖的军需官正冲黄连长在骂:“狗日的老黄,老子祝你早点吃花生米。” 黄连长笑着回骂:“老子是金刚不坏之身,倒是你们两个混蛋,别让鬼子的炮弹炸飞天。” 军械官和军需官气得两张胖脸通红。张大缸摸了摸身后大刀柄,还有腰间的两颗手雷,乐了。大刀和手雷是用那两具打不响的掷弹筒和七包哈德门香烟强行换来的。黄连长还用三包香烟换回了油和肉。 昨天黄昏,黄连长让张大缸抱着那两具掷弹筒来到军械处。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杨排长和五个兵。见到高高的胖胖的军械官,黄连长捧着掷弹筒团部军械官说:“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们白瞎了,还是用它俩换些其他的吧。” 军械官知道黄连长有所指,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里面有大刀,行吗?” 黄连长笑呵呵地说道:“行啊,那给二十把。” “老黄,你狗日的真是穷人穷命。好,去吧,随便拿!”军械官假模假式地答应了。 黄连长立即让杨排长和张大缸进仓库:“挑趁手的拿啊!” 军械官突然慌了,想拦住杨排长。黄连长掏出五包哈德门,摁在军械官的手上。哈德门香烟是从死球马占德住处翻到的。一共二十三包,被老兵们分了一些,剩下的全让黄连长全带在身上。 军械仓库不仅有大刀,还有手枪步枪花机关重机枪。枪都有编号,不敢动。他们本来想多搞些手榴弹,炸药。但杨排长看到几箱香瓜手雷,大喊道:“连长,还有手雷呢。” “拿,拿两箱。”黄连长冲仓库里喊道。 “什么两箱,老杨,你狗日的只能拿一箱,不然我对不上账。” “好嘞。”杨排长答应的同时又使了个眼色,进去的六个兵勒紧腰间的武装带,解开棉袄扣子,抓起来猛往里面塞。 他们装得太多,每个人都成了孕妇。出来时,被军械官发现。军械官跳着脚大骂,要他们立即将多拿的手雷放回去。黄连长和杨排长按住军械官,踢了张大缸一脚。张大缸会意,带着另外五个兵拔腿抱着刀就跑,后面传来军械官的大叫声:“好,老黄,马占德是响马,你他娘的也成了土匪!”黄连长又向军械官口袋里塞进两包哈德门,才堵住他的嘴。 黄连长又用同样的手段,用剩下的五包烟到军需处多换来十坛酒,五十斤油,一百斤肉,三十套新军装,还顺手拿了二十多个军用水壶,装了满满一大车。气得矮胖的军需官大喊:“黄老狗,你的烟我不要了,你他娘的明抢算了!” 不管是明抢还是暗夺,六连的士兵不仅每人多分到两颗手雷,还吃上了自杨老兵参军以来最丰盛的晚餐。白菜炖肉,而且是菜少肉多,随便吃,每个人都满嘴流油。每人一大酒碗,将场院内冷冷的冬天喝成炎炎的夏日。 屈沛杰站在了场院中间。他敞开坏,拍着并不雄壮的胸脯,吼着:“驱除日寇,收复失地!” 他的吼声尖锐而又凄厉,与其说是豪迈,到不如说一个人在受到惊吓时的那种已不属于人类的惨叫。但没有人再笑他。因为所有人都已知道,他那身在南京的父亲还有家人极有可能不在人世了。屈沛杰曾暗地痛哭过几次。 可举着酒碗的他没哭。他在愤怒的嘶吼。所有人都跟着他嘶吼着。嘶吼是因为明天的出发,嘶吼是因为日本鬼子的入侵,嘶吼也是为了打败日本鬼子,嘶吼也是为了这可能成为最后的一顿丰盛的晚饭。 嘶吼完,屈沛杰又意气风发地喊着:“我们不仅要把日本鬼子打回老家去,还要打到他们本土去,也要让他们尝尝被侵略被占领的滋味!” 屈沛杰的喊声立即招来强烈无比的附和声。杨排长还笑着大喊:“屈副连长,到时给你弄个日本娘们做老婆!” 已经喝醉的屈沛杰不高兴了:“你才娶日本女人做妻子呢,我要以牙还牙,杀死他们,统统地杀死他们——” 黄连长看着他们闹腾,既不制止也不说话。他冲老兵要了一颗烟。那是马占德留下的哈德门。他划着洋火,点燃香烟,狠狠抽了一口。张大缸还从没见过黄连长抽烟。而他看着黄连长吐出的不是烟雾,而是一朵愁云。 狗剩找到张大缸,还带来一碗饺子。他成了伙夫。他说:“缸哥,吃吧,说不定我们以后再也吃不上了。”说着,狗剩哭了。 张大缸却笑了,问:“狗剩,现在让你走,你走吗?” 狗剩抬起头,又低下,始终没说话。 今天早上,张大缸看着狗剩将枪挂在脖子上,然后背上了连队那口大铁锅。 雪粒不紧不慢地飘着,中午时分,变成雪花洒落到路两边的田野。大地变得洁白,而脚下的路却泥泞不堪。此时的张大缸已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他左肩背着汉阳造,右肩斜向下背着大刀,子弹带干粮袋交叉斜跨着,两腰间还各挂着四颗手榴弹,两个香瓜手雷绑在胸前。他手牵着大黄马跟在黄连长后面。大黄马拖着四箱子弹,一步一滑地向前走着。 傍晚,部队在运河西十里的地方宿营。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大地又升腾起浓浓的雾。上午十点,六连来到运河边上的长沟度,乘坐由前卫一三一团征集的民船度过运河,继续向北。 行进的路上,黄连长被团长叫去开会。开会回来,黄连长将全连战士召集到路边,先是骂:“奶奶地,到这时候才知道怎么打。还说为了保密,保哪门子的密。”骂完之后,黄连长又兴奋地说道:“咱们二十二师奉命绕道攻击济宁北城,五十五军二十八师直接进攻南城,两师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据情报说,守卫济宁的濑谷支队有两千余人,携有重武器但数量不详。这他娘的是废话。不是废话的还有,我第三集团军另外两个师收复汶上,同时川军第二十二集团军将进攻邹县和泗水,随即我们与之汇合,共同攻击兖州的日军第十师团驻地。” 张大缸听的异常兴奋。这是一场军队战线将近两百里的大阵仗,而且我军将动用十万以上的军队,十万人哪,就是用牙啃也能将四座城啃下来,最后直捣日军第十师团司令部。 此时,团部冯参谋骑马赶来,大喊道:一二一团已攻占二十里铺,全歼日军守军,师长下令,全师急速前进! “都听到了吧?奶奶地,跟我跑!”黄连长一声令下,全连撒欢似得向前跑开了。 连队最后面的狗剩背着大铁锅,桄榔桄榔地跑着,远远地看,像头矮矮的黑熊,奔跑在滚滚铁流之中。 第十六章 兵临北城下 向北,再向东,六连来到了这个叫二十里铺的地方。浓雾渐渐散去,太阳露出了苍白的脸,地面还升腾着烟的味道,村中央的一处大宅子的火还没被扑灭。里面的五六个鬼子想必被烤熟了。 一三一团打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这归功于天气和附近老百姓的引导。虽然日军已经觉察出二十二师的异动,并作出了相应的准备。但在漫天的阴云雪粒下,日军飞机没有起飞,而二十二师的行军路线又避开了鬼子斥候的侦察,所以二十二师得以突然出现在济宁城北。浓雾下,一三一团在两位向导的指引下,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二十里铺村边。他们将村子包围并冲进去的时候,鬼子仍没有发现他们。起初他们几乎没有开枪,用大刀和刺刀结果了他们遇到的鬼子。 随后,一三一团遇到了点麻烦。鬼子军官和几名士兵住在村中间的地主家。地主家的院墙又高又厚,鬼子的机枪从二楼窗口射杀了不下五十名中国士兵。最后,五六个退守到地主家的仓房内,打死不肯投降。 指挥战斗的营长火了。他不顾地主的苦苦哀求,下令点燃仓房,让仓房和鬼子同归于尽。 师长谷良民下令,将其余二十多个鬼子的尸体还有他们的武器都摆在村头的行军路边。谷师长想让全师官兵,尤其是被日军的飞机大炮坦克吓得魂不附体的士兵们看看,那些狗日的日本鬼子也是爹娘生的凡体肉胎,他们没练过铁布衫也不会金钟罩,中国自己制造的刺刀扎进去,照样能杀死他们的狗命! 六连经过这些尸体的时候,恨的压根发痒的屈沛杰带着几个新兵上去要用枪托砸那些已经冰冷的尸体。黄连长制止住了自己的副连长:“对死鬼子发狠算什么本事,是英雄就跟活鬼子见个高下!” 经过二十里铺,又折向南,没走出多远,前面的路便被堵住了。原来鬼子从城内打来的两发炮弹,在前面不远处爆炸。一三一团的辎重车停下来。路两边都是泥泞地田地,辎重车只好停在路上,任凭一三二团的人怎么说,带队的一三一副团长既不肯向前又不肯让路。 一三二团团长只好下令停止前进。团向营,营向连下达了原地休息埋锅造饭的命令。二蛋刚把锅支上,还没生火,师部继续前进的命令传到各个连队。可路还是被堵着。无奈之下,一三二团只好绕过辎重车,从两面泥泞的田地里前进。他们也把辎重留在了后面。 大雾已经散去,轻舞仍在迷离。六连在看到济宁城墙轮廓的地方停了下来。全团也都停下来,并集合在一起聆听团长训话。 团长说:“一三二团的兄弟们,为了确保徐州会战之胜利,上峰命我团务必于2月13日,也就是明天攻击济宁城,牵制日军主力,这是我师我团之荣光,本团长希望全团兄弟务必要抱有决死之心,战至最后一人也要向前冲锋,直至光复济宁!”说着,团长掐起了腰,用冷峻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上千名兵士。 团长的训话和冷冷的风一起拂过每名士兵的脸颊。士兵们都木讷地看着如凶神恶煞般地团长。没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都战至最后一人了,怎么能再收复济宁? 张大缸也没有质疑团长的话。或许这个时候谁都能听明白团长的意思。但他耸耸肩,笑着低声说了一句:“连长,团长还有一句话没说。” “啥话?”黄排长问道。 “有后退者本团长将格杀勿论!”张大缸低声说道。 果真,团长又从喉咙里吼道:“咱还有一句话,希望各位兄弟听清喽,这句话就是有后退不前者格杀勿乱!” 张大缸却没有得意,反而低沉的说:“除了你之外,每个长官训话时都会这么讲。可他们也不想想,为什么士兵们会怕死会临阵脱逃?” 黄连长答道:“那还不是因为胆小。” “也不尽然,”张大缸低声说:“我觉得是因为其他长官们不像你,他们都怕死,就像马占德。” 黄连长对不上来了,他低声骂了一句:“就你他娘的聪明,我看第一个战死的人就是你!” 张大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黄连长不再骂他,而是亲和地说了一句:“你可不能死,我看出来了,以后你小子能当师长。到时候别忘了给俺坟头上烧点纸。” “哈哈,师长咱是干不了,如果换做我弟弟还有希望。”张大缸轻声地说道:“等打跑了鬼子,俺还要回家成亲种地孝敬爹娘呢。” 黄排长侧脸看了一眼张大缸,不再言语。 就在一三二团就地掘壕挖掩体的时候,稍作休整的一三一团向济宁城北关发起了进攻。刹那间,前面密集的枪炮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眼里。那阵势,比上百挂鞭炮一起燃放还要猛烈。新兵张大缸觉得,如此之下的北关应该没有了活物。 几发示威般地跑道从城内打来,飞过他们的头顶,远远地落在他们身后。炮弹击中了一三一团一辆拉着弹药的辎重车,辎重车爆炸后又引爆了另外两辆弹药车,一串更为猛烈的爆炸声传来,吓得新兵们趴在还没挖好的壕沟内不敢抬头。 事后,谷师长在爆炸炸出的大坑旁,亲手枪毙了押运辎重的一三一团副团长,并一脚将副团长的尸体踢进坑内。工兵迅疾将坑填平,后面所有辎重车才得以将弹药等辎重运送到前方各部队。 此时,前面的一三一团官兵进展较为顺利。一阵激烈的对射之后,师迫击炮连打掉了日军的两挺机枪,随后一三一团以集团冲锋的方式,迎着已久猛烈的弹雨,冲入北关镇内,再用手榴弹逐房逐屋地炸掉负隅顽抗的鬼子。黄昏时,残余的五六个鬼子在城上迫击炮和重机枪的掩护下,呜哩哇啦地跑出北关,逃到城内。 收复北关的捷报传来,张大缸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对黄连长说:“连长,我们明天就能攻下济宁!” 黄连长看了看张大缸,没有说话。 第十七章 攻击的惨烈 仍有雾,但不再如昨日那般的浓烈,若隐若现的城门楼如天上楼阁。楼阁之下,苍茫的世界异常安静。这是开战前的叫人紧张窒息的安静。它在等待着撕心裂肺的厮杀。趴在壕沟里的张大缸心里也燃起万丈怒火。那巍峨高耸的城门楼里,盘踞着的是外国侵略者。他早已忘记自己是抓来的壮丁。他只记住自己是一个兵。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汉阳造。在冰冷的冬天,他手心浸满汗水。 八时整,师属迫击炮连向城墙开炮了。迫击炮连距离他们有三百米远。张大缸先听到咚咚的有些清脆出膛声,随后看到城墙上升腾起朵朵烟团,继而听到闷声闷气的轰轰声。张大缸心里有些痒痒了。他直起身子,望着城墙方向,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兴奋。 一旁的黄连长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咱师没有重炮,迫击炮弹打在城墙上,也只能啃掉一块皮。要想攻上城头,还要靠咱们爬云梯。”黄连长还说:“日本鬼子攻城,总先用重炮或坦克将城墙轰塌一截,再进攻。” 张大缸木然地点点头。可他心里却不服气。 炮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炮声停息,喊杀声涌起。一三一团开始了进攻。枪声紧着着响起。如牛叫一般的马克沁,嗷嗷地向城墙泼着子弹,掩护着士兵们冲锋。城上的机枪也响了。那哒哒密集的声音是九二式重机枪开火的声音。 随后,各式枪声混在在一起,淹没了士兵们冲锋的喊声。其实不是淹没。第一波士兵们的攻势很快就城上的日军压制。上百名战士中弹倒地。其余士兵或掉头就跑,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督战队手中的花机关响了。士兵们复又冲了回去。他们抬着云梯冲向城墙,夹着炸药包冲向城门。他们成片的倒下,却没有人能接近护城河,莫说靠近城墙了。 炮击跑连的六零炮又响了。他们瞄准了城上的机场点。张大缸从黄连长的手中要过望远镜,从镜筒里看到几个日本兵被炸中,翻身掉落到城下。张大缸兴奋地直拍身下的土。 就在一三一团再次发动进攻的时候,城上打来炮弹。这些炮弹是对着迫击炮阵地打的。前两炮打远打偏了,可后来的炮弹围着炮连阵地轰个不停。张大缸感到了肚子下面的土都在震动。可他也看到迫击炮连的战士被炸得人仰马翻。 黄连长心疼地喊道:“完蛋了,咱们师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连也完蛋了。那鬼子肯定将九二步兵炮运到城上了。” 雾在枪声喊杀声还有惨痛绝望的叫声中,慢慢散去。张大缸也被越来越清晰的场景惊呆。三里之外的一三一团的官兵们拼命地前赴后继地往前冲着,也一个个前赴后继地倒下再没起来。城墙垛口处的日军的枪残忍地向下射击,城下留下一片惨烈。 这不是在打仗。这只是一方对另外一方无情的杀戮。张大缸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他仿佛看到壕沟里的同类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城上和城中的炮又打了过来。它们是在恫吓,也在恫吓中将十多名士兵炸得支离破碎。壕沟里的士兵都抱着头蜷起了身子。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过后,一只断臂落在张大缸的身边。他神经质地抓起扔出了壕沟,绝望地看着身边的黄连长。 黄连长平静地抬头望着城下,若有所思地点上了烟。 战至黄昏,一三一团撤了下来。整个团还剩下两百多人,团长、参谋长被炮弹炸死。营长连长只剩下三个,其他人都倒在了城下。整个团没有了建制。 旅长下令,一三二团顶替一三一团,进入北关的攻击阵地。北关只剩下残垣断壁。日军将九二步炮当成直射火力,连绵不绝地摧毁了这个镇子。堆堆瓦砾下还有没来得及挖出的一三一团官兵的遗体,瓦砾上面上还冒着呛人的硝烟和灰尘。 张大缸黯然地趴在一处断墙上,呆呆地望着城头。他没有了不服。他知道日军火力的厉害。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的命运,那死的机会远大于生还的命运,甚至可以说是看到自己即将赶赴死亡的命运。 黄昏时分,全连正构筑工事,防止日军偷袭。营长又来来传达师旅两级的作战命令。全连营长说:“明天该我们了。”营长说的很干涩,即不悲切又不悲壮,张大缸透过他的后脑勺就似乎已经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他情不自禁地大喊道:“不能再这样打了!我们白天进攻只能当成鬼子的活靶子!” 营长火了:“谁他娘的那么没规矩?来人,给老子抓起来,老子要用他祭旗!” 黄连长连忙劝止:“营长,就不麻烦您老人家了,明天不光是他,还有我,当然还有可能连您在内,我们都得死。” “那也不能被他娘的炮弹吓死!”营长说着,又扭头问:“你小子刚才说什么,不能再这样打了?那依你小子,该怎么打?” 张大缸也觉得刚才自己过于冒失了。以他的身份,不管说什么怎么说,都将被视作胡言乱语。他看着营长,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你他娘的都要死了,还憋着屁不放干啥?”黄连长骂道。 “是!”张大缸豁出去了,大声喊道:“我是想说,我们可以发动夜袭,这样可以减少伤亡!” 营长看了看黄连长,黄连长看了看营长,都没说话。这个主意听着不错。可他俩也没有决定权。再说,就是全营都上去,也断然爬不上城头。 正在无奈,团部传令兵来了,说师长旅长都来到北关,要着急营连军官开会。营长看了一眼黄连长,黄连长会意:有决定权的人来了。 一个小时后,黄连长回来了。他先来到张大缸身旁,兴奋地说:“我说你小子以后能当师长吧,你和师长想到一块去了。不过,你要当上师长,还需多多学习。你小子准没想到,今天会有雾。” “什么?”张大缸听的有些惊奇。 黄连长笑呵呵地说道:“师长说了,今夜是个晴天,这样的天气下,准又会出大雾。” 张大缸这才抬头。果真,星星明朗地闪耀在天上,而身边已泛起潮湿。 第十七章 静悄悄的雾 夜完全黑了下来。北关阵地上静的出奇。由于担心受到日军火炮的攻击,全团实施灯火管制,就连晚饭也是从五里之外的地方做好送来的。还没送到阵地,窝头就已变凉。 趴在瓦砾上的张大缸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城头。鬼子肆无忌惮地点着汽灯,还有能射出圆柱光束的探照灯。鬼子的肆无忌惮还体现在他们肆无忌惮地叽里咕噜的说话声。这些狗日的东西压根就没把城外的中国军队当成对手。张大缸的愤怒又在无边冰冷的冬夜点燃了。 城门就在五百米远的地方,可谓近在咫尺。南城有他心爱的济宁中学。但他现在却不能进去。他想起了肖盈,却不知肖盈是否离开了济宁。她一定离开了。张大缸如是想着。他又想起了跟爹赶着大车进城。他又想起了娘,想起了未过门也未见过面的媳妇。他不知道娘是否在为他和他没能娶进家门的媳妇在哭泣。他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了。 地面的水汽已形成了雾。黑暗之中,白色的雾一团团地如有幽灵驱赶一般,从村外飘来,飘荡在残墙破壁之间,慢慢地充塞着。张大刚的棉衣还有手中的汉阳造已经潮湿。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星也在迷雾中闪烁着眼睛。 他握紧了手中的汉阳造。弹夹已经上好,枪膛里还有一颗子弹。屈沛杰说过,汉阳造杀伤距离要比鬼子的三八大盖小很多,只有靠近两百米之内才能和鬼子拼,否则只能挨打。屈沛杰还说,只有将自己的本事炼精,才能和鬼子拼。 接触时间长了,张大缸的确有些看不上屈沛杰的娘娘腔。但说实话,张大缸时分佩服屈沛杰的军事素养,尤其是理论。跟着屈沛杰,张大缸学会了看军事地图,也粗略懂得班排的进攻战术。更重要的是,屈沛杰还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瞄准打枪。娘里娘气的他渐渐地学会了骂人,但也从黄连长那里学会了如何训练他们这些壮丁。他给张大缸等有潜质的士兵“加餐”,枪管上用绳吊着砖头,让他们举十五分钟。他的眼很尖,谁的枪管稍微向下倾斜,他便挥起手中的棍子。但打完人之后,屈沛杰的脸通红,像个犯错的孩子:“其实,我不想打你们的——” 龙生九种,各有不同。张大缸原谅了屈沛杰的阴柔,喜欢上了他的文华还有坚持。就在方才,他挨个拍士兵的肩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兄弟们,不要紧张啊。谷师长这招太奇妙了,可以说的上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许多士兵问:“连副,什么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哦,就是明明摆出夜里防守白天进攻的态势,却要在夜里偷袭日军。”屈沛杰答道。 “那没有栈道和陈仓啊,陈仓在哪里?”士兵追问着。 屈沛杰挠挠头:“反正就是为了遮掩鬼子的耳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理解就行了。今晚咱们要打狗日的鬼子一个措手不及。记住,摸到城下时,千万不能弄出响动来,可要记住呀!” “知道了,连长都说了八百回了——” “哒哒——”城上鬼子的机枪响了,几颗子弹扑哧扑哧地钻进了土墙瓦砾。士兵们立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要紧张,鬼子是瞎打的,大家记住自己的行军路线了么——”屈沛杰想把自己当成了牧师。可士兵们仍把他当成婆婆妈妈的娘们。 天上的星星一颗也看不见了。张大缸身边已被雾笼罩着。夜的黑和雾的浓让两米之外便看不到任何东西。 城上鬼子的机枪响的更频繁了。但也只听到声音看不到枪口吐出的火舌。张大缸身边的杨排长低声骂了一句:“狗娘养的鬼子,这不是在提醒我们进攻么?” “你以为鬼子那么好心肠?”黑暗中传来黄连长的声音。他刚才去巡视全连。 张大缸扭头,才看到一个黑影。杨排长说道:“你鬼啊,回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还他娘的老兵呢,我要是鬼子,你和大缸就去见阎王喽。”黄连长低声说:“不过,鬼子这个时候才不会来,他们觉得自己的命金贵着呢,才不会这个时候偷袭,来和咱们这些烂命比谁的命更烂。” 说着,黄连长靠着墙,点起了烟。 杨排长急了:“你他娘的烟瘾怎么越来越大,还真想把鬼子招来啊?” 黄连长笑笑:“反正活不过明天了,现在死了到好,不用费心带着你们这些丘八王八蛋进攻了。” “喂,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有?”杨排长问。 “商量什么?” “谁带敢死队啊?” “没有队,全连全部敢死,全部一起上。” “那不留个种了?”杨排长笑呵呵地说道:“不留也好,反正我从没喜欢过这个连队。以前的副连长连他娘的招呼都不打,自己跑了,马占德那龟孙只顾自己发财享乐,现如今又遇上了屈大娘们,还有一个大字不识的你,这样的连全死了一点都不亏。” “谁他娘的说我不认字了?老子背过《三字经》、《弟子规》,私塾先生看我家穷,没让交粮食。” “那你连家信都不写?” “我写了,寄给谁?” “也是的,你他娘的就是一个人,连个亲戚都找不到了。对了,马占德那王八蛋不是一直划拉能写会算的人帮他关账么?那可是肥差啊!” “呸!”黄连长的烟抽完了,从嘴里吐了出来,低声骂道:“就因为老子不愿意跟他瞎球弄,才装作不认字。狗日的炊事班怎么还送饭,老子都饿了。” 杨排长笑笑:“那群瘸子瞎子,怕是找不到路了吧。” “连长,我们什么时候进攻?”张大缸问。 “杨排长没告诉你吗?”黄连长似乎不想回答。 “问了,可——” 杨排长低声骂了一句:“你赶着去投胎啊。” 两个小时后,伙头兵们从后面五里之外的地方来了。他们从西面过来的。他们差点将油炸的丸子送给西面的五连。每个人领了两分,没分三十个。一份现在吃,另外一份装进干粮袋,留作明天早上的早餐。 司务长说:“俺担心打起来,明天送不上饭。” 杨老兵骂了一句:“你狗日的就是担心送饭时被打死。” 司务长呵呵笑了两声,算作是回答。 张大缸只吃了十个,便吃不下了。许多新兵都吃不下。他们将油乎乎的丸子塞进脏兮兮的干粮袋。 黄连长觉察到了,骂道:“你们他娘的还给自己留上路饭吗?吃,现在都给我使劲吃,到时没了力气打仗,被鬼子打死,想吃都吃不上了。” 黄连长越是这么说,新兵们却越是吃不下。张大缸却有了胃口。他从干粮袋里抠出四个丸子,刚放进嘴里一个,就听到营部的传令兵低声喊道:“黄连长,团部命令,进攻提前,现在就上!” 张大缸嘴里含着丸子,向四周看了一眼。周围仍是静悄悄的雾,伸手不见五指。 第十八章 攻上城头 六连悄无声息地出了北关,行进在漆黑的夜雾之中。团部交给他们的任务是占领城门楼并守住它。 出发时,为了能最大限度的辨清敌我,每个人左臂上都缠上了白毛巾,还有光复与山河的口令,也就是问光复,答山河,便是自己人,否则就立即开枪。 六连的士兵牢记任务和口令,向城头摸去。这真如盲人摸路。脚下看不清地面,地上还有横七竖八躺着的一三一团士兵的遗体。他们还没来得及被抬走,已经冻得发硬。张大缸不小心踩到了一具尸体。他吓得差点跳起来,又连忙胡言乱语地低声道歉:“对不住啊,兄弟,弟弟知道你死的屈,赶明弟弟帮你抬走,将你厚葬。” “你想——死——吗?”黄连长抓住张大缸,从牙缝里吐出了几个字。 张大缸陡然一个机灵。他想起了战场纪律。团部下令,凡是擅自弄出动静的人,班排长有权用刀砍死,凡是中冷枪大声惨叫的人,班排长也有权用刀结果了他,还有—— 城上的机枪又响了。透过雾,张大缸看到右前方的那枪口如同蛇吐着的红信子。接着,他们前方城门楼上机枪也响了。那是城门楼上的九二重机。白天有上百名士兵倒在它的枪口下。张大缸吓得缩起了脖子。黄连长用手拉起他,继续向前走。 鬼子枪声让两边抬着云梯的班排不由加快了脚步,结果不少士兵跌跌撞撞地摔倒又爬起,制造出不少动静。越是有动静,士兵们心里越乱,心里越乱,脚下跑的越急。 黄连长不敢发声指挥,也只好拖着张大缸也发疯地向前跑。 好在鬼子此起彼伏的枪声,压住了城下的凌乱。当鬼子确定中国军队偷袭时,六连已跑到护城河边,并开始向上投弹。 鬼子兵们呜哩哇啦地喊了起来。机枪、步枪刚要开火,六连的第一波手雷已飞上了天空。 从军械处豪夺来的手雷此时派上了用场,但也是异常的乱。黄连长原本按照团部的指令,全连摸到护城河后,由他率先扔向城头手雷爆炸后,全连才一起扔。可两侧的兄弟连队似乎比他们还要着急。他们冲到护城河边,便开始投弹。再加上鬼子已开始乱喊,所以,不等黄连长的手雷抛出,所有人都拉开手雷的拉环,奋力向十米高的城头抛去。 第一波的手雷只有五分之一被投到了城头,许多砸到外墙或者垛口,被弹回来,落在地上,险些误伤自己人。第二波手雷稍好些,有三分之一被投到城头。而就是这两拨手雷,城上的探照灯灭了,机枪哑了,步枪也停止射击。 黄连长举起驳壳枪,朝城头开了一枪。全连官兵抬着十架云梯涉过护城河的冰水,爬到城下。他们身后,留下了十多名嗷嗷乱叫的伤兵。伤兵后面,杨排长带人抬着桌子,桌子上铺着六层用水叫透的棉被,形成掩体。他们架起机枪,掩护士兵们等云梯。 城头上的没被炸死的鬼子兵向城下扔下手雷。几具云梯被炸毁,二十多名士兵被炸死炸伤。云梯上的士兵也被震落下来。 屈沛杰爬上云梯,云梯被炸断,他三米高的地方跌落到地上。他不顾摔的浑身痛,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兄弟们,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架起云梯,给我爬呀,爬呀——” 城上受伤的鬼子,借助手雷和枪射击时的亮光,又射落了另外云梯上的士兵。情急之下,黄连长带着张大缸来到城门楼东侧的云梯,大喊一声:“大缸,跟我上!” 张大缸却抢在黄连长前面,登上云梯。他背着刀和枪,双手双脚齐齐用力,像只猴子一样窜了上去。黄连长跟在他后面。他一手扶云梯,一手举着驳壳枪,警觉地望着城头。 张大缸爬的奇快,也躲过乱飞的子弹。黄连长还没爬到一半,他已爬上垛口。一个鬼子兵刚来到垛口,准备往下扔手雷。冷不防张大缸露出了头。他举起手雷就要砸张大缸。张大缸条件反射一般,侧身,伸右手一把抓住鬼子的手腕,接着鬼子的力,猛然往右下方一带,左手托起鬼子的肚子,直直向下抛去。鬼子贴着他的身子,顺着墙根掉到城下。紧接着,张大缸双手攀住垛口,翻身跃上城头,就地打了一个滚,趴在地上,躲在黑暗中。张大缸观察了一下,没发现鬼子。他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告诉自己要冷静。 几个鬼子还向城下胡乱地开着枪。借着枪口的火光,张大缸发现那几名鬼子大概有二十米远,应该在城门楼下。他从腰间摸出了手榴弹,拧下盖子,拉出拉环,猛然挣开,随手就扔。 一颗子弹打在他左侧的墙砖上,溅起的碎屑钻进他腮上。他的手软了一下,手榴弹只扔出去十多米远。张大缸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后背取下枪,要射杀鬼子。取枪,握枪,拉枪栓,张大缸做的还算一气呵成。刚要瞄准刚才红光的方向,张大缸立即目瞪口呆。 手榴弹爆炸了。那团红色的火光里,有三四个鬼子的身影被炸翻,掉到城下。爆炸的声浪传过去后,张大刚还听到鬼子掉在地下和发出的惨痛叫声。那应该是上城的登城踏步口。真是歪打正着!张大缸乐了:这下够本了。他举着枪,瞪着眼睛看着前方。只要看到火光听到清脆的三八枪响,他就瞄准搂火。可城门楼下的鬼子兵却不知为什么,不打枪了。 黄连长爬上城头,看张大缸还趴着,低声喝道:“过来,靠跺墙蹲着!” 张大缸连忙爬到跺墙下,靠住黄连长东面的垛口,举枪向左看着。黄连长又说:“尽量不要枪,鬼子的的枪法可不赖。你刚搂火,就会有人朝你打枪。” “那现在怎么办?什么都看不着。”张大缸将枪交在左手,从后背取下大刀。 “等下面的兄弟上来,再去攻城门楼。”黄连长低声说道:“注意警戒。” 枪声仍然连续地响个不停。尤其是六连两侧,机枪像夏天鱼塘的青蛙,连片地叫着。城中的炮也开始向城外猛烈轰炸。那炮弹像流星一样,在浓雾划过一道黄光,飞向城外。 城下响起了鬼子呜哩哇啦的叫声,他们正往城头上跑。张大刚拉拉黄连长的胳膊,低声说道:“连长,前面十多米远,是登城踏步口,刚才我用手榴弹炸掉三四个鬼子。” “怎么不早说,”黄连长听到了鬼子的喊声。“投弹!”黄连长和张大缸各自取下两颗手榴弹,来开环,向着踏步口扔了过去。 “准备射击!”黄连长下令。张大缸立即放下大刀,举起枪。 “轰轰——”随着爆炸声,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城头。十多名刚登上城头的鬼子被炸翻七八个。而就在爆炸声中,黄连长手中的驳壳枪率先打响。张大缸手中的汉阳造也随即向鬼子打出了自从跟随张大缸后的第一颗子弹。 黄连长的驳壳枪是连发,瞬间打出了四五发子弹,将方才没炸死的鬼子打倒。张大缸刚打出两颗子弹,就被黄连长提着后背,离开垛口,来到对面两米外的矮墙下,蹲着向垛口摸了过去。 他们刚离开垛口,城门楼下的一挺轻机枪哒哒地吐出了火舌。张大缸又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及时离开,此时已经被打成筛子。而机枪响起时,刚要爬上城头的下一名士兵被压在云梯上不敢动弹。 没再等黄连长下令,张大缸就向鬼子的机枪抛出了手榴弹。手榴弹刚扔出,黄连长的枪响了。鬼子机枪手被打中,机枪哑了。黄连长带着张大缸就地打滚,靠近了垛口。 另一鬼子刚举起机枪,手榴弹释放出大团的火光。鬼子被炸翻在地。 云梯上的士兵迅疾登上了城头,也迅疾向城门楼扔出手榴弹。接连几团火光,城门楼东侧的鬼子被消灭殆尽。随后,更多的士兵爬上了城头。 黄连长和张大缸已摸到踏步口。黄连长看着黑压压的人涌过来,压低声音喊道:“屈副连长,黄排长!” “黄排长殉国了。”屈沛杰带着哭腔说道:“被鬼子的手雷炸死了——” “少娘们唧唧的,你带人去守住东面,记住凡是答不上口令的人,一律开枪!”黄连长认出了面前的一个班长,“你带三个守住踏步口,其余人跟我来。” 第十九章 对峙 蹲在踏步口的张大缸刚要起身,突然听到轻微砰的一声响,接着问道一股硝烟味。他低头,是一颗已经拉响的鬼子手雷,还在吃吃地冒烟。他赶忙伸右手去捡,却被一个负伤的鬼子兵抱住胳膊。那鬼子伤兵抱的很死,张大缸竟然没有挣开。 张大缸抡起左拳,照踏步口的着鬼子的脸,通通地捶开了。三下之后,鬼子的鼻梁被打断,晕了过去,手也松开了。张大缸赶忙捡起手雷,直接扔进了踏步口。手雷叽里咕噜地滚落下去。 结果又让张大缸再次目瞪口呆。手雷在踏步拐弯处爆炸,恰巧碰上偷偷摸摸上来的鬼子。红光中,两个鬼子飞了起来,其余鬼子也哭狼嚎地滚下城去。看来,鬼子手雷的威力着实要比手榴弹的威力大很多。 黄连长没有感谢鬼子手雷,反而朝昏死过去的鬼子开了一枪,并大声咆哮起来:“都给我听好了,再见到鬼子伤兵,不准留活口!” 内城下的鬼子也听到了,机枪步枪子弹便循着声音发狠地飞来。但隔着浓雾,鬼子机枪打的盲目而又小心,一会又停止了射击。 六连官兵不敢再发出声音,跟着黄连长缓缓走向城门楼。 两层的城门楼在枪声中露出苦楚的暗影,像长着巨大的嘴巴在等着他们。楼内及楼下肯定还躲藏着鬼子。他们弓着腰,行进的很慢,仔细地洞察着前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领头的张大缸睁大眼睛,举刀抬脚登上城门楼下平台的台阶。突然,他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是被手榴弹炸死的鬼子的一只胳膊。胳膊正搭在台阶上。张大缸脚下一滑,斜着倒了下去,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枪响了。一个鬼子躲在城门楼南面平台的拐角处,向台阶口打了一枪。张大缸没有了动静。 黄连长以为张大缸中枪了,喊了一声:“大缸——” 一发子弹又打过来,插着黄连长耳朵飞过,留下一丝凉风。张大缸还是没回答,而五六颗手榴弹便飞向鬼子打枪的地方。连续红光中,两名鬼子滚落到平台之下。 黄连长蹲下来,摸摸张大缸。张大缸咬着牙说:“哎呀,疼死我了。” 黄连长着急地问:“你中弹了?” “没有,”张大缸挣扎着起来,还顺手拿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铁家伙插着我屁股啦”。黄连长接过来,摸了摸,低声说:“你小子发财了,就是刚才打我们的那挺歪把子。” 原来张大缸滑到时,屁股朝下,正坐在那挺歪把子那漏斗形状的子弹槽上。 黄连长将歪把子机枪交给身后的一个老兵:“听见咔的响声,就顺着声音给我扫射!”然后又向身后的士兵下令道:“左右分开,然后手榴弹开路,见着人影就开枪。” 台阶位于城门楼东侧平台的中间。士兵们爬上平台,立即向两边分开。接连甩出手榴弹后,便举枪等着。 消灭三个鬼子后,两边的人在城门楼西侧汇合。一位班长带人进入城门楼,上下仔细搜索一遍,没有了鬼子。西面平台下,张大缸看到人影晃动,举枪喊道:“光复!” “山河!娘的,这么大声干嘛,我要是鬼子,你小子就归西了。”对过是七连的一个排长。他们终于爬上城头,干掉了鬼子。 那排长又说道:“你们在上面守着吧,老子们要下去——”城下机枪打来,排长立即停止了说话。 六连士兵看到了鬼子的机枪吐出的火舌,应该在不远处。瞬间,十多颗手榴弹飞了过去。 手榴弹还没爆炸,就听那排长惊呼起来:“啊,我中弹了。” 张大缸再没听到那位排长的声音。爆炸声过去后,团部传令兵来到城门楼,找到黄连长,传达了团部命令:立即组织火力掩护向城下进攻。 此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与鬼子胶着在一起。诚然,几乎在闭着双眼的情况下,与鬼子混在一起厮杀,增添了杀伤鬼子的几率,但自身伤亡的几率也与鬼子一样。而这是划算的,至少能避开鬼子的重火力,也让鬼子精准的射击大大失效。这是谷师长的作战意图。不论今天有没有雾,他都已决定进行夜袭。 明天二十八师将在南城进攻。他们本该今天发动进攻,可不知为什么他们晚了一天。但不管怎样,一旦二十八师在南城打响,北城又被突破,再强硬的鬼子也会受到撼动。 城门楼两侧的士兵扔下上百个手榴弹。然后沿着登城踏步冲到城下,或者顺着绳子滑到城下,接着又向前抛出手榴弹。 城上的六连做好了掩护准备。黄连长带领士兵摸索着,找到鬼子城门楼上的九二重机和另外两挺歪把子。杨排长带人将本连的三挺机枪运上城头。七挺机枪全架在城门楼下的南墙上。可是鬼子的机枪停止了射击。 城门楼正面的鬼子也明白此时打枪无疑会暴露自己。他们也举起手雷和中国士兵对仍。当然,在爆炸声中,他们更善于利用爆炸的火光,用手中的步枪射杀冲到城下的中国士兵。他们并不惧怕中国士兵冲入城内。他们利用民房作为依托,保持着与中国军队的距离。他们不慌不忙地撤退或者进攻。他们在等待天亮,等待浓雾散去。 一个小时后,先进入城内的四个连队终于攻下了临城的第二排房子,但也损伤大半。他们的手榴弹也甩完了。而此时,东西两城的鬼子加强了攻势,妄图向城门楼进攻。城中的鬼子也开始用迫击炮对城外进行拦截射击。 天渐渐亮了,雾却愈发的白。城门被打开后,共有九个连的兵力突入了城内,但也都集中在城门楼前宽度不过一百五十米的区域之内。但随即,鬼子用机枪封锁了城门。东面七十米,西面五十米之外的城头也被鬼子夺了回去。双方士兵趴在地上,以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互相射击。 副团长沿着云梯爬上城门楼,气急败坏地找到黄连长,质问道:“为何没将鬼子的机枪压制住?” 黄连长没有回答。他也纳闷。杨排长的七挺轻重机枪,已打出去上千发子弹。而鬼子的机枪仍在哒哒响个不停。莫非他们连夜在街中央修建了碉堡?黄连长看不到,也不敢乱回答。他冲杨排长喊道:“老杨,再给我打!” 杨排长的马克沁吼吼地响了。继而,九二重机,捷克,歪把子同时响了起来。打了一阵子,机枪停了下来。而鬼子的机枪响了。他们误以为城上打枪是为了掩护,中国军队要冲进城内。 副团长呆呆地看着城下,他的脸色露出了和浓雾一样的迷茫。他无奈地吼道道:“黄连长,谷师长已亲临北关指挥攻城,你他娘的别在这里躲清闲了,你亲自带人去,将那狗日的机枪给我炸了!” 第二十章 生和死 团长也登上了城门楼。他的脸色阴沉而又忧郁,嘴里反复地骂着:“奶奶地,这打的叫什么仗?” 可没人知道他是抱怨师长,还是抱怨鬼子,还是抱怨自己的属下无能。他扒着垛口向下探了一下头,最终埋怨起了天气:“奶奶地,这白天还跟黑夜一样,就没打过这样的神仙仗。”他扭头又酸酸地对面前的黄连长说:“师长英明,让我们全团先跟鬼子互捅刀子,等我们被杀光,一三三团再补上。好吧,那我们就桶。黄连长,副团长没让你去炸鬼子的机枪?还在这里等什么,等着捅我吗?奶奶地,师长不让我活,你也让我死啊?” 黄连长赶紧答应一声:“是!” 屈沛杰突然冒了出来,大声叫着:“连长,让我去!” 黄连长笑了笑:“干嘛,想当连长,那得等老子死了。” 屈沛杰的脸红了,像个大姑娘似的说:“不是呀,这是敢死队啦——” 黄连长骂道:“哎呀哎呀,等你说话像老爷们了,再让你去!” 屈沛杰的脸更红了,依依呀呀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黄连长走到士兵面前,边用手指着边说道:“你,你,你,还有你,你——跟我走。”黄连长指了十个人,没有张大缸。张大缸急了:“连长,我也去。” “哎呦,忘了。”黄连长拍着脑门说道。 张大缸赶紧提起枪。黄连长却说道:“以后你跟着屈副连长,上峰有什么指令,赶紧通知我。” “这——”张大缸看了一眼团长和副团长,心想去炸机枪也不过一会时间,哪里还会有什么指令。 黄连长瞪了张大缸一样:“执行命令!”张大缸从黄连长的眼神中,看到的不止是严厉,还有温柔。那是将要分别时,兄长或者说是父辈们才有的关爱和希冀的温柔。 稍作准备,黄连长带人下城,很快就消失在弥漫着浓雾的街道里。那十人行列中,张大缸看到了二蛋的身影。 黄团长举起望远镜,旋即又放下。他既看不到日军也看不到自己的士兵。此时,鬼子的枪肆无忌惮地打响了。白天的光已无法再看到枪口吐出的火舌。流弹飞来,钻进城墙,不停溅起碎片。鬼子的掷弹筒也开火了,一发弹落在城门楼顶上,碎瓦落下,砸破了两个人的头。 团长、副团长缩起脖子蹲在垛口下面。屈沛杰上前说:“这里危险,团座还是下城去吧。” 没想到屈沛杰的好心却惹怒里团长:“妈了个巴子,下去更危险!”过了一会,团长又说道:“这里反正什么都看不见,我到那面去。等黄连长回来,立即向我报告!”说着,团长和副团长猫起腰来,甩下屈沛杰,绕过城门楼,疾步向跑到城门楼的北侧。 “哈哈,屈副连长真是个傻种,”杨排长低声对张大缸说道:“团长不敢下城,师长要么把他毙了,要么用枪把他顶回来。可他知道哪里最安全。” 张大缸愤愤地看向身后看了一眼,又继续趴在垛口边,望着那条变得深远漫长的南北大街。 杨排长又说道:“大缸,连长不让你去,是不想让你死。这可是虎口拔牙的买卖啊。” 听杨排长这么一说,张大缸更是揪心了。他不停地向下探望着。可他除了看见浓浓的雾,却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反正张大缸觉得时间又长又短,一声沉闷如天边的雷一般的响动,透过密集的枪声和凌乱的手雷手榴弹的爆炸声传来。杨排长猛地拍了一下马克沁,高兴地喊道:“是炸药包,老黄把机枪炸了!” 张大缸也兴奋地握起了拳头。他仿佛看到炸药包爆炸后升起的蘑菇云。可他的心又揪了起来。他在期盼着黄连长还有二蛋他们赶紧回来。 随后,他们又听到两声爆炸。但随后,却不始终见黄连长等人的踪影,亦不见城外再有连队冲来。 城上沉默了。城下越来越密集的枪声爆炸声也没能打破他们的沉默。张大缸不停地扒着垛口向下探望着。杨排长双手握住马克沁的扳机,却又放下。这两个动作他反复做了十几次。可他始终没有开枪。自从黄连长他们贴着大街右侧疾跑出去后,他就再也没开过枪。 太阳露出来的时候,脸色比打了一夜的士兵们还要苍白。它飘过脱离地面形成的灰沉沉的低云,悬在东南方的城上。杨排长绝望了。他转身蹲下,靠在跺墙上,悲愤地说了一句:“完球了!” 张大缸也蹲在跺墙下。他的胸口一起一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哭,哭个龟孙!”杨排长猛然站起,双手握起马克沁,大喊道:“给我上弹!” 马克沁吼吼地响了。那如雨般的子弹在浓雾中直直向前飞去。 “老杨,省点子弹,你个败家子!” 被硝烟熏的睁不开眼的张大缸扭头一看,差点没跳起来。是黄连长回来了,脸上身上全是黑灰,棉袄还破了好几个大洞。二蛋和几个刚回来的兵靠在城门楼下的台子下,目光呆滞地张着大嘴巴。很显然,他们不知道穿过了多少鬼门关。张大缸这才意识到,雾没有刚才浓烈了。 杨排长还在专注地射击。他只能向正前方打,城下街两边的房子里有自己的兄弟。张大缸拍拍杨排长,大喊:“排长,连长回来了!” “娘的,是你看花眼了还是尸体自己跑回来了?”杨排长仍喊着:“装弹,装弹!” 张大缸不得不抱住杨排长,向后指了指。杨排长扭头看见黄连长,喊了一句:“俺地娘哎,真诈尸了!我说你诈尸也得去鬼子那边啊,怎么跑回来吓唬兄弟?”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黄连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被炸药包震的,听不见了。我怕回来的路上被你打死,就带着兄弟从西面绕过来的。老子们这一路干掉了十几个鬼子。” “你他娘的,”杨排长乐了:“你他娘的还真没死!” “你才他娘的呢,”黄连长看出了杨排长的嘴型,回骂了一句,然后说:“团座呢,我要找团座。” 杨排长冲城门楼呶呶嘴。黄连长转身看了一眼,又扭过头来。杨排长冲张大缸喊道:“你去带他找团座去请赏,看他能给几个铜钱。” 张大缸拉着黄连长来到城门楼后面。团长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抽烟。看到黄连长回来,团长却骂道:“你炸了机枪有蛋用,不把我们团拼光,一三三团是不会上来的。” 黄连长比划着说道:“团座,你说什么,我听不到。我的耳朵被震的听不见了!团座,我说,你听。我们炸了鬼子三挺机枪,然后我们和鬼子打了一阵子,又往西打了一阵,才回来的。现在我们看不清鬼子,鬼子也看不清我们,他们不敢乱开枪也不敢乱扔手雷,很好打。团座,现在趁着雾还没散,得使劲往里面冲,跟鬼子搅合在一起,更好打了!” “说的他奶奶地轻巧,我们冲进去了,可后面的人冲不进来,我们被鬼子包了饺子困在城里,不死也得他娘的被俘!”团长扔掉了烟蒂,大喊:“副团长,传我命令,各营连守住已有阵地待援。向师部报告,我团伤亡极大,请求火速增援!” 副团长一脸无奈地回答:“团座,已请求过六次了,师长严令我们猛冲,为后续部队留好空间,减少后续部队的伤亡。我回答说,我们正与鬼子逐屋逐街的争夺。” “去他娘的吧,让老子当炮灰?好,那就继续往下耗!那姓谷的不仁,老子也就不义了,看他能把老子怎么着?”团长又点上了一颗烟。 黄连长没听到团长和副团长的话。但他看明白了。他的眼神黯了下来。他转身拉着张大缸回到城门楼的南侧,失望地站在杨排长身边,出神地看着马克沁。 杨排长拉着黄连长蹲在垛口下,递上一支烟并点着,然后乐呵呵地看着黄连长,像久别重逢的亲兄弟。 黄连长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戚戚地说道:“我也不想死,也不想让兄弟们去死。可打仗就是要死人,都怕死,都不敢往前冲,最后都得死,谁也活不了。” “呵呵,受刺激了!”杨排长指着黄连长,扭头对屈沛杰说:“狗日的就是盼着我们赶紧死呢。” “连长说的对!”屈沛杰没有笑。他愤怒地站了起来,像个豹子一样冲到垛口,冲着大街大喊道:“当兵的就不能畏死,生要做岳飞,死要当文天祥——” 一颗流弹打掉了他的帽子。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血从头上流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师长督战 屈沛杰没有死。鬼子三八枪的子弹在他头顶留下一道血口子。他被吓晕了。他以为他要死了。 杨排长扯着他的脚,将他拉倒垛口下,叫来医护兵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大碍后,杨排长扶起他,冲着他的耳朵大喊:“屈英雄,屈好汉,屈岳爷爷,你没当成文天祥!” 屈沛杰呲牙咧嘴的醒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只是擦破头皮,还活着,并没有露出欣喜,而是凛然地说道:“如果我刚才真死了,将是我最高的光荣,因为我死在战场上,死在对日寇的呐喊声中,我上对得起军队培养,总裁培养,下对的起军人名字,身上戎装。” “我,去你娘的!”杨老兵听的牙都快酸掉了。他猛然将屈沛杰推倒在地:“你还不如死了呢!” 屈沛杰趴在地上,十分生气地说:“怎么了吗?我说的是心里话,发自肺腑!” “发什么玩意?”杨排长怔怔地看着屈沛杰,骂道:“我看你五脏六腑里全是用醋造的墨汁!” “你,就——”屈沛杰恼火地指了指杨排长,脸上露出了青筋。他又啊呦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头。他的伤口刚包扎好,由于气恼,伤口又渗出了血。他放下手,又紧紧攥起拳头放在胸前,坐在地上胸口一鼓一鼓的生气。看着他此时的模样,张大缸想起他喊口令时的威武。 杨排长却一点没有内疚,也不想去安慰屈沛杰。他仍一点都没把屈沛杰当成长官,笑着说道:“屈副连长,只有在这个时候,俺们才知道你还是个带把的。” 屈沛杰涨红了脸,还想说什么,杨排长扯着嗓子吼开了:“活着的都给听着,赶紧把丸子吃了,吃一顿少一顿,不吃就亏大啦!” 张大缸这才想到,自从昨天晚上的加餐后,他再没吃过任何东西。打了十多个小时的仗了,他一点也没觉得饿。听了杨排长的话,张大缸也觉得该吃东西了。可他低头,发现自己那油乎乎的干粮袋不见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 张大缸眨眨眼睛,坐在垛口下面,看着别人解下干粮袋。屈沛杰发现了张大缸。他从自己干粮袋里挤出一把丸子,递给张大缸。 张大缸摇摇头:“不饿。” 屈沛杰硬要塞给他。 杨排长扭头看着张大缸,说:“丢了?” 张大缸点点头。 “到死去的兄弟们身上找去啊。”杨排长说。 “那是兄弟们的上路饭。”张大缸摇摇头。 “什么狗屁上路饭。人都死了,留着也没用,快去!”杨排长吼道。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些干粮是他们的。”屈沛杰涨红着脸说。 “感情?”杨排长悲戚地说道:“好啊,你讲感情,那你的枪丢了,子弹没有了,就不要在死去的兄弟们身上去捡去拿,那些也都是他们的。讲感情,那你就等着鬼子将你打死吧。真他娘的歪理!” 杨排长的一通发作,却让屈沛杰低下了头。张大缸也爬着走向了已经冰凉的兄弟。他不仅解下干粮袋,还取下子弹带和手榴弹,挂在自己身上。 爬回垛口,张大缸从带着血迹的干粮袋里取出丸子,塞到自己嘴里。还没嚼上两口,便使劲吞进肚子。随即,他有了干呕的冲动。他马上将第二颗丸子塞到嘴里。 杨排长递过水壶,并夸奖道:“大缸,你是真正的兵了。” 太阳越来越明亮,也就意味着浓雾不再浓烈。鬼子依仗精良的装备和个人素质,开始了反攻。杨排长也不得不将两挺机枪布置到东西两侧,以支援城门楼两侧的防守。但鬼子的掷弹筒瞄准了城门楼,不断地轰来,造成十多名士兵受伤。 谷师长来了。他带着洁白的手套穿着铮亮的马靴,迎着流弹站在城楼南撤的垛口前。他身上燃着一团火。 就连新兵张大缸也看的出,他几乎要枪毙团长。并不怪谷师长想发火。按他的想法和打算,并经过推演,此时他的部队已悉数进入到城中,前锋也就是一三二团已推进至济宁十字街口。此时,二十八师已在南城外发动进攻。而他的部队仍只占据着距城门不超过五十米的两排房子。而兖州距离济宁仅有六十多里的路程,若乘坐汽车的鬼子前来增援,一个多小时便可负责阻击的部队接火。而阻击阵地只有一条河可据守。 谷师长还没说话。团长就站不住了。他拔出勃朗宁手枪,大声说道:“师座,我这就带人亲自冲锋!” 他临下城前,又扭头大喊:“黄——不,屈副连长,你们六连务必守住城楼!” 城下枪声猛然大作。那些蜷缩在房屋断墙里面的士兵从消散的雾里出现了。他们端着枪,挥舞着大刀,与日军厮杀在一起。 谷师长离开了城头。他回去督促一三三团,一三四团,以及其他所有的军队向城头进攻。 屈沛杰连连比划着向黄连长说到:“团座组织进攻去了,他让我们守住城楼。” 方才,黄连长已看的八九不离十。他兴奋地喊道:“早该这么打了!老杨,带领兄弟们掩护射击,给我好好地打!你看什么,屈副连长不是说过吗,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子弹快没了!子弹,没了!”杨排长拿起一颗子弹,摆手说道。 黄连长明白了,大喊道:“马克沁、捷克的子弹赶紧向城下要,歪把子的子弹从鬼子身上搜,它用的就是步枪弹!二蛋,你他娘的先别吃了,你和大缸到两边城头看看,还有没有九二重机,下面肯定有子弹!” “东面就有一挺,被炸坏了。”屈沛杰答道。 “那还不快去看看!”黄连长吼道。 屈沛杰欲要转身,张大缸上前拉住他:“长官,连长是让我俩去。”屈沛杰笑笑,摊了摊手。 城楼东面三十米的地方果真有九二重机子弹,共有一箱半。那半箱成排的子弹散落到地上。张大缸和二蛋七手八脚地将子弹捡进箱子,又顺手从死去鬼子身上解下手雷和子弹匣,一并放进箱子。此时,城下已发动新的攻势。这下可苦了占据东西两侧城头的鬼子。他们不仅要防备城下的进攻,而且越来越多的士兵从城门楼两侧爬上来,向他们冲杀。 二蛋边低头拉着子弹箱往回跑,边说道:“就要打下济宁城啦,缸哥,你又能见到肖姑娘喽!” 机枪有了子弹,又吐出猛烈的火舌。张大缸向九二重机续着子弹,眼睛不停地往城东瞟着。他想,肖盈已经离济宁了,不然真能见到她了。如果她看到自己手握汉阳造的模样,会是什么表情呢?突然,他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自己怎么再能想肖盈呢,不管怎样,自己已经是订过亲还差点娶亲的人了。旋即,他又笑了。肖盈是妹妹。虽然她没叫过哥,而是见面就喊大缸。 第二十二章 杨排长不姓杨 战至晌午,手榴弹爆炸扬起的烟和灰尘已推至距城门口方圆两百米的位置。日军至死不退的武士道精神让国军士兵颇为头痛。他们只能用手榴弹和大刀将鬼子彻底干净地杀死后,才能占领每一幢房屋每一所院子每一条街道。他们付出的牺牲要远大于日军。 六连接到团部命令,鬼子已反扑,全团伤亡巨大,有连队打光了,你们六连留下一排固守城楼,其他人向前增援。北城城头已全部被攻占,城楼两侧没有了压力。黄连长当即下令杨排长带两挺重机枪留下,其余人赶紧收集弹药,跟他下城。 张大缸和二蛋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检查了身上的装备。他俩可谓富得流油。每人身上有两条子弹带,八颗手榴弹外加四颗鬼子手雷。若不是黄连长强行从他们身上拿走一条子弹带和七八个手雷,他们的弹药更多。 黄连长抱着捷克轻机枪,刚要沿踏步下城,以上校军官长带参谋急急登上来了。师参谋长大声问道:“谁负责守城楼?” 黄连长赶紧里正回答:“长官好,是我,六连连长黄向东!” 上校军官重返都市看了一眼黄连长,说:“好,我是师副参谋长,现在我命令你和你的六连坚守住城门楼,直到城内所有连队撤出。” “啊?”黄连长又赶忙里正回到:“是!长官,俺刚接到团长的命令是前往城内支援。” “团长命令取消!”师副参谋长有些恼怒地说道:“城内的军队就要撤回,还支援个鸟!黄连长,记住命令了吗?” “记住了!” “重复一遍!” “守住城楼,直至城内所有连队撤出城外。” “好,到最后,我会派人接应你们。”师傅参谋长说完,转身走下了踏步。 “完蛋了。”黄连长扭头吼道:“收集弹药,准备固防!” 二蛋听了,愣头愣脑地就要往下跑。黄连长喊住了他:“你干啥去啊?” 二蛋扭头答道:“收集弹药啊。” “收集弹药,你往下跑干啥,你傻啊!” “我没傻,城头上的弹药早被扫光了。” “快去,快回!愣着干啥,再去两个,多弄些回来!快点回来啊!”黄连长接连喊着。 张大缸没去。他在发楞:怎么突然就不打了,往回撤?他追上往城门楼走的黄连长,问道:“连长,刚才你说完蛋了,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个棒槌,呆会你就知道了。”黄连长大喊道:“老杨,呆会就全看你的了。” “看俺干啥?要是看俺,咱们现在就撩腿就跑,哈哈——”杨排长大声笑道。 黄连长没回答杨排长,他在部属防守。屈沛杰说话了:“杨排长,请你考虑清楚再说,好不好?擅离职守是要被砍头的!兄弟们,我们一定不辜负师部给我们的期望,誓死守住城楼呀!” “是呀,兄弟们,咱们也不能辜负屈副连长的期望,守住城楼呀——”杨排长学着屈沛杰的强调喊道:“可是俺这个人头啊,没人能砍得了。” “杨排长,你,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吗?”屈沛杰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杨排长,脸色通红。 “行了,行了!”黄连长喊道:“留着力气一会打鬼子吧。” 屈沛杰仍气愤地说着:“不,不是,我好赖是副连长吧,他怎么总是这个样子给我说话——” “哈哈,俺的副连长唉,”黄连长笑着说:“你要跟这伙子人计较,那你就完了。你知道杨排长以前是干啥的?他娘的一个走街串巷耍猴的。” “啊?杨排长原来是个艺人?”屈沛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你他娘的才是耍猴的。老子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黄连长戳到了杨排长的痛处,杨排长瞪着眼睛回骂道。 张大缸曾多次问过杨排长家在哪里,以前做什么。杨排长总是岔开话题。可耍猴不算丢人,更不是不能告人的秘密,即便杨排长成了军官。那马占德还干过响马呢。战争时期,任何三教九流的人都可成为军官。 “你还抵赖,耍猴是自己说的。”黄连长笑着说道。 杨排长的脸色暗淡了。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狠狠地踢了一下子弹箱。黄连长纳闷了。他歪着头看杨排长:“老杨,耍猴又不现眼,老子当兵前还讨饭呢。” “去你娘的,谁跟你叫花子比?”杨排长挥了挥手,又放下,声音低沉地说:“老子现在就像扛着机枪回家。” “回家?杨排长,你疯了吗?你扛机枪回家干吗?”屈沛杰好奇地问。 “杀人!”杨排长歇斯底里地吼道。 “啊!”城楼上的人都愣住了。黄连长担心地说道:“老杨,你到底怎么了?都这会了,你有话还不能说出来么?” “呵呵,”杨排长笑的比哭都难看:“是啊,都这会了,还有话不能说呢。老黄,自打知道你的名字,俺就觉得咱俩像亲哥俩。你知道,俺也姓黄,名字叫黄向北。” “啥?你他娘的病了吧?”黄连长哭笑不得地说。 “是啊,俺是病了,俺一直有病。”杨排长闭上了眼睛,戚戚地说:“可俺原来的名字就是叫黄向北。你去城西大黄庄打听打听,俺在哪里可出名了。呵呵,就是在五年前,俺在济宁也能挂上名,城里贴着抓俺的告示。” “你他娘的和马占德一样,是土匪?”黄连长问。 “你们河南人才除了土匪就是强盗!”杨排长睁开眼,大声骂着。 黄连长笑着说:“那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还贴告示抓你?” 杨排长又闭上了眼睛,低沉地说:“俺家本来有十亩地,每年收成不多,俺在不忙的时候,还帮着财主家赶车,还能保着俺娘和俺吃饱穿暖。六年前,俺娶了一个俊媳妇。俺那媳妇俊啊,眼大大的,脸白白的,胸鼓鼓的,屁股翘翘的,俺娘说,咱祖上烧高香了,这样的媳妇不仅俊还能生儿子。俺也是高兴啊,下地干活都不觉得累。可是那年冬天,俺去帮着财主赶车那天,财主家的儿子偷偷跑到俺家来——俺媳妇性子裂,觉得没脸活了,就投了井,俺娘心疼病了,也没看好——” 两颗泪珠涌出了杨排长紧闭的眼睛。 “后来呢?”黄连长坐到杨排长身边,从身边的老兵口袋里掏出两根烟,放在嘴里点燃,又将一根放到杨排长嘴上。 杨排长没睁眼。他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埋了娘,就准备了一把刀。找了一个机会,我把财主的儿子打晕,解开他的裤子,割掉了他祸害人的小棍棍。然后我跑了。后来才知道,财主家的儿子给活活疼死了。财主家报了官府,还将我娘的棺材刨了出来。我改姓杨,才投了军。我日他奶奶,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将财主家全给突突喽!” “杨排长,在你割那王八蛋的老二之前,为何不报案呢?”屈沛杰低声说道。 “你真是傻瓜吗?”黄连长骂道:“报官有屁用!那财主家有的是钱。” 杨排长睁开眼,笑着说:“呵呵,你就别骂屈副连长了。他是个好人,就是脑瓜不灵便。” “不,你,不是,我不是好人,”屈沛杰急得不知怎么说好了:“也不是啦,他是财主怎么了,国父的三民主义就是让人人平等。你不行就去南京告他去呀——” “去你娘的!”杨排长和黄连长同时骂开了。 “你,你们怎么能这个样子呢?没读过书真是可怕——”屈沛杰委屈地要掉眼泪。 “干活!老杨,待会你们机枪手招呼着点,小心伤了自己人。”黄连长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又拍拍杨排长的肩膀:“老杨,等以后光复了济宁,咱们全连都上你们村去,给那狗日的财主家仍上十颗鬼子手雷!” “以后你们记住了,俺真不姓杨,叫俺老黄!”杨排长咧着嘴说道。 子弹从两侧打了过来,落到城门楼的墙上,啪啪地响。城下的国军开始撤退了。东西两侧的士兵已顺着云梯先行撤退。 国军刚撤,鬼子立即呈半圆形向城门赶冲过来。张大缸已看到抱着三八大盖的鬼子正翻墙越街。他们企图截住城中的国军。 第二十三章 撤退 城外北关,谷良民师长绝望地望着城头。谷师长还有一个头衔,就是五十六军军长。但现在他也只是师长了。他的五十六军已被肢解。他这个军长兼师长也随同全师划到十二军。在反击济宁之前,他对属下吼道:“从即日起,我就是中将师长,不能攻下济宁,我要么战死,要么亲自去重庆向总裁提出辞呈。” 肢解五十六军的动议是五十五军军长曹福林提出的。他向来与谷良民不合。他先以五十六军率先溃退到黄河以南为借口,要求孙桐萱裁撤五十六军,后以反击日军兵力调整为由,将五十六军的三个师划开。孙桐萱司令考量许久,答应了。而此时,指责五十六军作战不力的五十五军却派出不到两个团的兵力进攻济宁南城,并一触即溃。全军也随即脱离战场,撤退到运河以西。 没有南面之忧的鬼子将会立即进行反扑,而鬼子援军已在路上。谷良民只能望天长叹。他本想竭尽全师之力攻下济宁,以血之前溃退的耻辱。可他的殚精竭虑与孙桐萱司令的励精图治一样,被淹没在无边的互相倾轧之中,即便是同属第三集团军的将领。 谷师长放弃了反攻济宁,也放弃了中将军长的职务。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城中的部队。 城下已经乱了。接到撤退命令的士兵蜂拥着从房屋跑出院子,从院子跑到街上,从街上跑向城门。一时间,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城上的六连官兵焦急地看着城下。杨排长紧紧握住扳机,死死地盯着前方。如果鬼子的歪把子机枪支在前面的大街上,一颗子弹能打一串。鬼子的三八大盖和歪把子用的是相同的子弹,穿透力机枪。可他们最害怕的是鬼子炮弹。此时只消一颗炮弹就能杀死几十个人,而且他们不能防。 事实上,鬼子已开始打炮,但是对城楼打来的。迫击炮、掷弹筒一股脑地对准了六连。一顿炮火,处在狭小空间中的六连就损失了十几个人。他们原本剩下不到五十人。 他们没打算撤。他们也不能撤了。师部的五名督战队挤上城头,找到了黄连长。带队的少校军官告诉黄连长:“师座说,务必等到城中部队撤出城外,你们才能撤退,否则,军法从事。” 黄连长看了看少校军官,问道:“这话副参座已经说过啦。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撤退呢?” 少校军官愤怒地说:“那狗日的五十六军只打了半个钟头,就撤走了。驻兖州的日军派出增援部队,携带战车、大炮等重武器,我们再不撤,就被包围啦!” “真是一帮龟孙!”黄连长扭脸大声命令道:“屈副连长,赶紧把东西城头的兵给我撤回来,拿麻袋把那两个进口堵上!” 一发炮弹落在城楼的墙上,墙被炸开一个大洞。少校军官抬头看看摇摇欲坠的城楼,对黄连长说:“连长,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黄连长扭脸龇牙笑道:“怎么,你们不督了?” “我们,我们还有其他任务。”说着,少校军官一挥手,其他四名督战队员像兔子一般地跟在后面,向东侧的踏步跑去。 他们刚到踏步口,一发炮弹爆炸了。少校军官直接被掀到城下。其他四人也被炸翻在地,一动不动。 黄连长扭头呸了一口,又大喊道:“张大缸,去告诉两侧的兄弟,用手榴弹守住踏步,防止鬼子上城!” 无心恋战的国军跑的快,被打急眼的鬼子反扑的速度更快。鬼子一心要吃掉进城的国军。他们从两侧杀过来,企图围堵住还在疯狂撤退的国军。 城上的机枪响了,拦截住了沿着城墙根打过来的鬼子。但鬼子用机枪封锁了国军的退路。东西两侧鬼子机枪在城上机枪的射界外。而且鬼子很轻松地攻占了城门前的民房,利用民房的掩护,彻底切断城国军的退路。 最后一波退出城去的是一三二团团部。团长带着二三十人惶惶跑出去时,没忘冲城上大喊:“六连的,顶住啊,后面还有兄弟。” 鬼子将重火力集中到城楼的六连。枪重机枪迫击炮掷弹筒一股脑地打将上来,转眼间,六连就剩下了二十多个人。 杨排长被迫击炮弹击中,鲜血浸透了后背的棉袄。他浑然不顾,仍握着扳机,狠狠地向穿黄皮带钢盔的矬子们打着。 负责守卫两侧的屈沛杰跑了过来,带着哭腔喊道:“连长,城北面没有军队啦!他们全跑光了。” “什么?日他娘的!”黄连长狠狠地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又探头向下看了一眼。鬼子已经牢牢地将没来及撤出的兄弟包围起来,已没有了突围的希望。再打下去,他们城上的这二十多个人也将永远留在城头。 黄连长大喊道:“听我命令,撤退!” 屈沛杰哭喊道:“如果现在撤,我们会不会受军法处置?” “那你留下!”黄连长瞪了他一眼,又冲张大缸喊:“大缸,你带二蛋保护杨排长!老杨,赶紧走!” “你们先撤,俺掩护你们!”杨排长喊道:“记住了,俺姓黄!” “管你狗日的姓什么呢,赶紧给我撤!”黄连长骂道。而杨排长依然不动。 六连活着的士兵都已跑到城楼北面,那里有三具云梯。他们几乎滑着下了城。 所有人撤下去以后,黄连长对张大缸和二蛋喊道:“你俩去,把老杨给我架下来!” 张大缸和二蛋将枪背在身后,跑到杨排长身后,拖着他就往城楼北面跑。杨排长龇牙咧嘴地喊道:“放下我,我走不了了。” 待三人来到云梯旁,杨排长又说:“我不能动了,狗日的炮弹打在我的腰上,你们赶紧走,不然我就开枪了!”说着,杨排长从地上捡起一把枪,指着两人。 张大缸和二蛋互相看了看,还想搀扶杨排长。杨排长瞪大眼睛:“我是排长,我命令你们走!不然现在我就和你俩一起死!”杨排长扔下枪,从腰中拔出手榴弹,拧开盖子,拉出拉环。 张大缸和二蛋只好喊着眼泪,转身下翻过垛口,踏上云梯。张大缸踩上云梯,又眼泪汪汪地看着杨排长。 杨排长冲他挥挥手,笑着说道:“咱老杨,呸,咱老黄临死前还有人给咱掉眼泪,值了,值了!还不快滚!” 张大缸和二蛋双腿攀住云梯,滑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连长受伤 城内的枪声还响着,城外的主力已跑得没了影。夕阳下,屈沛杰带着仅剩下的十多个士兵没命地向西北方向奔去。 城下只有黄连长一人。见张大缸和二蛋下来,黄连长瞪着眼睛问:“老杨呢?” 张大缸含着眼泪没吭声。二蛋用手向上指指城头。黄连长抬头大喊道:“老杨,你个龟孙赶紧下来啊!” “老黄,俺不行了,你们快走吧,跑的越远越好——”靠在台阶上的杨排长一边收拢手榴弹,一边唱起了戏:“辕门外炮响三声如雷震,天波府走出我这保国的忠臣——” “狗日的,你他娘的就是耍猴的!”黄连长抬头噙着眼泪骂了一声。然后,黄连长对张大缸和二蛋说:“跟我猛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两人猛喘一口气,跟在黄连长身后,撒腿跑开了。刚越过吊桥,两侧的鬼子便看到三人,随即步枪,机枪齐齐向他们射来。张大缸除了耳边的风声,就是听到子弹钻进脚下的土里发出“啾啾”的响声。 毕竟年轻,张大缸和二蛋很快就超过黄连长。二人想慢下来等黄连长。黄连长从胸腔吼出一个字:“跑——” 二人又低头向前跑去。一串子弹打来,扬起一道粉尘。张大缸忽然觉得身后空了。他扭头,黄连长已卷曲在地上,双手捂着大腿,血渗出了手指缝。 “连长中弹了!”张大缸和二蛋又急急转身,跑回十多米远,一边一个,架起黄连长两只胳膊。 “快跑,别管我——”黄连长挣扎着了一下,随后便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张大缸和二蛋两个后生,弯腰拖着黄连长仍健步如豹。 黄连长双眼望着城门楼,不再挣扎。城门楼上,随着一阵巨响过后,五六个鬼子伴随着气浪,翻身掉到城楼下面。城门楼瞬间被烟尘覆盖。黄连长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老杨——” 张大缸和二蛋仍死死地夹着黄连长的胳膊。直到跑出两里之外的一处沟里,两人才放下黄连长,回头呆呆地望向城门楼。 城上集束手榴弹爆炸后的硝烟已随风淡去,但城头变得迷离一片。城上的鬼子停止了射击,但城内仍响着枪声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张大缸一把将军帽掼在地上,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这打的什么仗?” 黄连长已见怪不怪。他呲牙咧嘴捂着自己的左腿,如梦呓般地说着:“老杨怎么姓黄呢?还叫黄向北,你说,我俩的爹娘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连长,中国有四万万人口,重名的人大有人在,何况是你们俩啦。”是屈沛杰的声音。他带着士兵并没跑远。他在等着连长。他看见三人躲进沟内,赶紧跑过来。 屈沛杰弯腰低头,给黄连长检查了一下伤口,说道:“连长,子弹镶在骨头上了,还好,没伤着动脉。”说着,用刺刀挑开黄连长的棉裤,从上衣兜里拿出绷带,仔细地包扎起来。 “你们咋回来了?不是让你们跟着大部队撤吗?”黄连长扭脸问着屈沛杰。 “都是王八蛋,说好的有人接应我们,可都跟兔子的爹一样,全跑光了。”屈沛杰使劲地拉了一下绷带,然后紧紧地系上。 黄连长疼的咧咧嘴。比黄连长还大上几岁的司务长余少光领着炊事班也来到沟内。老余点燃一烟锅,把眼袋赶递到黄连长手里:“抽一口,能缓疼。” 黄连长推开了:“这里不能久呆,赶紧走!” “狗剩,牵马过来。”司务长咧着嘴笑道:“俺就觉得咱们六连还得有人活着出来,这不俺们还真派上用场了。” “老东西,老子以为你早他娘的撒丫子了。”黄连长在张大缸和二蛋的搀扶下,边上马边说道:“你跟着那马占德没少享福啊。” “嗐,好汉就不要提当年勇了。可俺又能怎么着?他是连长,俺是兵。”司务长吧嗒抽了一口烟,笑着说:“老黄,俺现在走算不算逃兵?” “看你老东西没跑还留下等俺们的份上,你走吧,老子绝不在你后面打黑枪。”黄连长已经坐上马,大喊道:“趁现在老子只伤了一条腿,心情还不错,有愿意走的赶紧走了!” “去你娘的吧!老子还不走了,你要被鬼子炸碎了,老子就敛吧敛吧你的碎肉,包人肉包子。”司务长露出两排黄牙,笑着说道。 黄连长大声说道:“屈副连长,清查人员和弹药。” “报告连长,清查过了,全连只剩下十五人,加上您,三个伤员,无重伤员。全连有捷克轻机枪两挺,三个弹夹,歪把子机枪两挺,子弹二十三发,十六支步枪。子弹——”屈沛杰看看张大缸和二蛋身上的子弹带,说道:“子弹,若干。” 黄连长没理会屈沛杰的若干,他忍着伤口的疼痛,喊着:“走了,走了,活着的死鬼们,到时候老余把我们的肉都包成包子,祭奠死去的兄弟们。” 狗剩听了浑身一震。他靠近张大缸,低声说道:“缸哥,俺真想家了。” 张大缸没有回答狗剩。他扭头望着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迷离的济宁城头,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鬼子,老子不把这群婊子养的全都弄死,绝不回家!” 身后的二蛋听到了,笑着说道:“缸哥,你和咱们的屈副连长一样,也学会骂人了。” 以前张大缸嘴里从不吐脏字。而以前的以前,也就是刚去济宁读初中时,张大缸也和村里人一样,什么龟孙王八蛋,什么狗日的婊子养的,嘴里很不干净。肖盈听到后,杏眼圆睁地说道:“大缸,你现在是学生了,说话咋还一点都不文明。” “啥叫文明?”张大缸天真地问道。 肖盈噗嗤一声笑了:“文明就是讲礼貌不骂人,你看咱们的老师。” 张大缸点了点头。那时他以为文明就要像老师们一样,文质彬彬为人师表。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说过脏字。他想有朝一日,也想老师一样站在课堂上。 今天他说了脏字,不文明了。可他没有羞愧,而是满腔的愤怒。他背起汉阳造,肩上挂着三条子弹袋,跟在黄连长后面,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黄连长骑着的是他家的那匹黄马。他觉得黄连长就应该骑上如此肥壮的马。 夕阳落入了云幕,天色黯淡了下来。雾又慢慢聚集起来,济宁城远远地消失在了他们身后。走着走着,突然张大缸心头又恍惚起来。他背着汉阳造,却不知道他们将走向哪里,前面田野和村庄一片迷离。 第二十五章 迷路 黄连长说话了,是问屈沛杰:“屈连副,师部撤退时留下什么话没有?” 屈沛杰茫然地摇摇头:“没人等我们,我也没见到指令。” “他娘的,他们就这样把我们给扔了——”黄连长又觉得话不该这么说,于是话锋一转,笑呵呵地说:“或许他们以为咱们都死了呢?那咱们就追上他们,吓死他们。” “可往哪里追呀?”屈副连长愁苦着脸说道:“都不知道他们——” “往前追呀,难道你还想掉头回去呀?”黄连长打断了屈沛杰并学着他的强调说道。 屈沛杰涨红了脸,而其他士兵一阵哄笑。正琢磨着如何该喂饱这十五个死里逃生的家伙的老余说话了:“连长,俺知道。” “咦,臭做饭的,你怎么知道?”黄连长扭着头说道。 司务长乐呵呵地说道:“好你个王八蛋,说老子是臭做饭的,那今天老子就给你做一晚爆炒马粪蛋,狗剩,一会拿你帽子在马屁股后面接着!” “你自己留着吃吧!”黄连长骂道:“老东西,快说正事,误了军机,老子真把你当成逃兵给毙了!那个叫什么缸啊罐啊的,给老子顶上火!” “去你娘的,马占德就在前面等你呢!”老余骂了一句,说道:“老子给你送饭的时候,看见谷师长被部下架着走了。俺听说,进攻汶上的军队撤下来了,进攻邹县的川军也退到南面的山上,谷师长想掏枪自杀,被警卫下了枪——” “哦,”黄连长脸色沉了一下,又说道:“老东西,说正事。” “正事就是全师按来时的路线返回,然后据守西岸,不让鬼子过去。”老余答道。 “好呀,我在前面探路。”屈沛杰高兴地说道:“我记得来时的路。” “好,六连的兄弟们,咱们跟在屈副连长后面,向前走呀。”黄连长又扭头喊道:“老东西,你那里还有货呢。被以为老子不知道,马占德的钱一大半被你小子卷走了,怎么样,现在拿出来让兄弟们吃个饱饭吧。” “嗯,有呢,老子怀里不但有钱,还有银镚子呢,能撑死你一百回。”老余笑道:“兄弟们,今天的晚饭,肉管够啊!” 听着黄连长和老余没有官阶之分的对骂声,张大缸笑了。他忘了方才的掏出城楼后的愤怒,还有杨排长等人离去的痛苦。是啊,活人不能沉湎于痛苦中。活下来的人应该振奋起精神,为死去的人报仇。张大缸小心地保护着受伤的黄连长,向前走去。 可不久,他们迷路了。两天前他们来时,过了长沟度,再走两个小时就是二十里铺。可他们走了六个多小时,还没登上运河河堤,更别说长沟度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反正哪里都一样,都是漆黑迷离,甚至隔着两个人便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 前面传来狗叫声。屈沛杰立即带着大家,顺着汪汪的声音向前走去。前面果真是一个村子。张大缸敲响了老乡的家门。得知他们是国军,老乡战战兢兢说:“白天有鬼子进了郝家寨,郝家寨离这里只有六里路,你们快走吧。”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黄连长问道。 老乡答道:“这是是城西,离城十三里路。” 转了大半夜,还没离开鬼子窝。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鬼撞墙么?老余低声说道。 黄连长立即扯着嗓子骂开了:“屈副连长,你在军官大学读的书都变成狗屎拉出来了?你他娘的是怎么毕业的,是不是给教官送了钱?连他娘的路都领不好。以后你直接带兄弟们去死就中了!” 被骂的狗血喷头的屈沛杰“这,你,我,那——”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其实所有人知道,这并不怪屈副连长。漆黑的夜,浓浓的雾,没有路标,没有星光,什么也看不见,再训练有素的军官再久经沙场的士兵也会变成瞎子。屈沛杰也连连打听着路。可打死都不愿开门的老乡们胡乱地答着:“沿着路走就是了。”他们也不管听没听清楚屈沛杰问的是不是长沟度方向。 他们走错了。错了就得有人背锅,已消除士兵们心中的郁闷和惊恐。这口锅当仁不让地扣在了屈沛杰头上。他咿咿呀呀支支吾吾的腔调也着实让士兵们轻松了不少,甚至有人笑出了声。 可他们再也不能往前走了。一路上,黄连长和司务长一唱一和地演着望梅止渴的小把戏,为的是让兄弟们赶紧脱离危险。如果遇到鬼子的搜索队,他们这群散兵无疑还能追上杨排长他们。但现在,他们走不动了。一天一夜的战斗他们只吃了一堆干丸子。炊事班做的饭没能吃到们嘴里,而是被先行撤退的主力连锅一起抢走。关键的是,他们没有喝水。枪声响起的时候,可以忘记饥渴。但没有了枪声,又在司务长烧鸡猪肘子的诱惑之下,他们却越来越想喝水。湿漉漉的浓雾却只能打湿军衣而不能止渴。 黄连长下令撞开一家的大门,十多个人才得以用冰凉的水润润嘴唇和嗓子。可随即,肚子不听使唤地叫了起来。司务长只好敞开怀,拿出了纸币和银镚子,央求老乡开门做饭。 有钱但没有荤腥。老乡和他老婆战战兢兢地将家里全部的面拿出来,给他们贴了一顿饼子。老乡将信将疑地接过钱又好心地劝说:“吃完赶紧走吧,俺们这里离济宁城就十来里远。” 黄连长却犯倔地说道:“老子都死过几次了,不怕。我们明天再走。”可黄连长的声音沙哑了下来。 老乡叹了一口气,说:“那行吧。从这往西南走上十里路,有个叫黄石的渡口。白天军队就是从哪走的。” 黄连长决定明日去黄石渡口。他让屈沛杰安排好岗哨,没吃饼子,便睡下了。张大缸扶着黄连长躺在牛棚的干草上时,觉得黄连长手冰凉,额头却又烫人。他吃惊地说:“连长,您发热了。” “不许告诉别人,否则我枪毙你。”黄连长低声说道。 司务长抱来仅有的三床被子,给黄连长三个伤员盖上。黄连长迷迷糊糊地对张大缸说:“好,再给我盖些干草。”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屈沛杰双眼血丝地叫醒了张大缸和黄连长。黄连长脸色通红,上牙和下牙正拼命打架。屈沛杰看出了异样,却被黄连长对张大缸说过的同样话语制止了。司务长端来刚熬好的棒子粥,黄连长强打精神,喝了一碗。就要出发了,黄连长对屈沛杰说:“你继续前面带路。” 屈沛杰摊摊手,没有说不。 走出村子,黄连长冲司务长说道:“老东西,钱揣你兜里不压的慌吗?拿出来点,给大家发了。” “好嘞,我也正发愁呢,钱在老子这里,万一遇上土匪,老子不得挨第一枪啊。”司务长又问道:“我说王八蛋长官,没人发多少?” “二十块吧。”黄连长邹着眉头说道。 “中。”司务长答道。那时十块法币在济宁可以买上五十斤粮食,也算得上可观。司务长边发钱还边说笑:“给你的,二十,记住可以赌博,但不可以逛窑子。赌输了,前还在自己人手上,去嫖,自己累得还跟龟孙一样,还得把他娘的钱给别人,太亏。” 众人大笑。黄连长却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老余问道:“老黄,你他娘的病了?” “腿疼!”黄连长呲牙咧嘴地说:“再说,快到渡口了,小心鬼子的斥候和搜索队。” “拉倒吧,这么大的雾,鬼子也不敢出来。”老余虽然嘴上说着,但不再说话。一行人开始了沉默的行走。 第二十六章 渡口遇鬼子 两个小时后,周围视野渐渐开阔起来,他们才七绕八拐地看到运河河堤。登上河堤后,一片白色的河道上,只能看见河道里一丛丛芦苇的影子,连水都看不见,也看不到一条船。他们登上三米多高的河堤,沿着运河边往南走,以期找到渡口找到船。 二蛋跟着屈沛杰走在前面。没走出多远,二蛋听河堤下面草稞子里有动静,他拉开枪栓,喝问道:“什么人?” 草稞子里躲着逃难的老百姓。冰冷的天气加上担惊受怕,他们的脸色像雾一样白。他们发现河堤上走着的不是鬼子,而是国军,才举着手爬出草稞子:“老总,别开枪,俺们都是受苦受难的百姓。” 二蛋赶紧压低了枪口,屈沛杰上前问道:“你们可知道黄石渡口在哪?”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黄石渡口就在北面,不到二里路,下一个渡口还要往南走上八里。”“军队撤走后,还来了一拨鬼子。你们怎么没过去?”“你们什么时候再打回来?” 屈沛杰撇开欲上来来他胳膊的百姓,急急跑回去,脸色通红地向黄连长报告。 黄连长没再骂他,而是双眼迷离地说:“往回走,尽快过河。” 屈沛杰叫上二蛋,向北走去。拉开约五十米的距离,两人的身影开始模糊的时候,张大缸拉动马缰绳。 黄石渡口果真就在北面不远。走了没多长时间,张大缸就看到了。渡口很大,但渡口上的标志、房屋还有渡口内的三座木桥已被五十五军拆除,渡口内空荡荡一片,加上浓雾,很难让人发现昨天还是人来人往的渡口。 而排头兵只剩下了屈沛杰,二蛋不见了。屈沛杰握着汉阳造,半蹲着,警惕地向周围观望着。黄连长趴在马上,声音沙哑地说:“屈副连长,怎么回事?” 屈沛杰摆着手,说:“连长,这里太安静了,我怕有鬼子,就让二蛋先去前面警戒。” 所有人立即紧张起来,而老余则拿出烟锅,神态依然地抽起烟来。他的神情让让张大缸想起了一个成语,那就是杞人忧天。 “做的好,你去下去找船。”黄连长闭着眼睛说道。 “是!你,你跟我下去找船。”屈沛杰指着两个士兵说道。 屈沛杰的话音未落,二蛋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低声说道:“有人过来了——” “什么人?”屈沛杰猛然一惊。 “像是鬼子。” “多少?” “一队。” “我的天,看来我的直觉还挺准。” “快闭上你的鸟嘴。”老余冲屈沛杰骂了一句,将烟袋锅插进腰带,顺手拿起了枪。懊恼不已的黄连长急急地喊道:“快,快下河堤,找掩护。” 屈沛杰带着士兵蹭地蹿下了河提,踩着农田往东跑去。老余着急地和张大缸一左一右地护着黄连长,拉着大黄马下了河堤。 他们刚跑到离河堤五六十米的地方,有一处半人高的土沟,屈沛杰等人已趴在土沟的草丛里。老余低声喊道:“就藏这里吧,让马趴下!”张大缸一把将黄连长从马上抱下来后,又牵着马缰绳,让大黄马卧在土沟里。 张大缸刚藏好,河堤上就露出了鬼子的身影。黄连长低声说道:“二十几鬼子,应是搜索队,都别动,鬼子的眼尖着呢。” 张大缸取下枪,望着河堤,紧张的心砰砰跳,大气不敢喘。他祈祷着鬼子赶紧走过去。 可鬼子走到他们正前方停了下来,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然后三个鬼子走下了河堤。张大缸一抬头,才发现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黄马站了起来。鬼子看到了大黄马,过来牵马来了。 张大缸扭头看看身边的黄连长。黄连长眼圈发黑,脸色蜡黄,正使劲地咬着嘴唇。老余说道:“躲不过去了,打吧,能拼一个算一个!这屈连副,别的本事没有,鬼子来了倒一说一个准。” “别埋怨他了,要不是他,我们就跟鬼子迎面撞上了。该挨骂的是我,不该再往回走。”黄连长将手伸进嘴里,使劲咬了一下,才低声说道:“传我命令,机枪打河堤上的鬼子,其他人先把下来的鬼子干掉。听我命令,上膛——开火!” 张大缸拉开枪栓,瞄准了走在最前面的鬼子,扣动了扳机。枪声响了,走下河堤的三个鬼子迎面倒下。机枪子弹扫过河堤,几个鬼子也应声倒下。但几乎在瞬间,河堤上的鬼子全部趴下,并向他们打来成排的子弹。 四名机枪手忘记了可怜巴巴的子弹,疯狂地打了一阵,两挺歪把子率先哑火,两挺捷克轻机枪也只剩下一个弹夹。机枪手不敢再奢侈,只好对着河堤上鬼子进行点射。 但鬼子的火力异常的凶猛。他们携带的两挺歪把子,哒哒地打个不停,将他们压在沟内,抬不起头。一颗子弹击中了大黄马的脖子。它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张大缸心疼急了。他刚举枪射击,鬼子两具掷弹筒发射的榴弹打了过来。一发落在张大缸的前面,炸起的土落了张大缸一头,幸好距离较远,张大缸没有受伤。另一发正落在两名士兵中间,弹片击穿了他俩的头颅。两人一声没吭,趴在了地上。 而他们只能用枪还击,由于距离加上鬼子在三米多高的河堤上,手榴弹根本够不着。 “再打下去,咱们全都完蛋!”黄连长紧咬着牙说道。他使劲地锤了一下地,低声吼道:“老余,你带兄弟们撤,我掩护!能跑出一个算一个。” “这话你跟那位长官说去。老子老了,跑不动了。”老余枪里没子弹了,扭头冲张大缸喊道:“大缸,赏老哥一个子弹带。” 张大缸从肩上取下一条,扔了过去。 屈沛杰冒着弹雨,瞄准了一个鬼子机枪手,扣动扳机,鬼子应声趴下。屈沛杰转身上弹,大声说道:“老余,你带着连长先走,我在这里顶着。”说着,他又举枪射击,但这次他没打中鬼子,反而被鬼子打中了左肩,他啊呀一声,扔掉了枪。 老余没看到他打中鬼子的机枪手,只看到他扔枪,气得闭上眼睛吼道:“完蛋玩意!今天谁也别走了,哥几个就在这里吧!” 老余说的对。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僵持下去,鬼子的援兵很快就会到来。向后则是一片空旷的田野,跑不了多远就会挨上鬼子机枪的子弹。现在只能跟鬼子拼了。 第二十七章 抵达西岸 “停止射击!”黄连长咬着牙喊道:“等鬼子下来了,再打。” “鬼子不下来呢?”屈沛杰忍着伤痛,捡起了枪。其实他的伤势也不重,只是擦伤了肉皮。 黄连长张张嘴,没事说话。他的嘴唇在打哆嗦,似乎没力气说话了。 老余瞪了屈沛杰一眼,替连长回答了:“那我们就多活半小时。” 张大缸却冷静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土沟往北只有十多米长,外面和身后一样,都是开阔平整的农田。土沟南端十几米是条东西向的大路。大路正通向渡口。大路南面有一片树林,距离他们两百米左右。张大缸睁大了眼睛。 他对黄连长说:“连长,我和二蛋跑到树林,再迂回进攻鬼子,吸引鬼子火力,你们再撤,说不定能跑出去几个。” 黄连长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他才使劲地睁开,然后对屈沛杰说:“屈副连长,你整天荣光气节大义什么的,现在你怕死吗?” “你,我,连长,我现在就冲过去,和鬼子拼了!”屈沛杰涨红了脸,猛然从腰间拔出刺刀,咔一声上好。 “好,好,我知道你是英雄了,所以你得活着。你先带大家先沿着沟往南爬,然后拼命往跑进树林,记住,猛跑别回头。” “这可以么?” “我不知道,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喂,老东西,”黄连长扭头看着老余:“你就别想了。你说的对,你他娘的腿脚不利索,跑不了几步,一准被鬼子的机枪咬上,你就在这里陪老子做人肉包子,怎样?” 老余笑了:“好,但老子有话要说,要是今天老子死不了,等过了运河,老子可就回家了,谁也不能拦着老子。” “昨天就让你走,你不走。今天要死在这里了,你又说走,真是个老贱毛。”黄连长又冲机枪手喊道:“别他娘的打了,给老子留几发,还得掩护你们几个死鬼往前冲呢。快,都他娘的往南爬,爬到头,一起跑,别他娘的一个一个跑,才能有人活下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了,老子不指望你们这些兔崽子逢年过节的给咱烧纸钱,但你们有人活下来就不能忘了我和老余,不然我俩天天缠着你们,让你们不得安宁生不如死。快滚吧——”黄连长龇牙笑了。 张大缸心底猛然一沉,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连长——”屈沛杰哭喊起来:“我不走,我要留下——” “你他娘的,下次再看你这样娘们唧唧,老子一枪崩了你,快滚,滚!”黄连长龇牙咧嘴地吼道。 “连长,你看!”张大缸刚指着河堤,大喊起来。 鬼子指挥官也发现了大路和树林,于是留下一挺机枪在河堤上压制,另外派六个鬼子下了河堤,沿大路摸了过来。 看来鬼子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也认为他们不堪一击。 “他娘的,不嚎丧了?谁也跑不了!”老余凄厉的喊声,如同子弹击中了所有人的心脏,让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彻底熄灭。 狗剩身边的一个炊事兵疯了。他哇哇大叫着,爬起来沿着土沟往北就跑。他刚跳出土沟,鬼子的子弹就打在他的左肋,他向右倒在了地上。 老余呆呆地看着自己还在挣扎着的兵。黄连长恼怒地用驳壳枪砸着土。屈沛杰向走下河堤的鬼子开了一枪。张大缸和二蛋甩出了两颗手榴弹。其他人则绝望地抬头看着天。 黄连长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他娘的,死也不能当孬种!给我瞄准下面的鬼子,打!” 就在这时,河堤上出现了异动。一群人影突然从河堤西面爬上来,抡起大刀,砍瓜切菜般砍向了鬼子。河堤下的鬼子还没反应过来,河堤上的人影向他们开了枪。显然,只专注河堤东面没有防备身后的鬼子吃了大亏。张大缸似乎看到,最后两个鬼子身上压在好几个人,而那些人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正如捣蒜般地打着鬼子。而那群人,在仍迷离的雾中,就像神兵一般,让每个人的喉头都哽咽着。 “啊,哈,真是佛主保佑啊,天上掉下来天兵天将啦!”老余愣了一会,才发出一声惊呼。 “打啊——”黄连长喊了一声。 原来,河堤下的那五个鬼子还有两个没被打死。他们正向树林中跑去。屈沛杰的枪响了,一个鬼子扑倒在地上。另外一个鬼子跑出没多远,就被河堤上的机枪打中。 战斗结束了。六连所有人都趴在沟里,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直到有人扯着嗓子高喊:“下面的兄弟,赶紧上来啊!” 老余紧喘了两口气,喊道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缸,背起连长,咱们走啊!” 张大缸背起黄连长,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抽搐的大黄马,心一横,走向了河堤。 河堤上有四五十人,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手中的武器也五花八门。为首的人迎了过来,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二十二师。”屈沛杰答道。 “二十二师?你们不是进攻北城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人惊讶地问道,接着看了看张大缸身上的黄连长,又更加惊讶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小子姓黄,叫黄向东吧?你哪里受伤了?” “啊,居教官,真的是你!居教官,我腿上中弹,没事——”黄连长话没说完,头便趴在张大缸肩上,昏了过去。 居教官赶紧扭头喊道:“老李,你带兄弟们抓紧打扫战场,我和一部分兄弟护送国军兄弟撤回西岸。” “好嘞!”身后一个大块头的人高喊道:“快点了,鬼子说话间就来喽!” 居教官将食指和拇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唿哨,五条小船立即从南面的芦苇荡中划了过来。居教官招呼着自己的一部分人和六连的人上了船。船快速向西岸滑了过去。 居教官亲自解开了黄连长腿上的绷带,查看伤情。黄连长的伤口已经肿的乌黑发亮。居教官邹着眉头说:“得赶紧把子弹取出来,不然向东不仅保不住腿还会有生命危险。还好,我们队里有一位学医的队员。” “队?敢问居教官说的是什么队?”屈沛杰问道。 “哦,我们是运河抗日大队。”居教官答道。 “那你们也隶属于第五战区了?”屈沛杰追问道。 “呵呵,算是吧。但不管哪个战区,反正都是抗日的队伍。”居教官笑着答道。 “啊,难道你们是——”屈沛杰脸色变了。 居教官微微笑了笑。屈沛杰明白了,脸色也更加不好看。 张大缸没明白屈沛杰的惊讶,但他看不下去了。他瞪了一眼屈沛杰:“屈连副,你什么意思啊,人家救了我们,你咋还这么没礼貌呢?” “哎呀,不是啦,居教官的抗日大队是共军,是我们的友军。只是我刚才没想到。”屈沛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笑着问道:“居教官,您既然当过连长的教官,那您以前也肯定是在国军啦,可您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居教官笑笑,没有回答。 不一会,船到了西岸。抬着黄连长上了岸,居教官向撑船的人交代了两句,五条小船像箭一样,返回东岸去接剩下的人了。 第二十八章 同学 望着白茫茫的运河水,六连的士兵吁了一口气,纷纷坐在地上,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后怕表情复杂地刻在他们的脸上。屈沛杰却猛然摘掉帽子,抹着眼泪说道:“又死了四个,全连只,只剩下十,十一个人了,还包括咱们这个半死不活的连长。” “还有你这个挨了枪子的副连长。”老余从腰里拽出烟袋,生气地说:“要是连长醒着,肯定又骂你。我说屈长官,你能不能别在友军面前丢人?” “老哥,莫怪屈副连长,那么多兄弟战死了,搁谁都心疼。”居教官一面帮着张大缸将黄连长架到一架牛车上,一边说道:“好了,到了这边就安全了。” “是呀,”得到肯定的屈沛杰不再哭丧着脸,而是有些兴奋地跑到牛车旁边说道:“这里是五十五军的防区了吧?居教官,我们就不麻烦您了,我们得赶紧把黄连长送战地医院去。” 居教官看了一眼屈沛杰,说道:“如果你想让你们连长死掉,就去吧。五十五军已向南撤退,听说他们要到单县、成武一带驻防。就算他们愿意给你们二十二师的人医治,在你们赶到野战医院之前,估计你们连长也撑不住了。如果实在不愿意留在这里,我倒建议去找你们的二十二师。” “你他娘的就是头蠢驴!”老余用肩膀将屈沛杰撞到一边,恨恨地说道:“医院、救护队都缺医少药,去找五十五军,还不如现在就地挖坑把连长埋了,还能少受些罪。还有咱们的二十二师,鬼知道他们撤到哪里?万一再寻不着,那咱们连长只能等死了。” 老余骂完屈沛杰,又满面笑容地对居教官说道:“长官,您和俺们连长认识,也是老相识了吧,就麻烦您救救俺们连长吧。俺们连长人可好了,真的,不行你问问他们。是不是啊,王八蛋们!” “是,是。”张大缸和二蛋等人答应着。能救下黄连长,他们甘愿被骂成王八蛋。 “那你们跟我走吧。不过我也不能保证就能救活你们的连长,到时你们别埋怨我就成。”居教官严肃地说道。 “没事,没事,能不能救活俺们连长,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老余小心地说道。 两个小时后,离运河西岸六里的一个村子的一处院子里,黄连长躺在堂屋内临时搭建的病床上。他双眼紧闭,脸色通红,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呻吟声。在他身边,老余,屈沛杰,张大缸等人静静地站着。 这个村子叫湾里,是运河抗日大队的临时驻地。湾里村地处偏僻,附近村庄稀少。村南面有一条小河,叫南湾河,南湾河汇入运河。湾里其他三个方向都被树林包围。村里有上百户人家。 这里的人们看到抗日大队的队员们回来,都热情地打着招呼。而六连的到来,似乎没有受到欢迎,相反,很多百姓包括留守的队员,都对他们冷眉相向。送午饭的两个队员咣当一声,将两个盆丢在地上,随即阴沉着脸离去。这让老余他们一点没了胃口,更没人愿意去动盆里掺着干菜叶的窝头和黑乎乎的咸菜了。 隔壁院子里又传来咆哮声:“不救,就不救!昨天救了他们的伤兵,可他们不仅不说声感谢,还顺跑了我的消炎药!还有,咱们用大船将他们从东岸运过来,他们狗日的翻脸不认人,说什么大船不能留给鬼子,一把火就把咱们的大船烧了。我就没见过他们这样的,太不厚道!” “行了,我的同志,他们不是五十五军的,他们是攻入城内才撤出来的二十二师兄弟。他们是为了打鬼子才负的伤——” “我看不尽然吧,大队长,你不是说,伤在大腿后面吗,那肯定是逃跑时被打中的。他们善于逃跑,也总是逃跑。” “小声点,我的小祖宗,我看他们不像。” 声音漫过院墙,清晰地飘了过来。六连人的脸上一阵阵的木然和羞愧。屈沛杰扬了扬手,又放下,唉声叹气地说:“我说不来吧,你们非得来,我们是来找羞辱来了。” 老余点燃了烟锅,低声说:“人家说的也不全错。” 张大缸却火了。“他转身冲出屋子,紧跑两步,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墙头,纵身跃过,跳到隔壁院子里,指着敞开的屋门大喊道:“你们可以不救人,但你们不能冤枉俺们,俺们连一百多号人,现在就剩下了十一个,俺们没有一个是死在逃跑的路上!我呸,我们不是逃跑!” 居教官还有那个年轻队员愣住了。他们怔怔地看着张大缸。居教官脸上露出抱歉的微笑,举步走出屋门,来到张大缸跟前,轻声说道:“这位小兄弟,这里面有误会,请您稍安勿躁。我这位兄弟还在生气,他昨天救了两个五十五军的伤兵,可他们走时,将所有的药都偷走了。我们本来就缺药。” “那也不能将五十五军的错加在俺们头上,俺们对五十五军还一肚子火呢,可俺们又能赖谁呢?”张大缸没有了火气,但嘴还硬着。 “我就赖你了,怎么着吧?”屋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队员冲张大缸喊了一声。 “那俺们不治了!”说着,张大缸扭头要走。 “小兄弟,不可意气用事!”居教官拉住了张大缸,又扭头冲屋里喊道:“小龚,我命令你去,现在就去!” “哈哈,”小龚笑了:“大队长,你让他走啊。我治不了他,但我说出一个人来,肯定能治得了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居教官真的要生气了。 小龚依然笑着说道:“张大缸,肖盈来了!” “什么?”居教官愣住了。张大缸也愣了一下。他拨开居教官,往屋里仔细看了一眼。屋内的光线并不好,但张大缸认出了小龚。小龚叫龚清,是张大缸中学同学,和肖盈一起读的齐鲁大学医学院。张大缸万万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龚清,他惊喜地差点没跳起来:“龚清!你个狗日的王八蛋,你怎么在这里!” 龚清不高兴了。他指着张大缸,对居教官说道:“这,这,大队长,你看他们不就是土流氓匪么?” 居教官哭笑不得说道:“你们是同学吧?” 龚清生气地说道:“从今天起,我没他这个同学。” “你敢!”张大缸握紧了拳头。 “好了,是不是同学是你们俩的事。小龚,赶紧去救人!”居教官冲龚清摆着手说:“我还得找人去搞消炎药。” 居教官走出了大门,龚清才磨磨蹭蹭地抱着药箱子出了屋门,嘴噘的能拴一头驴。张大刚上前,捅了捅龚清的腰,笑着说道:“小清子,刚才对不起啊,在这里能看到同学,我实在太高兴了,所以才口无遮拦。你啥时候戴上眼镜了?” “你管我呢?”龚清用手扶扶眼睛,又撇撇嘴,“我戴三年了。以后你少套近乎,谁跟你是同学,以后我跟你势不两立!” “干嘛呢,我跟你道过歉了!”张大缸拉着龚清快步往院外走。 “你慢点,大腿上的伤不在乎这一会。告诉我,你怎么到国军了?”龚清撇开了张大缸。 张大缸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被抓的壮丁。” “啊,你真是被抓的?好啊!”龚清高兴地说道。 “好你个——”张大缸想起了爹娘,还想起了刚惨死不久的大黄马。他想骂龚清,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第二十九章 治疗 “大缸,留下来吧,咱们在一起干。咱们的国文赵老师和肖盈都参加八路军的抗日队伍了。”龚清小声地说道:“我是被赵老师介绍来的。” “赵老师在这抗日大队?他们在哪?”张大缸焦急地问道。 龚清看了看张大缸,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个国军。但只要你留下来,就一定能见到赵老师和肖盈。” 张大缸摇了摇头。 “好啊,你看不起我们是不是?”龚清站住了。 “不是。俺留不留下,得看连长同不同意。” “什么?是他抓的你吧?怕他枪毙你?” “不。不是他抓的俺,俺也不怕他枪毙俺,他救过俺的命。小清子,”张大缸还想再说什么,他俩已绕过胡同,走过大门,来到黄连长躺着的堂屋门前。张大缸咽了一口唾液,说道:“请务必救活俺们连长。” “我尽力吧,我这里连麻药都没有。”龚清摇了摇头。 龚清让张大缸烧了一锅开水,给手术刀、镊子和纱布简单消消毒,然后让张大缸带另外三名士兵分别按住了黄连长的四肢。龚清拿着手术刀,对昏迷不醒地黄连长说:“麻药被你们的兄弟偷走了,我只能对不住了。” 手术刀划开了伤口,一股浓血流了出来。张大缸看到了红色的肉。昏迷中的黄连长发出了沉闷的呻吟声。张大缸赶紧将头别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黄连长“啊”的一声,痛的满头大汗,挣扎着扭动着身体。他醒了,嘴里骂着:“混账,王八蛋——”老余顺手将一条毛巾塞到他嘴里。黄连长仍呜呜地骂着。四个人死死地摁住黄连长。 龚清长出一口气,轻轻地说:“取出来了。”黄连长也“啊”的一声,又昏死过去。 张大缸扭头,只见龚清用镊子夹着一个已经变形了的还带着血色的子弹头。龚清将子弹头丢进水盆,又迅速给黄连长包扎止血。 包扎完毕,龚清给黄连长盖上被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对张大缸说:“我的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下一步就看居大队长能不能搞到消炎药了。” 张大缸点点头。一旁的老余着急地问道:“医官,麻烦您多费费心啊。” 龚清看了一眼一脸沧桑的老余,不情愿地点点头。收拾好东西,龚清背着药箱就要走。张大缸拦住了他:“小清子,别慌走,俺们副连长也受伤了,麻烦您给重新包扎一下。” “哪里受伤?”龚清冷冷地问道。 “左肩。”张大缸将屈沛杰拉了过来。屈沛杰昂着头,说道:“我的伤没有大碍,不用烦劳友军的军医啦——” “这里没有什么友军,只有医生和伤员。请脱下棉袄!”龚清板着脸冲屈沛杰说道。 屈沛杰并不服从,倔强地说道:“我说你怎么回事,我说不用就不用啦!” “屈长官,你干啥呢?你以为你打死一个鬼子就牛上天了!”老余冲他喊道。 “司务长,不是一个,是两个啦!还有一个是鬼子机枪手啦!屈长官又可以说不负军队培养总裁期望啦——”二蛋学着屈沛杰的腔调说。 屈沛杰瞪了二蛋一眼,昂起头,凛然说道:“军人不光有其表,还要有其里——这点伤算什么!” “好了,好了,我说医官长官,俺们就不麻烦您了。您不知道,俺这个长官是个女的,他学花木兰从军呢。”老余冲龚清拱拱手。 “你,你,谁是女人?”龚清急了。他猛地解下武装带,解下军装风纪扣和口子,脱下棉袄,大声问老余:“谁是女人,谁是女人,你不要侮辱人好不好?” 老余笑了。张大缸冲龚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龚清也笑了。他走到屈沛杰跟前,伸手掀开肩膀被打穿的棉袄。屈沛杰想躲没躲开。“啊”的一声喊开了。 伤口流出的血将棉袄和衬衣黏在肉皮上,被龚清一下子揭开,血又流了出来。屈沛杰看着肩膀上的血,不再矜持,而是求饶般地说:“麻烦您轻点。” 龚清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对张大缸说:“缸子,你再去打一盘开水。” 张大缸打来开水,龚清不由分说地将屈沛杰摁在凳子上,开始清理伤口。屈沛杰痛的龇牙咧嘴呜哇喊个。老余咋着舌头:“俺地个怪怪,刚才看你的样子可真是个爷们,这会再看你,我都觉得肝疼,女人生孩子也不像你这样。” 屈沛杰脸上冒出里汗水,支支吾吾地说:“哎呀,我刚才是装的呀,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怕疼——老余,以后我要负了像连长那样的伤,你就直接给我补一枪,记住啦,老余——” “哈,就你这样,竟然还能当上军官?”龚清用纱布给他裹着伤口,轻蔑地说:“刚才我还相信你杀了两个鬼子,现在真不敢相信了。”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是——”屈沛杰生气了。他想站起来,龚清使劲缠了一下纱布,屈沛杰痛的捂着肩膀坐了下来。 打好结,龚清说了一声:“好了。大缸,等你们连长醒了,到刚才的院子去找我。”说完,龚清收拾后,背起药箱,扭头走出了屋门。 众人已经知道张大缸和这位抗日大队军医的关系,但看着龚清冰冷的脸庞,也不免有人发起了牢骚:“缸子,你那同学很不友善哟。他是不是跟我们哥几个有仇啊!” 老余认真地说道:“大缸的同学不是跟咱们所有人有仇,他只跟屈长官一个人有仇。” 大家哄笑起来。屈沛杰从凳子上站起来,通红着脸,低声说:“不是的,司务长瞎讲的。他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虽然现在同归我党统一指挥,但骨子里还是跟我们不同的,所以他是看不惯我们敌视我们的。” 在众人不满地目光中,屈沛杰悻悻得坐下,却又咧着嘴说道:“大缸,你可别被你的同学赤化了,那可是不好的,他们终归要完蛋的,到时要叛你通匪之罪的话,那是要杀头的。” 张大缸扭头瞪了屈沛杰一眼。老余点上了烟袋锅,撇着嘴说道:“哎呦呦,我说屈长官,人家刚跟你疗完伤,你就在背后这么说人家,也不怕烂了你的南京舌头。” 第三十章 屈沛杰的认真 “老余,我警告你,你这样说是很危险的!”屈沛杰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说道:“我知道,我不像你们北方的大老爷们,在你们眼里,我就像个大姑娘,所以杨排长等老兵再怎么取笑我,我都不计较,不往心里去。可这是关乎党之未来国家之命运的,将来我们打跑日本鬼子,偌大的中国只能有一个政党一个主义,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妥协,而到那时,我们与他们必定还要打一仗。” 老余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打,打,打你奶奶个腿!直军、皖军、晋军、桂军、西北军、东北军、中央军,打来打去,打了那么多年,刚打出一个姓蒋的大王来,还没消停两年,鬼子进关了,要刨咱们中国的祖坟。这他娘的还没打跑鬼子呢,自己人又先算计上了!要我看啊,当官的要都像你们这样,不用鬼子打我们,早晚我们自己把自己打死。” “不,不是!”屈沛杰急了。他似乎在找回那已经彻底掉在地下,还被老兵们用大脚踩无情地踏过无数次的军官威严。他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举着右手攥成拳头,厉声说道:“老余,我以副连长的身份警告你,不要再乱讲话了,好不好呀!我告诉在座的每一位弟兄,我们中国人是杀不光的,我们中国需要一个统一之政府!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会以战争的形式来结束战争!” 看着屈沛杰惊呼歇斯底里的模样,老余叼着眼袋嘴,惊住了,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你嚷个什么,就凭你说这些,信不信人家现在就把咱们抓起来一个一个地咔擦喽?” “是啊,长官,现在咱们可是在人家地盘上呢。”大家纷纷说道。 屈沛杰低头坐下,不说话了。张大缸看了看屈沛杰,说道:“俺的国文赵老师曾多次跟俺们讲过‘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俺觉得很有道理。现在咱们中国人应该抛掉一切私心杂念,合力打鬼子才是。” 老余吐出了烟袋嘴,问:“大缸,你后面两句俺听懂了,可前面那句,兄弟怎么着,俺没听说过,是个啥意思嘛?” 张大缸笑了笑说:“司务长,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说,即便兄弟在家里打的头破血流,也会合起火来,团结一心对付外来的欺侮。” 老余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嘛!想争当家的,想分家产,得打跑想抢你家的敌人再说嘛。敌人还在院里堵着,你却在屋里防着自己的亲兄弟,不就是想着自己得占多少便宜吗?到最后指定落得人财两空!那不是人干的事,那是蠢驴,是畜生才能干出来的!”老余一声比一声地高,最后几乎喊了起来。 “我也是说的打跑鬼子以后么,你急什么急呀——”屈沛杰被老余骂的脸红脖子粗,双手乱比划着。肩膀上的伤又让他痛的哎呦乱叫。 老余没再理屈沛杰。他觉得跟眼前的这个中尉长官说不清楚。他拿着烟袋杆,在脚底下敲了敲烟灰,又伸头看了看盆里已经冰凉的窝头,叹了一口气说:“唉,这黑窝头还掺着干菜叶子,共军兄弟不是给咱们送的猪食吧?俺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好嚼头,买回来点。” 屋里一下子沉默了。屈沛杰用手捂着自己的肩膀,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张大缸低头看了看黄连长。黄连长仍一动不动地昏迷着。张大缸给黄连长掖了掖被子,拉过一个小木凳,坐在黄连长旁边,端着碗,拿起调羹,喂了几口水。 半晌,屈沛杰才幽幽地说道:“我刚才说的话,其实不是我自己说的,是我以前长官说的。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你们看,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送给我们这样的饭食,还给我们甩脸子。我们是不是打过鬼子?他们该这样对待打过鬼子的军人么,不应该呀,是不是?” 老余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有二十多条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小鱼。狗剩、二蛋等人瞪大了眼睛。 “唉,去过抗日大队的伙房了。他们中午就吃的窝头,和咱们的一样。”老余说着,将盘子放到一个凳子上:“这是他们仅有的一盘咸鱼,本来是留给伤病号的,送给我们了。” 听老余这么说,大家才伸手去抓盆里的窝头。屈沛杰拿起窝头咬了一口,还没嚼两下,想吐,但又硬硬地咽了下去。那窝头是在难吃,就连二蛋也皱着眉头去抢咸鱼。 老余却蹲在板凳上抽起了烟。张大缸问:“司务长,您怎么不吃?” “吃不下。”老余猛抽了一口烟,说:“咱们在这里恐怕呆不长了,街上全是人,刚才屈副连长的话肯定被人家听到了。可连长怎么办?” 张大缸安慰老余说:“没事吧,那居大队长当过连长的教官,不会丢下不管的。再说,俺同学是军医,大不了,俺去求他。” “就是啊,不看僧面他也得看佛面。”老余手端着烟袋锅,又摇着头说道:“大缸,你不觉得这两天很奇怪吗?” “咋了?”张大缸低头啃着窝头问道。 “你小子快成二蛋了,就知道吃!”老余抬腿去踢张大缸,没踢着,自己却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幸亏张大缸一把扶住了他。 老余将带着烟臭味的嘴贴到张大缸耳朵上,低声说道:“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天气吗?天天的大雾,像夏天的蚊帐,叫你对面看不到人影。” “司务长,这是天象,并不奇怪。好几个月不下雨,地上干得冒烟,接连下几天暴雨,水能漫过屋顶——” “去,去,你臭小子少来教我,虽然俺不怎么认字,俺活三十多年了,这些俺不知道啊。俺是说,咱们撤退时跟鬼撞墙似得,从济宁城北稀里糊涂跑到济宁城西南。就是现在让你回去,你都弄不明白咱们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那又怎么了?那么大的雾,又是在夜里,咱们乱走一气也正常么。” “咱遇上了鬼子,觉得自己就要死在那沟里了,却又打死都不想不到被天上掉下来的友军给救了。可偏偏在救咱的队伍里,先是居大队长认出黄连长,你小子又见到同学,我地怪怪,这也太巧了吧。” “是有点巧。司务长,俗话不说么,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可把前前后后的事连在一起,就不觉得这两天不只是巧这么简单啦。凭俺活了三十多年的时间来说,总觉得这件事蹊跷的很呢。你说是不是上天故意把咱们弄到这里来的?” 张大缸笑了笑,没再说话。他是觉得这两天的事情太过巧合,尤其是黄连长遇到居教官,他遇到同学龚清,但也不至于像老余说的那般玄虚。天下巧合的事多了,为何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天意? 他低头又去啃窝头,突然感到有人在不停地看着他。他抬头,是狗剩。狗剩眼里含着泪水。狗剩肯定又想家了。张大缸想过去和他说说话。可屈沛杰就坐在狗剩身边。张大缸冲他举举窝头,微微笑了笑。狗剩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落在他手中的窝头上。张大缸背过脸去,不再看狗剩。 掌灯时分,居大队长端着药碗,领着龚清来了。刚进门,居大队长抱歉地说道:“抗日大队条件艰苦,难为大家了。” 居大队长的话让大家听的有些刺耳。屈沛杰耷拉着脸,没说话。老余赶忙说道:“哪里,哪里,是俺们烦劳大队长长官了。” “哈哈,”居大队长爽朗地笑道:“一家人就莫说两家话了。我派人搞到了云南白药,可惜只弄到一点,不过,小龚自己煎了一些草药,配合着用,估计能治好黄连长。” 老余陪着笑脸,说道:“这个俺知道,一打仗,药比金子都珍贵呢。居大队长能搞到云南白药,已经不易了。居大队长和龚医官如此对待俺们,真真是感谢不尽。” “各位能理解抗日大队的苦衷,我十分感谢。”居大队长扭头对龚清说:“小龚,赶紧给黄连长喂药换药吧。” 龚清答应一声,先接过居大队长手中的药碗,让张大缸和二蛋将黄连长扶起来,用调羹一口一口地给喂下去。接着,龚清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小包云南白药,让张大缸来帮忙往伤口上换药。 就在龚清忙活的时候,居大队长又对众人说道:“今天我们打听到,你们二十二师在运河边只留下两个团兵力,其余都撤退到距离运河二十多里远的地方,至于师部驻扎在哪,没有确切消息。你们想走的话,可向西北方向寻找。不过,要快,日军增援部队到达济宁后,没有撤走,看样子是要向运河西边发动进攻。” “好呀,我们明天就走。”屈沛杰兴奋地说道。 “连长呢?”老余问道。 “找辆车,拉着走呀!” “不妥吧。连长的伤那么重。” “那你说怎么办?” 居大队长摆手制止住屈沛杰和老余:“如果信的过我们,你们先把黄连长放我们这儿养伤。” 老余听出了居大队长的意思,点头说道:“中,那我们就拜托大队长了。” 第三十一章 离开与留下 夜里,就在黄连长的身旁爆发了一场争吵。他们吵的很凶,有点你死我活的味道。 争吵的两个主角是活着的屈沛杰和老余。如果杨排长不死的话,估计老余还会沉默不语的抽烟。当然,若是杨排长还活着,屈沛杰也不会固执到底。屈沛杰敬重杨排长脸上那能看出硝烟来的杀气,而不畏惧老余身上烧水做饭时留下的一身酱醋油盐的味道。只是杨排长永远留在了那座城楼之上,老兵们顶撞副连长屈沛杰的任务当仁不让地留给了老余。这似乎成为六连的最新传统,也不管是不是屈沛杰的错。在这个纷乱的战争时期,也没有人去决断他们孰对孰错,即便是老余真要走了。 居大队长和龚清刚离开,屈沛杰就对大家说:“大缸,二蛋,再去弄些干草来,今晚大家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咱们就走,唉,就剩十个人了,一个连还剩下不到一个班。” 刚点上烟锅的老余头都没抬地问:“屈长官,你说啥?” “明天咱们一早就走啊。” “全走么?” “哦,除了连长。” “你就留下连长自己?” “哦,这个,”屈沛杰似乎忽然想起还有连长,挠挠头说:“连长有抗日大队的人照顾呢,咱们赶紧走,不然团部再转移,咱们可真成散兵游击队啦。” “那连长好了怎么办?让他一个人去找咱们?再说,你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抗日大队的人来照顾连长?” “那该怎么办呀?” “留下三两个人照顾连长,等连长好了以后,再找部队,路上也有个照应。” “不行呀,咱们连就剩下这十个能动的人了。” “不行也得行,你不能丢下连长一个人。” “现在我是最高长官,我说了算。” “你狗屁最高长官,还有连长呢。” 屈沛杰急了,语无伦次地说:“你,你,那你让连长说话呀!” 老余板着脸说:“连长要能说话,轮的上你在这里鸟叫唤?” 屈沛杰被老余顶的跳了起来:“老余,我念在你是老兵的份上,不跟你计较。现在我说了算,有不服从者,我,我,军法从事!” “哈,你来啊,有本事冲老子开枪!”老余拿着烟袋锅敲着自己的胸口,瞪着眼睛说道。 屈沛杰啪地一声掏出勃朗宁手枪,对准了老余。老余冷笑一声,抄起一杆汉阳造,并顶上了火! 张大缸开始还偷笑,还偷偷地趴在黄连长身边说:“连座啊,老余又欺负副连座了,副连座也是,他怎么丢下您一个人呢,您倒是醒醒啊——” 可老余手中的枪栓一响,张大缸立即傻了。旁边的人看着一个是中尉副连长,一个是老兵司务长,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谁不敢上前去劝。张大缸站起来,举着双手,低声说道:“你们这是干嘛啊,都是自己人。” 老余低吼了一声:“滚一边去,没你新兵蛋子说话的份!” 屈沛杰举着枪,愤愤地说道:“你,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呀,说话总是夹着子弹。” “老子就这样!” 对峙了一分钟,屈沛杰先收起了枪,带着哭腔地喊道:“老余,你为什么和我对着干,我可是副连长呀!” “老子没想着和你对着干,反正等连长醒了,老子就走了。” “什么?国家危难存亡之际,你想当逃兵?”屈沛杰又举起了枪。 “老子不是逃兵,老子走是黄连长答应了。”老余反而收起枪,蹲在凳子上,边往烟袋锅里装烟边说道:“老子知道你是副连长,可作为副连长,作为长官,有时候当断就得断,有时候得想清楚后再断。老子告诉你,你把连长一个人留下,指定不行。” 屈沛杰仍举着枪,大声说道:“哼哼,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当逃兵,逃兵,我绝不会答应。还有,明天所有人都必须跟着我走,这是命令,谁要不从,我就枪毙了他!” 老余滋啦一声,划燃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烟锅。火柴的亮光照着老余已经气得扭曲的脸。张大缸真担心老余会举起汉阳造给屈沛杰一枪。老余没再举枪,而是强压着怒火,说道:“这事你得问问兄弟们答不答应。” “我不问,今天我谁都不问,我就问我自己。我是副连长,我想杀鬼子,我想带着兄弟们冲锋,可你们没有一个人把我成副连长。”屈沛杰哭了,哭得很委屈,也哭得很气愤:“告诉你们,连长还没醒,老子就是连长,谁他娘的不听命令,老子真就开枪!” “那你开枪吧!”老余瞪着眼睛说道:“如果你觉得开枪打死自己的兄弟,就能成为连长的话。” “你——别逼我!”卡一声,屈沛杰手里的勃朗宁子弹顶上了膛。 新兵们都吓傻了。张大缸瞪着屈沛杰,摆手说道:“副连长,不能啊!” “哼哼,睡觉!”老余啪啪地在凳子腿上敲敲烟袋锅,下了凳子,躺在已铺好的干草上。 老余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也觉得危机过去了。屈沛杰也没想到老余会如此平静。他举着手枪,尴尬地站在了原地。他想喊,却喊不出来。 张大缸低头看看黄连长,摆摆手说:“副连长,连长动了一下,好像醒了。” 那天晚上,张大缸没睡好。他一边照看着黄连长,一边听着屈沛杰的长吁短叹声:“我到底是怎么了,就这点小事,我都处理不好,拿枪对着自己的兄弟,可我到底该怎样做呀——”他的自言自语不时地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余就起来了。他递给趴在黄连长身边的张大缸一个布包,说道:“这里面装的是钱,记住,一定给抗日大队留一些,人家救了咱们,还给连长取出子弹,咱不能学五十五军。” 张大缸抬头,低声问:“司务长,你真要走了?” “这回老子是真走了,等我走后,请替我跟大家说,要活下来——”老余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 “老余!”屈沛杰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你站住!” “要开枪就一枪打死老子,老子也怕疼!”老余头推开房门,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不是,老余,我想通了,老余,你能不能等连长醒了再走!” “那连长要醒不了呢?” “那你也走。” “你他娘的,这不是不让老子走么——”老余一下蹲在地上,哭了。 屈沛杰追到老余身边,拉着老余的胳膊说:“不,不是,我不拦你,我让你走。我想通了,我真的想通了,你是老兵,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滚,你个生瓜蛋子,你才打了几天仗啊,你肚子里全是他娘的用醋造的墨汁。” “是呀,是呀——” 一个小时后,屈沛杰带领着五名士兵,背着两挺机枪还有五杆步枪走了。老余、张大缸、二蛋、狗剩到村口去送他们。屈沛杰抱着他们四个人,哭的很痛,成了泪人。他呜呜呀呀地说:“老余呀,以后恐怕再也不能相见了。大缸,二蛋,狗剩,你们三个王八蛋要赶快带着连长找我们来呀——” 看着随后而至的居大队长也赶来送他,屈沛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得知日本鬼子在南京屠杀平民,家人没有了音信,我就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那一刻,张大缸觉得屈沛杰真成了爷们。他有些舍不得屈沛杰了。看着他们消失在雾中,他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或许,他们与远去的六个背影,将是最后的诀别。 第三十二章 老余的故事 那天上午,黄连长醒了。黄连长醒后,老余摸摸黄连长的眉头,不烧了。接着,他在屋里转了十八圈,点起烟锅,抽了一口,又放下,最后横下心来,蹲在凳子上,稳稳地举着烟锅,平静地抽开了。 黄连长眯着眼睛,用细微的声音说:“老东西,我以为你走了,咋还不走?” “不走了,走啥啊,再被当成逃兵抓住,那可真完球了。” “别扒瞎话了,你有路条,马占德给弄的。” “这你都知道啊。”老余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吐出一口烟,青色的烟雾在他的头上撩拨起一团惆怅和焦虑。 “滚吧,谁他娘的稀罕你留下。” 听黄连长如是说,老余脸上反而平静了。他从凳子上下来,笑着说:“俺去日大队的伙房,咱们不能天天吃现成的。” “老余,”黄连长叫住了他:“咱是男人是不是?男人说过的话,就得算数。告诉你,老子才不想让你走呢。老子是连长,连长手下就得有兵,还更得有老兵,不然,谁替老子领着生瓜蛋子去堵枪眼子?到时,老子绝对不会对你留多少情面。” 老余站住了。他眉头紧皱,望着屋外院子里惨败的阳光,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终于凑到黄连长面前说:“老黄,我真得回去看看了,算算孩子七岁了,可我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赶紧走吧!哈,说不定让那个地主给弄回家去,人家不认你了。” “那,那我真走了。” “我走不了路,就不送了。” 老余转身收拾东西,狗剩哽咽着哭开了。黄连长扭头问:“你也想回家?” 狗剩抽泣着点点头。 “你俩呢?”黄连长抬头看看眼前的张大缸和二蛋。二蛋摇摇头,张大缸耸耸肩。 “想留下的留下来,想走的就走喽,别问我是不是真的,你走了才知道哦——”黄连长将脸贴在枕头上,呜呜地喊着。 二蛋向北送狗剩,张大缸向西替连长送老余。走在村里的路上,老余像喝醉了一般,红着脸讲了他的故事。 老余是陕西渭南人,祖辈生活在山沟沟里。老余年轻时父母就过世了,他以给地主家做长工为生。老余的东家长的朝天鼻子厚嘴唇,极为丑陋,东家有薄田百亩,是个并不算富裕的地主。而这位东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五十出头仍膝下无子,于是花重金买了十九岁的王姓小姑娘做妾,以续烟火。待娶回家,强迫嫁人的王姑娘见东家又老又丑,万念俱灰,欲了却此生。东家怎能舍得,只好让老余终日看守。意想不到的事随后发生了。 那天老余喝点小酒,晕晕乎乎地守在门口。他听到屋里有动静,扒着门缝一看,王姑娘已脚踩凳子,将脖子伸进腰带系成的绳套。老余撞开门,上前抱住王姑娘,慌乱间,扯掉了王姑娘那没有腰带的裤子,又在慌乱和迷失之间,老余借着酒劲做了迷乱的事。期间,王姑娘没有哭喊,也没有大闹,像死人一样顺从了他。但从那以后,王姑娘再不寻死觅活,每次看到老余总是羞答答地低下头。老余明白,王姑娘看上他了。可那是他身上一文不名,更不敢开口向东家提要娶王姑娘。 但两个月后,不得不提了。王姑娘有了,肚子渐渐隆起。从没近过王姑娘身边的东家蒙圈了。但很快他就找到了罪魁祸首。几番思量后,东家忍辱负重地告诉老余:“我不报官,你走吧,将孩子留给我就行。”老余犹豫不决。王姑娘却快人快语,向别人坦诚肚子的孩子不是东家而是老余的。东家再无法能忍受头顶绿帽子的重量,他又不愿吃亏,于是告诉老余,拿一百现大洋交换,否则就报官。老余一跺脚答应了,但请求东家八年时间。地主答应了。现在已是第八个年头。 走到村口,老余还在对张大缸唠叨着:“俺将王姑娘安顿到我家破房子里,就一路往东讨营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别说攒钱了,有时连饭都吃不饱。五年前,我来到济南,走投无路之下,我当兵进了六连。说实话,那时老子就想,只要能挣着钱,让我给马占德舔靴子我都干。俺也确实干了不少亏心事,但俺绝没害过一个好人,真的,天地良心,俺决不像马占德那样连路上的叫花都不放过。所以俺夜里还能睡个囫囵觉。呵呵,俺得走了,只要不死,男人就得为自己栽下的苗种下的果扛到底。不过,俺还会回来的,不管她娘俩是死还是活。” 老余走了。他一步三回头地大喊着:“回去吧,照顾好老黄那狗日的。告诉他,让他活着,老子还会回来的。” 张大缸的眼泪夺眶而出。老余在新兵面前少言寡语。他没事的时候,就躲在屋里拨弄他的算盘。所以,张大缸跟老余真正熟悉的时间并不长,也只是从撤退时才算真的在一起,充其量不过三天。可就这三天,他们在一起经历了生死。 回到黄连长身边,黄连长正睁着眼睛躺着。张大缸刚坐下,黄连长眼里含着泪问:“老东西走了?” “嗯。” “走了好,走了就有希望活着。” “司务长说还会回来的。” “回来?他得能找到的咱们。” 张大缸沉默了。他又想起了什么,轻声地说:“老余把钱都留给咱们了,他回去怎么办?” 黄连长含着泪笑了。 “啊,他还有钱?” 黄连长没回答,皱着眉头说:“大缸,你和二蛋替我翻翻身,老趴着,闷得慌。” 转眼间,屋里就剩下三个人。张大缸心里有些空。他拿起大刀,来到院子,舞了起来。 剩下的时间,除了黄连长趴在床上不能动弹之外,大缸和二蛋倒也过的轻松自在。他们每天的活计就是照顾黄连长的吃喝拉撒,练武和擦枪,大缸也抽出时间教二蛋认字。可是他老人家的忘性比记性大,“打死日本人”个字学了三天,还愣是读成打死日木人。黄连长趴在床上,指着二蛋的鼻子骂:“你他娘的以为鬼子枪炮厉害,他那下面的混球东西也厉害吗?还日木人,只要想着鬼子,猪都能学会那俩字读日本!” 黄连长的嗓门洪亮了,也就是说他的伤势轻了。龚清每天都来检查黄连长的伤情,每次都点点头。检查完,龚清和张大缸闲扯上几句,便像躲着他们似的,离开屋子,不见踪影。居大队长也再没露过面。张大缸倒也没在意。就凭屈沛杰说的那些话,人家能留下黄连长养伤已是大恩大德了。 第五天头上,黄连长自己翻了一个身,看见大缸和二蛋正擦枪,大声说道:“就咱们三个人,要那么多枪干吗?去,给人家抗日大队送两杆去。” “不多了,就还剩下六条步枪。”二蛋有些舍不得:“咱不是给人家钱了吗?” “就是——” 张大缸的话没说完,黄连长的枕头就扔了过来:“钱,钱,你们以为给俩糟钱就完了?老子问你俩,现在是钱厉害还是枪厉害?” 张大缸和二蛋互相看了一眼,说道:“现在打仗,钱是龟孙,枪最厉害。” “行,那我再问你俩,是枪重要还是命重要?” 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马占德说过枪比命重要。 “糊涂了吧,晕蛋了吧?蠢死你俩得了!命都没了,还要枪干给谁使?留给鬼子吗?你俩给我记住,枪是用来保命的!” 俩人赶紧点点头。二蛋又摇头说:“屈副连长说了,等打跑鬼子,咱们还得跟他们打仗,”到时候,人家用咱送的枪打咱们,可咋办? “听他胡说八道,这个大白眼狼!人家救了咱的命啊,咱把机枪给人家都不算过。” 俩人又点点头,一人抱着一杆步枪跑出屋门。 第三十三章 居教官借枪 送枪回来,张大缸一下坐在黄连长跟前,说道:“连座,俺看到你那居教官了,可您好美告诉过俺俩,他是你什么时候的教官啊。” 黄连长说:“三年前的学兵连,韩总司令搞的,那时居教官是学兵连长,后来听说牵着到了共党,居教官被抓进了大牢。” “哦,那居教官很有本事吧,我看着像个打仗的行家里手,肯定比连座您强。” “对,对,你小子的眼力还不错。怎么着,你见异思迁了?” “哎呦,连座您连这个词都懂的,真行。”张大缸竖着大拇指说:“可是您那教官惦记上咱的歪把子了。俺俩到他们大队部门口的时候,就听居教官跟他们大队的人说,要借咱们的机枪,他们是要打仗了吧。” “借干嘛啊,要我说,咱们就应该送人家一挺。那狗日的屈沛杰也他娘的太贼了,他知道歪把子子弹不好弄,就把捷克背跑了。你们也是蠢货,为何不让他们留一挺捷克,送给人家抗日大队多体面。” “啊,您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吗?” “滚,滚,满嘴喷粪还胡乱揣摩长官的心思,罪加一等!二蛋,给我把这货拉出去,枪毙十分钟!” “不麻烦别人了,俺自己来吧!”说着,张大缸举起手指,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黄连长笑了笑,又认真地说:“我记得居教官给俺们讲过这么一段话,当班长就要站在连长的高度去考虑战场态势,而连长要站在营长的高度,营长要站在团长的高度——” “那到了总司令哪儿呢?就闲得去看蚂蚁上树了吧。”张大缸说完,和二蛋咧着嘴笑了起来。 黄连长气得要打他俩:“严肃点,老子教你们怎么打仗呢!” “听着向东的声音中气很足啊!”伴随着洪亮的声音,居大队长一步跨入屋内,又抱歉地说道:“向东,我这几天出远门了,没能来看你,请见谅啊!” “啊,教官,您说那去了,俺这感谢还不及呢。大缸,二蛋,快替我给咱们的救命恩人磕一个!” “哈哈,你啊,还是那嘻嘻哈哈的样子。不要说什么感谢的话了,要不是你们,那天我们也捡不了那么多洋落。你知道我们去干什么去了?我们根本没想去打仗,我们听老百姓说,五十五军撤退的时候,挤落到河里许多武器,于是我们就去捞去了。我这个抗日大队啊,缺枪,缺人,还缺响,真是三缺部队,哈哈——” “那咋跟鬼子干啊?”二蛋张着大嘴吧问道:“五十五军都跑没影了,这个村子能守得住?” 居大队长愣了一下,笑道:“啊,哈哈,我们抗日大队不在乎一村一镇的得失,我们随时能转移。” “那武器呢?就凭——”张大缸迟疑地看着居大队长。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有手,可以去鬼子伪军手里夺啊。这不,我看上了一处据点,准备拿下它。一来能缴获武器,二来鬼子已打过运河,正向嘉祥发动进攻,打下这个据点,多少能牵扯鬼子的精力。” 黄连长吃了一惊,问道:“鬼子已打过运河?” 居大队长点点头,说:“这是个不好的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听说谷良民军长要去重庆找蒋委员长,递交辞呈了。” 黄连长骂道:“都是五十五军军长给逼的。” “唉,曹福林和古军长一样,都算得上是悍将,只是将领们不合,不仅劲拢不到一块,还互相猜忌,这是中国军队悲哀所在啊——”居大队长脸上又露出了微笑:“呵呵,不说他们了。还是说说咱们吧。方才你让两位兄弟去送枪,老哥我是赶紧不尽啊。可老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是要枪吧,不管机枪步枪,教官看上哪样拿哪样!到时我给上峰报告路上遇到鬼子,打坏了。”黄连长认真地说道。 “你小子,就不怕日后被上峰知道,送你进军事法庭?” “我呸!他们狗日的什么物资都敢卖,然后把钱装进自己腰包。我好歹将机枪送给打鬼子的友军,看哪个狗日的敢抓我?” “行了,行了,你就别逞英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机枪我不要,是借,还有那两杆枪,等打下据点一并归还。” “是借啊?” “对,借。” “还借人不?我这里还有俩货,整天闲的没事就耍大刀。” 居大队长看看张大缸和二蛋,笑着问:“会使机枪吗?” 张大缸点点头,二蛋摇摇头。张大缸连忙解释说:“俺俩知道怎么用歪把子,但没打过。”二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机枪也没子弹了。” 居大队长笑笑:“哦,没关系,我们有。向东,请你放心,我保证两位兄弟和枪都完璧归赵。” “哈,教官,把枪还回来就行,这俩货就随便了。”黄连长咧嘴笑道。 居大队长走后,张大缸冲黄连长呲起了牙:“我俩死了对你啥好啊,都没人照顾你了。” 黄连长拿出枕头底下的布包。那是老余留下的钱包。黄连长举着晃晃:“你俩真要回不来,老子就溜号,回到河南老家娶一房媳妇,过小日去喽。” “那我得赶紧去找屈副连长,让他禀报营座团座,把您给抓起来。” “哈哈,等你找到他,老子的伤就好了,早跑了——” 这边嘻嘻哈哈,而回到大队部的居大队长要严肃许多。居大队长叫居龙华,原本也爱说笑。而在济南蹲三年的牢狱生活让他改变了不少。国共合作后,他走出监狱,被安排到济宁发动群众,建立抗日武装。 抗日大队自成立后,居大队长脸色更加严谨了。他经常面带冷峻,浓浓的眉毛拧在一起,独自一人思考着。这是由于抗日大队处境使然。大队成立两个月了,而自成立之日起,受到当地保安旅的百般刁难,各种巡查几乎让大队解散,最后居大队长带着十几名队员转移到偏僻的湾里才躲过保安旅。可居大队长面临的仍是重重困难。大队搞不到枪,也没有人愿意参加大队,人们都说“抗战有人家正规军呢。”直到前不久,济宁被鬼子占领后,当地年轻人才踊跃报名参加,但也不过百人。就是这区区一百多人,至少有八十多人没拿过枪。 抗日大队的枪也仍少的可怜,只有二十条长枪,五支短枪。黄石渡口意外与鬼子一战,抗日大队富了起来。两挺机枪,两个掷弹筒,十九条三八大盖,再加上从运河里打捞上来的八条汉阳造,终于让抗日大队每两人合一条枪了。 这还远远不够。居大队长还想搞枪。而运河抗日大队若想搞到枪,只能从敌人手里去夺。居大队长看上了柳桥渡口据点。 听说要打据点,队员们立即涌到大队部的院子。不少队员喜形于色摩拳擦掌。先前黄石渡口全歼日军小队,自己无一伤亡,让他们认为打小股鬼子不过是吃盛好的饺子,一点都不费事。 但也有人提出了异议。他们认为黄石渡口一战纯属侥幸。他们说:“大队长,打据点不现实吧?咱们就这点火力,根本不是鬼子对手,还是别打了。” 院内的队员顿时分成两派,并争吵起来。主张打的骂对方怕死,是怂货。另一边毫不示弱,回敬对方去送死,是憨大胆。 居大队长咳嗽一声,站在两拨人中间,笑着说道:“好了,别争了,都说的有道理,但有意见有想法可以商量,但不能跳着高的骂人。咱们是抗日大队,不能有流氓习气,只有一条心才能打胜仗。”说着,居大队长转身巡视了一圈队员,又笑着说:“柳桥渡口必须要打,至于火力,我想可以将六连国军兄弟的机枪借来,四挺机枪往据点外一摆,鬼子伪军不敢贸然出击,就是咱攻不下,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有队员问道:“那机枪宝贵着呢,人家愿意借给我们么?” 话音未落,张大缸和二蛋抱着汉阳造闯进了院子。 第三十四章 攻下柳桥 夜里九点,队伍悄悄出了村口,向北走去。张大缸和二蛋背着汉阳造和大刀,紧紧地跟在居大队长身后。 布置任务时,居大队长让他俩和另外两机枪手一起,负责掩护。张大缸和二蛋不愿意。黄连长伴着脸孔,告诉他俩:“让你俩去,就是让你俩跟居教官学打仗。”张大缸想,既然当学生,就不能躲在后面,不然学不到真材实料。他和二蛋将机枪放在地上。 二蛋放机枪时很是自豪。二蛋还有六颗手榴弹和四个鬼子手雷。去和抗日大队汇合前,他将手榴弹全挂在腰上,可那四颗鬼子手雷,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这四颗手雷他在黄石渡口从鬼子身上扒下来的。当时有三个抗日大队的队员向他要,说鬼子是他们打死的。二蛋双眼一瞪,死死地抱住手雷喊道:“俺们也打死好几个鬼子,枪不都被你们拿走了么?”这四颗手雷成了他的宝贝,屈沛杰临走时,想给他要两颗,他抱着手雷跑出了院子。 黄连长瞪着眼睛吼道:“带着,全带着,看你那小气样,一辈子都发不了大财。” 二蛋拨楞着脑袋说:“今天全用了,那以后咱们找部队时遇到鬼子怎么办?” 黄连长白了他一眼:“今天打死鬼子,你不会再抢啊!” 当张大缸和二蛋扛着机枪背着汉阳造走进大队部的院子时,队员们看着他俩的目光都直了。他俩不仅挂着手雷,每人还背着两条子弹带!而抗日大队队员每人只有子弹十五发,手榴弹还不到人手一个。这些弹药是抗日大队全部的家当。 得知情况,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从二蛋的脸上身上洋溢出来。以往,孤苦的他只能接受别人的施舍,现在他大方地从身上取下一条子弹带和两颗手榴弹,交给身边的抗日大队队员:“拿去,别跟俺客气!”队员连说谢谢地接过后,二蛋又说:“等打下据点,再如数还给俺就行了。”张大缸也笑着从身上解下子弹带和手榴弹,分给身边的队员。 因此,张大缸和二蛋受到了空前的礼遇。临出发前,大队炊事班专门给他俩炒了两斤黄豆。张大缸不爱吃,全留给了二蛋。 于是从走出大队部院子起,在安静的夜安静的队伍里,张大缸总能听见二蛋嘴里发出的嘎巴嘎巴咀嚼声。 他们在黄石渡口悄无声息地过了运河。运送他们过河的仍是那五只小船,全队共分三次渡过。在东岸集结完毕,居大队长又让各小队清点人数后,越过河堤,继续向北走。 全队在居大队长的带领下,绕开一个又一个村庄,走的轻车熟路不慌不忙。他们脚上的布底鞋让他们的队伍像一条巨蟒游走在无边的初春的夜色之中。 行进约莫半个小时后,居大队长向后下令道:“右前方五里是鬼子的马道口据点,告诉同志们提高警戒,不准出声!” 张大缸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他已感觉出了居大队长的非同一般。从出发前检查每一个人的武器甚至是绑腿,到过运河时的有条不紊,再到现在的行军路线,都让他感到新奇。但绕过当前的据点去攻打另一个据点,就叫他着实想不通。他将这疑问压在了心里。他相信居大队长绝不可能打无把握的仗。 又一个时的行军,他们看到了柳桥渡口悬挂着的汽灯。距渡口还有一里路,吴大队长一挥手,队员们立即弯下腰,更加小心地向渡口走去。还有两百米,他们又散开来,趴在地上向河堤爬去。渡口据点上站岗的伪军丝毫没有发现他们。 来前,居大队长让队员们看着他亲手绘制的据点图,说的十分详细。柳桥渡口位于济宁西南二十里,黄石渡口北十里。它建在河堤里,大门前是连着河堤的宽约二十米的开阔地,后面便是运河,下面由石头垒砌而成。后来因为其他渡口的修建并使用,柳桥渡口慢慢废弃了下来。鬼子打过西岸,柳河又被重新修葺并使用,作为临时运兵渡口。据点高约一丈半,周围二十余丈,原来是渡口的货仓。据点里的伪军是外地的投降日军的保安大队,鬼子进攻西岸时,他们被调到柳桥,兵力一个排。 这群鬼子伪军或许还不知道运河抗日大队的存在。国军退败后,方圆近百里还没有能威胁他们的武装。居大队长在站前动员时说,这伙子伪军在皇军面前像吃屎的狗,可在百姓面前却成了吃人的狼,整日袭扰掠夺附近百姓。 他们的确也没有其他事做。运送完鬼子兵,柳桥渡口又安静了。渡口内连船只都没有。但为了防止渡口再次遭到破坏,鬼子和伪军留在了这里。 居大队长带领十五名打过仗的老兵爬到河堤下,张大刚咬着牙看着据点上面的伪军,他已经听到据点里敌人的呼噜声。他的心渐渐跳的厉害了。他将手伸到胸口下面,使劲摁了摁。忽然,他听到身旁响起了嘎嘣一声脆响,不由吓了一跳。那是狗蛋在吃炒黄豆。从湾里来到这里,二蛋吃的十分仔细。他一粒一粒地嚼碎,然后再美美地回味上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咽进肚子里。 居大队长向后看了一眼。张大刚赶紧用胳膊肘戳了戳二蛋的头。狗蛋摆摆手,表示不吃了。他也没有了,方才是最后一颗。可他还没吃够。他呆呆地望着上面,心想打下据点后再去找些豆子。 居大队长仔细地向上观察着。汽灯白色的光下有两名身着黄色军装伪军岗哨,他俩像鬼一样地来回晃了两趟,便哈欠连天地像犯了大烟瘾一般坐了下来。 居大队长压低声音喊了一声:“上!”张大缸和二蛋等十五名队员向大门爬去。按居大队长的部署,十五名打过仗的老兵将爬到门口两侧,由两名队员拉响炸药包。待炸开大门,十五名队员先冲入据点,同时作为第二梯队的其他队员也发起冲锋,在据点内与鬼子伪军进行短兵相接。 爬到距离据点大门还有十多米远的时候,“噗——”一声响,张大刚身边的二蛋放了一个大大的响屁。由于吃了两斤炒黄豆,又在凉地上趴了一会,狗蛋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他憋不住了。张大刚吓得猛然一个机灵,慌乱之间他伸出手来,却使劲地捂住了二蛋的嘴。 二蛋的这个屁放的也着实响亮,无疑像拉响了一颗手榴弹,惊动了两个站岗的伪军。一个伪军问道:“啥动静啊?”“像爆仗!”“啊——”伪军拿起手电筒,向下照了下来。光线正好照在正要爬向大门的队员身上。 “有——有人!太,太君啊,有人要打我们啦——”一名伪军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凄厉而又紧张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安静。另一伪军冲天开了一枪。 紧接着土围子里想起了凄厉的哨声。看偷袭已经暴露,吴猛抬手用驳壳枪打中了手拿手电筒的伪军,不甘心地喊了一声:“撤!” 十五名队员接到命令,立即飞身爬起,向河堤下面跑去。河堤下已挤满准备冲锋的队员,瞬间,挤成一团。居大队长下令,撤退,赶紧撤退。 二蛋猛然从机枪手里抢过机枪。机枪手愣了:“你干嘛?” “俺的!”二蛋说着,咔擦一声上了膛。 “你要干什么?”居大队长厉声问道。 “俺跟鬼子拼了!”二蛋抱着机枪要往上冲。 张大缸一把拉住二蛋:“别急!” 据点里传出了声音,是伪军岗哨正向鬼子兵报告:“太君,只有十几个人,估计是一伙子土匪。” “八嘎呀路,追出去,通通地杀死!快,快地!”随即,据点大门打开了,鬼子伪军冲了出来。 张大缸抢过另一挺机枪,扭头冲居大队长低声喊道:“大队长,打吧!”说着,就要搂火。张大缸没有多想,他只是觉得,因为二蛋的一个响屁,他俩回去也会被臊死,还不如跟拼了。 居大队长摁住了张大缸和二蛋,低声说道:“莫急,听我命令!后面的,都听我命令,准备冲锋!” 黑暗中,张大缸紧紧扣住扳机,看着鬼子的身影。待鬼子快冲到河堤边时,居大队长大喊一声:“打!” 四挺机枪同时喷出了火舌!近在咫尺的距离,歪把子机枪能打一串的穿透力,几乎眨眼间,冲出来的二十多个鬼子和伪军全部中弹。 “冲!”居大队长大喊一声,率先冲了出去。张大缸和二蛋向据点定甩出一颗手榴弹,然后猛然一跃,抱着机枪跟在居大队长冲了过去。 没跑几步,歪把子机枪弹斗里子弹打完了。张大缸和二蛋扔下机枪,从肩上取下汉阳造。 据点上的伪军机枪没有开枪,他担心伤到他的皇军。待他准备开枪时,手榴弹爆炸了。通通两声响,将冲在最前面的居大队长也吓了一跳,他赶紧卧倒,并大喊道:“里面的人给我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投降,不然炸死你们!” “投降,俺们投降,别打了,爷爷们!” 居大队长单手撑地,站了起来,举着枪冲里面喊道:“双手抱头,走出来!” 张大缸和二蛋已冲过来。他俩还想往土围子里冲,被居大队长叫住了:“站在门口两边,防止有诈!” “是!”张大缸和二蛋紧握着汉阳造,跑到了大门两边。 五个鬼子全冲出了据点,被歪把子机枪打中,房顶残余的十多名伪军又被手榴弹炸的魂飞魄散,只好举枪投降。 第三十五章 胜利后的撤离 伪军走出据点后,二蛋想起了什么,飞身跑向河堤。他要赶紧找回机枪,还要扒鬼子身上的手雷。他找到了两个手雷,正喜滋滋地往腰带上挂,突然一个还未死去的鬼子呻吟了一声。他抽下后背的大刀,摸了鬼子的脖子。 “咦,你,你怎么杀人呢?”一名队员拉住了二蛋。 “啥?你说俺杀人?看清楚了,俺杀的是鬼子,又不是你家亲戚,你急个啥!”二蛋摆脱了那位队员。 队员火了,揪住二蛋的衣服领子。 “怎么了?”居大队长走了过来。 队员气得直结巴:“这,这个人杀俘虏,还满嘴喷粪。” “啥俘虏?俺们连长告诉过俺们,鬼子伤兵一律不留活口。”二蛋低头踢了地上的鬼子一脚,又看了看,蹲下来,从鬼子的手里掰下一颗手雷,大声喊道:“你看,你们看!俺做的没错。” 居大队长拍拍二蛋的肩膀,大声说道:“赶紧打扫战场,准备撤退!” 有队员问道:“那些伪军怎么办?” 二蛋举着刀就要过去。居大队长拦住了他:“二蛋兄弟,这些人不能再杀了,他们主动投降,是真俘虏!” 二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弯腰拽下鬼子腰带上的子弹匣子,还顺手从旁边的伪军身上解下两条子弹带,像个英雄般地走向了河堤。 居大队长下令将伪军锁进据点,让他们等日本主子来救他们。抗日大队扛着缴获的机枪步枪子弹箱还有粮食,在居大队长的带领下撤退了。 “鬼子很少吃这样的亏,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居大队长对队员们说道。他们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小跑着一路向南。小跑中,居大队长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喊着:“都小心点,别丢东西,丢了东西就丢了命啦。鬼子会顺着咱们丢掉的东西找过来的。” 直到天快蒙蒙亮时,抗日大队才躲入野外河边的一片密林中。他们已跑出去了四十多里。居大队长布置完警戒,全队休息。张大缸躺在草丛里,兴奋地久久才睡去。 太阳透过还没发芽的树枝,温暖地照耀着。干干的草尖调皮地挠醒了张大缸。已是中午。张大缸眼睛明亮地做了起来,伸伸懒腰,顿觉精神百倍。旁边的队员也醒了,他们正聚拢在居大队长周围,乐不可支地说着昨天夜里二蛋的那个“神屁”。 张大缸没去凑合。那是一个并不光彩的神来之笔。二蛋提着裤子回来了。他吃多了黄豆,夜里又受了点凉,正在拉西。 张大缸想在树林里转转,活动活动筋骨。居大队长看到他俩,拍着身边的草地,热情地招呼道:“大缸,二蛋,过来坐。” 张大缸不好推却,拉着二蛋坐在了居大队长身边。 居大队长微笑着问:“两位小兄弟,对昨天的战斗有什么看法?” 二蛋的脸顿时红了,吭吭哧哧不说话。张大缸看着居大队长还有队员们的脸庞,明白了,这时抗日大队在总结昨日的战斗。他低头想了想,说道:“俺觉得,昨天的战斗是居大队长精心策划并精心准备的。” “那是,居大队长带着俺侦察了四五天呢。”张大缸对过的一位眉清目秀的队员笑着说道。 居大队长介绍道:“呵呵,这位邓博伟,是咱大队的侦察队队长。哦,大缸兄弟,你接着说。” 张大缸又略微想了一下,说道:“还有就是,用兵在奇不在多,以奇袭的方式打敌人可以弥补咱们火力上的不足。” “好,鼓掌!”居大队长带头拍起了双手。 “别,别——”张大缸不好意思制止了大家,面带羞愧地说道:“就因为俺们的一个响屁,差点毁了居大队长精心谋划的一场战斗。” 队员们带着善意地笑了:“俺们应该感谢二蛋兄弟的那个屁。” 居大队长也爽朗地笑了。一会他又严肃地说道:“大缸兄弟说的对,咱们抗日大队兵力火力都很不足,但咱们只要肯想肯琢磨,就能找出办法来打击贵子,壮大咱抗日大队。二蛋兄弟的一个响屁,无意中让咱们上演了一出引蛇出洞的好戏。我们不仅没有损失一名同志,还全歼敌人。说实话,我原以为至少要损十名同志还换取这场胜利。为什么呢?鬼子训练时间长,还精于拼刺,就那五个鬼子也得让咱们费些力气。” 居大队长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又说道:“大缸兄弟也说了,一个小小的意味差点让咱们空跑一趟,这就给咱们提醒了,战场上容不得咱们犯一丝一毫的错误,尤其要坚决杜绝擦枪走火,否则将不是空跑的问题,极有可能让咱们被动挨打,甚至全军覆没!” 队员们都陷入了沉思。二蛋羞臊的深深低下了头。居大队长拉着张大缸和二蛋站了起来,对队员们说道:“这两位兄弟的勇敢叫我非常感动,他俩是咱们大队学习的榜样。” 队员们又鼓起了掌。掌声中,二蛋又抬起了头。居大队长贴着两个人的耳朵说道:“两位兄弟,今后不管到了哪,都要听从命令服从指挥,昨天你俩的手榴弹差点炸了我,呵呵。还有,在我们队伍里,是不能杀战俘的。” “鬼子俘虏也不能杀?”张大缸问道。 居大队长拍着两人的肩膀,说:“嗯,只要放下了武器,不管是鬼子还是伪军都不能杀,这是咱们队伍的纪律。” 张大缸、二蛋瞪大了眼睛:“俺们连长可说了——” “那你们就执行黄连长的命令。”居大队长笑道:“其实,我也想象你们连长一样。” 一名队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向居大队长报告说:“大队长,城里的鬼子几乎全出动了,在搜查咱们。” “哦,离这多远。”居大队长问道。 队员笑着答道:“离这远着呢,他们没越过马道口据点。搜寻运河两边的鬼子最多,连西岸的鬼子都出动了。” “好,继续侦察,不可大意,同时注意湾里的情况。”居大队长说道。 “明白。”侦察员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 张大缸佩服地冲居大队长笑了笑:“居大队长英明,放着马道口据点不打,就是为了迷惑鬼子。” 居大队长笑着说:“哈哈,大缸,英明两字我可不敢当。咱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上次鬼子在黄石渡口吃了亏,还能以为是你们国军兄弟干的。现在不行了,这附近没了国军,鬼子只能怀疑是土匪和游击队。可土匪不可能有那么大胆子敢和鬼子作对,看来,用不了多久,咱们抗日大队要在鬼子哪里挂上号喽。” 居大队长说的很轻松,甚至有些自豪。而张大刚听的胆战心惊:一旦鬼子发现运河抗日大队的旗号,居大队长手中的大旗还能扛多久? 离开众人后,二蛋也悄悄地对张大缸说:“缸哥,咱村老人常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抗日大队成日在鬼子眼皮底下转悠,早晚被鬼子灭掉,咱还是拉着连长早点走吧。” 张大缸点点头。他也想这么说。他觉得抗日大队虽然打了胜仗,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就像挖洞的鼹鼠,整日藏着,见不得阳光。 第三十六章 小屋的笑声 夕阳染红了西边的晚霞,绽放着绚丽多彩的光芒。暖暖的风飘进树林,洋溢着初春的萌动。又美美地睡了三个多小时,张大缸和二蛋找到一块空地,舞了一阵大刀,引来居大队长和队员们热烈的掌声。 虽然侦察员的最新报告说,一伙子鬼子和伪军进入了东北十里的马家桥,但此时已不妨碍参加过柳桥渡口战斗的队员们的心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等天黑后,他们就要返回湾里了。他们脸上洋溢着五彩斑斓的兴奋。若扛着缴获来的机枪、步枪还有成箱的子弹走进村里,还不羡慕死那些留守的家伙们。有人掰着手指头算着,再打几仗,咱们就跟国军兄弟一样阔啦。 二蛋抹了一下鼻子,酸酸地说道:“这也叫阔,那他们不知道啥叫穷!” 张大缸白了他一眼:“就你知道啥是个穷。整天地抱着鬼子手雷不放,跟李三的爹手里拿着银元一样。” “俺不是穷怕了么?”二蛋翻了翻眼皮,又跳了起来:“你不是啊,你不是啊,肩上老背着三条子弹带,你就不怕累得慌。” “哈哈,这么说,咱跟他们是一样的,都是穷怕了。”张大缸说。 “不一样。咱们是正经的军队,他们不是。你看他们穿的,还有老娘们的红棉袄。”二蛋悄悄指了指树下半躺着的一名队员。他练了一会拼刺,热了,解开扣子,露出了女人才穿的那种大襟的红布做成的棉袄。 张大缸打了一下二蛋:“管人家穿什么干嘛,只要不光屁股就行。你前两年还穿漏屁股的棉裤呢。” 二蛋惊异地看着张大缸:“咦,你怎么老替他们说话?你想留下来。” “你才想留下来!”张大缸躺在草地上,枕着双手,轻声地说:“唉,也不知道屈副连长他们怎么样了。” “是啊,”二蛋也学着张大缸的样子躺了了下来:“唉,也不知道狗剩怎么样了。” “唉——也不知道老余怎么样了。” 天上露出了星星,明亮的眨着眼睛。张大缸想起了泗河。他经常躺在河堤上看天上的星星。他也想家了。爹娘该晚饭了吧?娘是不是又在望着门口,想着他或二缸突然出现在门前?村里该安静了,或许鬼子来了,村子不再热闹,也没有人敢练武了。那河滩里的羊群该回家了——那狗剩子,走了咋就不回来了? 当村里的人家吹灭那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油灯,上床睡觉的时候,抗日大队离开了树林。他们没有径直走向黄石渡口,而是向南绕了一个大湾。他们绕的很远,半夜时分才乘船渡过运河。这是居大队长事先安排好的。那五条小船在一处渡口的芦苇荡中等着他们。居大队长说咱们大队势单力薄,没有援兵,一旦被鬼子纠缠住,就将陷入险境。 张大缸却觉得居大队长小心过度。那狗娘养的鬼子还能长着夜眼?他走的双腿发酸。发酸的原因是他和二蛋一样,负载有些重。他挂了三条装满子弹的子弹带,四个手榴弹袋,还有两颗鬼子手雷。双腿发酸的还一个原因,就是晚饭没吃饱。三个头裹白毛巾的老兵像和尚般地四处“化缘”,分到每个人手里也不过是一小块饼。 这让张大缸有些烦躁。他期盼着黄连长的伤赶紧好。 黎明时分,他们的脚终于穿过树林,踏在湾里的南北街上。他们也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炊事班炖了肉蒸了大馒头,留守队员既眼馋他们碗里的肉,也眼馋缴获来的武器弹药。 张大缸和二蛋端着三碗肉,揣着馒头,踩着越来越明亮的光线,急急回到他们先前的院子,用屁股推开门,黄连长仍打着鼾。张大缸走到床前,将碗放在床前的凳子上,喊了一声:“连长,吃饭了,有肉。” 黄连长嘴里仍发出呼噜呼噜的动静 “睡这么沉,”张大缸叹着气冲黄连长的脸道:“唉,您的心可真大,俺俩就是死在外面,你也不会心疼吧?” “是呀,外面这么大动静,都吵不醒咱的连座!”二蛋流着口水说道:“缸哥,咱吃吧,俺饿极了。” 张大缸拿起筷子和馒头,悄声说:“好,快吃,待会咱俩把那碗分了,一点都不给他留。” “你俩敢!”黄连长拍着床喊道。 “啊,您到底睡没睡?”张大缸看着黄连长的眼睛。 “哈哈,从你们刚进村,老子就醒啦。”黄连长双手撑着床,说道:“扶我一把。” 张大缸过来扶起了黄连长:“你的伤好多啦。” 黄连长咧咧嘴,说:“好个屁!这不是闻到肉味了么?二蛋,给老子端过来。” “哎,来了。”二蛋说着,将碗和筷子递到黄连长手里。 黄连长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碗,没盛满。他又伸头看了看二蛋的碗,低声说道:“二蛋,我觉得咱俩的肉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二蛋将碗端了过来,与黄连长的碗放在一起,低头看着。 “你看一样不?”黄连长将筷子伸到二蛋碗里,挑出一大筷子肉,放进自己碗里:“这就一样了。” 二蛋想抢回来,黄连长已经碗端到自己胸前,并用手盖住:“老子大腿上的肉被大缸那同学挖掉一大块,老子得补补。” 二蛋眨着眼,生气地说:“那你找缸哥啊!” “就找你,屁神!”黄连长用眼睛白着二蛋喊道。 二蛋哼了一声,沉闷地坐了回去。张大缸笑着问:“连座,您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您能掐会算?” “昨天晚上,炊事班长和他们那个什么,对了,政委!”黄连长举了举筷子,肯定是政委后,又接着说道:“给我送饭时告诉我的。他俩听送信的侦察员说的。” 二蛋昂着脖子说道:“你的教官都说了,咱给他们唱了一出引蛇出洞,所以咱那是因祸得福!” “嗯嗯,因祸得福,以后大家看到你,都会记着你呢!” “记者就记着呗,俺不怕。”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黄连长往嘴里扒着肉,眼睛看着两人问:“你俩除了那个响屁之外,还学到了什么?” 俩人却沉默了,只顾往嘴里扒肉赛馒头。 “说啊!消灭了三十多个敌人,跑了一天两夜,除了一个屁,啥也没学到吗?” “您别老屁屁的,行不行?”二蛋不满地看了一眼黄连长。 张大缸摇头说道:“等您的伤好了,咱们立即马上离开这里。” “嗯?为啥?”黄连长瞪着俩,手和嘴都停住了。 “还为啥?”二蛋的油嘴一撅一撅地说道:“他们就那么点人,还在鬼子窝里,能打多长时间?再说,俺可不想跟他们一样,像夜里的老鼠一样,钻来钻去。” “哦,”黄连长往嘴里扒了一块肉,皱起眉头训斥道:“谁让你们两个王八蛋说这个了,老子是问,你俩跟着居大队长学到本事了没有?” “你说这个啊,还真学到了。”张大缸抬眼说道。 “说说,学到什么了?”黄连长有些急切地问。 “其实俺这话早说过了,居大队长打仗就是比你强。” “滚!”黄连长嘴里的肉差点喷喷出来。 “哈哈,俺就不说,就不说。” “老子毙了你!老子的枪呢,二蛋,把老子的枪拿过来,顺便给老子顶上火。” “得令嘞!连座,看您气成那样,步枪不解恨吧。”二蛋一本正经地喊道:“哎呀,坏了,方才居大队长说让俺们端三碗肉,俺就忘了机枪了。这么着吧,连座,我这有八个鬼子手雷,要不全给你,顺便帮你一起拉了。” 张大缸哈哈笑了起来。黄连长气得直瞪眼:“好你个兔崽子,你也学坏了——等老子好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老子一准让你当排头兵。” “哈哈,俺一直是排头兵呢。”二蛋得意西晃了晃肩膀,肉汤洒了出来,他赶紧去舔碗边。 黄连长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大缸没笑。他看着黄连长,又看看二蛋,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若是一个月前,他和二蛋在黄连长面前绝不敢如此放肆,黄连长也不会跟他俩装睡开玩笑。短短时间内,他们三人已成了嘻打哈笑的兄弟。而在一起嘻打哈笑并不是只是他们并肩参加了战斗,经历了生死。他们还要面对下一场生死。所以死亡对他们来说已是无关紧要,已不再是他们想不想面对的事情。换一句话说,他们在等待着与鬼子的战斗,并在战斗中死去。他们已不再畏惧死亡。连死都不怕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呢?何况是一个受伤的好心连长和照顾他的两个兵。 张大缸正想着,门外响起了说话声:“挺热闹啊——”那声音带着久远的熟悉传进了张大缸的耳朵里。紧跟着,闪进两个人来。其中一位穿长袍的人拱手说道:“没打扰到你们吧。” 另外一人是龚清。龚清冲张大缸喊道:“大缸,你看谁来了!” 第三十七章 转移 门外明亮的光线反而让屋里有些暗,但张大缸还是一眼认出了赵老师。他又惊讶地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即便是龚清说过赵老师也参加了抗日队伍,他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看到赵老师。 赵老师叫赵磊,比张大缸大六岁。他偏瘦的身材,戴着眼镜,常穿一件长跑,让他更显的文质彬彬。正当张大缸觉得教国文赵老师是一个地道的文人时,一天傍晚,赵老师找到张大缸:“听说你会武功?”张大缸点点头。“那能陪我一起练武么?”张大缸赶紧回答:“行啊。”赵老师点点头,有些激动地说:“日本人骂我国人是东亚病夫,其侵略我中华之贼心不死,我辈应人人自强,团结联合起来,以驱外辱,兴我中华。从今天开始,我将天天习武,以强壮身体,等待时机报国杀敌。” 看来,赵老师兑现了他的诺言。一晃五年过去了,站在张大缸面前的赵老师仍穿着长袍,但身上除了挥之不去的文雅之气外,还多了几分威武。年轻的龚清站在他身边,倒显得有些柔弱之气了。 张大缸赶紧丢下碗筷,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老师!” 赵老师满面春风地走到张大缸跟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伸出双手晃晃张大缸的双肩:“真是大缸,你又壮实了不少,哈哈,刚才在村口,我就看着像你,一问龚清,果真是你。” “啊——”张大缸想起来了。进村的时候,他看到居大队长在和一人猛烈地握手。隔着居大队长,他看着那人身影似乎有些熟悉。走了一夜的路,他又困又累又饿,后面的人还催促他快些走。 赵老师热情地握住了张大缸的手:“自从你辍学后,我就再没见过你。怎么,不想老师了么?” 张大缸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会呢?” 坐在床上的黄连长吃惊地看着他俩:“赵政委,您就是大缸的老师啊?” “是啊,黄连长。不过,大缸也是我的老师,他教过我功夫呢。”赵老师笑着说。 “好,好,感情好啊。”黄连长说着,看了门口的龚清一眼。 张大缸也看了龚清一眼。 “大缸,你和这位同志早点休息,等晚上我们再好好聊。黄连长,您也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赵老师冲三个人笑了笑,转身拉着龚清走出了房门。 “大缸,赶紧送送老师啊。”黄连长冲还在发楞的张大缸喊道。 张大缸追了出去。来到大门口,张大缸捅了一下龚清,问道:“老师就在队上,你怎么不说啊?” 龚清冲张大缸做了一个鬼脸:“你是国军,我们是抗日大队,我可是要遵守保密纪律的。” 张大缸扭头看着赵老师:“老师,这也要保密?” “呵呵,是有这么一条。但我想,龚清主要是想给你个小小的惊喜。”赵老师拉住了张大缸的胳膊:“大缸,快回去休息,听说你打的不错,居大队长专门提到了你。” “啊,哦,谢谢,我还差得很远。” “回去吧,晚上我再来找你。” “嗯嗯,老师慢走。”张大缸站住了。 傍晚,赵老师来了,却是叫他们跟着大队转移。赵老师说:“济宁城里的鬼子汉奸和伪军已嗅到抗日大队的气息,扩大了搜索范围。”赵老师又诙谐地说道:“咱们大队在湾里呆了半个多月了,也该挪挪窝啦。” 送赵老师出门的时候,张大缸摘下帽子,挠挠头:“老师,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赵老师看着他,笑了:“跟老师还有什么客气的,说呗。” 张大缸咬咬嘴唇,轻声地说:“老师,咱抗日大队就在鬼子眼皮子底下活动,处境太危险。我想,是不是考虑往南撤,等实力壮大后,再打过来。” 赵老师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表示已经听明白了。可张大缸还在说:“老师,我真担心抗日大队被鬼子盯住——” “你说了三句啦。”赵老师拍拍张大缸的肩膀:“呵呵,今天时间有点紧张,这事明天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抗日大队给他们三人准备了一辆驴车,用来装运两挺机枪和黄连长。抗日大队的周到让三人有些感动。但也只是感动。他们没有问将要去哪里。他们似乎不便问。黄连长和二蛋都知道了龚清的“保密”两个字。连政委是谁都对自己同学保密,这里不免含着防备的意思,也让他们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既然如此,他们跟着走就是了。居大队长倒是热情地嘘寒问暖。临行前,居大队长还亲自带龚清给黄连长换了一次药。黄连长的伤口已长出了新肉,离好不远了。 居大队长的热情还有赵老师的亲切并未打消张大缸的顾虑。更因为又是在夜里行军,张大缸想起了那苍白的大雾。他心里充满了迷离。 此次夜间行军的时间不算长。他们躲着偶尔的狗叫声,前行了三个小时,离开大路,来到了一处黑峻峻的如同卧牛一般的土岗。翻过土岗,前面露出房屋错落的影子。再往前走,过了一个流着潺潺河水的小石桥,就是村口了。村子就叫土岗村,有几十户人家。村子西面是两里多长十几米高的土岗子,东边是运河。运河西绵延的河滩里长满芦苇,便于隐蔽。 张大缸牵着驴车走过村口的时候,赵老师和另外几人正在说话。一个瓮声瓮气地声音说:“政委,都准备好了。” “好,老赵,小邓,你们辛苦了。让同志们赶紧休息。” 驴车被领进了一处院子。院子主人迎出来来说:“西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就委屈各位了。” 坐在车上的黄连长笑呵呵地说:“不委屈,倒是俺们打扰了。” 卸下黄连长、机枪后,驴车又被牵走了。来牵驴的队员说:“驴和车都是借来的,今晚必须还回去。”看来他们今天夜里还要走上六个多小时的路。 厢房里一张床,床上放着三床被子,床边铺着厚厚的干草。“周到,就是在咱们队伍上,也没人会这么周到。”黄连长赞叹地说。 将黄连长扶到床上,收拾停当,一位年轻的队员又给他们拎来一桶热水,说是让泡泡脚。张大缸刚说声谢谢,二蛋已倒在干草上睡着了。 “没心没肺!”黄连长骂了一句。 “管他呢,只要不脱鞋就行。”张大缸踢了二蛋一脚。二蛋抬起头来,问:“啥事?” “没事。” “哦。”二蛋倒头又睡着了。 张大缸给黄连长拧了一把毛巾,让黄连长擦擦脸,自己又洗脸烫脚,将桶里的水倒在大门外面,张大缸回到厢房内,脱下衣裤,扯开被子,躺在干草上。 黄连长吹灭了床头边的油灯。厢房内黑了下来。听着身边二蛋的呼噜声,张大缸睡不着。他摸索着,揪起一根草叶,侧着身子,撩拨二蛋的脸。 “干嘛呀——”二蛋的手在脸上乱摸一通,侧过身去又睡着了。 “真是猪啊——”张大缸笑着,将草叶伸进了二蛋脖子里。 二蛋被彻底弄醒了。他忽地坐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喊道:“干嘛呀,缸哥,你睡不着就想肖大小姐啊。” “我想你个头。”张大缸揪住了二蛋的耳朵。 二蛋一甩头,挣脱了。他如梦方醒地说道:“缸哥,你那同学不告诉你赵老师还有肖盈在哪,是不是那小子也看上肖盈了,故意不告诉你?” 张大缸又捉住了二蛋的耳朵:“哎,就你这日本读成日木的脑袋,竟然还能想出这弯弯绕来,真叫人刮目相看。” 黄连长阴阳怪气地说道:“二蛋说的不一定错哦,我打眼一看,你的军医同学就像个情痴哦——” 张大缸反驳道:“俺记得您好像没娶过亲吧,您装什么过来人啊!再说了,您就这么感谢您的救命恩人,这往后俺们怎么跟着您打鬼子?” “他算啥恩人,是居教官强迫他来的。”二蛋揉着被拧疼的耳朵说道:“黄连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听连座的没错,连座是火眼金睛。” 张大缸急了:“啥啊,你们说啥哪,俺是订过亲差点娶亲的人了,再说了,人家肖盈是大学生,俺配不上了。” “不是你没娶成么,说不定人家都退亲了,”黄连长又学起张大缸的腔调:“再说了,现在兵荒马乱的,猪都被赶到树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哦。” “连座你说啥?你见过猪被赶到树上过?”二蛋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你不就上过么。”黄连长拿起一件衣服砸了过来。 张大缸没笑。他猛地躺在干草上,拿起被子盖住了脸,大声喊道:“逢此国家危亡之际,男儿当以国为重,念儿女情长者,着实该死!” “缸哥,你叽叽歪歪说啥呢?”二蛋拉开了被子,趴在张大缸的脸上。 “那家伙说的对着呢。”黄连长叹了一口气:“不能只想着娶亲啊,要是咱战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对不起人家的,阵前招亲,罪当处斩。别想了,睡觉。” “今后应加一条军规,凡娶亲者,立即枪毙!”张大缸又拉住被子遮住了脸。 “这都说啥呢,娶亲还能被枪毙?俺真听不懂。”二蛋说着,躺在了干草上。 过了一会,二蛋猛地坐了起来,大喊起来:“俺睡不着啦——俺想娶亲啦,俺想被枪毙啦——” 第三十八章 像鬼的狗剩 二蛋闹腾到东方发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他真想娶亲了。以前孤苦伶仃一个人,穷的只剩下一副皮囊两间破败草房,他压根不敢想娶亲。现在不同了。 他身上的武器弹药直让抗日大队的队员们流口水。他成了富人,心底也活泛了。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好多人的身影,都是安村及安村附近的姑娘。本村的小焕,西安村的招娣、小荷,还有南寨的好几个姑娘,哦,还是小荷好,脸红扑扑的,小手白的像莲藕,她还冲自己笑过呢。就她了。二蛋想的浑身发热,裤裆里哪个骚哄哄的东西不再听他指挥。梦里他真娶亲了。咦,小荷怎么穿着肖盈的衣服?垂在肩上的长发,青色小棉袄,黑色裙子,白袜子,黑皮鞋,哇,真俊——哦,不,怎么变成胖胖的黑黑的小焕了—— 二蛋睁开了眼。“啊,不——娘哎——”他吓得一咕噜坐起来,声音因惊恐而走了样,像叫春的野猫。 眼前站着狗剩,好像从地下突然冒出来鬼魂一样。事实上,眼前的狗剩就像鬼。任凭二蛋发出已不像人类的叫声,狗剩仍用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看着他。他满身泥土,蓬头垢面,脸色灰白,毫无血色,眼珠一动不动。天亮了,屋里的光线依然昏暗。昏暗的光笼罩着狗剩,让二蛋想起了城门楼上被炸死的兄弟,那脸色就跟眼前的狗剩一模一样。他抄起身边的枪,哗啦一声,将子弹顶上膛,枪口对准狗剩,凄厉地喊道:“娘啊,缸哥,缸哥,连座,连座啊——” 狗剩这才有了反应。他伸出手来,拨开枪口:“你,你发癔症了?别,别,别拿枪口指着俺。” 二蛋又将枪口对准狗剩:“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狗剩生气地说:“你才是鬼呢,王八蛋,老子没死,老子回来了!” 刚才,张大缸背着黄连长解手去了。听到二蛋的叫声,他急急地背着黄连长回来,一脚踹开了门。 狗剩吓了一跳,猛然扭过头来。张大缸看见他的模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后背上的黄连长骂道:“你狗日的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狗剩摸了摸自己的脸,梦魇一般地看着张大缸,两颗眼泪涌出了他干涩的眼眶。 张大缸站在门口,急切地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狗剩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讲了回家的经历。 那天,换上老百姓衣服的他被抗日大队的小船送过运河东岸后,便冒着大雾,如无头苍蝇一般地奔跑在回家的路上。路过村庄时,他被狗追过,在大路上,撞上过巡逻的鬼子,幸亏他跑得快,鬼子的子弹没撵上他。第二天晚上,狗剩趟过没过腿肚子的冰凉的泗河水,提着鞋一路小跑,终于回到家门前。敲开家门,娘看到他第一眼,又惊又喜,但立刻又担心地哭开了:“孩啊,你怎么回来了,你快跑吧,跑的越远越好,呜呜——” 满心欢喜的狗剩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爹:“爹,俺不想在外面打仗了,就跑回来了,娘怎么还赶俺走呀?” 狗剩爹深深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地说:“日本鬼子正到处抓人呢,不是送到枣庄的窑上去挖煤,就是留下背石头修桥,可不管去哪,都难活着回来啊。善良的爹巴结日本人,自己主动去泗河修桥的地方给日本人和民夫们做饭,没当心,烫着了一个鬼子。那鬼子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在善良爹的心窝上,这都三天了,还躺在家里到气呢。” 二蛋娘抽泣着说:“听说那些鬼子狠着呢,不给吃饱饭,还让干重活,干不好还拿鞭子抽,拿刺刀挑,还枪毙人呢。在泗河修桥的后生都累死好几个了。” 二蛋爹说:“你就别管俺俩了,趁天黑赶紧走吧,等太平了再回来。孩他娘,家里还有面吗,给孩烙几张饼带着。” 二蛋点点头:“我去大缸家一趟。” 大缸爹看着二蛋双眼含泪地说道:“孩啊,要是恁三个还能活下来,被抓走可算因祸得福啦。你回去告诉大缸和二蛋,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大缸娘哭得死去活来:“给大缸说,就是俺和他爹死了,也不准回来。” “那缸哥未过门的媳妇怎么办?”二蛋看着大缸紧紧关着门的新房,问道。 大缸爹一脸愁容地说:“还能咋办呢?亲家先是想把人嫁到咱家,这不又让媒人来说要退婚了。唉,随他去吧,先活下来再说。” 回了一趟家,连床头都没碰着的狗剩揣着五张大饼,连夜回来了。可没想到,来时不容易,回去却更加艰难。他战战兢兢的来到黄石渡口,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却傻眼了。 大雾散去,运河里除了芦苇荡,除了白花花的河水,空空地不见一只船。他不敢游过去,河面有两里多宽,他怕没游到对岸,自己便沉下去。他守株待兔了三四天,也没动静。他想扯着嗓子喊,又怕把鬼子招来。他饿的受不了了,只好沿着运河河堤往两边走,希望能遇上过河的小船。可有船的渡口全被鬼子占了。他只能吓得屁滚尿流地撒腿就跑。 讨了两天饭,被当做精神病打了两次,还让狗扑倒一回,狗剩再不去讨饭了。傍晚的时候,饿的前胸贴后背两眼昏花的狗剩以为自己要死了,坐在河堤上伤心地哭开了。哭声引来一个年轻路人的注意。那人是抗日大队的侦察员,记性好的他认出了灰头土脸的狗剩,连夜将他带了回来。 “昨天坐在河堤上,家回不去,又找不到你们,连死的心都有了。”狗剩便啃着窝头,边流着眼泪对三人说道。 张大缸却放心了。至少家里知道他还活着,也不再为他提心吊胆。他紧紧地握着汉阳造,嘴里不停地说着:“得揍死他们,必须得揍死他们——” “揍死谁们?”二蛋凑过来,问张大缸。 “鬼子。” “哦,俺的小嫂子都要改嫁了,是得揍死他们。” “不,不光是为了她。” “哦,还有俺大爷大娘。” “也不全是。” “那还为了谁?” “为了家乡。” “家乡?哦,为了全村人,为了泗河草滩上的羊。”二蛋挠着头说道。 “还有肖大小姐。”狗剩塞满窝头的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张大缸生气地摘下帽子,狠狠地打了两下狗剩的头:“咋不一口噎死你!”骂完狗剩,他扭头瞪着床上的黄连长,大声问道:“连座,您估摸着您的伤啥时好?” 黄连长想了想,答道:“能行军的打仗的话,还得个把月吧。” “您坐月子呢?女人生孩子也没您好的这么慢!”张大缸吼道。 黄连长被吓了一跳:“你要干嘛?” “俺想走了!咱们的军装在这支队伍里,显得太不伦不类了,还有百姓冲咱们瞪眼呢,俺待不下去了。” 二蛋挠挠头,问:“缸哥,啥轮?” “破轮!狗日的念过几年破书,就在这里咬文嚼字,看把你能的!”黄连长拿起枕头朝张大缸扔了过来:“你不就想打仗了么?那你带着他俩先走,老子不拖你们仨的后腿,老子腿好了,自己走!” 张大缸没了火气。他默默地从脚下捡起枕头,丢给了黄连长,低声说了一句:“心里面窝火。” “就你窝火,老子不窝火?告诉你,张大缸,现在谁不窝火谁他娘的就不是中国爷们!老子觉得,屈沛杰心里的火都比你大!可光窝火有鬼用哦?”黄连长拿起枕头捂在自己脸上,不知是沉痛还是乱说地叫开了:“那屈副连长可千万不能当连长哦,他会害死好多人哦——哎呦,老子现在就想回去呦,可老子的腿还疼呦!” 过了一会,黄连长拿下枕头,问:“唉,你们说,屈沛杰当上连长,会是什么样子?哎,兄弟们啦,我给你们讲啦,当兵要效忠党国啦,就是战死沙场,也不辜负总裁的重托啦——总裁知道你是个屁啊!” “他,他当不了连长吧。”二蛋挠着腮帮子说道。 “你都想娶媳妇了,凭嘛人家当不了连长?”黄连长瞪了他一眼,撵狗一样地冲二蛋吼道:“滚,滚,洗脸去,都他娘的想娶媳妇了,那眼屎还在眼角排队,谁他娘的嫁给你?” 第三十九章 屈沛杰连长 屈沛杰还真当上连长了。 离开湾里,屈沛杰像换了一个人。他说话依然带着南方的调调,但不再优柔寡断。五个幸存下来的士兵只有两个老兵,但两人是尊重军官的典范,跟在屈沛杰后面,一句怨言也没有。 第三天上午,五名士兵惊奇地发现,他们真的在屈沛杰的带领下,找到了二十二师,并在一个叫太和的镇子上找到了团部,看到了黑胖的团长。屈沛杰红着眼圈举手敬礼,声音有些颤抖:“报告团座,六连副连长屈沛杰率队前来报道!” 若搁以前,团长会大骂:“你他娘的六个人还叫队,扯鸟蛋!” 但现在不一样了。团长有些激动地拉住屈沛杰的手,嘴像机枪般地说道:“老天保佑啊,又回来六个。加上伙夫,全团还剩下不到一百八,老子快赶上梁山泊的宋江了。前天,老子去找旅长,说一三二团没人了,得补充。可旅长让咱去找谷师长,谷师长撂挑子啦!师长被狗日的五十五军逼得要自杀,师部撤到运河西岸就跟孙司令请假,去重庆找蒋老头子了。代师长不管咱,说什么,老子已给集团军打了报告,你现在找老子要,他娘的老子也没人没枪,又不是老子让你打的仗,想弄人弄枪,找让你打仗的人去!这他娘说的是啥话?气死老子了,可怜老子撂在济宁城的那些兄弟啊!” 屈沛杰的眼圈红了:“报告团座,六连看城里的兄弟撤不出来了,就离开了城楼,六连没完成团座赋予的任务,请团座惩罚!” “还惩罚个鬼呦!你们不撤,六连也拼光了。现在明白为啥老子不愿往城里进攻了吧,不是老子怕死,是因为进了城就他娘的活不了。从即日起,你就是六连连长。”团长说道。 屈沛杰立正回答:“黄连长还没死,还在养伤。他伤愈后立即归队。” “老黄回来当营长。冯副团长,带六连下去休息。”团长下令道。 屈沛杰指着团长身边的冯参谋,诧异地说:“你,你,我——” 冯参谋冲屈沛杰说道:“跟我走吧,屈连长。” 离开团部,冯参谋悄悄地说:“副团长、参谋长都殉国了,营长连军官只活下来仨,不,加上老黄,还有四个,但都负了重伤,许多从排长直升到连长、副营长。这不,我从参谋一下被任命为副团长。” “哦,这个样子啊,”屈沛杰的眼圈红了:“在城楼上只顾得打了,没注意——” “后来你们撤哪去了?” 屈沛杰揉揉眼睛,说道:“我们撤下来的时候,大部队全跑光了,全连就剩下十五个人,连长还受了重伤,我们就往西北跑,寻找长沟渡口。我连司务长送饭时听说,师部要撤到运河以西。” 冯副团长说:“哦,但后来命令改了。师部往北撤到二十里铺,在哪跟鬼子打了一仗。对了,不是给你们派了接应部队吗?” 屈沛杰眨眨眼睛说:“没见着啊。” “算了,反正你们都回来了。昨天六十四旅正在长沟度跟鬼子打了两家伙,也撤到运河西了。代师长已将师部转移到嘉祥。你们歇息吧,听后命令。”冯副团长指了指一处大院子:“对了,西边驻守的是一三三团,可别招惹他们,咱们团连打群架的人都咋呼不齐了。” 屈沛杰和五个兵组成的六连住了进去。院子很大,加上东西两座厢房,共有十二间房子。院子的主人不知了去向,偌大的院落里,寥落地站着六个人,显得格外空旷。夜里,屈沛杰再也忍不住了,伤心地哭了三回。他想起了金乡,初到六连时,全连人声鼎沸。 仅过了一天,到了第三天下午,一三二团便又成为一个团了。早在三天前,集团军奉孙桐萱司令的命令,开始向一三二团进行补充。孙司令说:一三二团攻入济宁城有功,即刻从各部队抽调军官和士兵补充一三二团,此事务必于2月21日前完成。一三二团团长拟升为旅长,择机到任。 20日上午,团长接到了命令。高兴的合不拢嘴的他他立即叫来还残缺不全的营连长们,告诉他们立即做好接受人员和装备的准备。 屈沛杰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六连驻地只有五个兵,他连班长都算不上。有了兵,他才是真正的连长。 21日,来自不同部队的两个排在各自排长的带领下,陆续进了院子。 第一个来报道的排是来自六十四旅,虽然人数只有二十四个,但齐刷刷地站在屈沛杰面前,让空旷死寂的院子都为之一振,露出了无限生气和活力。六十四旅在长沟度口跟鬼子打仗时,该排还没与鬼子接火,就接到撤退命令。排长大骂旅长团长孬种,恰好被路过的旅长听见。于是该排被踢出了六十四旅。排长叫李智,二十八岁,却是个极不理智的人。他见到嘴上毛茸茸的屈沛杰,心里先是厌恶了三分,接着大大咧咧地说道:“咱当兵是来打仗的,打鬼子就是最大的命令,谁要是跑,老子先毙了他。” 第二个排进大门时,屈沛杰还以为收容站的兵来了。士兵们不仅一个个军装破烂,手里的武器也叫人不忍直视,屈沛杰甚至看到了两支枪管都弯了的枪,而那两士兵仍牢牢地背在肩膀后面。不仅如此,士兵老的可以叫大叔,而小的还没枪高。排长倒是很精神也很实诚,他向屈沛杰举手敬礼喊道:“排长高毅前来报道!本人刚从陆军军官大学毕业,没上过战场没打过仗,请连长多提携指教!” 直到22日早上,第三个排才姗姗来迟。这个排全是新兵。屈沛杰一眼就看了出来。他们走路的模样,如同他们头上的帽子一样东歪西倒。屈沛杰问带兵排长怎么回事。排长红着脸说:“这些都是刚抓来的壮丁,正在训练,就奉命赶来了。报告长官,俺叫李大生,本来是个班长,可排长们都不愿意来,就把俺派来了。” 屈沛杰瞟了一眼第三排的新兵,心里的怒火烧了起来。前两个排都不满编,但他数了数面前的新兵,只有十七人。屈沛杰面带愠色的问道:“你们排人也太少了点吧?” 李大生的脸更红了:“本来就二十五个兵,路上还跑了八个。” “你为什么不开枪?” “报告长官,没,枪里没子弹。” “啥?” “俺来的时候,连长让俺把子弹全留下了,说到了这里就有补充。” “他娘的,”屈沛杰骂开了:“他也不怕你们遇到鬼子——” 屈沛杰的话还没说完,团部传令兵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黄连长,鬼子已打过运河,团部令你们即刻到赵村驻防,掩护部队撤退到赵王河南岸。” “你说什么?鬼子打过运河了?什么时候?”屈沛杰喊道。 “俺也不知道,刚得到师部和旅部的命令。”传令兵转身就跑。 “补给呢,我连还没领到补给!” “现在就去团部领。”传令兵已跑出院子,到下一个连队传令去了。 “李排长,李排长!”屈沛杰扭头喊道。 李智正在骂娘:“他娘的,又是跑!”听到屈沛杰的喊声,李智不耐烦地答道:“啥事?” 屈沛杰已顾不上李智的脸色,大声下令:“带上你的排,跟我去补给,记着,能拿多少拿多少,肯定是场恶战!” 李智高兴了。他大喊一声:“兄弟们,赶快集合,跟连座走喽!” 他们跑步出了院子。团部并不远,只隔着两条街,转眼间,他们看到团部前面堆积如山的武器弹药。这些武器弹药是集团军调拨来的,昨天就已经运到团部,可不知为什么没有发放。现在,黑胖的团长亲自指挥,紧急发放这些弹药。 屈沛杰冲到团长面前,举手敬礼。团长看了屈沛杰一眼,说道:“你们六连扼守赵村,任务很重。” 屈沛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又举手敬礼,喊道:“六连誓死掩护团部撤退,只是,团座,调拨来的兵枪太差了,还有一个排连子弹都没有。” “奶奶地,这帮孙子就是王八蛋!”团长骂了一句,说道:“步枪和子弹任你拿。” “团座,还有,六连需要三挺机枪。”屈沛杰说道:“最好能给两具掷弹筒。” “你他娘的要账来了!机枪两挺,掷弹筒一具,再多没了!”团长黑着脸说道。 “是,团座!”屈沛杰举手敬礼。 李智带着兵抱起弹药抬起机枪,转身要走。屈沛杰指着装手榴弹的箱子,喊道:“团座说了,弹药任咱们拿,多扛两箱。”李智会意,领着兵扛起了五箱手榴弹。 团长看到了,骂道:“屈沛杰,老子让你拿子弹,没让你多拿手榴弹,放回来!” 屈沛杰招呼着李智,带着三十个兵,转身就跑。 团长火了:“老子要毙了你——” 屈沛杰头也不回。 第四十章 李智的愤怒 回到院子,屈沛杰立即让人将弹药分发下去,又即刻带着六连火速赶往太和镇正南五里的赵村。从村里往外逃难的百姓们说,赵村再往南八里,就是赵王河。 屈沛杰带着李智和高毅巡视了一遍赵村。赵村不到一百户人家,村北面是一片开阔地,易攻难守。 来到村北头,屈沛杰下令道:“李智为副连长兼任一排排长,将李大生带来的新兵全拨给你们排,负责守卫正前方阵地。高毅为二排排长,带你排的兵作为预备队。” “那两翼呢?”高毅用教科书上学来的术语问道。 屈沛杰向北面努努嘴,说道“交给四连和五连了。” 李智和高毅举目望去,看见四连和五连正向赵村两边走来。 屈沛杰又下达了命令:“李排长、高排长,哦,对了,还有李大生排长,立即带领士兵构筑工事,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给我修的结实牢固。” “是!”李智三人转身走了。屈沛杰坐下来,背对着他们,握着拳头,咬着牙说道:“我行,我一定行啦。不,我一定行,没有啦!” 高毅把在军校学到的还没忘的本事全拿了出来。他上蹿下跳大呼小叫地指挥士兵修筑工事,他命令士兵将村里几乎所有的门板、床板都抬到村边,还砍伐了十多棵树,不仅修好了机枪掩体,挖了壕沟,还让士兵用圆木搭建三个防炮壕。防炮壕在战壕后面五米远,由交通壕相连。李智边挥着铁锨往防空壕上埋土,边赞叹地说:“我日,经过学堂的人就是不一样。”他又摇摇头:“唉,工事修的再好也是新瓜蛋子,待会打起来,别尿裤子就行。” 就在他们修筑工事的时候,师部和六十六旅以及六十四旅一个团,急急地穿过赵村,去了赵王河方向。 十时左右,冯副团长骑马带营部从太和镇来到赵村。二营营长黄向东还在运河岸边养伤,由他暂时代理。 冯副团长跳下马,对屈沛杰说:“前面的一三一团顶了一阵,鬼子的速度慢了下来,等旅部团部撤退后,二营也就能撤了。” 屈沛杰点点头,问:“旅部和团部啥时候撤过去?” “马上。”冯副团长笑了:“撤退还不快吗?” 正说着,前面的镇子上冒了几股烟,接着听到轰隆隆的爆炸声。 “操!不是鬼子还有二十里地远么?”冯副团长举起胸前的望远镜,他看到从太和镇慌张跑出的士兵正簇拥着几匹马向赵村跑来。冯副团长大喊道:“旅部和团部撤下来了,告诉兄弟们,等旅部、咱们团还有一三三团撤过去之后,咱们就撤。” “不等一三一团了?”屈沛杰问道。 “等不着喽,一三一团已全部阵亡了,还有守河堤的六十四旅的两个团,说是剩下不到五百人,全都他娘的顺着运河河堤往南跑了。”冯副团长说的很轻松。屈沛杰却听的触目惊心。 “撤,撤,看咱们能撤到哪儿!奶奶地,都是怂货。”骂声冲后面传来。冯副团长看了一眼,是少尉李智在骂。冯副团长这个代理营长还不认识李智,但从冯副团长轻蔑的眼神中,认定李智是个标准的二杆子,也就没搭理他。 屈沛杰扭头看了一眼李智。李智却回敬了他一个白眼。屈沛杰对高毅说道:“通知全连,准备撤退。” 高毅惋惜地看了看修好的工事,这是他的杰作。他还没有回答是,两匹快马从南面穿过村子跑了过来,骑在马上的上校军官看到村头的几个军官,勒住战马,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冯副团长认出了是师熊副参谋长,立即里正回答:“报告福参座,我们是一三二团二营,我是副团长兼二营营长!” “你们旅长和团长呢?” “北边就是,马上就到。” 熊副参谋长刚要策马前行,前方又响起炮弹炸响的轰隆声,他望着升腾的黑烟,停在了原地。 等旅长和团长骑马过来,熊副参谋长才一纵战马迎了上去,微笑着喊道:“王旅长,辛苦啦!” “吁——是熊副参坐啊,您亲自到来,是有重要命令吧?”旅长带住战马,不满地看了熊副参谋长一眼。 熊副参谋长笑着说道:“王旅长英明!鉴于渡船少,还有部队没有过河及赵王河南岸工事还没修好,六十六旅务必留下兵力在赵王河北岸坚守到天黑。” “什么?你——”旅长气得满脸通红。 “怎么,王兄要违抗命令吗?”熊副参谋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旅长。 旅长摇了摇牙,转身吼道:“按原定计划,先守太和,再守赵村,还不他娘地跑回去!” 团长吓了一哆嗦,随即骂了起来:“一营长,你他娘的聋了?” 一营长拔出手枪,喊道:“兄弟们,跟我杀回去啊!” 熊副参谋长拱手说道:“河北岸就拜托给王兄了,记住,务必坚守到天黑,不然,新师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兄弟我先告辞了。” 旅长看着熊副参谋长的背影,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旅长深深喘了一口气,才轻声地问道:“团长,你看能守得吗?” 团长答道:“报告旅座,能!” “好!”旅长带着旅部和一三三团穿过赵村,往南去了。 团长冲冯副团长吼道:“你带二营在此,务必坚守到天黑之前!”说着,团长带着三营也过了赵村。 冯副团长派人叫来四连和五连连长,对三个连长吼道:“团长跟旅长说咱们能守到天黑,那咱们就坚持到天黑,能守住吗?” “能!”四连、五连连长拍着胸脯说道:“只要一营能守两个小时,俺们挖的壕沟怎么也得让鬼子冲上两小时!” “屈连长呢?你们有村子作掩护,能好守一些。” “我尽量吧。”屈沛杰答道。 “好,我带营部在赵村以南指挥。”冯副团长爬上战马,冲三个连长拱手说道:“冯某摆脱三位了!” 战马的蹄声还没消失,李智怒火冲天地骂了起来:“奶奶地,那群该天杀的,连逃跑都不做好准备,还要咱们在这里死顶。” 屈沛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支支吾吾地说:“可,可能是师部以为能守住运河。” “老子还以为能攻下济宁,还能将鬼子全都掐死呢!一群无用的东西,只知道让兄弟白白地送死。” “住口!”屈沛杰愤怒地像头狮子,冲李智吼道。虽然他也这么想。但他不能说,也不想让别人这么说。这将极大地影响士气。 冯副团长带营部走后不到一个小时,太和镇方向响起猛烈的枪炮声。全连官兵趴在战壕关切地向北望着那升腾的硝烟。屈沛杰和李智爬上路边的房顶,也向北观望着。李智手搭凉棚说:“奶奶地,连个望远镜都没有,也不知道打得怎么样。” 屈沛杰严肃地说道:“一个营怎么也能守上两个小时吧。” 李智撇撇嘴。 “你怎么对兄弟部队一点信心都没有?”屈培基嗔怪着说道。 屈沛杰刚说完,一群散兵仓皇地逃出镇子。接着,更多的溃兵如同狼撵一样,跑向了赵村。他们刚跑出去村子不久,鬼子爬上镇口的高墙,架起机枪,无情地扫射着已放弃抵抗的士兵。 很快,一营残余的士兵涌过了赵村。一个连长喊道:“兄弟们快跑吧,鬼子有两个大队。” 屈沛杰站在房顶问道:“你们营长呢?” “被炸死球了,上任刚两天。”连长脚下没停,带着残兵继续往南跑。 愤怒至极的李智端起机枪就要拦截。屈沛杰摆手制止了他。鬼子打过来,他们还得跑。不但他们跑,还会带动本连的人跑。留下反倒是祸患。 李智抱着机枪,纵身跳下房顶,愤怒地趴进掩体内,将枪对准了北面。鬼子却没立即打来。他们打累了。虽然他们遇到的几乎是弱不禁风的抵抗,但从早上到中午,鬼子也需要休息。他们还是人类的躯体,是世间的魔鬼。 下午三点,鬼子开始了打炮。这是鬼子要进攻的前奏。不管前面有没有中国军队,他们总先打上几炮。或许他们以为炮弹爆炸后的冲击波能打掉中国军队抵抗的决心和毅力。 屈沛杰和李智立即下令,留下境界的士兵,其余人全部躲进防炮壕。 凄厉尖叫的炮弹打过来,在村子边震耳欲聋地炸响后,也的确吓坏了几个兵。他们瑟瑟发抖地趴在防空壕内,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啊啊”的惨叫着。他们是刚抓来不久的壮丁。 李智上前猛踢了几脚,大骂道:“窝囊废,丢人现眼,再喊老子就给你们一梭子!” 新兵们不喊了。但真有士兵尿了裤子。屈沛杰看到离他五米远的一个小个子士兵的尿液湿透了裤子。屈沛杰没有责骂那个士兵,而是学着黄连长的强调喊道:“好呀,有兄弟尿裤子啦!还有想尿的只管尿吧,裤子湿了能提神。兄弟们,想活的就死命打啊,不打死鬼子咱们谁都活不了啊——” 屈沛杰笨拙地用南方的强调学着北方的口音,让老兵们想笑,新兵们脸通红。许多新兵紧张的想尿尿。 鬼子从太和镇出来了。开始是一个黄点,慢慢地变成了一条黄蚯蚓,爬在枯黄的地上。日军从运河对岸运来105毫米野战榴弹炮,校正好目标后,接连打来十多发炮弹。负责警戒的兄弟被炸飞上了天,伴随着砖块碎瓦和泥土,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上。 第四十一章 阻击 一个新兵疯了。他扔下枪,冲出防炮壕,在战壕内狂乱地奔跑着,大声喊着:“俺回家了,俺回家啦——”三个老兵冒着炮火追上去,把他摁在在地上,想把他拖回防空壕。可他又挣脱了,边跑还边扯下军装,露出了瘦弱的后背。 “啪”的一声,枪响了,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脑勺。他像一片枯黄的树叶,轻飘飘地趴在了战壕里。开枪的是三十米之外的屈沛杰。 屈沛杰不想开枪,但新兵发疯的叫声让他心智乱,他担心任由下去,不仅是他,所有士兵都会受到影响,不战而自乱。迫不得已,他调转了枪口。他极力地抑制着自己,大声吼道:“胆小鬼!”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脸上露出了从容和镇定,让李智看的都目瞪口呆:“乖乖,他娘的这个小白脸比老子都狠,枪法也准!” “都隐蔽好!我的连长曾对我说过:怕死的人一定死,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有机会活下来!”屈沛杰的吼声让所有士兵都安静下来。他们怔怔地看着蹲在防炮壕口的屈沛杰,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握紧了枪。 屈沛杰的枪声响在榴弹炮爆炸的间隙,惊动了前进的鬼子。他们立即弯下腰来,低姿前景。炮也密集了。此时,除了榴弹炮,鬼子也将小钢炮抬到镇外的田地上,通通地向他们砸来炮弹。防炮壕后面的树木和房屋倒了,一处麦秸垛被炸燃了,顿时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虽然高毅指挥修筑的工事被炸得一片狼藉,但防炮壕让大部分士兵在炮击中存活下来。炮击停止了,李智抖了抖身上的土,又连吐了三口:“啊,呸呸呸,进入阵地啊!” 刚趴到战壕内,李祗瞪着灰蒙蒙的眼睛,冲屈沛杰喊道:“连长,打吧!” 屈沛杰没回答。他正看着鬼子。鬼子散在大路两侧各二十米宽的面上,低头弯腰地向他们走来。屈沛杰嘴里嘟囔着:“七十米,六十米——” “你数啥呢?”李智问道。 “五十米,”屈沛杰低声喝道:“等二十米再开打。” “二十米,多远?”李智问道。 “听我命令!”屈沛杰喝道。 “是!” 五大三粗的李智对屈沛杰已是俯首听命,屈沛杰却顾不上得意。他目测着鬼子的距离。过了三十米,鬼子在一名少尉的指挥下,发起了冲锋。 “为被炸死的兄弟报仇啊!”屈沛杰凄厉地喊了一声。他手中的枪响了。子弹击中了挥舞着指挥刀的少尉胸口。鬼子少尉仰面倒在地上。 “打啊!”李智补充了屈沛杰的命令。他手中的机枪响了。 屈沛杰一枪撂倒了鬼子的军官,让胆小的人也振作起来。赵庄北村口迎来了自建村以来最为壮观也最为惨烈的场景。但这个场景也足以让这个村子消失了、 两挺重机枪,三挺轻机枪,加上三十多支步枪吐出的火舌,还有投掷出去的手榴弹,让二十几个鬼子倒在了血泊中。没被打中的鬼子有的掉头就跑,有的还没忘拉着受伤的同伙。 屈沛杰仍扣动着扳机,直到鬼子逃到射程之外。他收起了枪,左手碰到枪管,被烫了一下。他吹着手,心里想着:“鬼子该打炮了。”突然,他灵机一动,冲李智喊道:“李副连长,你带人去防炮壕,监视敌人,其余人跟我撤出村子。” “干啥?”李智握着机枪,不解地望着屈沛杰:“你想跑?” “不是,不是啦——”屈沛杰急得脸都红了:“我带人到村南躲炮,炮停下来,我们再回来!” “哦,”李智明白了:“那还不快去!一班跟我进防炮壕,其他人跟连长撤到村外——” “你——”屈沛杰很不满李智抢了他的命令,但来不及训斥李智,他一挥手,带领其他人向后跑去。 鬼子的炮打来了,追着他们的屁股猛烈地爆炸着。屈沛杰跑出村头,回头一看,村子已是沙尘滚滚,浓烟弥漫,火光冲天。炮击持续了二十几分钟,村子三分之二的民房被炸塌,北面村头的房子更是被夷为平地。 屈沛杰带领士兵冒着呛人的浓烟,踩着瓦砾,贴着摇摇欲倒的土墙,重回村北边时,鬼子距离村子已不到五十米。 战壕已彻底被摧毁,防炮壕也已垮塌,李智和另一名士兵正举着步枪向鬼子射击。见屈沛杰赶来,李智大喊道:“人和机枪都埋在防炮壕里了,快扒出来啊——” “二班去救人,其他人给我打呀!”屈沛杰纵身趴在被炸的松软的土上,瞄准一个鬼子,扣动了扳机。 一排枪打过去,鬼子倒下十多个,但其他鬼子已冲到距离他们二十几米远。“投手榴弹,快,快!”李智喊道。 三十多颗手榴弹抛向了鬼子,一连串的爆炸过后,炸中的和没炸中的鬼子全趴在地上。此时,两挺轻机枪被挖了出来,李智转身一把抓住一挺,“哒哒”地喷出了火舌。手榴弹和机枪的扫射又让十几个鬼子惨叫着倒在地上。 鬼子的攻势被压住了。而鬼子没有后撤,而是趴在地上与六连对射。两挺马克沁和另外两挺捷克轻机枪被挖了出来,压在下面的士兵有的已经窒息,有的吐出嘴里的土,操起了家伙。 叮叮咣咣打了一阵,屈沛杰扭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已挂在了西边的树梢上。“好,就这样再打一个小时,老子就可以撤了,反正老子的弹药充足着呢。”屈沛杰有些得意和自豪地想着。 此时,鬼子联队长调整了战术。他没有把赵村及两侧的中国军队当回事,他以为士兵们的翻毛黄皮靴可以径直地走过去。可事实上,正前方的连队竟然如此顽强,第二轮炮击过后竟然还能有如此大的作战能力。因此,他怀疑中国军队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布置了一个团的防守兵力。他从望远镜里看到,村子两侧壕沟里的士兵不多,充其量各有一个连。他这才下令先攻占两侧的壕沟,从三个方向向村子发动进攻,以求全歼。 屈沛杰还在专注地盯着正面的鬼子。高毅跑过来,趴在他身边大喊:“东边的五连阵地丢了,五连已撤出战斗。” “什么?”屈沛杰心头咯噔了一下。 一个老兵又爬过来:“连座,西边的四连跑了,鬼子从西边打过来了!” “啊——”屈沛杰惊得坐了下来。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左脸飞过,屈沛杰只觉得脸上一热,血流了下来。 “撤退,快撤退呀——” 李智打的正起劲。自从跟鬼子干仗以来,他从没像今天这样酣畅淋漓过。他手中的捷克轻机枪枪管已更换了好几次。他听到屈沛杰的叫声,扭过头来,骂道:“什么,你他娘的真想跑了!” 屈沛杰没理他,仍大喊着:“听我命令,立即撤出战斗!” 高毅趴在李智耳边大喊:“副连长,两翼阵地都丢了,咱再不撤,就被包围啦!” “你喊什么,老子又不聋!”李智不甘心地又冲副射手喊道:“抱着枪管,背着子弹箱,跟我撤!” 马克沁抬不走了,机枪手在下面塞了两个拉过环的手榴弹。李智指挥着另外两挺机枪,交替掩护着其他人撤退。等撤出村子,另外一个机枪手被打中大腿,留在村子里被鬼子刺刀活活挑死。 四十多人跑出了村子,鬼子仍在后面死追不放,两侧的鬼子也向他们打来机枪。不停有人中弹倒下,伸着胳膊,绝望地喊着:“救救俺,救救俺——”可前面的人连头都不回。 跑出去两里地,还剩下了十几个人。李智想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谁都活不成。他想喊住屈沛杰,却忍住了。他一把拉住副射手,跳进了方才营部隐蔽的水沟内,转身向鬼子拼命搂火。 鬼子没想到前面的溃兵还会杀一个“回马枪”,当即有十多个人中弹。其余鬼子立即趴在地上,瞄准两个士兵开枪射击。 换弹夹的时候,副射手的头被打穿,悄然趴下。李智怒了,一边大喊着一边射击。而鬼子打来的如雨的子弹啾啾地在他周围钻进泥土,溅起尘土。 两颗子弹打在他左肩上,左胳膊不听使唤了,他用胸口顶住枪托,右手单手换弹夹上膛,又单手向鬼子射击。子弹又接连打中了他。右手被打断了,他换不成弹夹了。他生气地转过身来,咬着牙,用左手从自己身上取下剩下的三颗手榴弹,挨个用牙咬下保险盖,取出拉环—— 当鬼子赶来,看见水沟里的李智露出狰狞的笑容拽掉拉环时,屈沛杰等人已跑出两里之外。屈沛杰知道是李智救了他们的命。对此他很内疚。他完全可以留下另外一挺机枪来掩护撤退。他没这么做,是因为他没想到。 鬼子没再穷追不舍,屈沛杰等十多个残兵得以活着来到赵王河岸边。西边的太阳只剩下了半张脸,一里多宽的河面上散发着悠悠的白光,河边还飘着几具尸体,是四连和五连的士兵。他们慌不择路地跳进了赵王河被淹死了。准确的说,他们是被鬼子吓死的。 其他人没有了踪影,想必是乘船过了河。屈沛杰又转眼望了望太阳,心想阻击任务也算完成了。他高喊道:“快来接我们呀,我们是六连——” 许久,河对面才传过话来:“船都被炸沉了,你们沿着河岸往西走吧,四连和五连就在你们前面——” “咱们打阻击是为了掩护他们撤退,可他们是不想接咱们了!”高毅气哭了。 “草他八辈祖宗!”屈沛杰骂了一句,又解释道:“他们是担心鬼子追上来,夺了船打过河去。高排长,清点人数。” 高毅立即答道:“还有十三个人。” “他妈的!”屈沛杰骂了一句。他扭头看着面前的兵,两行眼泪滚落下来。他为李智哭。李智用的命换回这十三个人的命。他也为李大生哭。李大生刚当了三天排长,就被鬼子炮弹削去了半个脑袋。他为所有死去的士兵哭。他们跟着屈沛杰不到两天时间,便打了一次荡气回肠的阻击战。 第四十二章 送信 满腹冰凉地走了二十多里路,才找到一条小船。过了河,在村子里找到住处,屈沛杰立即在油灯下写了一封信。他想让黄连长赶紧回来,哪怕是派人用车推着他指挥全连,不,是指挥全营打仗。他派了原六连的一老兵带着另一新兵换上老百姓衣服,赶往湾里给黄连长送去。 第二天,旅长、团长找到了他们。师部已确认他们完成了阻击任务。旅长代表师部给他们活着的十三个兵每人发了一块奖章。旅长握着拳头说:“六连打的两仗都不畏牺牲,堪称全旅之楷模。”屈沛杰看着挂在胸前的青天白日奖章,心中不是滋味。但他心底还是重新燃起了火。 六连的兵仅仅修整了一天,屈沛杰正翘首盼望新的补充时,24日中午,赵王河被鬼子突破。师部决定放弃嘉祥,退守巨野。屈沛杰接到了紧急撤往巨野的命令。临出发前,他又赶紧派仅剩下的一个六连老兵给黄连长送去口信,告诉屈连长,不要回来了。 黄连长没收到第一封信。两人在途中遇到了鬼子巡逻队。他俩掉头撒腿就跑,但没跑过鬼子的子弹。那群鬼子就像恶狗,如果你在路边镇定的站住,他们也就会龇龇牙,说不定不会开枪。但如果你掉头就跑,他们就一定会凶狠地扑过来,咬断你的喉咙,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两个兵连同怀里的那封信,被路人抬到路沟,用一抔黄土埋了。 第二个送信的老兵叫李木头。他也遇到鬼子的巡逻队。他鬼使神差般地迎面走过去,鬼子也鬼使神差般地连问都不问,视他不存在地列队走过。但李木头赶到运河边,却又鬼使神差般地忘了村名。他捶着自己的头,希望村名能从自己脑袋里蹦出来,可再没有想起。但忠诚的士兵必须忠诚地完成自己的使命。他想抗日大队那么些子人,怎么也能撞上。他开始了四处打听的搜寻。没过两天,李木头就被抗日大队的侦察员当做鬼子伪军的奸细抓起来,并押回土岗村审问。 二蛋和狗剩正趴在土岗上。春心荡漾的二蛋拉着狗剩趴在这里,想看大路上过来过去的大姑娘小媳妇。可半天过去了,连个爷们的人影都没看见。狗剩不耐烦了:“回去吧。”二蛋的眼睛亮了一下,狗剩以为他看见了小姑娘,顺着二蛋的目光搜索过去,却看到两名队员押着一个绳捆索绑的人远远地走上了土岗。无聊透顶的两人立即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二蛋先傻掉了。二蛋认出了李木头,却忘了名字,他咬了咬手指头,又挠挠头,冲李木头喊道:“哎,你不是那谁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木头也认出了二蛋和狗剩,但同样忘了名字。他灰蒙蒙的双眼明亮了,惊喜地答道:“是俺啊!哎,你俩不是那谁和那谁么!” 一通“那谁”“那谁”,押解李木头的两名侦察员听得啼笑皆非:“你们真认识么?” “认识,认识,是俺六连的人。”二蛋说着,上来给李木头解绳子。 李木头被捆的胳膊和手酸疼,生气地吼道:“俺早跟你们说了,俺就是来抗日大队找俺们连长的。” “那你跑什么?” “俺看着你俩不信俺,以为你俩是汉奸。” “可你一跑,俺俩就以为你是汉奸。” 二蛋制止了他们三个人:“行了,行了,都不是汉奸,赶紧回去吧。对了,你干嘛来了?” 李木头眨眨眼:“送信啊。” “啥信啊?” “哦,咱们连长当营长了,可屈连座说,不让你们回去了。” “啥?咋升了官还不让回去了?” “你急什么,听俺说么,鬼子打过赵王河,师部就撤到了,那个,那个叫啥野的县,屈连长说,不让你们回去了。” “为什么啊?” “知不道啊。” 二蛋不问了。他觉得李木头就是糊涂虫。 回到村里,站在黄连长面前,李木头又重复了一遍。坐在床上的黄连长想了一会,说道:“屈沛杰说的对,咱现在是回不去二十二师了。二十二师肯定是撤退到了巨野,咱回去的话,要想躲过鬼子,就必须绕道金乡,可五十五军驻守金乡,他们肯定把咱们留下。与其给他们当炮灰,老子还不如留在抗日大队。” 二蛋和狗剩没有吭声。黄连长问李木头:“木头,屈沛杰真当连长了?” “是呀。” “他怎么当上的?” “知不道啊,反正回去就当连长了。” “那你愿意跟着他打仗吗?” “愿意呀。” “为什么呀?” “他跟您一样,都是连长呀。” “真是块木头,他能跟老子一样吗?” “差不多吧,他还真领俺们打了一仗呢。” “是么,打得怎么样。” “跟您一样,一仗打完,全连就剩下十来个人了。” “滚!”黄连长骂道:“他是怎么领你们打的?” 李木头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将赵村阻击战的经过说了一遍。 黄连长听了,咬着嘴唇说道:“这屈沛杰,领着不熟悉的士兵,还能打出这样的仗,真跟老子还真差不多了。就是撤退的时候,有点迷糊。对了,你说掩护你们撤退的副连长叫什么?” 李木头的双眼又恢复了朦胧和呆滞,他双手搓着衣服,使劲想了半天,说:“知不道啊,俺只记得副连长姓李,还是一排排长。” 黄连长骂道:“是他救了你们的狗命,你却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了,真是畜生。” 李木头被骂清醒了:“俺就是个大头兵,俺就认识李副连座一天半的时间,没人给俺说过他叫啥,俺还是听屈连座喊他李副连长才知道他姓李,要不,俺连——” “行了,行了,老子知道了!”黄连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李木头怔怔地看着黄连长,说了一声:“俺把信带到了,俺得回去了。” “回哪?” “回连队呀。” “回什么连队,老子都回不去了,你回去干嘛?” “俺得跟连座说,俺把信送到了,不然他会担心你再回去的。” “老子干嘛要回去?” “咦,营长,你没接到连座的信?” “没有啊。” “怪了。俺出来的前一天,连座派了俩人给您送信,说让你赶紧回去呢。” “啊?”黄连长愣了一下,对二蛋喊道:“快去湾里村,问问有没有人送信。” 二蛋眨着眼睛:“没有吧,今天侦察员就是从湾里回来的。” 黄连长只能往好里想:“哦,兴许没找到咱们就回去了。” “那俺也走了。”李木头看着黄连长说。 “别走了。” “可连座哪儿怎么办?” “什么狗屁连座,老子现在是营长。” 李木头明白了过来,笑着说:“俺不走了,俺听营长的,营长官大。” “啥球营长?”黄连长却骂开了:“就你们这个孬兵,老子还是连长。哎,张大缸死哪去了?背老子上了趟茅房,就不见人影了。二蛋,去告诉他,让他死心留下吧。” 第四十三章 马家桥 村东边运河河堤上,张大缸正和赵老师正并肩地坐着聊天。与其说是聊天,还不如说是探讨,甚至是争辩。像这样的聊天,算上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 话题是由张大缸挑起来的。他面对自己的恩师时,将心中的顾虑以及想走的打算,直接地说道:“老师,鬼子火力太猛,俺觉得抗日大队应该跟随大部队向南撤退。” 赵老师立即明白了张大缸的意思。他微微一笑说:“抗日大队不走,也不能走,抗日大队要在广袤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张大使劲地摇了摇头:“打不胜的,日军装备太过精良了,俺跟鬼子打过仗。” 师生二人出现了一场温和的争论。张大缸坚持自己的观点,国军相对相对抗日大队来说,有着天壤之别,可还是败了,败的叫人心寒,因为国军的火力在鬼子面前又相差甚远。赵老师则说,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打仗不能只依赖武器的优劣,从战略战术上来说,国军只是片面的固守一城一地,没有利用好民间抗战的力量,而抗日大队则来之于民,集民众抗日的热情和力量和鬼子周旋。张大缸则认为打仗就是军人的事—— 接连两三次聊天,张大缸如冰的坚硬慢慢被赵老师融化了,变成了棉花糖。尤其当他听赵老师说:“运河抗日大队是一条游在老百姓中间的一条鱼,他会慢慢的变大变多,当变成一群大鱼的时候,他就成为消灭侵略者的利器。呵呵,这是我给队员们讲课时说的。大缸,不久的将来,我们运河抗日大队将会拥有自己的根据地,也会组建更多的分队,到时就成为敌后抗日的中坚力量,以支援你们正规军的正面抗战。我们在家乡等着你们打回来,我们一起光复济宁,光复山东,光复全中国!” 张大缸的心动了。他想起了此时正被鬼子蹂躏的泗河。他没有说,他还穿着国军的军装,更重要的是,他还有能过命的老哥哥——黄连长。当然,他仍有些怀疑,运河抗日大队真的能像赵老师说的那样,蓬勃发展吗? 带着顾虑,今天张大缸再次找到了赵老师。赵老师点头说:“你考虑的很对。屈原曾说过: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抗日大队的未来发展更是如此,期间必定经历坎坷经历波折,会有牺牲,还会是很大的牺牲。但抗击侵略者就不能怕牺牲。老百姓虽仇视侵略者,但要他们从被奴役被压迫到起来反抗也需要时间,甚至有人会因为招致鬼子的报复而疏离抗日大队,但抗日大队就像芦苇一样,就是现在一把火烧光,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还会发芽生长,因为他的根就扎在这里,这里是咱们的家乡,咱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张大缸听了不由热血沸腾。他忽地站了起来,握着拳头说道:“老师,不管以后到了哪里,俺一定学好打仗本领,狠狠地打鬼子,早日回来光复家乡!” 赵老师抬头,微笑着点点头。 二蛋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道:“俺找你半天了,连长说,咱们不走了。” “什么?”张大缸瞪着眼问。 二蛋将李木头带来的口信说了一遍。 张大缸悲愤地说道:“又将一个县城拱手让给日本鬼子,咱二十二师也学会弃城逃跑了!” 赵老师站起来,拍拍张大缸的肩膀说:“莫怪二十二师。现在的国军就像五个手指头扎开的手掌,各打各的也各顾各的,甚至相互猜忌,形成不了合力,也就难以挡住鬼子。什么时候能紧紧地攥成拳头了,才能跟鬼子硬碰硬地打仗。” 张大缸忧虑地说:“可现在还是一味的退却,再退就被鬼子赶到咱中国的腹地啦。” 赵老师宽慰道:“放心,第三集团军暂时不会向后退了。第五战区正在组织徐州会战,一旦鲁西南失守,徐州的军队将处在鬼子三面夹攻之中,最高统帅部必定严令第三集团军守住这道门户。等战事稳定了,你们再走也不迟。” 张大缸想了起来,黄连长说过,反击济宁就是牵制鬼子的主力,支援徐州会战。他向赵老师点点头:“但愿这是鬼子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希望吧。”赵老师抬起头来,望着运河静静地河水,大声喊道:“想我中华泱泱五千年,今日却遭东瀛小鬼践踏,国人再不奋起,再不团结,何颜直面祖先留下的大好河山?” 张大缸听的闭上了眼睛。二蛋则挠挠头,坠入云里雾里。 张大缸安心地留了下来。但留下来就不能吃闲饭。黄连长跟赵政委商量了一下,将张大缸、二蛋还有李木头编入大队部。狗剩仍重操旧业,进了炊事班。 第二天中午,在外面转悠了几天的居大队长回来了。晚上,居大队长召集全队布置作战任务。居大队长提出了此时两个出击的有利条件:一是现在鬼子与金乡、巨野一线的国军对峙,后方空虚,大队可以趁机打上几仗。二是黄石据点一战后,鬼子伪军紧张了几天,但现在又放松了警惕。他们仍以为黄石据点被袭,是流窜的土匪所为。居大队长还惋惜地说:“咱们要有一个团的兵力火力,现在肯定能将济宁城的鬼子搅个底翻天。” 开过会,抗日大队留下赵政委等人在土岗附近发动群众,其他人跟着居大队长向东渡过了运河。 第二天天亮前,他们钻进了几天前曾来过的那片树林。“这真是个好地方,”居大队长说:“进可攻退可隐秘,几千亩的树林还不怕被包围,任找一个方向就突出去了。” 而居大队长之所以来这里,并不只是因为这片树林的地理优势。居大队长看中了树林东北面十五里处的石桥的伪军。哪里驻守着伪军的一个治安中队,他们是由当地的地主武装改编成伪军的,任务是为鬼子征税征粮。治安中队有三十号人,都是八成新的清一色汉阳造,还有捷克轻机枪一挺。他们没有碉堡,而是住在石桥镇东头的一个大院子里,极好打。 “养足精神,打完伪军,咱们就向南撤,去南四湖边吃鱼喽——”居大队长冲队员们喊道。 “有酒吗,大队长?”一名队员问道。 居大队长乐呵呵地说道:“再打一场胜仗,我保管你能喝上酒,还是女儿红。” “好嘞,那就说定了。” 张大缸笑着摇了摇头。他和二蛋、李木头找到一块干爽的草地,紧紧地挨在一起,在凉凉的晨风中睡着了。 一个侦察员飞快地跑回树林,带来令人发指的消息:鬼子伪军血洗了马家桥,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枪粮食有人进行了反抗,全村一百多人,只逃出了十来个人。鬼子伪军正将尸体集中起来掩埋。 居大队长眼里几乎要喷火:“鬼子伪军有多少人,走了没?” 侦察员答道:“我问过逃出来的老百姓,他们说有五六十人吧,具体数目也说不清楚。老百姓说他们没走,好像要住在马家桥的意思。” 张大缸骂开了:“什么?这群王八蛋!” “副大队长,咱们暂停袭击石桥,你带同志们留在这里,等待命令。”居大队长对一个红脸膛的汉子说道。 “知道了。”副大队长瓮声瓮气地答道。 “记住,留在这里那里也不许去。”居大队长叮嘱道。 “知道了。”副大队长又瓮声瓮气地答道。 第四十四章 刺死鬼子 张大缸看了看副大队长。若不是居大队长叫他,他都不知道队上还有个副大队长。他只知道抗日大队有三个中队和中队长。其实他已知道,副大队长姓赵名大康,生的五大三粗,可就是不喜欢说话,属于三锄头大不出一个屁的类型。但赵大康是参加抗日大队的积极分子,还捐出二十个大洋购买枪支,再加上他力大无穷,众人于是推举他当了副大队长。 正在张大缸愣神之际,居大队长已叫上邓博伟另一队员,准备赶往马家桥。张大缸赶忙提枪,对居大队长说:“大队长,俺也去。” 居大队长看看在张大刚,点点头。 此时,两个头裹白毛巾的两个老队员正挑着挑子来到他们身边。他们担的是从从各处买来的各种干粮,有大饼,烧饼,还有油条。看几人要走,老队员赶忙往他们怀里塞干粮。 张大缸接过两个大饼,便往嘴里塞着边跟居大队长跑出了树林。 踩着日落后后的黄昏,他们急急吃出发了。夜色完全降临后,他们赶到了马家桥村正南路边的一条干涸的水沟内。夜色笼罩下的马家桥显得格外阴森和恐怖。村口由两个伪军站岗,隐约地影子像幽灵般地晃来晃去。张大缸心中顿时燃起怒火,他狠狠地骂道:“这些鬼子就他娘的不是人,伪军更是畜生!” 居大队长拍拍张大缸:“血仇得用血来还。大缸,你们俩留在这里警戒,小邓,跟我到村边摸摸情况。” 二十分钟后,居大队长和邓博伟顺着水沟爬了回来,居大队长低声说道:“水沟可直通到村口,从这里爬过去,可以将伪军的岗哨摸到。走,到村北面去看看。” 四人在夜色的掩护下,爬出水沟,踩着田间的小路,从东面绕到了村北头。马家桥村里连狗的叫声都没有了,只有鬼子伪军大声吆喝的声音。他们好像在喝酒。 他们绕到村子的西北边,又遇到一条干涸的沟。但这条沟更宽更深,应该是干涸的河道。沿着河道向西,前面一堆火,一座拱形的石桥在火光下时隐时现。居大队长一摆手,几人向北爬出水沟,远远地向北绕道,从村子西北面。 越过河道,走了约莫五分钟,是一条东西的大路,邓博伟走在了前面。他刚越过路,一只脚便陷阱了土中。他立即又拔了出来,惊悚地抱住了身后的居大队长:“是,是埋人的坑,我踩到人了——。” 张大缸来到坑边,面前黑黢黢一片。他抓着帽子,一把拽了下来。居大队长扭头看了看东边的影影绰绰的村子,扭头举手敬了一个军礼,低声说道:“乡亲们,今天这个仇,我们抗日大队给你们报了!” 随即,居大队长对邓博伟低声说道:“你速回树林,让赵副大队长带人来,到村南水沟里找我们。” 邓博伟猫着腰跑了。居大队长带着张大缸等人悄悄地来到了村南水沟内,在距离两里的地方,密切地监视着村里头的伪军,等待着大队人马的到来。 约莫过了三个小时,身后传来邓博伟低低的喊声:“大队长,都来了。” “顺着水沟,拉上来,在这里待命,告诉同志们,动作要轻。”居大队长低声说道。 邓博伟转身回去了。居大队长拍拍张大缸的肩膀:“大缸,跟我上,记住,先抓个活的。” “明白。”张大缸跟在居大队长身后,向前爬去。 他俩是去摸站岗的两个伪军。可爬到近前,才知道不好下手。村头燃起了火堆,两个伪军正战战兢兢地说话:“皇军也他娘的太大胆了,杀了人还不走。” “他们把老百姓的命不当命,想起白天,我现在身上都发凉。” “日他娘的,这些百姓也太那什么了,要粮不要命,得,粮和命都没了——” “咱这不是造孽吧?” “造啥孽啊,咱不动手,皇军不把咱们宰了?别想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来,抽支烟——” 两个伪军将头凑在一起点烟的那一刹间,张大缸举起大刀,从暗影里猛然跃起,扑向了两个伪军。张大缸挥刀砍向了递烟的伪军脖子,那伪军似乎感到身后的风声,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可这是他活着的最后一点反应。他的脖子被砍断半截,身子软踏踏地倒在里地上,手里的香烟也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居大队长一个健步上前,左臂卡住另一伪军的脖子,右手捂着嘴,将伪军拉到暗影之中。 张大缸回身,和居大队长一起审问伪军。伪军已经吓破了胆,结结巴巴地回道:“有,一个班的皇军,啊,不,一个班的鬼子,还有四个班的弟兄,鬼,鬼子住在村中间的大院子里,兄弟们住对过的两个院子。” “人不少啊!”张大缸看看居大队长。 “再多也要打,也要跟死去的乡亲们报仇!”居大队长猛然一挥手,副大队长和邓博伟带人跑了过来。 居大队长命令道:“大队部和一中队跟我收拾鬼子,二中队和三中队看我指挥。小邓,你们侦察大队立即去干掉其他三个村口站岗的伪军。” 居大队长又对伪军低声说道:“看你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带我们到鬼子住处,就放了你,不然,立即杀了你。” 伪军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张大缸将刀架在伪军脖子上,居大队长手提机关枪,带领队员往村里贴着街边,弯着腰,小心地向村子里走去。鬼子和伪军都睡着了,空荡荡的街上透着阴森的安静。村中央的地主大门上挂着两盏灯笼,散发着昏暗的凄楚的光。他们来到光亮之下,看到一座用条石垒砌的大门。张大缸低声问伪军:“鬼子是不是这里?” 伪军点点头。 “那你们伪军呢?” 伪军指了指路对过的两处小院子。 居大队长低声说道:“副大队长指挥二中队、三中队干掉东西两侧的伪军。”然后,居大队长一挥手,喊了一声:“上!” 张大缸刚要丢下伪军,大门突然开了,一个鬼子跑出来尿尿。居大队长一挥手,队员们趴在墙边。但有队员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枪托撞了在墙上,碰在别人枪上,在安静中发出一阵脆响。鬼子低头刚脱下裤子,听到声音,猛然抬头,愣了一下,立即“啊”地大叫一声。 张大缸赶紧拎着大刀冲了过去,鬼子掉头就往院子里跑,边跑边用日本鬼话喊着什么。鬼子跑的有些惊慌失措,翻过门槛时,一下摔倒在地,张大缸纵身一跃,复仇的大刀砍中了鬼子的头,只听咔擦一声,鬼子趴在地上不动了。 那边的副大队长还在愣神,居大队长已带着大队部和一中队冲了大门。屋里的鬼子被惊醒了,纷纷抓起裤子,拿起枪,冲出了房门。 屋内还点着三根蜡烛,加上门口灯笼的光线,在院子里落下一片昏黄。就在昏黄之中,一场混战展开了。冲在最前面的张大缸想纵身跃起去砍鬼子,可鬼子的刺刀已向他咽喉狠狠刺来。他急急转身躲开,另一个鬼子的刺刀又扎向他的腹部,他连忙用刺刀去拨。张大缸第一次和鬼子肉搏,不觉感叹:别看鬼子又矬又矮,不仅枪法好,拼刺刀也凶狠。 后面的人涌上来,瞬间有几名队员被鬼子刺中,倒在地上。但更多的人涌上来,将鬼子分开包围起来。张大缸逮住一个机会,左手抓住鬼子的枪管,一个侧踹,将鬼子踹趴在地,鬼子疼的哎呦一声,可还想起来,张大缸上前一步,刀锋从左向右,划开了鬼子的肚子。另一个鬼子哇啦哇啦地叫着,向张大缸刺来,张大缸纵身一跃,躲开了。 二蛋与一个鬼子对峙着。鬼子刺刀刺向他的腹部。他转身向后跳,可鬼子刺的速度极快,滋啦一声,将二蛋的裤裆挑破,差点斩了他的蛋。二蛋觉得屁股凉了一下,他火了,转身将大刀向鬼子扔了过去。鬼子一愣神,刚躲开飞过来的大刀,二蛋一纵身,将鬼子扑倒在地。他骑在鬼子身上,抡起两个拳头,照着鬼子的脸,左右开弓地打开了,边打还边骂:“操你祖宗,老子从小就没裤子穿,现在有了,你却给老子挑破了,你赔老子——” 其他鬼子想刺杀二蛋,可无奈,身边被队员们的大刀、刺刀缠住,分不开身了。他们也接连被刺中,惨叫着倒在地上。但鬼子毕竟是鬼子,他们就是倒在地上,也能举枪刺到抗日大队大队的队员。 队员们看战友倒下,心中怒火愈加强烈。他们高喊着:“报仇呀——”围住鬼子,一顿乱砍乱刺。 不一会,只有五六个鬼子还能站着了。他们被紧紧地包围在中间。可他们宁死不降。他们举着枪,大吼着向前刺去。 张大缸用刀拨开一个鬼子的枪杆,跨步向前,挥刀砍向鬼子的双臂,鬼子惊呼着扔掉了枪,向后退去,张大缸抬脚踢翻了他,随即,大刀落下—— 居大队长也用刀砍断了另一个鬼子的胳膊,鬼子呜哇乱喊着还要拼命,一名队员上前对准腹部补了一刺刀。 二蛋终于停止了打身下的鬼子。他冲已打疼的拳头哈了哈气,顺手捡起鬼子的三八大盖,瞅准鬼子向前拼刺的时候,向前一跃,紧跑两步,从侧方将刺刀桶进了鬼子的小肚子,又双手一拧枪托,再往上一挑,将鬼子的肠子带出来。鬼子疼的昏死过去。二蛋不顾腥臭味,又冲他心口扎了一刀。 剩下的两三个鬼子也被其他队员刺中,倒在地上。李木头和二蛋又举着大刀和刺刀挨个捅鬼子,他俩担心倒在地上的鬼子拉响手雷。这是黄连长教的。这次没有人制止他俩。鬼子就应该千刀万剐。他们太过凶残。 居大队长听到了对过传来的枪声,大喊道:“留下几个人打扫战场,其他人跟我去支援二中队三中队。”二蛋这才想起什么,他冲进屋里,一会儿,又抱着五六颗手雷冲了出来,跑向大门外面。 第四十五章 不干国军了 二蛋冲到街上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却听到一个院子里传来居大队长的喊声。他和张大缸立即来到对过的小院,看到居大队长正在小院内抱着赵大康,着急地喊着:“副大队长,副大队长——”可赵副大队长再也没醒来。 鬼子的尖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也惊醒了路对过院子里的伪军。他们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拎着枪挤出屋门,想冲出院子。而赵副大队长在居大队长冲进院子后,才反应过来,带着二中队冲进第一个院子。他举着一把刀,冲在最前面,与伪军迎面撞在一起。一个伪军被赵副大队长撞趴在地,而赵副大队长伸左手,将迎面的另一伪军提起来,摔在地上。他刚喊出:“缴枪——” 鬼子拼刺刀的时候没有人开枪。可伪军不是鬼子。他前面的伪军头头冲赵副大队长开了一枪,盒子炮的子弹正打中他的心口。赵副大队长的胸口被击穿,打进了他身后另外一队员的体内。赵副大队长还是使出最后力气喊出:“缴枪不杀!”他如山的身体才晃了两下,倒在地上。 后面的队员在中队长带领下,涌入院子,举刀一阵乱砍,直杀的伪军哭爹叫娘。一阵乱战之后,剩下六个伪军趴在地上投降了。伪军头头抱着打过子弹的盒子炮钻到屋里趴在床下。他不但向赵副大队长开枪,还接二连三地向其他队员们开枪。队员们冲进屋里,像抓狗一样,扯着腿把他拉了出来,押到院子。 队员们点燃火把,将赵副大队长和其他牺牲和受伤的队员抬出院子。赵副大队长和二中队的六名队员牺牲了。 居大队长抱着赵副大队长的遗体,阴沉着脸吼道:“开枪的伪军在哪里?” 队员们将浑身颤抖地伪军头头押了过来。赵副大队长吼道:“给我砍了!” 没有人动。从另一个院子跑过来的邓博伟低声说道:“大队长,这个伪军已经投降了。” 居大队长轻轻地放下赵副大队长,站起来,举起大刀,铁青着脸吼道:“老子今天还就犯错了!” 一旁的二蛋将怀里的手雷交给了张大缸,悄悄地跳到伪军身后,双手握刀,嘴里大喊着:“大队长,别,别啊——”他做出想拦居大队长的姿势,脚下却故意一滑,刀尖捅进了伪军的后背。 二蛋猛然一用力,半截刀捅进伪军头头的身体,伪军头头疼的惨叫一声,趴在地上。由于用力过猛,二蛋也差点趴到伪军身上。二蛋连忙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哎呀,脚滑了,对不起啊,俺不是故意的,俺脚下滑了。大队长,兄弟们,俺真不是故意的,再说,用你们的话来说,俺现在还是国军。”说完,二蛋站起来,左手拔出刀,右手捂着屁股走了。他的屁股感到了凉。 清点敌我双方的人数,十三个鬼子的魂魄飞回了东瀛老家,三十一个伪军被毙,剩下的十三个伪军投降。抗日大队损失了三十五个人。和鬼子肉搏的一中队伤亡最重,二十一名同志受伤牺牲。 居大队长下令让伪军将鬼子的尸体抬到村西面的坑边,又让张大缸用毛笔在一张大窗纸上写了“血债血偿”四个大字,扔在鬼子身上,祭奠被他们杀死的百姓。然后,居大队长强压住怒火,给投降的伪军讲了政策,放他们走了。 在伪军走之前,二蛋拿着从死去伪军身上脱下来的裤子,命令一个身材与他相仿的伪军换上,自己则穿了活着的伪军裤子。他穿上伪军的裤子,扭头看到居大队长在看着他,赶紧满脸堆笑地说道:“大队长,这不算违反纪律吧?” 恨透了伪军的居大队长摇摇头,说:“如果你能吧手雷上交就好了。” “啊,手雷没在我这,我全给缸哥了,缸哥,手雷呢?”二蛋喊着,离开了居大队长。 “这家伙真贼!”居大队长感叹道:“他和向东、大缸能留下来,该多好。” 二蛋却没能留下手雷。张大缸很不好意思地将手雷交给了一中队长,因为队员们将缴获的武器交到各自中队长手上后,都用眼睛看着张大缸。张大缸也只好低着头,交了上去。二蛋埋怨张大缸:“脸皮厚,吃个够,脸皮太薄,吃不着。咱们仗都打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大缸瞪着眼睛说:“你怎么变成地主老财了,咱那小屋都快变成弹药仓库了,你还这么贪?” 大队没再回树林,也没赶往南四湖岸边。他们背着牺牲的战友,抬着受伤的队员,径直走向运河,返回土岗。 而鬼子和伪军抢来的粮食,他们没动。那是老百姓的粮食,他们被杀了,可还有亲戚,他们亲戚会回来给他们收拾衣物,重新下葬。 来到运河岸边,闻讯赶来迎接的赵政委流下了眼泪。他哽咽着说:“将牺牲的队员就葬在运河边吧。他们是为运河百姓报仇牺牲的,就让大运河永远记住他们!” 队员们将牺牲战友遗体安放进墓坑当中时,东方通红的太阳已冉冉升起,洒下温暖的光。队员们对居大队长临时改变的战斗造成的牺牲,没有任何的怨言,他们只有鬼子的愤怒。他们埋葬好战友,整装度过运河时,脸上写满了刚毅。 二蛋捅捅张大缸:“缸哥,俺怎么觉得他们没有穿军装,却更像打鬼子的军队,俺都不想走了。” 回到土岗的院子,推开门,看到坐在床上的黄连长,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张大缸胸膛内汹汹燃烧起来。他彻底爆发,他歇斯底里吼了起来:“俺不走了!就是你枪毙俺,俺也不走了!你们国军只知道逃跑,撤退,撤退,逃跑,俺不当你们国军了!” 黄连长被惊住了。他脸上还挂着笑容,呆呆地看着张大缸就像吃错药般地将枪、大刀,子弹带、手榴弹袋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后退一步,又开始狂呼起来:“这些都给你,你可以枪毙俺,现在,就能枪毙俺。俺的命就是你救的,俺现在就可以还给你。可只要你不枪毙俺,俺就正式加入抗日大队!” 张大缸的吼声。吓得他身后的二蛋和李木头傻在哪里,尤其是李木头真成一块木头。 黄连长眨眨眼睛,问张大缸:“你说啥?不当你们国军了?狗日的,出去打了一仗,就把老子当成你们了!老子真枪毙你,信不信?” “打吧,你打吧,反正俺不想再干国军了!” “老子还治不了你了!你再跟老子吼一个?” “您是长官,俺不吼了,可是您都听到了,俺想留下来,请长官批准。” “哎,这才像话。老子当过你的长官,以后不管到了哪里,就是你小子当了师长军长,老子还是你的长官,不能在长官面前大呼小叫!” 张大缸低下了头。 “打了几仗,看把你能的!尾巴都翘上天了!”黄连长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想留下,老子就枪毙你了?老子说过这话吗?说过吗?” “没,没有?” “那你冲老子吼个鬼,最可气的,说什么你们国军,你他娘的一蹄子把老子给撅到天边啦!” “我一时心急——” “哎呦呦,还不说俺了,改说我了。老子告诉你,什么时候都不能由着性子来,要是在打仗,你脑子一发热,就他娘的有可能完蛋。现在你是一个人,死的可能是一个,将来呢,你可能是连长,营长,团长,师长——” “还有可能是司令。”一旁的二蛋说。 “闭嘴!就这熊样还当司令呢,手下兄弟不跟着倒血霉!”黄连长又骂道:“你不冷静,你意气用事,就可能让跟着你兄弟白白死掉,懂不懂?” “您说的太远了,连长,俺,我——” “叫老子营长!” “营——您狗屁营长,一共就俺们四个兵。” “哈哈,那老子也是营长。”黄连长笑了:“对了,这一仗你们怎么打的,怎么让你一下子变成了疯狗?” 张大缸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低沉地说道:“居大队长本来想打石桥的伪军,可听说鬼子伪军屠杀了马家桥的百姓,于是改变计划,拼死灭了杀害百姓的鬼子和伪军,给乡亲们报了仇。我跟二蛋都觉得抗日大队才是打鬼子的部队,他们死了三十多个兄弟,还有十几兄弟受伤,可他们没有一句怨言。俺还以为他们打鬼子打伪军只是为了壮大自己,可现在俺不这么认为了。” “哦,这样啊——”黄连长陷入了沉思。 “所以俺和二蛋都想留下来。” “你呢,木头疙瘩?” 李木头的眼睛终于动了动,但毫不犹豫地说道:“俺听长官的。” “好吧,老子同意了。”黄连长严肃地看着张大缸:“这事你跟居大队长和赵政委说了么?” “没有呢。俺想,这事得先告诉您。” “哈,行,小子,心里还有老子。对了,你去找居大队长和赵政委的时候,随便说一声,俺也不干国军了。” “啊,您可是河南人啊!” “河南人怎么了,河南就不能留在这里打鬼子了么?老子小时候跟爹妈讨饭,去过安徽,到过江苏,还来过山东,老子不止是河南人,更是中国人!” 第四十六章 不想当官 驻济宁日军司令部内,司令长官阪田脸色阴沉,拍着桌子吼道:“八嘎,马桑,王桑,你们的良心大大地坏了!” 伪军治安团团长马三拐吓得浑身哆嗦,低着头连喊:“哈依,哈依——”侦缉大队大队长王启良撇着嘴嘟囔了一句:“谁让他们先杀人了。” “王桑,你地,说什么?”坂田没听明白,翘着酒糟鼻子,瞪着小眼睛问道。 “啊,大佐阁下,我是说,我们现在就去查清楚,到底是谁干掉了皇军,啊,不,是谁跟皇军过不去。”王启良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地说道。 王启良的语速很快,自持是中国通的坂田没听十分清楚。他点头说:“呦西,给你们三天时间,查出与皇军作对的家伙,查不出,就死啦死啦地!” “哈依!”马三拐和王启良低头行礼后,转身走出司令部。出司令部大门时,马三拐用肥壮的身体扛了王启良一个趔趄。廋弱的王启良张着只有几根胡子的嘴骂道:“你他娘的干嘛?” “老子还想问你个王八蛋呢?”马三拐瞪着死鱼眼骂道:“刚才你在太君说什么?说皇军先杀的人!你他娘的不想活,也别连累老子吃瓜捞。” 王启良拧着脖子说:“本来嘛。皇军抢粮就抢粮呗,干嘛杀人啊,那事做的不厚道。” “操你妈,就你厚道!你厚道干嘛穿这身黑皮?” “要不是你向皇军面前推荐老子,皇军又找到老子家里,老子还真不想干!” “呦呦,你看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猴脸!你这都当上大队长了,也不请老子喝酒,忘恩负义的东西!” “还骂老子,你推牌九欠老子的五百块钱什么时候还?” 两人吵了一顿,气哼哼地沿着街,东西分开走了。但不久,马三拐又去了西城的侦缉大队大队部。两人还要合作,尤其是马三拐,还用得着那些穿一身黑衣黑裤黑鞋,自以为是便衣的侦缉大队。 马三拐骑马冲到侦缉大队门前,被几个手持短枪的人拦下。其中一人晃着脑袋,却又客气地说道:“不是俺们不让您老人家进,刚才俺们王大队长说了,今天治安团的人还有狗都不能进去。” 马三拐立即火了,撅着厚嘴唇喊道:“王启良,你个猴崽子给老子出来,你要气死你老子我啊!” 王启良优哉游哉地走到了大门口,看见马三拐还故意问:“你他娘的在门口喊什么,进来说话啊!” 马三拐气得跳起来:“你的人不让老子进!” 王启良故意问道:“为什么呀?” 侦缉大队的人不吭声。马三拐急了:“你他娘的不是说,今天保安团的人还有狗都不能进吗?”说完,马三拐觉得那里不对劲,他看见王启良在偷笑,明白了,他跳着脚大骂:“你他娘的才是狗,癞皮狗!” 王启良走到门口,亲自请马三拐进去。马三拐仍觉得吃亏,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老子回去,就在治安团大门上贴上告示,以后侦缉大队和驴都不准入内!” “行了,行了,老子才不愿进你的破大门,赶紧说正事吧。”王启良将马三拐让到大厅,让属下给倒上水。 马三拐戚戚地问:“你说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留下血债血偿的字句。” “中国人呗。”王启良说道。 “啥?” “哦,是恨日本人的中国人。” “废话,不,你他娘的说的是屁话,老子还恨呢,老子给他们卖命,可你说,哪天老子不挨坂田的骂?可老子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吗?” “你说你恨日本人,好,我这就告诉坂田那老鬼子去。” “啊,好啊,你不也骂坂田太君是老鬼子吗?” “去你娘的吧,咱俩都不得好死。”王启良的眼珠咕噜噜转了两圈:“以前咱们怀疑是残余的国军,后来是土匪,现在越想越他娘的不对。他们才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到底是谁呢?对了,皇军没来之前,你不是经常去骚扰一个叫抗日大队的队伍吗?” “以前保安旅长以为他们是祸患,让老子去干的,老子才不愿意去呢,一帮穷鬼,连他妈的油花都看不着。”马三拐惊了一下:“难道是他们干的?他们才几个人几条破枪啊?” “你真是个傻种!难道你忘了,黄石渡口的二十多个皇军,还有柳桥渡口的五个皇军,加上刚从宁阳调拨给你的一个排,如果都是抗日大队干的,那得多少枪了,嗯?” “对,对,对!肯定是他们!”马三拐站起来:“我这就去向坂田太君报告!” “你他娘的真是土匪加傻大兵出身,做事都不动动脑子。坂田会相信你这么快就查清楚了?还有,证据呢?” “噢,你说的是,咱还没证据。正好,这事交给你了,以前你他娘的就是警局的队长,干着偷鸡摸狗的事正常。” “滚,老子现在是侦缉大队,坂田太君说了,让咱多注意运河上的事。你是治安团,这事归你管。” “老子才不管呢。我记得那个队伍叫运河抗日大队,听清楚了,是运河抗日大队。” “行了,咱俩也别争了,你的治安团还有我的侦缉大队一起出动,去寻他们吧。” “好!等抓到他们,老子一枪一个全崩了他们,让他们给老子惹事!” “呦呵,行了吧你,他们连鬼子都敢干,何况你那比地痞还流氓的治安团?小心他们要了你的狗头。” “老子死都不怕——” “去你娘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不怕死,干嘛投降皇军?” “别扯那没用的啦,还是想想到底该咋办吧?” “咋办?我给你出个主意,等找到他们,你就把你抢来的金银珠宝全送给他们,然后求他们:看在金银的份上,赶紧走的远远的吧!” “这行吗?”马三拐迟疑地看着王启良。王启良乐得跳了起来。马三拐骂道:“你还敢戏耍老子,别忘了,抗日大队连鬼子都敢杀!” 王启良不笑了。他哆嗦了一下,冲门外大喊道:“集合,都他娘的给我集合!找到抗日大队,报告坂田太君,让鬼子,不,让皇军赶紧剿了他们!” 张大缸兴冲冲地来到大队部,居大队长和赵政委正分别坐在桌子两边,严肃地商量着什么。看张大缸,居大队长挤出一个笑容,问道:“大缸,啥事?” 张大缸看看居大队长和赵政委,兴奋地说道:“大队长,赵老师,俺们不走了!” 赵政惊讶地抬头说道:“是啊,你们是暂时不走了,这我们知道啊。” 张大缸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俺是说,俺们不当国军了,俺们连长想带着俺们正式加入抗日大队。” “什么?”居大队长和赵政委互相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着张大缸。赵政委感觉到了什么,笑着问道:“大缸,咱们这里武器人员可都不比你们国军啊。” 张大缸答道:“可你们是真心打鬼子的队伍,国军却总是撤退逃跑。我是济宁人,就应该留下来跟鬼子干。” 居大队长点点头:“哦,行吧,我们知道了,你回去等我们的消息。” “怎么?”张大缸迟疑了一下,说道:“难道你们认为俺们是国军,还要考验俺们?” “哈哈——”居大队长笑着站起来:“大缸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直肠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加上黄石渡口的巧遇,你我在一起打过三次鬼子了,还用考验吗?我是担心你们二十二师知道了,找我们抗日大队要人。” “我们是自愿的,管他们什么事?”张大缸耿直脖子说道。 居大队长看了看赵政委,赵政委点点头。居大队长拉起张大缸的左胳膊说:“好吧,你回去告诉向东,居教官很高兴。” 赵政委站起来,拉着张大缸的右胳膊,微笑着说:“以后就不能这么叫了,大缸也不能叫我老师了。” “哈哈,私下还是能叫的。”居大队长笑着说道。 张大缸给两人敬了军礼,转身走出大队部的屋门。居大队长和赵政委相视一笑,赵政委说道:“你真是个福将,想什么来什么,你不用去找黄连长,我也不用去做张大缸的工作了,呵呵,说真的,还真有种挖墙脚的感觉。” “哈,你不怕二十二师来要人了?”居大队长笑道。 赵政委笑笑:“管他呢。” “喂,老赵,你刚才说你学生怎么?” “哦,呵呵,你是说大缸的性格啊,”赵政委笑着,接着张大缸来之前的话题说道:“大缸孝顺,通情达理,只是有时顾虑太多,但我觉得,只要他认定的事,就不容易改变。” “哦,还是头倔驴。” 赵政委摇摇头:“一般不犯倔。他肯定是看着咱们为了百姓跟鬼子打仗,动心了。” 回住处的路上,张大缸正好在十字街口碰到龚清。张大缸高兴地喊道:“小清子,俺留下了,以后俺正式加入抗日大队啦!” “啊,什么?”龚清吃惊地看着他。 “俺正式加入抗日大队啦!”张大缸又兴奋地喊了一遍。 “啊,”龚清还是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能留下来呢?” “嗯?”张大缸收起笑容,反问道:“你不是也想让俺留下来么?” 龚清闭上眼睛,才脸上露出笑容:“对,对,留下来好,咱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那还一屋子伤员呢,先走了。对了,下次再打仗,帮我弄点消炎药,鬼子的消炎药特别好用。” 张大缸点点头。 回到院子,张大缸听到狗剩在问黄连长:“连长,您营长也不当了?” “当什么营长?告诉你,老子就不想当官,省心!” “您骗谁呢?人人都想当官,还越大越好。”二蛋不解地说道。 “老子不想看着自己的兵被炮弹炸得粉碎,不想看着自己的兵被子弹打穿,倒在地上哀嚎——”黄连长说不下去了,眼角流出了泪花。 屋里沉默了。张大缸推门进去,几个人看着他:“说了?” 张大缸点点头:“说了。” “好,”黄连长擦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道:“老子这个瘸子跟你们一样喽——” “难道您不想回去,就是不想当营长?”狗剩问道。 “老子就不告诉你。”黄连长做个鬼脸说道。 “哎,做饭去了。”狗剩拍拍自己的腿,站了起来:“什么人啊,营长都不当。” “滚!”黄连长骂道:“一心光想当官的人被鬼子俘虏,指定会当叛徒。” 狗剩已走到门口,扭头龇牙说道:“俺就一个伙夫,祖坟没冒青烟,当不了啥官。” 第四十七章 副大队长 狗剩走了,张大缸坐在他原先坐的凳子上,默默地不说话,仿佛有满腹心事。黄连长伸头看看张大缸的脸,拿起拐杖捅捅他:“怎么,后悔了?” 张大缸摇摇头:“没有,就是想六连的兄弟们了。” 张大缸的一句话戳到了黄连长的痛处。他咬着牙说:“还想个鬼呦,除了老余和一个娘娘腔,剩下的都在这了。” 张大缸却似乎没听到黄连长的话,继续说:“杨排长,还有跟俺们一起抓的壮丁——” “去去,活着的人就不要想死人的事了!”黄连长烦躁地说着。 “俺想,您老人家不想回去,就是害怕打一仗,就死许多兄弟吧?” “抗日大队不也——”黄连长戚戚地说道:“不也一下死了三十多个兄弟么?” “可他们死的值得,咱们那伙子呢,总是死的憋屈,死的窝囊,死的不值——” “张大缸,张少爷,求您别说了,老子真真服了!”黄连长举手作揖说道:“老子当了那么多年兵,刚咂摸出这个味来,就被你小子说出来了。老子就想啊,老子带的兵不能白白地死。可老子就是担心,再回去还会这样。那还不如像你们昨天夜里一样,就是死了也值,至少尽了当兵的本分了!” 张大缸没说话。二蛋说道:“就是,就是。” “就是啥呀,你懂个啥呀!”黄连长脸上又露出笑容:“哎,我说,老子的腿都差点被打断,可你们一个村的三个货都命挺大的,连个毛都没伤着。难道你们村练过什么功夫,比如说金钟罩铁布衫啥的,有空也教教我。” 二蛋愣住了:“没有呀!”张大缸瞪了黄连长一眼:“难道你还想让你手下的兵死的不够多,你心也太黑了!” “我呸,我不是那个意思。”黄连长说道:“木头,你得跟二蛋学着点,看他多机灵。我都怀疑你小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长官。”李木头规规矩矩地答道:“俺娘说给俺算过卦,说俺能活到八十五,俺娘才让俺来当兵的。” “你娘说这话的时候,哭了没有?”黄连长问道。 李木头想了想,肯等说:“哭了。咦,你咋知道。” 黄连长摇摇头:“你娘说的对。木头,你当兵,给了你多少钱,够给你弟弟娶媳妇了吗?” “三个大洋呢,”李木头高兴地说:“俺娘说,再跟俺大舅借点就够啦!” 黄连长用手捂住了脸,骂道:“他奶奶的,不是抓壮丁,就是摊派。抓壮丁最实惠了,一个大洋不用花,摊派呢,四个大洋还他娘的扣一个,让他们怎么安心打仗,嗯,怎么安心?” “就是三个啊,”李木头看着黄连长:“俺们村都是三个!地主老柳家的儿子没当兵,交了三十个呢,俺赚了。” 那边的居大队长和赵政委正和三个中队长开会。两个遗体,一是赵副大队长牺牲了,得赶紧补缺,二是成立别动队。 第一个问题就很困难。三个中队长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吭声。三人并不是想当副大队长,而是不想当。三人参加抗日大队之前,连枪都没摸过,还都是居大队长手把手教他们放的枪。让三人带领一个中队的三十多号人已是十分吃力,何况是可以独自领兵训练打仗的副大队长。 居大队长看着三人,问一中队长:“小于,让你当怎么样?”于中队长红着脸,摇头说道:“每次打仗不是居大队长领着,俺不行。” 赵政委问二中队长:“老何呢?”脸上已有皱纹的何中队长赶紧摆手说道:“我那一伙子人指挥起来都头大的要命。” 居大队长和赵政委看着三中队长。三中队长姓柳,二十一岁,血气方刚地猛地站了起来,又摇着头坐了下来:“俺不行,俺还不知道咋指挥打仗。” 居大队长笑了:“好,大家还有自知之明。其实不是大家没有能力,而是大家参加队伍时间不长,历练的也少,实战经验更少。一中队长,就打仗来说,你感觉张大缸这个兵,怎么样?” 一中队啧啧地赞叹道:“要我说,咱们大队自大队长一下,没有谁能比得过他!那家伙,不光是敢往上冲,战术动作也好。” 居大队长笑着说道:“就从我的角度来看,他顶多是经过几天的正规训练。好了,不扯了,我有一个人选,就是黄向东连长,就是不知道服不服气?” 三人没有不服。居大队长当了十年兵,还上过军校学堂,几次战斗更是征服了全大队。三人纷纷点头:“既然大队长相中了,那就行!” 居大队长站起来,动情地说道:“昨夜马家桥一战,让我想了很多。同志们,咱为什么牺牲了那么队员,还有赵大副队长的牺牲,完全是因为咱们不懂单兵战术,只知道低头往前冲,用大刀砍。这叫人痛心啊!这并不怪我们,没人天生就会打仗。我想让黄向东当副大队长,就是想让他领着咱们队员训练,只有训练好了,战斗中才能减少伤亡。” “是啊,”赵政委补充说道:“居大队长说的对极了。小鬼子为啥枪法准拼刺狠,都是长期训练的结果。咱们大队队员,包括我在内真正跟鬼子硬拼硬的人不多,懂得战术的人除了大队长,就剩下黄连长了。可从张大缸和二蛋身上,我想大家能看出黄连长带兵有方了吧。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大家不能认为黄连长是从国军过来的,就另眼相看,不服从指挥。” 何中队长说道:“政委,你想多了,咱们大队长都当过国军。对了,大队长不是当过黄连长的教官吗?大队长带过的兵,咱们更服气。” “噢,哈哈——”居大队长和赵政委互相看着,大笑起来。虽然居大队长和赵政委小心翼翼如走夜路一般,但今天还算顺利,不管是希望还是愿望都已基本达成,剩下的便是黄向东这个家伙愿不愿意了。 早在三年前的学兵连,黄向东就给居大队长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他是全连唯一的河南人,年龄也最大,他脸上的沧桑让他看着更显老相。居大队长差点没把他退回去:“都三四十的人了,还到学兵连混个球!” 学兵连有着极其严格的纪律,也秉承着老式军阀的作风。有违纪训练不卖力,甚至教官教授一遍没学会者,轻者罚跪跑圈饿饭,重者鞭抽棒打。有的学兵扛不住,就申请退出。十多天下来,居大队长惊奇地发现,黄向东竟然没挨过罚。他仔细地观察着,也仔细地寻找着黄向东的破绽。居大队长想让每个兵都受到惩罚。只有受过惩罚的兵,才会精心学习并提高军事素养。但居大队长很快就被黄向东折服了。他可是真学啊。艰苦的训练之外,这个还带着河南口音的老兵竟然拿着书本,脸色羞红地跑来请教他不认识的字。 居大队长心里早想过将黄向东留下了。但他觉得这是一厢情愿,始终没有露出挽留的意思。可居大队长也太需要黄向东这样当过连长打过恶仗的干部。他这个大队长也确实当的辛苦。兄弟们是有打鬼子的热情,可对打仗一窍不通,甚至有的连打群架的经验都没有,而打仗不是儿戏,是要死人的。如此之下,训练,侦察,打仗,哪一样少了他都不行。他离开大队外出侦察时,在路上都提心吊胆,生怕出现意外,回来时一身疲惫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队员们还训练着他走时教的战术动作。他不怪兄弟们,怪就怪抗日大队成立不过三个月,也没有能带他们训练的干部。 全队上下,只有何中队长当过兵,也不过是当了三月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连枪都没摸过,只是提溜着饭勺炒菜的伙夫。 听张大缸说,他们几个人全想参加抗日大队,居大队长真是喜出望外。他想让黄向东作为自己的副手,哪怕不指挥打仗,只带队训练都成。对此,赵政委完全同意:“只有黄连长跟鬼子打过大阵仗,还不止一场,我看行。” 他俩还讨论了杀俘和成立别动队的事情。关于二蛋用歪点子杀了伪军头目,赵政委眨着眼睛,说道:“这是打擦球,咱们还是负有责任的。以后对于罪大恶极不思悔改的战俘,咱们可以开公审大会,再执行枪决。这样上级追查下来,咱们就可避免责任。”居大队长拍手叫好。 成立别动队是居大队长看到张大缸才想出来的。居大队长想成立一个四中队,让张大缸干队长。可昨夜一战,一中队伤亡过半,人员短时间内都无法补充,哪里还能再另外成立一个中队?居大队长想了想,那就成立一个精干的小分队,用来锄奸侦察,进攻鬼子据点时还可以当成一把利剑。赵政委同意了。可赵政委还不知道居大队长看上了张大缸,于是问道:“谁来负责别动队呢?” “让张大缸当队长,邓博伟当指导员。”居大队长不假思索地说道。 “俩十八九的年轻人,行吗?”赵政委看着居大队长问道。 “我看行,尤其是张大缸,带着他打了两仗,我觉得再历练几年,如果不牺牲的话,他那小子准比我强。” “有这么玄乎吗?” “老——呵呵,我带过多少年的兵了,好兵孬兵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居大队长得意的笑道:“张大缸一定行!” “哈哈,你也不看他是谁的学生。”赵政委骄傲地笑了。 居大队长指了指赵政委,笑了。多少天了,居大队长很少像今天这样笑过。 晚上,居大队长和赵政委来到黄连长居住的小屋内,叫来六连所有人开会。等张大缸等人席地做好后,赵政委先询问黄连长的意思。 没出乎居大队长的意料,黄连长的头像拨浪鼓般地摇开了:“不干,干不了哦,教官,赵政委,您们就给俺留一把枪,等俺腿好了,跟着打鬼子就中了。” 赵政委笑笑:“老黄同志,你为什么干不了?” “俺初来乍到的,还是从那面过来的,一下子就干副大队长,不合适。这是其一。其二,俺这腿还没好——” “你少俺俺的,以前还说我呢!”居大队长厉声打断了黄连长。 赵政委冲居大队长摆摆手,又对黄连长说:“这都不是问题。下午我们开过会了,各中队长都没意见,都赞同由你来担任副大队长职务,老黄,你当过连长带过兵打过大阵仗,冲这一点大家伙都服你。” 黄连长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别提打过大阵仗了,提到这些,俺更不想干了——” 张大缸知道黄连长的意思,但这种场合下,他不便说。他身边的狗剩说话了:“俺们连长都当营长了,可他宁愿不当营长也要留下。” 居大队长听明白了。他知道来软的不行了。他忽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政委,你带大缸他们出去!” “好好说。”赵政委拉起张大缸几人走出屋门,关上房门,站在院子里。 第四十八章 改名 屋内,黄连长坐在床上,居大队长站在他身边,微笑着问:“向东,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抗日大队的人?” 黄连长一下拘谨了。他仿佛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龇牙笑着:“是啊,真没想到,又成教官的兵了。” 居大队长脸上没了笑容,反而勃然大怒:“好,既然是抗日大队的人,就要服从命令!赵政委还跟你商量,要老子说,商量个屁!还给你脸了!老子当过你的教官,当过你的连长,你小子就永远是老子的兵,老子的兵就得服从老子的命令!” 门外的张大缸不由噗嗤笑了。他在笑黄连长。好么,你刚跟我说过这些话,你的教官兼连长又跟你说了,哈哈—— 赵政委扭脸看着他。张大缸赶忙低声解释了一番。赵政委也笑了:“可能是黄连长从居教官哪里学到的这些话吧?他们是一个跟着一个学。” 屋里的黄连长正苦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少给我扯闲蛋!老子问你,抗命不从,是什么后果,嗯?老子现在就毙了你!”居大队长说着,将右手摁在了枪套上。 “答应,答应。您要早这么说,我不早就同意了么。”黄连长做着鬼脸说道:“不就是命令么,我服从就是了。你别把手放在枪上啦,吓唬谁啊?你们连俘虏都让不杀,现在我又是你副大队长了。但有一条,我不一定当好这个副大队长,到时你可别怪我。” “哎,还反了你了,老子现在就毙了你,信不信!”说着,黄连长拔出了枪。 赵政委连忙冲进屋里,拦住居大队长:“好了,老居,人家老黄都同意了。” “就是,”黄连长低头抬眼皮,看着居教官:“我都同意了,你还掏枪作甚。” “好,那从明天起,你就给我练好兵!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东西。”居教官冲黄连长吼道。 “练兵?”黄连长站起来,抬头看着居大队长。 赵政委连忙扶住黄连长,扭头对居大队长说:“大队长,不用这么急吧,老黄的伤还没好。” 居大队长等着眼睛说道:“他且死不了呢。但少一天训练,打起仗来,就可能多牺牲几个队员。” 赵政委扭脸看着黄连长,请求般地说道:“老黄,你带过兵打过仗,你应该知道,你们国军兄弟参加队伍不久,训练时间不长,就去打仗,可至少你们还有打过仗的老兵。可咱们呢,你们没来之前,抗日大队除了大队长之外,连参加过正经八百军事训练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打仗了,昨天牺牲了那么多兄弟,大队长心疼啊!” 黄连长立即来了劲头。他大喊道:“政委,您啥也不用说了,就凭您的话,我去!张大缸,狗剩,明天你俩把我抬过去,并帮我训练。” “大缸就算了,还有任务,叫二蛋和木头去帮你。”居大队长说。 “啥?”黄连长抬头看着居大队长,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满。 “老黄,你别多想。大队刚成立别动中队,决定由大缸担任别动中队的队长。现在你伤没好,你先抓训练工作。等你伤好了,一边抓训练一边指挥别动中队。也就是说,将来别动中队由你直接领导。” 别动队?这个名字听着就稀奇。黄连长歪着头,问:“那别动队都干啥?” “铲除顽固的汉奸,侦察敌情,攻打据点时担任尖刀。”居大队长答道。 “哦,既然这样,那还是由居教官指挥好了,打闷棍,绑票,拦路抢劫,这些活计教官比我在行。”黄连长笑着说道。 “哈哈,老黄你把老居说成土匪了。”赵政委笑道:“老居,你是不是真干过?” “听他胡咧咧呢,老子——哦,不,我教过他们怎么打游击,他们私下就说我教他们干敲竹杠拦路抢劫的买卖。”居大队长说着又叹了口气:“那帮混小子,现在还不知道活着几个。”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以后咱们要该称呼了,日常工作期间,彼此之间叫姓加职务,或职务加同志,比如,大家可以叫我赵政委或政委同志,彼此之间呢,也要称呼同志,比如二蛋同志——”赵政委说着,看了看二蛋:“二蛋同志,你有大名吗?” “有。您不说,俺都快忘了,俺的大名,叫李享福,可俺一天福都没享过。”二蛋咬着手指头说道。 “嗯,”赵政委已知道二蛋的身世,同情地看着他,说道:“革命战士要先苦后乐,你的名字能改一改吗?” “行啊。” 赵政委想了想,说道:“那叫李中吧,中国的中。” “报告政委,俺叫王二平,劳烦您也帮俺改个名字吧。” “好啊,那叫——”赵政委停了一会,说道:“就叫王大民,行吗?” “行。” “改个名字也好,以后咱们队伍壮大了,名声杨出去了,鬼子汉奸知道你们在咱队伍上,极有可能对你们家人进行报复。”居大队长说道:“大缸,你的名字也得改改。” 赵政委、黄连长也看着张大缸。张大缸低头笑了笑。上中学时,赵老师就让他改过名字。赵老师说:“大缸粮满仓,也不过是一家一户的事,大缸,你要放眼全国,努力学习,争取早作栋梁。我觉得你应该叫张兴华为好。”张大缸没同意。张大缸不是觉得赵老师说的不对,而是他觉得名字就像自己的肉体一样,都是父母给的,不能随随便便就改了。 现在必须得改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可能牵扯到爹娘的安危。张大缸抬头说道:“那就叫张兴华了。” 黄连长笑着拍起了手:“咱们大队长叫居龙华,你叫张兴华,咱们都是为了咱么的大中华打仗,这个名字好!” 赵政委站了起来,动情地说道:“是啊,现在咱们的任务是将鬼子驱逐于国土之外,将来咱们的任务就是实现中华民族的再次复兴!” 接着,赵政委又向他们宣布了抗日大队的纪律,并将写着纪律的纸条留给了黄连长,组织大家连夜学习。 半夜,二蛋还在不断地背着: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打骂体罚俘虏,不准搜腰包,买卖要公平,不准强买强卖,行军不准踩踏庄稼,不住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准—— 二蛋想不起来了,捅了捅张大缸:“缸哥,下一个是?” 张大缸不耐烦地说道:“睡觉。” “不是,哪里有不准睡觉了?”二蛋说道。 “不准调戏妇女。”睡在床上的黄连长说道。 “对,不准调戏妇女。”二蛋忽然又想不通了:“怎么还有这一条啊,不准调戏妇女,怎么娶亲?” 黄连长被气笑了:“调戏妇女是流氓,娶亲只娶自己的媳妇,两个不一码事。我说,你现在怎么变成猪脑袋了,打仗时的机灵劲哪去了?” “黄连长,不,黄副大队长,赵政委说了,咱们队伍上不准骂人。”二蛋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骂什么了?我没骂人啊!” “你骂了。” “大缸,我骂了吗?” “没有。” 二蛋急赤白咧地说道:“骂了!” 黄连长问:“骂啥了?” 二蛋答道:“猪。” 黄连长问:“啥时候骂的?” 张大缸急了:“哎呀,你烦不烦哪,俺困死了!还有你,李中,就这几条纪律都记不住,你说你不是猪,你是啥?” “你喊谁李中呢?”二蛋瞪着眼睛问。 “真是猪!”黄连长和张大缸异口同声地骂道。 “哦,是叫俺呢。不,你们才是!” 第二天早上,初升的太阳爬上东面的院墙,将金色的光洒在窗纸上。张大缸猛然醒了,他一骨碌坐了起来。二蛋还在他身边一起一伏地尽情打鼾。张大缸将嘴贴在二蛋的耳朵上,使劲喊道:“猪,起床啦——” 二蛋被震的捂着耳朵,咧着嘴说道:“缸哥,你这么大声干嘛,俺又不聋。” 黄连长也生气喊道:“你诈尸啊!吓了老子一跳,要不是腿伤,本连长现在就去踢你!” “可惜哦,您不是连座了,您现在是副大队长啦,您也不再叫自己老子了,人家居教官都很注意,不叫自己老子。” “哦,对,现在老——我是副大队长了,快,伺候本副大队长上茅房。” “官兵一致啦——”二蛋趴在干草上,闭着眼睛说道。 “咋,官兵一致就不伺候伤兵了?”黄连长瞪起了眼睛。 “还是俺背您吧!”张大缸迅速穿起了衣服。 “好,让他懒,以后你这个别动队天天让他当排头兵。” “当就当,谁拍谁!” “哎,俺就纳闷了,连长,您说咱大队两位长官让你当副大队长吧,还得提前跟您商量商量,可到俺这里,都不问问俺愿不愿意。” “你嘚瑟个啥,让你当中队长那是给你脸了,你还给脸不要脸啊!” “那你开始是要脸还是不要脸呢?” “你小子敢跟我比?” 张大缸当然还不能和黄连长比。他还是个生瓜蛋子。居大队长之所以想让他当别动队队长,完全是看中他身上的潜质。在他成为别动队真正的指挥员之前,还要经过历练。而且居大队长要亲自历练他。 吃过饭,就在黄副大队长被二蛋和李木头用小车推向村南面的训练场时,居大队长带着张大缸和邓博伟换上了百姓的行头。居大队长身穿一件旧的浅黄色长袍,黑裤子,脚蹬一双旧皮鞋,头上还戴一顶黑色礼帽,扮成破落的老板。张大缸穿着黑色粗布褂子,浅黄色棉裤,脚穿千层底布鞋,手里还拿着一根扁担一捆绳。邓博伟穿着黑色粗布衣裤,黑色布鞋,站在独轮小车旁。两人是小伙计。每人腰间别着一把盒子炮,衣服遮着,外面看不出来。 居大队长仔细地检查了两人的装束,没发现问题,问道:“如果遇到伪军问咱们是干什么的,怎么回答?” 两人按照居大队长交代地,认真地答道:“俺们家住平罗南湾村,家里的粮食都被皇军征走了,这青黄不接的,俺们出来买点救命的粮食。” “好,就这说。大缸,第一次执行任务,千万不能紧张,要冷静。”居大队长叮嘱道。 “俺知道了。” “我错了,”居大队长说:“我不能叫你大缸,而要叫你大华。记住,从现在起,一点错都不犯。” 张大缸点点头。 “走!”三人刚迈步往外走,恰好碰到回来取东西的李木头。李木头看着三人,嚷着说:“俺也跟着去。” 居大队长虎着脸说道:“木头同志,你的任务是配合好副大队长训练,教好队员们怎么打仗。” “哦,”李木头挠挠头,说道:“那你们回来,给俺带好吃的呀。” 居大队长笑了:“行,要是能买到的话。” “好。”李木头抱着一堆木头做的用来练习拼刺的假枪,转身跑向训练场。 三人走出院子,出了村子,向东北而行。 第四十九章 路遇汉奸 已是三月,又是阳光明媚,暖风和煦的好天气。田野没有因为侵略者的到来而停下季节的转换,小草探出尖尖的头,努力挤出绿色,装点着已经到来的春天。但稀稀落落的村庄之间,不见一个人影,这让田野似乎变成无主之地,点点绿色也没有了本该有的生机。 走在空旷中,忐忑,紧张,还有兴奋,不停地随着东风撩拨着张大缸。这是他第一次跟大队长执行任务。今天的任务也非同一般。他们三人除了侦察敌情,还要去济宁城附近搞药。一屋子的伤员,让龚清急得要掉眼泪。 邓博伟则很镇定坦然。他已多次执行侦察和警戒任务,有时他还独自一人。他殷勤地推着独轮车,紧紧跟在居大队长,一副真正的小伙计模样。居大队长也把当成了老板。他走的抬头挺胸,轻松地有点像信步田野的味道。 走过三个村庄,前面又一个村子。前面的村子叫小黄庄,过了小黄庄再向东走一里,就是黄石渡口。他们也早已看到黄庄旁边的白色河堤,如长龙般地蜿蜒着由北而来。 居大队长望着小黄庄,问道:“兴华,如果鬼子据守小黄庄,让你带队来攻,你会怎么做?” 张大缸着实没想到,居大队长会给他突然出这么一道考题,他“啊”的一声,愣了一下。而居大队长边走边扭脸看着他,在等着答案。 张大缸只好硬着头皮,抬头仔细地望着小黄庄及周围。这是屈沛杰教他的:“打仗须先看地形。” 小黄庄不大,约莫四五十户人家。沿村子南面,就是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有一狭长的坑,西面的一片树林,密密匝匝的,东西得有两里长,东面到运河河堤之间十分空旷,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只有两三棵树孤独地屹立着,中间还有一条东西大路连着河堤与村口。张大缸又翘脚向北看了看,估计也是一片空旷。他想了想,说道:“如果偷袭,从南面和西面容易得手,强攻的话,从先占据河堤,再由东进攻。” “还行。”居大队长点点头:“如果让你来守呢?” 张大缸摇摇头:“不知道,这地不好守。” “哈哈,要让我说,如非必要,我就不守。”居大队长笑着说道:“这个村子易攻难守,尤其像你说的,先占据了河堤,小黄庄就基本是囊中之物,所以我选择不守。” “打仗,不能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得失,必须充分考量敌方我方实力,及地形地貌、后勤补给,等等,再决断打不打,怎么打。”居大队长又补充说道。 三人来到渡口,居大队长站定,左右前后看看,确定河岸两边没有人,轻轻吹了三声口哨。留在运河上的队员听到口哨,立即划着小船冲出芦苇荡,载着三人和独轮车过河。 划船的队员告诉居大队长,这两天没有异常,对岸也没见伪军来过。居大队长点头说道:“嗯,注意警戒,鬼子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有情况及时回湾里向政委和黄副大队长报告。” 队员点头说:“是” “午饭备好了吗?” “备好了。”队员答道。 登上河东岸,下了河堤,向济宁城方向走出五里之后,村子渐渐多了,可仍没看到行人踪影,似乎比河西岸还要安静。村里都听不到狗的叫声。 居大队长似乎感到什么,低声说道:“注意,估计前面有情况。” 张大缸闻听,立即将扁担交到左手,伸右手去要摸腰里的枪。邓博伟用眼神制止住了他。他推着独轮车向前走着,大声说道:“老板,咱们去前面村里吆喝吆喝?” “好,去看看有没有卖粮的。”居大队长答道,领头走向前面二里村庄走去。 村庄很大,东南西北都有大路想通。进了这样的村子,想必能探听到鬼子伪军活动的情况。可他们刚来到村口,立即看到四个人影。四个人似乎早已发现,从小胡同里突然闪出,便沿着街向他们走来。那四人穿着黑色粗布衣裤,黑色布鞋,全身上下一副农民打扮。可仔细看过去,四个人要么尖嘴猴腮,要么肥头大耳,个个还眼珠滴溜溜乱转,东顾西看之后,都死死看着他们,两人的手还插在腰间,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农民。 张大缸不禁低声说道:“大队长——” “不要说话,看我手势。”居大队长连头都不回地说道。 邓博伟也有些紧张地看着四个人。估计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很快,两拨人就碰面了。居大队长看四个人横在路中间,没有让道的意思,露出笑容,拱手问道:“敢问几位大哥,咱这叫什么村?” “刘家集。”站在中间满脸横肉的胖子答道。他又抬着眼问:“你们是干嘛的?” “唉——”居大队长叹了一口气。后面的邓博伟稳稳神,答道:“俺们东家的粮食全被皇军抢走了,俺们东家带俺们出来,想买点活命的粮食。” “你们从哪里来?”另外一个瘦子问道。 “俺们是赵家镇的。”居大队长回答说。 领头的胖子歪着头,看了看居大队长,忽地从腰里拔出盒子炮,冷冷地说道:“老子在赵家镇呆过,怎么没见到过你。你八成是运河抗日大队的吧?给我搜!” “哎呀,俺们真是赵家镇的,俺以前在济南做生意——”居大队长解释道。 可四个人却不由居大队长分说,都举枪向他们走过来,嘴里还喊着:“把手给老子举起来!”“都老实点,不然老子的枪走火——” 这四个人没有看出他们的身份,但认为既然出来买粮,身上就肯定带不少钱。尤其是那胖子,径直来到居大队长身边,将枪交到左手,右手直接往居大队长怀里伸去。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张大缸往前走了一步。 瘦子将盒子炮枪管举到张大缸脸上,狰狞地说道:“老子是侦缉大队的,想活命,就给老子老实点!” 胖子还在居大队长身上乱翻着。他还没找到钱。可他的手碰到了居大队长腰里硬邦邦的枪炳。就在胖子一愣神之际,居大队长猛然一挥手,一把握住他举枪的左手,用力一拧,只听咔吧一声,胖子疼的“啊”的喊叫一声,枪也掉在居大队长的另一只手中。 看到居大队长的手势,张大缸和邓博伟也随即动手。邓博伟抬腿一脚,踢中身前汉奸的裆部,汉奸疼的瞪直眼睛。邓博伟一把夺过手枪。 张大缸头一歪,先躲过瘦子的枪管,伸右手握住瘦子手腕,反着猛然一用力,也是咔吧一声,瘦子疼的丢下枪,跳了起来。 另一个瘦子汉奸见势不妙,举枪瞄准张大缸。张大缸飞腿过去,只听咣的一声,那汉奸被踹的双脚离地,重重地摔在地上,枪丢在地上,他也没力气再去捡,他捂着肚子直喊哎呦,爬不起来了。 本想能捞一笔的胖子汉奸,没想到遇到了高手,顿时吓得脸色发灰,他捂着被拧痛的左手,跪在居大队长脚下,哭喊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起来!”居大队长低声喝道:“扶着你的人,跟我们走!” “是,是,好汉爷爷!”胖子爬起来,背起被张大缸踢到在地的汉奸,另外一个汉奸扶着被张大缸拧断胳膊的汉奸,在居大队长的指令下,贴着村子向西南走去。村西南是一片树林。 张大缸和邓博伟跟在后面,举着枪警惕地巡视着村子和村外。村外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村里有两三个村民闪了一下头,又忽地不见了。 将四个汉奸押到树林深处,并排躺在一个土坑内,张大缸让他们交出所有子弹,居大队长则举着枪问道:“你们侦缉大队跑这来干什么?” “回好汉爷爷的话,有人在马家桥打死了皇军,哦,不,是鬼子,据说是运河抗日大队干的,俺们来寻找他们。”胖子汉奸答道。 “那你们找着了吗?” “还没有。” “就你们侦缉队?” “哦,还有保安团那伙子人。” “兴华,邓子,把他们捆上。”居大队长说道。 张大缸取下肩膀上的绳子,和邓博伟一道将三个汉奸捆的结结实实。被张大缸踢到的汉奸脸色蜡黄,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捂着肚子瑟瑟发抖。邓博伟回头看了居大队长一眼。居大队长想了一下,说:“肯定是肋骨被踢断了,大缸,咱先带他走上一段,再找个郎中给他医治。邓子,堵上这三个人的嘴!” 临走前,居大队长对三个汉奸说道:“你们三个给老子记住了,今天留你们的狗命是因为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再让老子碰到你们给鬼子卖命,欺负咱自己的乡亲,可就没这么便宜了!”三人死命地点着头,嘴里啊啊地乱叫着。 张大缸将子弹夹插进口袋,不情愿地将廋汉奸猛地拉到自己后背上,廋汉奸疼的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呻吟着说:“好汉爷爷,俺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俺有娘跟孩子,不然,俺也不会给鬼子卖命呀——” “啥,你还委屈了!” “不,不,哎呦,俺活该,俺以后再也不干了。哎呦,疼死我了!” 张大缸心软了。他轻轻地将瘦汉江放下,又轻轻地放在独轮车上,站在路边等着居大队长。 避开三个汉奸,居大队长对邓博伟低声说:“你赶紧回去,将情况报告给政委和黄副大队长,让他们提高警惕,发现敌情立即转移。” “那你们呢?” “我和大缸还得取药,也随便摸摸城里的情况。” “那你们注意安全。” “好的,快走吧。” 邓博伟揣着汉奸的两把枪,飞跑而去。居大队长赶上张大缸,并肩向前走。 第五十章 热火 沿村旁的小路,走到柳家集村北头,居大队长警觉地望了望前后左有,问瘦子汉奸道:“附近还有没有你们的人?” 廋子汉奸连忙说道:“回好汉爷的话,没了,侦缉大队主要搜查运河两边,俺们沿着运河走了半天,看不到人影,就下来了。对了,前面有保安团的人。” “哦,那咱们走小路。”居大队长说着,又问:“你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当汉奸?” 廋子汉奸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讲了自己当汉奸的经过。 廋子汉奸叫常四海,原是警局的小警察,跟着国军保卫过济宁。国军撤退时,丢下他们跑了。他们也只好藏起枪,各回各家,做鸟兽散了。十天前,常四海的队长王启良找到他,问干不干侦缉队。常四海已没有了生计,但还是犹豫。王启良说:“我也不想干,可马三拐那孙子说了,凡是跟皇军干过仗的人,如不归顺,就是抵抗到底。”常四海身子抖了一线,又一想这也是条活路。他答应了。 说道这里,常四海满腹委屈地说道:“好汉爷,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怕鬼子翻旧账,那样的话,兄弟我可就没活头了。” 居大队长瞪着他说道:“你怕鬼子翻旧账,就不怕老百姓记着你的帐?别说现在,你以前也搜刮过老百姓吧?” 常四海老实地答道:“这个真有过。警队里的人都那么干,我不干,他们都会骂我傻种。” “你也确实够傻的!” “是,是,好汉爷说的对。” 居大队长又问常四海:“现在城里啥状况,俺们好久没进城了。” 听居大队长问他,常四海功赎罪般地讲开了城里的情况。 他说治安团团长叫马三拐,以前是保安旅的团长,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济宁沦陷,他就带领部下投降日军,还以讲义气的名义,将王启良介绍给日军头子坂田。王启良原为警局的治安队队长,俩人以前十分熟悉,经常在一起喝酒,只要一喝醉,就彼此亲哥亲弟地喊,好的能换裤子穿。 “俺们大队长就是这样,只要喝醉了,就连抓来的土匪流氓小偷都是的他亲哥亲弟。”常四海补充说道。 常四海还捂着肚子说:“济宁维持会会长叫石二炳,他自诩是石大善人,却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生意破落后,到处坑蒙拐骗,鬼子进城,他第一个站在街口,举着太阳旗欢迎。当上为维持会长,石二炳还跑到祖坟上祭奠,说是祖上积德,才当上这么大的官。人们说这是千年笑话,也有人说石二炳祖上就是日本人。副会长姓肖,叫肖友德,家有万贯,住沿村旁的小路,走到柳家集村北头,居大队长警觉地望了望前后左有,问瘦子汉奸道:“附近还有没有你们的人?” 廋子汉奸连忙说道:“回好汉爷的话,没了,侦缉大队主要搜查运河两边,俺们沿着运河走了半天,看不到人影,就下来了。对了,前面有保安团的人。” “哦,那咱们走小路。”居大队长说着,又问:“你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当汉奸?” 廋子汉奸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讲了自己当汉奸的经过。 廋子汉奸叫常四海,原是警局的小警察,跟着国军保卫过济宁。国军撤退时,丢下他们跑了。他们也只好藏起枪,各回各家,做鸟兽散了。十天前,常四海的队长王启良找到他,问干不干侦缉队。常四海已没有了生计,但还是犹豫。王启良说:“我也不想干,可马三拐那孙子说了,凡是跟皇军干过仗的人,如不归顺,就是抵抗到底。”常四海身子抖了一线,又一想这也是条活路。他答应了。 说道这里,常四海满腹委屈地说道:“好汉爷,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怕鬼子翻旧账,那样的话,兄弟我可就没活头了。” 居大队长瞪着他说道:“你怕鬼子翻旧账,就不怕老百姓记着你的帐?别说现在,你以前也搜刮过老百姓吧?” 常四海老实地答道:“这个真有过。警队里的人都那么干,我不干,他们都会骂我傻种。” “你也确实够傻的!” “是,是,好汉爷说的对。” 居大队长又问常四海:“现在城里啥状况,俺们好久没进城了。” 听居大队长问他,常四海功赎罪般地讲开了城里的情况。 他说治安团团长叫马三拐,以前是保安旅的团长,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济宁沦陷,他就带领部下投降日军,还以讲义气的名义,将王启良介绍给日军头子坂田。王启良原为警局的治安队队长,俩人以前十分熟悉,经常在一起喝酒,只要一喝醉,就彼此亲哥亲弟地喊,好的能换裤子穿。 “俺们大队长就是这样,只要喝醉了,就连抓来的土匪流氓小偷都是的他亲哥亲弟。”常四海补充说道。 常四海还捂着肚子说:“济宁维持会会长叫石二炳,他自诩是石大善人,却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生意破落后,到处坑蒙拐骗,鬼子进城,他第一个站在街口,举着太阳旗欢迎。当上为维持会长,石二炳还跑到祖坟上祭奠,说是祖上积德,才当上这么大的官。人们说这是千年笑话,也有人说石二炳祖上就是日本人。副会长姓肖,叫肖友德,家有万贯,住在东城——” “什么?”推着独轮车的张大缸差点没跳起来。肖友德就是肖盈的父亲,他的肖大爷。 常四海吓了一跳:“怎么,这位爷认识肖老板?” 张大缸已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他不能让常四海知道自己认识肖大爷。他脸上露出平静:“俺哪有机会认识,俺听说过肖老板人不错,没想到他也当上卖国贼。” 张大缸应变的很快,不仅常四海没感觉到异常,连居大队长也没感到意外。居大队长听说张大缸在济宁上过中学,听说肖老板的为人也实属正常。 “唉,再好的人,刀架在脖子上也得认怂。”常四海为肖老板,也为自己解释道:“城里的富人跑光了,肖老板没走,那狗日的石二炳就盯上了肖老板。肖老板确实为人仗义,救济贫苦,谁不知道石二炳心狠手辣,他想要的东西,就是把他老娘卖了,也得弄到。肖老板除了答应,没有第二条路能走。其实那石二炳是想让肖老板出钱,合伙弄个大买卖做,自己空手套白狼。那家伙坏着呢,你看吧,不出三个月,济宁城赚钱的生意都归他了。可那个傻种也不想想,那鬼子来咱济宁干啥的,他顶多也给给鬼子当当伙计,数数钱。” 居大队长听后点点头:“常四海,城里的鬼子呢?” “哦,濑谷支队的鬼子主力去了嘉祥,第十六师团的鬼子在微山湖与国军正打仗,济宁城只有三百多个鬼子,还有个司令叫坂田。” 张大缸惊讶地问:“只有三百多鬼子!他们就不怕金乡的五十五军打过来?” “他们敢么?另一伙子国军在北面攻进城里的时候,听说就是他们也打南城。俺们兄弟几个合计着,这下济宁城的鬼子可玩蛋了,正想抄家伙干鬼子呢,可他们放了几个响屁,跑了!幸亏兄弟们没动手啊,要不早成鬼了。” 居大队长没再问话。常四海闭也不再言语。可他这个话唠刚闭上嘴,就紧紧地握着肚子。过了一会,他忍不住了,扭头对张大缸说:“这位好汉爷,您从小就练武吧,这一脚可真能夺命啊!” 躲过两拨伪军,走出去十里,在一处集镇前,居大队长和张大缸将常四海放下。居大队长给他留下两个大洋,说:“念你还没坏透的份上,给你留下治病钱,还有这架车子,你雇人推你吧。记住,你可以接着干侦缉队,但再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 常四海忍着腹痛,举手作揖说道:“谢过两位大爷了!俺以为干了侦缉队,至少不会被鬼子打死,现在俺知道了,你们比鬼子厉害。如果俺没猜错的话,您们就是运河抗日大队?” 居大队长微微笑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常四海慌忙摆手说:“俺是想说,不管您们是不是,以后有用得着俺的地方,就到西门口的刘家胡同找俺。” 居大队长点点头:“好啊,以后咱就是朋友了。” “朋友,对,是朋友!”常四海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离开常四海,张大缸低声问:“大队长,您为啥还要叫常四海接着干侦缉队。” 居大队长说:“我觉得此人还有良心,流着以后或许用的着。” “哦。”张大缸点点头。 居大队长已走的馒头是汗。他抬头看看正午的太阳,正向大地喷洒着春天的火。居大队长说道:“黄副大队长他们还在训练吧,这个向东,不好好训练我的兵,胆敢偷懒,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这个刚上任一天的副大队长没有偷懒。虽然他要坐着平板木车去训练场,但还是极其认真地穿上蓝青色的国军军军装,将腰带紧紧地卡主武装带,武装带下挂着盒子炮。可半天过去了,他只能坐在平板木车上生气和郁闷。 上午的拼刺训练效果甚微。首先二蛋的示范动作不到位。他总是脑袋向前伸,腰杆向前弯,双脚乱倒腾,任凭黄副大队长再怎么说,他仍痴心不改地摆出一副偷袭模样。李木头更甚。他将做示范当成至高无上的荣誉。他全身用力,大喊一声:“杀!”一个弓步向前,猛然向前冲,结果他这个木头人抱着木头枪,摔个狗吃屎。队员们一阵哄笑。李木头带着一身土站起来,咧着嘴陪着大家一起笑:“嘿嘿,失手了,再来,再来!”黄副大队长恨不得打自己的脸。 黄副大队长喝令李木头退到一边,自己瘸着腿,站在训练场中央,扔掉拐棍,右手握住枪托,左手抓住枪炳,瞪圆眼睛,站直身体,大喊一声:“杀!”随着喊声,左脚向前弓步迈出,身体笔直向前倾斜,枪面向上,随着身体前倾,猛然向前刺出。但随即,他大腿伤口撕裂般的疼,差点没站稳。赵政委上前,亲自将他扶到木车上。 黄副大队长只好用嘴教。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上午,全大队还是练成了群魔乱舞。不少人还学会了二蛋的刺杀动作,并发扬光大。他们一个个弯腰探头,抱着枪左右晃来晃去,活脱脱像工兵扫雷。如果还在国军,黄副大队长手中拐棍早就变成行刑杖,不仅如此,至少九成的人要罚跪,全大队都没午饭吃。可现在不行了。抗日大队有规矩:官兵一致,不准打骂体罚。 黄副大队长开始非常赞赏官兵一致的规矩,但此时他却不再认同。他厌烦地吼道:“随便练吧,只要能打死鬼子就中!” 赵政委怎能听不出黄副大队长的愤怒,失望还有无奈,他倒上一碗水,捧到黄副大队长面前:“老黄,莫要着急。你是老兵了,再想想办法。”赵政委又说道:“大队长也教过大家伙,可也是因为时间短,大家没学会。” ,黄副大队长当然知道赵政委安慰自己。可自从居大队长和赵政委说过那番话后,他心里便烧着热火,滚烫。他喝完水,端着碗说:“政委,拼刺等大队长和大缸回来再练,中午咱们练射击。” “行,你是教官,你说了算。”赵政从黄副大队长手里拿过碗时,毕恭毕敬地像个学生。 吃罢午饭,休息一阵,黄副大队长集合队伍。可谁知,练射击并不比练刺杀容易。 黄副大队长坐在木车上,将众人聚拢到身边,左手举一杆步枪,用右手指着教大家:“看好了,这是缺口,这是准星,将缺口和准星与目标三点成一条线——” “副大队长,这大队长都教过了,你就教俺们怎么打的准就行了。”于中队长说道。 黄副大队长被问住了。怎么打的准?光举着空枪练瞄准还不行,得多用子弹喂。可抗日大队,只能叫人用寒酸来形容。看着眼前一堆摞着补丁的土布衣裤,黄副大队长忽然感到一丝失望。能打的人不肯全力去打,只是争先恐后的撤退,肯打的人却没有力气,只能用近乎原始的方式去挠鬼子的痒痒,难道中国真要被鬼子占了不成?黄大队长脸上有了忧郁。 赵政委说话了:“教官说话不许插嘴,一点都不正规。咱们不仅要学会使用武器,还要养成正规的作风,只有正规的军队才能打出像样的仗来,不然,咱们永远是绿林草莽,永远都不能发展壮大。以后有问题,先举手喊报告!” 赵政委的话是说给队员们的,但黄大队长心中像被泼进一万油,那热火烧的更旺了。 第五十一章 小树苗苗 黄大队长振奋精神,讲道:“想要打准抢,就得先懂枪。这是汉阳造,实际杀伤距离两百米,这是鬼子的三八大盖,杀伤距离四百米以上——” “俺可以喊报告吗?”一名队员低声说道。 “行啊,有什么问题?”黄副大队长问道。 “报告,俺没上过学堂,不认字,俺,俺就是不知道,副大队长您说的米,是大米还是小米?”队员怯生生地问道。 “我说的这个米,不是大米,也不是小米,是距离——”黄副大队长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担心有队员再问啥是距离。 赵政委举手说道:“同志们,我来解释一下,一米等于三尺长,三米等于一丈长,懂了吗?” 有队员泄气地说道:“政委,副大队长,俺们又不是裁缝,也知不道多长是一尺。” 赵政委举起双手比划着:“一尺,大概这么长!” 队员们纷纷学着赵政委的样子,举手比划,可一会,又纷纷摇头。他们仍无法确定一米到底多长,因为他们比划的长短不一。 黄副大队长放下枪,撑着木车框,下了车。他忍着钻心的疼,迈受伤的左腿,向前跨一大步,低头看了看,双脚又前后动动,估摸着差不多了,对众人喊道:“一米,大概就是我两脚之间的距离,就是从左脚后跟到右脚尖这么远。” “哦,俺懂了,两百米那就是两百个这么远。”一名队员点头说道,可立刻又挠挠头头:“副大队长,可俺知不道两百米到底有多远。” “行,一会让你们知道。”黄副大队长问道:“大队长教你们射击的三种最基本的姿势了吗?” “教了,趴着,蹲着,站着。”队员们纷纷答道。 黄副大队长拍着手,说道:“好,很好。木头,李中,推我往前走,哦,把那个草人也带着。” 二蛋扛着草人,李木头推着车往前走。训练场就是土岗村的打麦场,东西长只有五十米远。来到场边,黄副大队长叫停下车,然后对二蛋、李木头说:“你们一直往前走,等我叫你们停下,你们再停下。” 二人点头,向前走。走了约五十米,黄副大队长喊道:“李木头,站住!”二蛋接着向前走大约一百米,黄副大队长大喊:“够了,停下!”接着,他转身又冲队员们大喊:“都听着,从你们到我的距离大概是五十米,到李木头是一百米,到李中是两百米,都仔细看着,记着!” 队员们一起回到说:“记住了——” 黄副大队长却苦笑着对自己说道:“唉,我也知道这不精准,但也只能这样了。” 随后,他招手叫回李木头和二蛋,将草人牢牢地插在地上,三人回到队伍前。黄副大队长下令道:“全队分成三排,间隔两米,站好,前面一排爬着,中间一排蹲着,后面一排站着,举枪瞄准草人。听我口令,各排对换。” 全队完成命令后,二蛋推着车子先穿过第二排和第三排之间人墙,黄副大队长也开始大喊:“枪要举稳,喘气也要稳,心不能慌,一定要让缺口、准星、草人三点一线——喂,那个大个子,头向前伸那么远干嘛,你那样舒服吗?稍微往前深一点就中了——哎,你,说你呢,枪要紧紧顶在肩上,一看你就没打过枪,软踏踏的,一枪打出去,能将你的肩膀撞红了,子弹也飞上天——”黄副大队长一扭头,指着第一排的人喊道:“爬着的,南往北数,第四个人,你的脚后跟翘到天上去了!鬼子的机枪会把你的脚打烂!把你的双脚分开,脚内侧贴住地面!” “是!”回答的是政委。 黄副大队长定睛一看,果真是赵政委。黄副大队长尴尬了一下,随即挥舞着拐杖大喊道:“看到了么,赵政委是长官,哦,不是,是领导,也跟咱们一样!谁要他——谁要不好好训练,老——我就打——我就不答应!”黄副大队长高举的拐杖,也有些别扭地落了下来。 三个小时后,队员们疲惫地再也遮掩不住脸上的厌烦。老何甚至大声地唉了一声。黄大队长听的出来,这是在对自己的不满。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赵政委,今天就到这吧?” 赵政委正以蹲姿举枪。他答道:“是,教官。”说着,他挤了挤眼睛。由于脸微向右侧,左眼上一颗汗珠流到鼻尖,低落下来。 黄副大队长大喊一声:“收枪,带回!” 就当二蛋推着他将要离开打麦场,有人问老何:“何中队长,你们国军就是这样训练么?” 声音不大,但带着抱怨甚至是恨,传到黄副大队长耳朵里。他蓦然回头,听见老何说:“俺没训练过,但俺看过。长官又踢又骂,像训牲口。可今天这滋味也不好受啊,俺的胳膊举不起来了。要是有敌人来了,怎么办?” 黄副大队长扭过脸,冲二蛋和李木头高喊一句:“走,回咱的小屋去。” 赵政委想喊住黄副大队长,让他回大队部,哪里已给他准好屋子。但看着黄副大队长倔强地离去,赵政委低声冲老何等人说道:“人家老黄拖着上腿来给训练,你们怎么还抱怨?老何,你是老同志了,也不明比事理?若是咱们个个懂战术会刺杀,马家桥能牺牲那么多同志么?告诉大家伙,老黄就是为减少咱大队的战斗损失,才心急,你们却不领情!” 老何挠挠头,说:“政委,这个理咱懂,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个,我知道。但往后谁再发牢骚说怪话,看我不出分他!要知道,很伤人心的。”赵政委说完,转身急急去找黄副大队长。 小屋里,黄副大队长横着伤腿,坐在床上,一脸沉思。二蛋和李木头坐在他身边。李木头像个雕像,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二蛋则双脚像荡秋千似得相互碰着,嘴还不闲着:“才当副大队长一天,就撞墙了,难受了吧——” 黄副大队长瞪了二蛋一眼:“老子愿意!” “你还说老子。” “老子就说了,老子憋一天了,也他娘的不让说他娘的,可老子说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 “行,你说,你随便说。” “怎么,你也对老子不耐烦了?” “不是,您在金乡时训练俺们,也没这样啊,大半天都不让休息,我看两个家伙让尿憋的直夹大腿。” “是啊,领你们打仗,老子还能清醒,今天这是咋了?难道老子腿伤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还不知道咋办了。” “老黄,你的脑子好使。”随着话音,赵政委推门进来。 二蛋慌忙拉着李木头从床上跳下来。赵政委笑着将他俩摁倒床上,却又咬着牙抱起双臂。赵政委又笑了笑,才说:“老黄,别看咱们大队老老少少都有,可从行军打仗这个角度来说,咱们不过是一棵刚发芽不久的小树苗苗。我这么说,老黄,你同意吗?” 黄副大队长点点头。 赵政委抬起头,咬了咬嘴唇说道:“我的看出,老黄你想让这棵树苗赶紧长的又粗又壮,咱们这棵树苗也一定能长大又粗又壮,可太过心急,就成了拔苗助长,即使没把小树苗害死,也会耽误它的生长。” 黄副大队长点头说道:“政委说的在理,我就是心急了。长城不是一舔盖的,运河不是一夜挖的,咱这棵小树苗也不能明天就能成为大树,得浇水剪枝,需要时间。” “真不愧为带过兵打过硬仗的干部!”赵政委竖起大拇指,又说道:“那既然如此,老何他们说的话,你可不要往心里去,我已经批评过他们了。” “政委说哪去了,一开始我不想当大队长,就是担心兄弟们不服。但我既然当了,就要当好。”黄副大队长。 “你这么想,我很很高兴!”赵政委微笑着拍拍黄大队长的肩膀。可他又咧嘴嘘了一声。 黄副大队长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能这么练了,得想个法子。” “老黄,是不是可以这样。你看,大队长已挑选出十个聪明又强壮的好苗子,准备划拨到别动中队。你先修剪这十个好苗子,然后再让他们训练我们这些树苗,怎么样?” “我看中!那剩下的队员呢?” “就让李中和李木头两位同志带着我们跑步练射击。他俩跟鬼子真枪实刀地打过——” “太好了!”李木头嗷一嗓子,从床上跳下来,挥舞着双臂说道:“在济宁城头上,俺摔过一个鬼子——” “行了,你也是小树苗苗,就连二蛋、张大缸都是小树苗苗!”黄副大队长说道:“以前打过仗,不算什么本事,以后打好仗,那才能让别人看得起你!” 躲避着伪军,临近济宁城,还要避开脑袋后面挂着屁帘的鬼子,两人来到一处小酒馆时,已近日落西山。酒馆不大,有三间房,外面搭着凉棚,西面与村子之间有一条路相隔,那条路往北三里,便是济宁南城门,酒馆东面是一片上千亩可以称作湖的大水塘。 张大缸愣住了。他来过这里。他是和肖盈、二缸一起来的。那天也是傍晚,也是这家酒馆。放学后,肖盈没回家,而是拉着大缸出城玩,正好被二缸看见,于是一起来到这里。张大缸还清楚的记得他们来到这里时,晚霞正红,湖面上微微的风撩拨起阵阵涟漪。贪玩的二缸要去捉鱼,肖盈便拉着张大缸坐在酒馆下面的凉棚下。二缸的水性不好,张大缸转头看着二缸,怕他跌入水中。再回头,看见肖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大缸,你最近老是魂不守舍的,怎么了?”张大缸看着肖盈绯红的脸颊,心里一阵乱跳。那是一种甜蜜的悸动。但他随即平静了。家中田里的小麦已确定绝收,爹和二叔的皮货生意已近山穷水尽,因为他们很难再收到货。他可能不再上学,不再对未来再有任何期待。 张大缸没有说话,二缸就大喊起来:“盈盈姐,快来看啊,好多鱼!”酒馆的老板笑着上前来问:“两位小客官,吃点什么?”张大缸起身走了。他身上没有一毛钱。肖盈噘着嘴,冲他喊道:“别走呀,我饿了——” 张大缸已经忘了那天是怎么回去的。第三天,他就卷着铺盖,跟爹回了家。学校和肖盈永远成为了永远的回忆。他甚至不想再见到肖盈。他怕见到她。 一晃三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连那位满脸笑容的老板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的湖,还有紧闭的酒馆门。 第五十二章 斩不断的情丝 酒馆没有毁在炮火中,居然成了抗日大队与城内地下同志的秘密联络点。这是张大缸万万没想到的。他惊奇地站在酒馆面前,不停地摇着头。 居大队长脸上也诧异着。前几日还宾客满棚酒馆今天竟然关门大吉。这个酒馆不大,三间房子,一座后院,前面凉棚下,可以摆放六张桌子。但酒是酒馆老板按祖传方法酿的,据说已经传承十余代。酒的名字也有诗韵,叫太白老酒。凉棚前挂着酒望子,浅黄色的底子飘着诱人的酒香,招引着南城和方圆十几里的爱酒者如蜜蜂般地来往。 但今天,酒馆关门了。也没有酒客向这边急匆匆走来,只有路东面的村头停着一辆轿厢马车。居大队长回头看了马车一眼。蹲在路边的车夫也看看他俩,然后事不关己地点上烟袋。吐出的团团烟雾,遮住了车夫面无表情的脸。 居大队长回过头,不甘心地冲就关门喊了两声:“老板,口渴了,也饿了,有酒吗?”但也没人应。 “是不是被鬼子抓走了?”张大缸小心地问道。 “不会,酒馆老板不知情,鬼子伪军也没注意到这里。”居大队长四处观望了一下:“侦缉队、伪军到处搜查,老板躲回家了。” 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张大缸不免有些着急:“现在怎么办?” 这时,从村南头突然走来一队回城的伪军。居大队长一摆手:“向东走,再回来。” 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车轱辘声,两人回头,车夫叼着烟袋,赶着马车走了过来。两人低头,闪在路边。马车经过,轿厢窗帘拉起,一个年迈的声音轻轻地传出:“居老板,别来无恙啊。” 居大队长连忙对张大缸说:“警戒!”张大缸别过脸去,其他方向没有情况,他低下头,不停地抬眼盯着越来越近的伪军。 居大队长拱手说:“让您久等了!”。 “还好,这一路不好走吧?” “是,有几只野狗。” 张大缸越听声音越熟悉。他扭头看去。车厢里的人已下车,站在路边。他也看了一眼路边的张大缸。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住了。过了一会,两人才相互喊道:“大缸!”“肖大爷!” 肖大爷上前拉住张大缸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孩子,真是你啊!那天夜里,你爹找到我家,可盈盈和管家都看着你们走了,我还以为出了意外。孩子,你参加队伍,怎么不告诉你爹娘啊?” “嘿嘿,俺们三个被国军抓走的,后来遇上居——” “你还真认识肖大爷?呵呵,那就没外人了。”居大队长笑道:“肖大爷,伪军就要过来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用,这样他们不会怀疑,更安全。”肖大爷摆着手说:“有我在,他们不会找你们麻烦。” 居大队长点点头,介绍说:“肖大爷,昨天大缸参加了抗日队伍,他可是打鬼子的好手。” “好,好!大缸,盈盈也在你们队伍,再遇到她,替我好好看着她,你知道,盈盈脾气拧。” 张大缸拘谨着没说话。他在想,我怎么照顾盈盈啊,我连她在哪都不知道。 居大队长笑着看看张大缸,替他说了:“一定的,肖大爷。再说,咱们队伍上男女平等,不许欺负人。” “嗯,我知道,我知道。”说着,肖大爷说着,微微斜着脸,看着已走近的伪军,低声说:“药在车上,待他们走过去,你们再走。” 居大队长大声说道:“太好了,那就麻烦叔了!” “哎,是肖副会长吗?”伪军队伍里突然有人喊道。 肖大爷看了一眼居大队长和张大缸,转过身去,说道:“是秦连长啊。” “是俺,肖副会长,您老想喝酒了?赶紧回家喝吧,您不知道抗日大队那伙子人都是飞毛腿吗?” “哦,是我表侄来看我,他怕城门口站岗的皇军,就约我来这见面。” “哈哈,你们怕啥啊,你们表叔是维持会副会长,可是皇军的红人!”秦连长有些挖苦地说道,带着几十号伪军走了过去。 张大缸低头骂了一句:“不知道害臊,也不看看自己穿着黄皮!” 肖大爷笑笑:“算了,不与他们计较。大缸,你得找时间回去看看你爹娘,最担心你的可是他们啊。” “肖大爷,俺爹娘知道俺在队伍上了。” “那你也得回去看看啊。” “现在不回。等打走鬼子再回去。”张大缸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孩子,就是跟盈盈一个脾气——”肖大爷说的有些无奈。居大队长听着,眼睛微微笑了笑。 “赶紧走吧,我也得回城了。”肖大爷转身要从车里拿药。 居大队长低声说:“肖大爷,石二炳一直威胁您吗?” 肖大爷笑笑:“没事,他只图钱。” “那也不行,如果您稍有不让他满意的地方,石二炳就可能害您。我以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事,对不住您了。” “不是,你们要干嘛?” “肖大爷,这事您不要管了。” “别啊,可别冒险。” “哈哈,肖大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周密安排。肖大爷,您保重,我们走了,再见!” “再见——”肖大爷的话音未落,秦连长带领的那队伪军像被狼撵一样地掉头跑了回来。 居大队长和张大缸站住了,出奇地看着他们。肖大爷问道:“秦连长,你们怎么不进城了?” 秦连长跑到他们三人身边,又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后面赶他们的人没追来,才大骂道:“我就日他姥姥,俺们在外面跑了一天,可马三拐那驴日的,竟然派人拦住俺们,非逼着俺们加大搜查范围,夜里也不准停。俺们上他娘的哪里去找抗日大队去啊,再说了,就俺这一连人马,能打得过他们吗?” “秦连长,学机灵点,遇到他们,赶紧跑回来给皇军报告!” “是得报告,马三拐还有王启良都这么说。俺也不想和他们打,您说,都是中国人,没准还乡里乡亲的,谁打死谁都不好看,是不是?俺不想打他们,架不住他们打俺们呀,他们要是发狠打俺们,俺们可就完蛋了,俺们跑不过他们啊!姥姥的,真不想穿这身皮了!” 肖大爷摆手劝秦连长:“别发牢骚了,小心让马三拐的人听见,又该打你军棍了。” “行,还是您老是好人。以后石二炳再找您茬,您就告诉俺,俺派兄弟们在夜里打他闷棍。俺可知道他在哪里喝花酒。不说了,俺走了。” 秦连长急匆匆地跑了。侧身低头的居大队长和张大缸也与肖大爷告辞。走到村口,张大缸回头,肖大爷正像父亲一样,慈爱地看着他们。张大缸想起了爹。以前,他们老哥俩每个月都要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只是最近三年少了往来。 走了很久,肖大爷仍站在马车旁,注视着他们。夕阳的余晖照在他凸显苍老的身上,留下一片金黄。张大缸又望了望肖大爷身边的酒馆。他想,他回去先找赵政委,问问肖盈现在在哪里。 之前他没问赵政委,是因为龚清说过,部队有几率,要保密。赵政委没说,却有着难以说出的原因。 肖盈从济南返回济宁,立即参加了济宁学生组织的抗日救国学生会。赵老师是抗日救国学生会的副会长。赵老师早年已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青年学生中培养革命对象。赵老师曾想重点发展张大缸,张大缸却退学回家了。赵老师非常失望,七七事变后,赵老师的身份公开,龚清积极地跑到赵老师身边,还拉来了肖盈。其实,肖盈早就觉得赵老师非同一般,也经常找赵老师谈心。张大缸退学走后,肖盈还哭着鼻子,央求赵老师出面,劝张大缸回来。赵老师已尽了力,还向张大缸的爹说,张大缸是人才,退学太过可惜,自己将资助张大缸继续上学读书。张大缸同样拒绝了。强扭的瓜不甜,而且张大缸这个瓜也强扭不掉,赵老师和肖大爷一样,只能痛心地看着张大缸回家当农民。但赵老师也觉察出肖盈对张大缸有着别样的感情。 赵老师没想到的是,拥有大学生和富家千金的肖盈仍念念不忘成为农民和穷后生的张大缸。抗日救国学生会决定抽调部分学生赶赴十八集团军总部学习,肖盈报名参加,还积极举荐张大缸。赵老师答应了。可惜张大缸并没有应邀去见肖盈。肖盈红着眼眶找到赵老师:“张大缸不来了,他真的不思进取了,他要娶亲了——”赵老师看得出肖盈的恨铁不成钢,也看得出她满心的痛楚。紧跟着,龚清来了,提出不想留在抗日大队,而是和肖盈一起去延安。赵政委说:“小龚,你得服从命令,抗日大队也需要医生。”龚清满脸不高兴。肖盈说:“龚清,我还会回来的。”龚清这才答应:“好吧,我等着你。” 就在临出发那天,肖盈魂不守舍地迟到了。赵老师问她怎么了。肖盈抹着眼泪,着急地说:“大缸昨天给我家送劈材,回去路上,人不见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赵老师想了想,说:“现在到处都是第三集团军的溃兵,说不定张大缸被抓走了。” 肖盈不哭了,点头说:“这样也好,总比在家里抱着新媳妇做亡国奴强!” 赵老师笑了:“你这个丫头啊,让老师说你什么好呢。” 将七名学生送到八路军总部,赵老师返回时,肖盈突然将他拉倒一边,说:“老师,您以后遇到张大缸,告诉他,我在这里。”赵老师刚答应,肖盈又摇着头说:“还是别说了,他都娶亲了。”赵老师心里一阵难过。肖盈对张大缸一往情深,张大缸却有带着自卑的农民式的骨气,真是棒打鸳鸯,叫人心痛。 返回抗日大队,龚清拉住赵政委,第一句话就问:“盈盈怎么样了?”赵老师装作愣了一下:“你怎么只关心肖盈?”龚清红着脸笑了。赵老师的头也随即大了。 他没有告诉张大缸肖盈的情况。一来张大缸没问,肖盈也不让说,二来自己虽然是老师,但在感情方面,有时不作为就是好的作为,而且不管他们谁能在一起,都将是美丽的结果,三来,比起儿女情长,济宁城已驻扎进鬼子才是最头等最紧要的大事。 第五十三章 南阳湖畔 迷雾渐渐飘散,湖面上泛起如鱼鳞的光。阳光下,努力生长着芦苇闪耀着清新的绿色。相信用不了几天,整个芦苇荡不再一片枯黄。 张大缸面向南阳湖,举着一杆汉阳造,稳稳地站着。前面五米的树枝上系着一根缝衣服的白线,下面石块坠着。张大缸闭着左眼,瞪大右眼,紧紧地瞄准那根白线。他已站立大约二十分钟。其他老队员也排成一排,瞄着各自眼前的细线。刚加入大队的新队员,则在黄副大队长的喊声中,练着刺杀。 全队的训练步入了正规。至少们已知道什么是正规军了,当然,他们与正规军还相差甚远,尤其他们的衣服。但队员们训练的有模有样,有了一种打开天窗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抗日大队这棵小树苗正吸收着阳光,茁壮成长。 张大缸的心就像打开一扇天窗,也透亮了。他不再有撤出济宁北城后,浓雾中的凄迷。 那天取药回来,躲避着举着火把,打着手电的伪军和侦缉队,居大队长告诉了很多。肖大爷答应当维持会副会长之前,就已与抗日大队联系。鬼子进占济宁后,肖大爷成了抗日大队的内应。这是肖盈引荐的结果。居大队长力劝肖大爷答应鬼子当副会长,这样不仅可以保护肖大爷,也能更容易打探鬼子情报。居大队长还说,除肖大爷外,城里还有三个联络点。但至于在什么位置,又是谁,居大队长却没告诉张大缸,而是说:“这些同志活动在鬼子眼皮底下,知道他们的人越少,他们就越安全。”张大缸明白,使劲地点着头。 返回土岗,居大队长立即组织转移。他们将重伤病员分散在三个村的老乡家里,并由龚清留下照顾。居大队长和赵政委带领其他队员,先向南行,夜里又折回,渡过运河,济宁城东南方向的来到南四湖最北面的南阳湖畔。 路上,张大缸瞅准时机,来到赵政委身旁,边走边问:“赵政委,你知道肖盈在哪么?” 赵老师看着张大缸:“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肖盈了?” “是,是我见着了肖大爷,肖大爷——肖大爷让我打听打听。”张大缸没说肖大爷让他照顾肖盈,他觉得这么说有些怪怪的。 “哦,肖盈在八路军总部,记住,这是秘密,不许再对任何人说。”赵老师虎着脸说道。 “知道了。”张大缸双手握着武装带,背着枪往前跑去。 赵老师看着他的背影,不觉感叹:“大缸生如赵子龙,又有铮铮铁骨,不怪肖盈痴情一片啊。” 抗日大队于第二天后半夜抵达芦苇荡内。芦苇荡很大,方圆万亩,莫说隐藏一个八十多号人的抗日大队,就是一个团一个旅躲进这里,也难以发现。 进入芦苇荡,居大队长和黄副大队长便带领大队开展练兵。除刺杀瞄准,居大队长还以湖边的一间草房为目标,以别动队为主,进行了数次拔据点演练。开始,张大缸觉得十分新奇,但慢慢地,他掌握了如何进行活力掩护,如何匍匐前进,又如何冲到安放炸药包,又如何进行攻心战,让里面的伪军不战而降——没有居大队长在场,现在他也能指挥他的别动队去攻打据点了。 已经在芦苇荡休养生息了二十多天,前天,居大队长进城了,临走前,他对赵政委说:“鬼子汉奸该消停了,咱们也该活动活动了。”赵政委点点头:“是的,咱们在这一天到晚人吃马嚼的,再这么耗下去,司务长老徐该骂娘当裤子了。” 居大队长笑着说:“行啊,老赵,你接地气了,下次打仗带着你。” “地气?你说的是那种地气。” “我说你从一个教书先生变成真正的指挥员了。” “哦,那得感谢你感谢黄副大队长,老黄也确实辛苦确实卖力气,你看他现在走路都不拄拐杖了。” “哈哈,那是向东的腿好了!有了这家伙,再有了你这个政委,我出去后就放心喽。” “以后多带带大缸,你这个大队长不能每次都亲自出马。” “这次进城侦察,就不带大缸了。他在成里读过书,熟人太多。不过,行动的时候得带着他,这家伙的身手比我都强。我走了,你和向东好好看住咱这片家吧。” “老居,路上小心” “好的。” 居大队长走后,张大缸协助黄副大队长训练。说是协助,其实张大缸也基本是现学现卖。以前训练短暂,他还够不上当教官的资格,只能先学会黄副大队长教的,再去教其他队员。 带队员练习过瞄准,张大缸又召集别动队队员,趴在草地上练匍匐,环绕着一处两米高土墙练翻越,双手抓着绳子,在两棵大树上练攀爬。这是居大队长走前留给他们的作业。 傍晚,张大缸坐在湖边草地上,和赵政委、居大队长聊天,等着开饭,也等着居大队长回来。居大队长早该回来了。所以已经做好的饭没人吃。但大家都相信,居大队长会平安回来。 清澈的湖水洗过他们身上的汗渍,温暖的风又吹散了他们身上的疲惫。张大缸掏出盒子炮,又不知疲倦地蹲在地上练瞄准。这是他缴获的常四海的那把枪,居大队长做主,留给他用。这把枪九成新,枪面泛着蓝盈盈的光。张大缸爱死了这把有快慢机的枪,没事就掏出来把玩一会儿。不过,子弹少点,只有四个弹夹四十发子弹。 当张大缸看不清十米远的芦苇绿叶尖时,居大队长背着褡裢,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跟队员们打着招呼,径直地来到三人旁边,笑呵呵坐在三人中间,笑着说道:“让同志们久等了。” “咋这么晚才回来,路上遇到野狗了?”黄副大队长问道。 “没有,都撤回去了。我听说,伪军真去了土岗一带,遇到一个拾粪的老人。伪军问老人:‘老头,你见过抗日大队的人没有?’老人回到说:‘抗日大队?没见过,俺倒是见过一个扛着枪的队伍,今天早上踩着雾,跟驾云一样,往南走了,俺以为见到了天兵天将了呢。’说的伪军直冒冷汗。但伪军就以为咱们去金乡和国军汇合去了。他们报告了坂田老鬼子,老鬼子也信了。” “哦,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为啥回来这么晚?”赵政委问道。 “我去了一趟石桥,从那边绕过来的。”居大队长说:“石桥的伪军还得打。附近的老百姓们说,他们猖狂的很,见啥抢啥。” “那就打。”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齐声说道。 “嗯,还得先干掉石二炳。这家伙征得坂田老鬼子同意,正招募地痞流氓,成立运河缉私队,其实他是为自己做生意抢夺地盘。若他的缉私队成立之后再动手,就有点麻烦了。听说,他买了三十只盒子炮,还从坂田哪里要来五十支步枪,两挺轻机枪。步枪和轻机枪都是国军撤退时丢下的。” 老余端来窝头,咸菜还有炖鱼。放下饭菜,老余搓着手没走。赵政委笑道:“老居,老余同志要债来了,你这个欠债的,赶紧的。” “有,真有。”居大队长从褡裢里掏出一个布包和一封银元,交给老余。张大缸不用问,就知道那一封银元是肖大爷给的,而布包里的钱是城里的同志们凑的。 老余拿着钱,乐了:“嗯,不少,明天每个同志多加一个窝头。” 老余说完走了。黄副大队长看着褡裢,苦着脸说道:“我们在家这么累,嗓子都喊哑了,你这当家的也不给带点好嚼头。以后这活别交给我了,我宁愿去打仗。” 居大队长猛然捂着脸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可是,这些钱不是给我的,是给咱大队的,我可不敢假公济私给你老黄买独食。” 赵政委认真地说:“老黄是出了大力的,你没看老黄现在跟你以前一样,连点笑容都没有?咱们队员的基础太薄,还得赶着打仗,搁谁身上都像压一座山。老黄多吃点好的也不为过。” “哈,还是赵政委有水平。那今天大队长的三个窝头先匀我一个。”说着,黄副大队长伸手就要从居大队长面前拿窝头。 居大队长挥手,笑着说:“好,都拿去,这鱼和咸菜也都是你的。” “你在路上吃了?”黄副大队长真要拿窝头了。 “我从早上离开济宁城,到现在就喝过几口河水。” 黄副大队长将手缩了回来:“我还以为你假公济私了呢。” “那倒没有,不过,我这里还真有好东西。”说着,居大队长打开了褡裢,取出一个大纸包,打开,里面还有一层晒干的荷叶,荷叶包着煮熟的牛肉。 “哪来的?” “我出城的时候,常四海给的。” “常四海?哪个常四海?”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问道。 “就是俺说过的那个被俺踢断肋骨的汉奸。”张大缸又笑着问居大队长:“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那家伙出来给侦缉队买牛肉,正好碰到我,跟我说,他现在伤还没好,他们头头就让他干些零活,帮侦缉队买东西。今天他出来买饭,就顺手给我了这些牛肉。那家伙真学乖了,还悄悄地问我,进城干嘛来了,要不要兄弟帮忙?哈哈,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说,进城来逛逛。” “你干嘛不多拿点,那汉奸的东西不吃白不吃!”黄副大队长喊了起来。 “嘘——你小声点,人家就给这么多,我还管人家要啊。你再喊,队员们都来了,你一口都吃不上。” “给老黄留下一半,另一半给队员们送去。”赵政委说道。 “就这么点,咋分啊?吃吧,老赵,以后打了胜仗,再给队员们补呗。大缸,你也吃,明天先看咱俩的了。” “明天就动手?”赵政委问道。 “事不宜迟,明天就干。向东,别光顾着吃,你的狗腿能打仗了不?” “狗腿不行,人腿行了。”黄副大队长嚼着牛肉,答道。 “好,明天晚上,你和赵政委带别动队,再挑选三十名队员,天黑后出发,到石桥外面等我俩。两个小时我俩不到,你们就撤回来。” “那能行吗?”赵政委问道:“我是说,你俩能吃得消吗?” “哈哈,没事,大缸年轻,咱这身体,就是为打仗而生的。再说,打鬼子,打汉奸,累也不觉得累。” “那你们不用去石桥了,我和政委直接带人把伪军干了。” “等打完这一仗再说,你是打过硬仗,可这抹黑打闷棍的买卖还没做过,老赵也没有。” “那等后天再打石桥啊。”张大刚说道。 “你小子还真得好好历练!”居大队长说:“济宁城一出事,伪军们又该把头紧紧地缩进龟壳子,整夜瞪着绿豆眼往外瞅了!” 第五十四章 干掉石二炳 残阳如血,天地一片沉寂,就连鸟儿也早早飞回树林。 张大缸再一次站在北关路口,几度哽咽。他身后是被炮火摧毁后的残垣断壁,前面就是城门,城楼上挂着膏药旗。北关到护城河之间是五百多米的空旷地。但张大缸没有印象。他们进攻时一米开外不见人影,撤退时只顾得撩腿。 张大缸抬头,两颗眼泪流了下来。暮色里的城门楼在愤怒在哀怨,在手榴弹硝烟中和鬼子一起飘散的杨排长向他招手,绝望凄厉的喊声从城里传来——留在城里的兄弟,就连伤兵也被鬼子用刺刀捅死。 居大队长拍了他一巴掌:“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张大缸仿佛从梦中醒来。是啊,用居大队长的话说,他们还有活要干,就是干掉石二炳。以前他只是路边的一个屁股放坏水的臭虫,但自从他认日本人为亲爹,势力一日比一日膨大。可这家伙却比鬼子还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还急急地谋划城里缉私队。不除此贼,济宁城将更加黑暗和血腥。但这是一场不同以往的战斗。用专业术语说,这叫刺杀。 两人来之前,做了精心的装扮。身穿粗布衣裤,衣裤上打着补丁,裤脚上满是泥点,似乎刚趟过泥泞不久。两人还各系一条已油亮亮的腰带。由于头上脸上搓过黄土,让两人显得蓬头垢面。张大缸手中提着木桶,木桶里放着两把瓦刀、线锤、沫子、灰铲等器具。 互相检查一番,没有破绽,两人迈步向城门走去。地面飘着似烟的氤氲,似乎游魂在轻轻飘荡。城外一片空旷,不见一个人影。两个月的时间不长,北城两千人伤亡的惨烈仍在沉重地压在当地老百姓心里。人们宁可绕道,也远远避开这里。所以,北城的鬼子伪军盘查不严。 城门口的六个伪军弯腰塌背地打着哈欠,挖着耳朵。他们后面,两个鬼子背枪站在门洞两侧,鄙夷地瞪着六个软踏踏的家伙。 鬼子的眼神叫人相信,他们随时都会抬起穿着翻毛鞋的脚,踢向伪军。事实上,每天鬼子都揍伪军。他们以此为乐。但现在,两个鬼子厌烦了,已没兴趣再揍伪军。伪军也就恢复常态,该干嘛就干嘛了。 可看见有人走过来,还是两个人,伪军立即端起枪,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瞬间由羊变成龇牙的狗。 “站,站,站住,干什,什——” “干什么的?”一个伪军流利地接过结巴伪军的话头。 居大队长拎起张大缸手中的木桶,弯腰笑着说道:“老总,俺们是泥瓦匠,城里有人叫俺们来修房。” “这、这、么晚了,谁——” “谁叫你们来的?”另一个伪军接茬说道。 “老子说话别他,他娘的,啊,插嘴!大,大,晚上,修,修什么房?给老子搜!” 居大队长捅捅张大缸,两人边举手边装作害怕地说道:“俺知不道啊,晌午东家叫人捎信,让俺俩赶紧过来,说是要给皇军住。您老要是不让俺们进,俺们就走了。说实话,俺们也不敢来。” 两个伪军在居大队长和张大缸身上搜了一遍,没发现其他物件,冲结巴伪军摇摇头。 结巴伪军瞪着眼睛说道:“你,你们——” “老总,俺不进城了,俺走,皇军的活俺也不干了。”张大缸缩着脖子,拉着居大队长要走。 “回,回,给老子回来,老子是让,让,让你们进,进,进去!” “那俺们进去了。”居大队长弯腰冲伪军笑笑,拉着装作不情愿的张大缸抬腿就走。 “进——进——”结巴伪军还在说着,居大队长和张大缸已走过鬼子,进了城门洞。 “这——这么急,老子的话——还——还没说完呢!” 一个伪军笑着说:“排长,您要说完,那还不得等到天亮?皇军还,还,还急着住房子呢!” “你,你,你他娘的不,不学好!”结巴伪军伸手去打笑话他的伪军。见他们闹得太过分,后面的鬼子骂了一声:“八嘎!” 结巴伪军转过头,瞪着鬼子。一个鬼子上来,一声不吭地将他踢到在地,又站会去。结巴伪军从地上站起来,满不在乎又看着鬼子。鬼子没再踢他,而是无奈地摇摇头。 有惊无险地走进城里,居大队长微微虚了一口气。而张大刚再度哽咽。 天就要黑了,战斗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临城的窗子没有重镶,仍张着愤怒的嘴,墙上的烟色,经历两月的风吹雨打,还未褪去,还似乎散发着硝烟的味道。他又听到了那两天的枪炮声。 居大队长推了他一把。两人沿大街向前走过一条胡同,就被人叫住:“这么晚才来,东家都等急了!” 随后,两人被领进一处无人的宅院。接他们的人叫刘宝,新近去了维持会当差。走进屋里,刘宝关上门,低声问道:“大队长,我刚听说,有人在长沟度打晕两个伪军,抢走了两杆枪。” “哦?难怪今天北城的伪军还搜身。”居大队长说道:“幸亏没带枪。” “可蹊跷的是,有人说是抗日大队干的。” “还有这事?” “我也纳闷。” “算了,先不管他了。说说石二炳的情况。” “这王八蛋正在太白楼喝酒,估计跟以前一样,九、十点钟回去。” “行,我知道了,你去忙,主意安全。” “大队长,”刘宝迟疑了一下,说:“我觉得还是给你们送两把枪,石二炳似乎嗅到什么气味,今天他总带着四个保镖不离身。” “他那是显摆。”居大队长说:“你不要回来了,太危险,我和兴华见机行事。” “好的,大队长,匕首在砖堆里。”刘宝转身走了。离开房门之前,刘宝又转身回来:“大队长,今天在北城站岗的是不是有个结巴?” “是啊。” “他是马三拐的表弟,我看他人并不很坏,正想办法接近他。” 居大队长点点头:“好,还要多观察常四海。” “行,我知道了。我走了,十点我去洞口等你们。”刘宝说完走了。 这座院子还未被鬼子征用,所以不用修葺。但它的主人离开了济宁。济宁城一半老百姓没有离开,却终日在鬼子枪口下,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张大缸扒着窗缝向外望去,前面两条街只有太白楼上还亮着灯,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那是鬼子军官和汉奸头子在喝酒,那石二炳也在其中。而其他人家,天没黑就关门躲在黑暗里了。 张大缸悲愤地摇摇头,回身坐在居大队长身边。屋内同样没有点灯,但居大队长手中的两把匕首发着寒光。 一个小时后,已是晚上九点,居大队长将另一把匕首交给张大缸,低声说了三个字:“干活了。”两人悄悄走出院子,沿胡同向西,走过两条南胡同,再往南拐过三家,就来到石二炳姘头住的院子前。一路上,他们连人影也没碰着 居大队长拉了拉张大缸,低声说:“沿着小胡同一直往南,到城墙下,再往西走三十米,有一个小房子,出城的洞口就在小房子后面的杂草下,千万记住了。” “早就记住了。”黑暗中,张大缸冲居大队长眨眨眼睛。居大队长还告诉过他,那洞口是刘宝等人偷偷挖的。 “好,上!” 两人攀上墙头,又轻轻地攀下来,半蹲着,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 屋里传来一声叹息,是石二炳的姘头。她叫嫣红,本是济宁城小红楼的妓女。石二炳看上了她,每次去都会叫嫣红陪。后来,石二炳破落,没了嫖资,还去。那小红楼的老板不是一般人,官黑两道通吃,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老板叫人将石二炳打个半死。石二炳也就记下了仇。当上维持会长,石二炳便挑唆鬼子抓了小红楼老板,理由是通共抗日。小红楼老板哭笑不得:“石二炳,你能找个稍微正当的理由吗?像干我这行的人,也会通共?我知道你想什么,行了,你把我放了,嫣红人就是你的了。”石二炳冷笑着说:“看你还算识相,可你还欠我的。”小红楼老板头一低:“打吧。” 逼嫣红从“良”,石二炳又霸占了一处离太白酒楼不远的院子。鬼子没来之前,他还只剩两间快塌的小破屋。 嫣红没门插门。居大队长和张大缸轻轻推门进去。嫣红并没有吭声。她以为是石二炳回来了,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随即,嫣红发觉不对,那挨千刀的石二炳从来没这么安静过。她刚要坐起来,张大缸就跃上来,捂住她的嘴。嫣红吓得双腿直翻腾。 居大队长低声说道:“只要你不说话,我们就不伤害你,明白吗?” 嫣红使劲地点点头。 张大缸松开了嫣红。这一会,他差点被嫣红身上的胭脂味给呛晕过去。 居大队长又说道:“不过,你想活命的话,还要受点委屈。” 嫣红平静地说道:“你们想干啥,说就是了。” “得把你捆上,再塞上你的嘴。” “行,柜子里有绳子,是我准备上吊用的。” 反手捆好,嫣红问道:“你们是谋财还是要命?” 居大队长说:“好吧,也不瞒你了,我们来就是要石二炳的狗命,他投靠日本人——。” “太好了,我愿意帮你们。可你们先别堵我嘴好吗?我想和你们说说话。” 黑暗中,张大缸和居大队长相互看了看,同意了。 嫣红说,她六岁时在家门口玩,突然来了三匹马,其中一个人将她抱上马,捂着嘴就走。等她娘出门,三匹马已经跑出村子,再也追不上了。“我看着娘在喊,我也经常梦到娘在喊我。” “你知道是谁掠的你吗?”居大队长问道。 “小红楼老板。”嫣红说道:“我跑过,被抓回来,打个半死,我也想杀过这个混蛋,是他让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可我没机会下手。他的打手天天盯着我。” “据我所知,那家伙不是济宁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我还记得我是哪里人。两位大哥,我帮你们杀了石二炳,你们能把我带出城去吗,我想回家。” “行!” 门外响起了动静:“你们四个在门口给我站好喽,明天老子让你们去小红楼快活!” “好嘞,谢谢石爷!” “哈哈,你们石爷是什么人物啊?祖坟都冒青烟了,跟着石爷,包你们这些兔崽子吃香的喝辣的——”醉醺醺的石二炳已来门前。他双手推开门,趔趄着闯进来,腔调变得无比猥琐:“嫣红,你主子爷爷来啦——” “石爷,来嘛,嫣红等好久了——” 嫣红的声音也带着胭脂粉的味道,躲在房门后面的张大缸听了,差点用手抓自己的胸口。可他没有,而是向石二炳扑了过去。 “嘘,别让那个狗日的听见——”石二炳的话还没说完,张大缸已左手捂住他的嘴,握着匕首的右手一横,割断了石二炳的喉管。 张大缸觉得一股腥热的血喷在他手背上。他原本想着要与石二炳搏斗一番,须连扎数刀才能结果他的狗命。可石二炳再也没有发出任何气息,他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便软下来。他也再不能作恶多端了。张大缸轻轻松了一口气。但他闻到了比胭脂味同样烦人的血腥味。 嫣红声音颤抖是喊了两声:“石爷,石爷——” 居大队长已过来,解开嫣红胳膊上的绳子,低声说道:“死了。你换上衣服,准备走。” 张大缸轻轻地将石二炳的尸体放在地上,然后和居大队长轻轻地退到门口,打开房门,走过院子。哪里还有四个汉奸。 “吱呀”大门闪出缝隙,居大队长和张大缸跃出大门。四个站岗的汉奸站着说话, 只见寒光一闪,两个汉奸双手捂住了脖子。另外两个汉奸还在发楞,两把匕首又刺向他们的心口。两个汉奸呆呆地喊着从天而降的杀手,惊愕的张着大嘴,喉咙地呕了一声,再想喊,已被有力的大手堵住嘴,身子挣扎了两下,脖子便没了力气。 干净利落地杀死四个汉奸,将他们拖进院内,取下盒子炮和子弹,嫣红也从屋里走出来。三人走出大门,看看两侧没人,径直走向胡同,奔向南城。 刘宝正在等他们。居大队长说:“完活了。” “好,她是?”刘宝问。 “没时间解释了,我们赶紧出城。” 沿着洞口,爬出城外,越过护城河,三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刘宝又小心地堵上洞口,悄无声息消失在城里的黑夜之中。 第五十五章 石桥枪声 跑出去三里,城上仍没有任何动静,城中也没有。看来鬼子还没有发现院子里的尸体。张大缸开始了兴奋。他没想到这次行动除进城时稍有波澜外,竟然如此顺利,冥冥间,似乎有股力量在暗地帮着他们。他摸摸左右斜挂在两肩的盒子炮,若不是身后还有个嫣红,肯定扑向居大队长,兴奋地喊上两声。 又向前跑了一阵,到了岔路口。居大队长停下脚步,对几乎要岔气地嫣红说:“你还知道回家怎么走吗?” “嗯,知,知道,向东走上一百多里。”嫣红捂着肚子说道。 居大队长有些犹豫地说:“你先到前面的村口等着,我们天亮前会来接你,把你送回家。” “不用了,我拿了石二炳的手枪,藏在包袱里。”嫣红使劲喘了一口气。 “你会用吗?” “我见那王八蛋摆弄过。英雄,能留下名字吗?” “名字算了,记住俺们是运河抗日大队就行了。嫣红,你还是留下为好,现在兵荒马乱的。”居大队长说道。 嫣红噗通跪下,磕头说道:“谢谢恩人,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们!你们肯定还有大事要干,我就不能连累你们了”说完,嫣红起来,向东走去。 居大队长和张大缸看看嫣红倔强的背影,也只好作罢。他们拔腿向石桥方向跑去。 石桥位于济宁城东南二十五里,不算远。居大队长和张大缸脚下步子也快。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在石桥南面二里的路沟旁,找到了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 “情况怎样?”居大队长喘着粗气擦着汗问道。 “有两个伪军牵一条狼狗,把着大门口,看的挺严,其他人都躲在屋里睡觉呢。” “好,有水吗?” “有。”赵政委递过一个水壶,问:“干掉石二炳了?” “干的死死的。大缸干的。”居大队长仰起脖子,喝了几口,递给了张大缸。 张大缸接过水壶,对赵政委说道:“政委,俺们不但杀了石二炳,还带回来四支盒子炮,救了一个人。” “你们救了谁啊?”赵政委问道。 “回去再说,现在该干这把活了。”居大队长冲后面的队员低声喊道:“检查武器,千万别弄出动静来,跟我上!” 别动队在前,三十名队员在后,跟着居大队长等人猫腰向前走去。离着门口的灯还有两百米远,居大队长挥手叫大家停下,低声命令道:“大缸,一会,咱俩带别动队,看我手势,就猛然往前冲,先干掉两个伪军。” “是!” “现在累也不要跟我说,回去让你赵老师再给你好好补一个战斗动员。” “狗日的。”身后的赵政委骂道。 “同志们,赵政委骂人啦,他跟咱们一伙子一样啦!”居大队长小声地说道:“这很好。老赵,向东,你俩带着队员去堵住伪军后院,把他们包围起来。” “好!” “对了,老黄,你腿脚不利索,就留在后面,这活交给政委了。一会听到狗叫,就把那狗日的购给老子干掉。老子讨厌死他了,咬了好多老百姓,今天还耽误老子的事。” “啥?”黄副大队长有些不情愿。 “别啥啥的了,干掉那条狗,让政委给你记上干掉一个伪军。”居大队长严肃地下令:“低姿前进!” 向前行了一百多米,居大队长一挥手,张大缸低低喊一声:“上!”加上居大队长,十三个人像离线的箭一样向前冲去。二蛋怀里抱着一挺捷克,跑在最后面。 狼狗冲着他们“汪”地叫了一声,但也只叫了一声,黄副大队长手中的三八大盖响了。清脆的响声划破了宁静的夜,子弹像带着一缕红线,穿透了狼狗的身子。狼狗向后坐在地上,复又摔倒在地,发出呜呜的惨叫。 黄副大队长打中狼狗,立即拿起枪去追赵政委他们。 站岗的两个伪军还在惊慌之中,居大队长和张大缸已带着别动队冲了过来。两人手中刚缴获的盒子炮响了。每人两把枪,还打连发,子弹嗖嗖地打在大门中间。两个伪军中弹了,他们低头看看,慢慢地倒在地上。 刹那间,别动队已冲到院墙外面。“投弹,快投弹!”据大队长下令道。四名队员从腰间取下手榴弹,咬下盖,拉掉环,隔墙向院里的屋子扔了进去。 屋里的伪军已经乱成一锅粥。伪军排长边穿裤子边骂:“都他娘的快点,要命的抗日大队来了!” 伪军乱做一团,提着裤子,拎着上衣,相互撞作一团,有两个人好不容易从枪架上取下枪,在排长的叱骂声中要冲出院子,却被手榴弹炸回来,扔下枪,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手榴弹爆炸声震的伪军排长头皮发麻,机枪、步枪还有盒子炮的子弹,穿过窗户和门,又向他们打来。几个伪军中弹,倒在床上惨叫不停。 伪军排长光秃秃的头上已满是汗珠。他大喊道:“快,机枪掩护,其他人从后窗户跳出去!” 刚砸掉窗户,后墙墙头上响起机枪声,两个伪军后仰着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站在大门口的居大队长一挥手,队员们停止射击。居大队长冲里面大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想活命的赶紧投降,不然,老子们可就仍手榴弹啦——” 伪军排长正骂着:“济宁那么多伪军,为啥偏偏要打老子?这帮混蛋!”一个伪军冲他喊道:“大哥,你就别骂了,赶紧投降吧!” “投降?投降还不得让皇军给毙了!” “大哥,不投降现在就没命啦——” 伪军排长哼的一声,抱着自己的秃头,蹲在地上。 居大队长又喊道:“我数十个数,不投降,老子就全剿了你们,一个不留!开始啦,一,二,三——” “外面的好汉爷,您慢点数,俺们再劝劝俺们大哥!” “投降,俺投降,您得保证不杀俺们!”伪军排长猛地站了起来,冲屋外大喊。 “好,只要你们乖乖的听话,我保证一个不杀。现在我命令你们,双手举枪,走出来!” “是,好汉爷!”伪军排长冲伪军们喊道:“快,排好队,出去!” “枪放到门左边,人到门右面蹲下!” 伪军严格地执行了居大队长的命令,出门向左放下枪,跑到右边一个挨一个地蹲下。 十多名别动队呼啦啦上前,将伪军看住,居大队长问:“谁是头头,把花名册交上来。” “爷,爷,俺是。”说着,伪军排长毕恭毕敬地将口袋里的花名册交到居大队长手中。居大队长翻了翻,揣进怀里:“好,老子记下了。你们也得给我记住,以后再干伪军,再欺负老百姓,老子饶不了你们,一律枪毙。” “是,是,爷,以后俺打死都不干了。”伪军排长陪着笑脸说:“爷,您真是火眼金睛,这么黑的天,您都能看清上面的字。” “啊,哦,老子——” “还耍贫嘴!”旁边的张大缸怒不可遏地一脚踢了过去,伪军排长“啊”的一声,倒退两步,仰倒在身后的伪军身上。 张大缸又怒骂道:“为了打鬼子,两千多兄弟死在济宁北城,你们他娘的还舔着脸当伪军,你们是不是人?” “这位爷骂的对,也骂的好,俺们都不是人,不是人——”伪军排长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地说道:“哎呦,这位爷有真功夫,疼死我了——” 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也翻墙,从后院赶过来。赵政委低声说道:“兴华,不能打俘虏!” 居大队长笑呵呵地说道:“好了,好了,给你小子长个记性。再干坏事,保准一脚踢死你!” “是,是,不敢了,真不敢了!” “李中,带人将他们押到——”居大队长指了指最左边的那间屋子:“押到那屋里去,别忘了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其他人,赶紧打扫庭院,要干净彻底!” 后院停着一辆马车,还有一匹儿马,队员们套上车,将伪军的枪支、弹药、粮食统统装上马车。居大队长还让张大缸进屋拿了几套伪军衣服,扔在马车上。 “拿这劳什子干嘛?”赵政委问道。 “哈哈,哪天李中的裤子再让鬼子给挑破了,好有的换,是不是李中?”居大队长笑道。 黑暗中,二蛋扭头龇了龇牙。 “李中,看好伪军,有想露头的,就给我扫了他们!”居大队长喊道。 “好嘞!”李中答道。 队员们赶着马车,离开了院子。二蛋大喊道:“里面的都别动啊,也不准说话,谁乱动,俺就开枪!”喊完,二蛋高抬腿轻迈步,转身出了院子,拎起已经断气的狼狗,扛着机枪追赶队伍了。 伪军真被吓住了。直到第二天天亮,一个拉肚子的伪军实在受不了了,小心地冲门外喊:“爷,亲爷,俺上个茅房行不行,俺保准上完就回来——” 伪军喊了两三声,外面没有动静。伪军排长挠挠头,说:“娘的,是不是早就跑了,开门。” 伪军撞开门,外面已没有一人。伪军排长大喊一声:“兄弟们,赶紧跑吧!” “大哥,咱往哪跑?” “俺他娘的哪知道,实在不行,就去追抗日大队,跟他们干算了。” “人家要咱们吗?” “你他娘的真是猪脑子!老子也就这么一说,你想跟人家干,人家可得要咱们啊!哎呦,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一脚差点把老子踢废!” 拉肚子的伪军上完茅房回来,院子里已空无一人。这伪军吓坏的赶紧脱下褂子,连帽子一起扔在地上,撒腿跑出院子。 此时,抗日大队已回到三十里外的芦苇荡。张大缸困倦的已睁不开眼,赵政委却真来给他上课了。 赵政委说:“大缸,对于投降的敌人,不能打也不能骂,这是有纪律的,你明知故犯,这样不好!” 张大缸挠挠头,没有说话。 赵政委继续说道:“你的脚力也太大,一脚能把人给踢死,再不注意,以后会犯大错!今天晚上召开全队大会,你要在会上作出深刻检讨。” “怎么了,怎么了?有这么眼中么?”居大队长凑了过来:“那个伪军排长整日欺压百姓,偷鸡摸狗,教训他一下实属正常。再说,大缸说的也没错,济宁北城打得多惨烈啊,大缸又亲身经历了——” “济宁北城的两千兄弟啊,你们死了却有人认贼作父啊,若你们有灵,也怒火难平呀,我那可怜的兄弟们啊,你们没攻下济宁,让百姓们受汉奸伪军的欺负呀——”黄副大队长挥舞着手,跟哭丧一般地说着。 “大缸没错,没错,行了吧!你们两个人啊,就护着他吧!”赵政委哭下不得地说道。 黄副大队长不闹了。居大队长严肃地说道:“好,既然政委说了,大缸同志杀石二炳还有参加石桥与揍投降伪军功过相抵,不表扬也不批评!” “啥?杀石二炳可是刀口舔血的活,肯定能恨恨打击济宁汉奸伪军的气焰,怎么能不表扬呢?不仅要表扬,还要狠狠地表扬!”赵政委大声说道。 “你就护着他吧!”居大队长和黄副大队长异口同声地说着,转身走了。 “狗日的俩货!”赵政委轻声骂道。 张大缸听见了赵政委的骂声,笑了笑,躺下睡着了。 第五十五章 马三拐挨揍 早上八点,坂田派人去传石二炳、马三拐,商量征粮事宜。微山湖南岸打的不可开交,嘉祥的日军也正准备进攻金乡。正在动的和准备动的人马都需从济宁调拨粮食。 半小时后,司令部内仍只有马三拐。他低头站在桌子旁边。他身材高大,却在坂田面前永远是一副猥琐胆小的模样。坂田生气了,站起来骂道:“八嘎!石地,什么地干活去了?” 听到坂田骂人,马三拐吓一跳,本能地昂起脸,准备挨揍。这是他一贯的动作。坂田要揍人,就的昂起脸来,不然他会手脚并用,更狠。听说坂田问石二炳,而不是骂他,马三拐又低头,咧咧嘴,鄙夷地说:“死女人床上了吧,那个老骚货。” 坂田摇摇手:“石桑地不会死,他是大日本皇军的朋友。你地,要向他学习,好好地为皇军效力,你地明白?” “明白,明白!”马三拐赶紧哈腰。 坂田看看手表,又不耐烦了,攥起拳头砸着桌子骂道:“八嘎呀路!他地,为什么现在不到,真是良心大大地坏了!”马三拐瞪着他那双往外凸出的眼,哭笑不得望着坂田:您老人家还让我向他学呢,我看您就是糊涂蛋。 忽然,吴启良拉着刘宝慌慌张张地跑到司令部门口,大喊:“报告太君,不好了——” “八嘎!”坂田瞪着两人,吼道:“哪里不好?” “太君,石会长死了,被人杀死了——”吴启良拉刘宝向前跨一步,站在门口内,低下头,滴溜着小眼向上瞟着坂田。刘宝也赶紧低头,双手紧张地捏着裤子。 “什么?石二炳被人杀死了?”坂田瞪大眼睛问道。 吴启良捅捅刘宝。刘宝机灵一下,颤颤巍巍地说:“太君,俺接到司令部命令,去叫石会长,可,可——他被人杀死了!” “八嘎呀路!”坂田气得抡起巴掌,响亮地打在马三拐脸上。 马三拐惊了一下,又在心里暗自偷笑:真他娘的死了,真让老子说着了。坂田的巴掌却猝不及防向他打来。坂田的手劲很大,今天又没戴白手套,直打得他眼冒金星,身体摇晃,帽子也掉了。 按鬼子说法,石二炳是皇军治下的地方长官,还是马三拐和吴启良的上司。但维持会长不过是个草人,是个摆设,还不如马三拐和吴启良,至少这两个货还管人和枪。 但既然给石二炳戴上了象征性的官帽,坂田还是亲自来到杀人现场。当着众人,坂田还煞有介事地给石二炳的尸体鞠了一躬,接着,又非常认真地抽了马三拐四个耳光:“八嘎呀路!你地治安团什么干活去了?” 虽然吴启良仍远远地躲着坂田,但这次没逃脱挨揍的命运。坂田走到他面前,也打了四个耳光:“你地侦缉队也有责任,限令你,还有马地治安团,三日内,必须抓到凶手,不然,统统地关进大牢!” 坂田扔下马三拐和吴启良,带着随从,气呼呼地走了。 吴启良冲石二炳尸体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以前老子当治安队长,天天净是你狗日的事,现在你他娘的死了,也不让老子消停,抬走,抬走。” 五具并排放着的尸体被抬走,院子里剩下马三拐、吴启良和刘宝三个人。马三拐这才活动活动脖子,捂着被打肿的脸,嘴里嘀骂道:“天天八嘎,八嘎,我就八嘎呀路他姥姥!” “有本事当面冲坂田说去!”吴启良瞪了马三拐一眼,问刘宝:“刘宝,昨天晚上,石二炳和谁喝酒?” 刘宝摇摇头:“不知道啊,你去问问俺家老板。” “是得问,他逃不了干系。”吴启良摸着枪说道。 “不会吧,俺还想再回太白楼当伙计呢,俺不想在维持会干了,太吓人了!”刘宝装作害怕的模样。 “对啊,还是石二炳那货把你从太白楼招进的维持会,你小子应该知道谁想杀他!”马三拐瞪眼睛问道。 “俺不知道,俺真不知道,俺在维持会就是端水擦桌子——” “行了,你他娘的就是废话!想杀石二炳的人十车都拉不完,你不也说过要活活打死那个龟孙吗?”吴启良瞪了马三拐一眼。 马三拐捂着脸吼道:“这个节骨眼,你别胡说八道!” 吴启良没理马三拐,而是自言自语地说:“嫣红不见了,这嫣红是从小红楼抢来的,还打了小红楼老板一顿。”吴启良瞪大眼睛,对马三拐说:“马三愣子,有了!” “啥有了?”马三拐看着吴启良。 吴启良却扭头对刘宝说:“刘宝,你先回维持会。” 刘宝答应一声,走了。 马三拐问:“你到底说啥有了?” 吴启良眨眨眼睛,招招手。马三拐走到吴启良跟前。吴启良将嘴凑到马三拐耳朵边说:“我看过五个货的刀口,肯定是练家子干的,说不定就是抗日大队那伙子人。” “操,那上哪抓他们去?”马三拐骂道:“再说,别他娘的抓不到他们,再把咱俩给干了。” “你小子总算聪明一回。”吴启良仍压低着声音说:“可有背锅的啊。” “谁?” “你想整治的人。” “老子想整治的人多了,老子还想整治你呢,天天追着老子屁股要赌债。” “去你娘的。”吴启良狠狠踩了一下马三拐的脚:“带上你的人,跟老子去小红楼!” 小红楼老板已得到石二炳被杀,嫣红不见的消息。他开始不以为然,后来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三十六计走为,准备开溜了。 马三拐带着伪军,吴启良带着侦缉队气势汹汹地扑向小红楼。马三拐脸色紧绷,心里却乐开花:王八蛋,老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以前你和旅长混的熟,老子找个乐子,你给老子丁是丁卯是卯,少一个子你都给脸子看。旅长跑了,鬼子来了,你又天天围着鬼子转,还拿老子不当人。好,你狗眼看人低,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今天除坂田老鬼子,谁也救不下你个龟孙! 小红楼老板收拾好细软,刚走到大门口,迎面撞上马三拐和吴启良。小红楼老板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完了。但他还是笑着说:“两位,这么早就来了,今天随便玩,都算我的。” “哈哈,这话你以前怎么不说呢?今天老子可没那闲心,”马三拐举手,正正自己帽子,又拍拍枪套:“老子有公干。” “哦,好,公干好,那我就不陪两位,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你干嘛去——” 吴启良打断了马三拐:“少他娘的废话,来人,给我抓起来,查封小红楼!” “对,给我查封了,人全都给我带走!”马三拐掏出了枪。 侦缉队刑房内,木桩,皮鞭,铁链,火盆,烙铁,老虎凳,竹签,铁锤——各种能叫人痛不欲生忘记爹娘灵魂出窍的刑具一应俱全。小红楼老板已知道在劫难逃,于是镇定对吴启良说:“兄弟,以前老哥我确实看不上你俩,这是老哥的错,今天老哥给你们赔不是,也配合你们,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我签字画押,这些就不用了吧。” 吴启良笑着说:“好啊,敞亮,那你就说说,怎样勾结江洋大盗,害死石会长,抢他钱财掠走嫣红的前后经过吧。” 小红楼老板低头,按吴启良的意思,瞎编一通。有人执笔记下,拿来让小红楼老板签字画押。小红楼老板写上自己名字,按上手印,说:“我没几天活头了,只希望两位兄弟让老哥痛痛快快地过完这几天,小红楼就是你俩的了。” 马三拐挠挠脸说:“小红楼是不是俺们兄弟的,得皇军说了算。”他又指着满屋的行军说:“我说吴启良,这么好的东西放着太可惜了吧?” “是啊,老子刚凑齐这些物件,要不让老哥挨个试试?”说着,吴启良扭脸看着小红楼老板。 “好啊,也让我开开眼。”马三拐举着烙铁,歪头阴笑着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点火啊!” 小红楼老板肺都气炸了:“行,算你们狠!”说完,他纵身一跃,头撞上木桩。木桩断了,他也血流一片,当场绝气身亡。 吴启良和马三拐看着小红楼老板的尸体,叹着气说:“唉,这货竟然畏罪自杀了!” 不到三个小时,石二炳被杀案完结。马三拐和吴启良跑到鬼子宪兵司令部,准备向坂田禀报。 可喊完报告,走进屋子,两人顿时傻眼了。坂田将双拳狠狠地桌面上,正和桌子较劲。但这是他狂怒时的姿势。 抬眼看见马三拐,坂田脸上又露出微笑,举右手,晃动食指:“马桑,你地,到这边来。” 马三拐挪动双腿,一点一点靠近坂田,脸上露着笑:“报,报告太君,杀死石会长的主谋找到了。” “找到了?” “哎,找到了。” “八嘎呀路!他地死了,没有关系!”坂田一步跨到马三拐面前,先打了七八个耳光,又一脚将马三拐踢到在地,接着抬起穿着皮靴的脚,猛向马三拐跺去。 马三拐痛的蜷起身子,拼命大叫:“太君饶命,我马三拐对皇军忠心耿耿,太君饶命啊——” 吴启良看的三魂出窍,浑身颤抖:坂田是怎么了? 坂田踢累了,才收住脚。他喘口粗气,大骂道:“昨天夜里,石桥部队被抗日大队袭击,只剩下几个尸体,全部地士兵统统跑光,今天,运河边的巡逻队又被抗日大队地偷袭,两名皇军勇士为大东亚共荣付出生命。可你地,给我地报告,说抗日大队地,跑了!你地,撒谎,良心大大地坏了!”说着,坂田又狠狠踢了马三拐两脚。 马三拐趴在地上,半天才喘过气来:“太,太君啊,抗日大队先前确实跑了,可能最近又回来了,治安团都散在外面,小的也顾不过来啊——” “八嘎!”坂田又踢了马三拐两脚。马三拐疼的受不了了,他喔一声,差点晕过去。 吴启良胆战心惊地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骂道:“马三愣子,你他娘就是个棒槌,你趴在地上装昏过去,不就完了么?”可随即,他又感谢马三拐。若不是马三拐傻呵呵地顶着,坂田会将把剩下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啊——”坂田将双拳举到胸前,像愤怒地大猩猩叫了一声。随即,他又吼道:“皇军、治安军、侦缉队,统统出动,消灭抗日大队,征集粮食!” 第五十六章 活捉结巴排长 “现在,咱大队有一百六十七人,一百三十六支长枪,四挺轻机枪,两具掷弹筒,就是榴弹少了点,就两发,另外,还有十五把盒子炮。” 帐篷内,居大队长向赵政委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挂满笑容:“照这速度发展下去,到年底,我保证能拉出一个团。” “同志哥,要冷静,眼前胜利已冲昏你清醒的大脑。”赵政委说:“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 “得得,你咋就不能让老子高兴一会呢!抗日大队刚成立时,老子愁的啊,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老子那时就想,就那么七杆破枪再加上咱俩十五个烂货,打群架的人都不齐,啥时候能干仗?” “你啊,不管说别人还是自己,一点都不文明。” “呦呦,你现在也不满嘴狗日的?” “哈,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也能被你和老黄融化喽。想想我从温柔敦厚的老师到严肃认真的政委,再到和你一样的丘八,才多长时间?一个月前,我还在教育同志们不许说脏话,现在想想,脸都臊得慌。” “哎呀,”居大队长挠挠头:“咋说呢,你以前不洗手不吃饭吧?现在呢,呵呵,上次转移,连着跑一天一夜,我看你撒完尿,抓起窝头就啃。” “还说呢!老子再不抢,你狗日的一个都不老子留!” “哈哈,老子故意的,老子就看你还穷讲究不——” “你——” 张大缸站在帐篷外洪亮地喊道:“报告!” “听听,张大缸已不是以前的农民张大缸了,现在变成战士张兴华啦!不光是你,战争会彻底改变每个人。”居大队长冲赵政委砸吧砸吧嘴,又问:“大缸,啥事?” 张大缸答道:“大队长,政委,城里来送信了。” “哦,在哪,快请。”赵政委站起来说道:“兴华,去叫黄副大队长。” “来啦,就在这儿呢。”黄副大队长喊道。 前来送信也是赵老师学生,叫张灵冒,上学比张大缸晚上两年。他走进帐篷,将一封信递给赵政委,说是省委派人送来的。张灵冒又对大队长说:“大队长,刘宝哥让我告诉您们,鬼子、伪军和侦缉队今天早上全部出动,他们将分成西、南、东三个方向。” “哦,鬼子为了一个石二炳,就急了?”居大队长问。 “不是,前天夜里城东南石桥的伪军被袭,昨天白天城西运河边的鬼子伪军巡逻队被装作送葬的队伍全部杀死,但鬼子说都是抗日大队干的,再加上石二炳被暗杀,坂田差点把马三拐打残。还有,鬼子在微山湖南岸进攻受阻,嘉祥的鬼子要进攻金乡,鬼子急需粮食。” 居大队长点点头:“鬼子这是一箭双雕,一是寻找咱抗日大队,二是抢粮。哎,灵冒,你说白天袭击鬼子的也是抗日大队?” 张灵冒答道:“听老百姓说,他们干掉鬼子,还留下纸条,上面写着运河抗日大队。” “啧啧,看看人家,白天就敢干鬼子,还留下姓名。”黄副大队长竖着大拇指说道:“可我觉得他们疯了。” “他们不是疯,是不懂怎么跟鬼子打交道。灵冒,你知道他们在那一带活动?”居大队长问道。 “应该在城西的运河两边。” “是,他们上一次抢鬼子的枪,就是在长沟度附近。他们或许就是附近的农民。”居大队长想了想,说道:“这样,我和大缸带五名队员去摸摸情况,像他们这种愣头青,肯定要吃大亏,咱们得救他们。政委,副大队长,你俩带同志们去袭扰来抢粮的鬼子,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鬼子火拼,咱就这么点家当,得用在刀刃上。” “好的,小股吃掉,大股打了就跑。”黄副大队长说。 “对,就这么干!老赵,省委怎么说?” 赵政委已看过信。他把信交给居大队长,说道:“其实,你应该按省委的指示安排了。省委告诉我们,国军与鬼子在台儿庄已展开血战,特指示各抗日武装,积极行动,袭击鬼子运输部队,破坏交通线,配合国军正面作战。咱们离台儿庄远,没有鬼子要从咱这过,所以,咱们只能袭扰鬼子。” “嗯,好,好!”居大队长看着信,大喊道:“咱们就袭扰抢粮的鬼子,兴华,通知别动队,现在就出发。政委,副大队长,你们还是进行夜袭,将鬼子白天来不及运走的粮食再抢回来!” 一辆马车,七个伪军,六个民夫,先急急向西行走,来到运河岸边,他们变得松松垮垮,大呼小叫地训斥着民夫,顶着西斜的太阳,慢慢地向北走去。 领头的伪军是居大队长,而领头的民夫是张大缸。车上装着十条口袋,最上面两条装着黑豆。司务长老余知道这两口袋黑豆是有去无回,心疼地直骂:“你们扮伪军就扮伪军呗,还拉上我的黑豆,真是败家!” 向北走了十多里地,他们遇到第一批鬼子伪军。鬼子伪军近四十人,一个班的日军并携带两挺歪把子,一具掷弹筒,两个班的伪军外加一挺捷克。他们赶着四两空马车。 居大队长扭脸看看大家,然后迎头想鬼子伪军走去。距离鬼子伪军还有十几米远,居大队长赶紧让马车停在路边,自己弯腰点头,冲鬼子挥手:“太君,太君——” 鬼子笑着走过来,居大队长转身拍拍车上口袋:“粮食,粮食!” “呦西,大大地好!”鬼子竖起大拇指,问道:“你们地,见到抗日大队地没有?” “啊,没有,没有!”居大队长摆着手:“遇到他们,粮食地就运不过来啦!” 鬼子走了过去,后面的伪军头头问:“你们是哪部分的?” “哦,俺们是李店的,刚招进来的。敢为大哥是?” “二营五连。”伪军头头冲居大队长看看,径直走了。居大队长还在屈膝弯腰,冲他们背影笑着。 待他们走远,居大队长站直身体,嘴里骂道:“狗日的!”张大缸笑了,冲居大队长竖起大拇指:“大队长,你装的太像了,真像一个找揍的伪军!” “哈哈,老子化化妆,能上台演习,兄弟们,走着,我说那几个民夫兄弟,装的害怕点,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居大队长一挥手,队伍继续前进。 太阳落山,天黑之前,他们又遇到一拨伪军。这拨伪军整整一个排,赶五辆牛车,却只有两辆牛车装着粮食,看来没有完成抢粮任务。他们低头丧气地坐在村口的路沟边上。伪军排长看居大队长身后马车上有十多条口袋,立即来了精神,冲到路中间,举枪喊道:“站,站住!” 张大缸差点没乐出来。那伪军排长正是北城门站岗的结巴,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他没有认出居大队长来,他也不会想到眼前的伪军是抗日大队。居大队长弯腰冲结巴排长笑笑:“长官,啥事?” “车,车上拉,拉,拉,拉的什么?” “回长官话,是粮食。” “好,留,留下,还,还有那,那,那几个民,民夫,都给我留下!” “啊,这怎么行呢?俺们长官不扒俺们的皮!” “你,你是哪个,哪个连的?” “二营五连。” “什,什,什么,老,老子——” “排长,他们不是,他们——”一个伪军惊慌失措地喊道。 “别动!老子是抗日大队的!”居大队长从怀里掏出盒子炮,顶住结巴排长的腰。 张大缸也从怀里掏出盒子炮,对着路边的伪军喊道:“都被动,谁动打死谁!”其他队员也举起长短枪,对着伪军。 伪军吓傻了,个个伸头看着结巴排长。结巴排长向后使劲地摆手:“放,放,放——”他急得说不出来,于是指着最近的伪军:“你,你,你说——” “哦,排长让咱们放下枪!”伪军喊道。其他伪军赶紧把枪放在地上,双手抱起头。 “走,进村!”居大队长用盒子炮顶顶结巴排长。 结巴排长点点头,转过身来,挥了一下手,猛地向前点头,才说出来:“走——走!” 张大缸带人将地上的枪捡到车上,押着伪军走进村子。百姓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惊奇地看着七个伪军六个民夫押着另外近四十个伪军,不知发生了什么,又纷纷关上门,不敢出来。 居大队长寻一处没人居住的破院,叫伪军们进去,端在地上。居大队长骂结巴排长:“你小子帮着鬼子抢粮食,还是不是人?” 结巴排长很委屈:“没,没,没——你说!” 另一伪军答道:“长官,俺们没抢百姓粮食,俺们排长说老百姓不容易。” “那辆车粮食从哪里来的?”张大缸问道。 “回长官话,是从北面小黄庄地主家要来的。可那地主攀附上日本人,家里有很多粮食,就给这两车。” “哦,算你小子还有良心。”居大队长问道:“你抢不来粮食,怎么办?” “还,还,还的枪!”结巴排长说:“俺,俺们——” “俺们团长说了,不抢来粮食回去就打军棍。” “不,不,不是怕挨揍,俺从小就挨揍!俺是说俺们不抢,鬼子就得去抢,鬼子去抢,老百姓不给,就得杀人!坂田说了,不枪够粮食不行!所以,俺就村头想着,怎么弄粮。”结巴排长突然不结巴了。 “你小子说的还有些道理。” “嘿,嘿,”结巴排长笑了两声:“都,都,都乡里,乡,乡亲的,可俺,俺说话,他,他们不听!” 从后面的聊天得知,结巴姓胡,小名就叫胡结巴。他从小就没了爹,村里两个大孩子欺负他,让他学结巴,不学就揍他。他变成了结巴,也练就一身抗揍的皮糙肉厚。后来他表哥马三拐靠送烟土当上团长,马三拐的娘,也就是结巴的姑姑,让马三拐把他带到宝安旅。 居大队长和张大缸商量:“这结巴说的有些道理,鬼子抢不上粮食,肯定不会罢休,还会伤害百姓。” “那怎么办?” “北面小黄庄地主家有粮食啊。” “小黄庄?是不是杨排长的家?” “应该是,问问。”居大队长蹲下身来:“黄庄地主有儿子没?” “有,有!” “多大?” 胡结巴捅捅身边伪军。伪军答道:“三岁多。听说以前有个大儿子,被人割掉老二,疼死了。” 居大队长抬头会意地看看张大缸。张大缸点点头。居大队长拍拍胡结巴肩膀:“结巴兄弟,老哥能弄到粮食,就怕你不敢要。” “敢,怎,怎么不敢。您老就,就,,就是抢皇军的,也,也,敢要,只,只要,他,他们不知道就行!” 居大队长点点头,冲结巴身边的伪军问道:“兄弟,黄庄地主家有武装吗?” “有,一共十二杆枪。其实他先巴结上马团长,在勾搭上伪军,当上黄庄维持会长,要不是黄排长拿着棍子对黄地主说,不给粮食,就让黄地主打死他。黄地主还不给粮食。” “哈哈,你他娘的挺会耍赖啊!”居大队长笑着说。 “回,回,回去,肯定要,要挨揍!那,那狗,狗日的,明,明天,肯定给,给我表,表,表哥告,告状!” “放心吧,他可能没机会告状了。”居大队长说:“过两个小时,你们跟我们走,保证你们弄到粮食。但有一条,等你们回城以后,你得帮我打听,什么时候将粮食运出城去。” “行,行!我,我,我怎么告诉你?” “我会派人去找你。” “妥,妥,妥了!” “哎,你车上不是有粮食么,去,跟乡亲们换些干粮回来。” “俺,俺,俺正想说,说,说呢!兄,兄弟们,跑,跑,跑一天了,都饿了!嘿,嘿。” 第五十七章 巡逻 “干什么的,站住,再往前走,就开枪了!”大黄庄村口,村自卫队队员躲在墙下黑暗里,哗啦拉开枪栓,一连串的声音,却是给自己壮胆。另一队员使劲拍打着突然拧不亮的手电筒。 “瞎求叫唤啥?老子是二营五连的。”居大队长答道。说起这个番号,居大队长有些想笑,又有些害怕。结巴是二营五连三排排长,自己却用二营五连来骗结巴,没撞到枪口上,着实庆幸。 “你们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手电筒在大腿上猛然一撞,亮了。队员赶忙举起,灯柱正照在居大队长脸上。居大队长双手挡住光柱,骂道:“别照了,老子啥球都看不见了!” 光柱又上下移动,进行确认。看清青天白日帽徽,伪军的衣裤,队员熄灭手电筒,恢复了黑暗。队员站起来,迎上去:“老总,这么晚还没歇着?” “歇个鬼啊?不知道马团长从哪个狗日的嘴里得了信,非要俺们连夜把粮食给黄老爷送回来。”居大队长抱怨地说:“早知道你们老爷跟团长这么铁,老子们废那劲干嘛!” “就是啊,可你们结巴排长不听信,还耍赖。现在五里八乡都传开了,马团长能不知道吗?”队员附和着答道。 这家伙还真是属猴的,给个杆就往上爬。居大队长笑笑:“别啰嗦了,前头带路吧。” “老总,俺们还得站岗——” “站什么岗?老子们来了,你们怕啥?” “也是,老总跟俺们走。” “就你们两人站岗?” “四个村口都有,两个人,一杆枪。” “呦,那怎么换岗,上家里叫人去?” “哪呀,全睡到黄老爷大门旁边的南房,说俺们是村自卫队,其实就给黄老爷家一架站岗。” “哦,黄老爷就是牛,能弄来十二杆枪。” “唉,人家有钱啊,现在谁不知道,黄老爷家有上万亩地。” 听到敲门声,黄地主火气十足:“大半夜的,叫什么丧,滚!”可听到是来还粮的,黄地主穿着单衣单裤,举着蜡烛跑出来。刚打开屋门,一支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头。 南房的自卫队队员全被缴械,六个站岗队员也被张大缸等人带回院子,带他们来的队员已吓尿裤子:“老总,你们不是治安团?” “哈,谢了,俺们是运河抗日大队。”居大队长的话音刚落,队员喊了一声:“东家”,瘫倒在地上。 黄地主还算冷静,依然举着蜡烛:“好汉,你们要钱要粮,吱一声。” “都要,还有你的命。”居大队长冷冷地说。黄副大队长和张大缸曾对他说起过杨排长的事,居大队长瞪起眼睛:“这个地主家再干坏事,就剿了他!” 黄地主手里蜡烛晃了一下,声音也变得颤抖:“好汉,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老夫性命?” “没有冤仇?”张大缸喝道:“你还记得叫黄向北?” 不仅黄地主,还有队员们听了,都浑身一颤。 “他战死了,可他的仇俺们给他记着呢。俺们本不想杀你,可你与鬼子汉奸勾结,鱼肉乡亲,那俺们就不能饶你!” 居大队长一挥手,张大缸上前,手中刺刀闪过一道亮光,黄地主脖子上渗出血珠,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打开粮仓,又将自卫队队员关进南房,胡结巴带伪军赶着车来了。胡结巴让伪军班长偷偷请求居大队长:“能不能多拉走粮食,明天鬼子还会强迫俺们出来抢粮。俺们先将粮食存在一边,明天夜里再去取。” 居大队长点头同意。黄地主家粮食很多,十辆马车,一天一夜都拉不完。明天被鬼子发现,这些粮食将全部被运进城里。但居大队长交代说:“路上不能洒一滴粮食,否则你们的小命全都玩完。” “请长官放心,俺们会小心。俺们排长还说,把你们马车上的黑豆和干草扔了,也装满粮食,存在排长家里,等你们办完事,再取回去。他们家在东南十里胡各庄。” “你们排长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办事?” “嘿嘿,别看俺们排长是个结巴,还愣了吧唧,可他真有心眼。你们化装成治安团,又拉着干草,肯定是要去办大事。” “呵呵,那就请你转告你们兄弟,你们排长心眼多着呢,让他们把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不然,你们排长会收拾他,我们也饶不了他。还有,不能干坏事,谁干了坏事,老子都记着账呢。鬼子迟早要被撵出去,到那时,老子一笔一笔地算。当然,干好事,老子也记着呢。” “俺知道。知道俺们排为啥没机枪么?胡排长不要。他说,有了机枪,打仗就得往前冲,咱们打谁啊?打的都是自己人。所以,俺们排虽然有时学他跟他逗乐,但全服他。” “行,那我们走了。你们在这运粮吧。对了,剩下的粮食让老百姓来背。” “他们不敢,他们怕被报复。” “真傻!把账记到我们头上不久行了?” “你们可真是活菩萨啊,俺得跟你磕一个!” 刚要离开,张大缸拉住了居大队长:“黄地主抢来的老婆,还有孩子怎么办?” “女人和孩子没错,多给些钱,让她娘俩赶紧回娘家,让她们忘了今天晚上,还有今天晚上以前的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二蛋活跃了。他没有穿上伪军的衣服。居大队长让他赶马车,赶马车就赶马车呗,还得时不时地听“伪军”的吆喝。他心里很不痛快。 现在都一样了。离开大黄庄前,居大队长看黄地主的枪很破,膛线都磨平了,便试着向胡结巴要六套军服六杆长枪。胡结巴大方地说道:“老哥看,看哪,哪个衣服合,合身,就,就,就拿去!枪,枪随便挑,还,还,还有子弹带!” “我们拿了,你回去有办法交差吗?” “没,没事。只要有,有了粮食,其,其他都,都不是事!”胡结巴连连摆着手说。 “长官,只要俺们治安团仓库有的,俺们排长随便拿,国军打济宁时,留在城里的长枪多了去了,大部分都在保安团。”伪军班长说道。 “多,多嘴!”胡结巴笑呵呵地说道:“他,他说,说的是真的!” “好,那就有劳胡排长和大家了,我们每人一条子弹带,再给六条长枪就行了。”居大队长说。 张大缸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鬼子看不上二十二师战死兄弟留在城里的枪。他默默地换上一身伪军的衣服,挂上子弹带,还挂上伪军递过来的干粮袋,里面还有睢饼,很沉。他想起了丸子。他吃过的死去兄弟身上的丸子。他使劲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二蛋却很兴奋。他挂上子弹带干粮袋后,又走到伪军身边。伪军看看他:“哥,您有了。” “子弹。”二蛋伸手说道。 离开大黄庄,二蛋不仅口袋内装满子弹夹,腰里还缠满钱。黄地主家钱很多,法币,银元,甚至还有日军的军用票,每个队员腰里都塞得满满的。居大队长说:“有了这么多钱,我看老余还天天找我要账不?” 兜里有子弹,腰里有钱,二蛋高兴的像个孩子。漆黑的夜里,不断传出他的偶啊乱叫声。但不久,居大队长喝止住他:“不许出声。” 队伍安静了,一丝忧虑却又缠绕在居大队长心头:敌人全部出动,自己丢下部队寻找冒名的抗日大队,这个决定做的似乎有些草率。但不管怎样,他相信,有老黄和赵政委,部队打仗不会吃亏。 太阳升起来了。运河河堤东面的村庄周围,一层如薄纱般的青雾缭绕着,升腾着。湿漉漉的路面,弥漫着泥土气息。一队伪军扛枪巡逻过后,走下河堤,走向被泥土气息包裹的下路上。前面三里有一处村庄,村庄与河堤之间,是一片看不到边的密林。青雾笼罩下,青葱的树叶裹上了一份青涩,树林边还长出绿油油的小草。 这队伪军不是别人,正是别动队。他们在河堤上游走,目的是想引起另外一支抗日大队的注意。但他们折腾一夜,现在需要休息了。 他们刚走下河堤,一支鬼子和治安团的混合队伍出现在村头,向河堤走来。他们停了几秒钟,又继续向前。 两队碰头,走在鬼子前面的伪军大大咧咧地问道:“兄弟,哪部分的?” 居大队长连忙按胡结巴说的答道:“俺们是兖州治安旅的,昨天刚来。大哥,恁是?” 对方信了,点头答道:“保安团二营的,吃饭了吗?” “早上起来就巡河堤了,还没有。” “前面村子有吃的,快去吧。” “好嘞,谢谢啦!” 两队擦肩而过。后面的日军得知他们从外地调来,说了一句什么若库什么吧的话,还扔给他们一包印着美人的香烟。居大队长接到香烟,想着鬼子说的应该是辛苦啦之类的话,赶紧弯腰笑着说:“谢谢太君,谢谢太君!” 村头有一家油条铺子,炸油条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愁苦着脸。他们后悔学了这门手艺。昨天晚上,村保长接着乡维持会的支会:明天天皇军伪军侦缉队一大早就在运河边巡逻,要他们务必准备早饭。保长找到他俩,要他俩伺候好鬼子伪军侦缉队,不然他这个保长也保不住他俩。保长还说,不白做,给二十斤面钱。两人都是老实人,答应了。 两伙子人就吃了三十斤面,还不算油。夫妻俩赶紧收摊,又有十多个伪军来到摊前,两人要哭了。可伪军手里拿着家伙,两人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硬着头皮,将面片拉成条,放进油锅。 这群人还算老实。规规矩军地坐下,但吃相有些不雅。一个身材不高的家伙,双手都攥着油条,狼吞虎咽地像饿死鬼托生的。他就是二蛋。 居大队长小声提醒他:“你看你的吃相。”二蛋嘿嘿一笑,依然我行我素。 吃完喝完,二蛋打着饱嗝抬起头,居大队长正向他使眼色。二蛋会意,大声问道:“多少钱?” 怎么还给钱?炸油条的夫妇愣了一下,违心地摆手说道:“不要钱。” 二蛋已掏出一叠钞票,找出最大的一张,拍在桌子上,喊一声:“走了!”他喊的趾高气昂。他平生以来,第一次花这么多钱。 哪一张大钞能换两百斤面。夫妇俩慌了:“不要这么多,真用不了这么多,老总等着,俺找你钱。老总,俺们真没那么多零钱,您还是把这整钱拿走吧。在俺这吃饭,你们不用花钱。” “什么不要钱?那是鬼——鬼话!”二蛋差点没说出鬼子两个字。他抹抹嘴,说道:“找不开是吧,那俺拿几根油条,两清了。” 说着,二蛋伸开大手,抓满油条,晃悠着,跟居大队长沿村里大街向南走去。 走在前面的居大队长猛然回头,一个人影从胡同口闪了一下,忽地不见了。 第五十八章 打鬼子也划界 柳树肯定是栽种的,因为它们成排的长着。但后来主人放任了这片土地。更多的自己长出的榆树桑珠槐树,密密匝匝地填满了树林。树林中有一条沟,被洪水冲刷而成,大约十多丈长,半人多高,沿着沟底,可向东爬到一里之外的大路。 二蛋和其他队员脸上盖着伪军帽,用以挡住透过枝叶照射下来的阳光。他们还在酣睡。 张大缸真成了骏马。他只打了个盹,一夜劳顿便没了踪影。他精气神十足地站起来,替下站岗的队员,握着枪,警惕地看着周围。除了鸟儿在树叶间的偶尔鸣叫外,树林里没有其他动静。这让他有些失望。 居大队长拿帽子遮住脸。可他没睡。他正满怀信心地等假抗日大队的到来。 以前从未听说过运河边还有另外一支抗日队伍存在,他们突然出现,又以大无畏的方式袭击鬼子汉奸,让人觉得他们不是憨大胆儿,就是智勇双全,但不管是哪种,他们都会在运河边上洒下眼线。居大队长带别动队化妆成小股伪军,并大模大样地在河堤上行走,目的就是引他们出来。他们也似乎有动静了。吃完油条闪动的身影,在他们走到村南,钻入密林之前,又出现了。第二次没有逃脱居大队长的眼睛。那人趴在墙头上,不时露出年轻的脸庞。断定那就是假抗日大队的侦察员,但没经过训练。 居大队长笑了。十三条九成新的汉阳造,满满的子弹袋,如此丰厚的诱饵,他们一定继续盯着。他赶着别动队进了树林。 太阳从东面的树梢爬到了头顶,已是正午。二蛋醒来,还没坐起,就伸手去够挂在头上树枝的油条,大口嚼着。吧唧吧唧地动静惊醒其他队员,剩下的十多根油条被抢光。 突然,南面树上小鸟扑棱棱地飞走了。“有人!”张大缸跃上沟沿,屏住呼吸,仔细搜寻,却没发现人的影子。二蛋等队员也趴在沟边,举起了枪。 一个小时后,张大缸泄气地摇摇头。居大队长摘下帽子,挠挠头:“难道老子想多了?” 居大队长真可能想多了。直到太阳落入西边树林,昏黄覆盖住沟底,树林里仍一片安静。张大缸问居大队长接下来怎么办?居大队长叹了一口气说:“想必他们看鬼子全部出动,暂时消停了。罢了,咱们回去,以后再慢慢寻他们。” “行,他们现在不出来揍鬼子,鬼子也很难发现他们。”张大缸点头。 天色完全黑下来,居大队长带别动队沿爬上土沟,沿沟边向树林外走去。刚走出一百多米,是河沟向东南拐弯的地方,两边沟沿迅速变窄,向东延伸。 突然,沟边树下闪出几个身影,接着有人说道:“朋友,就这样走了么?” 居大队长等人猛然一惊,立即蹲下,哗哗地拉枪栓。居大队长靠在大树后面,伸头向前看看,河沟那边也有人,正向这边爬来。居大队长心里笑道:“好家伙,这是要打老子伏击啊!”他嘴上问道:“前面的朋友,你们是哪路人马?” “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人蛮横地饭问道。 “俺们是运河抗日大队。”居大队长依着树,将盒子炮顶上火,警惕地望着对面的几个暗影。 “狗屁!老子们才是运河抗日大队。” “哈哈,都一样,都是打鬼子。当家的,出来聊聊吧,俺们找你们一天一夜了。”居大队长从树后闪出来,笑着说道。 “找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找俺做什么?”说话间,一人向前走了两步。 黑暗中,只能看到那人长得膀大腰圆,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居大队长也向前走两步,拱手说道:“都叫运河抗日大队,想认识英雄,交个朋友。” “呸!俺们才是运河抗日大队,你们不是!”后面有人喊道。 “呸呸!俺们运河抗日大队成立大半年了,是俺们在先!”二蛋回道。 “谁叫你们先前跑了?再回来,你们就不能再叫运河抗日大队啦!” 二蛋还想说,居大队长摆手制止住他。居大队长拱手说道:“当家的,叫啥名不重要,咱们得齐心合力打鬼子才是。” “哈,哈哈,你说什么?齐心合力?俺没听错吧!鬼子来了,你们撒腿就撩,现在还穿上二鬼子的衣裳丢人现眼,要不是看着你们吃饭给钱的份上,老子早把你们剿了!” “当家的,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敌强我弱,得讲究战法,再说,俺们没离开过济宁。” “啥战法?老子搞求不懂!但老子知道,只要鬼子胆敢来抢东西,那就别让老子捉到机会,只要抓住机会,老子就干他娘的。” “哈哈,当家的,您这逮机会就打的方法,是跟俺们一样的,这叫游击战。” “哈,哈哈,跟俺提游击两个字,那你们就不行了,俺祖上出过游击将军。” 哎呦,这兄弟真有意思。两个游击怎么一样呢,一个是打仗的方法,一个是官职。居大队长和张大缸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壮汉,说道:“原来当家的先人当过大官,真叫俺们羡慕。正因为如此,当家的更得以大局为重,和俺们联合起来打鬼子?” “哈哈,说到底,你们是被鬼子打怕了!好啊,既然这样,你就带着队伍到俺这边来,俺封你个队长干干,怎么样?” 操,老子还想把你拉过来呢!居大队长心里骂道,嘴上又笑呵呵地说:“不可能。当家的,俺们有四百多人枪,还有机枪小钢炮。” “那你们怕啥啊,跟鬼子干呀,跑俺们这边来干嘛?” “人多力量大嘛,只有咱们各路英雄好汉拧成一股绳,才能更好地打鬼子!” “行了,你就别他娘的吹了,你要有那么多人枪,还像个耗子,专门在夜里出来投食?”壮汉骂道。 “你!” 张大缸笑笑,贴在居大队长耳边说道:“让人家看出来了,您不吹牛了?” 居大队长捅了他一下。 对面的壮汉又说道:“那边当家的,老子本想缴了你们的枪,看在你们也是打鬼子的份上,老子就放你们走,但是你们给老子记住了,南王庄以北,赵连桥以西,加上运河,都是老子的地盘,以后你们再敢来,老子就把你们当成鬼子打!” “啥?打鬼子也划界?”张大缸冲对面喊道。 “对,划界!今天晚上,老子派人把你们送出去,以后不准再来。” “好,好,既然当家的这么说了,俺们听就是。但不用当家的派人送俺们了,俺们自己走。”居大队长想起了胡各庄,哪里的一车粮食,还不能让他们知道。 “那老子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走了?” “咳,大老爷们吐口吐沫砸个坑,说话不算话,裤裆里长那玩意干什么。” “行,那你们自己走吧。” “还有,当家的,以后遇着难处,就去南面找俺,俺要人给人,要枪给抢。俺叫居龙华,俺后面的这个兄弟叫张兴华。” “行了,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俺们才不会找你们,你们混不下去了,就来找俺,俺叫包国梁。” “那告辞了!” 别动队离开树林,走上大路。居大队长低声对张大缸说:“包国梁那伙子人不全是鲁莽,他们看白天下不了手,就等晚上偷袭,还选了那么好的地。现在老子放心了。” “他们心眼也不多,谁会沿着沟走?” “你不会,但保不齐伪军那帮蠢猪会。” “嘿嘿,有可能。哎,大队长,他们跟咱们划界,您怎么就答应了?” “不答应怎么办?那家伙油盐不进,咱们不能跟他们火拼啊,那倒让鬼子高兴了。” “可这也不是办法。” “哈,放心,老子肯定会收了他。” “您就别吹了,用您的四百人枪?” “老子没吹,人加枪,可不快四百了,掷弹筒在他们眼里,就是小钢炮。”居大队长说:“注意警戒,发现情况,及早绕道。” “咱们就是夜里出来打食的耗子,可鬼子不是猫,早晚也变成耗子。”张大缸笑道。 三个小时后,他们来到胡各庄,敲门问着,在村最西头找到胡结巴家。马车停在院墙里,用干草盖得严严实实。由于胡结巴是伪军排长,他表哥还是团长,来胡各庄的伪军没有难为他娘,还替他家拦住了鬼子。 张大缸带人套马车时,发现他家的院墙还湿着,想必是刚垒砌的,也想必以前他家根本没有院墙,只是三间小草房。临走时,胡结巴的娘有些生气地冲他们说:“回去告诉他,以后抢的东西不能再往家里放!” 居大队长从腰里掏出五个大洋,递到胡结巴娘手中,真切地说:“大娘,俺们向您老人家保证,胡结巴这次没做坏事。” 胡结巴娘没接钱,问:“你们是?” 居大队长将银元使劲按在结巴娘手里:“大娘,俺们是抗日大队。但今天这事只能您一人知道,不然胡洁白可就没命了。” “俺知道,俺知道。”结巴娘说道。 随着狗叫声渐渐停息,他们离开胡各庄远了。张大缸说:“胡结巴还行,在麻袋里又塞了十条枪,还有子弹。” “啊,这家伙回去肯定要挨揍了!”居大队长跺着脚说道。 第五十九章 出城增援 胡结巴正兴奋着。昨天半夜将第一批粮食运回城内,天刚蒙蒙亮,他又装出积极的样子,带人出城。远离城墙,他们找个僻静地树林,美美睡了一天。待到夜深人静,又将藏好的粮食装车,往回走。 回到城里,已是后半夜。马三拐仍在等着他。胡结巴高兴地喊道:“哥,哥,俺们抢,抢——” “跟我回家!”马三拐的脸色铁青,汽灯的白光照着,跟死人的脸色差不多。 “好,”胡结巴只顾兴奋,没注意马三拐的脸色:“啥,啥事啊?” “你姑给你找个媳妇,问你要不要。” “要,要要!”胡结巴更高兴了。他扭头冲身后的伪军说:“赵,赵班长,你,你,你带人去交,交,交差!” 跟着马三拐身后,走进漆黑的小胡同,胡结巴问:“姑姑给,给俺找,找的媳妇,长,长,长的好看不?”马三拐却不再说话,手里紧紧握着马鞭。他恨不得将胡结巴一把掐死。 今天上午,吴启良跑到他家里,低声说道:“马三愣子,你他娘的还躺床上坐月子呢,出事啦!” 马三拐被坂田揍得,浑身还都疼着,听吴启良说出事了,心猛然往下沉:“出啥事了?” “昨天夜里,抗日大队冒充胡结巴的排,杀了大黄庄的黄地主,还抢走粮食。” “啊?”马三拐顿时忘了疼痛,一跃而起,拉着吴启良就走。他差点忘了穿裤子。吴启良看着他腿上仍青一块紫一块,捂住了脸。 两人骑马,带人来到大黄庄。吴启良看看黄地主脖子上的刀口,冲马三拐点点头。马三拐气得自骂娘,这伙子抗日大队冒充谁不行,非偏偏冒充胡结巴的排。他转身问自卫队队员:“昨天抗日大队来了多少人?” 队员战战兢兢地答道:“先前来了十来个人,后来就不知道了。俺们被关进屋里,没看着。他们人不能少了,连鸡猪羊牛都带走了。” 马三拐真慌了。今天天还没亮,胡结巴派人给他家送来宰好的一头羊三只鸡,说让他补补身子,还说,晌午再送牛肉来。这胡结巴和抗日大队勾结上了?马三拐脸色顿时吓得煞白。 吴启良看出来了。他去马三拐家里时,马三拐的娘正在炖鸡。他还问了一句:“婶子,给三哥买鸡了?” 马三拐娘微笑着说:“哦,是结巴送来的。还有一只呢,一会你拿走,婶子再给你拿些羊肉。” 吴启良将马三拐拉倒僻静的地方,低声说:“三哥,晚上让结巴也送点鸡羊什么的。” “去你娘的,他哪来的鸡羊!”马三拐吓的心能从嗓子眼跳出来。 “三哥,这事你得记着俺的情,到时说不定结巴兄弟能救咱俩的小命。”吴启良抓住马三拐的手。 “别说了,老子现在都要被吓死了!”马三拐甩开吴启良的手,又猛地紧紧握住:“弟弟,亲弟弟,哥回去就还你五百块钱,不,一千!” “你他奶奶地,钱大还是命大?你回去还是先摆平这事吧。”吴启良又摇摇头说:“老子一直觉得,跟鬼子干,不是长久之计。” “哎呦,哎呦,哥哥现在恨不得给你磕一个!” “回去再磕,磕头的时候还得叫声亲爹。” “行,叫你亲爷爷都行!” 骑马回到城里,吴启良去鬼子司令部,向坂田禀报说:“昨天是一群暴民冒抗日大队的名义,偷袭大黄庄” “听说,他们地穿着治安军军装,怎么地回事?” “报告太君,是那伙子刁民捡了石桥治安军丢弃的衣服,拢共只有三五身,,大黄庄自卫队员愚蠢,没看出来。” 坂田不想理会这些琐碎破事,他只关心粮食和抗日大队的踪迹。抗日大队没找到,但粮食抢来不少,坂田很开心,挥挥手让吴启良走了。 而马三拐怀里像揣了一只鸡。他握着马鞭站在城门口等着胡结巴。坂田出来巡查抢粮情况,见马三拐亲自站在城门口,以为他也在巡查,上前表扬了马三拐,还派人给他送来两瓶日本清酒。 马三拐拿着清酒,又浑身疼。他骂道:“呸!你们的破清酒,比起南城外的太白老酒,只能算尿。” 将结巴带回家里,马三拐亲自拴上大门,又关严屋门。胡结巴还在乱瞅着:“新,新,新媳妇呢——” “你他奶奶地还想娶媳妇?老子都快没命娶了!”马三拐气得忘了身上的疼,抬起穿着皮靴的大脚,一脚将胡结巴踢飞,撞到门上。 胡结巴捂着肚子,鼓着腮帮子向外吐着气。他知道马三拐为什么打他了。他咬咬牙,站了起来,昂着脖子走到马三拐跟前:“打,打吧——” 马三拐毫不客气,马鞭抽,皮靴跺,胡结巴倒下,又爬起来,起来,又被踢到。 马三拐娘听到动静,穿上衣服跑出来,拼命拦下马三拐:“你疯了?” 马三拐气急败坏,又不敢大声,心中的怒火让他几乎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他声音沙哑地吼道:“我他娘的没疯,你问问他干了什么?我日他奶奶!” “啪——”马三拐娘给他了一记响亮的巴掌:“还说没疯,他奶奶是你姥姥!” “不,不怪我,我哥!都,都怪——” “你闭嘴!娘啊,这狗日的勾结抗日大队,杀了黄地主,抢了他家的粮食,咱吃的鸡和羊都是他从黄家抢来的。这要让皇军知道了,不让狼狗活活咬死他才怪,我也活不了啦!” 马三拐没理儿子,而是抱着侄子的头,哭着说道:“孩啊,姑姑原本想你当了兵就没人敢欺负了。可姑姑错了,没想到当兵还不如不当兵。孩啊,你带着你娘跑吧,跑的越远越好。姑姑这就给你拿钱去。” “我的亲娘哎,你就想着你娘家侄!”马三拐差点没跪下:“他不跑,这事还能瞒得过去,他跑了,您老人家可就直接把我推到坂田的枪口上了。” “啊,那怎么办?”马三拐娘哭得更凶了。 马三拐咬着牙,狠狠地说道:“结巴,你回去告诉你兄弟,谁要敢露出半点风声,就会有人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连他的家里人都会被剁碎了喂狗!” 胡结巴扶着姑姑说道:“哥,你放心。俺们兄弟都说了,鬼子早晚都会被打回老家去,俺们不能只听他们的,俺们得干点好事。” 马三拐想起吴启良说过的话,脸上不再凶狠,而是轻轻地说道:“哥今天揍你,是因为你胆子太大了。以后再遇到这事,先给哥报告,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胡结巴高兴地说道、 马三拐娘抱住了胡结巴:“孩啊,你不不结巴了?” 胡结巴摇摇头:“姑姑,俺不,不,不结巴啦。” 马三拐正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这个表弟,大门外传来喊声:“团长,团长!”马三拐怒吼道:“大半夜的,嚎个球!” “团长,坂田司令派人说,小湖镇跟抗日大队打起来了,让治安团火速增援!” 马三拐眼睛亮了一下,喊道:“回去告诉一营兄弟们,抄家伙,马上出发!” “是!”大门外报信的人跑了。 马三拐踢了胡结巴一脚:“你也去!” “俺,俺不,不去!”胡结巴将脸扭到一边。 “哥哥知道你想什么呢,但这次你必须去,懂吗?” 胡结巴明白过来:“俺,俺去!俺还,还,还得冲在头里!” 马三拐娘又哭了:“孩啊,别听你哥的!” “听,这回得听!”胡结巴抱住姑姑:“您,您放心,俺,俺和哥都,都,都,都——” “都没事!”马三拐又踢了胡结巴一脚:“还他奶奶地索罗什么,还不快去!” 胡结巴转身跑了。马三拐娘又要抽马三拐耳光。马三拐伸手挡住了:“好了,以后我记住了,不骂他奶奶,他奶奶就是我姥姥!” “骂谁都不行!你俩是亲表兄弟!” “行,我记下了。那鸡和羊肉您都赶紧吃了吧,天越来越暖和,别放坏了。”马三拐边往外走边说。 “早点回来!”马三拐娘哭着喊道。 “知道了,娘。”马三拐答应着,跑出大门。 来到鬼子司令部前的街上,站在兄弟们面前,马三拐又露出一脸匪像:“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再磨磨蹭蹭的,老子把你们裤裆里的那狗东西割了喂狗!” 一个慌里慌张的伪军经过马三拐旁边时,子弹带不小心掉在地上。伪军赶忙掉头蹲下捡,马三拐高高举起鞭子,要抽他。可由于用力过猛,他的右肩头猛然钻心的疼。他哎呦一声,慢慢将鞭子放下。副官赶忙过来搀扶:“团长,没事吧?” “没事,都是坂田老鬼子踢的——” “马桑!”身后传来坂田的喊声。马三拐吓得呕了一声,慌忙转身低头:“太君!” 还好,坂田没听到马三拐骂他,而是说道:“呦西!马桑,你地大大地好,用你们中国话来说,玉不琢不成器,你挨打,顶好!” “哈依!马三拐感谢太君栽培!”马三拐嘴上说着,却在心里骂了一遍坂田的亲人。 “呦西!你地治安团先走,边藤队长跟在你们地后面,侦缉队地最后,出发,快快地!” “哈依!” “呦西!”坂田走了。马三拐冲他背影,撇撇嘴,低声骂道:“狗日的,让老子先走,这不成心让老子当炮灰么?” “你地,说什么?”身后又传来边藤的叫声:“还不快快地出发!” “哈依!”马三拐狠狠打了自己一下耳光,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太君的话?跟老子走!”说着,马三拐让副官扶着骑上马,率先冲向城门。 跑到城门口,马三拐被吴启良叫住了。他带着四五十个侦缉队,推着十多辆两个轱辘的洋车子,已在城门集合好。 吴启良上前拉住马三拐的缰绳:“你赶着去死啊,跑这么快干嘛?” 马三拐咦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笑着低声说:“老子这是做给鬼子看的,你想想,小湖镇离这三十多里地,跑来送信得用个把小时吧,说不定这会仗都打完了!” “你个傻种不知道啊?小湖镇扯了电话线,那边枪声一响,这边就知道了。” “啊?”马三拐愣住了。 后面传来汽车的马达声,还有边藤恶狗般催促声:“哈压库,哈压库——” 吴启良松了缰绳:“马三愣子,还他娘的愣着干甚,快走——” “你他娘——”马三拐还没骂完,就抽了马一鞭,带着伪军出城而去。吴启良也跨上洋车子,跟在了鬼子后面。 第六十章 巧灭小湖据点 “什么?你再说一遍!”居大队长几乎要跳了起来。 狗剩战战兢兢地说:“那伙子龟孙整天抓女人到据点玩,政委气不下,带人攻打小湖镇去了!就剩下俺们三个人看家,连司务长都去——” “别动队,快,全速想向小湖镇前进!”居大队长不等二蛋说完,大喊一声,拔腿沿湖堤向东南跑去。 别动队扔下粮车还有疲惫,赶紧跟上。他们听道居大队长边跑边埋怨地说着:“老赵啊,你就不掂量掂量,那小湖据点能打么?还有向东,你狗日的怎么不拦着!” “大队长,这两天就没看到赵副大队长。” “你怎么跟来了。快回去,看好那车粮食!” “是!”狗剩停住脚步,有些羡慕地看着狂奔而去。 小湖镇并不远,距离芦苇荡十多里路。以前当地军阀曾在此派驻一营兵力,可俯瞰大半个南阳湖,也就有了小湖镇外的兵营和碉堡。国军刚撤走,鬼子便迫不及待在此派驻了兵,但鬼子掠夺的企图远大于防守南四湖北岸的意图。鬼子早早嗅到了南阳湖北岸的鱼米香。 居大队长没有打小湖镇。一则在这伙鬼子眼皮子底下,芦苇荡倒是安全的地方。但枪声一响,芦苇荡再难容身。二则小湖镇据点不好打。小湖据点南面是广阔的湖面,北面地势开阔,据点像一座城堡,东西两端修有碉堡,与墙体相连,中间墙体宽厚,如城墙,上面掩体全由混凝土构筑。据点内驻有一个小队鬼子,一排另一个班伪军,有迫击炮两门,掷弹筒四具,九二重机枪两挺,歪把子四挺。没有射击死角,坚固的工事加上如此的火力,没有攻坚家伙,莫说抗日大队,就是国军一个团,也难啃下。居大队长曾侦察过三次,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伙子龟孙欺负百姓,心里除了怒火还有无奈。 刚跑出去一里多远,东南已看到火光,随后低沉的隆隆声传来。张大缸低沉地说了一句:“交上火了,” “完蛋了!”居大队长指着火光骂道:“老赵,向东,老子攒这点家业容易么,还要受包国梁那伙子的羞辱,你俩要是给老子败光了,老子让你俩陪一辈子!” 骂完,居大队长跑的更急了。 十多分钟后,他们看到据点上明亮的汽灯,九二重机枪吐出的火舌,听到九二重机呱呱的叫声。枪声不紧,那火舌也不连续,是点射。居大队长略微放下心来,还是大喊着:“兄弟们,快,快!” 再往前跑,前面湖堤上出现人影。肯定是打不下,撤了,而后面可能有追兵。居大队长拔出枪,高喊着道:“别动队,准备战斗!” “大队长,是俺们,别开枪!”前面的人喊道,是于中队长的声音。 “老子知道是你们!政委呢?” “在据点呢。” “啥?让鬼子抓走了?” 说话间,两拨人已撞面。于中队长笑了:“大队长,你说啥呢,据点打下来了,鬼子全完了,怎么还抓政委。” “什么?”居大队长一把抓住于中队长的领子:“那么多鬼子伪军,还有小炮重机枪,你们打下来了?” “不多呀,就十多个鬼子,二十几个伪军。” “到底怎么回事?” “你进去问政委吧,俺的嘴说不清楚,政委让俺们在据点外设伏呢。” 撇下于中队长等人,居大队长带别动队冲进据点。据点真被拿下了,院子里躺着鬼子伪军的尸体,他们的军装被扒下来,穿在队员们身上。而那些穿敌人衣服的队员则站在墙上,举着枪望着前方。九二重机仍间断地响着。 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沿着台阶,走下来,冲居大队长点点头:“老赵,咋样,你想打不敢打的据点,老子俩给你打下来了!” 居大队长歪着头看着他俩:“快,快说说,你们是怎么打下来的?” 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相互看看,说道:“据点的鬼子伪军分兵去抢粮,据点里鬼子不多,他们还到处征抓民夫,帮他们运粮。” “我就带着十多名队员到这里晃荡,白天往城里运了五车粮食,晚上又把我们押回来,明天继续运。” “这也没粮食啊。”居大队长看看据点东墙停着空空的大车。 “都在西面的田集呢,鬼子说明天再去田集,装上车直接拉走。” “哦,”居大队长点头说道:“然后你们里应外合,干掉了据点的鬼子。” “嘿嘿,老子想的主意不错吧?看看,两个钢炮,四个掷弹筒,碉堡两挺重机枪,还有两挺轻机枪,老居,你小子得请我俩喝酒。” “必须的!老子也得压压惊,老子还以为你俩崽卖爷田不心疼呢!”居大队长又听到九二重机打了两枪,问:“干嘛,干嘛,缴获的子弹多是么!” 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诡秘一笑:“说不定还有一场好戏。” 城上的队员笑声喊道:“政委,鬼子伪军从西边来了。” “好,放近了打!”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掏出手枪,跃上了台阶。居大队长随即跟着爬上城墙,跑向西边碉堡。 他们刚跑到碉堡旁边,鬼子伪军已跑到据点外二十几米远,跑在最前面的扛着据点里的另外两挺轻机枪。他们高喊着:“抗日大队地,走了没有?”“快开们啊——” 回答他们的却是轻重机枪的怒火。埋伏在湖堤两侧的队员也扣动扳机。密集的子弹雨以扇形构成火网,聚集向鬼子伪军。瞬间,二十多个鬼子伪军全中弹倒地,有的脑袋被打穿打爆,有的肚子打漏肠子流出,有的胳膊大腿被打断,死了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没断气的像夏天里的蛆虫在蠕动。而重机枪仍不过瘾地吐着火舌。 居大队长从碉堡后门跑进去,踢了机枪手一脚:“别打了,往后还得过日子呢!” 碉堡外面的黄副大队长在高喊:“赶紧打扫战场啊!” 居大队长转身出来,笑呵呵地说:“你们怎么知道鬼子伪军要来?” 赵政委冲碉堡下看看,说道:“这伙子就是田集的鬼子伪军啊。五里地的距离,他们一定听得到枪声,也一定会赶来。” “两天不见,你俩成诸葛了。叫我佩服啊,这顿酒,老子请了。告诉你们,老子现在可成地主老财了!”说着,居大队长拍拍肚子:“俺们十三个人,全有货,够咱们大队吃喝一年了!” “那么多!你们抢鬼子银行了?” “那倒没有。打了一个勾结鬼子的地主,对了,向东,就是你说过的杨排长他们村。大缸一刺刀直接给弄死了。” “大黄庄?好啊,我的向北兄弟,咱居大队长和大缸他们替你出了最后一口恶气啦!” “大缸啊,以前以为他能像老子一样,出落成读书人,现在也成杀恶人不眨眼的英雄豪杰了。”赵政委摇摇头,又问道:“老居,遇到另外一支抗日大队了么?” “遇到了。”居大队长将遇到包国梁队伍的经过说了一遍。 “操!我怎么觉乎着他们很敌视咱们?”黄副大队长生气地说道。 赵政委沉思了一下:“他们打鬼子只是保护他们自己的片地方,太狭隘,也容易被鬼子吃掉。” 居大队长点头说:“是啊,以后咱多派侦察员掌握情况,一旦他们有难,咱们随时救援他们。我就担心他们被鬼子包了饺子,他们还不知道。” 队员抱着一个方形的铁盒子跑上来:“大队长,政委,你们看,这是啥求东西,屁股上还有铁线。” 赵政委看了一眼,答道:“这是电话,好生保管着,以后有用处。” “噢。”队员答应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哪里找到的?” “就在桌子上呀。” “不好!”居大队长大喊一声:“带着缴获的枪支弹药,立即转移!” “怎么了?”赵政委问道。 “在你们开枪后,鬼子很有可能已经打电话向城里报告,如果这样,鬼子的援军就要来了!” 黄副大队长向北看了一眼,喊道:“快看,有亮光。” 居大队长打眼望去,只见几束光从西北转向南,并向据点移动。“那是鬼子的车灯,距离还有五里路,鬼子说话间就到,赶紧撤!” 赵政委着急地说道:“如果鬼子追咱们怎么办?湖堤上也可以跑汽车。” “大队长,我带一中队阻击,你们先撤!”黄副大队长大声喊道:“一中队——” “等一下!”居大队长打断了黄副大队长:“这样不行,湖堤上连个隐蔽的地方都没有,顶不住鬼子进攻。” “那怎么办?”黄副大队长急了:“难道扔掉这些缴获的枪炮,从小路撤退?” 居大队长想了两秒钟,喊道:“张兴华!” “到!”张大缸和二蛋正往套好的马车上装钢炮,听到居大队长叫自己,赶紧停下来。 “你带别动队引开鬼子!”居大队长说着,几乎跑着走下台阶,来到张大缸面前,安排道:“等我们撤退之后,你们先狠揍一下鬼子,然后向东南撤。甩开鬼子后,向北去以前咱呆过的那片树林。天黑后撤到黄石渡口,我会派人去接应你们。邓博伟路熟,让他带路。” “明白!”张大缸大声答道。 “这次任务就交给你了,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沉着冷静!” “是,保证完成任务。” “好!”居大队长扭头喊道:“给别动队留下一挺捷克八个弹夹,还有手榴弹袋和干粮,其他人撤!” 黄副大队长边指挥队员往外跑,边喊道:“大——兴华,东西两个碉堡下面都埋好炸药了,鬼子来之前,把狗日的碉堡给我炸了!” “是!” 居大队长最后一个撤出据点。在走之前,他又来到张大缸跟前:“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沉着冷静!” “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沉着冷静!”张大缸挺着胸脯喊道。 第六十一章 牵着鬼子走 居大队长走了。邓博伟留下了。他这个指导员从未到任。他执行繁重的侦察任务,成天地不在大队。其实只有十二个人的别动队还不需要指导员。赵政委之所如此,是担心张大缸参军仅仅三个月,唯恐担不了队长的“大任”。 邓博伟终于回到自己队伍上。他找一身干净的伪军服换上,来到张大缸跟前。张大缸噗嗤笑了:“你这眉清目秀的,哪像伪军?” “伪军还写脸上啊,你们也不像啊。赶紧的吧,队长,鬼子都到眼巴前了。” 张大缸点头,正正身上伪军军服,紧紧武装带,说道:“李中带机枪到东南一百米,等俺们投手榴弹后,立即开火,专打汽车上的鬼子。其他人推剩下的三辆马车,沿湖堤每隔三十步放一辆,将车轮砸烂,每辆车上都要放几具鬼子尸体。摆放好,到第一辆车前集合。” “放鬼子尸体干嘛?”队员小孟问道。 “俺就不信鬼子会压过他们同伙的尸体追咱们。” “好嘞。”队员们答应道。 这是张大缸第一次单独向队员们下作战命令。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羞涩,但队员们信服着他的安排,就像信服他的功夫,于是转身去执行张大缸的安排。每个人都有些兴奋。他们这些十八九岁的生瓜蛋子如今单独执行任务了。兴奋让他们忘记了疲劳。 张大缸叫住小孟:“伙计,一会咱俩点炸药。” “这活好,啥时候干?” “等鬼子再靠近点,别忘检查导火索。” “好嘞!” 三辆大车装上据点里鬼子的尸体,轰隆隆出了大门。张大缸又看看脚下死去的伪军军官,蹲下来,挨个口袋摸了一遍。他找到一张可以折叠的厚纸片,低头看看,可惜灯光太暗,想扔掉,又留下,塞进上衣口袋。 鬼子汽车的灯光越来越清晰,已在大门口晃动。张大缸拍拍小孟:“伙计,带好洋火,咱干活啦。” 小孟跑向西边,张大缸来到东边。墙下掏出了洞,炸药包就紧紧塞在洞口。张大缸划燃洋火,揪住导火索头,引到火柴上,导火索吃吃地冒出了烟。导火索很长,足够燃烧五分钟。张大缸找一破框盖上,转身问小孟:“伙计,引燃了么?” “引燃啦。” “找个家什盖上,别鬼子来了,炸药包还被炸。” “知道啦。” 两人跑出据点大门时,已听到鬼子汽车的马达声。边藤坐在驾驶室内,急得像只饿了两天的猴子。他忘了坂田的命令,冲在治安团前面。马三拐当然乐意,跟在汽车屁股后面闻了十几里的汽油味。 边藤看到他俩的影子从大门出来,闪了一下,消失在东面。他掏出王八盖子手枪,伸到车窗外,朝天开了一枪。 大门上面的汽灯仍亮着,据点大门敞开着,而据点内没有任何反应。边藤的心猛然一沉:看来据点的皇军已全部玉碎。他催促开车的鬼子兵快点,他要抓住胆敢与皇军作对的抗日大队,把他们全部剿灭,一个不留。 看着鬼子汽车离大门越来越近,张大缸说:“黄副大队长手头炸药不多啊,这个时候,给鬼子来上一包,够他们喝上一壶的。” “唉,那些炸药原本就是修据点时鬼子留下的。他们将原来的兵营炸平一多半。”邓博伟说道。 “这些鬼子到了咱们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队员小刘气愤地说道。 “哈,今天咱们就不让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手榴弹准备!”张大缸下令道:“每人连投两颗。” 鬼子汽车在据点大门前停下,边藤跳下车,左右看看,又令几名鬼子兵进据点查看。鬼子兵抱着枪冲进据点,刚发现地上的伪军尸体,西边的炸药包炸了,轰然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鬼子兵头皮发麻,捂着耳朵趴在地上。 “炸了,炸了,俺点的炸了,队长,你的还没炸呢——”小孟还没说完,东边的炸药包响了。张大缸看到墙上的汽灯随着碉堡,又摇晃一阵,可碉堡没塌,只是扬起阵阵粉尘。大门外的鬼子全都弯着腰。 “操他娘的,修这么结实!” “是炸药不够。” “别管他了,投弹!”张大缸一声断喝。 二十二枚手榴弹,分成两拨,向鬼子飞去,好几枚手榴弹直接砸在鬼子头上身上,还有两枚落在鬼子第一辆汽车上。边藤大叫声,抱头趴在地上。手榴弹连续爆炸开来,十几名鬼子被炸中,噢噢地鬼哭狼嚎。 “鬼子要开枪了,快下湖堤!”张大缸推着前面队员,喊着后面队员,下了湖堤,沿大堤北侧半截腰向东南跑去。 二蛋的机枪打响了,一梭子搂完,他刚换上弹夹,鬼子汽车上的重机枪呱呱地打了过来,掷弹筒的流弹也在他身前身后爆炸。二蛋抱着机枪,就地打了两滚,也滑到河堤下。 鬼子兵没开车,而是跳下车,狂呼着追上来。他们跑出去二十几米,便挪开绕过横在湖堤中间的马车,继续往前跑。 砸坏轮子的马车没有迟滞鬼子兵,但迷惑了边藤。手电筒的光照亮了车上的尸体,原来是他的同类。边藤火气更大,也更确信抗日大队向东南撤退。他狂怒着,咆哮着,驱赶着鬼子兵治安团侦缉队往前冲。 枪声越来越近。张大缸扭头,只见湖堤上下都是敌人的暗影,他们边追边放枪。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但重机枪和掷弹筒不叫唤了,鬼子怕误伤到自己人。 “兄弟们,鬼子已经上当啦,快往前跑啊!”张大缸一脚低一脚高地跑着喊道。 邓博伟低声喊道:“队长,前面有片树林,树林有条向东北的小路。” “好,咱们就从那小条离开河堤。离开前,再揍他们一回,准备盒子炮手榴弹!” 队员们纷纷将长枪背在肩上,掏出盒子炮,打开保险并拨打快机,到了树林上方,张大缸喊一声:“打!”队员们猛然转身,趴在河堤上,向鬼子开火。十一只盒子炮,一挺机枪构成一张子弹网,向鬼子密集地撒了过去。 这一回马枪,将湖堤上的鬼子伪军打蒙了,立即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投弹!”随着张大缸一声大喊,十三颗手榴弹扔向敌人。 鬼子伪军等了一会,见前面不再打枪,刚要爬起来,“轰轰”手榴弹爆炸开来,鬼子伪军又抱头爬下。 “下河堤!”队员们纷纷贴着湖堤,向下滑去。在手榴弹爆炸的一瞬间,十三个人一猫腰,钻进树林,撒腿就向前跑。 湖堤上的鬼子没发现他们。鬼子架起机枪,哒哒猛打一阵,又继续沿湖堤追赶。 有人发现他们跑进了树林。此人是胡结巴。他带全排跑在治安团最前面,沿河堤北面斜坡追赶。他们也打枪,但枪口向上略微抬高半寸。看几个暗影像猫一样钻进树林,胡结巴大喊道:“打,打,打呀!”他手下兄弟扣动扳机,子弹带着光的尾巴向前飞去。 跑出去一里多路,见鬼子伪军没追上来,张大缸将盒子炮插入腰带,取下汉阳造,对着身后开了一枪。 砰的枪响,将别动队队员吓了一跳。二蛋扛着机枪累得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地喊道:“缸哥,你要干啥?还嫌鬼子伪军追的咱们不够紧!” “哈哈,咱们干的活不就是让他们追咱们吗?快跑吧!”张大缸笑着从二蛋肩上抢过机枪,把汉阳造扔给他:“让俺也过过瘾。” “队长,再往前,有一条干河,咱们从哪里可绕过小湖镇,往西北方向跑!” 张大缸抬头,看见前面一片黑乎乎的影子,问:“前面就是小湖镇?” “是的!” “我说邓子,你可真是张活地图啊!” “都是居大队长教的俺。” “好,回头你也教教俺,居大队长净教俺怎么杀人了!” “大队长,鬼子追上来了。” “快跑,跑到干河沟就安全啦——” 胡结巴带全排挤上湖堤。他们站在边上擦汗,揉腿。狂奔三十多里,没有歇息,又沿湖堤斜面追了二里,两条腿如灌铅般沉重。胡结巴右腿快要抽筋了。 边藤从后面跑过来,看到他们原地停着,立即大骂:“八格牙路,快快地追,放走抗日大队,你们死啦死啦地!” “哈,哈,哈依!”胡结巴一招手,全排赶紧往前跑。他边跑还边在心里高兴地骂:“狗日的皇军也有娘的蠢驴,抗日大队早下湖堤钻林子了!” 没跑没几步,胡结巴听到有人喊:“太君,东北面有人打枪!” 边藤也发现了。他大吼道:“野田,你地带人往那边的追!” 叫野田的鬼子说一声哈依,带人就往下冲。马三拐就跟在边藤身后,大叫道:“二连,你们跟着野田小队长!” “快快地,你们地也去!”边藤指着前面的胡结巴说道。 胡结巴不想去。他想万一追上抗日大队,肯定得打。他装作没听见,仍撒腿往前跑。马三拐看出是他,大骂道:“胡结巴,你他娘的没听到吗!” 胡结巴恼的真想骂马三拐:“你个混蛋是俺表哥吗?”但他还是哭丧着脸答应一声:“是,是叫,叫俺呢,俺,俺,俺,哈依!”说着,胖乎乎的胡结巴像个刺猬,连滚带爬下了湖堤。 穿过树林,跟在野田身后跑出两里路,胡结巴实累得只剩下喘气的劲,一步也不想往前迈了。 这时,野田挥手,下令停止追击。前面是十字路口,向西就是小湖镇。他刚想分兵追击,东北方向传来枪声。 “哈哈,他们地在哪里!”野田挥手:“快快地追!” “他们在干嘛啊,老是打枪!生怕鬼子找不到他们?”赵班长气恼地说道。 “是枪走火了吧?”胡结巴摇着头说道:“可他们怎么老走火!” 第六十二章 哭泣的村庄 枪是小孟和二蛋打的。他们打过枪,掉头向西北冯集跑去。冯集是小孟的姥姥家。他们将在冯集村南头干河沟内与张大缸汇合。 湖堤上的鬼子沿湖堤继续往南又追约莫三里,前方没有了动静,鬼子正在纳闷,突然发现前面闪出几个人影,以为又是抗日大队,便立即开枪,嘴里呜哩哇啦的叫着。 他们不知道,还有三个鬼子留在田集看粮食。三个鬼子听到枪声,刚跑到湖堤,便看到西北面黑压压的暗影,鬼子不知是敌是我,便趴在湖堤上观望。他们听清鬼子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同类,便跳出来。一个鬼子刚喊出:“嘿——”可他们的同类担心再被打回马枪,便用子弹封住了他们的嘴。一个鬼子还活着,忍着痛,告诉边藤没有遇着抗日大队。 边藤羞恼至极,挥舞战刀,砍断湖堤边一棵比碗口还粗的柳树,疯狗般叫着:“统统地向北追击!” 马三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劝边藤:“边藤太君,还是别追了,当心再伤着自己人,抗日大队狡猾大大的!” 自负的边藤一脚踢到马三拐,骂道:“八嘎!你地良心大大地坏了!” “你姥姥地八嘎!”马三拐真火了。他心想,老子挨坂田的揍也就算了,至少他也是上校,跟老子一样,可你狗日的才是个少尉,也敢打老子!他腾地站起来,怒视着边藤。 “八格牙路!”边藤举起了刀。 吴启良赶紧拦住边藤:“马团长说的没错,您也没错,都是为了打抗日大队。既然边藤太君意已决,俺们执行命令就行。” 边藤真担心马三拐撂了挑子,语气缓和地说道:“马桑,我的道歉,请您带治安团前面的开路。” 马三拐哼了一声:“这才他娘的像人话。” 四百多号人撒在辽阔的黑夜里,只能听到狗对他们不满的叫声,连抗日大队的一根汗毛都没找到。不死心的边藤逐渐将部队划分成鬼子一个班,伪军一个排,侦缉大队每十人为一个单元,呈扇形扩散着搜索。边藤还下令,发现抗日大队,立即开枪,其他各队也立即向枪声靠拢。 他们所到之处,老人骂,小孩哭,搅合的村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而别动队安静地走在干涸的小河沟里。这条小河沟直通冯集村南头,左边三百多米是鬼子从济宁到小湖镇的大路。大路上还过去两辆鬼子的三轮摩托车,一辆大汽车。那是鬼子的增援部队。 坂田直到现在还蒙着。他没想到抗日大队会攻打小湖据点。他视察过小湖据点,因此他判定抗日大队在尽全力攻打。他感到了兴奋,认为这是歼灭抗日大队的绝佳机会。但后来,小河镇据点的电话再没打通过,他感到情势不妙,又赶紧增派援兵。 看着鬼子的援兵与自己逆向而行,张大缸兴奋地小声笑道:“鬼子去白忙活去喽——” “是呀,大队长他们已经藏好了吧?” “肯定的!鬼子连屁都闻不到。” 来到冯集村南,二蛋和小孟已等着他们。张大缸环视一圈小河沟周围地形和树林,又举头看看天。东面的启明星已闪闪发亮,黑夜正渐渐褪去。 张大缸让大家就地休息,打个盹儿。他们的双脚踩着河底松软的泥土,疲惫已由双腿窜到了全身,而天亮后还要赶路,没准还得跟鬼子伪军干架。 “你们连跑了两夜里了,”邓博伟执意要站岗:“放心,俺三天三夜不睡觉都没事!” 张大缸笑笑:“好吧,你这指导员也该为别动队干点活了。” “啥是指导员?”二蛋等人问道:“咱们大队还没听说过指导员这个官。” “嗯,指导员就是,”张大缸也不太明白,于是开玩笑地说:“就好比说,我当队长就是大哥,指导员呢,就是你们嫂子,哈哈。” “滚!”邓博伟骂道。“咦——”队员们冲张大缸做鬼脸。 二蛋伸伸懒腰,说了一句:“肖盈姐不是在队伍上么,就让她来当咱别动队指导员好了。” “谁是肖盈?”队员们立即来了精神头。 “肖盈——” “不累了?赶紧睡觉!”张大缸绷起了脸:“李中,你再提肖盈,俺就割了你舌头!” “啊哈,俺踩着地雷了!”二蛋满不在乎地拉下帽子盖住脸,躺在干草上。 众人不再说话,张大缸也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邓博伟轻轻拍醒他:“有情况!” 张大缸猛然一个机灵。他翻身爬到河沟边上,摘下帽子,扒着干草,顺着邓博伟的手指方向看去。一队伪军离正沿东南边小路,向他们这边走来,看样子他们是去冯集。张大缸使劲咬咬自己的手背,又仔细看了一会。 只有这队伪军,后面没有发现鬼子。这队伪军已疲惫不堪,个个松松垮垮,歪带着帽子,哈欠连天地像是犯了烟瘾的大烟鬼。 队员么也都醒来,举枪趴在河边。一场遭遇战已在所难免。张大缸脑子飞速的转着,他在想着干掉这伙子伪军该如何脱身。因为只要枪声一声,鬼子伪军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 伪军越走越近。一场遭遇战已在所难免。邓博伟低声说道:“队长,冲上去,直接缴他们的械!” “好,李中,机枪准备!”张大缸扭头叫了一声。再转头看伪军,张大缸愣了一下。愣过之后,张大缸竟然笑了:“是他呀!” “谁呀?” “就是在路上给你说过的胡结巴,真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这才几天,遇到他两回了。” “你就别转了,说说该怎么办吧,鬼子说不定就在附近!”邓博伟冲张大缸瞪眼说道。 “跟他们走!” “啥?”邓博伟两眼瞪的,就像看到了鬼子的刺刀。 “放心吧,听我的没错。”张大缸拍拍邓博伟的肩膀,又扭头冲队员们大喊道:“都出来,天亮啦!” 这一嗓子不仅叫醒了队员,也吓了胡结巴他们一条。胡结巴掏出手枪,大声问道:“谁,谁啊?” “胡排长,是俺啊!”张大缸戴上帽子,爬出了河沟。 “操,操你娘的,吓,吓了老子一跳!你,你们是哪,哪个连的?”胡结巴问完话,已走到距离张大缸不到十米远。 “哈哈,二营五连啊!”张大缸笑道。 胡结巴猛然认出张大缸。他啊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巴,扭头四处看了一圈,没发现鬼子,又看着张大缸:“你,你,你——”胡结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便伸出大拇指,使劲冲张大缸等人晃晃。 他身后的赵班长也瞪着眼睛问:“小湖据点就是你们打的?” 张大缸满不在乎地笑笑:“这算啥,等着吧,以后老子们直接进城干坂田!” “厉,厉害!”胡结巴问:“你,你们要,要去哪?” “俺们先跟你们走一程,然后再回营地。” “好,好!走着!”胡结巴有些高兴又有些别扭。刚才赵班长还问他,团长派的是一营,咱是二营的,怎么也跟着出来了?胡结巴解释了半天,赵班长才听明白:原来是躲避大黄庄的事。可胡结巴说完又想,就是出来打仗,若鬼子得到信后追查,也能查个明白。他正揪着心,又遇到别动队。看着张大缸等人,他又开始琢磨了,这伙子祖宗,连小湖据点都打得下来,别说小小的治安团了,还是走近点好。 胡结巴是来宿营的。马三拐派人给他转来边藤的命令,参加夜战的各队就地宿营防守,搜索抗日大队的活交给其他鬼子伪军。 别动队跟着胡结巴进了冯集,并美美睡了一天,还吃了两顿热饭。倒是苦了小孟,他用裹伤的纱布缠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一天也不敢说话。别动队住在村最西头院子,房东是他远房的舅舅。 太阳还没落山,着急的张大缸和邓博伟给房东留下饭钱,又找来胡结巴,补充了手榴弹和子弹。临走时,张大缸做主,给胡结巴留下两张鬼子军票,让他回城里请兄弟们喝顿酒。在大黄庄,胡结巴只运走粮食,没要一分钱。当时,细心的胡结巴担心会给鬼子留下证据。 但这次胡结巴收下,并交给赵班长。他对面前的兄弟们说,抗日大队的人对咱不薄,那狗日的皇军就会打咱骂咱,啥时候请咱们兄弟喝过酒? 看着别动队走进晚霞的五彩斑斓之中,胡结巴又感慨地说道:“兄弟们,他们就是天兵天将,记住,以后咱们得管住自己的嘴,不然,他们立马从天上跳下来收拾咱们,死了还得让他们打进十八层地狱!” “嗯,是!”赵班长点点头。过了一会,赵班长惊奇地问:“排长,你老人家不结巴了?” “老子早,早,早就,早就不——你管老子呢?” 天色将黒,两里外的村庄已显朦胧。张大缸、邓博伟带别动队,排着整齐的队伍,精神抖擞地行走在路上。再走上两个多小时,就到黄石渡口了。 “咱们立了大功,见到大队长、赵政委,不请咱们这些小将吃肉喝酒?”邓博伟的话,让大家的兴奋提到了天上:“就是啊,得是大片的肥肉,一嚼满嘴油!” “再撒上葱花——”小孟吸着鼻子,仿佛已问道肉香。 张大缸听了,也差点流下口水。他咳嗽了两声,说道:“哎哎,见到大队长以后再想肉的事,现在咱们周围说不定还有鬼子呢。” 队员们立马安静了,警惕地向前走去。他们的步子却加快了。 前面又一个村庄。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张大缸本想绕过村子,却听到村子里传来骂声,还有凄惨的哭声。他慢下了脚步。 一位老汉急匆匆地从村里跑出来,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才发现他们,掉头往反方向跑。张大缸低声叫住了他:“大爷!” 老汉站住了,问道:“你们是中国人?” “是啊,村里怎么了?” “我就日他祖宗奶奶!”老汉躲着脚骂完,却又蹲下说道:“你们管不了,你们是他们的狗!” 张大缸带别动队跑过去,蹲在老汉身边,低声说道:“大爷,俺们不是狗。” “那好,鬼子正在村里强奸女人,你们去打他们呀!” “村里的男人哪去了?” “都被抓走修据点了。哼,就知道你们不敢。” “大爷,您别着急。”张大缸沉住气问道:“鬼子有多少人,都在什么村里什么地方?” “十个鬼子,都在村里一个院子里。”老汉摸着眼里说道:“狗娘养的鬼子真是畜生啊——” “大爷,小点声,你在前面给俺们带路。”张大缸拉着老汉的胳膊说。 “怎么,你们——” “嘘,大爷,您怕吗?” “俺还怕啥呀!俺想和鬼子拼,被狗日的一枪托打在地上,俺跑出来,就是想去叫人——” “大爷,那咱就走吧。” “你们真打——” 张大缸和邓博伟拉起老汉:“大爷,从现在起,您一句话都不用说,带我们去就行了。万一您惊动了鬼子,可就不好打了,这附近可能还有鬼子。” “好,俺听你们的。” 跟着老汉走进村里,老汉刚指给鬼子强奸女人的院子,门口站岗的鬼子兵已举枪问道:“那边的,什么地干活?” 张大缸赶紧一把将老汉推进胡同,笑着答道:“太君,自己人呀!” “自己人?”另一鬼子仔细看了一眼,又问道:“你们地证件,快快地掏出来?” “证件?”张大缸愣了一下。他想扑过去。可此时,他们距离鬼子还有十几米远,楞冲上去,鬼子肯定开枪。 第六十三章 给俺们报仇 “快快地,不然地开枪!”鬼子又催促着。 “干吧!”身后的二蛋低声说了一句。 张大缸伸手要掏盒子炮。忽然,他想起口袋里还放着一张厚纸片。那是在据点翻出的伪军军官翻出的,应该就是鬼子所谓的证件。张大缸慌忙笑着说:“哦,是证件啊,太君,俺有,有!”说着他掏出厚纸片,双手举着,带别动队走向鬼子。 走到院子门口,院内屋里妇女哭声,还有鬼子淫笑声更加清晰,张大缸强忍怒火,将纸片递给鬼子。两个鬼子接过纸片,低头仔细看着,果真是治安团的证件,便没有了任何防备:“吆西!你们地去准备饭,吃过饭,你们地也享受,顶漂亮,哈哈——” 就在鬼子大笑的时候,张大缸和二蛋已迅疾拔出刺刀,左胳膊猛然揽住鬼子头,左手捂住鬼子嘴,刺刀一闪,划过鬼子脖子。 悄无声息地干掉门口两个鬼子,邓博伟带人就要往里冲。张大缸低头看看脚下一堆饭盒,计上心来。他拦住邓博伟,让每人拿起一只饭盒,走进院子。 三个衣衫不整地鬼子坐在一条长凳子上,身后放着一排三八大盖。他们刚发泄完兽欲,正哈哈大笑地龌蹉地交流着什么。见“治安团”捧着饭盒进来,鬼子笑呵呵竖着大拇指,连叫着:“呦西,呦西,顶好!” 张大缸和二蛋将饭盒交到鬼子手中。鬼子接过饭盒,发现是空的,正要大骂,两把刺刀已捅进他们的肚子。另外一个鬼见势不妙,转身站起,就去拿枪。张大刚将刺刀在鬼子肚子上转一下,拔出来,又擦一声,扎进转身的鬼子后腰。他又使劲一拧,可刺刀已深深扎进鬼子的脊骨。汉阳造上的刺刀刀柄断了,刺刀也拧弯,剩下的牢牢地插在鬼子身上。二蛋也将刺刀在鬼子肚子里搅了一通,带着鬼子的肠子拔了出来。三个鬼子先后疼地啊一声,昏死过去。 屋里鬼子听到动静,从妇女身上爬起来,想往外冲,邓博伟带其他队员蜂拥冲进屋里,举着刺刀,对着鬼子就是一顿猛刺猛剁。 屋里的两个鬼子正在兴头头上,畜生般的欲望让他俩搏杀的体力有所下降,而另外三个鬼子正发泄第二回兽欲,气力已丢了一半。他们的拳头更是难敌比他们多一半,还握着刺刀的手了。四五个被凌辱的妇女也爬起来,用手指甲挖,用嘴咬—— 不到三分钟,三个鬼子被活活打死,另外两鬼子遍体是伤,躺在地上不敢动弹。小孟举刺刀要结果他俩性命,邓博伟拦住了:“留下活口!” “啥?”小孟扭头问道。 “抓活的!”邓博伟伸手拉住了小孟手腕。 “不留!”小孟执拗地举起刺刀。 “我是指导员!”邓博伟抱住了小孟的胳膊。 “狗屁!”小孟喊完,却又哼一声,将刺刀狠狠摔在地上。指导员也是官,小孟只能生闷气。 张大缸和二蛋挤进屋子。屋里一片灰暗,血腥气扑鼻,地上五位妇女蜷着身体,身上没有一丝遮羞的布,咬牙抽泣着。队员们进里屋找到床单,给她们盖上,她们没有任何反应。她们受尽耻辱,已忘了害羞。 突然,一名妇女爬起来,捡起小孟扔下的刺刀,骂了一声:“畜生啊!”。众人以为她要杀鬼子,邓博伟还准备拦她。她却狠狠地扎进自己的胸口!另外一位小姑娘也坐起来,从她胸口上拔下刺刀,扎向自己—— 张大缸一弯腰,伸左手拦住了女孩的手。小姑娘哭道:“这位哥哥,你就让俺死吧,俺刚定亲——俺真没脸活了!” “这不怪你——”张大缸的话没说完,小姑娘向前挺身,让自己的胸口去撞刺刀尖。小姑娘软软的胸脯撞到张大缸手上,张大缸手就像被开水烫了一下,手松开了。他再想用力挡住刺刀,刀尖已扎进小姑娘的心口。小姑娘感激地看着张大缸,双眼噙泪地说:“谢谢恁,给俺们报仇——”小姑娘身子往后躺倒,鲜血从她心口喷出来,滚烫地洒在张大缸手上。 张大缸双眼模糊了,两颗豆大的眼泪滴在女孩身上。他从小姑娘手中拿过刺刀,忽地站起来,走向鬼子。邓博伟赶紧去拦:“队长,这两个鬼子是咱的俘虏了,不能杀,这是纪律。还有,大队长想——” 张大缸大喊道:“今天谁要拦着老子,老子就连他一块杀!” 邓博伟一愣。二蛋从后面紧紧抱住邓博伟,往后拉一步,小孟也上来堵住他的嘴。任凭邓博伟怎么奋力挣扎,两人就是不肯松手。 张大缸弯腰,左手抓住鬼子后脖子,从地上拎起来。鬼子吓得呜哩呜喇地乱叫,摆手祈求着什么。灰暗的光线中,张大缸双眼通红,脸上露出骇人的愤怒,挥起右手,使全身力气,将刺刀鬼子的心口。鬼子惨叫一声,死了过去。张大缸拔出刺刀,又以相同的方式,杀了第二个鬼子。 二蛋和小孟这才松开邓博伟。邓博伟用手捏捏被小孟勒疼的两腮,冲小孟哼一声,生气地说:“人都死了,你还勒那么紧干嘛?还有队长,说什么和鬼子一块杀,干嘛啊你!” 张大缸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扭头又叮嘱队员们:“今天队长杀俘虏的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往外说!谁说了,就是跟我过不去!” “行了!不用你婆婆妈妈假惺惺了!”张大缸心里仍喷着怒火:“回去俺就向大队长、政委交代!” “你能!大队长决饶不了你!”邓博伟喊道:“不光你,还有他俩,当然还有我,都得跟着挨熊!” “管你们球事?人是老子杀的,老子一人扛着就是了!就是枪毙老子,老子也不后悔!”张大缸吼道:“收拾家伙,走人!” “那这些鬼子呢?” “你是指导员,你问俺干球?”张大缸回头心疼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妇女,又怒气冲冲地走出院子。 “同志们,将这些鬼子的衣服带走。留下两人看好三位活着的老乡,我去叫村里人来。”邓博伟说着,走出屋门,追上张大缸:“缸哥,我想这么办,让村里的老乡拉着鬼子的尸体,扔到野外去。这样,鬼子就认为是咱们抗日大队在路上偷袭他们——” “行,就按你说的这么办。省的鬼子来找老乡麻烦。”张大缸看了邓博伟一眼,却又瞪了起来:“以后你再拦老子杀鬼子,老子真揍你!” “知道了。还念过书的人,这么粗野。”邓博伟小声嘀咕道。 “你说啥?”张大缸吼道:“还不都是让鬼子给逼得!” 邓博伟低下头,又抬起,恳切地说:“队长,我劝你回去还是别说这事了,大队长——” “行了,老子的事老子自己做主!”张大缸撇下邓博伟走了。 “好么,这才多长时间,抗日大队全称老子,以后老子也叫自己老子!”邓博伟冲张大缸背影做了个鬼脸。 大队已于昨日天亮之前撤退到运河西岸的土岗村。西岸的鬼子正与金乡的国军对峙,很少来这里骚扰。居大队长、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焦急地等了一天一夜,尤其是黄副大队长,连饭都吃不下。他担心别动队有闪失。他舍不得张大缸。他冲居大队长抱怨了三次:“怎么让一群娃娃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 居大队长后悔了。他应亲自带队。心里也万分着急的他冲黄副大队长急了:“不经过历练,永远都是娃娃!” 见他们完好无损地回来,还带回来十支三八大盖,十套鬼子军服,黄副大队长乐得跳起来。他的腿伤已经好利落了。 居大队长和赵政委高兴地喊道:“通知炊事班,炖肉,炖一大锅肉!” 抗日大队最好的奖励,除了枪弹,就剩下肉了。可肉还没吃上,张大缸先挨上了骂。 赵政委看着张大缸,像不认识了一般:“什么?你杀了放下武器的俘虏?张大缸,哦,不,张兴华同志,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严重违反纪律行为!” 张大缸眨眨眼,微微一笑,将头歪到一边。 “老子和小邓忙活一个多月,都没捉到一个鬼子。小祖宗,你知道吗?老子做梦都想捉到一个活鬼子!” 张大缸白了居大队长一眼:“你要那龟孙玩意干嘛?” “老子当狗牵着玩,行不行?”居大队长瞪了张大缸一眼,又厉声说道:“怎么跟领导说话!” 张大缸撅噘嘴,又将头歪到一边。 他如此的态度,让居大队长和赵政委真生气了:“行啊,当队长大胜仗了,是不是?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的尾巴就撅天上去了!” 居大队长说:“做检查关禁闭!” 赵政委说:“撤销队长职务!” 两人同时说的。说完,两人互相看了看,又同时说道:“好!撤销队长职务。”“好,做检查关禁闭!” 张大缸笑了:“唉,两位领导,别争了,要不这么办吧,撤俺职务关俺紧闭吧,俺不做检查。” “什么?” “就是枪毙俺,俺也不做检查。” 居大队长和赵政委瞪着张大缸吼道:“你什么态度?你难道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俺没错,俺有啥错?” “你——”赵政委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六十四章 禁闭室的女儿红 “老子还收拾不了你了!”居大队长一拍桌子:“你说到底有没有错?” “没错!”张大缸耿着脖子喊道。 赵政委指着张大缸的鼻子说道:“我就是不当政委,也是你老师,老师的话你也不听吗?” “如果你说俺杀那两个鬼子有错,俺就不听!”张大缸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双手举到胸前,紧紧攥起,又松开,挥舞着右手,凄厉地说道:“五个,五个姐妹啊!五个,她们得罪谁了?鬼子糟蹋完她们,还他娘的在外面跟狗一样的笑!自杀的那个小姑娘,俺想救她,俺对说这不是她的错。可她对俺说,她刚定亲,没脸活了,她求俺,让她死!她临死的时候,还说,谢谢恁,给俺们报仇了。你们说,她们犯了哪条王法,又得罪谁了?她们就是农村的媳妇姑娘,她们没有拿剪刀去扎鬼子,可鬼子却不拿她们当人!俺不认错,绝不!俺一想到那小姑娘求俺的样子,俺就想杀死他们。只要你们不枪毙俺,只要俺活着,俺就杀鬼子,俺能杀多少就杀多少,一个不留!” 最后一句,是张大缸高举双拳,使劲全身力气吼出来的。他的眼泪涌出眼眶,鼻涕挂在嘴上,他的胸膛仍一起一伏。 赵政委上前抱住张大缸,含着眼泪说道:“大缸,老师能理解你的心情,可纪律就是纪律——” “小祖宗哎,你吓死我了!好了,好了,先去蹲紧闭吧,你的事我和政委再商量商量。”居大队长揽住张大缸的肩膀。 张大缸擦擦眼泪和鼻涕,转身走了。赵政委也擦擦眼泪,望着张大缸的背影说道:“血性十足啦!这才是我心中的张兴华啊!” “啥?你说啥?”居大队长扭脸问道。 “以前的张大缸有些软弱,很多时候他选择了顺从,而不敢与命运向斗争。现在的张兴华让我很欣慰,做过他的老师,我自豪!” “咦咦,你这都说的些啥呀,你说他犯纪律的时候你咋不说他是你学生了?”居大队长学着黄副大队长的口音说道:“要不是本大队长,张大缸能变成张兴华么?张兴华,好小子,老子看好你!” 居大队长又冲门外道:“邓博伟,你小子别偷听了,赶紧的,去给你们队长端肉去,要两碗,两大碗!” “好嘞!”窗外蹲着的邓博伟答应一声,跑了。 “政委,把你的女儿红拿出来吧。” “行,看别动队立下大功的份上,给你了!我不去了,你好好和大缸聊聊。” “必须的。” 过了一会,黄副大队长冲了进来,质问道:“为了两个该千刀万剐的鬼子,你俩把我的兵弄成啥样了?眼都哭红了,还关禁闭,你们想干嘛?” “呦呵,兴师问罪来了。”居大队长指着黄副大队长骂道:“我告诉你,黄狗子,大缸变成这样,就是因为你这个狗屁连长!你是不是下过命令,鬼子伤兵一个活口不留?” “我下过,怎么啦?”黄副大队长瞪着居大队长说道:“好家伙,老长官,你可真会甩黑锅,犯错都成我的责任啦。再说,大缸变成啥样了?全大队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赵政委低头笑笑:“老黄,这事不赖你。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是他将大缸变成兴华的。” “我说政委,你的枪口举歪了。”居大队长扭头说道:“咱俩才是一伙的。” “你俩别给我扯球没有的。我知道咱们的纪律,可也得——”黄副大队长吼道。 “吆喝,跟谁说话呢?老子好赖不计当过你的教官你的连长,干嘛,想造反?” “你得讲理——” “滚滚!不管阿狗阿猫的,都敢给老子甩脸子了!”居大队长大声吼道。 “不是给您甩脸子,是你们太不讲理。好,你们罚大缸蹲紧闭,我也陪着。你刚才不是说,张兴华变成这样,跟我有很大关系吗?”黄副大队长转身要走。 “老黄,不能太惯着张兴华!”赵政委脸色沉了下来。 “你——” 居大队长摆摆手,说:“去,你想去,就去!” “去就去,反正我觉得你们不公平。”黄副大队长转身走了。 赵政委摆着双手,说道:“老黄和大缸公然蔑视纪律,这样下去可怎么成啊?” “那就是您的事了,我只管打仗。”居大队长笑呵呵地说道。 “你,他俩气我,你在这里幸灾乐祸,好啊,我算看出来了——” “行了,行了,我的大政委,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刚才不是还夸兴华来着。” “我担心,有你和老黄护着,兴华会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 “他敢,莫说你我,老黄就能收拾他。你的学生你不了解啊,赶紧的吧!” “干啥?” “又装。” “就在床头底下。老子早知道不挖出来了。” “哈,上次离开土岗时埋下的?” “是啊,最后一坛。” “那一起去吧。” “还是不了。坐在禁闭室喝酒,传出去影响不好。” “行了,您就别端着政委的臭架子了。咱们运河抗日大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打鬼子啊。” “这不就结了!”居大队长拽起赵政委就走。 两人来到一个小院门口,听见黄副大队长正和张大缸说话,赶紧示意站岗的队员不要出声。两人悄悄来到窗户下面,听黄副大队长和张大缸聊天。 “怎么不吃呢,一会凉了。” “吃不下。” “呦,都当队长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是不是觉得大队长和政委熊你,委屈了?” “哎呀,不是!” “还不是呢?我都听说了,你小子昂着脖子冲政委喊,怎么,打了一次漂亮仗,就敢对政委龇牙了?” “没有。俺仰慕政委,从上中学时就仰慕。俺就是觉得,政委不该说俺杀鬼子有错。想想咱们六连,想想被鬼子祸祸的老百姓,俺心里就恨,恨的脚趾头都痒痒。您和政委下决心打小湖据点,不就因为听说小湖据点的鬼子糟蹋妇女,杀害乡亲们吗?” “哈哈,你小子还给老子上课了。是的,莫说是你,就换成我,也一定杀了那两个鬼子。看着鬼子糟蹋咱们的乡亲,不想杀这帮畜生还算男人吗?所以,我觉得你没错。但话说回来,既然上级定下不杀俘虏这条纪律,就有他的道理,咱们也就得遵守,不然,纪律成了一张废纸,那可就成了咱以前的国军了。唉,那可是一打仗掉头就跑的一盘散沙呀!” “没那么严重吧?” “你以为呢。” 门开了,居大队长和赵政委走了进来,赵政委举手向黄副大队长敬礼:“老黄,我老赵谢谢你!” “哎呀,你们不知道我生你们气吗?你们来了,我走。”黄副大队长从床沿站了起来。 “好,你走,走呀。”居大队长从身后拿出酒坛子:“我正好担心酒不够喝呢。” “好了,两碗肉,一坛酒,咱们仨啊,就跟大缸,哦,不,是张兴华同志沾沾光。”赵政委笑呵呵地说道。 “政委——”张大缸从床上翻身下来。 “还啥政委啊,”居大队长手指边指边说道:“老师,老长官,再加上我这个新领导,怎么,还让我们仨给你倒酒不成?” “俺来,俺来倒酒!” “兴华,我问你,咱们运河抗日大队的任务是什么?”赵政委问道。 “当然是杀鬼子了。”张大缸便倒酒边回答。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如果咱们把杀改成打,会怎么样?” “打鬼子?有区别吗?”张大缸问道。 “你念的书哪里去了?”赵政委严肃地说道。 “都还给你了呗,还用问。”居大队长说道。 张大缸挠挠头。 “打鬼子,是想尽一切办法,尽早将鬼子打出中国,早日结束老百姓的苦难。而杀鬼子呢,我理解是将侵略中国的鬼子全部干掉。当然,我们以民族大义的角度考虑,就该将入侵者全部杀光。但咱们中国,自鸦片战争以来的百年时间,国力积弱,几乎就只剩下躯壳。”说着,赵政委悲痛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赵政委才睁开双眼,动情地说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打走侵略者,早日复兴中华,到那时,谁还敢再欺负我们?而打鬼子的方式方法就多了,我们可以瓦解鬼子的军心,可以策反他们。他们也是人,也是爹娘生的。当然,鬼子受军国主义毒害太深,不会轻易就能策反他们。但我们必须努力。这是不杀鬼子俘虏的原因之一,还有,我们以人类道义的角度出发,也不能杀鬼子,日内瓦《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 》规定,也不准——” 居大队长举起酒碗,打断了赵政委的话,说道:“大缸,你听懂了吧,那外国公约都不准杀战俘。来,喝酒!” 放下酒碗,居大队长说:“老子就想抓一个活鬼子,为啥呢?老子——” “你就想知道鬼子咋训练的,然后就知道鬼子咋进攻咋防守,用你的话说就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黄副大队长打断了居大队长,并以用最快语速说完,举起酒碗说:“嘿嘿,喝酒。” “哎,我说过这话吗?” “您说过,您对我说过三回,只是大缸不知道罢了。” “哈,你小子是嫌我烦了。赵政委说那么多,你咋不烦呢?说真的,老子还就真想抓一个——” “兴华啊,你这次打的真真不错,敢利用伪军作掩护,有勇有谋。但你要记住了,纪律就是纪律,什么时候都不能违反!”赵政委打断居大队长,对张大缸说道。 “是,政委。” “老师替你高兴啊,老师看到了真正的铁血男子汉,想想上学那阵——” “兴华呀,本大队长敬你!这女儿红啊,闻着香,喝着辣,等有机会,老子给你们弄几坛太白老酒尝尝!” “唉,你这家伙,良心被狗吃了——” 张大缸笑了,是在心里笑的。 第六十五章 包国梁遇险 1938年夏初之时,洁白的槐花儿开放不久,浓烈的夏天气息便扑面而来。运河岸边的大地上升腾起滚滚气浪,人们走出屋门,便立即陷入它们包围,灼热的像提前进入了三伏。 下午,天气炎热到极点,坐着不动,也汗流浃背。张大缸看看仍炽烈的太阳,大喊道:“继续训练!”别动队已增加至二十五人,由于近段时间没有作战任务,训练便成了别动队,乃至全大队的最主要任务。 阳光下,张大缸带头操起汉阳枪,双手举着,以站姿瞄准前方。前方一百五十米远有十二个草人,草人上裹着鬼子军服,头上还戴一顶鬼子钢盔。以此作为目标练习射击,是代理中队长想出来的。杀了两个放弃武器的俘虏,张大缸的官职前面便多了代理两个字。其实他已被降为副队长,但别动队没有队长,仍由他行使队长职责。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赵政委和居大队长一点也没撤销他职务的打算。 半小时后,张大缸下令休息。每个队员都成了古铜色的“水”人,二蛋、小孟甩甩胳膊上的汗,张着大嘴吧子,带两名队员要去抬水。二蛋当上了代理副队长,小孟成了一班班长。 老余和狗剩挑着四个木桶来了。两人同样汗流满面,但走的很轻松。尤其是不用为油盐菜米愁断肠的老余,满脸笑容地喊道:“同志们,快来,绿豆汤,还放了冰糖。” 队员们轰的跑去,围住了木桶。老余来到张大缸身边,取下别在腰带上的烟袋,装上一锅烟,问:“兴华,啥时候再打地主,别忘给俺弄点烟叶,快断顿了。” 对于眼前的老余,或许是因为六连的老余同样也是司务长,也有同样的烟袋杆,张大缸有着莫名的亲切。张大缸笑笑,从老余手中拿过烟袋,抽了一口,又辣又呛还更苦,张大缸举着烟袋,拍着胸脯,猛烈咳嗽起来。老余看着张大缸呛出了眼泪,哈哈笑道:“娃,打仗你行,可要论吸烟,你差的远呢。” “不是,你那是啥呀?”张大缸终于止住咳嗽。 “哈,这是俺晒干的发霉烟叶。” “快别抽了,”张大缸吐了两口唾沫,喊道:“李中!” “唉,啥事?” “一会把你缴获的鬼子烟给老余送去。” “得令啊!” “那龟孙玩意没劲儿,但有总比没有强,呵呵。”老余笑着,磕掉了烟灰。 “队长,张队长!”大队部通信员小王跑过来。 张大缸抬抬头:“找我呢?麻烦您叫我代理队长。” “不一样么?” “不一样,少俩字。” “你小子,还有意见呢?”老余笑笑。 “嘿嘿,没有一丝一毫的意见,咱们得讲规矩。你找我啥事?” “哦,大队长说,去请张队和李副队长长来开会。”小王摸摸脸上的汗,笑着说:“这是队长的原话。” “好吧,既然大队长都这么说了,俺也不计较那两个字了,走着。”张大缸站起来,打打屁股上的土。 “看把你能的!”老余笑着,拿烟袋杆打了张大缸一下。 “嘿嘿,肯定有任务,俺再给你弄些日本烟来。”张大缸扭脸笑着。 二蛋正好给张大缸端来一碗绿豆汤,龇牙对老余笑着:“顺手再给你弄个日本老娘们回来。” 张大缸捧着碗,一口喝完,抬腿就给二蛋一脚:“臭不要脸,赶紧走。” 两人走向大队部,二蛋埋怨张大缸:“我都副队长了,你还踢我。” “代理副队长。” “代理也是副队长。” 大队部内,大队长、政委、副大队长三人正研究着地图。那是一张非军用的旧地图。可抗日大队只有这么一张全国地图,挂在大队部的墙上。 见张大缸和二蛋进来,居大队长指着地图说:“据情报说,日军第16师团南渡运河,后,向郓城、单县、金乡、鱼台进攻,在台儿庄被打残的第10师团,经过整补,由南阳镇西渡微山湖,他们都打到咱们南面去了。” 张大缸知道鬼子第16师团过运河,他们的工兵在黄石渡口修了一座浮桥,浮桥上能过炮车。瞅准机会,张大缸带别动队,迅速袭击了鬼子一个运输小队,缴获不少辎重,还搞到两个望远镜,一个给了大队长,另一个给了政委。 “从这可以看出,鬼子在台儿庄遭到重创后,他们要改变战术了,他们想从济宁南面绕过去,企图切断徐州国军的后路,形成包围之势。”居大队长脸色凝重地看着地图:“国军又要撤退了。” “撤就撤吧,反正咱没指望过他们。”张大缸撇撇嘴。 “可老百姓看着他们呢,还有那些二鬼子。”政委说道:“以后咱们再想弄到情报,就不那么容易了。” “您是说常四海、胡结巴他们?” “胡结巴倒还行,常四海找不到人了。”邓博伟擦着嘴巴进了大队部。他刚从济宁回来,方才在吃饭。 “这王八蛋,别让老子逮住他,不然,一脚踢死他!” “不能鲁莽,这些人还能用——”居大队长陷入了沉思。 “俺知道,他们那伙子人就是墙头上的草,但只要咱们把鬼子打狠了打疼了,他们就会马上向咱们靠拢。” “对头。可眼下有个棘手的问题。”居大队长的目光离开地图,转过身来,对张大缸说:“据小邓带来的情报说,鬼子已盯上包国梁的抗日大队,说这两天就要攻打他们了。” “那怎么办?那伙子人还跟咱们划着片呢。” “咱们不是搞到了伪军夏天军服吗?” “哦,俺明白了。” “你们现在回去准备,天黑我跟你们一起出发。”居大队长说道:“我猜今天夜里鬼子就可能动手。” “是!”张大缸三人答道。 路上,他们遇到两拨伪军的巡查。自拔掉小湖据点后,坂田下令鬼子伪军开始夜巡,并在每个村都设置治安点,由保长和村民轮流值更。没事就敲一声锣,高喊:“平安无事呦!”若发现抗日大队,就猛敲锣,旁边村子的更夫听到,也跟着敲。 第一次陷入锣声阵中,张大缸还有些惊慌,带领别动队迅速撤离。后来,张大缸让二蛋、小孟进入村子,逼亲日的保长敲锣,自己领队员埋伏在据点外围,待鬼子伪军冲出据点后,迅速冲入据点内,将留守鬼子伪军干掉,然后守株待兔地等待着鬼子伪军的返回。几番较量之后,鬼子伪军再不敢冒头,尤其是伪军,只要身后没有鬼子,便和抗日大队达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般的默契。 这次也是。两拨被赶出据点巡逻的伪军发现他们,立即趴进路沟,大声问:“什么人?” 张大缸嘹亮地回答:“自己人!” “那你们先走!”伪军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直到别动队消失在夜色中,伪军才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他们着实被打怕了。 半夜,居大队长带别动队进入了与包国梁碰面的那片树林。邓博伟只身来侦察过两天。虽然包国梁那伙子人行动很诡秘,但邓博伟能觉察到,树林北面三里的小营庄就是他们活动的中心,尤其是那三口烧砖的窑,进进出出的人怀里总夹带着什么。邓博伟靠近时,他们立即警觉地看着他,还有人过来询问。 来到树林,居大队长带领队员们潜伏在树林边上。前面就是曾那条走过的,从河堤通往村里的路。 此时,黑云阴住了星星,夜色正浓,微微的风吹来,飘着一股隐隐的肃杀之气。居大队长抬头望向北面,似乎真闻到鬼子伪军的气味,脸色冷峻地对身边的张大缸说:“兴华,告诉兄弟们,准备战斗。” “是!”张大缸扭脸低声喊道:“检查弹药,准备战斗!” 居大队长的感觉没错。现在鬼子已分开包围小营村和村外的三座砖窑。他们的兵力出鬼子一个中队外,还有一个营的伪军。鬼子欲一举歼灭包国梁的队伍,于是在一个叛徒的引领下,趁夜间偷袭。 包国梁还没睡。他正坐卧不安,冥冥间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三天前,他手下一个叫白向善的小队长请假回家,直到今天还没回来。 包国梁拉起这支队伍时就制定了严格的规矩,不准欺负百姓,不准糟蹋妇女,离开队里必须请假,还必须按时回来。他还效仿梁山好汉,凡是抢劫鬼子土豪的财物,都平均分给大伙。当然,他也想晁天王一样,对入伙的兄弟进行严格审查,还要带一条枪作为投名状。 最近,鬼子汉奸不好打了,土豪劣绅也基本打了一个遍,烧砖只是个幌子,眼下没有人起房盖屋。队伍的财路渐渐断了,成了坐吃山空。白向善想当副大队长没当成,也带头喝酒闹事,跟其他队员打了一架。包国梁下令,白向善罚跪一天。这家伙跪完,爬起来揉揉腿,就请假回家了。 包国梁越想越不妙。他站在漆黑的屋里,觉得从村外飘来嗖嗖的凉气。他想将队员集合起来,连夜转移到东南三里的密林中。可是已经晚了。 包国梁刚提枪来到院子,刚要叫队员集合,就见南面天上飞过几颗火红色流星,转眼间坠落下来,没头没脑地在村子里炸开了。 一颗迫击炮炮弹正落在东边院墙外面,震耳的爆炸声后,院墙轰然倒塌,爆炸掀起的烂砖碎泥砸落到包国梁头上身上。他甚至感到一股热浪透过暖烘烘的空气袭过他的脸庞。 包国梁扯开嗓子,大喊起来:“兄弟们,抄家伙,跟俺往东南冲啊——”他的声音瞬间被炮弹爆炸声淹没。 包国梁傻了。他清醒过来后,立即跑向队员们居住的院子。此时,鬼子已举枪冲向村子。 第六十六章 残忍的鬼子 真是白向善叛变了。这龟孙子回到家里,揉着膝盖,想着自己三十岁还没成家,看着家徒四壁,越想越气,第二天早上,他进城径直找到宪兵司令部大门。 坂田亲自接见了他。白向善对他说:“大队共有一百号人,夜里分两边住,三十人住在窑上,另外都住在村里。”坂田大喜,不但封官还赏钱。钱多的够他娶两房媳妇。 龟孙子见钱眼开,瞬间变成一条再没人味的疯狗。他不仅领路,还亲自爬到窑顶。站岗队员听他说刚回来,还带着好吃的,就招呼他上来。他左手递纸包,右手匕首。杀了岗哨,鬼子伪军冲进窑洞,将睡梦中的队员全部杀死。 有一队员,名叫卫山,肚子里一泡屎救了他的命。他蹲在茅房里听到岗哨和白向善的对话,还准备拉完去蹭点。他提起裤子,却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他觉得不对,走出茅房,看见一拨人正往窑洞冲,明晃晃的刺刀在夜里闪着寒光。卫山靠在茅房墙上,心想完球子了。鬼子打炮,他藏不住了,拔腿沿着砖垛就跑。鬼子竟然没发现他。 那边包国梁只找到五十多个兄弟。一发炮弹正砸在房顶,落到屋里,十几名兄弟死的死,伤的伤。五十多人咬着牙,跟着包国梁往外冲。包国梁虽勇猛,但不懂战术,只顾闷头往前中。他们硬硬撞开鬼子伪军,冲出村子。出村不久,鬼子轻重机枪就成了索命的刀。呱呱一阵,又有二十多兄弟倒下了。 包国梁这才想起腰里还别着手榴弹,叫着队员趴在地上,猛甩一阵。这一顿手榴弹居然炸死了鬼子机枪手。包国梁一声怒吼,队员爬起来就向密林跑。鬼子伪军再后面发狠地追。 跑出一里地,又有几个兄弟被子弹咬中,爬在地上大喊救救俺。鬼子重机枪又要命地叫了起来。包国梁忍着泪,心想,兄弟,别急,今天俺要去找你。 正想着,突然听到有声音在喊他:“是包老大吗?” “难道还有救兵?”包国梁边跑边寻声,发现地上爬着一道暗影。有人冲他招手:“包老大,我是居龙华,抗日大队的!你们快往南跑,记住,别钻林子!” “你说啥?”包国梁没听清。 居大队长也没听到包国梁说什么,因为二蛋手里的机枪响了。他瞄准鬼子重机枪,哒哒打了半梭子。鬼子重机枪不叫唤了。 “投弹!”二十多枚手榴弹迎着鬼子伪军,飞了出去。 “撤!”居大队长又是一声令下,队员们爬起来,掉头猫腰就跑。 包国梁正转身射击,居大队长过来一把拉住他:“快跟我们走!” “跑呀!”包国梁招呼着手下活着的队员,撒腿就跑。 包国梁还是想钻林子,居大队长却拉着他向村子跑:“进林子,就让鬼子伪军包饺子啦!” 包国梁已深知居大队长厉害,赶紧答应。他们和别动队一起穿过村子,向南飞奔而去。 鬼子追出村子,他们已没有踪影。鬼子军官一挥手,鬼子伪军分散着,钻进进林子搜索。 跑出去十里,确定后面没有追兵,居大队长才带人到路沟里喘口气。张大缸刚跳进沟里,就大喊:“邓子,李中,检查有没有人掉队受伤?” 两人挨个看挨个数了一遍,回头向居大队长和张大缸报告:“没人受伤,少了两个。” “什么?”张大缸抱起机枪,看着居大队长。 居大队长摆摆手:“让小邓带两名队员,跟这边的兄弟换上衣服,回去寻找。” 一旁的包国梁已数过三遍,自己的兄弟只剩下十七个人和一个小队长。副大队长还有其他队员都没跑出来,他们不是受伤被俘就是被鬼子打死了。包国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居大队长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一看你就是没吃过亏的。哭有个球用,还是想想咋打鬼子吧。” 包国梁抱住居大队长的手:“你们愿意收留俺们吗?” “当然愿意啊,但你们得遵守我们抗日大队纪律。” “只要能让俺们替兄弟们报仇,你让俺干啥俺干啥!” 居大队长带人往前走,后面有人追上来,是卫山。他抱着包国梁大哭道:“是,是白向善领鬼子来的,他还杀死了站岗的兄弟,窑洞里的兄弟,全,全都没了——” “白向善,俺操你姥姥!”包国梁气得咬破了嘴唇:“你可比鬼子还狠呀——” “早晚得弄死他!”居大队长拍拍肩膀,又瞅着卫山问:“你来时,鬼子在干吗?” 卫山擦擦眼泪,看着居大队长,答道:“哦,鬼子正在树林里搜查,林子边上路上还蹲在不少鬼子。我遇上三个往回走的兄弟,已经告诉他们了。” “你怎么逃出来的?”包国梁使劲擦擦眼泪,问卫山。 卫山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他最后说:“我趴在路沟里,看你们穿过村子,往南跑,俺就绕过村子追,过了村子,俺发现村口有鬼子站着,再往前跑,娘啊,俺又看到好多鬼子蹲在林子的路边,幸亏你们没有钻林子,估计林子已经被包围了。” 居大队长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卫山。他点点头说:“走吧。” 顺利回到土岗,天还没亮。居大队长让二蛋带包国梁等人休息,自己也回去睡觉。 第二天下午,居大队长、赵政委、黄副大队长来到包国梁休息的院子,请包国梁沿营地转转。他们知道包国梁一直没睡,也没吃饭,独自拿着盒子炮,坐在院子里。 土岗南面树林里,队员们正在训练。虽然他们都穿着百姓衣服,但一队队,一行行,瞄准,刺杀,队列,各种训练让包国梁开了眼。但引他注目的还是抗日大队的人和枪。他眨眨眼睛:“大队长还真不唬人,你们真有四百人枪。” “哈哈,”居大队长笑着说道:“现在老子有八百人枪了。” “有那么多吗?”包国梁摇着头问道。 居大队长伸出四根手指头,上下翻翻:“四百人,枪,加在一起,不就八百了吗?” “你这么算啊——”包国梁嘴上有些不服,但眼睛却很佩服地看着居大队长。 赵政委嘿嘿笑了起来:“你别听大队长瞎掰扯。” “啥叫瞎掰扯?”居大队长扭头看看赵政委,又对包国梁说:“告诉你,老子还有一个炮排,两门迫击炮,六具掷弹筒。” 包国梁看看赵政委。赵政委点点头:“这是真的。”包国梁竖起大拇指:“哦,厉害!你们还有人懂炮?” 居大队长笑着说:“我,还有黄副大队长都懂。不过我俩不行,打不准,属于半瓶子醋,可我寻了几个在国军干过炮兵的,他们被日军打散,被我收留了。有一个伙计,闭着眼睛就能将炮拆开再装上,还说自己是神炮手,指哪打哪。” “唉,要是我那些兄弟还活着就好了——”包国梁看了居大队长一眼,羞愧地蹲在地上。 黄副大队长拉起他:“居大队长说的没错,你就是没吃过亏。济宁北城一战,老子的连就剩下十五个人。打仗么。有时就像做买卖,有赚有赔,但你要用心了,就赚多陪少,老包啊,就凭你能扯旗拉杆子的本事,再跟着居大队长和抗日大队学学怎么跟鬼子打仗,我保你能成为打鬼子的一把好手。” “行,就这么说了!” “振作起来,老包同志,咱们得为死去的同志报仇。”赵政委拍拍包国梁的肩膀。 邓博伟回来了。他满脸是汗,又满脸悲愤地说:“狗日的鬼子太他娘的不是人了。他们放火烧了小营村,将受重伤的队员当场打死,受轻伤的队员拉倒济宁,在南城外枪毙,又把人头割下来,挂在城墙上——” “什么?”几个人愣住了。 包国梁更是气得顿足捶胸:“俺要跟鬼子拼了!”说完,拿着盒子炮就要去集合自己的队伍。 赵政委赶紧拦住他:“老包,不可意气用事!” “俺不懂啥叫意气用事,俺只知道俺是男人,咽不下这口气!”包国梁的眼泪都下来了。 居大队长冷笑两声:“好,你去吧。但我告诉你,你非但报不了仇,还得再白白搭上你和你兄弟们的性命。以后,你们再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唉,那怎么办呀!”包国梁一下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头。 “你不是说过,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吗?”居大队长冲包国梁喊道。 “是,俺说过。” “好,现在跟我们去开会。” 大队部的小屋内,满满坐满了人。居大队长双眼巡视了一遍,说道:“情况我都已经说清楚了,下面大家讨论一下,咱们该怎么办?” 二中队长老于唉了一声,边装烟袋边说:“我就日鬼子他奶奶!可我觉着吧,现在不太适合去济宁城,你想啊,鬼子为啥将咱们队员的人头挂在城墙上呢?用来吓唬老百姓?老百姓已够怕他们的了——” “对!”三中柳队长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说:“鬼子肯定是在耍花花肠子,想把咱们引过去!” 张大缸摇摇头:“鬼子没想这么多吧?我想鬼子还是想恐吓咱们这些打他们的人。越是这样,我更觉得应该去济宁。王八蛋们杀了咱们的人,还要凶残的羞辱咱们,咱们不露头,也太窝囊里,真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那说说你的想法!”居大队长问道。 张大缸站起来,大声说道:“搅乱济宁城,让鬼子做恶梦,还有他们狗日的知道,咱抗日大队不好欺负的!” 第六十七章 以齿还牙 傍晚,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扬起呼啸的北风,飘落如盐大小的冰粒,冰粒落到地上,迅速融化,也消融了连日来那带着异端的炎热。不久,雷声过去,风小了,但漫天乌云又下起连绵小雨。雨滴打在屋檐和窗上,如诉如泣地响着。 到了半夜一点,雨还在任性的下着。这个时候,如果城里的百姓还醒着,就能连续听到似乎从地下传来的响在枕头边的沉闷声。那声音像远去的雷,又像远远听到的炸石开山时放的炮。老百姓无心去管这是什么声音,他们睡不着是因为生计。 但城上站岗的鬼子伪军却揪起了心。他们听的清晰,还有人看见从不远的前方亮起一团光。那个方向有刚修建不久的据点。 不一会,鬼子宪兵司令部接到三个电话报告,分别是东城、西城、南城打来的,报告的内容一样,本城前面的据点可能被抗日大队炸了。值班鬼子军官连忙向下面据点打电话核实,真有三个据点电话没人接。 穿着睡衣的坂田连骂了三个“八嘎”,下令出城追击,并通过电话严令各据点巡逻监视,发现抗日大队立即拦截并报告。 鬼子伪军冒雨跑到被炸毁的据点前,坍塌的据点还冒着烟。鬼子军官下令打着手电筒,沿着脚印追。没追多久,侧方想起枪声,子弹打了过来。鬼子伪军赶紧卧倒,拼命向打枪方向还击。过一会,鬼子去寻,发现那里有一条土沟,打枪的人早已沿着土沟跑的不知踪影。 其他据点里的伪军被鬼子兵的翻毛皮鞋踢到路上。他们扭头看看,鬼子兵没出来,便抱着枪跑到据点不远的路沟里。他们宁肯蹲在凄迷的雨中瑟瑟发抖,也不愿跑去巡逻。 天亮了,路上的脚印被小雨冲刷的渐渐模糊,继而看不清了。鬼子军官摸摸脸上的雨水,下令撤退。在外面蹲了大半夜的伪军,也打着阿嚏,返回了据点,向鬼子报告,什么也没发现。 抗日大队也正一批批地渡过运河。老于站在东岸,用蓑衣挡着减小的雨滴,抽起了烟锅,含着眼泪对迎面走来的居大队长说:“俺们二中队牺牲了八个队员,十个负伤。”居大队长摘下帽子,点点头:“让政委记下他们的名字。” 雨停了,云层渐渐变薄,天色也渐渐亮堂了。鬼子宪兵司令部的一间小屋里,因拉着窗帘仍灰暗着,坂田的心情也十分灰暗,他坐在办桌前的藤衣上,双手拄着指挥刀,一动不动。他正在生闷气。三个据点有九个皇军士兵,却只发现了伪军尸体,而那些皇军士兵的尸体不翼而飞。自己的士兵玉碎后连尸首都找不到,对坂田来说,是对不起天皇的耻辱。 吴启良来了,还带着一个汉奸保长。保长低头哈腰地递上一封信,说:“太君,抗日大队让小的给您送来一封信?” 坂田听到抗日大队这四个字,腾地站了起来:“他们地在哪?快说!” “知不道啊!”保长吓了一哆嗦:“他们扔下信就走了。” “嗯?”坂田打开了信。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非常潦草,坂田多半认不出来。他交给吴启良。吴启良已看过信,也清晰地记着信的内容。 信上写着:坂田,你个狗日的,杀了你爷爷,还把你爷爷的人头挂在城楼上,你也太不孝顺了。可是,你爷爷是杀不完的,你还有很多很多的爷爷!不跟你废话了,反正给你这个畜生说多了也没球用。俺们告诉你,赶紧的将城楼的你爷爷们的头颅放下来,用棺材成殓了,不然,将你手下九个龟孙子皇军的狗头也割下来,给老子当夜壶,身子剁碎了喂狗! 吴启良当时看着信,差点没笑出来。现在他更不敢笑了。他寻思着该怎么给坂田说。坂田却将脸凑过来,大喊起来:“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他想看看那些字到底怎么读。 吴启良念完,赶紧把信纸放在小方桌上,又猛地低头,腰几乎完成九十度,并向后退了两步。他知道坂田下一步要干嘛了。 “八嘎呀路!”坂田运了半天气,终于爆发了。他一巴掌打到保长脸上。这一巴掌真狠,保长被打得原地转了一个圈,一张嘴,吐出俩牙。 坂田仍不解气,又抽出指挥刀,将面前的小方桌一劈两半。吴启良没敢看坂田的脸,心里却在骂:“你非要老子念,把自己气成这个熊样,真是个贱种,!” 中午,南城楼上死去队员的人头被放了下来。一辆马车拉着一口棺材停在了城门口。站岗的伪军排长胡结巴喊道:“回,回去吧,棺材都,都拉,拉过来了!” 伪军士兵也说道:“回去吧,他们怎么舍得用这么好的棺材。” “哦,老总,不是给他们的,是城里的一家人定的。” “啊——”胡结巴捂住了嘴,他认出了草帽下面的那张刚毅而帅气的脸,正是张大缸。他立即恢复了常态:“啊,那,那,那进去吧!” 两个鬼子走了过来,叽哩哇啦地要打开看看。胡结巴紧张地看着张大缸。张大缸和二蛋、小孟掀开棺材盖。鬼子看了一眼,里面空空的,一挥手:“开路!” 进城,走过太白楼,拐进胡同,刘宝正等着他们。进了院子,关上大门,打开棺材盖,又掀起夹层木板,将里面放着八杆三八大盖,手榴弹,炸药,还有八套鬼子衣服利落地搬进屋里。 “挺全乎啊,还缺什么?”刘宝问到。 “一双大点的翻毛皮鞋。”张大缸指着自己的脚说:“衣服小点还能凑合,鞋小了不行。” “衣服和鞋都你弄过来。”刘宝问:“小邓他们呢?” “他们从东门进城,得一会。” “好,我等他们。我出去的时候,得把大门锁上。” “对了,最近见到常四海没有?老子想去找他。” “他被秘密调到兖州去了,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回来。” “哦,这样啊。”张大缸说:“我还以为他害怕了呢。” “要是今天弄成了,保管所有汉奸都得心惊胆颤,呵呵。对了,你的表准不准?拿着我的吧。” 夜里十一点五十五分,李白老酒酒馆南面一百米的沟内,居大队长带炮兵排已架好迫击炮,黄副大队长带其他别动队队员负责外围警戒。 居大队长低声问:“小赵,有把握吗?打中了,老子就让你当炮兵排排长!” 小赵又举起大拇指,伸直,瞄着城楼上的点灯。回答说:“放心,就是第一发不行,第二发也一定能打上。” “行,反正有六发炮弹。” 此时,张大缸、邓博伟、二蛋八个别动员已分成两队,在漆黑中,向鬼子宪兵司令部两侧的胡同走去。他们每队提一个大篮子,篮子上面放着酒和肉等吃食,而吃食下面则是要命的捆扎好的手榴弹。 鬼子宪兵司令部原是济宁国民政府所在地,一处院子,院子里三层楼房。司令部东西两边则是鬼子兵营,路南的院子则被鬼子改造成牢房,就是刑讯逼供的地方。 那时鬼子宪兵司令部北边的胡同还没堵死,张大缸他们得以从北面走到大院子的两侧。随即,他们靠墙蹲下。由于鬼子实行宵禁还有灯火管制,城内只有鬼子伪军的兵营大门上,还有鬼子宪兵司令部内亮着昏黄的点灯。张大缸他们躲在墙角的黑暗里,除了走近,才能发现他们。 十二点整,居大队长捂起耳朵,喊一声:“打!”小赵双手抱着一颗炮弹,丢进炮筒,有迅疾侧身低头捂耳朵。砰一声,炮弹出膛,几秒钟后,炮弹正落在城门楼上,轰的一声,炸得城门口上碎瓦碎砖乱飞,鬼子的点灯也被打灭了。 “好,就这么打!以后你就是炮排排长了。” 第二颗炮弹在城楼炸响的时候,宪兵司令部以及东西两边的兵营炸窝了。鬼子军官哇哇乱叫着,喝令着士兵穿衣拿枪往外冲。坂田被爆炸声吓了一个机灵,电话响了,他抓起电话,听到里面急促的报告声。说是从南城外打来炮弹,击中城楼。 墙外的张大缸喊一声:“扔!”二蛋拉下拉环,等了一会,一纵身,将十颗捆在一起的手榴弹扔进兵营院内。张大缸等人也将鬼子手雷扔进宪兵司令部,随即将装满汽油的玻璃瓶向楼门口扔进去。随即,他们向北跑去。 坂田还没睡。他气坏了。他刚才还大骂抗日大队不诚实。上午他反复想了一个小时,还是觉得皇军士兵的人头比城上人头贵,他按照信上的要求做了。他以为抗日大队会归还皇军士兵尸体。他还想着赶紧将这些士兵火化了,搭乘轮船回东瀛老家。可直到天黑,他也没看到士兵尸体。他正想着,肯定上了抗日大队的当了,他们又不知又藏哪去了。正在懊悔,不该相信那封信。可他仔细一想,那封信也没有承诺要归还士兵尸体。他更加懊恼,还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就在这时,他听到抗日大队正用迫击炮轰击城门。他彻底疯狂了。他发誓就是追到天边,也要将抗日大队全部歼灭! 坂田如同一头狂怒的猩猩,挥舞着双臂跑到门口,声嘶力竭地冲院内的士兵大喊集合全部士兵,出城与抗日大队决一死战! 他却看到门口正冒烟的手雷,随即还有玻璃瓶子落在门口台阶上,啪一声摔碎,里面流出液体。他刚要躲到门后,手雷炸了,一块弹片击中他肚子,他一下跌倒在地。随即火烧了起来,他忍着剧痛,连打三个滚,才躲开大火。院内没有被炸中的鬼子赶紧灭火,楼内的鬼子扶住了坂田。 东西两侧鬼子更惨,他们刚冲出楼门,集束手榴弹爆炸了,震波将门窗玻璃震碎。鬼子更是倒下一片,惨叫声叫人头皮发麻。 鬼子忙着救人的时候,张大缸等人已跑到东西街口,邓博伟伸头向南看了一眼。张大缸问道:“城门开了没有?” “可能开了吧。灯全灭了,看不着。” 一发炮弹又打在城门楼上。城门洞外闪现出一片黄色的光。“开了!”邓博伟喊道。 “出城!”张大缸将鬼子头盔盖在头上。刚跑出不远,从西边胡同口跑出一队伪军,转弯向城门跑去。 邓博伟乐了,一招手跟在伪军后面。邓博伟用日本话驱赶着前面的伪军“哈压库!哈压库!” 害怕挨踢的伪军跑的更快了。 跟伪军跑到城门洞,一鬼子军曹正指挥一挺机枪向城外射击。军曹看伪军后面又跑来七八个日本兵,站起来冲张大缸问了一句日本话。张大缸听不懂,只听到好像说了司令部三个字。他也关不了那么多了,冲过去,抬腿一踢中鬼子军曹裆部,军曹啊一声,向后飞了起来。二蛋和李中也举刺刀杀了鬼子机枪手和弹药手,捡起歪把子机枪和子弹盒,接着往前跑。而前面跑在最后面的两个伪军听到了动静,刚回头,邓博伟又右挥手高喊:“哈压库!哈压库!”黑暗中伪军没看到什么,于是赶紧回头,继续往前跑。 过了护城河,又跑一阵,张大缸一挥手,别动队拐弯上了小路。两个伪军感觉后面突然空了,回头发现身后没有了人,再仔细一看,一列人影正向西面奔跑。他俩大喊:“排长,排长,刚才咱后面的皇军像是抗日大队!” “别他娘的胡说,小心皇军把你们头割下来,挂城上!” 这拨伪军和随后赶来的大批日伪军连夜进行搜索。他们没有找到迫击炮,只在一块低洼的地方找到九具尸体。他们穿着粗布衣服,盖着草席。 伪军用脚踢开草席,又用脚拨弄他们的头,用手电照着反复看,也没认出他们是谁。一会,来了鬼子军官。鬼子军官确定,他们就是被袭据点的皇军士兵。 第六十八章 东奔西走 坂田急眼了急眼的坂田变成一条凶狠的狼。他取下肚子上弹片的第二天,肚子上还裹着绷带,就制定了围剿抗日大队的计划,欲一雪前耻。 刘宝从城里紧急送来情报,坂田调集邹县、嘉祥、金乡、鱼台以及驻微山湖的鬼子伪军,共六千余人,分五路围剿抗日大队。不仅如此,鬼子还调来汽船,对运河、南阳湖进行封锁。 一股凶恶的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裹起厚重阴霾,低低地压在运河河面上。抗日大队队员仿佛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他们围在大队部周围,等着大队作战会议赶紧开完。 大队会议开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居大队长早就做好了打算。他对大家说:“鬼子这招叫铁篦子战术,妄图挖地三尺也要我们刮出来,哈哈,老子才不不傻,在这儿等着他们。等啥时候咱们队伍再壮大,老子一定狠狠揍那狗日的坂田。” 赵政委说:“我已与嘉祥抗日大队联系好了,只要鬼子一动,咱就撤往嘉祥,现在鬼子动了,咱们呀,也该动了。等鬼子撤退,咱们再打回来。” “全走么?”老于拧着烟袋问道。 “全走?那咱太没面子了!”居大队长笑着说:“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带你们撤,别动队留下十五名队员,我们要跟鬼子伪军玩玩。” “好!”张大缸喊道。 “那就这么定了。各中队立即回去准备,瓶瓶罐罐的不要带了,全留给老百姓。”居大队长下令道。 赵政委、黄副大队长走后,张大缸挑选的十五名队员跟居大队长一起,留在了土岗村。 第二天,增援的鬼子到达坂田指定位置后,六路鬼子一起出动,以黑云压城的态势,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向运河两岸搜索过来。 天黑后,居大队长带领别动队换上伪军衣服,离开土岗村。来到黄石渡口,趁鬼泣汽船开过去后,立即拉出藏在芦苇荡离的小船,渡过运河,藏进芦苇荡中。第二天夜里,悄悄沿着一条干河沟,爬过搜索网,跳到了鬼子伪军的身后。居大队长伸伸胳膊,说道:“又天高任鸟飞喽!” 张大缸扭头回望了一眼:“也不知道政委和副大队长怎么样?” 居大队长瞪着眼睛,说道:“敢给我弄丢一个队员,一支枪,老子就跟他俩没完!” 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抗日大队昼伏夜行,鬼子没有抓到的影子。但跳到鬼子背后,黄副大队长却耐不住了。他对赵政委说:“咱这们闷头跑没啥意思,得制造点动静出来,让鬼子分兵,也能给大队长他们减少点压力。” “老黄,你想怎么办?”赵政委问道。 “你不是说,前面纸坊镇有鬼子据点吗?咱们给他打下来。” “行,咱们得琢磨琢磨,最好智取。” “行。” 第二天傍晚前,赵政委带领留守队员,仍隐藏在山谷之间的树林中,黄副大队长身穿鬼子军服,于中队长穿伪军衣服,两人带着三个“鬼子”,一个班“伪军”,向纸坊据点出发了。他们已打探到,纸坊据点只有一个小队的伪军,人数二十五人。 太阳快要落山了,伪军小队长接到报告,说皇军带着一队兄弟来了,赶紧带着班长出来迎接。 于中队长向伪军小队长介绍说:“俺们是济宁治安团的,这位是济宁城里的松石太君,奉司令部命令,前来巡查。” 小队长赶紧弯腰敬礼:“欢迎太君前来巡查,里面请!” “呦西!”黄副大队长扭头叽里咕噜地对于中队长说了两句话。 于中队长生气地对小队长说:“俺说你真是混账,皇军来了,怎么集合队伍呢?皇军要检查,全都出来,包括岗哨!” “哎,好,这就集合!”小队长擦了一把汗,刚才里面正在推牌九打麻将呢,得留出时间来收拾。想必这会收拾好了,小队长扯着嗓子对碉堡大门喊道:“干啥呢?都他娘的出来集合了!” 碉堡里的伪军稀稀拉拉地跑出大门,站在黄副大队长领着三个“皇军”,气呼呼地走向了碉堡大门。 小队长赶紧要跟上,一边的班长拉了拉他。低声说:“队长,俺咋听着皇军说话带河南腔呢?” 小队长踢了他一脚,低声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给我站过去!” 班长赶紧跑向队伍,站在排头。黄副大队长站在队伍前面,晃了晃:“吆西!”又对于中队长呜哩哇啦说了一句话。 于中队长点头,冲伪军喊道:“太君让大家放下枪,战好了,太君要检查每个人的身体是否强壮!” 小队长赶紧摆手说:“放下,赶紧放下!” 伪军班长看了于中队长一眼,嘀咕道:“皇军没说那么多话啊——” “八嘎!”黄副大队长过去,抽了伪军班长两个耳光。伪军班长听出来了,这绝不是鬼子说话的强调,还真带有河南味。他刚要举枪,黄副大队长已掏出盒子炮,对准了他的脑袋。 于中队长也带人举枪指着伪军,大喊:“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伪军小队长慌了:“别啊,都是自己人——” 于中队长伸手掏出伪军小队长的盒子炮,笑着说:“俺们可不和你们是自己人,俺们是抗日大队!” “啊——”伪军小队长吓得举着双手,浑身哆嗦。 伪军班长撇撇嘴,看着伪军小队长。黄副大队长一脚将伪军班长踢趴在地:“你小子挺聪明啊!聪明怎么不干人事?要是老子还在国军,就一枪崩了你!” “长官,饶命,俺以前也是国军。” “哪个军的?” “五十五军。” 黄副大队长上前又想再踢一脚。可抬起腿,黄副大队长又放了下来。 与嘉祥大队汇合后,先是伏击鬼子运送石灰的两辆卡车,击毙鬼子四人,伪军六人。接着,又进攻梦姑集据点。梦姑集据点碉堡由石头垒砌而成,火力也十足,两挺捷克,一挺歪把子,而且有两个小队伪军,十分顽固。小赵架起钢炮,对准碉堡开了一炮。伪军被镇晕了,也慌神了,赶紧举白旗投降。 别动队跳到鬼子后面,便大模大样地沿湖堤往东南走。晌午,他们遇到了一位老汉。老汉扶挑鱼的胆子在抽泣。见到他们,老汉右手攥着扁担,瞪着他们。居大队长上前拦住他:“大爷,您好。” 老汉停下来,蹲在湖堤边,抹着眼泪说道:“好啥好!要钱没有,俺也不想活了。” “大爷,你遇着啥事了,能说说么?” “还不是前面那帮龟——”老汉站起来,又蹲下,不再言语。 问了半天,老汉才说出实情。老汉靠打渔为生。鬼子来了之后,没人敢下湖打鱼了。可老伴生病了,没钱抓药,老汉冒险打了两筐鱼,可谁知走街窜户,只卖了三条鱼。卖鱼的钱还被前面柳条据点的伪军给搜走。老汉绝望了,想挑着担子投湖自尽,又想想留下病中的老伴,便蹲在湖堤上哭。 “这样啊,”居大队长搀起老汉:“好了,大爷,您回家吧。您的鱼还有担子,俺们都买了。李中,给钱,三个大洋加二十块钱。” “好嘞!”二蛋答应着,从腰里摸出两块大洋来。 “不,别,你们是——”老汉懵了。 “呵呵,大爷,俺们是运河抗日大队的。俺们穿这身衣服,是为了打鬼子和二鬼子。”二蛋把钱塞到老汉手里。 “活菩萨啊——”老汉激动地要跪下。二蛋拦住了他:“哎哎,这可不行。” 老汉千恩万谢地走了。居大队长一挥手:“李中,挑着担子,到前面据点吃鱼去!” “好嘞!”二蛋挑起担子,走了两步,他停住了,嘟囔一句:“咋又是俺?” “咋就不是你?就你吃的最多。”居大队长说着,大步向前走去。 队员们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副队长同志,俺们会感谢你的。” “代理副队长。” “哦,我忘说了,你俩的代理去掉了。”居大队长头也没回的往前走。 “真的?”二蛋高兴地挑着担子追上去:“俺这回可真当官了?” 离柳条据点还有五十米,站岗的伪军就喊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俺们是邹县来的,”张大缸答应道:“俺们听说湖里鱼香,就来了。这不,俺们抢了两筐鱼,想来跟伙计们搭个伙。俺们不白用你们的锅碗,俺们还有酒呢。”说着,张大缸拍拍自己的水壶。 “那来吧,但晚上不能住这儿,俺们没有多余的地方。” “俺们吃完鱼就走,那边还等着俺们呢。” 他们走进碉堡,立即缴了伪军的枪,一根绳子将十二个伪军串起来,蹲在碉堡墙角。在伪军恐惧又迷惑的眼神中,他们杀鱼炖鱼,忙的不亦乐乎。吃过饭,二蛋又抢着爬到碉堡顶上站岗。张大缸则手握盒子炮,顶上火,坐在椅子上看着伪军。半夜换岗,张大缸和二蛋美美躺在伪军床上,睡了一阵。 天亮前,居大队长叫醒挤在一起的伪军:“伙计们,俺们要走了,你们想要活命,就赶紧跑的远远的,因为即便鬼子不杀你们,下次让俺们再看到你们穿这身皮,一定割了你们的脑袋。” 伪军们点头如捣蒜:“俺们知道了,你们就是梁山上的宋江林冲还有杀人的李逵。” “知道就好,你们走吧。老子要用你们的手榴弹炸了碉堡。” 伪军仓皇地跑下湖堤。居大队长集中伪军留下的手榴弹,留下二蛋拉弦,其他人踩着拂晓的一缕光线,迈步往回走。 二蛋刚追上来,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大家都缩起脖子。再回头,碉堡塌了半截。众人埋怨道:“副队长,你也太不行了,没全炸蹋。” 二蛋嘿嘿笑了两声:“说俺不行,下次你去!” “李中。”居大队长喊他。 “到!” “到前面找个地方,带人把伪军的枪埋好,等后天晚上来取。” “好嘞。” “别忘了做好记号。” “知道了!” 五路敌人撤退了。他们没抓到抗日大队的影子,反而因为他们的离开,各抗日队伍迅即掀起打据点的高潮。坂田长叹一声:“彻底剿灭抗日大队,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须从长计议。”他又感叹:“抗日大队领导者具有高超的作战艺术,是军事奇才!”他下令鬼子情报部门和侦缉大队,一定要搞到运河抗日大队领导者的资料和背景。 赵政委和黄副大队长回来了。两队又在小岗会师。但没看到三中队。赵政委解释说:“奉省委指示,三中队留在嘉祥北面与梁山县接壤的地方,哪里抗日力量较为薄弱。” 居大队长指着赵政委的鼻子跳了起来:“我说老赵啊,你真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老子拉队伍容易么!” “行了!要不是我再三请求,老黄都被留下了!” “真的?”居大队长扭着连问。 “不假。”黄副大队长说:“要不赵政委拍桌子,我还真回不来了。可赵政委也被熊了一顿。” “哎呦,赵政委受委屈了。”居大队长拉住赵政委的手,说道。 “没事,都是老上级了。老上级还说了,准备成立济宁抗日支队,以统筹各县的抗日力量,这个支队长先暂时由你担任。” “呵呵,不就是代理嘛。”张大缸笑道:“我刚不代理了,大队长又要代理了。” “兄弟,那是代理支队长,好大的官。”居大队长笑着说道。 第六十九章 支队风波 国军撤出了徐州。而这一撤,立马变得不可收拾。国军跑的仓皇,几乎没有了防线。2月,国军不战而逃,放弃豫东城市商丘。6月,两万日军兵临开封,攻入河南腹地。国军为保住开封、郑州,以水代兵,炸开花园口大堤。滔滔黄河水虽挡住日军铁蹄,但也给南岸百姓,甚至江苏百姓带来居大水患。 消息传来,黄副大队长伏地痛哭。张大缸知道,他没有了亲人,可不能没有家乡。他和二蛋还有狗剩,蹲在他身边,陪着黄副大队长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 随后的时间,居大队长和城里的坂田就像打太极。坂田是一条庞大的兄狗,居大队长则把抗日大队变成一只铁刺猬。坂田下不了口,居大队长则逮住机会,就伸出铁刺,扎的坂田龇牙咧嘴。 盛夏过去,天气变凉。蓝天慢慢变得高远,云彩愈加洁白之时,运河抗日支队成立了。居大队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支队长,且没有代理二字。赵政委三辞政委职务,理由是自己不管政治还是军事,都需历练。他的谦虚让支队迎来了一位段政委。 段政委名叫段家庆,比赵政委年龄小,可比赵政委喝的墨水还多。据说是燕京大学毕业,写一手好字,还通读巨作,尤其《资本论》,可谓满腹经纶。他还是“老革命”。十七岁上大学时就开始做地下工作,算来已有八年之久。去年转入八路军政治部工作,国军撤出济南不久,他被组织调到省委工作。在他积极要求下,来抗日大队任政委。 刚到抗日大队,段政委就和居大队长闹了不愉快。为庆祝支队成立,段政委建议搭个大戏台子宣布抗日成立,借此向土岗乃至全济宁百姓宣传抗日,还要让下面各县大队大队长都来参加,并散发传单张贴标语,要让济宁的抗日事业轰轰烈烈,如一团干柴烈火,汹汹燃烧。 居大队长当即就沉下脸:“拉倒吧,那狗日的坂田鼻子已够灵了,咱们还是不声不响吧。” “那怎么行?咱们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事,不是偷鸡摸狗——” 陪同段政委一起来的省委领导打断了段政委:“就按老居说的办,小段,我再强调一遍,你没打过仗,让你来当政委是锻炼,是学习。” 段政委不再吭声,但脸色通红。 支队成立是在干部大会上宣布的。段政委慷慨陈词地发言:“我们要做彻底的布尔什维克,进行彻底的革命,当前,咱们的任务是打击日本侵略者以及走狗反动派,要彻底的干净的消灭他们!” 二蛋悄声问张大缸:“缸哥,啥叫布啥克?” “布尔什维克,赵政委讲过啊?” “这个政委讲的太快,没听清。缸哥,我怎么觉得这个政委像屈沛杰?” 张大缸摇摇头。 段家庆不是屈沛杰。他不喊口令。省委领导走后,他背着手到处转悠了几天。他脸上也没有哀伤,更不娘里娘气,而是热情洋溢,激情四射。他也不从不讲军人当以马革裹尸为荣。他对别动队队员们上课时,挥舞着双臂,大谈革命理想主义,以拯救四万万同胞作为抗日大队的责任。他说每一个革命战士都是一颗火种,不久的将来,能将全国乃至全世界烧红。 莫说别动队其他队员,就连张大缸都听傻了。他耐着性子听段政委讲完,正想着带队员们去训练,段政委又要大家组织讨论上课心得,还亲自参加。张大缸悄声说:“政委,您讲的那些大道理,队员们还暂时接受不了,得慢慢来。现在别动队要进行破袭训练,马上要秋收了,支队长让别动队做好准备。” 段家庆严肃地说:“兴华同志,军事训练固然重要,但政治学习更要抓紧,不然,没有思想指引,就是打了胜仗也是败仗。”张大缸顿时懵掉。 讨论会上,队员们吭吭哧哧,除了“嗯”,说不出第二个字来。段家庆急了:“从队干部开始,每个人都要发言。”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磨蹭过去,二蛋早就烦了。他站起来,认真地说道:“俺先说两句。俺吧,以前就是个苦孩子,没爹没娘,俺就想,每天能捞着两顿饭吃就行,更别说有——政委,你说的那叫啥想?” “理想!”段家庆不耐烦地看了二蛋一眼。 “对,理想,革命的理想。今天俺听政委这么一讲啊,俺地个乖乖,原来俺这么厉害,俺能烧遍全中国,你们说厉害不厉害?俺刚才还跟做梦似的,俺就想,政委一定能成朱元璋,俺呢,成不了徐达,咱们队长才能是徐达,俺也只能做程咬金。” 有知道历史的队员大笑起来:“哈哈,副中队长,您说错了,程咬金是李世民的手下大将。”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二蛋脸色镇定地摊摊手:“俺就想了这么多,完了。” 二蛋一番话,让大家叽叽咋咋起来:“你说俺能干什么?”“俺看你能当大都督。”“拉倒吧,就俺这熊样,干不了,咱居大队长能。”“对,俺也觉得大队长能——” “散会!”段家庆羞闹成怒,挥手喊道。 “去训练喽,”二蛋喊完,又骂了一声:“操,先去吃饭,饭都凉了!” 段家庆气得脸色铁青,将张大缸和邓博伟拉倒一边,训斥道:“你们队干部怎么当的?怎么全队都充斥着单纯军事主义思想?” 张大缸挠挠头。段家庆问邓博伟:“你党龄几年了?” “上个月刚入党。” “什么?那你以前怎么当指导员?这老赵也太不讲原则讲党性了,简直是胡扯!” “政委,那时别动队刚成立,会打仗的人全大队找不出五个来,赵政委之所以如此,也迫不得已。”张大缸抬着脸说道。 “是赵副政委!”段家庆强调说。他又看着邓博伟说道:“你的指导员的职务先暂停,等以后支队党委研究过后,再做决定。咱们是党领导的队伍,一定要保持高度纯洁!” 第三天上午,支队召开干部大会。段政委宣布:“经过支队党委慎重考虑,并由我上报省委批准,各中队升格为大队,各中队长亦为各大队大队长。别动队改为别动大队,队长张兴华,指导员邓博伟。” 随后,段政委又进行讲话,时间不长,两个半小时,自坐的张大缸屁股发麻。最后,段政委挥舞着右手,慷慨激昂地说:“我决定,由居支队长和黄副支队长立即制定对日寇及汉奸伪军作战计划,咱们支队要实现每天红,每月红,将抗日烽火迅速燃遍济宁大地,让日寇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会后,张大缸揉着屁股,跑到居支队长屋里:“支队长,您还是把别动队调离小岗吧,再这么折腾下去,俺可受不了了。” “咋了么?” “你看看段政委,整天地让队员们关在屋里,还让邓博伟组织大家学习《资本论》,俺看着都有些闹不明白,还得跑去问赵政委,这不是拔苗助长么?” “我看你就该多学习。省委同志最近送来的《论持久战》,你们学了么?” “没有。不是,根本没看着啊。” “一点不讲实际,胡球搞!”居支队长低声说道:“看来得讲点战略战术了。” “您说啥?” 居支队长瞪了张大缸一样:“还让老子说第二遍?” “哦,明白了。” 张大缸转身离开了。他没回队里,先去找了段家庆:“政委,俺听说《论持久战》在您这里?您借俺们别动队,不是,别,动大队学两天。那可是法宝呀!” “你听谁说的?” “省委领导啊,俺护送他走的时候,告诉俺的。” “哦,对,对,是这样,应该学。”段家庆从柜子里拿了出来,说道:“这是毛主席写的,我担心大家看不懂,就没拿出来。” “哦,既然是毛主席写的,那俺们别动大队就学《论持久战》啦!”张大缸双手捧着油印的本子,兴奋地说道。 “其他也不能丢下!”段政委说:“只有通过学习,才能变成一个纯粹的革命者!” “好嘞!” 此后,段政委每到别动大队,邓博伟和张大缸就立即迎上去,拿着《资本论》,问完生产力又问生产关系,问完生产关系又问剩余价值。段政委竟然没有反感,因为张大缸和邓博伟有充分的理由。 邓博伟说:“作为指导员,俺首先必须弄懂,才能带着大家学习,可俺读书少,不像段政委,能将《资本论》倒背如流,对了,听说您因此还受过总部领导表扬呢,俺滴个乖乖,政委,您是将才,哦,不,是帅才,将来可了不得!” 张大缸赶紧竖起大拇指:“是呀,以后咱得跟政委多学习,政委讲话,那水平高的啊,让俺这个念过中学的人都觉得高深莫测。政委,您学成这样,是天分加努力吧?” 两人的话说的段政委脸上洋溢着笑容:“哎呀,我也没像你们说的那样,有什么不懂,尽管问!”二蛋则带着其他队员训练去了。 晚上,油灯下,邓博伟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资本论》,手里去拿着《论持久战》,一字一句地给大家读着,又逐句地进行解释。 不过,时间长了,张大缸也弄懂什么叫剩余价值,也逐渐让队员们知道地主怎么剥削百姓。段政委组织讨论,大家也能引用剩余价值,气愤地讲过去怎么受苦,为什么受苦。段政委高兴地鼓起掌,连连表扬别动大队。 大地由绿转黄时,居支队长终于制定出一份作战方案。在支队队部,居大队长拿来给段政委看。 段政委立即否决了:“伺机消灭鬼子抢粮队,那鬼子仍能抢到粮食,我决定,全支队并所辖县大队,立即部属在各县城及据点附近,严密监视鬼子伪军动态,只要他们胆敢出来抢粮,立即予以歼灭。我相信,百姓为了粮食,也一定积极跟我们一起打鬼子。如此,抗日烽火就要燃遍运河两岸了!” “好,我这就去布置。”居支队长说道。 “不用劳烦支队长了,这次护粮行动,由我具体指挥。”段政委说道。 “什么?”居支队长愣了一下。 “我说这次行动由我指挥。”段政委强调着说道。 “你指挥?你懂打仗么?”居支队长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平常你怎么干,老子不管。可你想瞎指挥我的兵去打仗,没门!” “你想干什么?告诉你,抗日支队是党领导的军队,不是你个人的!我告诉你,你伺机而动,是犯了机会主义,是逃跑主义,你蛮横霸道,将军队当成你的财产,是自由主义,山头主义!” “什么他娘的这主义那主义,我看你就是胡球弄主义!打鬼子不是靠嘴说的,打仗不是在纸上写的,跟鬼子斗不是一拍屁股就他娘想出来的!你喝过墨水,有文化有水平,老子佩服你。可老子也告诉你,就打仗打鬼子来说,你他娘的就是生瓜蛋子!” “你,你,你没有党性,没有原则,我要开会批判你,我还要上报省委,撤销你的职务!”段家庆歇斯底里吼了起来。 “呦呦,你他娘的吓死老子了!你去,你去啊,你不去,你就是王八蛋!”居支队长骂道。 “你,流氓!我就是去向省委报告,这期间老百姓的损失有你负责!”段家庆气的直翻白眼。随后冲出了大队部。 “老子也没让你负责啊!”居大队长双手掐腰,冲屋门外骂开了:“他奶奶地,是老子拉起来的队伍,运河抗日支队就是老子的!老子死一个兵,就在心里哭半天!打死老子,也不会让你狗日的生瓜蛋子胡球弄!” 老远就听到争吵的张大缸吓坏了。他赶紧劝居支队长:“支队长,您赶紧把他追回来,好好聊聊,那可是省委派下来的钦差呀!” “怕什么?还真把老子抓起来枪毙?” “就是不枪毙,也能把您给撤了!” “那太好了,无官一身轻,老子也不用天天操你们这些兔崽子的心了。” “行吧,您就嘴硬吧。要真到那时候,俺也不干了!” “放狗屁!再胡说八道,老子毙了你!”居大队长涨红了脸:“难道你给老子一个人打仗?” 第七十章 理论与实际 看着居支队长的盛怒,张大缸慢慢退出大队部。当他走出支队部远门,撒腿就向村头跑。段政委来了,赵政委便让出支队部附近的房子,搬到村头的一个小院内。张大缸得赶紧找赵政委。赵政委或许能化解这场危机。 房东李大爷正坐在门口抽烟。见张大缸心急火燎地跑来,大声说道:“老赵不在,出去啦!” “去哪了?” 李大爷看着张大缸:“队伍上的事,你不知道?” 张大缸急得直摆手:“大爷,俺这两天不在队上。您快告诉俺赵政委去哪啦?” 李大爷站了起来:“这个俺还真不知道,俺一个老头子可不敢多问,但 可老赵说了,要过几天才回来,指定是出远门了。” 张大缸跺跺脚,又掉头往回跑。李大爷磕磕烟袋,自言自语地说道:“没听说出啥事啊,小鬼子也不敢来了。这年轻人,整天风风火火的。” 张大缸来到支队部门前,问站岗的队员:“看到副支队长没有?” 队员冲对过的小屋呶呶嘴:“就在屋里,方才还在门口呢。” “啊?”张大缸转身跑了过去。 黄副支队长果真在。他正坐在凳子上“吧嗒吧嗒”的抽烟,看见张大缸,嘴里仍舍不得丢掉烟袋嘴:“回来啦?” “回来了。您刚才没听到支队长和政委吵架么?政委生气走了!”张大缸眼巴巴地看着黄副支队长。 “真走了?” “可不真走了!你赶紧把他追回来!”张大缸眼巴巴地看着黄副大队长 “哦,娘的,肯定要骑走那匹黑马,那小子刚来就盯上了。” “你,你怎么不急?支队长要被撤了,咱们可咋办?” “慌什么,支队长啥时候打过吃亏的仗。”黄副支队长又装上一锅烟,点着,狠狠抽了一口,才说道:“真要撤了老居,老子就他娘的回河南。生瓜蛋子,连他娘的手上还没磨出一层茧,就夺指挥权,他以为他真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整天云山雾罩的,一点不讲实际,还他娘让部队蹲在城边据点门口,他不知道那坂田老鬼子巴不得咱们送上门?狗日的,墨水都他娘的念到裤裆下面了!” “俺也觉得段政委没谱,可架不住胳膊拧不过大腿。” “不管他了!”黄副支队长没回答,问:“说说你这两天摸的情况?” “哦,鬼子没准备抢粮。坂田下令,让各乡、村维持会长统一收粮,运到城里。听常四海说,粮食将被拉倒海边,再用大货轮运回鬼子国内。” “日他奶奶地!以前鬼子抢粮,咱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拉走,这次不能在让他们轻易得逞。”黄副大队长伸手指摁灭烟袋锅:“走,找支队长商量去。” 回到大队部,平常不抽烟的支队长也在吞云吐雾。他抽的是缴获的鬼子烟,用铁烟盒装着。这烟很少见,也就缴获这么一盒。 支队长见他俩进来,从里面拿出两支,扔给二人。张大缸接过烟,挠挠头。 黄副支队长将方才两人的话说了一遍。支队长掐灭烟蒂,说:“听肖大爷说,坂田老鬼子放出话来,咱们抢他多少粮食,他从老百姓手里再多抢三倍,这狗日的凶狗!” “那条老狗,早知道多扔几颗手雷了。”张大缸骂道。 黄副大队长点上烟,抽了一口,说道:“咱们不能抢,更不能烧,那该怎么办? 张大缸说道:“俺回来路上就琢磨,咱们应该想办法不让鬼子把粮食运出去。” “哦,你想出什么办法了么?”支队长问。 “炸鬼子汽车!”张大缸眼睛突然一亮,接着又补充道:“他们要征用马车,或从外面调汽车,咱就毁路炸桥。” “行啊,小子!”黄副大队长夸奖道。 “这才是正经八百地跟鬼子斗!奶奶地,也不调查,更不侦察,就让我的兵去蹲那儿等着挨打,什么东西!”说着,支队长又取出一支烟。 黄副支队长夺过烟:“行啦,人都被你骂走了,已胜利一半啦,怎么还吸?” 支队长苦笑一声:“内耗最伤神,也最没把握啊!唉,都怪狗日的老赵,非要他娘的装谦虚!” 张大缸挠挠头问:“对了,赵政委呢?” 支队长看看张大缸:“你还没吃饭吧?去炊事班,让李木头给你炖一碗肉。” 张大缸走了。他来到伙房。他不想吃李木头做的饭。李木头做饭很有特点,要么咸的发苦,要么淡的像没放盐。可他想找李木头聊聊。自从被黄副大队长强行塞进炊事班,他真成了木头。 李木头看到张大缸,立刻苦着脸说:“俺去求过赵政委,让俺跟着你干,赵政委说要跟你商量,今天俺去赵政委,赵政委出远门了。他跟你说了没有?” “说了,哦,还没有。”张大缸又想起赵政委。 “到底说没说?”李木头着急地问道。 “木头,你先等等,俺忘了俺还有事。”张大缸慌乱地跑出了厨房。 可他又不敢回支队部。他怕再问,支队长会熊他。可赵政委到底去哪了? 赵政委真出远门了。他骑一匹快马,日夜兼程,赶到了三百里之外的省委驻地。见赵政委登门,省委两位负责人喜出望外:“小赵,正想上报中央表扬你们呢,你闻着风就来了。” 赵政委却低头说道:“首长,我是请罪来了。” 省委领导愣了:“怎么,打败仗了?部队怎么样?” “倒还没打败仗,但我们担心,再下去,可真要打败仗了。”赵政委将段家庆到任一个月的工作,向省委领导作了详细汇报。赵政委说的后背冒出了汗。 是支队长逼着赵政委来的。支队长说:“老赵,你也看出来了,再这样下去,抗日大队早晚玩完!你必须立刻马上去向省委汇报!” 赵政委有些犹豫:“不妥吧,段政委刚到一个月,再假以时日,咱们再做做工作,如何?” “还做啥工作?做啥工作!他撤销邓博伟的职务,咱们顶住了,可这两天,招呼都不打,自作主张,说二大队长老何年纪偏大,给撤了,又说包国梁参加革命时间不长,资历不够,给撤了!好么,明天他就可能把你,把我,把老黄,都给撤喽,可问题是,他不会打仗啊!告诉你,老赵,要是抗日大队打了败仗,第一个要负责任的就是你!” 赵政委一拍桌子:“老子今天就走。但你和老黄要绝对保密!这次反应问题不成,段家庆肯定会打击报复,不能让其他同志受牵连。” 听了赵政委的汇报,省委领导愣住了。过了一会,省委领导说:“老赵,省委向你们道歉,关于政委的任命,省委的确欠考察。可现在干部急缺,我上哪去给你们找现成的政委?”说着,省委领导看着赵政委。 赵政委低下了头。省委领导拍拍赵政委的肩膀:“还是由你挑起政委这个大梁吧。” 赵政委没有说话。 “你沉默,我就当你是同意了。这样,我和省委其他同志再商量一下,给你和段家庆重新写个任命书,让段家庆即刻返回省委。” 第二天早上,赵政委返回抗日大队。晚上,段家庆骑着黑马来到省委驻地。见到省委领导,段家庆放声大哭:“首长,他,他们也太不像话了,呜呜,他们用的都是什么人啊,半大老头子,以前干过土匪的流氓,我要抓他们学习,改造他们的思想,可他们坚决抵制。他们还纪律涣散,不管是士兵还是领导干部都一样,整天懒懒散散,那个赵副政委,连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人影——” 省委领导快气笑了:人家告你状来了,还给你请假? “最关键的是,他们怯战,有严重的机会主义!” “你说什么?” “运河两边已进入秋收时期,鬼子伪军一定会出城抢粮,居支队长竟然制定了伺机而动的作战计划,这不明显让鬼子伪军抢走粮食吗?我想带部队亲自去堵鬼子伪军,不让他们出城,居支队长竟然耍流氓骂人,还说什么,运河支队就是老子的!他这是严重蔑视党组织!我请求省委严肃处理居龙华、黄向东,噢,还有不假外出的赵副政委,必须撤他们的职!” “说完了。” “完了。” “你说居支队长他们怯战,那你就是勇敢喽。既然你这么勇敢,你为什么不去打济宁城,将鬼子全都消灭?这样,济宁老百姓的粮食岂不一粒都不会被鬼子抢走了。” “这个,这个我倒没想过——” “那你整天想什么?我问你,运河抗日大队现在有多少人枪?” “人有四五百吧,枪呢,我想想——” “你别想了!”省委领导彻底怒了:“就凭你上任一个月,连部下多少人枪都搞不清楚,你这个政委就当的极不合格!” 段家庆吓得一愣,呆呆地看着省委领导。 “你还想亲自指挥部队打仗?你知不知道,你真的这么蛮干了,非但保护不了老百姓,还会葬送了运河抗日大队!省委没有派一个兵没有发一条枪,老居同志凭自己的能力,费尽心血拉起这支队伍,容易吗?你却当成儿戏!要我说,他骂你都是轻的。还好,幸亏你回来了,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担心啊,你再呆上几天,运河大队可真就要打败仗了!” “可他们的的确确存在很多问题!”段家庆还在嘴硬。 “问题,还很多?好啊,这个你得去问问济宁的鬼子了。他们在干吗?他们正在收集老居的资料,研究他们的战法!他们要不是被打疼了,被打痛了,他们会这么干?还问题!只要坚持党的领导,只要能打鬼子,他们就是好样的!他们的确也会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我相信,他们会在战争中解决这些问题,而不需要我们去指手画脚,从而束缚了他们的手脚!我倒是觉得你的问题最严重。这样,省委会派人送你到一个县大队去当兵。” “啊?” “啊什么啊?同志哥,只有你的双脚沾满了泥土,你的身上带上了土腥味,才能真正做到理论联系实际。不然,你就只能浮夸地飘在天上,除了理论就是空想,这对革命,对打鬼子,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七十一章 秋天的雨 已连阴三天了。天上云彩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模糊时灰白一片,清晰时灰色低云如滚滚硝烟。北风中,雨滴越来越冷,无情地打着地上的片片落叶。 张大缸呆呆地站在房檐下,身上泛着阵阵的冷意。他嘴里不断地念着五个人的名字,班长大陈,亲如仨兄弟的小李子,二凳子,三旦子,还有调皮的往老余烟锅撒辣椒面的小黄。他们的音容笑貌就飘在眼前,张大缸能看清他们的头发丝儿。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六天前下午,张大缸和邓博伟化装成商人,从东门进了城。秋天黯淡的云彩下,萧瑟的大街上只有寥寥行人。而鬼子侦缉队的身影随处可见,尤其是侦缉队,像夏天的苍鹰一般,到处乱飞着。即在城门口被鬼子搜过身,张大缸和邓博伟进了城,还是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屁股后面。 坂田嗅到了抗日大队的气息。半个月了,抗日大队出奇的安静。他们除了镇压了两个积极征粮的乡维持会会长外,再没有其他活动。坂田接到维持会长被杀的报告,不仅没有打人,反而洋洋得意:就让中国人打中国人去吧。反正哪个村到期交不了粮食,就派皇军治安团去烧房子抓人。那些木讷的中国农民不被吓破胆才怪! 随着粮食一批一批运到城内,狗日的坂田却坐不住了。他觉得抗日大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越是平静,越会干出惊天动静地事来。可坂田又着实猜不出抗日大队会从哪里下手,怎样下手。于是,他将鬼子、治安团还有侦缉队全都赶上了大街,彻夜巡逻。他还下令各据点鬼子伪军没有紧要事务,就死守在据点里,不得离开。 张大缸本想去敲开肖大爷家的大门。鬼子的十辆汽车就停在东门口北面的城墙下,站在肖大爷家的二楼窗口,汽车场那片空地一览无余。可无奈,身后的两人像哈巴狗一样,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他看看邓博伟,径直走过肖大爷的家门。 沿着大街向前走一百多米,两人转身进了一家饭馆。刚坐下,俩汉奸晃着膀子也跟了进来,站在两人身边,龇牙问道:“兄弟,哪里发财啊?” “哦,”邓博伟站起来,拱手说:“俺们是从南阳湖西边来的,做皮货生意,请问两位是?” “瞎眼了,老子是侦缉队的!”一个汉奸抖着腿说:“老子咋看你俩不像呢,跟老子走一趟!” “别,别啊,俺们真是做皮货生意的,老总,拿去买烟——”邓博伟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汉奸。 按说这些钱不算少了,但汉奸看着他俩穿着打扮,认为两人身上钱肯定不少。汉奸低头看看:“你他娘的大发叫花子呢?跟老子走!” 张大缸站起来,拱手说道:“两位老总,俗话说,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俺有个朋友,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谁啊?”汉奸瞪着眼问道。 “常四海常四爷。” “你认识俺们队长?” “俺吃过饭,就去找他。”张大缸笑笑说:“他要知道俺没吃饭,一定得请俺吃饭,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常四爷也不方便,俺不敢太过打扰。既然说出来了,就烦劳二位去请常四爷过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如何?” “哎呦,您怎么不早说?俺这就去叫常四爷,你们等着。”两汉奸说着,跑出了饭馆。 不一会,常四海来到酒馆:“是谁啊?” 张大缸站起来,拱手说道:“四爷,别来无恙啊!” 常四海愣了一下,连忙拱手说道:“这是那阵风,把两位兄弟给吹来了,来了也不去找哥哥,怕哥哥管不起饭吗?” “哪里,哪里,四爷公务繁忙,不敢讨饶啊。”张大缸上前拉住常四海的手:“快请坐!” 两个汉奸站在常四海身后,满脸微笑地看着他们。常四海沉下脸来:“快去巡逻吧,晚上本队长再请你俩。” “好嘞——”两汉奸悻悻地扭头往外走。邓博伟追上他俩,将二十块钱塞给他们:“两位辛苦,拿去喝茶。” 俩汉奸扭头看着常四海。常四海摆手说:“那就别拿着吧。”俩汉奸拿着钱,屁颠屁颠地跑了。 点过饭菜,伙计转身去后厨帮忙,饭馆就剩下他们三人。张大缸说明来意,常四海摇摇头:“这次不行了。前天,鬼子司令部下令,不论白天黑夜,不间断巡逻,到了夜里,沿街还都点上路灯,恐怕你们接近不了汽车,就被发现。” 邓博伟小声问:“坂田老鬼子这是怎么了?” 常四海叹气说道:“知不道啊,兄弟们都骂死坂狗日的田了,侦缉队一律不准回家。” “难道真干不成了?”张大缸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们可以在城外干啊,”常四海扭头回头看看,悄声地说:“听说后天,鬼子将有一批补充兵,还有弹药和冬天的被服将运到运河西岸,兖州的鬼子车都去拉弹药了,就用济宁的十辆汽车去拉。” “真的?” “应该是真的。今天上午我听到马三拐和吴启良说这事,马三拐还骂坂田:‘狗日的老八嘎,让老子的治安团后天出城,去给鬼子清路障,他那两个中队的补充兵坐在车上当爷啊!’” “噢,那鬼子去哪个渡口?” “八成是柳桥渡口吧。柳河更修好,还扩了不少,我上次去,看到好几艘汽船。” 张大缸点点头。这时,伙计端着面和菜来了。张大缸大声说:“四爷,咱们好久不见,得喝点。” 常四海摆着手说:“不是哥哥不给面子,哥哥这个时候真不敢喝,要被皇军知道了,肯定要抽嘴巴子。现在得防着抗日大队啊!” “那好吧,以后有机会,咱们再痛饮。” “好,好!” 三人吃过饭,刚要出门,伙计提着食盒,满脸不高兴地走出后厨,嘴里还嘟囔着:“又让俺去,看到那张死人脸,俺就起鸡皮疙瘩。” 张大缸和邓博伟没有在意。待走出饭馆,常四海低声诡异地说道:“知道伙计说的那人是谁么?那人叫白向善,因为高密,一伙子抗日大队遭了秧。” “你怎么知道的,俺们找他很长时间了。” “是吴启良喝醉了,搂着我的脖子,叫我亲弟时告诉我的。吴启良还告诉我,这事就连马三拐都不知道。嘿嘿,你还别说,整个侦缉大队,除了吴启良,就我知道。” “那人住哪?” “对了,是悦来客栈。后来,我跟吴启良提过这事,吴启良跟我说,那家伙谁都不相信,自己在悦来客栈租一间房子,改名叫李田,吴启良还骂他——” 张大缸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说道:“四爷,天不早了,俺们就在城里住下了,您去忙吧。” 第二天上午,张大缸和邓博伟出东城走了。中午,伙计去送饭,推开门,吓得双腿发软。不一会,吴启良来了,他让人解下白向善,又反复检查一番,肯定地说:“是上吊自杀。” 回到土岗,张大缸和邓博伟向包裹浪描述了一遍。包国梁握住张大缸的手,流着眼泪说道:“肯定是他。咱们还都以为他离开济宁了。兄弟,俺们那伙子人感谢你俩啦!” “都是自己人了,别再客气。俺俩也是顺手牵羊。”张大缸说道。 报请居支队长批准,当天上午,张大缸又去柳桥渡口和长沟度口侦察一番,确定鬼子有三艘汽船正等待装货,穿着伪军军装的别动队立即展开行动。中午,他们隐藏在一片还没砍到的玉米地里。那片玉米地距柳桥渡口五里,离东边最近的据点三里。 下午三点,鬼子汽车扬起灰尘,驶了过去。张大缸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辆。见汽车过去,清理路障的三十多个伪军集合,慢慢腾腾地向据点走去。 五点半,鬼子的汽车返回了。就在鬼子汽车距离还有两百多米的时候,张大缸一挥手,三名队员拉起停在小路上一辆大车,大车的装满树枝。他们把车停在大路中间,松开绳子,树枝从大车上掉落在地,堆的像小山。三名队员又赶紧装着往车上捡树枝。 鬼子汽车来到近前,踩了刹车。押车的鬼子军官探出头来,叽哩哇啦地大骂着。第一辆车上的三个鬼子兵也跳下车来,举枪走向三名队员,大喊着示意,让三人先把树枝搬到一边。三名队员赶紧往两边搬。 等后面九辆汽车全停下,趴在玉米地里的队员向汽车底下扔出了集束手榴弹。许多鬼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轰轰”地爆炸声连续响起。那些看到手榴弹的鬼子,也来不及跑了。因为张大缸让队员们拉下拉环时,数到十再扔。前面的鬼子一愣神,就被三名队员手里的盒子炮干掉。 炸毁鬼子汽车,张大缸立即带别动队撤退。但此时天还没黑。等他们冲出玉米地时,从东向西巡逻的鬼子兵开着三轮摩托沿小路追了过来。据点的伪军也在鬼子的驱赶下,向他们跑来,还有柳桥渡口的鬼子正沿河堤急急奔跑着,准备向他们包抄—— 敌人越来越近。在居大队长带包国梁的三大队前来接应之前,大陈果断推开张大缸,带小李子,二凳子,三旦子,小黄,趴在土沟里,与鬼子伪军展开激烈对射。等张大缸想回头救他们时,枪声已经停止了。 夜里,居支队长和张大缸带别动队赶往济宁西北的洸府河桥。可他们离大桥还有大桥两里,就听到狼狗的叫声,看到明晃晃的灯下,桥上桥下都有鬼子伪军晃动的身影。 气急败坏的坂田没有丧失理智。他打了马三拐十几个耳光后,下令增兵洸府河大桥。这个狡猾的恶狗,已猜出抗日大队的意图。 居大队长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咬着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还没回到土岗,天空就飘起了雨。张大缸的心情也如这秋天里的天气。他心里也下着雨,是红色的血雨。 第七十二章 仍在飘落的秋雨 居支队长和黄副支队长迎着风雨来了。他俩跳过院子里片片水洼,进了屋,张大缸仍出神地站在屋檐下。居支队长和黄副支队长摆上饺子,打开酒坛子,张大缸仍一动不动。 黄副队长从门口探出头:“怎么地,还等着支队长把你踢进来?熊样!” 支队长边倒酒边对外喊道:“你们炸了十辆鬼子车,还炸死近二十个鬼子,可把人家坂田给害惨了。听说比坂田大的鬼子官冒雨去济宁,专门去打坂田的耳光,那嘴巴子抽的啊,鬼子大官走了,狗日的脸还肿着。可人家的车被炸了,士兵被杀了,还被骂的狗血喷头,那狗日的坂田连脸都不揉,更不难过,而是立即开会,要对咱们进行报复。单凭这一点,你得跟坂田学学。” 张大缸一愣,走进屋来,急切地问:“要打仗么?” “打什么打!我说你小子就这么点出息?”居大队长瞪着眼说道:“坂田肯定憋足劲将他一肚子的坏水拉出来,这个时候跟他打,岂不自讨苦吃?” “那现在咱干嘛?” “呵,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喝酒吃饭睡觉,养足精神,再好好琢磨怎么干鬼子!” “好!”张大缸猛地端起酒碗,大口地喝了去。 “哎,老子还没喝呢,你慢点!”支队长还没说完,张大缸又端起另一碗酒。“咚咚”喝下大半碗,张大缸觉得胃里火辣辣一片,开始翻江倒海地往上漾。他咧着嘴,皱着眉,将酒放在桌子上,又用手捂住嘴,使劲压住从嗓子里向上漾起的酒,说道:“喝不下去了。” 黄副支队长愣愣地看着张大缸:“还没见你喝过酒,敢这么喝?”支队长赶紧递给张大缸筷子:“快吃两个饺子。” 张大缸没接筷子,而是直接伸手捏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红着脸摆着手说道:“首长说的对,现在俺就喝酒吃饭睡觉,养足精神,打他狗日的!” “这就对啦!来,快坐!”黄副支队长醒过神来,将张大缸摁在凳子上。 支队长亲自给他夹了一个饺子:“也不能喝这么快呀,小祖宗!” 张大缸笑笑,又站起来来,挥舞着右手说道:“支队长,副支队长,俺张大缸,不,俺张兴华,以前从没想过当兵打仗,真的,从没想过!俺就想啊,让二缸上学,好好上学,俺在家里种地,守着爹娘。那时候,俺怎么会想杀人呢?可现在,俺看到鬼子就想杀,真的,见了活鬼子,不杀死他们,俺就觉得俺就是个罪人,谁都对不起!” “是,我俩也有这个感觉。”两位队领导仰头看着张大缸。 张大缸歪着头,身体晃晃,喘一口气,又摆着手说道:“以前俺从没想过打仗,现在我得打,得打,可俺就怕一打仗——”张大缸要哭。 “大缸,你已经尽力了。要我说,你天生就会打仗,真的,老子有时都自愧不如。”支队长动情地看着张大缸。 “您,您是在鼓励,鼓励,俺,俺一定——” “你一定怎么样?”居支队长和黄副支队长紧紧地瞅着张大缸。 “我——”张大缸眼睛一闭,胳膊一垂,倒在了地上。 “嗨——”两人摆着手,互相看着,又同时说道:“赶紧扶床上去吧!” 给张大缸盖上被子,黄副支队长冲支队长说道:“您这招不灵吧?告诉你了都,不能用这招。” “谁知道他喝酒跟打仗似的,端起来猛干啊。” “唉,可惜了这一碗半太白老酒——” “啊——”张大缸大喊一声,双手抓着胸口,哭着喊道:“大陈,小李子,二凳子,三旦子,小黄,你们把命给了俺,让俺活下去,俺一定多多打鬼子——” “灵不灵,你说灵不灵?”支队长冲黄副支队长喊道。 “灵!”黄副支队长冲支队长竖起大拇指,又说道:“可这是酒话。” “我相信兴华的酒话就是他的心里话!”支队长肯定地说道。 张大缸又喊了起来:“爹,娘,俺想你们了——二缸,你还活着吗,二缸,哥哥娶亲了,新娘子叫,叫肖盈——二缸,来喝哥哥喜酒呀——” 黄副支队长看看支队长:“这也是真心话?” “一半真,一半假,但那一半假话也不是全假。”支队长摇着头说完,又揉着眼睛说:“哎,我眼睛里进沙子了,我先走了,你看好兴华。” 黄副大队长握住张大缸的手,说道:“兴华啊,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吧,反正不远,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回去,俺不回去,俺得打鬼子呢——” “哈,臭小子,支队长讲的没错,你说的可真是心里话啊。可是——”黄副支队长想起了张大缸说的新娘子肖盈,眉宇紧皱了起来。龚清一闹二哭,去了总部。他走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就是为了肖盈。这让支队长很恼火:“走吧走吧,去结婚生崽子去吧,没出息!”后来,支队长、黄副支队长知道了张大缸和肖盈之间的关系,还问过赵政委。赵政委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以后也没人再提及这事。 黄副支队长拍着张大缸的手背,说道:“兴华啊,大缸同志,婚姻这事呀,还真讲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心疼大陈他们,可咱们呢,说不定哪天也到马克思老同志哪儿去报道了,所以,先把儿女情长放一边。哎,我劝你这个干吗,我觉得你放得挺开啊,是不是,兴华?” “嗯。”张大缸答应了一声。 “你到底醉没醉?”黄副支队长大声问道。 张大缸翻了个身,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黄副支队长转身倒了一碗酒,说一声:“今天我也陪你醉一回。”说完,一饮而尽。 居支队长回到支队部,看见赵政委身后桌子上的饺子,人仍对着墙站着。从省委回来已是第五天,赵政委每天都对着墙站上半天,而且沉默不语。居支队长终于不耐烦了:“我说张大缸怎么每天都抬头看雨呢,都是你这个政委给带的!好么。那姓段的啥都管,你倒成了啥都不管,成了甩手掌柜,还得老子替你去做思想工作。” “大缸没事,他打仗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过了这个结就好了。”赵政委依然面对着墙壁。 “哎呦,还没事呢,就吃两个饺子没吃,就喝倒了。活该这小子没口福,咱自从拉起队伍,啥时候吃过饺子,还肉馅的。”说着,居支队长捏起饺子,放嘴里大嚼起来。 “那是我的!” “你还长后眼了?”居支队长纳闷地看着赵政委的后脑勺,又扭过头来:“你还用吃么?继续看你的墙!” “你懂啥?我这是面壁十年图破壁!”赵政委忽地转过身来,坐在居支队长旁边,说:“我就觉得自己太过年轻,阅历不足。” “你多大了?” “我二十六了,你知道啊。” “老子当然知道。老子是想说,你的年龄够了。人家罗通挂帅扫北的时候才十二岁。十二岁就当总司令,年龄比你小的多,官职比你大的多——” “那是戏里唱的,不是真的。再说,罗通二十岁就死了。”赵政委把支队长面前的碗拉过来:“吃你的那份去!” “不是,你到底想怎么着?”居支队长瞪着赵政委问道。 赵政委拿起饺子,又放下,严肃地说道:“好,我就给你说说我这几天想的事。首先,咱们成立支队,按省委要求,必须要成立司令部和政治部,俺们得考虑人选问题。还有,咱们原来的大队,由你和老黄直接领导,我是一点不用操心,可下面的县大队呢,有的只有二十几个人,几条老套筒,膛线都磨平了。说是县大队,其实连包国梁三大队一个班的战斗力都不如。” “嗯,继续说。”在赵政委说话的当口,居支队长已将饺子拉过来,边往嘴里塞饺子边听赵政委说。 “我想这么办,从各大队抽调骨干,补充过去。可我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大队长们心里有想法。你想啊,冷不丁地给他们派下人去,大队长理解还好,不理解呢,就以为咱们派人去抢班夺权。可有些县大队大队长确确实实不懂军事,打仗就靠一股子猛劲,根本不懂战术,也不管伤亡。” “那你想怎么办?” “我就想,找时间把大队长们拉过来集训,最好放在兴华的别动大队,再让老黄帮助大缸带他们,临走再给补充枪弹,你看怎么样?” “很好。” “哎呀——”赵政委捶着自己的腿,说道:“如果各县大队能都像别动队那样,段政委说的那种抗日烽火烧遍济宁的景象,可真就再现了。到时候啊,咱们敢跟鬼子真真地硬碰硬了。” “嗯,是啊。” “哎,你一个不给我留啊!”赵政委再去拉碗时,居支队长已将碗里的饺子风卷残云,只剩下空碗。 “呵呵,你去兴华哪儿吧,哪儿还有。”居支队长擦擦嘴,说道:“正好也去看看你的学生,差点没把老子整哭。对了,兴华还提到了肖盈,说什么自己娶亲了,新娘子就是肖盈。” “他真这么说了?” “嗯,我亲耳听见的。” 赵政委摆手说道:“中间还夹着一个龚清,这事咱不太好管,他们自己的事自己去处理吧。但我想,兴华也只是说说。他已经定亲了。” “定亲管个蛋用!还说不定人家都已经把闺女嫁给另外一家了,这年月啥事都可能发生。” “那万一人家不退亲呢?就凭兴华的性格,他肯定听父母之命。” “那不妥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冥冥感觉兴华和肖盈会在一起。哦,这只是我的感觉,你可不敢对外人说,尤其是龚清。” “那张大缸,不,张兴华到底怎么想的?你们读过书的人可真麻烦,就娶个老婆也弄的情啊爱啊的,你看看龚清那副死去活来的熊样,老子真想踢死他!” “哎,你一介莽夫只知操枪舞棒,怎懂痴情人梦里的花前月下。” “你——”居大队长瞪大了眼睛。 赵政委又叹口气道:“唉,肖盈那丫头啊,心里装着的全是大缸。” “那可完蛋了。以前张大缸是农民,肖盈都放不下他。现在张兴华成英雄了,肖盈更会喜欢他。”居支队长笑了笑,又认真地说道:“感情的事,咱就不多管了,只要不出格,就由他们自己去吧。但有一条,老子得管着张兴华,他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老子就把他的蛋蛋割下来。” “是啊,战争让张大缸变成了张兴华,就不要因为战争,再让张兴华变成陈世美了。”赵政委点头说道。 正说着,村口负责警卫的队员押着一人走进了大队部。那人的衣服已被雨水湿透,脸色冻得发白,嘴唇发青。赵政委认了出来,来人是省委干事小单。 “单干事,你怎么来了?”赵政委上前握住了单干事的手:“来,快坐,倒碗热水!” 单干事接过队员断过的热水,捧在手中暖了一会,才瑟瑟发抖地说:“后天,省委领导要来这里。领导专门交代我先提前通知你们一声,要求县大队大队长以上干部必须参加,谁会议极为重要。” “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领导的脸色很不好看。” “会不会还是因为我们去报告段政委的事?”居支队长问道。 “不是吧,那事已经过去了!”赵政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除了这事,咱支队还有别的事吗?”居支队长看看单干事。 “有这个可能。”单干事又摇摇头:“我也拿不准,反正你们当心点就是了。” 赵政委和居支队长又互相看了看。居支队长骂道:“这狗日的雨,怎么还不停?” 第七十三章 转移 乌云终于散去,阳光明媚地照耀着被雨水泡透的土地,升腾起一层如烟似雾的空气,绕着村庄慢慢流淌。站在村头,微风中仍飘荡着一丝的寒意。大地也已显现出初冬景象,树叶落了,田野露出本来颜色,进入了蛰伏期,等待着明年春天的又一次重生。 时隔一个半月,省委领导再次走进支队部的院子。他脸上没有赵政委担心的愠色,而是如头顶上的太阳,亲和而又温暖。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有力地握着每一个人的手。他没有丝毫的问罪迹象,倒像是闻听支队刚打过胜仗,前来慰问一般。 支队也确实刚打过胜仗。赵政委也向领导作了汇报。领导走到张大缸面前,盯着张大缸看了一会,问道:“兴华同志,愿意跟我到省委工作吗?” “啊?”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张大缸立即看着赵政委和居支队长。赵政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居支队长笑了一下,说道:“首长很器重你呀。”但目光中明显流露出不舍。 张大缸抬头看着领导,低声说:“首长,俺——” 领导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好像觉得被拒绝将很没面子。他拍拍张大缸肩膀,微笑着说:“你是能打仗的好手,老居这个倔家伙,是不会放你走的。” 身后的居支队长笑笑:“呵呵,首长就是首长,慧眼识珠!” 领导脸色突然变了,但不是生气。他扭头看着居支队长,说道:“你就别挖苦我了,早知如此,当初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你来。唉,也怪我啊,你说你担心受掣肘,要独立掌握指挥权,我还以为你桀骜不驯呢。” 居支队长挠挠头,没说话。赵政委赶忙说道:“首长,这不也挺好,听说运河支队在总部都挂上了号。” “就别说——”领导脸色愈加阴沉,猛然转身,带头走进队部屋里。屋内会场已布置好了。 “到底怎么了?”政委、支队长互相看看,又赶紧招呼众人赶紧进屋。 领导的讲话很长,也很激动。领导说,去年八月份就像组建运河抗日游击队,来了两趟,但没有找到有军事能力的人,直到被国民党关押两年的居支队长被营救出狱后,才有了运河抗日大队。说到这里,领导又有些生气,指着居支队长,对众人说:“这个家伙对我说,他想去组建一支抗日游击队。我问他为啥,他说他不想受别人牵制,想独自指挥一支军队。我当时很生气,这不是严重的自由主义吗,这样的人怎么混进革命队伍来的?我本打算向省委报告,这样的同志不能用。可又一想,这个家伙当过军官打过仗,可能真有本事,正好运河抗日大队还在组建之中,就把他派来了。一年过去了,我改变了当时的看法,不止是运河抗日之队发展壮大迅速,狠狠打击了侵略者,我也从实际工作得到教训,有些领导同志不了解基层的实际情况,乱指挥一气,给部队造成严重损失,有的呢,嘴上夸夸其谈,还一肚子墨水,可到了部队,就胡干蛮干瞎干,没有金刚钻非强行揽石器活,差点铸成大错——” 领导说,这一年运河支队的战绩有目共睹,省委专门向总部做了汇报,总部高度重视,要求你们将自己的战斗经验总结出来,并上报总部。“这是我给你们的第一个任务。”领导说。 “第二个任务,也是我今天来的主要的目的,就是告诉大家,八路军主力就要进入山东了,你们可能要划归主力指挥。” 领导的声音不高,但如一声春雷在会场炸响。“好啊!”众人情绪高涨,议论纷纷,甚至响起掌声。 “高兴什么?被编入主力部队的只有原运河抗日大队,省委要求,运河抗日支队务必留下一支精干队伍,继续留在运河岸边。”领导的声音很低沉,也很严肃。 坐在领导两侧的赵政委和居支队长终于明白了,不是支队做错了什么,而是省委领导舍不得,不高兴。 后来,张大缸才知道,起初省委并没有过多的关注运河抗日大队,后来,运河抗日大队成了首屈一指的游击队,而且已接近正规部队,甚至训练水平,队员们的技战术能力,都已超过一般主力部队。省委开始高度重视这支游击队,先是成立运河抗日支队。省委后来又研究,认为运河两岸皆是平原,在当前形势下,运河支队想再发展,势必受到限制,又准备将运河抗日支队调至省八路军纵队附近的山区,以抗日支队为基干,成立纵队第七团。 没想到,一一五师领导组建东进部队时,从总部首长哪里听到运河抗日支队的战绩,遂向总部申请,要下运河抗日支队。正在延安开会的省委书记给这位省委领导打来电报,让运河抗日大队做好整编准备。 省委领导开始极为不满:“这不是生抢吗?”回电:“运河抗日大队即将成为我纵队主力,万望恳请总部予以考虑我纵队之需。”但书记回电:“已再三请求,首长回复当以抗日大局为重。”领导仍不舍。但据内线情报,鬼子已死死盯上运河抗日支队,正调集力量,予以围剿。为安全起见,省委开会研究,并报请书记批准,暂时撤销运河抗日支队番号,将支队主力调往梁山山区,隐蔽起来,等待八路军主力到来后,进行整编。省委领导再不舍得也得舍得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省委领导走后,队员们开始了议论纷纷。能当上正规军,成为主力,且被更主力的正规军抢走,对游击队员们来说,是无尚的荣誉,是一件犹如天上掉下许多馅饼的好事,许多人为之兴奋,甚至是欢呼。但问题是,他们还没有穿上统一的军装,就要离开运河和芦苇荡了。 于是,谁走,谁留,成了赵政委和居支队长最为头疼的大事。这比打鬼子还难。因为他俩觉得每个人都该走,都应该加入主力部队,更好地战斗,而每个人又都该留下,留在这片曾洒过血流过汗的土地。赵政委开大会说:“不管谁走,谁留,都以命令为准,每个人也必须服从命令!” 队员们脸上保持着平静。事实上,许多队员已有如此的想法。他们没有选择,而是等着支队对自己的选择。 张大缸依旧带别动队训练。别动队已有六十人,真正成了别动大队。李木头最后一批队员加入后,训练又成了主要任务。还好,队员们虽是新人,但各有各的长处,比如李木头,别看人木讷,但有把子力气,能举起石碾,能将手榴弹撇出七十米远,比如小癞子,别看人长的廋,但爬墙上房和猴子一样伶俐,还枪法准。 但是,脸上平静的张大缸,心里也泛起阵阵浪头。他不想走,他坚决地留在队伍上,是因为家乡有了鬼子,因为参加过济宁北城的血战。可他必须走了,居大队长的眼神告诉他:你小子得跟着我。还有黄副大队长和赵政委。黄副大队长笑呵呵地对张大缸说:“现在咱们叫干部,等到了主力部队,你小子跟老子一样,可就成为真正的军官啦!”赵政委说:“省委领导说了,等到了主力部队,就积极选送你去抗大学习。”张大缸看着赵政委,心里一片火热。 也有人提出留下来。包国梁找到支队长,说:“您就别烦了,没人想留下,俺就留下来。支队长,俺想让小营村的七十多兄弟看着俺打鬼子。” 但也有人提出要回家了。这让张大缸感到了通体的惊愕。但知道是谁后,张大缸又痛心异常。请求退伍回家的有三个人,一个是近视眼老罗,一个是腿被鬼子炮弹打瘸,不想连累队伍的小尹,还有就是吃的满身是肉但活蹦乱跳的狗剩。他的理由是,心绞痛,头有时还发晕,发晕时两眼失明。他还说,李木头可以为他作证,他已切过三次手了。李木头点点头:“他真切过。”赵政委同意了,但要求他回去务必保密,还跟以前一样,说张大缸和二蛋还在国军,你是从河南跑回来的。 “狗屁吧,净耍小聪明!”老余看着狗剩离开土岗时的背影,抽着烟袋对张大缸和二蛋说:“俺真不敢信,你们仨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 二蛋跳着脚地骂他:“回去吧,给鬼子当良民去吧!” 走留人员定下来后,张大缸、邓博伟带包国梁进了一趟城。他们先找到常四海。常四海告诉他们三人:“鬼子已弄到居支队长的资料,还从泰安等地调来鬼子、伪军,情报部门和侦缉队已严密监视运河抗日支队的动向,很快他们就准备收网,你们赶紧走吧。” 三人又约了胡结巴。胡结巴听说他们要走,心里竟然恋恋不舍,还有些恐慌,但听说八路军主力要来了,他竖起大拇指:“还,还,还是你们八路厉害!等你们当上八路大官了,俺就带俺们排的兄弟去找你们。” 随后他们去了三个联络点。最后去了肖大爷家。聊完公事,肖大爷又说起来私事:“大缸,你二叔刚来过,说你家里都挺好。我本想去你家看看,可我这维持会长的身份,怕对你爹娘影响不好。放心,我会找人多去你家看看,照顾好你爹娘。对了,听你二叔说,你那门婚事已经退了,那家的女孩子仍没找到。听说她也念过几年书,我想也和盈盈一样的脾气。” 张大缸笑笑:“那就算了,我只知道她姓赵,连人都没见过。” 临出门时,肖大爷又叫住了张大缸:“大缸,孩子,你和盈盈都要好好活着,大爷等你们一起回来。” 张大缸抬头看着肖大爷,脸上含着笑,眼泪流了下来。他之所以流泪,是因为觉得肖大爷是慈爱的父亲,而肖盈是调皮的妹妹。虽然他听懂了肖大爷的意思。 离开南城城门时,张大缸看到城墙上新贴的一张告示,上面竟然印着居支队长的照片,但看上去比现在要年轻很多。告示上写着:居龙华,曾用名居山龙,山东寿光人,现为—— 张大缸没仔细往下看,他只记住了最后一段字:有提供此人信息者,查经属实,赏大洋两千,将此人正法者,赏大洋一万。 “一万个大洋?老赵,一万大洋在济宁城能买三处院子吧?哈哈,鬼子够看的起老子的。”听张大缸说过告示,居支队长高兴地说道。 “您不是菏泽人吗?”张大缸问道:“怎么又成寿光人了?” “哈哈,说我的菏泽人也是假的,老子是微山人,离南阳湖也就十多里地。”居支队长说:“我啊,参加地下组织时,匿名居强,报考军校时报的是寿光人,匿名巨龙山。” “天啊,你可真是个神奇。”张大缸看着居支队长说道。 那年冬天,飘落第一场小雪的当天上午,居支队长下达了转移的命令。部队从土岗周围的各驻地相继出发了。 房东李大爷拉着赵政委的手,流着眼泪说:“老赵,早点回来啊,俺老头子可等不久了。” 赵政委也眼含热泪,紧紧握住李大爷的手:“大爷,您放心,您一定会看到我们打回来。” 运河抗日支队刚走不久,坂田就收到报告。他立即派兵追赶。但追到嘉祥县南面,再没看到抗日支队的踪迹。雪下的并不大,路上没有了脚印。 第七十四章 瞎忙活的坂田 第二天,太阳透过云层,露出了笑脸。她在嘲笑地上的坂田。万余鬼子伪军侦缉队,在他的指挥下,以土岗为中心,层层如蝗虫般地散布开来,步兵,马队,三轮摩托车,装甲巡逻车,天上还有嗡嗡叫的飞机,认真地不放过每个村庄,每片树林,还有每条河。 坂田刚学会“除恶务尽”这句中国成语。他精心地编织着一张天罗地网。这张密密匝匝的大网具体到每个村庄的兵力部署。为编制这张密网,坂田向驻济南最高司令官报告了作战计划。泰安、菏泽,还有枣庄的鬼子,接到司令部命令,纷纷前来增援。坂田吃尽了运河抗日大队的苦头。他发誓,一定要将运河抗日大队消灭殆尽,不留一个活口。 但抗日支队突然离开,打乱了他的部署。但坂田仍自信,各路援军均已兵临济宁,那就见招拆招吧。 上午十点,坂田手握指挥刀,骑一匹高头洋马,爬上土岗村西边的土坡。他对身边的鬼子大佐说道:“据我判断,运河支队不会跑远,他们在绕圈子,请芥川阁下放心,很会就会找到们。” 芥川严肃的脸上又露出鄙夷。他的鄙夷不是冲运河抗日支队,而是笑话坂田。芥川是联队长,自带兵从泰安出发,就认为这是笑话。区区几百人的游击队,竟动用上万兵力,仅皇军就有四千人马,这不是笑话是什么?不仅是笑话,还是让大日本皇军颜面扫地的黑色笑话。芥川心想,自己要是司令官,一定先赏坂田十几个耳光,再让这个矮胖的坂田切腹,以谢天皇。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从早上到黄昏,搜索范围最大已到四十公里,仍未发现运河抗日大队的踪影。鬼子折腾的精疲力尽。可坂田下令向西南扩大搜索范围。芥川冷冰冰地白了坂田一眼,告诉身边参谋:“收队!” “芥川阁下,此时收队,将功亏一篑!”坂田脸上露出怒容。 芥川没有搭理他,爬进汽车,掉头走了。其他援军指挥官见状,也下令撤军。他们防区都有抗日武装,有的人数是运河抗日支队的几倍,甚至是十几倍。若被坂田吹嘘的神乎其神运河抗日支队跑进自己防区,那岂不更糟。尤其是菏泽的指挥官,说不定运河抗日大队已到了他的防区。 坂田气得脸色煞白。他叫来李大爷。全村人都跑光了,就剩下李大爷。坂田耐住性子,问:“老头,运河抗日支队到底去哪了?” 李大爷正啃着鬼子兵给他的饭团。他赶紧咽下,一本正经地回答:“太君大人,俺真的只听他们说要去西南,他们坏着呢,俺家粮食都让他们吃光了。太君,你们咋不早来呢。” “你地,吃吧。”坂田骑马离开了土岗。他下令所属皇军治安团侦缉队继续向西向南搜索。 此时,运河抗日支队也准备启程了。他们用骡马驮弹药、迫击炮、粮食,每人还负重四十多斤,画着圆弧,一天一夜行军一百六十多里。最后,老余累得抓住毛驴的尾巴向前跑。拂晓在河边树林中宿营时,他顾不上抽烟,裹上缴获的鬼子大衣,倒头就睡。 行军前,老余让炊事班将四口大铁锅扣在驴背两边的粮食袋上。刚系好,二蛋一回头,笑了:“咱们队伍多了两个竖起来的乌龟。”队员们也笑了。 黄副支队长和张大缸带别动队走在前面,成了支队排头兵。而二蛋带一班队员走在别动队前面,时刻保持着警戒。但最辛苦的不是他们。邓博伟和两名队员穿着鬼子伪军衣服,白天侦察,晚上带路,以绕过鬼子伪军据点。 他们的马是省委领导留下的。领导来时,算上警卫员,骑六匹马来,离开时则改为步行。领带有些伤感地说:“闺女出嫁,娘家还要置办嫁妆,省委没有拿出手的东西,这匹黑马本就是你们的,另外五屁就算给你们的嫁妆了。以后不管到了哪里,都别忘了娘家人。”说的赵政委泪水涟涟,真像将要坐上花轿的新媳妇。 昼伏夜行,东拐西绕,第四天夜里,支队进入梁山,并在一处人迹罕至的黄草滩里,与柳中队长带领的三中队汇合了。居支队长下令各大队清点人数。张大缸回头,邓博伟和两名队员不见了。连喊带找,二蛋踩到了邓博伟软绵绵的肚子上。原来三人倒在地上睡着了。 张大缸刚要去向支队长汇报,却听到支队长怒不可遏地吼声:“你出来时一百多兄弟,现在还剩下不到五十,其他人呢,去哪儿了?你告诉老子,他们去哪了!” 柳中队长哭着回答:“都,都牺牲了——十多天前,一次战斗就,就牺牲了四十多个。” 居支队长来回转了两圈,又用力揪住柳中队长的衣领子:“你怎么打的仗,你告诉老子,你怎么打的仗,啊,你说!” 柳中队长哭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队员说道:“不怪俺大队长,都怪副大队长。” “哪个副大队长?是原来的副队长郑平吗?” “不是,是俺原来的县大队大队长詹亮。不是俺鲁西南分局指示,俺们县大队和抗日大队三中队合并了,俺们大队长成了副大队长。” “我知道,你们大队长怎么了,快说!” 队员低头说道:“柳大队长那几天打摆子,就住老乡家里。伪军来抢粮,有老百姓跑来向詹副大队长报告,请求县大队去赶走伪军。郑副大队长开始不同意,詹副大队长急了,说大队长不在,一切都得听他的,还说,百姓有难,咱们不露头,就是乌龟王八蛋。郑副大队长拗不过詹副大队长,只好同意。结果,中了鬼子伪军的埋伏——” “那詹亮也太过分了,他为什么不向柳队长报告?”居大队长咬着牙说道。 “俺说了,您别骂俺们。”队员小心翼翼地说道。 “快说!” “是,詹副大队长一直不服气。他经常对俺们说,不就是多几条枪,多几个人么,这外来的和尚还骑在咱们头上了。他总想带俺们打几个漂亮仗——” “他这是在赌气,在任性!”居大队长气得闭上了双眼:“他人呢?” “牺牲了,郑副队长也牺牲了。大队长,你枪毙俺吧,不怪他们,都是俺的错!”柳中队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现在老子枪毙你有屁用?他们能活过来吗,能吗?”居支队长怒吼道。 “大队长,两个小队鬼子,还有两个中队伪军,将俺们压在一个土坡下,要不是柳队长强忍着发烧,带留守队员前去救俺们,估计俺们被鬼子包圆了。”原三中队队员流着眼泪说道。 居支队长看着年轻的柳中队长,摇着头,拉起他:“事后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不,不敢。”柳中队长哽咽着说:“俺想等俺拉齐队伍,再告诉您。现在俺又招了五十多个队员,只是枪不够。” “哪里的鬼子和伪军?” “郓城,还有汶上县的鬼子。” “人家都顶上你们了,你还——操他八辈祖宗,这仇老子一定要报!” 后半夜,张大缸毫无睡意。他听到居支队长和黄副支队长在低声聊天,爬起来,裹着被子,坐在两人身边。 黄副支队长说:“白天被两小队的鬼子和两个中队的伪军包围,能冲出来一半人,已经不错了。” 支队长点头说道:“是啊,不算两个中队的伪军,单被两小队鬼子咬住,就已经很难逃脱。” 黄副支队长骂道:“那些鬼子啊,别看他娘的矬,可战斗力极强。” “兴华,你知道鬼子怎么训练的吗?”支队长问道。 张大缸摇摇头。 “刚入伍的鬼子新兵,每天负重近九十斤,从早走到晚,进行极限训练,他们为什么这么干?因为他们知道咱们中国公路少,交通不便,行军打仗多靠步行。” 黄副支队长说:“我也听说,他们反复练拼刺和射击,有不合格的,就劝退或者直接清出去。他们还宣扬武士道和效忠天皇的精神,将那些狗日的,变成战争机器,所以他们宁死不肯投降。他们也看不上中国,狗日的他们就是想侵吞中国。” 支队长悲痛地说:“可有什么办法呢?用赵政委的话说,咱们国力积弱,又四分五裂,一盘散沙。” “日他娘的,咱咋没赶上好时候呢,眼睁睁地看着鬼子打进来,真他娘窝火。有句诗叫什么,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是这么说呢,兴华?” 张大缸点点头,又摇摇头:“咱们还有力杀敌,而且很有力。” 支队长点点头:“对,咱们有的是力气将鬼子赶走。要我说啊,咱们也算赶上好时候了,只要咱们不战死沙场,可一定能见证中国独立统一,然后一步步走向复兴,那咱们可就是千古功臣喽。” “好,居大千古功臣,先睡觉吧,明天咱们就要上梁山了。” “嗯,上梁山,拜拜宋江林冲等好汉们,让他们保佑咱们杀死县城的鬼子。”说着,支队长裹起被子,躺了下去。 忽地,支队长又坐起来,睁着眼睛说:“不行,老子不能合眼,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三中队的同志们了。” “啊,咱俩怎么劝兴华来着,快睡吧。”黄副支队长说道。 支队长摇摇头:“一想到他们刚来队上的样子,老子就想哭。” “这人啊,都是劝别人容易。”黄副支队长说道:“你就想,咱们不是白娘子,摘不下天上的灵芝草,救不活他们了,咱们就得给他们报仇。不然,他们天天来找你。” “嗯,兄弟们,请相信我,我一定给你们报仇,就先别来找我了,我得睡觉养精神,才能给你们报仇哇。”支队长蒙上头,嘴里呜呜地说道。 漆黑的夜里,居支队长的声音有些瘆人。张大缸打了一个寒颤。他抱起被子,躺在在两位队长中间,嘴里默念道:“兄弟们,俺也一定跟着大队长给你们报仇!”刚才,他闭上眼睛时也看到原来三中队牺牲的兄弟们。他们正和大陈,小李子,二凳子,三旦子,还有小黄,在一起。 第七十五章 整编插曲 星夜,支队上了梁山。第二天日出时分,虎头峰上,聚义堂前,居支队长举着望远镜转圈地看着。黄副支队长也四下眺望一番,诧异地问:“都说八百里水泊梁山,水泊呢,怎么没有啦?” 二蛋正打瞌睡,突然发现黄副支队长看着自己,双手一摊:“知不道啊,不是俺弄的。” 众人笑了。二蛋认真地说:“真不是俺。” 赵政委说:“八百里水泊梁山是黄河决口灌溉而成,如今黄河改道了,水泊也慢慢变小,但东面的东平湖还留有水泊的痕迹。” “虽然水少了,但梁山的英雄气魄还在。”居支队长放下望远镜,眨眨眼,说道:“在这里建一个抗日根据地还蛮不错的,只是现在还不行,一圈不过十几里,好进不好出。与师部的人接上头以后,咱们立即转移。” “去哪?”黄副支队长问道。 “去东平湖东面,那里山多。” “哈,你想当山大王啦?”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子天天让你带着迷糊二蛋去巡山。”居支队长冲二蛋咧咧嘴:“不是我弄的?你得有那么大本事呀!” “老黄,去告诉同志们,原地休息,但不要乱逛,咱不是来观风景的,人影一晃,山下看的真真的。小柳子,你跑到梁山附近躲多少天了?”居支队长大声问道。 “报告支队长,十几天。” “到底十几天?狗日的,被打蒙了。去,你先带人摸摸情况,晚上去弄点给养回来。不然,老余又要找老子催账喽。我说兴华,你啥时候能帮帮老子,不让老子整天操这份闲心,老子还得指挥打仗。” 张大缸了咧咧嘴:“我倒是想着呢,可您没给命令。” “他这是说我呢。”黄副支队长笑着说道:“我当副的,就是打仗领着敢死队冲,安营后还得管吃喝拉撒睡。” “伙计,别埋怨,这就是你的活。”支队长又喊道:“小邓子,带别动队二班,骑马到二十五里外警戒,防着那狗日的坂田别问着二蛋的臭脚味追上来。老子现在还不想跟这条狗打架,老子还得继续忍着,嘿嘿,在主力到来之前,老子还得保存实力。兴华,你跟老子去看地形,老赵,你带其他人休息!” 三天后,师部接头的人来了。领头的是作战科张副科长,老红军,另外四人,一个边参谋,一个郝干事,和两个兵。 破败的聚义堂收拾干净,中间放一张木桌,倒也显得宽敞明亮。站在木桌旁,张副科长向运河抗日支队竖起大拇指:“你们的装备,堪比主力部队的主力营,难怪陈师长、罗政委非你们不要。” “首长只看装备?”黄副支队长歪头问道。 “噢,哈哈,当然,人更重要,短短一年时间,能划拉齐这么多装备的人,了不起!”黄副科长又竖起大拇指,接着严肃地说道:“但师部考虑,支队人数不多,按编制只够一个营,所以先请同志们委屈一下,暂时把支队整编成独立营,直属师部。” “啥,独立营?”底下议论纷纷:“纵队让俺们成立一个团呢。” “同志们,请放心,找你们的速度,如果仗打得好,很快你们就能成为一个团,甚至是一个旅。”黄副科长解释道。 “师部什么时候来?”赵政委问道。 “大概明年二月底三月初吧。” “啥,还这么长时间。”底下又一番惊讶。 “唉,行军打仗,尤其是大部队挺近行动,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但师部会以最快的时间进军山东。” “那这段时间我们该怎么做?”赵政委问道。 “临来时,首长让我转告你们,师部的建议是进入东平湖东北的山区,伺机打击日寇及顽固势力。” 建议两个字,黄副科长说的很重,显然在强调这不是命令。居支队长眼睛一亮,问道:“哦,有没有具体任务?” “没有。师部还在几百里之外,对这里的情况又不熟悉,怎么可能布置具体任务?”黄副科长说道:“请老居同志放心,这段时间,我将与独立营一起行动,有什么困难,我会及时派人向师部报告,请求最大支援。” “嗷,那太好了,我们也正想学学正规军的打法。老居,咱们就把部队交给黄副科长指挥吧?”赵政委试探着说。 黄副科长听明白了赵政委的意思,心想这伙子难怪打的鬼子找不到北,心眼全都贼着呢。但黄副科长喜欢上了这支部队。这支部队有着与众不同的精气神,连眼睛个个都明亮着。他也喜欢上了这伙子人。他哈哈大笑,摆着手说道:“我可不是来抢班夺权的,也不是推脱责任。罗政委对我说了,你见了居营长赵政委,告诉他们,狗有狗道猫有猫路,就是正规军部队,打仗套路和特点也不一样,让他们先按自己的方式去跟鬼子周旋,等时机成熟,再慢慢学习正规军的打法。” 居支队长笑笑:“狗有狗道猫有猫路,罗政委说话挺有意思。” “你们抗日支队也有意思,不过,我喜欢。”黄副科长说道:“从今天起,我就给营部当参谋,制定作战计划,组织战士训练,这些活儿,可都是师长手把手教我的,我还能做到当仁不让。好了,先让同志们解散,我得跟三位队领导谈谈,哦,是代表组织。” 代表组织的黄副科长谈的是干部任命问题,也等同于部队整编。黄副科长带来了师部关于营级军官的任命。毫无疑问,居支队长被任命为营长,赵政委还是政委,黄副支队长则成了营长兼参谋长。按师部意见,全营编成三个连队外加一个特务连,另外,还编有营属侦察排、机枪排、炮兵班。 居支队长挠挠头,对黄副科长说:“我已经答应小赵当炮兵排长了,而且他现在就是支队炮排排长。您看,这个炮兵班能不能升为炮兵排?” 黄副科长笑笑:“为啥不能,你们有两门迫击炮,六具掷弹筒呢,这家伙,崭新的鬼子六零迫击炮,连我看了都眼热。至于这份意见,呵呵,只是意见,是师部参谋按主力营的编制制定的。你们就按自己的实际情况上报,师首长也说了,一切按支队的实际情况办,连排干部由你们任命,师部只是备案。行了,你们具体商量吧,我去找干部战士们聊聊,让他们知道营里多了一个临时参谋,呵呵。” 居支队长抱着膀子,靠在大堂内的柱子上,轻声地说:“向东,有烟吗,给老子来一只。” “这个可以吗?”黄副支队长解下了烟袋杆,问道:“怎么,又心烦了。” “老子是高兴的,什么团长营长,就让让老子当连长,老子要走一下眉头,;安排走就不姓居!老子领兵打仗,不求当官,就怕上面乱干涉。民国十九年,老蒋一个跟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三伙子掐架,韩复渠脱离冯部,投了老蒋,结果被阎老西从济南撵到高密,部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半月之内,老子从见习排长干到连长。到了高密,我们营占了有力地形,独挡住晋军,可旅长以为晋军攻势弱了,就让我们营冲下山坡,以攻代守。营长不干,被撤职查办,新来的营长只是到傻冲,结果一个营就剩下三十多口子,山坡还丢了。韩复渠老小子差点没从青岛坐船南逃。从那时起,老子就想天天琢磨,仗该怎么打。现在好了,师部不了解情况,就不给具体任务,而且都是意见或者建议,叫咱们相机而动,哈哈,老子刚说过要转移到东平湖东北面的山区,师部就给了咱们这样的建议,说明,师部绝不瞎胡来。哈哈,以后老子可以敞亮地打仗喽。” 黄副支队长给支队长点上烟,轻声地说:“支队长,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趁老子高兴,有屁就放,哈哈。” “那我可说了。支队长,咱们可以得意,但不能忘形。” “咦——”支队长吐了一口烟,用河南话说道:“你可真是俺类亲兄弟,这句话可真累是醍醐灌顶呀。老赵,你看看人家向东——咦,都半天了,你连个屁都不放,弄啥类?” “我在想连排长的任命。”赵政委沉思着说。 “那你该对着墙想啊?”支队长笑道。 “对着墙,只能我一人想,而且想了也没用,把县大队弄到支队来集训的事,到底还是黄了,成了空想。” “哈,要我说,你那就叫不讲实际,邹县南亢那伙子抗日总队有一千五百多号人,是咱们人数的近四倍,人家能愿意来吗?” “他们那么多人,为啥让咱们成立支队?” “这事您得问省委去。” 外面传来嘈杂声,就在聚义堂门外。邓博伟跑进来,喊道:“打起来,打起来!” “谁和谁打起来了?” “师部姓边参谋和兴华。” “嗯?”三人互相看了看,赶紧跑出聚义堂。 俩人真的混战在一起,不过是比试拼刺刀。黄副科长正抱着膀子,歪着脑袋欣赏呢。三人松一口气,也驻足观望。 边参谋个头跟大缸差不多,也一样强壮。他手握步枪,两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张大缸的双眼,脚下沉稳地交叉移动。他在寻找机会。 “就看眼神,兴华遇到练家子了。”支队长低声说道。 黄副支队长点点头:“边参谋指定没少跟敌人实战,恐怕兴华不是对手喽。” 赵政委说:“现在输了不是坏事,至少比在战场上输给鬼子强。” 你来我往,两人连斗三个回合。谁都没露出破绽,谁也没能抓住空挡。边参谋知道自己遇到了劲敌。但他仍不服。他从小也习武,自从参军就在正规红军主力部队。他先跟国军,后跟日军,刺刀见红不计其数,死在他刀下的敌人也不计其数。说实话,他真瞧不上这伙子散兵游勇般地抗日支队,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游击队。 他瞪圆眼睛,握紧木枪,脚下缓缓移动着。他在等张大缸出击,只要张大缸先动,就有可能捕捉到战机。张大缸却没动。他不仅没动,反而脸上微微一笑,收回抢,歪着头看着边参谋。 敢如此藐视老子!边参谋生气了。他重心下压,弓步向前,手中木枪向张大缸右胸刺来。 边参谋的木枪又快又狠,居支队长和黄副支队长不由把心提到嗓子眼。张大缸却没有惊慌,他身子猛然向左一侧,双臂用力,喊一声:“开!”手中木枪推开了边参谋的木枪。边参谋见木枪刺空,赶紧收回。张大缸又喊一声:“杀!”木枪顺势压着黄参谋的木枪,由上至下,砍了过去。边参谋慌了。他想往上挡,木枪头被压着,聚不起来,想往前刺,身体重心已经后撤,刺不过去。他眼睁睁地看着木枪砍向自己的脖子。他羞闹成怒,迎着木枪向前迈步,抬左脚踢向张大缸。 张大缸将木枪停住了。他想给边参谋留点面子。可他刚想往后收枪,冷不防,边参谋的脚到了。张大缸往后跳,可已经晚了。砰一声,边参谋的脚面正踢中他的裆部。他感到一股尖痛立即串到小腹,又串到心肺。他啊一声,扔了枪,捂住蛋蛋,向后倒去。 “唉!你怎么回事,你这一脚,能断子绝孙呀!”居支队长大喊着,和黄副支队长一起跑向张大缸。 “你——”黄副科长也跑到张大缸身旁,扶起张大缸,又扭头瞪着边参谋,气急败坏地喊道:“伙计,丢人呦,你可把师部的脸给丢光喽!” 刚想喊好的二蛋,傻了,又火了。他蹿起来,几步跑到边参谋跟前,挥拳就要打。赵政委喝止住他:“干什么,造反啊,滚一边去!” 二蛋指了指边参谋,扭头走了。他边走还边骂:“还主力呢,呸,不要脸!” 郝干事来到边参谋身边,低声说:“你咋这样呢,输就输了呗,都是自己人。” 边参谋嘴仍硬着:“他不按套路——” “啥,套路?”黄副科长气得已脸色通红:“你狗日的跟鬼子拼刺刀的时候,老子也没见你一板一眼地按套路,不是怎么能杀鬼子就怎么干么?还他娘的按套路,国军倒是按套路,一个城一个城规规矩矩的守,结果哪个城都他娘的守不住!在自己同志面前,输了就是输了,不行就是不行,别他娘的老端着臭架子,这下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当着众人的面,黄副科长一点不留情面。边参谋被骂的狗血喷头,反倒清醒了。他里正站好,敬礼说道:“张兴华同志,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也向运河抗日支队,不,向独立营道歉,我输了,还偷袭张兴华同志,我错了,我检讨!” 黄副科长回头又瞪他一眼:“这才像话,看把兴华同志给踢的,真能要了命根子呀。” “没事,兴华练过。你也没事啊,边参谋,失误,纯属失误!”居支队长扭头看了一眼边参谋,又回头看看脸色煞白,刚缓过一口气的张大缸,心里骂道:“这狗日的真狠,要把兴华踢个好歹来,看老子不把你狗日的告到师部去!” 第七十六章 星夜离梁山 初冬的夜风,已飘起寒冷,吸一口空气,也丝丝的凉。在路沟趴久了,张大缸小腹又隐隐的痛。但他早已原谅边参谋。 边参谋连续道歉,还硬塞给他一副望远镜。张大缸不要。边参谋便叉开两腿,让张大缸再踢回去。张大缸只好接着。张大缸也早想有副望远镜,想的手心痒痒。 因为望远镜,更因为要打王楼据点,短短两天时间,俩人越走越近,越说越投机,让一旁的二蛋嫉妒的直翻白眼。 偶尔的狗叫声从两里外的村庄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而大路对过的王楼据点内却丝毫没有动静。这是梁山附近最大的据点,一处院子,院角一座大碉堡,驻有鬼子一个小队和伪军一个中队,还有狼狗一条。但此时,狗跟屋里的鬼子、伪军一样,都沉睡着。 一旁的边参谋龇牙对张大缸说:“张连长,我可真真服你们了,连给狗喂睡觉药的招都能想得出。” 张大缸咧嘴笑笑。这是赵政委想出的主意,邓博伟骑快马去郓城买来安眠药,张大缸侦察时,顺手干的。 今天傍晚,张大缸跟随送菜的老头来到王楼据点大门口。鬼子的狼狗冲他狂吠。那条恶狗冲每个中国人都狂吠。他赶紧从包袱里掏出包子,扔过过去。包子里面塞了三片安眠药。狼狗一口吞掉,不再冲张大缸叫,而是摇起尾巴。牵狗的鬼子还冲他笑笑。张大缸借机,又仔细看着据点。北面院墙下一排砖房,共五个门,靠右两个门,有鬼子进来出去,最左边门口,伪军不时地向外探头,样子极其猥琐。东南角的碉堡与两面墙相连,下面有两扇门向院子开着,张大缸能看到里面的楼梯。等张大缸和老汉赶车,来到院子最东面厨房门前,房子最右门开了,一个鬼子中尉军官出来,生硬地问老汉带酒来没有。张大缸趁机斜眼撇一眼,军官住的是小房间,只有两张床。 居营长本想将鬼子军官交给边参谋。黄副科长说他喜欢打大家伙。而边参谋的请求又一度升级。他说:“营长,我好久没打仗了,打一两个鬼子不过瘾,我请求和兴华同志一起,干掉那两个屋里的鬼子。”营长同意了。 部队已经就位,炮排也架起迫击炮,赵排长亲自操弄掷弹筒,随时准备掩护。但若是他打出榴弹,那已是第三套方案。现在一切正常,居营长觉得按第一套方案实施。他一挥手:“兴华,边参谋,上!” 张大缸和边参谋从路南的路沟,爬到路北路沟,张大缸又向西面匍匐过去,钻过据点大门前的桥洞,来到大门另一侧。 站岗的两名伪军裹着大衣,正抱着枪打瞌睡。碉堡楼顶上,鬼子双手握着三八大盖,在汽灯下来回晃着。他在打法时间。他和伪军一样,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向他们降临。 傍晚,最后一次侦察过据点,黄副科长也断然认为,鬼子还不知道运河抗日支队来到梁山。他们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到附近的村里捉鸡杀狗,然后回到据点喝酒吃肉,唱拉着长调的日本歌。“他娘的,鬼子伪军过得倒是滋润!”黄副科长骂道。 居营长说,这里的百姓从不缺少反抗强权的勇气,但肉拳和钉耙靠不近机枪,大土炮打不着鬼子的两门小钢炮和四具掷弹筒。听说,有不少自发起来跟鬼子干的后生,但遭到严酷镇压。他们要么被杀了,人头挂在路边树上,要么被捉住,运去东北,要么躲进山林,成了流寇,剩下的成了连愤怒都不再敢的顺民。这里成了鬼子最放心的治安模范区。 杀这帮鬼子和伪军的重任,便落在刚成立的独立营身上。边参谋和张大缸悄无声息地爬出路沟,站在伪军后面,汽灯灯下的灰暗中,他俩互相给一个手势,随即,突然向前跨步,左手捂住伪军嘴,往怀里一带,右手的刺刀一闪,伪军便从梦中直接跳到九泉之下。 两人插好刺刀,各自掏出两把盒子炮,一挥手,居营长、邓博伟、二蛋带领特务连爬过大路和对面路沟,爬到墙下。接着,猛然推开大门,战士们按作战分组,跟自己组长跑进院子,跑向五扇屋门。其他人端在院子里,举枪掩护,并随时增援。 碉堡上的鬼子终于听到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往下看。他刚发现院子里有人,黄副科长手中的三八大盖响了,鬼子翻身跌落下来。 小孟带两名战士飞步已跑到鬼子军官宿舍,踹开门,冲着床,端起盒子炮就搂火。鬼子军官已听到脚步声,刚翻身坐起来,半梭子下去,鬼子军官和另一名军曹被打成筛子。 四名战士点燃浸过汽油的布团,撞开四扇门,扔进去,随即躲在一边。张大缸、边参谋、二蛋、邓博伟各带三名战士,分别冲进四个屋内。每组都有一挺轻机枪,六把盒子炮,在布团燃烧时的光亮中,向鬼子伪军的黑影扫射。激烈的枪声,几乎听不到鬼子伪军惨叫。 居队长则带三个战士,守住炮楼大门两侧。一捆十枚手榴弹,拉开弦,扔进去,然后又关上门,蹲下来,捂着耳朵。轰然一声巨响,门被炸得飞了出去,碉堡内硝烟滚滚,咳嗽声,惨叫声,骂声,响成一片。 一梭子弹打完,屋里鬼子伪军全部中弹。还没死去的,躺在地上呻吟挣扎。张大缸收起一支枪,另外一支换上新弹夹,一边举枪警惕看着,一边招呼院里的战士们进来,赶紧将鬼子的武器,还有军装抱出去。鬼子床铺着了,火势还越来越旺。 快速仔细地搜索一遍后,战士们抱着鬼子武器跑出门口,张大缸也赶紧走出房门。此时屋里已满满浓烟。 突然,浓烟里冲出一个鬼子,从后面紧紧抱住张大缸的双臂。张大缸低头,鬼子死死扣住的双手中,一颗手雷正冒着白烟。张大缸来不及多想,使出全身力气,向后撞向门口的墙棱。鬼子痛的哎呦一声,手松了,手雷丢在地上。张大缸赶紧一脚将手雷踢进屋里,又拉起正捂着胸口的鬼子,跑向院子,并大喊道:“手雷要炸了!”然后,张大缸将鬼子摁在地上,用自己的膝盖压住他的肚子。 咣地一声响,手雷爆炸闪耀出一道白光,浓烟从震破的窗户喷射出来,火暗了一下,又汹汹在屋内燃烧起来,火苗很快串到房顶。 四间屋子都烧起大火,火光中可以看清房檐正冒起白烟。屋内最后传来几声惨叫,便只剩下床板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四班也将碉堡里的鬼子伪军清除完毕,抱着机枪、步枪、手雷,扛着子弹箱走出被炸毁的碉堡大门。他们还背着三位牺牲的战士。他们与碉堡里的伪军进行了短暂的枪战。 居营长默默看了一眼那三位战士的遗体,随即下令:“抓紧清理武器,准备撤离。” 张大缸这才想起膝盖下还躺着一个鬼子。他低头看了一眼,鬼子换身是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莫不是死了?张大缸伸右手去探鬼子的呼吸。鬼子却猛然抬头张嘴,要咬张大缸的手指头。幸亏张大缸反应快,他赶紧抬头,手指擦着鬼子的鼻子,躲开了。鬼子仍抬着头,扭着脖子,伸嘴追着去咬张大缸手指。 张大缸气坏了,膝盖用力压住鬼子,骂道:“你咬,你再咬!”接着,张大缸伸出左手,啪一声,给鬼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战士们围过来,要揍鬼子。居营长赶紧叫住大家伙,他几步来到张大缸身边,蹲下来,看看鬼子,问:“还活着?” “嗯,还活着。”张大缸指着鬼子的鼻子骂道:“狗日的王八蛋,老子救了你的命,你却跟狗一样咬老子!” “别骂了,他又听不懂。你挪开腿,让老子看看这小子伤的重不重。”居营长说道。 “那你小心点。刚才狗日的拿着拉开弦的手雷抱住俺,差点让俺跟他同归于尽。”张大缸说着,慢慢松开腿。鬼子立即又喊又叫,拼命伸出双手去抓居营长的脸。居营长吓得向后坐在地上。张大缸赶紧又压住鬼子肚子,接着又赏了鬼子两耳光。鬼子不动弹了。 “别打了,这鬼子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居营长双手撑地,蹲起来,对鬼子喊道:“我说你是娘们啊,还挠老子的脸,你太给你们皇军丢人了!李中,找根绳,给绑起来。” “得令啊。”二蛋找来绳子,将鬼子捆的结结实实,又问道:“万一这鬼子咬舌自尽怎么办?” 张大缸笑道:“拿的手堵上他的嘴啊!” 二蛋赶紧把手缩到背后,大喊道:“快,拿毛巾给堵上嘴。” 居营长找来卫生员,叮嘱道:“好好给他治伤,不能让他死了!” 黄副科长竖着大拇指,说道:“老居,今天我真真算是开眼了。哎呀,主力部队也绝打不出你们这样的仗来!这一仗只有三名战士牺牲,却全歼鬼子一个小队,伪军一个中队,缴获两门迫击炮,一挺九二重机,还有两挺歪把子,一挺捷克,步枪还没数,但怎么着也一百多枝,我必须向师部汇报,给你们请功!” “呵呵,黄副科长过奖了,我们只不过是趁鬼子麻痹大意,搞个偷袭而已。用边参谋以前的话说,叫偷鸡摸狗战术。往后仗可就不这么好打,不会这么庆幸喽!”居营长谦虚地说道。 缴获的武器弹药装上预先准备好的大车,拉倒梁山脚下。赵政委和黄副营长也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正等着他们。黄副营长指着十多辆大车,还有成群的猪牛羊,说道:“都是南面那家地主老财家的,狗日的,儿子当了伪军大队长,更是嚣张的很,听说今年又强占了上百亩良田。哈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被赵政委下令正法了。” “好,有这么多粮食,咱们可维持到过完年了。”黄副科长高兴地说道。 “黄副科长,咱们进山?” “好,进山。” “走了,同志们,咱们进山啦!李中,看好老子的俘虏,有一点闪失,老子罚你当马夫!” “知道了。”二蛋答道。 张大缸看看黑夜里的黑峻峻的梁山,对边参谋说道:“星夜上山来,星夜离山去。除了跟营长看地形,俺们终日躲在山坳里,这么好的地方,俺还没看上一遍呢。” “哈哈,你看你,酸劲都上来了,怎么着,以后还想当个文人骚客?”边参谋笑道。 “当不了喽,早就没了这个念想。下了学,俺就想当个农民,可鬼子来了,俺只好扛起枪。” “兴华,你就应该当兵,真的,你天生就应该是军人。这我得感谢鬼子,要不是他们,你的才能就被埋没了。” “呵呵,感谢鬼子?”张大缸苦笑道:“感谢鬼子的八辈祖宗!” “哈哈,走了,张连长。” 不久,一弯明月升上天空,洒下片片银光,照亮了前行的路。 第七十七章 会说中国话的俘虏 已是年后,站在望山南面山坡向南望去,对面的山坡仍覆盖积雪,在风中泛着冷光,两边山坡的树林中,阳光可以照耀的地方,也有残雪未融,如朵朵白羽,散落在山腰。 张大缸拍拍身上的土,解开棉袄扣子,坐在战壕边,点上一支烟,仔细向下观望着。他身后坐着一群新兵,个个正甩着手腕。 新补充的兵都来自山里,绝大多数还被山民称为土匪。而事实上,许多人不是土匪。鬼子来了,为躲避战火,各色武装纷纷进山。也有拖家带口的农民,搞来三五杆长枪,甚至土枪,三五成群地占一个山头,便拉起杆子,准备开荒过日子。自然界中流行大鱼吃小鱼的生存法则,山林也是。独立营进山时,零散土匪已被大股土匪消灭或吞并,几支更大的土匪也凸显出来,娘子山的刘大刀,火焰山的马黑子,接山的杜老九,二王山的胡大麻子——独立营对他们的原则是,只要不投靠鬼子,只要不欺负百姓,就不予剿灭,并以抗日大义,积极联络他们,商量共同打击日寇。而对于屡教不改,依然为非作歹的胡大麻子,独立营坚决进行镇压,捣毁了他的老巢,并击毙了他。消息传开,许多隐藏在山中的小股武装不断前来,参军入伍。他们都是穷苦之人,不得已而落草为寇。经赵政委一番教育,将他们编在营中。 补充给特务连的新兵都打过枪,是经黄副营长和黄副科长训练后挑选出的精干。但边参谋对张大缸说:“特务连是独立营的尖刀连,新兵军事素质远远不够,还得进行严格的基础训练。”并主动带队训练新兵。 今天,边参谋和邓博伟去了火焰山。他俩是去侦察马黑子的动向。鬼子伪军盯上了这片山林,极想剿灭这里的土匪。但正面抗战战线不断拉长,鬼子兵力日渐不足,那个被调去济宁围堵运河抗日支队的芥川,也奉命调往湖北前线。但泰安鬼子头头极其狡猾,他想出借刀杀人的计策。他调查过各土匪实力,派人笼络马黑子、胡大麻子等土匪头子,以提供枪支弹药,让他们去攻打其他山头的土匪,并许诺谁能将其他土匪剿灭,谁就能占据整个山林,只需向皇军缴纳少量赋税即可。 胡大麻子还算聪明,拒绝了鬼子。他知道自己替鬼子扫清山林,自己人头也将不保。但马黑子似乎有同意的迹象。据侦察员说,他与东平县城伪军来往甚密。 边参谋走后,张大缸带新兵训练。他先让新兵跟老兵一起,掘战壕,演练防守与进攻,接着单将新兵拉出来,进行射击训练。训练新兵不是件容易活。张大缸跑来跑去,喊得满头是汗。新兵们累了,他也坐下来休息。 二蛋还带着二排、三排,呼啦啦地往山坡上冲。李木头放下汉阳造,抱起捷克式,还是冲在最前面。二蛋喊住他:“木头,现在你是机枪手了,跑那么快干嘛?机枪应该在后面掩护!” 李木头停下来,呆呆地问:“营长不是说了,谁第一个冲上去就多吃一个饼吗?” “哦,俺忘啦!”二蛋露出坏笑:“好,你接着往上冲。” 李木头抱着机枪再往上冲,几名战士已跑到他前面,冲战壕里的一排大喊:“举起手来!” 李木头生气地转身瞪着二蛋。小孟跑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地说:“今天你都得了多少张饼了,得给其他兄弟留点。” “俺不管,这是俺的本事。”李木头撅着嘴,赌气地说道:“谁让你们天天看不起俺,说俺就是根木头!” “木头,那是——” “木头,你来!”张大缸拍拍身边的土。 “去吧,连长叫你呢。”孟排长拍拍李木头的肩膀。 李木头气哼哼地翻过壕沟,走到张大缸面前。他怀里仍抱着机枪。 “来,坐下。”张大缸递给他一支烟,轻声说道:“同志们逗你玩呢。你越急,那些家伙就越想逗你。” “那俺以后不急了。”李木头想去接烟,这才想到自己还抱着机枪。他连忙把机枪放下,接过烟。 “今天跑几次第一了?” “五回。” “哈哈,那你一人就能把余司务长给吃急眼了。” “嘿嘿。” “木头,以后再冲的时候,身子别直直的立着,稍微向前探,就像我这样。”张大缸给他做了一个示范,说道:“还有,你得学会隐蔽,没有死命令,不能楞往前冲。”张大缸想起黄副营长为啥坚决把他调到炊事班。李木头能从济宁活着出来,就是一个奇迹。而六连兄弟就剩下五个了,还包括那个现在不知生死的屈沛杰。对此,黄副营长有私心。但这种私心,叫人又觉得无可厚非。 “嗯,俺记住了。”李木头叼着烟,看着张大缸。 张大缸给他点上,拍拍他的手:“去歇一会,以后做事多动脑子,跟别人多学学,咱可是正规军了。” “知道啦。”李木头又抱着机枪,翻过战壕,回了一排。 中午,余司务长亲自送来了大饼和咸菜。余司务长每天都来送饭,然后坐在张大缸身边聊上一会。张大缸给老余递上烟并点着,自己也点了一根。老余笑道:“营长现在也天天吸烟,你小子也是,要俺看啊,你小子越来越像营长了。” “那俺可跟营长比不了,营长上过军校学堂。” “呵呵,你小子还挺谦虚。营长可跟我说了,再打上几年仗,你可就能撵上他了。” “再过几年?”张大缸笑着说:“再过几年鬼子都打跑了,那个时候,俺该回家娶媳妇喽。” “没出息!咋能跟李中一样?”老余抽着烟,笑眯眯地说:“等打完仗,俺也回家,老婆孩子热坑头,比干啥都舒坦。” 张大缸笑了。他仿佛看到泗河河堤,还有那平整的河滩。 吃过饭,老余和炊事员挑起担子,刚要走,邓博伟、边参谋和两名战士急急跑上山坡。老余笑着问道:“他们被狼撵了,还是怎么着?” 张大缸感到事情不妙,怔怔地看着疯狂奔跑的四个人。来到近前,邓博伟大声喊道:“看到营长了吗?” “在后山营部,正和小俘虏一块吃饭呢,”老余惊讶地说道:“咋了?” “你说,我去向营长报告!”邓博伟撒开两腿,越过山坡,向后山营部跑去。 “马黑子带人来攻打咱们,距离还有六里路。”边参谋喘着粗气说道:“张连长,快,快准备接敌。” “他奶奶个腿,咱们不打他就不错了,还敢来打咱们!”老余说着,撂下挑子:“兴华,给我杆枪!” “揍他们,还用得着您这位老将,”张大缸笑笑,喊道:“一排长,带新兵去抬弹药,二排长,带人去把前面的掩体平了,副连长,带人去路口警戒,发现土匪,立即回撤报告,其余人,加固战壕,准备战斗!” 后山上一处山洞里,居营长正和小鬼子俘虏一起吃饭。自俘虏他已两个月了,可这小家伙一句话都没说过。他除了吃饭,就是躺在床上。 黄副营长过来看他,恰巧居营长也在。黄副营长弯腰看了半天,小鬼子只是受了皮外伤,现在已经好了,恢复了眉清目秀。黄副营长冲他喊了几声,小鬼子睁着眼,眼球一动不动。黄副营长诧异地说:“还是不开口说话,别是个小哑巴吧?” “你真以为鬼子都快死绝了!哑巴也能来当兵打仗?”居营长瞪着眼说道。 “那他咋不说话呢?” “被咱们黑天白夜地看着,想死不成,咱又不放他走,正跟咱们怄气呢。” “那也不能像爷似得,天天供着呀。” “你懂个啥,忙你的去!” 居营长表现出了天大的耐性,天天陪小鬼子吃饭,陪他说话。时间长了,赵政委笑他:“你说的话,小家伙听不懂,他想说话,估计你也听不懂,所以他不肯说话。等师部来了,交给师部处理吧,你就别天天盯着他了。” 居营长依然我行我素。今天中午,他端来大饼和咸菜,对小俘虏说:“来,吃饭喽,呵呵,委屈你了,咱这伙食没你们好,可你们吃的都是从中国老百姓哪里抢来的,我们可不敢的!”说着,居营长摸摸小俘虏的头,说:“吃吧,吃吧。等老子打着野兔,就给你炖肉吃。” “你们也抢东西。”小俘虏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 居营长刚咬一口饼,突然听到小俘虏说话,差点没吐出来。他惊讶地问道:“你会说中国话?” “我没说过我不会说呀。”小俘虏看着居营长说:“你是好人,可你的部下不好,他们也抢了老百姓那么多粮食。” “哦,哈哈,你是说咱们进山的时候拉的粮食吗?那不是老百姓的,那是地主老财的,你知道地主老财吗,就是欺负老百姓的人。” “地主老财?”小俘虏摇摇头。 “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南村,今年十九岁。” “哦,你和我手下的张兴华,就是救你命的那个人,一般大。他都要娶亲了,就是娶媳妇,就差四天,可你们哗地,打过来了。他没娶成。” “噢,对不起。” “啥对不起啊,又不是你的错。南村,你啥时候学的中国话?” “我的爸爸以前中国青岛在一家纱厂工作,我的爸爸说中国很好,就带我来了。我在青岛呆了三年。后来爸爸的公司召回去,我们就回国了,可每多久,我就被迫当了兵,来到了中国。” “那你跟张兴华一样,也挺可怜的。” “我不喜欢他,他打得我好疼。他像一个杀人恶魔。” “谁愿意杀人啊?那还不是被你的日本老乡给逼的!” 南村低头,不再说话。居营长笑笑:“吃吧,赶紧吃吧。吃完,咱再聊。” 邓博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营长,马黑子带人来了,有四五百人,还有一个鬼子军官和几个鬼子!” “哈,老子正想收拾他们呢,竟然找上门来了。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居营长又笑着对南村说:“看看你日本老乡多坏,竟然挑唆中国人打中国人。唉,不说了,老子都觉得丢人!” 第七十八章 山林肃匪 一阵嘈杂,山坡恢复了平静。进入阵地,新兵趴在老兵身边,老兵不说话,他们更显紧张和拘谨,握着枪,抬头向下张望着。阵地由两道战壕构成,战壕之间有交通壕相连,在宽不过五十米的阵地上,修了六座防炮壕,上面搭上两层木头,再用土厚厚地盖上,用石头砸实。边参谋手把手教大家修筑了这些防炮壕,今天或许就能派上用场。 山坡上已有一挺九二重机,机枪排又抬来一挺,炮兵排来了,携带三具掷弹筒。赵排长并告诉张大缸,迫击炮就架在营部前的空地上,可随时进行火力支援。 张大缸心头又兴奋又紧张。他们第一次打阵地阻击战,今天也将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阵地两侧,山坡陡峭难以攀爬,后山北面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去,可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土匪若想攻下望山,必先占领这片下宽上窄,呈喇叭形状的山坡。 张大缸举起望远镜,向山坡东南看着。南山伸出的一道山梁,让山路更显崎岖,并阻断了视线。二蛋正趴在那道山梁下面的路边警戒。突然,他上下挥手,告诉张大缸,土匪来了。张大缸让连部通信员挥动旗帜,让二蛋赶紧带人撤回。与此同时,张大缸下达检查装备,准备战斗的命令。等待中,张大缸又点燃一根烟。 边参谋看着张大缸,说:“刚见你时,还不抽烟,现在你抽烟的水平,快赶上你当连长的水平了。” 张大缸笑笑,没有说话。边参谋十六岁当兵,打了五年,长征过后才当上连长,当连长就打两仗,就被调到师部任参谋。其中原因黄副科长说过,边鹏这小子,一打仗就把连队丢在后面,自己抱着机枪就往上冲。罗政委说他性子还是急躁,还需锻炼。一个打过五年仗的老兵连长,还被首长说成性子过于急躁,自己才当一年兵,在别的部队还算生瓜蛋子,却当上连长,心里面的压力能不大么? 张大缸找过居营长,说自己还担不了特务连长的大任。张大缸说:“让我带一个班,一个排去摸鬼子的炮楼,俺还能凑乎着干,可您让俺当连长,管上百口子人,还得训练打仗,俺真干不了。” 居营长瞪起了眼睛:“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赵政委说他年轻,你也往后缩。可老子就觉得你行!告诉你,这个连长你不但要干,还得天天想着怎么给老子干好!” 被居营长训过之后,连着几天晚上,张大缸都在努力地想怎么当好连长,睡不着,就抽起了烟。 边参谋伸手从张大缸嘴上拿过烟,吸了一口,说:“兴华,以前我还以为让你当连长,还是瘸子里面拔将军,独立营没有其他人可用啊。但现在我知道了,你沉稳,打仗也用心,更善于学习,你一定行。我大你两岁,可我一打仗就光顾着自己快活,罗政委批评过我两回了——有时间得多补补文化课,你比我多读几年书,就是不一样。” “连长,土匪来了!”有战士指着山路拐角方向,喊道。 “哈哈,让他们尽管来吧,咱们天天在这战壕里训练,也该干一场试试了。”边参谋轻松地说着,又大声问道:“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干掉这伙子土匪?” “有!”战士们齐声答道。 张大缸大喊道:“好,响亮!用边参谋的话说,这才有正规军的样子。同志们,师部快来了,到时候咱们换上新军装,可就是正经八百的正规军啦——” “是啊,咱们都正规军了,这些土匪还敢来打咱,真是瞎了狗眼!”孟排长骂道。 “那就让他们知道,挨正规军揍是啥滋味!”边参谋又大声喊道:“同志们,待会土匪上来,老兵别光顾着自己打,要照顾好身边的新兵。最重要的,不要浪费子弹,确定瞄准后再搂火,土匪很好打的,就像打慢腾腾走路的猪!” 战士们笑了。张大缸看看边参谋,心头一阵发热。他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居营长来了。他四下看看,问张大缸:“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张大缸答道。 “好,你们特务连就在这里给我钉住,黄副科长和黄副营长带一连去抄土匪后路,我带二连去西边山口堵截土匪,赵政委带三连守后山和营部,今天咱们就把马黑子给彻底吃掉。” “营长,你小心点,这帮家伙鬼的很,他们下山先往东走,绕过一座山,又转向咱们扑来,我想肯定是鬼子军官出的主意。”边参谋说道。 “嗯,黄副科长也这么认为。狗日的鬼子肯定知道了咱是抗日队伍,才挑唆马黑子打咱们。他们的算盘也打得真不赖,即便哪方被剿灭,对鬼子来说都是好事。行了,这边就交给你俩了,别忘了两侧。还有,兴华,多听边参谋指挥。” “明白!”张大缸捅了边参谋一下。边参谋也笑着捅了张大缸一下。 土匪进攻了。他们居然还有迫击炮。但只打了四发炮弹,上百个土匪就离开山路,爬出山坡下的树林。炮弹没有落在战壕,都打在山坡顶上,扬起的土随山风飘散开来。这更让张大缸觉得,马黑子的迫击炮也就是用来给土匪壮胆。 土匪果真像一群慢悠悠找食吃的猪。他们举着枪,缩脖子弯腰撅腚,一步一探地慢慢向前上走。这帮混蛋惯于打家劫舍,若是山坡上摆着金银和女人,他们会舍命往上冲。但他们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时,一个个就成了乌龟王八。 土匪边爬边开枪,子弹打在前面的土上,啾啾的响。有两三个战士中弹受伤,卫生员急急跑去。张大缸几次想下令开火,边参谋摁住他:“再等等。” 等土匪距离接近二十米时,边参谋喊一声:“打!”甩开手中盒子,率先开枪。排枪打过去,轻机枪干脆的响声刚响起,两挺重机枪又哒哒地喷出火舌。 张大缸瞄准一个土匪,扣动扳机,子弹打中土匪的胸膛。土匪还没倒下,一颗子弹又击中他的脸,土匪的脸开花了,身体直挺挺地向后栽,重机枪子弹又将他的右胳膊打成两截。 没有炮兵排开火,一百多个土匪只有三十多个人退回了树林。还有战士砰砰地放着枪,边参谋大喊着制止住他们:“你的子弹是大风刮来的?停止射击!全体注意,一排长带五人警戒,其他人进防炮壕!” 张大缸伸头看看下面的山坡。山坡上横七竖八躺着土匪,有的还摞着。没有死去的土匪抱着腿,捂着肚子,大声哀嚎地喊着救命。 边参谋拉了他一把,张大缸笑笑,转身跑进防炮壕。 土匪调整了迫击炮射击角度,轰轰地打来十几发炮弹。几发炮弹落在战壕,升腾起烟柱。一担任警戒的一名战士被炮弹击中,倒在了战壕里,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山土。卫生员跑过去,将战士拖回来,检查了一下,对着张大缸摇了摇头。张大缸将头扭向了战壕外,凄厉地问道:“土匪上来没有?” “还没有!” 边参谋拍拍张大缸的腿,然后伸出食指和中指。张大缸点点头,掏出两根烟,平静地点上。边参谋笑笑,接过烟却没抽。 炮兵排火了,隔着山坡,打了两发炮弹。由于杨排长已定好射角,炮弹准确地落在路上,炸的土匪嗷嗷乱嚎。 土匪接连进攻了三次,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山坡下面路上出现骚动,传来驱赶进攻的谩骂声。边参谋笑了:“打仗这么呆板,指定有鬼子军官指挥。” 张大缸擦擦脸上的土,说道:“可那马黑子咋回事,他不知道是在手下的土匪送死?” “皇军给他好处了呗。这狗东西,巴不得多死几个,能少分钱。”边参谋笑着说。 几声枪响,绕过山梁,传到山坡。枪声不焖,有些清脆。边参谋支着耳朵说:“是三八大盖。” 话音未落,激烈的枪声传来,路上的土匪一阵慌乱:“他们从东面打过来了,快跑啊——” 边参谋看看张大缸。张大缸腾地站起来,大喊道:“一连炒了土匪后路了,三排和重机枪移到两侧,拦截土匪溃逃,其他人跟我冲啊——” 土匪没有溃逃。黄副科长和黄副营长带一连从近乎悬崖的东山坡滑下去,穿过山谷密林,摸到山路旁五十多米的山沟。土匪没有发现他们,黄副科长却看到西面一百多米,土匪队伍中有三匹马,上面坐着两个穿黄军大衣的鬼子军官,另外一个人穿着黑色毛大衣,想必就是马黑子。“先打鬼子。”黄副科长低声说道。黄副营长会意,与黄副科长举起三八大盖,瞄准鬼子后背。两声枪响,鬼子军官应声跌落马下。二人退弹上膛,再瞄准马黑子射击,枪打空了。 马黑子听到枪声,看到身边鬼子栽落马下,知道大事不好。他立即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趴在地上。前面攻击受挫,土匪接连向他禀报,山破队伍有两挺重机枪,望山上队伍有迫击炮。马黑子知道自己上当了。但鬼子军官就在他身边,他也与山上队伍结下梁子。他压住心中怒火,不顾土匪的躁动,继续催促土匪进攻。不仅如此,鬼子给他两门小炮,四挺机枪,大洋五千,鬼子还许诺,事成之后,这片山林任他跃马扬威,这里的山民都是他的子民。这些恩惠足以叫他不惜手下兄弟性命。 但现在,马黑子害怕了。他已知道望山上的队伍太过厉害,厉害的能随时要他性命。他喊一声:“兄弟们,撤!”自己撒腿就跑。 一连的机枪响了,封锁住他们的退路。黄副营长带人高喊起来:“你们已经被包围,缴枪不杀!” 马黑子哪里肯相信。他撩开腿,就爬山梁。土匪的枪响了,是二当家打的。二当家一顿盒子炮,先打死跟鬼军官一起来的两个鬼子,又举枪,打的马黑子口吐鲜血,像狗熊一样从山梁上滚下来。 二当家的大喊:“别乱,都听我的,放下枪,咱中国人不该打中国人。” 望山山坡下的土匪还不知道。他们潮水一般,向西跑去,却被二连的机枪堵回来,山上的特务连又冲下来,举枪瞄着他们,嘴里还喊着:“缴枪不杀!” 土匪立即跪倒在路边,将枪高高举过头顶,听话极了。 讲土匪集中起来,交给赵政委和黄副科长做思想工作。居营长让张大缸带着二当家的,进了火焰山。马黑子囤积的钱粮颇丰,居营长下令拿出一部分,分发给附近的山民。 马黑子被剿灭的消息,随着山风,迅疾传遍整个山林。山里的土匪消停了,不少作恶多端的土匪头子遣散手下,自己背着金银远离了山林。很多土匪向独立营靠拢。胡大麻子亲自带着酒肉上门来,要与独立营联合打鬼子。 黄副科长想立即收编胡大麻子,居营长笑笑:“留给师部吧,算是独立营的礼物。” 第七十九章 好人 南村变了。他知道居营长是好人,赵政委是好人,腰里别着烟袋杆的黄副营长也是好人。他们骂人,但不欺负人。他们不但不欺负人,还带着战士打那些欺负人的人。 独立营偷袭王楼据点那天傍晚,南村又被班长老兵暴打一顿。班长老兵天天羞辱他,打他,是因为他连鸡都不杀,成了日本兵眼里的异类。一个叫渡边的老兵喝醉酒,边踢他肚子边嘛他:“懦夫,蠢猪,你知不知道,没杀过中国人的士兵不是真正的士兵!”南村半天才爬起来,渡边却凶狠地对他说:“以后不准你再吃饭,你什么时候杀死一个中国人,什么时候才让你吃饭!” 南村受够了。他认为杀人的人都不是人,是恶魔,而渡边他们杀的中国人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手无寸铁。张大缸带人扫射的时候,他正坐在渡边床边,准备拉响手雷,与渡边同归于尽。可他也不敢杀自己。正犹豫,有人向屋内投掷火球,又有人冲进来,开始扫射。他想,好吧,就这样死去吧。他闭上眼睛,等着子弹打穿他的身体,让他彻底解脱。而他没死,子弹只打破他的头皮,惊慌中的渡边被子弹击中,滚倒在他身上,不经意替他挡住了子弹。屋里日本士兵都被杀死,还葬身火海。南村亦恼恨起杀他们的人,他咬牙拉了手雷安拉环,冲出来,抱住张大缸。 身边有那么多好人,南村不再沉默,话渐渐多了。他还喊营长和黄副营长大叔。一天吃晚饭,黄副营长拍着身边凳子,招呼他:“娃,来,坐大叔身边。”黄副营长还亲自给他盛汤,端在他面前。他露出一丝微笑,腼腆地说声:“谢谢大叔。” “娃笑啦,哈哈,以后大叔天天给你盛饭。”黄副营长大笑道。 南村却突然趴到饭桌上,嚎啕大哭。几人赶紧劝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啥委屈。南村哭得更凶了。他双手捶着饭桌,哭得天崩地裂肝肠寸断。 一干人糊涂了,都看着居营长。居营长摆摆手:“老子也知不道他为啥哭。” 但过了几秒钟,居营长似乎明白了。他低头问南村:“南村,是不是想家了?” “嗯。”南村扑倒了居营长怀里。 居营长抚摸着他的头,问:“你怎么突然想家了?” 南村哽咽着说:“我看你们坐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也像我的爸爸和叔叔们,我叔叔每天都给我盛饭。以前我以为我要死了,再见不到他们了,就不想他们。我也希望他们不要想我,我怕他们难过,呜——” “真是个好娃。”黄副营长也抱着南村,又说道:“娃啊,咱们都有家啊,得想法子结束这场战争,让你和你的伙伴早点回家。” “嗯。”南村坐起来,擦去眼泪,伸手去抓桌上的窝头。 居营长和赵政委对视了一眼,擦擦眼角,哭笑不得说:“这孩子,弄了老子都想哭。” 从那以后,南春叽叽喳喳的变成了小鸟。他围着居营长转圈,找赵政委请教唐诗宋词,去偷黄副营长的烟袋杆,走出营部,又突然甩开看他的两个战士,越过山坳,跑到特务连来。他却远远地站着,看一会张大缸,又掉头跑回营部。 他将所所知道的日军训练情况,一点不漏的告诉了居营长。居营长让他给大家表演刺杀。他羞涩地答应了。但他不摸枪。他说:“那东西太脏,我已经发誓,再逼我拿枪,就自裁!”居营长赶紧说:“不许你自杀,你还没娶媳妇呢。”南村白净的小脸红了,像个苹果。 他不摸枪,却跟着营长、副营长学会了骂人。表演完刺杀,二蛋从兜里掏出一块烤熟的红薯,递给他:“给,你是好鬼子。” 南村急了,啪的打掉红薯,瞪眼睛骂道:“你他娘的才小鬼子!” 赵政委踢了二蛋一脚:“满嘴胡说,快,道歉!” 南村见连赵政委因为他都踢了人,还没等二蛋道歉,立即笑着跑开,去捉鸟了。 居大队长解除了对南村的看管。他就是个孩子,一个可爱善良的日本小孩。 他仍躲着张大缸。张大缸费了一颗子弹,打了一只山鸡,烤熟后,给南村送去。南村不敢接,却又拒绝不了山鸡的肉香,迟疑地看着张大缸。张大缸笑着问他:“你还怕俺?” 南村点头:“怕,你打我的时候,很像打我逼我杀人的班长老兵。我恨死他们啦!” “啥啊,俺有那么凶吗?”张大缸笑了:“俺救了你,你却咬俺,换做是你,你不生气?” “我坐一条船来的伙伴被你打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换做是你,你不咬人?” “你们是侵略,不打死你伙伴,俺们就得死——”张大缸把山鸡塞到南村手里,摸摸他的头,说道:“南村,你不是鬼子,你是好人,好人都不能死,得好好地活着。” 张大缸转身走了。南村却追上来,将山鸡还给张大缸:“兴华哥哥,你是大好人,我们都是坏蛋,都该死。” 白干事又回来了。他负责联络工作,在独立营与师部之间跑来跑去,像个钟摆。但他来回摆动的时间越来越短,也就是说,主力部队越来越近了。 三天前他回到望山,告诉大家:“师部已进入山东,并在郓城樊坝全歼伪军一个团。随后师部将向泰安西部山区进发。师部命令独立营,原地活动待命。”赵政委问:“师部什么时候到这里。”白干事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但罗政委说,不管主力部队是否经过这里,他都会来一趟。” “是啊,行军打仗,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们耐心等着就是。”居营长笑笑。 三天后,白干事又回来了,还带着师部领导。那天,特务连正在南山坡训练。岗哨突然发现对面山顶上的树木倒了,立即向张大缸和白参谋报告。树木是向东倒的,是有人从西面进来了。 张大缸和边参谋立即带领特务连由练转战,当他们冲下树林,却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师首长。师部来的有三十多人,还赶着大车。 两人跑步迎上去。离着还有五米远,边参谋便立定站住,举手敬礼,喊道:“首长好!” 为首一位偏瘦的中年人快步走上来,握着边参谋的手,说道:“边鹏啊,你们这段时间辛苦喽!” “谢谢首长,不辛苦。”边参谋大声回答。 “哦,这位是?”首长问道。 “报告首长,这位是独立营特务连连长张兴华。兴华,这就是咱们罗政委,快敬礼啊。” “哦,首长好!”张大缸赶紧举起右手。 “好!”罗政委回过礼,又握住张大缸的手,说:“我听白干事说了,你可是战斗英雄,就边鹏也不是你的对手。听说还被边鹏给暗算了,哈哈。” “首长,都过去了——”边鹏不好意思了。 “好,好,都过去了,过去了。今天你们的工作安排是?”罗政委抬头看了一眼。 “首长,俺们在组织刺杀训练。”张大缸有些腼腆。 “哦,那我要看看了。”罗政委向山坡走去。 边参谋追上罗政委,回答道:“正准备向首长汇报呢,打王楼据点时,独立营抓了一个鬼子俘虏,居营长办法转化了这个俘虏,并且从他身上了解鬼子训练详细情况,尤其是刺杀训练。”边参谋看看张大缸,示意你该说话了。 张大缸又挠挠头,说道:“首长,鬼子刺杀比我们厉害,得益于他们的训练,其实他们的刺杀最基本动作,不外乎一拨一挑,只不过他们比咱们做到了稳,准,狠,快,凶这个五个字。” “哈哈,总结的很到位。但我觉得,凶字应放在前面,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手,是不是,兴华同志?” 张大缸腼腆地笑了:“首长说的是。鬼子的三八大盖比咱们的汉阳造长出一截,也占了一点优势。俺们营收集土匪丢下的红缨枪,嘿嘿,比鬼子的枪又长出不少。” “走,看看去!”罗政委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这时,居营长,赵政委,黄副科长,黄副营长急急跑过山头,冲下了山坡,罗政委笑了:“哈哈,我这个政委真是给自己部队打了一次突袭。” 看过特务连的刺杀训练,罗政委对大家说:“眼见为实,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创造了奇迹,连总部都在表扬你们。就从特务连的训练,我感觉到咱们独立营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充满睿智,比主力部队还显成熟,是在用脑袋打仗。” 顿了一下,罗政委又说道:“咱们师将要建立泰西抗日根据地,师部决定,你们营就以这片山林为中心,发动群众,伺机打击日寇及顽固势力,继续发展壮大独立营。” 罗政委紧紧握着居营长的手说:“一年半时间,独立营已有六百人枪,成了不择不扣的加强营,你居营长可谓居功至伟啊!” 居营长谦虚地说道:“首长过奖了。我没起多大作用,独立营能发展到现在,都是赵政委、黄副营长,还有同志们的努力结果,就连黄副科长和边参谋也有很大的功劳,是他俩帮着独立营收拾了土匪,并一下子将独立营扩充了两百人枪。呵呵,政委,接山还有黄大麻子一伙子人,我想请师部去接收他们。” “不,留给纵队的同志们吧。因为你们,省委和纵队的同志们对咱们的意见可大了。咱们就还纵队同志们一个人情。”罗政委又低声说:“就这样,我心里还过意不去。咱们师是用一支步枪换了一门山炮呀,哈哈。军装带来了,让同志们换上。” 来到营部,罗政委对赵政委说:“小赵,你这个教书先生投笔从戎,没经过一天正规训练,自己摸索着干,不容易啊。你要的政工干部,我给你带来了。他们的工作,由你安排。至于特务连指导员,我想替你拍板,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赵政委笑了:“首长说的,我哪能不同意呢。” “首长说的也未必都正确。边鹏写了书面报告,让白干事转交给我。说实话,我很惊讶。但既然边鹏提出来了,他也一定做好了思想准备。那就先让他干着,如果不行,你直接给我打报告,我立马给你换人。” “我想不用换了。边参谋是老同志,还当过连长,工作经验丰富。这段时间变化很大,与张兴华同志配合非常默契——” “哈哈,这小子,踢人家兴华同志一脚,倒把自己给疼醒了。”罗政委笑着说道:“对了,师部准备成立日籍士兵反战同盟,那个叫南村的小孩,能不能让我带走?” “这个,您得问营长。”赵政委笑着说:“嘿嘿,首长,您不知道,居营长把他当成了宝贝。以前是想从他身上套取鬼子训练资料,现在呢,居营长真是喜欢上那个孩子了。” 南村走的时候,又是嚎啕大哭,抱着居营长的大腿不放,还说什么,居营长衣服换了,人也变了。居营长被逼的无奈,拉着他的胳膊说:“我去给罗政委说去,你在师部先呆一个月,如果你觉得那里都是好人,你就留下,不然,你就回来。” “真的?” “真的!” 南村跟着罗政委、黄副科长下山了。他一步三回头。居营长转过头去,擦擦眼睛。赵政委问:“老居哭了?” “没有,风大,迷眼了。” “没风啊,哪来的风?”黄副营长故意左右转着脸,说道:“俺们都没觉得有风,就你。” “那是因为你们没心没肺。” 第八十章 勇敢的肖盈 已是阳历五月底,开始炎热的时节。柳树荫下,山溪旁边,张大缸盘腿坐着,听着溪水哗啦啦地流进山坳水潭的清澈之中。他胸前挂着望远镜,腰带紧扎,武装带挂着的盒子炮,被他放在右腿上,离右手最近的地方。虽然这半个月没有战斗任务,尤其这七八天,他们别调到这片相对安全的山林,为师部野战医院进行警戒,张大缸仍保持着随时战斗准备。他已养成了习惯。 他点上烟,吸一口。烟进入身体,转了一圈,又吐出来,青色的烟被山风迅疾吹散,眼前只留下一片透明。独立营一直呆在这片山林,但没有妨碍他们出击。拔据点仍是独立营的拿手好戏。最多的时候,特务连五天拔掉三个,满载而归。他们真成了虎啸大山的绿林好汉。鬼子伪军似乎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正在独立营打得风生水起之时,师部挺进到了肥城、汶上一带,误打误撞地陷入日军包围。那时,罗政委没在师部。他正在郓城、济宁一带视察抗日部队,还曾到过独立营。陈代师长带领师部经浴血奋战,涉险突围,给予日军重创,但自己损失也不小,野战医院已经住满。听说还有不少医生护士和伤员失去联系。他们还留在突围前的山里,师部已派人返回搜寻。 “李中,捉几条了?”张大缸大声问道。二蛋每天都带战士捉鱼,并送到野战医院去,给伤病员炖汤。 “十条,不,九条,你一喊,又跑一条。”水潭边上的二蛋大声回答道。 “真笨!”张大缸骂了一声。 “你不笨,别在哪儿盘腿坐着跟大爷似的了,下来啊!”二蛋回了一句。 张大缸没下去捉鱼。他又点上一支烟,又陷入思考。他已看过师部的战斗简报。他觉得这场突围战打得有问题,至少前期有犹豫也有失误,不然,后面不会打得这么艰难。但他只能在心里反复地想想,连边鹏都没告诉。他这个二十一岁的小连长,又没参加战斗,还没资格对这场大阵仗评头论足。 边鹏来了,坐在张大缸身旁,将整包的烟塞进张大缸口袋,又掏出另外半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说:“已接到师部命令,让咱们连今天中午返回望山,进行夏季整训。我已经通知一排长,让战士们做好开拔准备。” “那最近没有作战任务了?”张大缸扭脸问道。 “没了。师部和686团刚跳出包围圈,得恢复元气,师首长决定统一进行整训。黄副科长通知咱们,将上次的缴获全留给686团。” “那也不能全给了,留下几支新枪。” “你快成地主老财了,就三十五条枪,还扣扣搜搜的。”边鹏笑过之后,又说:“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南村跑了过来,大喊着:“兴华哥哥!” 张大缸扭头,站了起来,仔细打量着南村说:“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没受伤吧?” “我跟师部一起来的。”南村跑到张大缸跟前,鞠躬说道:“兴华哥哥,你还好吗?” “好,以后见了俺,就别鞠躬了,小心俺把持不住,再打你一耳光。”张大缸笑道。 “兴华哥哥,你是大坏蛋。”南村撅着嘴说道。 “来,坐下!”张大缸指指身边的草地。 “不了,我得赶紧回去。”南村压低声音说道:“罗政委正让我用日语写反战宣传单呢。我听战士说,您在这里,就偷偷跑出来啦。” “你这家伙,鬼精鬼精的。”张大刚指着南村说。 “兴华哥哥,你回去告诉居营长,说我很想他,有时间一定去看他。” “行,等你有空了,我和你边鹏哥哥骑马来接你。” “那你不许骗我,咱俩拉钩!”南村伸出了细嫩的小手指。 中午,师部警卫营接防后,张大缸、边鹏和二蛋提着一大袋子鲜鱼,来到师部野战医院的院子里,向院长告别。院长握着张大缸的手说:“感谢,感谢,正好又有两名伤员和一位医生上午归队,赶紧让炊事班给他们炖了。” “啊,还有人刚回来?”二蛋吃惊地问道。 “是啊,还是位女医生。这位女医生可勇敢了,带着两名伤员在山洞躲了五六天,人都累脱型了,她叫——”院长还没说完,就听护士喊:“院长,院长,六号伤员伤口又出血了!”院长向三人挥挥手,赶紧跑过去。 二蛋叹口气,说:“是哪个女医生这么勇敢,俺真想见见她。” “你这家伙,人家刚从敌占区回来,你好意思去打扰人家。”边鹏瞪了二蛋一眼:“走吧!” 不知为什么,张大缸也想见见这位女医生。但听边鹏这么一说,便转身走出院子。 战士已在院门口集合完毕。张大缸站在队列前,亲自下达口令:“里正——向后看齐——向右转——齐步走!” 站在排头的二蛋嘀咕了一句:“缸哥喊的口令赶上狗日的屈沛杰了,真响亮!” 张大缸声音真的很洪亮,也惊动了另外院子里的一个人。她就是刚归队的女医生。她也就是肖盈。 口令声传来,疲惫至极的肖盈正在休息。她开始还有些不高兴:“这是那支部队,不知道医院驻地需要安静呀!”可突然,肖盈觉得声音这么熟悉。她挣扎着坐起来,出了屋门,走出院子,来到街上,特务连已整齐快速地走出村口,拐弯向东前进了。肖盈只看到一眼张大缸的背影,但愈加地感到熟悉和亲切,让她心口砰砰直跳。她忙问医院门口站岗的战士:“刚才走的是那支部队?” “哦,是独立营特务连。” “你认识刚才喊口令的人吗?” “认识啊,是他们连长。” “他叫什么?” “这个,俺就知不道了。对了,院长知道,他们天天捉鱼,还打野兔,给咱们送来。” 肖盈跑进院子,找到正刚给伤员包扎完伤口的院长。院长边洗手边说:“你说特务连连长啊,他叫张兴华,指导员叫边鹏,副连长叫,叫李中,对,是叫李中。他们人可好了——” 肖盈笑笑,转身离开了院长,回到自己休息的屋子。半躺在床上,肖盈想睡,却睡不着。刚才的声音,还有那一瞥的背影,明明就是张大缸。可张大缸应该在国军,连长的名字也叫张兴华——肖盈一会睁开眼,一会闭上眼,反复地想着。龚清捧着鱼汤来了。他脸上还留有两道明显的刮伤,是去寻找肖盈时留下的。 沿山路撤退时,后面负责掩护的战士全部牺牲,鬼子越追越近。医院人员越跑越散。许多重伤员被留下,就地隐藏。龚清、肖盈带领护士照顾稍重一些的伤员,也渐渐地落在后面。肖盈见状,留下两名腿部有伤的战士,让其余人跟龚清先走。没过多长时间,肖盈听到了鬼子的脚步声,正着急,战士发现路边草丛中有一处山洞,便拉着肖盈躲了进去。 鬼子的翻毛皮鞋喀喀作响,踏过他们三人躲藏的山洞,肖盈掏出勃朗宁手枪,瞄着洞口。手枪只有一个弹夹,五发子弹。肖盈想好了,只要鬼子发现他们,她将打出四发子弹,最后一发留给她自己。 幸好青草覆盖着洞口,鬼子也追的急,匆匆跑过。天黑后,肖盈与两位战士爬出山洞,可他们迷路了。他们只好从一个山洞,躲到另外一个山洞。那几天,肖盈辛苦极了。没有了药,肖盈只好冒着风险,爬出山洞,找到一个破罐子,采摘能消炎的野艾叶和野苦菜,打来泉水。到了晚上,她躲在山洞最里面,用树枝和床单遮住柴火,为战士熬药。她还要负责警戒,一旦听到动静,立即熄灭柴火。 没有干粮,只有不多的野菜,六天后,肖盈累得精疲力尽,躺在洞口不能动,两名战士的腿伤也越来越重,发了热,昏迷过去。 昨天下午,肖盈听到了脚步声。她以为是鬼子,便用最后的力气举起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可她隐约听到龚清的声音:“这里没有,再去别处找找。”她想喊,可喊不出声来。她扣动扳机,朝身边的地上,打了一枪。 龚清带着伤员,出了鬼子包围圈,找到医院。院长问他:“肖盈呢?”龚清回答:“肖盈说,她留在后面,我这就回去找他。” 院长看着他的背影,火了:“一个大男人,丢下女同志在后面,像什么话?” 可找来找去,肖盈没了踪影。龚清慌了,蹲在路边哭开了。因为肖盈,他已哭过两回。第一次去总部,他跑到赵政委面前哭了一场,非要去。第二次离开总部,一一五师东进,总部医院选派医生,加强师部医院力量,肖盈报名参加,闻讯后,龚清也跑去找院领导。总部医院也缺医生,院领导不同意,恭请大哭,直到院领导同意。这次是第三次。 龚清以为肖盈牺牲,或被鬼子抓走,准备返回医院。他又遇到派来搜寻的战士。听到枪声,龚清一头爬进路沟。战士搜索过来,发现了肖盈。肖盈冲战士笑笑,昏了过去。 龚清爬到洞口,看到肖盈,又嚎啕地哭了第四次。 肖盈没有生气,是她自己要留在后面的,反而看着龚清脸上的伤口,感动地连说了两声谢谢。肖盈的声音很甜,而且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对他说话,龚清高兴的像个孩子,跳了起来。 他看着肖盈喝下鱼汤,又不知疲惫地跑上山去,采来一大束野花。肖盈睡着了。龚清轻轻地将鲜花放在肖盈的枕头边上。消瘦的肖盈依然很美,柳叶的眉毛,翘翘的鼻子,永远晒不黑的白净的脸庞。龚清想去吻肖盈,可门响了,一位护士走进来,大声问道:“龚医生,你在干吗?”龚清吓得跳了起来。 傍晚,特务连回到望山驻地。他们二十多天没回来了。自上次打完据点,回来的路上,他们接到命令,去东面的二王山接应师部。随后,他们又接到命令,为师部医院警戒。 居营长更是高兴,拉着张大缸和边鹏的手说:“这个老赵,非得这时候去延安学习,师部又不派政委来,害的老子军事政工一把抓。你们回来正好,赶紧帮我制定夏季整训计划,遇到这事,那几个货就不顶球用了。” 第八十一章 突降大活 野战医院一间小屋内,一张桌子放着一束野花,花已经蔫了,也没有了花香。院长和政委坐在桌子旁,龚清耷拉着脑袋,离桌子稍远一些。很明显,这是带有审问意味的谈话。 “小龚啊,”院长说话了:“你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真没怎么着啊——” 政委一拍桌子,低声吼道:“还嘴硬,你说你为肖医生检查身体,可你为什么要关上门?” 龚清不说话了。 院长抖抖那一束凋零的野花,说道:“你说你弄这土不土洋不洋的幺蛾子干什么?” 龚清抬起头,站起来,恳切地说:“院长,政委,你们也该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吧?她就,就长在了你我心里,一天不见,让你钩心挠肺,吃不好睡不着,真如隔三秋——” 政委啪的一声又拍响桌子:“我看你就是耍流氓!按纪律,我们要开除你!” 龚清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院长,政委,我是真心革命打鬼子,也真心喜欢肖盈同志,再说,我敢向组织发誓,我真没对肖盈同志怎么样。” “行了,我相信你没干出格的事。可龚清同志,你也知道二五八团的规定,你们还不能谈恋爱。我和政委商量过了,咱们野战医院没有固定居所,也不合适女同志,准备将肖盈同志送回总部。” “啊,那我呢?” “你留下。” “不,不行——”龚清的眼泪又涌出眼眶。 “你看看你,就这个德性,肖盈同志会喜欢你?”政委站起来,指着龚清的鼻子骂道:“你是不是个男人?” 院长也站起来,说道:“这件事我们压住了,但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们就把你清出队伍。所以,我和政委觉得,把你和肖盈同志分开,对你两个人都是好。” “那领导的意思是说,我们先把个人感情放下,等打跑鬼子,或者我们俩符合条件之后,就可以恋爱结婚了。” “是,也不是。”政委说道:“那得看肖盈的态度。” 第二天中午,肖盈昏沉沉地刚醒来,便被院子叫到办公的屋子。院长说:“考虑咱们是野战医院,危险性高,尤其对于女同志,不太适合,准备把你再送回总部。” “啊,咱们医院的女同志都走吗?” “就你自己,其他女同志好多都结婚了,爱人就在队伍上。” “为什么就我自己?我不去!” “这是命令!”院长严肃地说道:“肖盈,你是好同志,别的话我不想多说。” “好吧,我服从。”肖盈说:“可是——” “没有可是,快去准备,后天跟去延安学习的同志一块走。” “是。”肖盈无奈地答应了一声。 一个月后,张大缸和边鹏如约,骑马去了师部,接到南村返回时,他们绕道野战医院,为营部卫生员取药。 来到医院,张大缸和边鹏敲开药房的门。一位医生正对着门口,埋头看书。张大缸认了出来,是龚清。他悄悄地走到龚清面前,“嘿”了一声。龚清吓了一跳,生气地抬起头来,瞬间认出了张大缸,热情地站了起来。 “不哭啦?”张大缸歪着头上下左右地看着龚清。 “干嘛呀你,我那也是因为爱情。”龚清先是不好意思,后来瞪着张大缸看。 “哎呦呦,老子的牙都快酸掉了,还爱情?欧洲的小说看多了吧,那叫啥朱丽叶与葛朗台的?” “朱丽叶与罗密欧!你啊,都快不学无术了。”龚清一本正经的说道。 “老子逗你玩呢,肖盈借我看过那本书。”张大缸捅捅龚清:“你啥时候来的,怎么不到独立营去看看?” 龚清的眼珠转了两圈,说道:“独立营?你们在独立营?我还真不知道。以前肖盈倒是说过,独立营是从济宁来的,可我们一直跟着大部队到处走,没时间。” “嗯,肖盈也在?她人呢?” “她回总部了。大缸,你来,我给你说两句话。”龚清拉着张大缸走出药房,来到院子里。边鹏刚好取完药,说了一声:“还有什么狗屁秘密?”也走到了院子。 龚清小声地对张大缸说:“大缸,哦,不兴华,祝福我吧。肖盈答应我了,等打跑鬼子,就跟我结婚。” “哦,是吗?这是好事,是得祝福你!”张大缸笑着,拍拍龚清的肩膀:“可你小子得注意点,你们还不能谈恋爱。你要是害肖盈犯了错误,看老子不打折你的腿。” “怎么会呢?”龚清高兴地喊了起来。 “说完没有?说完就走了!”边鹏抬头望望,太阳快落到山了。 “好,龚清,俺走了,下次再见到肖盈,向她问好啊!”张大缸冲龚清摆摆手。 走出医院,边鹏对张大缸说:“他是你什么人啊?” “俺同学啊。”张大缸回答道。 “他说和肖盈私定终身了?我看他的小眼睛叽里咕噜乱转,一点都不像真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 “你这指导员当的,快坐下病了!哈哈,南村,坐兴华哥哥的马上!” 从二蛋和邓博伟哪里,边鹏从二蛋听到了一些张大缸和肖盈的故事,也知道张大缸未过门的媳妇也已退婚。他也曾劝过张大缸,有机会还是和肖盈好。可张大缸总是笑笑。 “你啊,打仗你是巨人,可在感情上,你比鬼子还矬!”边鹏冲张大缸的背影喊道。 张大缸已扶南村上了战马,自己也跨上,打一下马鞭,战马撒开了四蹄。张大缸对南村喊道:“南村,忘了告诉你了,居营长派人抓了两只山鸡,就等你回去,杀了炖着吃。” “山鸡还活着?” “是,活的。” “那放了吧?” “什么?” “放了,山鸡也有家!”南村大喊道。 “好的,等到营部,你亲自放了它们!” 两个月的训而不战,让所有战士心里长了毛,又加上炎热的天气,不少战士有了情绪,训练也变得拖拉。边鹏冲战士大呼小叫了一阵,也收效甚微。张大缸坐不住了。傍晚,他跑到营部,请求出山,拔两处鬼子据点。 “打什么打?碰着鬼子,能一对一拼刺刀了么?赶紧回去带队训练。”居营长瞪眼睛说道。 “我们有红缨枪,敢和鬼子拼了。”张大缸看着居营长。 “滚!再烦老子,老子踢你!”居营长拍桌子说道:“对了,一会我和邓参谋要出山一趟,有事向黄副营长报告。你们特务连也加强警戒,随后待命。” “你们是去侦察吗?那就是说,真要打仗了?”张大缸看着居营长和邓博伟。邓博伟现在已是专职侦察参谋。 “我说你能不能想点别的?”居营长凑到张大缸跟前,笑呵呵地说:“明天就是八一了,师部要在梁山南坡的孟家林搞联欢,罗政委派人送信,要我去参加,正好汇报这两个月的整训情况。走了,邓参谋。” 邓博伟冲张大缸做了个鬼脸:“去吃席喽。” “哈,还吃席,美得你!啥狗屁参谋,就是侦察员。”张大缸嘟囔着,顺手从抽屉了拿了两包烟。 “两包够么?”居营长问道。 “够了。”张大缸揣到自己兜里。 “老子就那两包了,你全拿走?”居营长还没说完,张大缸已跳出营部,撒腿跑了。 居营长骂道:“看看,这哪像个连长?以前本分老实的张大缸哪里去了?” 跑回连部,张大缸通体是汗。他仍五脊六兽,心里有只麻雀般地来回撞着。他把烟扔给刚冲过凉的边鹏,自己耍起大刀。 边鹏惬意地坐在石凳上,点上烟,看着张大缸。 折腾半天,张大缸终于停下站定。身上的汗如泉涌,流在脚下。他走到石凳旁边,抓起罐子,灌了几口泉水,心里舒坦了。他看着边鹏,问道:“我说老同志,你心里就一点不急?” “急有蛋用?”边鹏看着暮色中的群山,说道:“有时你就得耐得住,不然,你急,战士们更急。” “嗯,说的也是。”张大缸点点头。 “我们也快打仗了。”边鹏拿起罐子,也喝了两口水。 “你怎么知道?居营长都去参加联欢了。” “感觉。” “哈,”张大缸一脸苦笑:“您就别糟蹋这两个字了,它俩又没惹你。” “你信不信吧?不信,咱就打赌。” “打赌就打赌。”张大缸想了一下,说道:“我也赌快打仗了。” “咦——就这水平?” “明天咱们也联欢吧,指导员同志。” “行啊,我来安排。其实,我觉得还是让各派来个对抗,检验一下前面训练成果。” “咦,这个主意好,那就这么办!呆会,把副连长和排长叫来,咱们合计合计。” 八月一日,整座山坡沸腾一般,刺杀,冲锋,掘壕,举石头,甚至掰腕子,拔河,凡是能想到能做到的,特务连全都干了。虽然只有名次,没有奖品,但战士们个个兴高采烈,喊哑了嗓子。到了傍晚,一场雷雨悄然而至,天气凉爽了,人心里也舒坦了。 美美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精神倍爽,张大缸正集合队伍,准备出操,居营长和邓博伟骑马回来了。他俩骑马直接奔上了山坡。 张大缸和边鹏迎上去。张大缸问道:“营长,吃席回来了?” “吃啥席?赶紧集合队伍!”居营长吼道。 “怎么了,营长?”边鹏问道。 “还问怎么了?你的感觉哪去了?”张大缸兴奋地踢了边鹏一脚。 “真要打仗了?什么活?”边鹏问道。 居营长跳下马来,严肃地说道:“这次是个大活,一个能让日本天皇都能哭的活!” 张大缸和边鹏愣住了。 第八十二章 诱敌 鬼子军官长田二十几岁,军衔少佐,可就连中将师团长木村兵太郎看到他,都露出几分恭敬,脸上立马呈现出露牙的笑脸。 长田有一把镶着象牙的军刀。低级别鬼子军官拥有象牙柄军刀,是日本天皇皇亲的象征。他也确实是日本天皇的外甥。由于特殊身份,司令部的鬼子待长田如众星捧月。年轻气盛的长田更加膨胀。他不满足整天呆在司令部内,看着参谋们进进出出。他欲为天皇舅舅挣得脸面,也为将来飞黄腾达打好基础,半月前,他申请来到日军地212联队第1大队,成为领兵的大队长。 第1大队驻在汶上。长田到来后,便接连围剿汶上抗日大队,并打死了抗日大队大队长,抓捕了二十多名队员。之所以刚到任被有此战绩,他也属于侥幸,原因是抗日武装出了叛徒。正是由叛徒领路,他才击破了汶上抗日大队。 长田将战果上报联队,受到师团嘉奖。他得意洋洋,也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不顾联队长的反对,擅自率领大队,西出汶上,去郓城扫荡。他的理由是,扫荡汶上至郓城之间的抗日武装。联队长不敢马虎,直接向木村兵太郎报告。木村兵太郎哈哈一笑,自上次包围一一五师之后,就再没发现什么八路军,别说主力了,只有零散的抗日队伍。他回复说:“就让长田君为天皇陛下建功立业去吧。” 长田带领六百余人,仅重武器就有意大利炮两门,山炮一门,迫击炮四门,以及大量弹药,向西横扫过来。他走走停停,胡乱杀戮抢劫一气。 八月一日,梁山南坡的孟家林,陈师长和罗政委正和军民一起,召开庆祝建军十二周年大会,侦察员报告说:“有伙鬼子已进入郓城境内,约六百人,携带三门大炮,正向梁山方向赶来。” 突然出现鬼子,陈师长和罗政委有些始料不及。他们受当地抗日民主政府邀请,前来参加庆祝活动,所带部队不多,只有一个营又一个骑兵连。罗政委立即命令侦察员严密监视鬼子动向。 夜里,侦察员飞马报告:鬼子已进入东南面的靳口,距离四十余里。侦察员还报告了一个情况,傍晚他趴在高粱地里侦察鬼子时,发现鬼子军官指挥刀刀柄不一般,像玉做的。 罗政委与陈师长对视一眼,说道:“伙计,这鬼子军官不一般啊,咱们吃掉他?” 陈师长迟疑地说道:“鬼子有六百多人,咱们现在手中兵力不过五百,恐怕难以取胜。” 这是现实。当前主力团均分散在大山各处,进行整训,无法抽调兵力。师部只有骑兵连和独立旅的一个营。罗政委缺笑道:“可以叫独立营前来参战,居营长也在。” 陈师长拍手道:“是啊,望山离这里最近。” 罗政委立即叫来居营长,一起研究制定作战计划。 定下作战计划,居营长急匆匆赶回望山。独立营以最快速度集合,将迫击炮、机枪驮在马背上,全营飞一般冲出大山,向梁山进发。 田野一片生机勃勃,玉米、高粱长的别人还高,抽出了穗儿。前方侦察的邓博伟带侦察员回报:“鬼子已进入藏装,并停留。” 居营长大喊一声:“妙啊,鬼子携有重炮,果真严大路向前。”下令加快进军速度。按作战计划,他们将于臧庄西北,刘家庄东南的设伏击阵地,并在刘家庄西北的石原子设阻击阵地。两处阵地均打一阵就撤,很明显,师部的作战意图是在诱敌深入。 得知鬼子军官为日本皇亲,边鹏手握长矛,大吼道:“就是独立营全打光,也要将那狗日的干掉!” 居营长、黄副营长瞪了边鹏一眼:“狗日的,把你前面那句给我咽回去!” 张大缸也翻着白眼说道:“你咋说话呢,什么把独立营全打光?” 边鹏笑了:“我错了,我只是表达自己的决心。” 上午十一时,居营长、张大缸率领特务连和炮兵排一部,进入伏击阵地。居营长亲自选的这处阵地。昨天夜里,他和邓博伟勘察了这一段地形。伏击阵地前面,也就是鬼子来向,有一处土坡,大路从土坡穿过。那里应该是伏击的最佳地点。但居营长偏偏选着这片密林。居营长的用心可谓良苦。那鬼子军官贵非一般人物,想必军事指挥也相当了得。进入土坡中间之前,鬼子军官会派出搜索兵,反而容易暴露伏兵。居营长将自己想法派人骑快马向师部汇报了自己的想法。 密林深处,杂草丛生,便于隐藏,密林前方,一片开阔,便于对鬼子进行突袭,而且还有利于向石原子方向撤退,引诱鬼子追击。 黄副营长、邓博伟则带领三个连队前往石原子村前,构筑防御工事。 进入密林,特务连迅速隐藏于草丛,居营长、张大缸身上还正往外冒汗,黄副科长来了。他告诉居营长,师部骑兵连已抵达东北三里处的另一片树林,准备策应独立营,并掩护撤退。 “哎呦呵,首长把宝贝疙瘩都派来了,谢谢啊!”居营长笑道。 “呵呵,老居,两月不打仗,心里毛了吧?看把你乐的。”黄副科长笑着对居营长说。 “这小子更是。”居营长指指张大缸。 张大缸正扭头瞅着机枪阵地。一挺九二重机,三挺轻机枪,已经盖上绿草和树叶,隐藏的严严实实。听到居营长在说自己,他回过头来,龇牙笑笑。 “鬼子来了!”头戴草环,趴在最前面的二蛋扭头喊道。居营长掏出盒子炮:“全部隐蔽,检查枪支,先关上保险,谁要走火,老子毙了他!” 夏天阳光下,大路上升腾着一团团杂乱无章的热气,有些朦胧。就在热气的朦胧中,鬼子渐渐露出了身影。随即,张大缸看到了骡马牵引的炮车和弹药车。鬼子携带的弹药很足,以至于邓博伟还一度以为鬼子携带四门重炮和一门九二山炮。 一小队鬼子兵走在了前面,六个排头兵走在最前面,扛着一听歪把子。他们抬头向密林里张望着,但显得漫不经心。他们刚从臧庄抢掠完,想必这片树林再没有什么可抢的了。后面的大队鬼子,与大队鬼子相距只有二十多米,并且急急地要赶上来。伏天里行军,鬼子也热。他们也决没想到,树林里的枪口已对准了他们。 距离一百米,居营长下令:“打!”四挺机枪吐出火舌,步枪也向鬼子开火,子弹密集地飞向了鬼子。 鬼子被打得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爬下,四五十过个鬼子就被子弹咬着。六个排头兵更惨,每人身上被打出四五个血洞。 待所有鬼子趴到地上,准备还击时,居营长下令:“李中掩护,其他人撤!” 这时炮排的四具掷弹筒开火了。榴弹接连在鬼子附近爆炸,虽没有给鬼子多少伤亡,但炸起的尘土,遮住了鬼子射击的视线。 居营长、张大缸带领连队大部,沿大路向西北跑去。李中则带领一班,抱着两挺轻机枪边打边撤。 长田又气又急。走过土坡,他放下心来,他断定这附近仍没有中国反抗力量,就是有,也闻到风声跑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在树林前面遭到伏击。他连连骂道:“八嘎呀路!” 黄尘散去,长田看到了特务连就要消失在树林的背影。他下令快速追击。鬼子的各种炮也展开,对着特务连跑的方向,连连轰击。 炮弹都打偏了。尤其是意大利火炮,炮弹飞过了阻击阵地,在石原子村西北爆炸。黄副营长笑道:“哈哈,看来营长他们得手了!” 得手后的居营长和张大缸跑出树林,急急地向阻击阵地跑来。长田骑马追出树林,又看到特务连即将消失在绿色纱帐之中。他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而断后的二蛋还不时地让战士回头,抱着机枪来一个点射,似乎有意在嘲弄着长田。 长田的肺快气炸了。他挥舞着指挥刀,下令鬼子和伪军拼命追赶。 跑出五里路,前面驮着重机枪的马已跑到阻击阵地后面。居营长回头看看,鬼子还没露出身影,但枪声传来了过来。居营长向趴在土坡上的黄副营长挥挥手,喊道:“副营长,后面看你的了!” “中了,你们先慢慢撤,呆会我们追你们。”黄副营长挥着烟袋杆,大声喊道。 居营长和张大缸带特务连继续往西北方向撤退后,黄副营长只留下一连打阻击,二连、三连则在邓博伟的引领下,运动到石原子村南待命。 长田也确实不是一般人物。他虽暴躁,但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跑过一道弯路,他突然发现前面三百米,有一处高高地土坡。他立即下令停止追击,自己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番。土坡上没有人影,也没有修筑工事的痕迹。他还是调来九二步兵炮和四门迫击炮,对着土坡猛炸一阵。 炮弹在土坡上掀起阵阵尘土,躲在土坡后面的一连,有十多名战士负伤牺牲,被迅疾抬走,放在村头的马车上。 待土坡上烟尘散尽,长田才下令继续追赶。 新一波排头兵放心地走在前面,他们距离土坡五十米时,土坡上突然露出身影,紧接着,机枪步枪子弹又如雨点般打来。六个排头兵全部中弹,后面的鬼子兵也全部趴在地上,不管有没有被一连打来的子弹击中。长田长大了嘴巴。他急下令炮击。刚收起的山炮、迫击炮重又架起。 而当炮弹打向土坡时,黄副营长已带着一连撤出土坡,奔向石原子村的正北方向。邓博伟接到黄副营长的信号,领着二连、三连向正西方向移动。 打完炮弹,黄尘未散,鬼子兵嗷嗷乱叫着冲上土坡。正西方向的机枪响了,一梭子弹打了过来。鬼子赶忙架起机枪还击。 长田登上土坡,举起望远镜,发现西面有大队八路军。他咬牙切齿,下令向西追去。 第八十三章 凋谢的皇亲 散尽一天的光和热,太阳露疲惫,就要落山了。西边天空下,突然浮起一道镶着红边的云彩,屏蔽最后的落阳。那辽阔的一望无边的田园披上了暮色,让黄昏提前降临了。 长田已疲惫不堪。前面的八路走走停停,停停打打,不时从玉米高粱地里跃出,打上几枪,又忽地向前跑去,转眼不见了。长田带着鬼子也卧倒趴下,趴下又起来,紧紧地追赶着。 来到独山脚下的独山村外,八路不见了踪影。长田下令占领搜索独山村,村内空无一人,想必附近百姓,都被枪声吓跑了。长田下令占领独山高地,就地宿营,并在独山村南的一个大车店建立指挥部。 没有一丝的风,天气炎热的叫人难受。门口站岗的鬼子,三八大盖刺刀挑着的一面小太阳军旗,低垂着。在小军旗下,长田手扶指象牙柄挥军刀,坐在石凳上,向一个少尉军官口述着电令内容:“我部已进驻独山,准备明早继续搜索八路残部。” 少尉军官记下后,见长田合上了嘴,小心地问道:“阁下,要不要请求支援?” “混蛋!”长田骂道:“区区小队八路,就请求支援,岂不辱没皇军脸面!” 少尉军官赶紧低头:“哈依!” 受袭击前,鬼子兵抢了许多鸡鸭牛羊,捆在车上系在车框,一路奔波,居然没丢下。此时,鬼子拿起刺刀,肆意地屠宰这些可怜的生灵。 就在三里外的一处树林,陈师长和罗政委举着望远镜,看着独山上的鬼子。他们已经看了整整一下午。两人会心一笑,说道:“该吃夜宵喽。” 除三连外,独立营已集结待命。三连奉命前往,返回臧庄一带设伏,阻击可能增援的鬼子。梁山外并没有发现其他鬼子。但为防意外,陈师长还是决定派出警戒力量,毕竟鬼子有汽车。 奔跑一整天,兴奋仍从每个人心中飘荡着,竟然没人感觉到累。一营分出炊事人员,为他们准备好晚饭。一头肥猪熬成四大锅肉汤,就着肉汤,窝头吃的分外香甜。 天渐渐黑了下来,独立营运动到独山南面,钻出玉米地,进入攻击阵地。阵地是一个干涸的大坑,距离大车店一百五十多米,前面一片地面平整又开阔。经侦察,邓博伟发现独山北面只有少陵日军和伪军驻守,人数不过三十,也没有未构筑工事。而绝大部分日军则在庄南面1座大院外的树林下露宿,那里是一个大车店,两门意大利炮和山炮就放在大车店的院子外面。 天色将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突然独山村内想起一阵枪声。“莫非鬼子发现了?”张大缸的心猛然紧张起来。 居营长拨开草丛,仔细向村口观察了一会,低声对身边的张大缸四个连长说道:“是鬼子进行火力试探,想吓走咱们。俺们还是按原计划,特务连负责主动,你们直扑树林下的鬼子,一连从东往西,二连从西往东。眼睛都给我睁大点,不要误伤了从村北面进攻的一营。” 连长们答应一声,分头准备。居营长冲后面的通信员喊道:“把老子的大刀拿来!” 黄副营长拉住通信员,抢过大刀:“行了,你就在后面指挥吧,带敢死队的活本来就是我的。” 张大缸冲边鹏眨眨眼:“特务连成敢死队了,好!”边鹏扭头低声喊道:“兄弟们,都给我精神着点,带回给鬼子拼刺刀,谁认怂谁就不是特务连的兵!” 晚上八时整,陈师长看看罗政委,罗政委点点头。陈师长下令:“攻击开始!” 三个红色信号弹飞上了东面天空。黄副营长、张大缸、边鹏一跃而起,带领特务连向树林冲去。手执红缨枪的一排跑在前面。 长田坐在院子里乘凉。这个鬼子也的确有着日本皇家的风范,天气炎热,仍穿的一本正经。其实他早在心里骂开了。忽然,他看到信号弹,立即站起来,抽出指挥刀,大喊:“战斗,准备战斗!” 张大缸、边鹏、二蛋脚下生风,转眼跑过一百五十米的平地,进入树林。惊慌失措的鬼子纷纷拿起枪迎了上来。 隐约的光亮中,张大缸和边鹏看鬼子举枪向自己刺来,接着冲劲单,单脚顺势一拧,忽地向斜着向右前方转了一圈,不仅躲过刺刀,再面向鬼子时,大刀已够着鬼子。两人大刀一挥,两名鬼子惨叫一声,向后倒了过去。 二蛋带领一排,手执红缨枪,纷纷向鬼子刺来。他们上挑下刺,鬼子的三八大盖刺刀不够长,只剩下招架之力。瞬间,二十多个鬼子被扎伤。 一连、二连也从两边攻入树林,准备将鬼子围在树林,鬼子招架不住了,纷纷后退。他们也接到长田的命令,一窝蜂地退出树林,退入大车店内。一连和二连的士兵穷追不舍,就要追到大车店前面时,鬼子扔出十几颗手雷。战士们倒在了血泊中。 居营长见与鬼子拉开距离,赶忙疾呼:“卧倒,撤回树林!”前面的战士还没听到,鬼子的机枪响了,又一排战士倒下。 居营长心疼地咬牙出血,急令战士退回来,机枪手顶上去。双方展开了激烈对射。 独山山头被一营攻占后,鬼子伪军也撤回大车店附近。但长田已经清醒过来。他不仅召回树林中的鬼子,下令将三门大炮推进大车店内,还将鬼子分成十几个战斗小队,分别对付南北两个方向的八路军。 稳住阵脚后,长田令炮兵轰击两百多米高的独山山头,并在重机枪、掷弹筒的掩护下,七个小队的鬼子伪军向山头发起冲击。 占领独山的是独立旅一团三营十连。他们顶着密集的炮火,靠手榴弹和肉搏,连续打退鬼子六次冲锋,但战至午夜,十连几乎伤亡殆尽,独山被鬼子夺回。 独立营仍在树林中,与鬼子对峙。居营长试图以掷弹筒消灭鬼子机枪,但隔着密密匝匝的树林,距离又近,效果甚微,迫击炮也无法校订目标。三名炮排战士抵近射击,却被鬼子子弹击中,牺牲了。 鬼子的火力也出奇的猛烈。仅树林方向,就有四挺歪把子,两挺重机,轮番吐着火舌,将独立营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此时鬼子的援兵已经在路上。傍晚,收到长田电报后,联队长不敢大意,直接上报给木村兵太郎。木村兵太郎预感到长田遇到的是八路军主力,他急忙下令济宁、郓城的鬼子向梁山方向增援。济宁的鬼子出动最快。被运河抗日大队折磨的大病一场的坂田做梦都需要一场胜利,来洗刷自己的耻辱。而大半年来,济宁境内的抗日大队仍像以前,难以对付。 午夜过后,九连和八连密切协同,从两侧攻上独山,将鬼子伪军压回村内。陈师长下令集中起十几艇轻重机枪和迫击炮,交给一团政委指挥,从独山山头向村子和大车店猛烈开火。 子弹、炮弹居高临下地打来,鬼子伪军懵了。此时,八连九连冲下山头,骑兵连也从村北头冲进村内。大车店门前的机枪被压制住后,张大缸就憋足了劲。山头枪声一停,他下令甩出十几颗手榴弹,然后带头冲出了树林。 一场惨烈的白刃战展开了。村头巷尾,墙上树下,屋内屋外,上千人展开了厮杀。刀枪碰撞的声音,惨烈的叫声,还有鬼子临死前拉响的手雷,将独山这个小小的山村变成了绞肉机。 鬼子异常的顽强。鬼子兵们受日本效忠天皇,死后亦能追随天皇的思想洗过大脑,他们中许多人已将死当成一种荣誉。更何况,这群鬼子的头头是高贵的日本皇亲。 张大缸砍翻一个鬼子,还没来得及收刀,另一个鬼子刺了过来,他急忙闪身,军装被划开,手臂上留下一道伤口。边鹏及时赶到,一刀砍烂了鬼子后背。 二蛋的长矛刺断了,一个鬼子从后面抱住了他,他一个前摔,将鬼子重重摔在自己裆下。他刚想抬腿踹鬼子肚子,鬼子却抱住他的大腿,对着他屁股狠狠咬了一口。二蛋疼的跳起来,生气地将双脚狠狠地落在鬼子胸口,接着又连着狠狠跺了几脚。直到鬼子抱着他的腿,吐出鲜血。 天色渐渐亮了。东方微微露出了曙光。鬼子越打越少,八路军战士越杀越勇。骄纵傲气的长田终于下令向联队并师团司令部发出如下电文:我部遭遇八路军主力围攻,速援! 还没发完电文,长田带一小队鬼子,杀出重围,向东南夺路而逃,钻进了青纱帐。鬼子见状,纷纷逃窜,一营和独立营的战士振奋精神,再后面穷追不舍。附近抗日百姓也纷纷赶来,手拿木棒铁耙,加入猫捉老鼠行动中。 鬼子逃得慌不择路,又不熟悉地形,往往没跑多远,就被战士百姓围住,还没等举枪反抗,各种“兵刃”齐齐打来,像狗一样被活活打死。 长田身边的鬼子也越来越少。晕头转向跑了半天后,长田跳到了一处土坑内,他扭头,就剩他自己了。 而四周的喊声和零星的枪响越来越近。长田再次显示出他日本贵族的高贵品质,他啊啊绝望地乱叫一通,咬着牙,将象牙柄指挥刀捅进自己的小腹。他疼的实在受不了,掏出王八盒子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一排的战士看到了长田,捂着鼻子,从长田小肚子上抽出战斗,又狠狠地在土上砍了几刀,接着在长田身上擦了擦,转身去找张大缸。 枪声渐渐听了。鬼子全被消灭。三营战士还在烧石灰的窑内抓到二十个活着的鬼子。 居营长将长田的指挥刀交到了陈师长和罗政委手中。罗政委仔细端详了一会,说道:“这鬼子不会是日本皇亲吧?” 找来鬼子俘虏一问,还果真是。罗政委说道:“不好,日本天皇的外甥被咱们杀了,鬼子肯定会报复。通知部队,赶紧打扫战场,立即转移!” 而此时,战士们正兴高采烈地围着缴获的三门大炮,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忘了身后堆积如山的轻重机枪、步枪和弹药。 而此时,约有五千鬼子正乘坐汽车向梁山驶来。昨天夜里已经出发的济宁、郓城的鬼子已距离梁山不到二十里地。负责阻击的三连已于鬼子交火。 木村兵太郎急了。他半夜接到长田的电报,就预感到长田已陷于绝地。他猜对了。 第八十四章 营升团 发报机连续地呼叫长田大队,而对方却像保持无线电静默一般,再没有任何信息。木村兵太郎慌了,他像一匹受伤的狼,发出哀嚎的声音,连连下令向各路鬼子发报,催促鬼子展开拉网式搜索。 第二天早上,一队鬼子在长田自裁的地方,看到一堆新土。新土旁插一棍子,棍子上挑一顶军官帽。罗政委已从鬼子俘虏口中得知,此人是日本天皇的外甥。出于人道,也为了防止鬼子刁难附近百姓,罗政委下令掩埋了长田,并留了记号。鬼子挥锨挖出草席卷着的长田,并运回师团驻地兖州。 长田身上已散发的异味。木村兵太郎傻了。在他眼里,长田一人分量要抵的上一个旅团。他连打自己两个耳光,大骂自己太蠢太大意。打完骂完,他将长田战死消息和自请出分的电报,一并发到日本陆军总部。他无法让已经发臭的长田复生,他只能如实报告。 消息传到日本东京,日本天皇大感震惊,也颇为伤心。但长田死在一群土八路手上,无疑掌掴了大日本帝国的脸。日本天皇下令封锁了消息。陆军军部却没有放过木村兵太郎等军官,第212联队长直接被送进监狱,还督促日军以最快速度,将杀死长田的八路军消灭殆尽。 木村兵太郎亲自站在了独山上。他两脚岔开,双手紧紧扶着指挥刀,一脸凶狠地望着独山村,望着长田先捅肚子,后开枪自杀的方向。他没有被撤职,但陆军总部的处分和严厉斥责,让他感到天大的耻辱。他发誓要为长田报仇,以回报天皇的恩泽。 木村兵太郎严令之下,鬼子疯了。独山周围,大路小道上到处都有鬼子和伪军的身影。他们一排排,一队队,手握上过膛的枪,相互大喊着,搜索着每一条路。他们冲进村子,用刺刀挑开每一个角落。他们不放过他们看到的每一个年轻人,甚至是腰板硬朗的中年人。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先用枪托猛砸一顿,再逼问知不知道八路下落。他们得不到答案,又举起枪托。许多年轻人被打出血,甚至活活打死。而只要发现身体强壮,像当过兵的年轻人,鬼子直接开枪射击。 但鬼子没有寻到八路战士。遍地葱绿的高粱玉米遮蔽了鬼子双眼,也成为掩藏八路军的绿纱帐。按照师部指示,独立营白天隐藏于高粱地深处,晚上寻找机会,慢慢向东转移。 走了一天,居营长感觉到不对劲。他对黄副营长说:“咱们全营一起行动,容易暴露,我看不如以连排为单位,分散隐蔽东进。” “行!”黄副营长说道:“这样也便于机动,说不定还能找机会揍他们。” 夜里,忙活一天的鬼子散去了。张大缸带领一排走进了附近村子。村里的人们得知是他们灭掉了鬼子,热情地为他们烧水做饭。年轻人找到张大缸,愤愤地说:“俺们不是八路军,鬼子却怀疑俺们是,俺们打得死去活来。那俺们就来当八路,打他们狗日的,俺们跟你们走!” 每个村的年轻人都是如此。消灭一个大队鬼子,鼓舞了梁山百姓,而鬼子的残暴,又激怒了他们。不畏恶强的梁山后生们,握着梭镖、大刀,甚至是铡刀木棍,加入了队伍。短短几天,一个排又变成了一个连。张大缸看着长长的队列,笑了。 新战士们也成了向导,让一排更轻松地避开鬼子,运动到东平湖南岸。此时,鬼子伪军也扩大了搜索范围,兵力也渐渐分散开来。张大缸不急于返回独山了。他和孟排长商量,要打一仗,以解决新兵的武器问题。他们排成一排,躲在大路旁边的玉米地里,守株待兔。 中午,一小队鬼子打着太阳旗,扛着歪把子,匆匆从北面走过。张大缸没下令打。鬼子反应快,还不会轻易投降,势必要纠缠一会。但只要枪一响,附近敌人会迅疾包围过来。张大缸要打伪军。 等到傍晚,张大缸觉得不会再有伪军路过,正要带领大家伙撤退,侦察员报告:“连长,南面过来了一队伪军。”张大缸爬到玉米地边上,侧着身子,举起了望远镜。 那伙子伪军后面,没有鬼子。可他们似乎担心天黑下来后,会受到伏击,所以走的很急。张大缸又转身,向北看看,也没有日军。他低声喊道:“传下去,慢慢爬到边上,听我命令再行动。”战士们就位后,张大缸又下达命令:“记住,老兵带着新兵,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伪军呼啦啦地走过来。他们搜索了一天。张大缸看到伪军队长脸上的疲惫和着急时,大喊一声:“上!”他哗地爬起,纵身跃出玉米地,将盒子炮指在伪军队长的头上。其他战士也纷纷跳出玉米地,将各种兵器对准伪军。伪军吓傻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张大缸对伪军队长吼道:“让你的兵放下武器!”伪军队长却丝毫不害怕,他冷笑两声:“呵呵,兄弟,你敢开枪么?三里之外就有皇军,我看还是你们投降吧。” 张大缸又狠狠地顶住伪军队长的太阳穴:“别在他娘的嘴硬!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老子不想杀你们,赶紧放下武器!” 伪军队长大喊道:“兄弟们,他们不敢开枪,给我——” 张大缸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过伪军队长的头颅,带着一股血,飞出来。伪军队长带着不解的眼神,倒了下去。 张大缸怒吼道:“谁还想死?” 伪军吓得双腿发软,纷纷扔掉枪,解下子弹带和手榴弹袋,然后举手跪在路边。 战士们捡起来,又跑回玉米地。高高的玉米杆晃动了几下,便安静了。 听到枪声,鬼子远远地跑来。他们看到魂不守舍的伪军,气得大骂着向玉米地胡乱开枪。可他们也只能打断一些玉米杆,而更多更密实的玉米仍遮住他们的双眼。他们将怒火留给了伪军。 后来,鬼子军官下令将这些伪军当成苦力,运到了东北。这是一伙来自外地的伪军。只有十来个聪明一些的伪军,在鬼子到来之前,钻进了玉米地。后来,他们参加了八路。 张大缸带领上百名战士,连夜返回了独山。他们是最后一支返回的队伍。居营长和黄副营长等的望眼欲穿。黎明时分,他们看到了张大缸。 居营长伸着手指头,在队伍前来来回回数了三遍。站定后,居营长掐起腰,挥舞着右臂,高兴地喊道:“老子的队伍有八百罗汉了,老子这个营长快成团长啦!” 一旁的黄副营长告诉张大缸:“罗政委就在东平湖的中心岛上。俘虏的二十几个鬼子兵,交给了南村,哈哈,南村这小孩子要当官了。” “呵呵,我相信他,一定会将那伙子鬼子说服。”张大缸笑道。 “只可惜啊,那两门意大利炮埋到地下,可又被鬼子挖了出来。”一旁的边鹏叹息道。 “啊,怎么搞的,难道鬼子长了狗鼻子?”张大缸吃惊地问道。 “这还真不知道,”黄副大队长摇摇头,又说道:“没事,以后咱们再把它俩夺回来。” 歼灭日本天皇外甥和一个大队鬼子的电报,由一一五师发到八路军总部,再由八路军总部发到最高军部。蒋总裁并不相信。他没有看到听到日本关于此次战斗的相关报道。他下令,让八路军总部重新调查。八路军总部复电告诉蒋总裁,一一五师的确歼灭一个大队日军,也的确打死了日本天皇的外甥长田,有象牙柄军刀和日军俘虏的供词为证。 蒋总裁相信了,下令通电嘉奖了一一五师,并奖励三万元钱。但最高军部电文称,一一五师全歼鬼子一个大队,战术运用得当,值得表彰。而对于长田,电文却只字未提。这不能不让一一五师的战士们说,鬼子封锁了长田被干掉的消息,蒋总裁也不提,蒋总裁他老人家真的很配合日本鬼子。 八路军总部把此次战斗命名为梁山战斗,并狠狠表扬了一一五师。三营九连被命名为梁山战斗英雄连,而另一场更为热烈的庆祝大会,在独山召开了。 罗政委宣读了命令:“鉴于独立营作战勇猛,打出了八路军的威风,第十八集团军研究决定,一一五师独立营升为一一五师特务团。任命居龙华为特务团团长,赵磊为政委,副团长黄向东,参谋长黄建侠——” 坐在下面的张大缸问边鹏:“黄建侠是谁啊?” “傻啊,就是黄副科长。”边鹏白了他一眼。 张大缸笑了。他还真不知道黄副科长叫黄建侠。可随即,张大缸又听到罗政委在念他的名字:“特务营营长张兴华,教导员边鹏,副营长李中——” “啥?这下全都升了两级?”张大缸张大了嘴巴。 散会后,各营带开。居团长笑着对罗政委说:“政委,虽然俺们成为团了,人枪可还不够。这兵吗,好招。可枪——”居团长惦记起梁山战斗缴获的那五百多枝枪了。他们一杆没捞着,全留给师部了。 “兵自己能招,枪嘛,自己也能搞。”罗政委笑着说道。 “那啥,”居团长压低了声音说:“以前特务连缴获了上百枝枪,不都送给了686团么。”说完,居团长还捅捅黄参谋长。黄参谋长眨眨眼睛,紧紧咬住了嘴唇。 罗政委笑道:“哈哈,是啊,你们一个连两次战斗就能缴获上百枝枪,你老居这么有本事,还愁以后没枪么?” “唉,”居团长挠挠头说:“你这么大的首长都叫我老居了,我要再说,是不是该挨骂了?” “聪明!你们为何老打胜仗,就是因为你聪明有智慧,哈哈。”罗政委笑着说:“你就别惦记长田大队的那些枪了,咱们师又成立了新独立营,我不找你要人就不错了。告诉你,我早看上了张兴华,就怕你不舍得。” “不是不舍得,那家伙还不行,太年轻。”居团长说道。 “哦,那让他去试一试?” “别啊,首长,您可得手下留情呀!” 罗政委走后,张大缸来到团部,找居团长说:“团长,我这是不是升的太快了?我当兵不到两年,就成营长了。” “你这还算快?老子想当初,二十多天从见习排长干到连长,又不到半年,从连长干到营长。” “啊?” “啊个屁!跟阎老西干架的时候,战死的人多,逃跑的人更过,一个团打上几天,就剩下不到一个连,后来又紧急扩充,所以老子才升的快。现在呢,是咱们发展的快。” 张大缸点点头,问道:“团长,以后咱还在独山这一带活动么?” “不了,罗政委说了,咱们一一五师师部将转移到抱犊崮一带,继续建立抗日根据地。”说着,居团长举起右手,指向东南。 第八十五章 张大缸杀俘 望远镜里的鬼子清晰又朦胧。他们正在训练。伪军也在训练,但松松垮垮,远不如鬼子一板一眼的认真。但张大缸不是窥探他们怎么训练。他在寻找鬼子正面的火力点。待确定与侦察结果一致后,张大缸平静地等着居团长命令,去收拾这帮鬼子伪军。 今年已是张大缸当兵第四个年头。这么说,准确也不准确。他1937年年底当兵,现在是1940年年初,时间加起来,满打满算两年零两个月。 可这两年零两个月的时间,张大缸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他脸上被血与火,生与死熏出的成熟稳重果敢刚毅,远远超出了他二十三岁的年龄。他的肌肤被硝烟烤成了古铜色,他的胳膊愈加粗壮,手上被刀柄和扳机磨出老茧,就是他的笑容里,都露出一种久经沙场的杀气,叫人觉得亲近又望而生畏。他想念着家,想念着爹娘。但思念只是飘忽一瞬间。两年时间里,从战士到别动队长,到连长,再到现在的营长,他总觉的居团长在他身后拎着棍子撵着,而前面又有鬼子的刺刀顶着他,让他不得不除了训练打仗,就是思考怎么训练打仗。 光思考还不行。居团长告诉过张大缸:“在打仗中学习打仗,还不够,太局限,你得开阔视野,多学习打仗方式和打仗理论。” 来抱犊崮的路上,张大缸跟着黄参谋长学了长途行军,来到抱犊崮地区,他学了如何防化,又跟着黄参谋长学了如何看军事地图。看军事地图很重要,尤其是抱犊崮附近,山挨山,山连山,还有湖泊、河流,地形相当复杂。 而抱犊崮附近,比地形复杂的还有各种势力。除日伪军外,石友三的部队,于学忠的五十一军,以及各色武装,犬牙交错地相互糅合,互相拉拢又相互猜忌着。 一一五师来到抱犊崮后,干净利落地收拾了几股顽匪,但想站稳脚,就必须扩大根据地。要想扩大根据地,张大缸眼前的石山据点成了非拔不可的钉子。 首领任务时,张大缸从地图上看出,石山据点扼守抱犊崮东偏北二十里,阻碍了根据地向东发展。师部将攻打石山据点的任务交给了特务团,居团长将主攻任务交给了特务营。 张大缸高兴地大声喊道:“是,保证完成任务。”这让于营长、何营长还有柳营长撇撇嘴:“团长就是惯着你。” 但团长并不是惯着张大缸。这将与打独山一样,将是一场血战。长田带领的是两个中队的鬼子,但他们无险可守。石山据点里驻有一个满编中队的鬼子,外加两个中队伪军,轻重火力先不说,单是石山据点厚厚的石墙,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侦察之后,黄参谋长说了一句:“要是那两门意大利炮还在就好了,鬼子的小山炮估计啃不动他。”就是这样,师部通知说,由于道路崎岖,山炮实在难以运送,加上路上还有顽匪,恐怕山炮未送到石山,便被鬼子发觉。陈师长还专门打来电话,对居团长说:“没有重火力,行不行?若有困难,师部再正派独立营前去支援。” “没有困难!”居团长大声答道。“但是,”居团长又小声说:“首长,得给我们时间。” “时间不是问题。”陈师长说道:“但你们要尽快。” “是,首长!”居团长放下电话,笑了。 没有攻坚火力,只能智取,不然,全团一千多号人,就是全部牺牲,也难以爬进三米高的石墙内。居团长搓搓手,让警卫员叫来连以上干部开会商量。 团部坐满了人,呜呜咋咋地议论着。二蛋提出,还是按一千的老办法,进行夜袭。居团长直接否了:“不行,鬼子东西两个炮楼上有探照灯,墙上挂着铁丝网,听百姓说,鬼子通上了电。” “那先砍断他们的电线。”一个连长说道。 “鬼子有发电机。”邓博伟说道。 众人沉默了。不一会,有热闹起来:“咱们不是有鬼子伪军的衣服吗,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去呀!” “你会说日本话啊?炮楼上刚一打腔,鬼子就认出你。”黄副团长说。 “是呀,前年打纸坊据点,伪军说黄副团长的日本话还带河南腔呢。”柳营长笑道。 “弄啥,这是在开会。”黄副团长用河南话说道。 众人都大笑起来。居团长也微微一笑。邓博伟没笑,他站起来,说:“听百姓说,他们每半个月要往据点运一次粮食。” “谁送?用什么送?”居团长问道。 “由附近各乡的老乡,轮流用大车送。”邓博伟答道。 “狗日的,跑到这边来吃白食。”居团长骂道:“那就用粮车炸晕他们!小邓,立即去询问老乡们,下次何时去送粮。” “有办法了?” “有了!”居团长站起来,对黄参谋长说:“老黄,得麻烦你去师部一趟,弄两千斤炸药来。” “好,山炮运不过来,炸药肯定能运来。”黄参谋长说道:“我就带人去。” 中午,两辆马车出现在了据点大门外。第一辆马车上装着一千斤黄色炸药。除了徐楼乡的老徐大叔外,黄副团长和二蛋带着一个班的战士跟在大车两旁。 鬼子伪军已收队回去,大门也紧紧关上。送粮的徐大叔冲大门楼上的伪军喊道:“老总,送粮来了,快开门啊!” “怎么,不早点送来等着!”伪军凶狠地喊着。 等了一会,两扇大门吱呀呀地开了,伪军招手:“快点,老子快开饭了,别耽误工夫!” 老徐大叔连忙点头,挥起鞭子,驱动着第一辆马车往大门走去。拉车的马头刚进入大门,黄副团长和二蛋突然从腰间拔出盒子炮,啪啪两枪,撂倒看门的鬼子。其他战士也跑向大门两侧,举枪打死城门楼上的伪军。一名战士划燃火柴,点燃大车后面的导火索。马拉着车,晃悠悠地走进了大门。 枪声惊动了所有的鬼子伪军。左右两侧的炮楼上立即响起枪声。黄副团长和二蛋带领战士立即靠墙蹲下。黄副团长将老徐大叔紧紧压在身下。那是鬼子射击的唯一视角。 导火索留的很短。他们刚捂起耳朵,就听一声巨响,就像夜里睡觉时在枕头边打响了一个惊雷,震的身后的墙,还有地面都在晃动。一团火还从院内冲出了大门。 院内的鬼子伪军那就惨了。一个鬼子兵跑到马车前,想看个究竟,结果瞬间没有了人影。靠近马车的鬼子伪军,也都飞上了天。 当张大缸带领一连冲入大门时,天上还在哔哔啵啵地往下掉东西。黄副团长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晃晃头,还嗡嗡作响。他摇晃了两下,砸砸上下巴,说道:“真他娘的响!” 二蛋打打头上的灰烬,看着黄副团长,问:“你说啥?” “啊,你说啥?”黄副团长反问道。 徐大叔张着嘴巴,瞪着眼睛,还趴在地上,跟丢了魂一样。黄副团长拍拍他肩膀,拉起了他:“老许,没事吧?” 徐大叔点头说:“是,真响!” 炮楼的机枪又响了。炮楼的鬼子也被震的晕头转向,半天才抱起机枪,向下射击。可黄副团长听不到。直到看见子弹钻到脚下土里,扬起尘土,才挑着靠住墙根,然后贴着墙,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 院内已被炸出一个五米多宽的大坑,马车没了,前面墙下只看到半截马身子。张大缸带人冲进来的时候,还有几个被镇晕的鬼子,赤手空拳向他们冲来。张大缸飞起一脚,将一个鬼子踢飞。李木头抬手一刀,砍断另一鬼子的脖子。 一排向左,二排向右,去攻打鬼子炮楼。张大缸和孟连长带三排进攻鬼子队部。炮楼顶上的鬼子已被震昏过去,下面的门也被震坏,两个排没有费劲解决了炮楼的鬼子。 但队部的鬼子已清醒过来。他们架着机枪,突突地打来,张大缸赶紧带人躲在两侧。随即,几枚手榴弹顺着震坏的窗户扔了进去。爆炸过后,鬼子的机枪哑了。 “缴枪不杀!”张大缸喊道。 “投降,我们投降,皇军也说了,要投降,八路爷爷,别扔手榴弹了!”里面传来伪军边咳嗽边喊道。紧接着,从窗户里伸出一块白布来,来回晃动着。 孟连长和李木头带着战士立即往队部冲。鬼子机枪又响了,哒哒地打来,孟连长和李木头一头栽倒地上。 张大缸傻了。他又立即大叫起来:“扔手榴弹,炸死他们,一个都不留!” 其余战士气得咬牙切齿,纷纷掏出手榴弹,扔进屋内。张大缸就地一滚,来到孟连长和李木头身边,拖着两人撤回来。孟连长和李木头已吐出鲜血,张大缸滋啦一声,撕开两人的棉袄,两人身上已满是鲜血。一颗子弹打中孟连长的脖子,孟连长已没有了气息。李木头的身子还在动着。张大缸用袖子擦擦李木头的肚子,鲜血又从三个枪口,汩汩地冒出来。李木头满嘴是血地,冲张大缸笑笑:“大,大缸,俺,俺又要被你们笑,笑话了,杀,杀死他们!”说完,李木头嘴里又吐出大口鲜血。 手榴弹爆炸过后,里面残留的鬼子伪军真的受不了了。他们踉跄着跑出鬼子队部,一个鬼子军官还拉拉自己的手套,又微微举起手,毫不在乎地示意:“我投降了。” 刚赶来的居团长刚下令:“给我押起来!”张大缸“啊”地大叫一声,忽然从机枪手里夺过枪,对着鬼子伪军就是一通扫射。鬼子军官瞪着眼睛,发着愣,倒了下去。 居团长等人看傻了。这时有人大喊一声:“张兴华,你明知故犯,杀了俘虏,我要去向政委汇报!” 众人一扭头,只见一位骑马的人。许多人还认识他。他就是段家庆,刚从省委调到一一五师师部任干事。他在省委工作很不开心,甚至没人愿意跟他说话。经过连续申请,总部答应了他的请求,来到一一五师。 居团长赶忙拦住他:“段干事,段政委,不要着急,还需要了解情况。” “我亲眼所见,还了解什么!”段家庆打马出了石山据点。 居团长指着张大缸说:“你呀,又犯大错误了!” 张大缸咬着牙扔掉机枪,骂道:“娘的,敢诈降,老子就是蹲班房去,也得给孟连长、李木头还有我的战士报仇!” 黄副团长蹲在李木头身边,呜呜地哭了。居团长过来劝他,他还什么都听不见。 第八十六章 何处不相逢 独立营抬着牺牲的战士慢慢走出据点,另外三营再不为没捞到仗打而有怨气。他们默默地站在路两侧,摘下了军帽。 李木头是最后一个被抬上担架。黄副团长一直抱着他哭。张大缸知道,黄副团长当排长时,李木头就是他手下的兵。黄副团长说过,自从当上排长,就想让自己的兵尽量活下来。他想保住排里的最后一个兄弟。可他没能做到。其实自从李木头从炊事班调回别动队起,黄副团长就放弃了。因为这是战争,该死的鬼子挑起的战争。而有战争就一定有牺牲。 张大缸陪着黄副团长,直到他擦去眼泪,默默地给李木头盖上白布。就在黄副团长站起来时,张大缸似乎听到墙角有动静。他回头,一个鬼子军官趴在窗户边,举手枪瞄准了黄副团长。 那个鬼子军官被手榴弹炸晕,气浪掀翻的桌子正好盖到他身上。刚在进屋搜查的战士没有看到他。鬼子军团醒过来,他呆呆地看了一会,摸出压在屁股下面的手枪,咔上膛,爬到窗边。 张大缸来不及多想。他上前一步,猛地撞开黄副团长,举起手中的盒子炮。鬼子的枪先响了,子弹打中了张大缸的左肩。张大缸咬着牙,扣动扳机,打中了鬼子。正准备抬担架的战士冲进屋内,举枪打爆了鬼子的头。 黄副团长被张大缸撞懵了。他差点踩到李木头的头。他回头,明白了。他赶忙扶住张大缸。张大缸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咬着牙骂道:“真他娘的疼!” 子弹还留在张大缸肩上,居团长亲自将张大缸送进师野战医院。居团长刚回到团部,就听到黄参谋长在接电话。 段家庆本是宣传干事,陈师长派他来,是想让他写特务团巧破石山据点的经过,并在全师进行宣传。可这家伙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像得到紧急情报一般,骑马走大路,回到师部,向陈师长告状。 陈师长立即向特务团打电话。黄参谋长只能如实报告:“是杀了俘虏,可那些俘虏诈降在先,打死了我们六个战士。” “杀了就是杀了,就不要找借口。先免去张大缸营长职务,再听候处理!”陈师长说道。 “是!”黄参谋长答道:“先免去张大缸职务。” “啥?”居团长瞪大眼睛,过来要抢电话。 “首长再见!”黄参谋长背对着门,没看见居团长走进团部。他听到团长声音,立即挂断电话。电话那头的陈师长拿着话筒,惊讶地说道:“小黄啥时候也不懂礼貌了?” 电话这头,居团长气得跳起来:“啥叫杀俘?啊,你说,啥叫杀俘?狗日的诈降,打死咱们同志,又他娘的大模大样出来投降,他们算俘虏吗?” 黄参谋长赶紧劝:“居团长,您别急啊!赵政委不是回来了么,让他写份详细报告,给师部送过去。再说,让大缸受点挫折,也未免不好——” “好个屁!人都被鬼子打伤了,子弹还在肉里,这还不算挫折?”居团长大声喊道。 龚清亲自为张大缸取出子弹。由于师部没了麻药,龚清只能硬取。张大缸疼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他咬牙骂道:“小龚子,王八蛋,你狗日的真狠!” 龚清没理张大缸,拿着镊子取出了子弹,有缝合好伤口,摘下口罩,说:“好了。兴华,你啥时候变得野蛮了,满嘴脏话。” 张大缸轻轻喘了一口气,说道:“不野蛮,怎么能打仗,不打仗,怎么能受伤?” “呵呵,你还挺会讲逻辑。”龚清转身走了,还对护士说道:“敢骂医生,下次打针,用点力。” 张大缸看着龚清的背影,又骂了一句:“狗日的,看把你能的。” “你这位同志,怎么那么不讲理?还营长呢!”身边一位护士瞪着张大缸说道。 张大缸笑了:“我和龚医生是同学——” “不管什么关系也不能骂人!”护士说道。 “行了,李梦,你干嘛啊。”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张大缸扭头一看,不由怦然心动。那也是位护士,八路军军装外也穿着一件白大褂,可她白净脸庞,秀长脸颊,翘翘鼻子,齐耳短发,高挑身材,似乎在哪里见过。张大缸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特别亲切亲近。 “哎,我说这位同志,你没见过漂亮姑娘啊?”李护士护士伸手在张大缸眼前晃晃。 张大缸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时,漂亮护士也红了脸,拿起湿毛巾给张大缸擦汗,轻声地问:“伤口还疼的厉害吗?” “不疼了,就看他那眼神,早忘了疼了。”李护士的嘴真像手术刀,说的张大缸有些尴尬。 “呦呵,还蛮帅气的吗!”李护士又大叫起来。 张大缸被弄得哭笑不得。漂亮护士嗔怪道:“李梦,你别说了,他刚做过手术,还是重伤员。” “呦呦,赵娟,这就惺惺相惜了,我告院长去!”李护士叽叽喳喳地跑了。 赵护士也被闹了个大红脸。她的手又碰到张大缸的脸,张大缸似乎被烫了一下,扭过脸去。赵护士的脸更红了,轻声说道:“要是伤口疼的厉害,就叫我,我就在门口。” 五天后,张大缸正抽着烟,悠闲地躺在床上,边鹏来了,进门就骂:“你行啊,王八蛋,够清闲的啊,还自己住一间屋子!” “嘿嘿,你忘了咱们给医院站过岗了,院长看咱又是营长,就享受了这待遇。其实,我挺烦的,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行了,你还营长呢,你被撸了。”边鹏低头说道:“前几天,看你伤重,没告诉你。” “就因为老子杀了几个鬼子?”张大缸别过脸去:“也好,老子以后不用那么累了。” “啥老子老子的,你才多大?”边鹏看着张大缸说道:“连媳妇都没有呢,就称自己老子?” “哈,要不是老子忙着打鬼子,老子早娶上媳妇了,就差四天啊!” “差一天,你也没娶上,也跟我一样,光棍一条。但还是比我强点,至少你订婚了。” “还定啥婚啊,人家退婚了。那家闺女不知跑哪去了,死活找不到人了,哈哈,两家孩子都找不到了,能不退婚吗?” “呵呵,是你狗日的没那福气。” “是啊,不然,能生俩孩子了。” “哈哈,你好歹在济宁城里读过中学,就回家种地赶车,等着结婚生孩子,真没出息。我看,就是你娶了媳妇也不一定能生出来!” “怎么不能,老子那——”张大缸嘘了一声,低声说:“外面有女同志。” 赵娟和李梦正在屋门口坐着。李梦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娟。赵娟微微摇了摇头:“不可能吧?” 边鹏伸头向外看看,拍拍腿,站起来:“呵呵,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去师部,顺路来看看你,我得赶紧回去了。” “谢谢领导。”张大缸笑着说道。 “好的,小鬼,随便告诉你一声,你又官复原职了。” “啥?从你刚才宣布我被免职,到现在复职,老子就闲了五分钟?” “够长的了。特务营这几天都炸锅了。行了,我走了,营里有我和李中,你就放心养伤,继续闲着吧。”边鹏又趴在张大缸耳朵边,低声说道:“天天有女护士陪着,老子看你是乐不思蜀喽。” “羡慕啊?你还不知道老子受的罪,取子弹,没麻药!” 边鹏刚走,李护士拉着赵护士进屋,来到张大缸床前。李护士看着张大缸,问道:“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张大缸楞了。他看看李护士,又看看赵护士。赵护士脸色绯红,眼睛里露出了矛盾,她拉着李护士的手,说:“李梦,别问了。” “问问怕啥。”赵护士看着张大缸,问:“你家在哪?” “在中国啊。”张大缸笑笑,说道。 “严肃点!”赵护士真把自己当成审案子的警察,又问:“你家是不是在济宁泗河边上?” “啊?”张大缸惊讶地看着赵护士。 “那你家是不是在东安村?” “啊?”张大缸更惊讶了。 “好,那你的名字是不是叫——”李护士捅捅赵护士:“叫啥?” 赵护士的脸更红了。她埋怨地说了一句:“都过去两年多了,我也不记得他叫啥名了。”说完,捂着脸跑出了病房。 张大缸真的愣住了。难道赵护士就是——那也太不可思议了。张大缸看着李护士,笑着摇摇头。 “你不叫张兴华,对吗?”李护士仍不依不饶地问道。 张大缸终于点点头,问道:“赵护士就是赵庄的?” “哎呦,俺的娘啊!难道还真这么巧?”李护士惊叫起来。张大缸只是在笑。 “对了,你在济宁上过中学,后来在家种地赶车,你家是做狗皮生意的,对不对?” “啥狗皮生意,是毛皮生意。她咋啥都给你说?” “俺们俩是亲同学呀,还是俺把她从家里拉出来的。她爹娘知道了,还不把俺吃了才怪。” “你也真够大胆的。那你们怎么到野战医院来了?” “俺俩原来在游击总队,后来就调到野战医院,来了还不到两个月。” “哦,这样啊。”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这才哪到哪,从这里回家,也不过两百里路。” “两百里还近吗?要知道你们是订过亲的人,又跑到两百里外相会来了,啊,呵呵,可不敢说,有纪律。”李护士咯咯笑了起来:“看到赵娟,后悔当兵了么?” “后啥悔啊,我是被国军抓走的,后来连长负伤,我们就留下了。” “哦,那国军也是的,到处抓丁。那你不能埋怨俺了,俺是在你被抓丁之后,才抓的赵娟的丁,哈哈。” 张大缸和赵娟订过婚的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医院。龚清来给张大缸检查伤口时,也调侃地说道:“行啊,你小子因伤得福啊。” “滚!”张大缸骂道。 “粗俗!你要再这样,赵护士可就不理你了。” “狗日的!”张大缸瞪着眼,又骂道。 “好,好,不理你了。”龚清看看张大缸的伤口,转身走了。 赵娟走进来,轻声地说:“你干嘛骂龚医生啊,还骂这么难听。” 张大缸挠挠头:“我就这样。” “你们作战部队,都这样。”赵娟微笑着说。 “你不烦吗?” 赵娟轻轻摇摇头:“你们跟鬼子打仗,连命都不要,我们没有资格烦你们。尤其是你,当了两年多的兵,就成营长了,真厉害。” “这有啥啊,不就是打鬼子——”张大缸笑笑,抬头看了赵娟一眼。 赵娟一直看着他。四目相对,赵娟满含柔情的眼睛,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她慌乱地避开了,脸色绯红地走出了病房。 张大缸挠挠头,愣住了。 晚上,院长来了。院长对长大刚说:“兴华同志,你是战斗英雄,我本不该来找你谈话,可是医院里风言风语,我着实不太放心——” “院长,我知道,我是刚犯过错的人,我只想问,我可以出院了吗?” “看你这情况,还得住两天。” “两天?那不用了,明天早上我回部队。” 院长看着张大缸,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李梦和赵娟走进病房,发现张大缸不见了。屋内收拾的干干净净,叠好的被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赵娟同志,李梦同志,感谢你们的悉心照顾,我回部队了,再见。 “这也太不够意思了。”李梦埋怨地说道:“就这么走了?” “都怪你,嘴上也不把门,现在全院的人都知道了,昨天院长还找我谈话。”赵娟噘着嘴说道。 “哎呦,你是舍不得了吧?”李梦扭脸说道:“俺看你俩是真有情况了。” 张大缸带着本营的两名战士,正走在山路上。张大缸的伤口还隐隐的痛,山风吹来,却让他像一只出笼的鸟儿,精神倍爽。他想起了什么,对两名战士说:“在医院听到了传言,回去不要乱说,否则我处分你俩。” “营长,啥传言啊?”一名战士笑着说道:“估计营里早知道了。上次卫生员来取药的时候,他问过俺俩,那事是不是真的。” “坏了!”张大缸心里咯噔一下。他在心里骂开了:“都怪边鹏,王八蛋,非给老子提什么媳妇!” 第八十七章 爱情遇上爱情 阳光明媚,从东面吹来的暖风,打着旋儿,驱散了山里的料峭严寒。没有春雷响起,惊蛰时节还是悄然到来了。田间地头,人们脱去厚重的棉袄,挥舞着锄头,牵着勤恳的老牛,开始了春耕。 就在这万象更像,万物复苏之时,一股凶煞的阴云,如千万个妖精翻腾起的乌烟瘴气,黑压压地飘向抱犊崮。石山据点被拔,引起了木村兵太郎的警觉。当他知道是一一五师所为,气得七窍生烟。长田的死,已让他蒙上厚厚的羞辱。他要把与一一五师的新账老账,一起算干净。他调集了八千日伪军,从三个方向围剿抱犊崮。 团里营里也曾对张大缸和赵娟谈论了许久,那是唏嘘之后感叹,最后变成了一个徜徉东风里的美丽故事,就像天上牛郎和织女的传说。“都退婚了,没有那事啦。”张大缸平静地,反复地对所有好奇的人说着这句话。可大家伙并不相信,仍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他。赵政委也发愁地对居团长笑着。他想起了肖盈。 居团长摆手说道:“我相信兴华除了杀俘,呸,那不叫杀俘,他干不出违反纪律的事来。我倒是觉得,你这个政委该进行婚恋教育了。你想想,他们为啥对张大缸的事那么关心?都是自己心里发痒喽。” 很快,大家伙忘了这件事,也很快,全团进入战斗准备。 早上,团长和政委骑马来到特务营,向张大缸和边鹏布置任务:“根据师部命令,在鬼子没撤离之前,由你们掩护师部野战医院。” “啥?师部那么多部队,为什么让我们去?”张大缸不想去。不是因为赵娟,是因为这活儿不好。掩护就意味着撤退,那么庞大的医院,也不利于机动,根本打不了鬼子。特务团善于抓鬼子伪军空挡,但不善于打阻击,这不是明摒弃特务营的长处,而取短处么? “你不想去?”居团长歪着头问。 “我想打仗。”张大缸看看居团长。 “狗屁!怕见你未过门的媳妇吧?你没做亏心事,怕啥鬼敲门!”居团长瞪大了眼睛。 赵政委捅捅居团长,认真地说道:“师部决定,将野战医院大部医生护士向北转移至尼山一带,让你们伴随保护。” “那是国军113师的防区呀?”张大缸惊讶地问了一声。 “是啊,师长跟他们那边打好了招呼。”居团长说。 “那这活儿也太轻松了。”张大缸笑笑。 “去吧,那边还有人打听黄副团长和你。”赵政委微笑着说。 “谁呀?” “你的副连长屈沛杰,他是师部参谋。” “啊,他不是在22师么?” “这我哪能知道,你见到他,当面问他,不就知道了。”赵政委笑了。 “立即准备,晚上去野战医院驻地,到时有师参谋给你们领路。鬼子说来就来了。”居团长说完,和赵政委走了。 边鹏眨眨眼笑笑,说:“有熟人,事情更好办,肯定是首长的主意。” “叫连长指导员们来开会吧。”张大缸也笑笑。他还真想见到屈沛杰。 连长和指导员们来了。张大缸看着手下三个干将,一连长周钦宇,二连长孟凡志,三连长刘新,笑呵呵地说:“这次咱们的任务轻松而又艰巨,护送野战医院北撤。” “咱们不打仗了?”连长指导员们问道。 “这就是打仗!”边鹏大声说道:“掩护医院闯过鬼子封锁线,容不得半点马虎!” “现在就去准备,中午出发。”张大缸又问道:“有没有困难?” “没啊!”连长们答道。二蛋挠挠头,说道:“那么多弹药怎么办?” “送到团部。”张大缸不假思索地答道。 “该挨骂了。”二蛋吐出了舌头。 “挨骂也得送,不然就被鬼子搜走了。”边鹏笑着骂二蛋:“我说李副营长,你狗日的真是穷怕了,每次打完仗,都是你扣下弹药不交。” “我呸!”二蛋瞪大眼睛,反骂道:“教导员,你狗日的不讲良心,你不是跟俺说,能多留点就多留点么?这个时候,又把屎盆子扣俺头上了。” “没咱们事,走喽!”连长指导员们拍拍手,走出营部。张大缸也笑笑:“跟我也没关系。” “啥?”边鹏瞪大眼睛喊道:“你,最没良心!” “就是,俺俩千里扛猪槽,为的不是你么?”二蛋也瞪眼喊道。 “行啊,你俩,刚才还互骂呢,转眼穿上一条裤子了!”张大缸笑笑,说:“通知各连,尽量多带弹药,其他的全部上交团部。团长要骂就骂我好了,反正我也听不见。” 晚上,特务营来到野战医院。负责带路的宁参谋前来迎接他们。宁参谋看着战士们身上的两条子弹带,还有骡马驮着的成箱的子弹,惊奇地说:“你们营这么阔?” 二蛋晃晃手指头,骄傲地说:“这算啥?俺们交给团部的更多。” “啊,不是。”张大缸笑笑,说道:“咱们就想啊,让国军的兄弟们看看,咱八路军不穷。” 院长来了。张大缸里正敬礼,大声喊道:“报告院长,张大缸、边鹏带领特务营前来报道,请院长指示!” 院长举举手,说道:“张营长,边教导员,千万不要客气,以后野战医院全听二位指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一旁的宁参谋说:“按师部命令,今天晚上出发,两位营首长的意见呢?” “那就尽快出发!”张大缸挥手说道。 “医院还有需要帮忙的吗?”边鹏问道。 “还真有。”院长笑笑:“有十五名重伤员,还有上百个装药品器械的箱子,我怕医生护士负重之下,难以行军。” “这不是问题,交给我们了。”边鹏对二蛋喊道:“李副营长,让二连,三连去医院帮忙,你带一连一排,在前面跟宁参谋一起引路,我带一连三排左后卫。” “那我呢?”张大缸不满地看了一眼边鹏。 “你带二排走中间啊。”边鹏狡黠地笑笑。 “滚!你啊,就担心老子不犯错误。”张大缸小声地说道:“等老子被撸了,你小子就等着营长教导员一肩挑吧!” “那好啊,我正等着呢。”边鹏笑笑,拉着院长、宁参谋走了。 张大缸气得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医院的医生护士走出了院子。二蛋凑过来,小声问:“缸哥,哪个是没过门的嫂子?” “滚蛋!”张大缸怒吼着。 “到底哪个啊?”二蛋扭脸仔细地看着女医生女护士。突然,他啊的一声,叫起来:“缸哥,快看,盈盈姐!” “谁?”张大缸问道。 “哎呀,谁,谁?是肖盈。”二蛋拉着张大缸转过身来,指着队伍里的一位女医生说道。 张大缸看见了肖盈。她穿着八路军军装,扎着腰带,身后背着医疗箱。军帽下的脸依然白净,朝气中又透出了超过她年龄的成熟,还透着雪山一样的冷。 肖盈走后,师部野战医院更缺外科医生。赶上打仗,院长和龚清几个医生忙的坐下就能睡着。罗政委听说后,立即打电报向总部申请派医生。于是,肖盈又回来了。她也知道了自己走的原因。她找到龚清,严肃地说:“我不想恋爱,也更不想和你恋爱,请你以后自重!” 龚清脸色通红,哭着说:“肖盈,我是真心的,我喜欢你!” 肖盈心软了。她轻声地说:“龚清,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咱俩之是同学。” “我知道你想着张大缸!”龚清生气了,喊道:“跟张大缸定亲的人,你知道是谁吗?就是赵护士!” “啊?你怎么知道?”肖盈惊讶地问道。 龚清擦擦眼泪,坦白了自己早就遇到张大缸,但隐瞒了的前后经过。 肖盈低头咬着嘴唇,又微笑着说:“这我早知道了呀,但我俩真的不行,不能在一起。” “可我,”龚清通红着脸,顿了一会,喊道:“我不放弃,决不放弃!” 今天中午,肖盈知道前来保护医院的是特务团特务营,营长正是张大缸。她心里掀起汹涌的浪涛。她终于要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儿了。可她很快就平静下来。这两年,追求她的人能有一个排,包括那些在延安学些工作的单身老干部。而追求她的人,都撞到了冰山。这个时候,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一点私人情感。何况张大缸订过婚了,还是和身边的赵护士定的婚。 刚走出大门,李梦就问特务营的战士:“你们营长呢?”战士扭头指指背身而立的张大缸:“在哪儿。” “好哇,刚走十多天,就把俺们忘了!”李梦笑道。 肖盈压抑着砰砰乱跳的心,迈步向前走。她看看身边的赵娟。赵娟也看着张大缸,眼里含着情。 二蛋向挥起了手,大喊着:“盈盈姐!盈盈姐!” 张大缸看着肖盈与赵娟走的肩并肩。他侧过身去,掏出了烟。 肖盈快步走了过来,看看二蛋。二蛋兴奋地说:“盈盈姐,你忘了,我是二蛋啊,哦,不,我现在叫李中,缸哥呢,叫张兴华。”后面两句,二蛋是低声说出来的。 “哦,”肖盈笑了,看着张大缸说:“怎么了,老同学,还抽上烟了?” 张大缸笑着转过身来,还没说话。二蛋笑着说:“这不当营长了么!” “当营长就吸烟呀?”肖盈关爱地说:“还是别吸了,对身体不好。” “呵呵,”张大缸笑笑,丢掉了烟蒂,敬礼说道:“是,肖医生!” 肖盈身体微微一震。她仔细地大量着张大缸。不管是哪个张大缸,她都喜欢。但现在,腰跨盒子炮,扎着武装带,变得更加威武,甚至带着几分凶悍的张大缸,更成了她心中的张大缸。肖盈努力地止住眼里的泪水,也控制住自己想拥抱张大缸的冲动。她微微笑了笑。张大缸咬着牙,将脸扭向通信员:“通知部队,集合好,立即出发!” 李梦蹦蹦跳跳地,拉着赵娟来到他们身边,微笑的圆脸上透着不满:“张营长,你太不厚道了,这么短时间,你就把俺和赵娟忘了,俺倒无所谓,可俺们赵娟多难受呀!” “你胡说什么!”赵娟低下了头。李梦转身,嘻嘻哈哈地回到了队伍。肖盈看看张大缸,又看看肖盈,也转身走了。赵娟脸色绯红,手捂着帽檐,也跑回队列。 二蛋看看肖盈,又看看赵娟,张着大嘴巴子,傻了。 一连长周钦宇跑来,举手敬礼,向张大缸报告:“营长同志,部队已做好出发准备,请指示!” 张大缸转过身来,整整军装,看着由特务营和医院混编的长长队列,严肃地喊道:“出发!” 第八十八章 封锁线 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宁参谋看看地图,对张大缸说:“张营长,咱们已到达青山,宿营吧。” 张大缸有些犹豫。他看着地图,说:“我想咱们过了白彦再宿营为好。你看,白彦前面有一条东西的大路,越过这条大路,就接近国军防区,也就安全了。” 宁参谋笑笑:“没事的,情报说,鬼子明天才开始行动。” 院长走过来,喘着粗气说:“张营长,休息吧,医生护士还能坚持,可伤员们不行了。” 张大缸看看边鹏和二蛋。二蛋别过脸去。边鹏微微点头,说:“那就去前面山坳里的树林休息,就是来了鬼子,也发现不了咱们。” 张大缸扭头看看身后的医生护士还有伤员,个个互相搀扶着,已是脸色苍白。龚清手扶着一棵小树,坐在了路边,气呼呼地看着张大缸。肖盈走过来,轻声地说:“张营长,伤员该换药了。” 张大缸掏出烟,点燃抽了一口,下令道:“到前面树立宿营,一连,加强警戒!” 宿营时,龚清仍在生气。他对肖盈说:“当个营长就了不起么?鬼子明天才来,你看大缸那神气模样,真拿鸡毛当了令箭!” “唉,别怨他。咱们医院加上伤员,有三百多人,他的责任大啊。”肖盈扭头看看趴在青山西边山头。 “什么呀,我看就是显摆。”龚清摆手说道。 “好了,快去检查伤员。”肖盈拉着龚清的胳膊说。 “哎,都快累散架了。他真把咱们也当成了大头兵,真是混蛋。”龚清说着,站了起来。 一旁的院长看看龚清,没说话。他也有些不满。他不明白师部为何派年轻的营长带着年轻的特务营护送他们。 山头上的二蛋埋怨道:“这都打仗了,野战医院却往外撤,真不知道首长怎么想的。你再看看那些医生护士,个个苦大仇深地瞪着你,快把你当成鬼子了。” “呦呵,你小子有长进啊,还学会了成语。下午考考你,提问你生字。”张大缸笑笑。 “行啦,我能写自己名字就不错了,你还让俺写信,俺给谁写呀?”二蛋白了张大缸一眼。 “可以写给老余啊,问他在渭南老家过得好不好。”张大缸举起望远镜,又仔细地看着前面的白彦镇。 “那也得知道具体地址啊。”二蛋看着张大缸:“别打岔,俺问你话呢?” “你问啥了?” “俺问你为什么野战医院要外撤?” “昨天你怎么不问团长政委,要不,你去问宁参谋。” “俺问过宁参谋了,宁参谋说,师首长不想打,想牵着鬼子的鼻子在山里转。”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我看你就是闲的。”张大缸爬起来,收起望远镜,对身边的排长说:“注意警戒,尤其两边路口,战士困了,立即换岗,不能有丝毫放松。” 排长点头。二蛋跟张大缸向山坳走,仍问着:“俺就不明白了,为啥不打?那鬼子来了,驻下不走怎么办?” 张大缸笑笑:“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鬼子敢在这片山区长时间耗费兵力吗?五十一军可就在他们东面。” 回到山坳,宁参谋和边鹏也从青山东面山头下来,说:“没有情况。”张大缸吁了一口气,说:“抓紧时间休息,争取下午三时之前,越过大路。” 不一会,二蛋和龚清吵了起来。龚清让护士在小溪边烧开水,但柴火被晨雾打湿,冒起滚滚浓烟。二蛋上前将锅里的水打翻,浇灭柴火。龚清急了,吼道:“你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弄灭我们的火?” 边鹏急忙跑过去,向龚清解释了一番。龚清仍愤愤地说:“哪里有鬼子?我看你们就是怕死!” “你说啥?”二蛋上前就要揍龚清。院长来了,将龚清拉走:“算了,咱还是服从特务营指挥吧。” 张大缸轻轻摇摇头,找到没人的地方,靠着树坐下,点起了烟。龚清看到了,指着张大缸大喊起来:“如果引燃山火怎么办?我看你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张大缸别过头去,没理龚清。肖盈走过来,一把夺下烟来,严厉地说:“以后不许抽烟!” “不,不是,你——”张大缸看着肖盈。肖盈将烟头丢在地上,使劲地踩灭,转身走了。 张大缸笑笑,靠着树,闭上了眼睛。赵娟又来了,塞给张大缸一块饼子,啥也没说,也转身离开。 张大缸睁眼看看手中的饼,又看看赵娟的背影,也啥都没说,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二蛋看着张大缸,用手捂住眼睛,低声说道:“完蛋了!” “啥完蛋了?”边鹏问。 “你这教导员咋当的?还问我!”二蛋瞪了边鹏一眼,躺在草丛里,闭上双眼,嘴里还说道:“缸哥这是有福还是没福呢?” 白天的山坳,仍一片安静,安静的连鸟鸣都听不到,只有重伤员的呻吟声,隐约传来。张大缸愈发地觉得不对劲。好不容易熬到太阳爬到正南,张大缸站起来,去找院长。这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 龚清又让护士烧水。张大缸制止住他。龚清火了:“你们真不讲理!” “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张大缸吼道,又对院长说:“院长同志,请通知医院人员,现在就出发!” “不走!”龚清吼道:“你不就是个破营长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院长这么说话。” “对不起,这是命令!”张大缸丝毫没有让步:“如果你们觉得我做的不妥,事后可以向师首长反应,但现在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你!”院长也不高兴了:“张营长,我知道,你在尽你的责任,可我们也得尽我们的责任,伤病员到现在连口热水都没喝,那是我们失职,如果你想走,那请你带你们特务营走吧。小龚,去烧水!” 龚清斜眼看着张大缸,带护士走向溪边。张大缸无奈地跺跺脚,抬头看着天。 半小时后,张大缸再次找到院长,举手敬礼说道:“首长,请原谅,我还是请求医院人员立即行军。” “我说营长同志,你咋这么固执呢?师部不是说,鬼子明天才来——” “营长,你看!”通信员指着山头喊道。 山头上负责警戒的同志在挥动红色旗帜。张大缸连忙举起望远镜。旗帜一下一下地向东挥着。 “不好,有鬼子从西向东来了!”张大缸吼道:“全营警戒,准备战斗!院长,请你立即召集医院人员,准备撤离!”说完,他飞一般向山头跑去。 二蛋也一个鲤鱼打挺,从草丛站起来,跟在张大缸身后。边鹏大喊着:“各连检查装备弹药,听候命令,快!” 院长楞了。龚清傻了。宁参谋上前踢翻行军锅,踩灭材火,赶着龚清和护士,回到树林隐蔽。院长也着急地喊:“快准备,听指挥啊——” 很快,张大缸攀上山头。他趴下,举起望远镜。鬼子坐汽车来的,一共五辆汽车,看来是一个中队。鬼子跳下车后,两个小队进入白彦镇,剩下两个小队分开,向东西两边走来。他们要先占领山头,然后进行搜索。 “鬼子提前行动了,他们要在这条东西路上建一条封锁线。”张大缸扭头对二蛋说:“你赶紧下去,把一连拉上来,等我带一连冲过去,将鬼子引开之后,你和教导员立即带领二连三连掩护医院,从后面绕过山头,冲过大路。记住,不管有多大牺牲,都要保护好医院。” “你去吧,俺带一连引开鬼子!” “别废话了,这是命令!快滚!” “娘的,都怪狗日的院长和龚清!”二蛋骂了一句,连滚带爬下了山。张大缸则镇定地看着山下。 二蛋刚跑下山坳,立即大喊:“鬼子就要上山了。周钦宇,快,带一连上山,跟营长去引开敌人。其他人立即隐蔽,等鬼子被引开后,立即冲出树林,过大路!” “为什么不往后退?”龚清问道。 “闭嘴!”二蛋恨不得踢死他。 宁参谋拉拉龚清,说:“往回走,肯定被鬼子发现。鬼子行动提前了,咱们后面说不定也有了鬼子,只有往前走才能安全。过了这条路,再往前翻三座山,就到国军防区了。” 院长急得直跺脚:“小龚,你就别废话了,赶紧的,听指挥吧!” 一连像一群老虎般地冲上西边山头。肖盈望着山头,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大缸!”赵娟也轻声地喊道:“兴华——”两人隔得距离远,谁也没听到对方的喊声。 鬼子已经踏上了西边山坡,距离山坡有六百米的距离。“来不及了!”张大缸站起来,挥手示意周钦宇不要再往山头爬,直接绕过山坡,到山的西面。周钦宇看到张大缸的手势,立即带领一连改变了方向。 张大缸则带领六名负责警戒的战士,迎着鬼子向下走去。鬼子中队长还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两边山头。他率先看到了山头上的七名八路军。没错,是穿着灰布军装带着灰布军帽的八路军。他抽出军刀,下令重机枪向山头射击。 “呱呱”的九二重机枪声在山谷里来回飘荡着,震的山坳里的医生护士们头皮阵阵发麻。肖盈掏出了小巧的勃朗宁手枪。二蛋看到了,喊一声:“肖盈姐。”然后摇摇头。龚清也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咔一声,上了膛,嘴里还说道:“鬼子敢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二蛋大吼起来:“都他娘的仔细点,谁要走火,老子剁他头!” 龚清吓了一哆嗦,赶紧退掉子弹。 肖盈拉住二蛋的胳膊,轻声问道:“二蛋,不,李副营长,大缸会没事吧?” 二蛋咬咬嘴唇,喘口粗气,说道:“肖盈姐,放心,缸哥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几声迫击炮弹越过山头,从西边传来,又接连地从东面山坡回响着传来。“啊——”肖盈眼里涌出了泪水。远处的赵娟也紧紧抓住了李梦。 趴在树林边的边鹏,从望远镜里看到东边的小队鬼子也掉头向西跑去。“鬼子发现营长和一连了。”边鹏说着,抬头望着东面山头。 山头上,警戒的战士正山头南侧,左后大幅度晃着小红旗。东面已没有了鬼子。边鹏下令:“撤!” 山的东面激烈的枪声,如爆豆般地传来时,边鹏、二蛋保护着医院人员撤出树林,向南绕过了东面山坡。肖盈边走边回头,眼泪也不住地模糊着双眼。她摔倒了。一名战士上前一把拉其她,搀着她往前跑。 第八十九章 不知是亲兄弟 越过大路,又穿过一处山坳,身后没有了枪声,只有沉炮弹爆炸声,一声接一声,在山谷沉闷地回荡着。 已过了晌午,西面的山坡遮住太阳,山谷里灰暗下来。众人在山口站住,转过身,望着那远去的连绵群山,目瞪口呆。龚清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肖盈拉住二蛋的胳膊,哀求说:“回去救他们吧。” 二蛋早就想这么干了。他抱起一挺机枪,大吼:“二连的,跟我打回去!” 边鹏上前制止住二蛋:“副营长,鬼子肯定增兵了,这个时候咱们应赶紧往北走!” “居团长说过,咱们团不能丢下一个人!”二蛋虎着脸说道。 “副营长!如果能打回去,我边鹏第一个去,也轮不到你!”边鹏抢过二蛋手中机枪,大喊道:“听我命令,部队立即行军!” 二蛋仍站在原地。边鹏左手抱住机枪,右手掏出盒子炮,大吼道:“谁敢违抗命令,老子立即毙他!” 二蛋摇摇头,狠狠瞪了龚清一眼,掉头就走。负责警戒的二连长孟凡志跑过来:“鬼子追上来了,咱们过大路时,肯定被鬼子斥候发现了!” 二蛋忽地从边鹏手中抢过机枪,大喊道:“二连,炮排,跟俺留下,阻击鬼子!” 边鹏又将机枪抢过来:“现在我命令,李中同志代理营长职务,带三连掩护医院赶紧走。记住,这是命令,老子不想说第二遍!” 二蛋眼里含着泪,举手敬礼,带人沿着山坳里的小路,往北跑去。肖盈也只好使劲擦擦眼泪,跟着三连往北撤。 这是一道长约四里的山坳,中间的羊肠小路崎岖不平。医院的医生、护士一次次地滑到,二蛋急得脸上冒出汗来。他想赶紧将医院送到安全地带,自己再带三连杀回去。 前卫排刚走到山口,后面就想起枪声。二连已于撵上来的鬼子交上了火。二蛋更急了。他站在山口,不停地大喊着:“快,快!” 这时,山口的北面又冲出一支穿着黄色军装的队伍,拦住去路。 宁参谋仔细看看,是国军,要去交涉。二蛋气得摘下帽子,大叫着:“管它是谁,只要敢拦路,就冲过去!”宁参谋冲二蛋摆摆手,跑到山口,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为首的军官大声回答:“我们是113师的,你们是八路军吗?” “瞎眼了,你!”二蛋晃动着手枪,大声喊道:“赶紧让路,不然老子就打过去了!” “谁那么横呀!”国军队伍里走出一位少校军官,扶扶腰际的勃朗宁手枪,说道:“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们!” “谁他娘的还这么小儿科!”二蛋气得刚要大骂。可他仔细一看,不由愣住了。那人竟然是屈沛杰! 二蛋慌忙跑过去,说:“屈副连长,是俺!” “啊,是李享福!”屈沛杰上来要我二蛋的手。二蛋举手敬礼,急切地说:“请老长官赶紧让路吧,俺还得回去救缸哥!” “你说什么?”屈沛杰问道。 “哎呀,先别问为什么了,赶紧的吧,后面鬼子打过来了。” “那好吧,你先带人到我们防区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了!”屈沛杰掏出手枪,冲身后的人大喊一声:“兄弟们,跟我走呀!” 二蛋也召集三连战士,正要杀回去。宁参谋叫住他:“李副营长!”二蛋扭头看看那近四百多医生、护士、伤员,急得跺跺脚,无奈地吼道:“宁参谋,我带三连一排留在这里,你们先撤!” “你要快点!”宁参谋的语气中再次流露出对国军的不信任。 “知道了,快走!”二蛋吼道。 医院里的人跟宁参谋走后,二蛋站在山口。他嘴里连连骂着:“好么,营长,教导员都扔在了后面,这打的什么龟孙仗啊!” “副营长,你看!”一名战士指着山头喊道。 二蛋抬头,只见两面不到两百米高的山头上,各有一支部队,正和屈沛杰的队伍一道,向南面压过去。原来,他们早已埋伏在两边山坡上。二蛋不由一阵后怕。他寻思着:“难道国军也学会打游击了?” 他扭头三连长刘新说:“你们快点跟上宁参谋,注意保护好医院人员。” “是!”刘新问道:“那你呢?” “俺去求俺以前的副连长,让他带兵去救营长。”二蛋说着,跑向山坳。 追上来的鬼子只有一个小队,由一名上尉中队长军官带领。边鹏带领二连先隐蔽在山坳两侧的山坡上,待鬼子跑进山口,边鹏举起三八大盖,将带队的上尉中队长打翻在地,机枪手又乱枪击毙了少尉小队长。鬼子中队长没有被打死,所以鬼子兵却没有后撤。他们在军曹的指挥下,趴在地上向二连射击。 半个小时后,国军兄弟扑了上来,与二连一起,将小队鬼子赶出山口,赶回南面的山坳。他们还想再追下去,可南面又出现大批鬼子。屈沛杰一声令下,国军兄弟先撤了。边鹏也只好带领二连撤退。 二蛋迎面撞上屈沛杰。他哭喊道:“屈副连长,得赶紧去救缸哥。” 屈沛杰摆摆手,说:“先撤回去,再商量。” 二蛋抛下屈沛杰,又去寻边鹏。边鹏也是这么说。二蛋心凉了。他要自己回去。 边鹏把他叫回来,吼道:“如果你不想让特务营再白白搭上一条命的话,你就去!” 二蛋站住了。边鹏让两名战士把他拖了回来。 回到方才的山口,警戒的战士挥旗发来信号,鬼子没有追上来。“他妈了个巴子,鬼子见天色晚了,不敢过来了。”屈沛杰擦擦脸上的汗,对二蛋说:“享福呀,不是我不想去救大缸,山那面的鬼子太多了,张营长已带人去侦察,等他回来,咱们再想个万全之策。” “屈副连长,鬼子只有一个中队,还侦察啥呀,赶紧——” 屈沛杰果断打断了二蛋:“谁告诉你只有一个中队,我们得到的情报是鬼子一个大队将从白彦镇开始搜索,还有上千伪军。” “啊?”二蛋呆呆地看着屈沛杰。 “鬼子太狡猾了。他们不仅提前了行动,还增加了兵力。你们不知道?”屈沛杰问。 二蛋摇摇头:“知不道,俺们还以为遇不上鬼子呢。” 从山口的西面走来了一队国军,约莫二十个人。他们个个头戴钢盔,手里握着汤姆逊花机关。屈沛杰迎了上去。 带队的也是位少校军官。他举手敬礼,说:“区参谋,鬼子兵力全都到了。一个中队外加一个大队的伪军围住了毛头山,山上的共军怕凶多吉少了。” 屈沛杰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着那位少校军官。二蛋也远远地看了那军官一眼。那军官全副武装,身材挺拔,生的一表人才。可二蛋心里怒火腾地烧起来:“好啊,你们明知我们有人被围,却见死不救!”他铁青着脸,转过头去。可随即,他又转过头来,仔细地看着那国军军官。他越看越不对,越看那人脸也面熟。他直直地喊了一声:“二缸!” 那军官愣住了,抬头打量着二蛋。他就是二缸。他跑了过来,张开双臂,将二蛋抱了起来:“二蛋哥,真是你!” 二蛋伸手给二缸一个响亮的嘴巴,嘴里骂着:“你,混蛋!” 二缸被打愣了。他放下二蛋,不满地问:“怎么了?你为什么打我?” “你,你知道那山上被包围的共军是谁吗?”二蛋脸色苍白,眼泪都流下了下来。 “谁,谁啊?”二缸怔怔地问道。 “是你大哥,张大缸!”二蛋一脚把二缸踹倒在地:“好啊,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鬼子打死,真好啊!” 二缸坐在地上,愣住了。屈沛杰跑过来,嘴里打喊着:“张营长,你不是叫张光华么?那你就是大缸的兄弟了呀!快,快,带你的人去救他呀!” 二缸一咕噜爬起来,抓住屈沛杰的衣领子,吼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哎呀,我不知道呀,真的不知道是大缸来了,再说,我刚到师部不久,也没弄清楚你是——” 二缸一把将屈沛杰仍在地上,大吼道:“传我命令,全营迅速向毛头山开进!” “营长,是不是要向师部请示?”一名军官担心地问道。 “出了事由我顶着,兄弟们,我去救我亲哥哥,有不愿意去的,可以留下。”张二缸从随从手上拿过一直汤姆逊。 “妈了个巴子,老子就代表师部!”屈沛杰站起来,弹弹身上的土,吼道:“传老子命令,火速赶往毛头山!” 二蛋扭头看看边鹏。边鹏大叫道:“二连,跟着走!”二蛋拦住边鹏:“你去照顾医院吧,这活交给俺了!兄弟们,跟俺打回去,救营长啊!” 一营另一连人马,在屈沛杰、张二缸、二蛋三人的带领下,急急跑向了暮色中的山坡。 翻过一座山头,南面传来激烈的枪声。一连还与鬼子血战着。他们向西,刚翻过一座山坡,就被后续赶来的鬼子围住了。他们占领毛头山山顶,凭借山势据守住山顶阵地。张大缸告诉一连战士们:“咱们必须坚持到天黑,再想办法突围。但现在咱不能走。咱走了,鬼子就能腾出手来,去追赶野战医院。” 但还没到日落,他们的子弹就所剩不多。张大缸下令搬石头砸。鬼子一度被击退。但不久,鬼子的攻势又凶猛起来。他们驱赶着伪军,又快速向毛头山顶爬。 暮色渐渐浓重了。屈沛杰、张二缸、二蛋已冲进白岩村西面的山坳。但枪声停了。屈沛杰举着望远镜向毛头山望去。山坡上满是鬼子伪军,他们正急急地向山顶爬去,而山顶上站着的,也是鬼子和伪军。 张二缸也看到了。他举着望远镜,不相信地说道:“难道这么快就结束了?”他举着望远镜,又看看山坡另一侧,鬼子伪军正展开来搜山。张二缸哇地哭了出来:“哥,哥,哥哥——” “毛头山失守了,到处都是鬼子,他们肯定全都没了!”屈沛杰放下望远镜,嘤嘤地哭了:“六连啊,我那六连的兵呀——” 二蛋傻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哭骂着:“狗日的鬼子啊,我操你八辈祖宗!” 张二缸咬牙出血。他大吼一声:“我要替哥哥报仇!”说着,他抱着花机关就往山口冲。 “拦,快拦住他呀!”屈沛杰冲国军兄弟喊道。 几发炮弹打过来,落在他们附近。山顶上的鬼子斥候发现了他们,挥旗招来了迫击炮。 第九十章 合兵 迫击炮弹砸伤了十来个官兵,其中就有张二缸。但万幸的是,弹片只擦伤了他的肉皮。他摔在地上。他的头盔跑掉了,头撞到石头上,晕倒了。鬼子向他们发起冲锋。屈沛杰果断下达撤退命令。他被抬了下来,包括所有受伤士兵,被送进野战医院。肖盈为二缸包扎了伤口。 过了很久,二缸醒来,迷蒙地问身边的士兵这是在哪。士兵回答说:“营座,咱们已回到尼山的临时驻地。” 二缸清醒了。这里就是师部安排他们与共军野战医院街头的地方。他想起来,再回毛头山。但士兵拦住了他。他也感到四肢无力,头疼的像要炸开一样。他想再昏昏沉沉地睡去,忘了白天发生的事。可他睡不着了。 起风了,还越来越大。午夜时分,山风发出如野狼般地嘶吼,冲撞着山谷,拍打着门窗。张二缸却什么也听不到。他头上裹着绷带,手里拿着勃朗宁手枪,呆呆地坐在病床上。 枪声激烈的时候,他就在毛头山西北面的山顶上。毛头山下的大路上,是鬼子大队指挥部。如果他带领那二十名士兵,端着花机关猛然一冲,鬼子就会阵脚大乱,山上的军队极可能借机打开一个缺口,冲下山来。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带士兵悄悄地爬下山顶。他知道毛头山上被围的是八路军,望远镜里能看出他们灰白色的军装。可正因为他们是八路军,他不敢让二十名士兵跟自己去冒险。旅长告诉他,对于共军,须防范大于联合。此次答应短时收留八路军115师医院,完全是出于上次他们提供的情报。不然,113师就有可能不存在了。而至于是何种情报,旅长不说,他也不便多问。他只是营长,而且是荣任不久。 万万没想到,山上的共军营长就是自己一娘同胞的亲哥哥。他狠狠扇了自己六巴掌,却没觉得疼。哥哥战死的时候,弟弟在一旁袖手旁观。如果能活着回到家里,自己该怎么跟爹娘说? 门开了,不是风推开的,是肖盈。她来巡查伤员。看到肖盈,张二缸睁大了眼睛,惊愕地问:“盈盈姐,我在做梦吗?” 旁边的士兵说:“营座,你没做梦,就是这位医生给您包扎的伤口。” 肖盈凄婉地笑笑:“二缸,伤口还疼吗?” 张二缸摇摇头:“心疼。” 肖盈坐在床边,低声说:“别多想了。二蛋和屈参谋带人去了毛头山,他们天亮前就能回来。我想大缸不会有事的。” 张二缸哭了。他想再抽自己嘴巴。肖盈看着他,轻轻地说:“二缸,不要自责了,这事也不能全赖你。二缸,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二缸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又看到金陵南京硝烟里的惨烈。那天,他们跟鬼子拼上了刺刀。他手刃了三个鬼子,自己后背也被刺伤。教导旅旅长亲自下令将他抬回后方。他荣获青天白日勋章,也连升两级,荣升为上尉。刚出院,军部一纸命令将他安排进51军,参加台儿庄会战。后跟随51军撤退到河南,再由河南回到山东。两年多的时间,张二缸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直到现在,还没醒来。 肖盈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其实她想说,真想看到你们兄弟二人在一起杀鬼子。她站起来,轻声地说:“二缸,如果不舒服,就让这位兄弟叫我。” 二缸摇摇头,哭着说:“姐,以后我殉国了,就麻烦您照顾我爹娘。” “不许胡说!”肖盈眼泪涌出了眼眶:“你得好好活着。” 风刮了一夜,刮掉了二蛋的军帽。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屈沛杰将自己的头盔戴到二蛋头上,试图跟二蛋说说话。但除了找路,其他时间二蛋总是沉默不语。二蛋仍在生气。 见他们脸色苍白的回来,边鹏赶紧跑上前去,问找到没有。二蛋摇摇头,烦闷地蹲在路边。边鹏急着追问。二蛋抱着头,什么也不说。 屈沛杰上前说道:“山顶上没有发现士兵的尸体,可能是鬼子伪军搬到山下掩埋了。” 边鹏使劲地咬着嘴唇,望着毛头山方向,说道:“以后再慢慢打听吧。”他回头,看见肖盈在看着他。医院门口还站着赵娟护士。他深深叹一口气,走开了。 沿山路走了一圈,看着尼山那连绵的山坡,边鹏又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彩,心里骂着:“张大缸,你个王八蛋,你赶紧给老子回来。老子限你三天,不然,老子还踢你裤裆!” 骂完后,边鹏眼里却流下了泪水。他默默地走回山村。 村子里的老百姓全跑光了。村子中间有一条南北路,张二缸的二营住在村西,特务营和野战医院住在村东。 村中央,胖胖的国军赵副营长还和孟凡志纠缠着。他们是为了一挺歪把子机枪。赵连长说:“是我们打死的鬼子机枪手,机枪应该是我们的。” 孟凡志则说:“谁先抢到的,就是谁的。” 赵副营长说:“你们不讲理,我们帮你们打跑了鬼子,机枪就该归我们。” 孟凡志笑笑:“都是自家兄弟,等以后你们遇到难处了,俺们二话不说,帮你们还绝不讲价钱。” 赵副营长鄙夷地说:“你们也太狡猾了,赶紧把枪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动手抢了。” “你敢!”孟凡志大声喊道:“你们营长是我们营长的弟弟,就凭这一点,你们也不该要枪!” 赵副营长气得脸通红,转身要回去。孟凡志拉住了他:“这么地吧,机枪俺们留下了。但俺们也不能绝情绝义不是,俺们把鬼子的军刀送给你,怎么样?” “啥!”赵副营长瞪了眼睛。 “不想要啊?那拉倒!”孟凡志转身要走。 “别,别走啊!”赵副营长一把拉住孟凡志:“你们真捡到了鬼子军刀?我咋没看见。” 战士抱着军刀跑出了院子。赵副营长眼睛一亮,一把夺过来,嘴上乐滋滋地说:“哎呀,你咋不早说呢。行了,机枪归你们了。唉,你们几个,把昨天捡来的三八大盖也送给八路兄弟,对了,还有子弹。” “你咋那么大方了?”孟凡志拉住赵连长。 赵连长黑胖的脸上露出笑容:“嘿嘿,你不知道,缴获一挺歪把子,上峰奖励二十大洋,缴获一把鬼子尉官军刀,上峰奖励五十大洋。要是能搞到一把校官军刀,那更多。” 边鹏听到了,摇摇头,扭头走进了营部的院子。 屈沛杰正给二蛋端着饭。二蛋斜躺在一块青石上,将钢盔扣在脸上,不搭理屈沛杰。屈沛杰叹了一口气,说:“享福呀,我们22师被打散了。晚上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六连的兄弟,满身是血地在地上爬。我跑到战区司令部,请求调到五十一军来,就是为了寻你们。看到你们,我想才能睡个好觉。” 说着,屈沛杰呕了一声,差点哭出声来。他把饭放在二蛋身边,擦擦眼泪,说:“我早命令过自己不许再哭了,可我管不好自己,尤其是眼泪。或许我就不该来当兵,不当兵就见不了那么多死人,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屈沛杰说完走了。 二蛋坐起来,扭头看看屈沛杰,端起饭来,默默地吃着。边鹏坐在了二蛋身边,点上一颗烟,抽一口,说:“他是个好人。” “唉,”二蛋叹口气,说:“俺想再去寻寻缸哥,俺总觉得他没有死。” “我也这么觉得,可——”边鹏没再往下说。他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 抽完三支烟,边鹏拍拍二蛋的肩膀:“去睡会吧,营长不在,你就是营长了。我还得去看看院长,一大把年纪了,自责的哭了好几次。” “好。”二蛋默默地刚站起身,巡逻哨兵跑进院子,急忙地说:“北面山林一支部队正向咱们走来,大概两个连的兵力。” “距离多远?” “大约五里。” “快去通知张二缸营长,告诉医院,做好撤离准备。二连,集合,跟我去村北头。”边鹏一连串地喊道。 二蛋扔下饭碗,掏出盒子炮,率先冲到村北头。屈沛杰、边鹏、张二缸随后也赶到。他们举起望远镜,仔细地看着。 山坳里果真有一支部队在活动。他们穿梭在岩石和树木之间,时隐时现。他们没有旗帜,在早上山坳间的青色光线中,也看不清他们军装的颜色。但确定的是,他们带着武器。 “如果是鬼子伪军,我们就吃掉他!”张二缸恨的牙根痒痒。 “张营长,咱们就算是合兵了,你想怎么打,我们听你的。”边鹏谦虚地说道。 张二缸点头说道:“你们二连和你我两营炮排留下阻击,我营分开,隐蔽于两边山坡上,将他们包围起来打。屈参谋、边教导员,你们看怎样?” “好!就这么干了!”边鹏答道。“好呀!”屈沛杰也表示赞同。但他补充说了一句:“先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再打不迟。” “先别管什么人了,扎好口袋再说。”二蛋从后背抽出了大刀:“二连,准备!” 二缸扭头喊一声:“赵副营长,你带一连、二连从左,我带三连从右,给我上!” 第八十一章 硝烟后的重逢 因为一连和张大缸,所有人都憋足劲,要狠狠打上一仗。张二缸头上裹着绷带,不戴钢盔,摆出一副要与来敌同归于尽的架势。他也想着如此。 龚清跑到村头,央求边鹏、二蛋发一支步枪。他要与战士们一起打仗。二蛋用白眼将他定了回去。 龚清抹着眼泪,刚要扭头回去,对面的岩石下传来喊声:“前面的人听着,你们是哪部分的?” “你们是哪部分的?”二蛋扯着嗓子反问道。 “俺们是八路军特务团,你是李副营长吧?”对面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顺风传来,二蛋听的十分清楚。 “你是不是周钦宇?给俺站出来!”二蛋带着钢盔,先站了起来。 “李副营长,俺就是周钦宇。”对面的人闪出岩石,问道:“您咋还戴上钢盔了?” 二蛋举着望远镜仔细一看,真是周钦宇!二蛋乐得蹦起来。他冲两边的大喊着:“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啊!” 张二缸带领三连还没走远。他听见了方才的喊声。他诧异地看着岩石后面闪出的几位八路军,有些不敢确信。他命令士兵就地卧倒,一人冲下山坡。 二蛋、边鹏飞奔到周钦宇跟前,大声问道:“营长呢?” 周钦宇擦擦脸上的汗,说:“营长,还有黄副团长在后面。他俩让俺先带人摸摸情况,谢天谢地,还真是你们。” “黄副团长也来了?都没事吧?”边鹏问道。 “都还好。”周钦宇收起盒子炮,靠在岩石上,累得不想再说话。 二蛋、边鹏扭头,隐蔽在山坳里的部队又开始行进了。不多时,便来到他们面前。二蛋、边鹏擦亮眼睛,果真是张大缸和黄副团长。张大缸的左臂用绷带吊在脖子上,看来是被鬼子子弹咬住了。 仅仅一夜不见,但由于是生死离别,显得格外漫长,就如同过去了几年。二蛋扑过去,摸着张大缸的伤臂,又是笑又是哭。张大缸笑笑:“都副营长了,还哭。” 边鹏问黄副团长:“领导,您怎么来了?” 黄副团长叹一口,说:“师部得知鬼子提前行动,担心你们吃亏,就赶紧让我带一营一连来协助你们,还好,没算晚。” “那就是您和一连救了我们一连了。”边鹏高兴地抬起头,望着两座山坡之间的天空,豁然开朗的感觉也飞上了山顶。 “哥——” 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到张大缸耳朵里。这个声音极其的熟悉。哪怕是过上二十年,五十年,张大缸也会铭记在心。只不过,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张大缸听的精神有些恍惚,就像在梦里听到一般,以至于他不敢抬头看,他想再听一次。 二蛋闪过身子,高兴地说:“缸哥,你看看是谁?” 张大缸这才抬起头来。 “哥哥——”二缸在哭泣着,又有些胆怯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张大缸。 “二缸!”泪花冒出了张大缸的眼眶。他看看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于是伸手摸摸鼻子,连着哎呀几声,伸出右手,对黄副团长说道:“领导,赏根烟抽。” 黄副团长笑着没动。二缸却顾不了那么多,众目睽睽之下,他飞跑过去,死死地抱住张大缸,嚎啕大哭。 张大缸泪水也哗地流了下来。他张开右臂,拍着二缸的后背,低声说道:“你都少校了,别让手下兄弟看你笑话。” “他们已经笑话我一夜了——”二缸哽咽着说:“你在毛头山的时候,我就在对面的山头,可我没去救你。要是你殉国,我也不打算活了。” “说啥呢?还像不像个军官!”张大缸推开了二缸,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咱俩在这里相见,应该高兴才是。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咱们还得打鬼子不是?” “是啊,你们哥俩高兴才是,走,进村里好好唠。”黄副团长高声喊道:“边鹏,李中,你们两个人得好好犒劳老子,这一夜的山路啊,把老子的脚底板快磨平了。” “你们咋从北面过来了?”边鹏问道。 “还咋?迷路了呗。后来幸亏遇到老乡,给咱当了向导。”黄副团长看见了屈沛杰,瞪着眼说道:“我说老子咋会迷路,原来你这个路神在这儿!” 看见张大缸和张二缸兄弟重逢,屈沛杰感动至极,正哭得稀里哗啦。听到黄副团长在说他,几步跑到黄副团长面前,立正站好,举手敬礼:“连,连长好!” 黄副团长看着屈沛杰,也激动了:“好,好呀,咱们六连的兵,除了狗日的老余,剩下的全在这儿了。” “连长,我,我想你们啊——”屈沛杰捂着脸,恸哭起来。黄副团长看着屈沛杰身后赶来一群医生护士,赶紧说道:“好了,都怨老子,是老子惹着你了。别哭了,再哭老子揍你!” 屈沛杰还在呜呜滔滔地哭。黄副团长抱住屈沛杰,问道:“有酒吗?老子今天想喝酒,你得陪着老子。” “有!”屈沛杰大喊道。 “好,快去准备。你后面可来人了,还都是漂浪姑娘,别给老子丢脸。”黄副团长低声说道:“今天老子见到你,打心眼里高兴,别让老子扫兴!” “是!”屈沛杰使劲擦擦脸上的泪水,长出一口气,说道:“今天,我就陪老长官一醉方休!” “走啦,快弄干净那些不值钱的眼泪儿,今天咱们大团聚,喝酒去喽!”黄副团长高喊一声,所有人高兴地往回走。张二缸仍死死地抓住张大缸的右手,生怕他再从眼前飞走。 肖盈迎上来,看着张大缸,脸上是哭又是笑。最终她还是笑了。她走到张大缸跟前,轻声地问:“伤严重吗?” 张大缸赶紧摇摇头。 “让我看看。”肖盈将手搭在张大缸的左臂上。 张大缸慌忙躲开,又摇摇头。 “让我看看,我是医生!”肖盈高喊起来。 “你就让盈盈姐看看呗。”二缸脸上看着他俩,露出了笑容。所有人也都回头看着他俩。 “走啦,走啦,没事的跟我走啦,人家兄妹三人重逢相见,不管咱们的事哦!”黄副团长又喊道。 “他们咋成兄妹了?”二蛋扭过头来,问黄副团长。 “对了,你也得去啊,加上你,就是兄妹四人了。”黄副团长瞪着二蛋,说道。 “拉倒吧,人家将来是一家人,俺瞎凑什么热闹。”二蛋嘀咕了一句。 李梦和赵娟离他们不远。李梦听到了,凑过来问:“你说什么?” 二蛋看看赵娟。李娟脸上露出了复杂。她想走过去,却又看着肖医生在为张大缸解绷带。她双手捏着衣角,站住了。二蛋知道自己说了冒失的话。他慌忙向前走去,边走还边说:“俺瞎说呢。” 回到村里,屈沛杰便张罗着弄酒弄菜。当他抱着酒坛和烧兔肉,来到黄副团长居住的屋子时,黄副团长已躺在草垫子上,睡着了。屈沛杰看看手中的酒和肉,笑了笑。不一会,他也躺在黄副团长身边,酣畅地睡去。 中午,屈沛杰被黄副团长叫醒。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听到黄副团长在骂他:“狗日的,睡这么香,要是鬼子打过来,你可就成俘虏啦!” “嘿嘿,好久没睡这么香了呀!”屈沛杰一咕噜爬起来,伸伸懒腰,说道:“这一上午,把两年的觉都补过来了。” “出息!”黄副团长看了屈沛杰一眼,说:“去把两个营的长官叫来,我有事要商量。” “是!那酒和肉呢?” “呵呵,晚上再说。” 张大缸和张二缸没睡。他俩连眼都舍不得眨。兄弟俩的亲情胜过久别重逢的情侣,容不得别人泼进一滴水。肖盈来了,站在两人旁边,看看二人的模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稍有差别的是二缸的棱角没有大缸分明,少了份阳刚但增加了几分帅气。她笑笑,转身走了。二缸这才想起留她。肖盈不忍心打扰二人,还是走了。边鹏来了,一句话没说,扔下一包香烟,又掉头走出屋门。赵娟远远地站在门口,连屋都没进,就红着脸离开院子。 两个小时后,二蛋大模大样地坐在两人身边,龇牙问二缸:“这大半天了,你俩聊点干的没有?” “啥干的稀的?”二缸抬脸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哥订过亲了?” “啊!”二缸欣喜地看着大缸。 “被抓壮丁之后,那门亲事又退了,那家女孩也找不到了。”大缸不好意思笑笑。 “哦。”二缸也挠挠头,笑了笑。 “现在又找到那个定亲的姑娘了。” “嗯?”二缸又看着大缸。 “找到又怎样?现在不是时候。”张大缸摆手说道。 “啥?”二缸问道:“啥不是时候?” 二蛋扭头看看院子里没人,低声说道:“你知道那姑娘是谁么?就是医院的赵护士。缸哥现在啊,不知道该娶哪个喽。” “你说啥呢?赶紧滚,我哥俩说话,你来瞎掺合干啥?”张大缸往外推二蛋。 二缸抓住二蛋:“别走,给我说说。” “嗨,还用俺说么?”二蛋坏笑道。 “哦——”二缸看着自己的哥哥,撇着嘴说:“哎呀,要是娘知道了,那得多高兴哇。” “什么啊,你们!”张大缸歪着头说:“部队有纪律,可不敢再提这事。” “啥纪律也不能不让人娶亲啊,打鬼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事。实在不行,哥,你还回到国军这边来,就凭你的战绩,当团长都绰绰有余。” “可别瞎说,缸哥都入党了。”二蛋低声说道:“二缸,你看盈盈姐和赵护士哪个好?” “那得看我哥的意思。” “要看你哥的意思,那就谁都不娶了。” “为啥?” “你问他啊。” 二缸刚要问,屈沛杰来了:“黄副团长请你们过去,说有事要商量。” “走吧,有正事了。”张大缸站起起,笑着说道。“都是正事。”二缸边扶着哥哥,边说道。 黄副团长召集众人开会,是因为他在来的路上,看上了北面的小营山。小营山东西两侧山势险峻,又有茂密树林作为隐蔽,可固防,可撤退。而这处山村只要南北夹击,就没有了退路。 二缸拍手说道:“黄副团长的提议非常好,我赞同。还有,两家合兵,得有统一领导。黄副团长资格老,官职高,又会打仗,我看就让黄副团长做咱们临时长官,如何?” “好呀!”屈沛杰激动地站了起来。 两位国军军官都如是说,张大缸、边鹏、宁参谋也只能笑了笑。 “好,那我也就不推脱了。李副营长、赵副营长,你俩各带一个连队,先行出发,我们随后就到。”黄副团长说道。 第九十二章 亲兄弟杀鬼子 鬼子气势汹汹地进山了。他们像一群狼狗,嗅着气味儿,搜索每一座山坡,并设下步步岗哨,以为能逼出一一五师主力,并予以全歼。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 把医院、机关转移至外围,一一五师又将部队化整为零,八路军战士便成了自由飞翔鸟儿,自由地穿梭在群山之中。 居团长带领特务团散布于绵延的山上。鬼子来了,部队立即后撤隐蔽。鬼子停下,不多于一个班的战士,趴在山坡上的岩石后面,瞄准鬼子,打上几枪。立即引得鬼子轻重火力乱打一通,随后鬼子惊慌地爬上山坡,却不见了人影,只能找到几个散落在地上的弹壳。可后面的岗哨又连续遭到袭击。傍晚,若鬼子撤退,居团长立即集合战士,展开追击,打上一阵,撂倒几个、十几个鬼子,随即又后撤隐蔽。若鬼子驻下,那就更好了。四周的枪声,让鬼子彻夜难眠。第二天再出动,鬼子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可他们还不知道,袭扰他们的主力已躲过岗哨,身轻如燕地跳到他们背后,猫在山洞里睡大觉,而少量的八路战士仍坚持不懈地袭扰他们。 鬼子气得抓耳挠腮,却没有任何办法。纵使派出航空队,贴着山谷飞行,也发现不了八路军的蛛丝马迹,鬼子飞机不甘心,就像拉羊粪蛋一样,丢下几颗航空炸弹。那航空炸弹威力巨大,能炸蹋城里的大楼,但对群山来说,这些羊粪蛋儿也不过挠痒痒罢了。 鬼子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熟悉地形。开始他们还能抓住向导,到后来,老百姓跑光了,连向导都难找到。在大山之间,他们端着枪,原地转着圈,却又提心吊胆地向四周昂望,生怕突然某处山坡上冒出八路军,甚至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射来要命的子弹。相形之下,八路军神出鬼没,出其不意的冷枪,不断闪现的身影,游刃有余地将鬼子弄的头昏脑涨,天旋地转。 折腾大半个月,不仅没抓住八路军主力的影子,还损兵折将。再这样下去,那片辽阔的大山将成为自己八千士兵的坟墓。木村兵太郎不得不下令撤退。但木村兵太郎怒火难平。一向灭绝人性的他下令鬼子进行烧杀抢掠。鬼子所到之处,房屋全烧毁,妇孺儿童被杀光,青壮年被抓走,运到东北,甚至是日本本土,成为苦力。 这激怒了八路军。罗政委亲自下令各部队要寻找一切可以寻找的时机,狠狠打击鬼子,为乡亲们报仇。 作战命令送达特务营时,张大缸正惬意地躺在山坡上。山坡已泛出绿色,那是新生的绿色,带着青春的气息。阳光下,他左臂伤口有些痒。那是伤口愈合的痒。肖盈、赵娟的悉心照顾,加上屈沛杰从师部要来的创伤药,张大缸的伤口好的很快。可他严肃着脸庞,远远地躲开了肖盈和赵娟。这让人觉得他有些不近人情。 看着命令,张大缸却笑了。特务营已开始袭击鬼子了。特务营怎能耐得住山上的寂寞?何况接连逃难的百姓向他们哭诉鬼子的暴虐。昨天中午,二蛋带一连、二连伏击了押解青壮劳力的鬼子,干净利落地消灭鬼子一个小队,伪军一个中队,还顺手牵羊炸毁鬼子运送给养的汽车,带回来十几箱牛肉罐头。那些被解救的青壮年,二话不说,就加入了队伍。 二缸拿着牛肉罐头,睁大了烟,羡慕地问:“哥,你们打仗不事先请示么?” “请示?”张大缸愣了一下,笑着说:“黄副团长和我倒是想请示呢,可俺们八路军不像你们,电话能直接打到营连一级。” “呵呵,”二缸无奈地笑了:“那要这么说,有电话还不如没电话。” 回到营部,看到作战命令,二缸又惊讶不已:“这命令太妙了。没有明确目标,没有明确时间,只要抓住可抓住的机会,就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是啊。”张大缸答道。 “难怪你们老打胜仗,你们采用了委托式指挥。”二缸点着头说道。 “啥是委托式指挥?”张大缸不明白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上一级指挥员将作战意图告诉下一级指挥员,然后就完全放手,让下一级指挥员自行决定。” “哦,那我们一直这样。”张大缸笑了。 二缸点点头,问:“哥,这一仗你准备打哪儿,怎么打?” 张大缸想了想,说:“我跟黄副团长早商量过,准备撤退之前,把白彦的鬼子干掉。鬼子搜山后,驻白彦的鬼子还有一个中队,另伪军一个中队。怎么样,咱哥俩联手打一次?” “好啊。”二缸兴奋地将牛肉罐头拍在桌子上,却又说:“不过,我得先请示。” “好,等着你。我先去向黄副团长汇报。” 黄副团长当即同意:“兴华,就揍那帮狗日的。听说他们已严禁白彦镇百姓出入,想必就要动手了。事不宜迟,明天就干。” 而二缸则遇到了麻烦。团长说要先报旅长。二缸说,好,我等着。 过了半天,团长的电话打来:“旅长说,时机不成熟,不可轻举妄动。” 二缸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旅长。旅长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光华老弟,现在你我兄弟的处境,你应该知道,咱们无错便是功啊。” “报告旅座,卑职知道。卑职的职位是旅座力保的,卑职绝不辜负旅座的栽培。”二缸立正说道。 “你知道就好,光华老弟,你万一失手,不止是辜负了为兄我,还辜负了军部的重托,这个你要掂量清楚。” “请旅座放心,卑职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好,既然如此,你就去打吧。记住,学学共军怎么打仗,以备日后之需。” “是,旅座!”放下电话,二缸心里有些沉重。旅长说的军部重托,其实就是想利用旅长、张二缸等军部的委任,将五十一军这支东北军更好地归化“朝廷”。这不算什么。旅座却要求研究共军怎么打仗,看来即便打跑鬼子,硝烟仍不会熄灭。 二缸摇摇头,但也没再多想什么。他已宣誓,要效忠党国。效忠党国就是效忠总裁。总裁不是也说了么,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现在首要的还是打鬼子。 部队于凌晨两点起床。参加战斗的兵力为国共两军的各两个连,及两个炮排。指挥官分别是国共两军的两位营长:张大缸和张二缸。黄副团长当起了甩手掌柜,他也拉住跃跃欲试的屈沛杰:“有道是兄弟合心其利断金。这次战斗就由他哥俩去打吧。” 出发及预计攻击时间是张大缸定的。他看着西面山坡上那明亮的晚霞,还有晴朗的天空,对二缸说:“今天是农历二十五,夜里两点,月亮会升起来,能照亮山路,我想我们明天一早突然发动进攻,速战速决。” “行。哥,我听你的。”二缸有些服气地说。 吃过大锅炖的牛肉罐头和白面饼子,二蛋用手背抹抹嘴,和赵副营长相视一笑,大声说道:“吃了鬼子的牛肉罐头,去揍他们狗日的啊!” 白彦镇离小营山并不远,直线距离不过十五里,但羊肠山路崎岖坎坷,有一段还没有路。鬼子没有来。他们也没想到小营山会驻有两个营的部队和一一五师野战医院。 鬼子不来,中国军队就要去了。天蒙蒙亮时,二蛋带人摸掉了白彦镇北面山口昏昏欲睡的伪军哨兵,部队迅疾进入了山口。 大缸、二缸商量,直接从村北面发起攻击,特务营在左,国军二营在右,以最快速度冲过村子,将鬼子伪军与镇子里的百姓隔开,这样能最大限度减少百姓伤亡。与攻击同步,炮排瞄准鬼子伪军住的院子,并摧毁鬼子的四辆汽车。 张大缸不由感谢起居团长来:“呵呵,把炮排带来,没让我在弟弟面前丢脸。”他大大方方地对二缸说:“现在开始进攻吧。” “好!赵副营长,李副营长,上!”二缸挥着勃朗宁手枪,喊道。 赵副营长也挥动勃朗宁手枪,带领士兵冲了下去。二蛋抱起机枪,喊一声:“跟俺冲啊!”特务营战士如猛虎下山,冲向了白彦镇。 鬼子伪军还不知情。他们正起床集合。冷不防北面有队伍冲来,他们立即慌了。他们刚做出反应,迫击炮弹劈头盖脸地朝他们打了过来。连续地爆炸声中,鬼子伪军被炸翻一片,汽车也燃起了火。 鬼子大尉军官也究竟战争,他见中国军队正沿大街小巷,如潮水般冲来,立即挥着指挥刀,大声命令鬼子兵和伪军迎头冲过去。这样,可以躲避炮击,亦可以将中国军队击溃。 一阵枪响过后,两军在南北向的大街小巷内结实地撞上了,村子里顿时喊杀声四起,血肉横飞。 张大缸下令停止炮击。他把枪插进枪套,从身边战士手上要过两把大刀,递给二缸一把,笑着说道:“让鬼子见识见识咱张家刀法!” “哥,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让我来!”二缸说着,飞奔下去。 张大缸纵身一跃,和二缸并肩跑向镇子。后面的战士笑了:哥俩个头一样,举刀、跑步的姿势也一模一样,从后面看,简直就像一个人。 山口距离镇子不过两百米远,两人快如闪电,转眼间便冲进镇子里的南北大街上,加入了肉搏。 两片大刀上下翻飞,边砍边往南冲。还没到镇子边,倒在两片大刀下的鬼子伪军已有七八个。张二缸擦擦脸上的血,靠近了大缸。他要保护哥哥。哥哥毕竟还有伤。 这时鬼子军官举着指挥刀杀了过来。张二缸冲张大缸喊道:“哥哥,这货交给我了!” “弟弟,咱俩一起来吧!” “好,哥哥,你左,我右!” “好嘞!” 瞬间,两把大刀将一把指挥刀围在中间。 “八嘎!”鬼子军官并不惧怕,举刀先向张二缸砍来。他穿着国军军装,军装上有少校标志。 “小心!”张大缸喊一声,正欲挥刀上前,枪声响了,鬼子军官举着指挥刀,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脯,两个枪眼,正汩汩往外冒血。 张二缸生气地扭头问:“谁开的枪?” “是俺。”“是我!”二蛋和赵副营长嘿嘿地笑着。 “哦,是他!”“是他!”二人看张二缸急眼了,又相互指着说。 “尽快干掉鬼子,能用枪就用枪!”张大缸大喊道。 张二缸气得跺了跺脚。可随即,他扔下大刀,弯腰从战死的国军士兵手上取下花机关和弹夹,瞄准鬼子伪军,哒哒地扫射起来。 第九十三章 肖盈的表白 一场酣畅的胜利,震动了春天里的群山。 第二天中午,一干人坐在一起,黄副团长还拍着大腿笑道:“在济南北面,咱们一个团打不过鬼子一个中队,现在咱一个营加一个连的兵力,就灭了它,哦,还外加一个中队的伪军,自己伤亡还不大,仗越大越痛快啦,小屈,这回老子可真得喝两盅了!” 张大刚向他报告说,鬼子伪军已于昨天夜里将白彦镇百姓分成了两拨,一拨是老人妇女儿童,被关押在东面的三个大院子里,准备今天早上全部杀害,另一拨是青壮年,要押回兖州,送往东北。 黄副团长瞪大眼睛骂道:“这群该遭天杀的鬼子,真是畜生啊,他们不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吧?” 哨兵跑来报告:“黄副团长,山下来了几十个相亲,在山口摆上香案,正在祭拜,他们还说,必须要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啊,他们找到我们了?”黄副团长惊讶地说道。 “哦,乡亲们全跑到山里来了,还有人跟在俺们后面,肯定知道咱们在这里了。”二蛋挠着头说。 黄副团长点点头,又看看屈沛杰,说道:“哎,小屈,这就是民心呀!走,咱们去看看。” 一干人刚下得山来,穿着黑色大氅,带着少将军衔的旅长带着一彪士兵,也骑马赶到。问清缘由,略胖的旅长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诸位乡亲,辛苦啦,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在这里谢过了!” 人群中有一位白胡子老人,他哼了一声:“若不是八路军,你们敢打么?” 旅长脸色一红,黄副团长赶紧解围:“老大爷,敢打,今天的仗就是兄弟们合力打的。” 屈沛杰也说道:“是呀,黄副团长说了,兄弟齐心合力断金,今天的仗就是国共两军精诚合作的典范。” 乡亲们纷纷点头,向众人躬身施礼:“俺们谢谢啦,要不是你们,俺们村就不存在了。” “哪里,哪里,守土保民,本是军人之本份,诸位乡亲,言重啦!”旅长脸上又露出笑容。可百姓们又沉默了。 送走百姓,众人簇拥着少将旅长上了山,来到营部院子。少将旅长解开大氅,递给随从,大喊道:“摆酒,庆功!”他又一挥手,士兵抬来两坛酒,还有六个大木盒子。他笑道:“本旅长知道山上清苦,所以,酒菜全带来了,哈哈——本旅长要为每一位参战的军官敬酒,哦,当然,还有坐镇山上指挥的黄副团长和屈参谋。” 菜摆好,酒倒满,居中而坐的旅长站起来,双手抱拳说:“诸位,此次白彦镇大捷,可喜可贺,皆由兄弟们全力搏杀,为此,苏鲁战区司令长官特发来嘉奖令,我旅二营军官均晋升一级,另奖励大洋两千。而对于特务营的兄弟,司令长官已上报统帅部,另外表彰,不久,特务营兄弟也能接到嘉奖令,在此,我就先祝贺各位啦,来,干!” 这位旅长真是海量。连干三碗酒,又马不停蹄地到处敬酒,嘴里还说着:“许久没这么畅快了,干掉!”那阵势,就跟张大缸上阵杀鬼子一样痛快。 旅长端着酒碗来到张大缸和张二缸面前,笑着说:“哎呦,你俩可真是亲兄弟,长的一模一样,哈哈,你俩又是大功臣,得喝两碗!” 两碗酒下肚,张大缸皱着鼻子,捂着胃。旅长乐了:“当兵的,一是打仗,二是喝酒,这两样缺一不可。兴华兄弟啊,你得多练练。” 张大缸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长官。” “这叫的亲切啊,”旅长放下酒碗,拉着张大缸的手,低声说:“兴华兄弟,我听说你当兵就在国军?” “是的,长官。”张大缸点头说道。 “哎,能不能不走了?哥哥我不才,但也能保举你当团长,你看怎么样?”旅长贴着张大缸的耳朵说。 “啊?”张大缸楞了一下,又笑着说:“谢谢长官美意,这事,得容我想想。” “嘿嘿,我看你们共军兄弟喘气都一个鼻孔,方才黄副团长也这么回答我。但我等着,随时欢迎你们!”旅长又倒上酒,说道:“为了那一天,我和兴华兄弟再喝一碗!” 酒席还没撤,师部通信员来了。他有些犹豫,但还是来到黄副团长身边,递给他一张纸。 得知通信员带来一一五师师部嘉奖令,正在兴头上旅长更有了兴致,非要黄副团长当众宣读。 黄副团长笑笑,大声读起来:“悉闻特务营与兄弟们部队一起,于白彦镇歼灭鬼子一个中队,及伪军一个中队,特此通报嘉奖,希望特务营再接再厉,为早日打败日寇再立新功。另,鬼子伪军已撤出根据地,你部速掩护野战医院返回根据地,明早将由特务团前往白彦镇接应你们。” “完了?”旅长举着酒碗问道。 黄副团长点点头:“完了。” “干掉鬼子一个中队,就这么只言片语地,说一声通报嘉奖就完了?也太寒酸了。”旅长很是遗憾。 转眼间,庆功酒又变成了送行酒。赵副营长拉着二蛋的手,说:“兄弟,同样打仗,哥哥我马上就是少校营长了,可你还是副营长,兄弟,你就别回去了,咱俩联手,搞几把鬼子军刀,咱就发财啦。” “嘿嘿,”二蛋晃着脑袋说:“俺啊,就是个穷命。没当兵之前,俺天天在想,啥时候能吃喝不愁呀。现在妥了,不管高粱窝头还是叶菜团子,弟弟我能吃饱啦。俺啊,吃饱以后除了想打鬼子,其他就不想了——” 瞅了个机会,张大缸离开了院子。他快步走到西边山坡上,头枕双臂,躺在阳光里。二缸喝醉了,刚趴在他肩上,哭着说:“哥,我想家想娘了——”又被跟旅长一起来的参谋拉走,继续喝酒。 张大缸也想家了。他不止想娘想爹,也想起了抗日大队,想起了城里的肖大爷,结巴排长,还有常四海,参加运河支队的包国梁,还有牺牲了的战友们。两颗眼泪涌出了他的眼眶。 “张营长!”李梦蹦蹦跳跳地来到身边,坐在草地上。张大缸赶紧擦去眼泪。 “呦,哭了?呵呵,俺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都没眼泪呢?” “你说啥?”张大缸扭头问。 “俺说,像你这样杀鬼子连眼都不眨,对自己同志又冰冷的人,是不会掉眼泪的。”李梦一字一句地说道。 “胡说,我咋对自己同志冰冷了?”张大缸扭过头来。 “就知道你不承认,”李梦对着张大缸问道:“那你见了李娟,为什么爱答不理的,还故意把头别过去?” 张大缸没回答。他掏出烟来,点燃,狠狠抽了一口。 “你说呀?”李梦崔问道。 “小丫头片子,你懂啥?”张大缸又抽了一口烟。 “俺啥都懂。你要是喜欢肖医生,就给李娟说清楚,免得她天天想着你。”李梦低头说道。 “哦,那请你转告赵护士,说我,我谁都不喜欢。”张大缸吐出一口烟,但青色的烟随即飘散,留下一片明净。 “哈哈,俺看你是谁都喜欢,拿不定主意了吧?”李梦笑着说:“但是,兄弟,你只能选一个,要不,给俺说说,你倾向谁?” “我谁都不倾向,现在也没想过娶亲,不光因为纪律不允许,我还想,要是我没被鬼子打死,等打完仗,我就马上回家,种地赶车。我想,谁都不愿意跟我回去。”张大缸掐灭烟头,认真地说道。 “你真有出息!行了,你就躺着吧。”李梦站起来,走了。 张大缸闭上了眼睛。酒精让他感到了困乏。他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隐约地感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他微微睁开了眼,是肖盈。他又赶紧把眼睛闭上。 “喝点水吧。”效应递给他一个水壶:“我知道你醒了。” 张大缸只好坐起来,笑着说:“真困。” “是心里困惑吧?”肖盈望着对面的山坡,轻声地说:“你坐在我身边,可我觉得你人在对面的山上。” “啊?”张大缸喝了一口,是蜂蜜水。 “我喜欢你。”肖盈咬着嘴唇,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你。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躲着我。” “不是,我,你,”张大缸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他想到了一个词语,说道:“你我不可同日而语啦。” “什么?”肖盈扭过头来,问:“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等打完仗,我就回家,种地赶车。” “好啊,那我可以给你洗衣服做饭。” “别别,你要我命了。”张大缸手里拿着水壶,说:“你上过大学,又是医生,怎么可能做哪些事呢?” 肖盈低下头,笑了:“我也只是说说。好了,我说完了,没事了。对了,赵护士对你一往情深,你可以考虑和赵护士在一起啊。” “肖盈妹妹,你要再说,就请你把你的小勃朗宁拿出来,给我一枪算了。”张大缸举着水壶,连喝几口,又说:“我答应肖大爷了,要照顾好你这个小妹妹。” “就比你小一个月,就成小妹妹了?” “小一天也是妹妹。” “好吧,当妹妹也挺好。不过,妹妹的水壶不给臭哥哥用。”肖盈站起来,夺过水壶,跑了。 “哈哈,拿走吧,反正蜂蜜水让我喝完了。”张大缸又躺下,枕着双臂闭上眼睛。蜂蜜水真甜,比酒好喝多了。他如是想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特务营和野战医院离开了小营山。张二缸拉着张大缸的手,不住地说道:“哥,咱俩啥时候回一趟家啊?” 张大缸抬头看看天,说:“等打完鬼子,咱俩一起回家。” “行,我听你的,哥。”二缸仍依依不舍地拉着大缸的手。 部队进入了山口,变成了长长的溪流。旅长望着他们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说道:“这是一支虎狼部队啊,若不被鬼子灭掉,必将成为我党国之大患。” “什么?”张二缸和屈沛杰异口同声地问道。 “哦,没什么。”旅长转过身来,对二人说:“尽量把他们拉过来吧,他们本来就是我们的人。” 屈沛杰懂了。他呆呆望着渐行渐远的特务营,眼泪流了下来。他期望黄副团长和张大缸们走的越远越好,虽然他现在恨不得飞奔过去,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张二缸也懂了。他早就想和哥哥在一起,并肩打鬼子。他相信哥哥一定会回来。他转身走向小营山。他要带着兄弟往北撤。 第九十四章 老边 特务营掩护野战医院出发时,共有三百五十七名官兵。居团长带领一营接应他们时,张大缸向居团长报告,全营七百八十六人。 短短二十天时间,居然招了四百多新兵,居团长高兴坏了,忙问张大缸怎么回事。 张大缸说:“我们解救了被鬼子抓捕的青壮年,四百二十人中有三百多参军,白彦镇又有一百多青年报名参军。” 居团长拍拍张大缸的肩膀说:“好,先把人带回你们原来的驻地。” 第二天,居团长派人把张大缸请到团部,对张大缸说:“四百新兵,你留下一百人枪,剩下的新兵补充到其他营去。” 张大缸撇撇嘴,没吭声。 居团长瞪起眼睛:“咋啦?老子还叫不动你了,你一个特务营要那么多人干嘛?” “不是,我想留下一百三十人。团长,我想再成立一个特务连。”说着,张大缸脸上堆起笑容。 “啥?一个特务连哪够,你不是缴获两门迫击炮,五具掷弹筒么,你应该再成立一个炮排。” “那更好。” “滚蛋!就一百人枪,一人一枪都不准多留,再像上次一样,私藏那么多弹药,老子处分你!” “后来不都上交了么?”张大缸嘟囔着说。 “那你们就交了三具掷弹筒,还有两具呢,哪去了?”居团长高声问道。 “我先让兄弟们练练手,明天就送到团部来。再说了,一个特务营,怎么也得有几件趁手的家伙吧。” 赵政委正在看书,一拍桌子说:“哎呀,兴华啊,跟国军兄弟喝了一顿酒,咋还变得婆婆妈妈了,按团长说的执行吧。” 张大缸没走。他歪着头看着桌子上的一条烟。那是首长奖给团长的。居团长哎了一声,拿起烟,塞到张大缸手里:“合着你在外面饶一大圈回来,还是穷光蛋。” “是缴获了不少,可被边鹏他们分了,李副营长也抽上烟了,哪够啊。”张大缸拿着烟就想往外跑。 “慌什么啊,又没人跟你抢!”赵政委叫住他:“回去告诉边鹏,你们营抓紧整训,此外,还要发动群众,帮助群众解决实际困难。还有,把你扣下的两具掷弹筒赶紧送过来,团部会统一安排下发,再这么无组织无纪律,真处分你。” “知道啦!”张大缸解开扣子,把烟塞进怀里,举手敬礼,转身跑了。刚进门的黄参谋长看着张大缸的背影,有些奇怪:“兴华的肚子怎么了,跟怀孕似得。” 居团长笑笑,没回答。黄参谋长看看桌子,大喊起来:“老居,烟呢?” 居团长指指门口:“兴许还能追上。” “这个张兴华,太不像话了,那可是哈德门,老子一根还没抽呢!”黄参谋长扭头看看门口,笑着骂道。 “哎呀,我说老黄,你就别说了。人家带回四百新兵,我楞要走三百多,刚才我都不好意思了。” “哈哈,老居,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也好,让兴华拿走吧,堵堵边鹏、李中几个人的嘴。” 鬼子撤走了,百姓们回到家中,收拾被鬼子烧毁的家园。八路来了,撸起袖子,帮着一起干。不久,新房盖好了,山坡也全绿了,山田里长满秋天的希望。 反扫荡的胜利,让八路军在鲁南站稳脚跟,和百姓一起,成了大山的主人。他们乘胜追击,接连拔掉根据地周边的据点,打得伪顽势力闻风丧胆,听到八路军的名号,便双腿发抖。那一年的春天,真美。 美好的时节总显得短暂。山里的春光迅疾被夏日的激情代替。脱去厚重衣服,换上单衣单裤的张大缸也觉得日子越来越难熬。他想打仗了。 说来也奇怪,不止是他和边鹏,还有二蛋,三个连长都迷上打仗,也都想打仗了。每天早上,二蛋就像头关在屋子里的狼,抱着枪在山坡上转来转去。周钦宇,孟凡志,刘新三个人,没事就跑到营部。这天下午,他们又来了,央求着:“营长,找个目标打一打吧,再不打,胳膊都长锈了。” “生锈啦?去抹点枪油啊。” “枪油快没了,得赶紧去伪军哪儿取了。” “枪油没啦?那就去伙房,去弄点猪油。” “还猪油呢,再不打仗,连烟都吸不上了!” “俺们看啊,营长心里有人啦,不想打仗喽。”还没等张大缸瞪眼,周钦宇抓起桌子上的烟,三人你推我挤,跑出营部。 “这还赖我头上了!”张大缸没心疼烟,而是趴在桌子上,指着刚装上的电话机,对边鹏说:“老边,再给团长打个电话呗。” “要打你打,我都打三回了。”边鹏白了他一眼:“请你以后不要叫我老边,真难听。” “也就你往那个地方想。”张大缸吃吃地笑了。笑过之后,张大缸又苦着脸说:“我不敢打啊,打过去肯定挨熊,你就再打一个呗。” “你以为我没挨熊?”边鹏说道:“送你一句成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呦呵,读了几本破书,就变得文绉绉了。对了,晚上你给李副营长出点考题,免得他整天跟屁股着火似的,到处乱晃悠。” “哎,我说张兴华同志,你是营长,我是教导员,咱俩职务一边大,你别老是以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行不行?” “捞不着仗打,你还变成小心眼了——”张大缸话没说完,电话铃响了。他一把抢过来,看着刚伸出胳膊的边鹏说:“我是营长,我接。喂,特务营——哦,团长啊,我是张兴华。” “老子听出来了,想打仗了吗?边鹏那臭小子给老子打过好几个电话了。” “哦,那是教导员想了,我不想——” “真的?那我把这次主攻任务交给一营了,你小子别来烦我就行。” “啥?别,别,团长,想打,想打,想的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真有任务呀,您可别骗我。” “有任务,打白彦镇。” “白彦镇?哪里有敌人吗?” “昨天刘黑七带人闯进了白彦镇,正在修筑工事,师部已下命令,三天之内,要把他们赶出白彦镇。团里决定,有你们营担任主攻。你和边鹏马上到团部来开会。” “好嘞!”张大缸挂断电话,跳起来,冲边鹏大喊道:“老边,走了,有活干喽!” “滚一边去!”边鹏气得扭过头去。 “呵呵,好啊,有本事你就坐在这儿别动,反正团长说让咱俩一起去。”张大缸转身从墙上拿起帽子,向门外走去。 “哎,等等我。”边鹏也抓起帽子,追了出去。 “刘黑七,土匪出身,最多时拥有三千余众,其人恶毒至极,杀人放火比鬼子有过之而不及,曾将一个七百多人的村子杀得只剩下四十多人,妇女不看凌辱投井,手下匪徒还用木棍往下捅——”赵政委顿了一下,才说:“因为此人善于左右逢源,有奶便是娘,之前的韩复榘,现在的苏鲁战区司令长官于学忠都曾收留过他,所以,此人曾横跨七省而未被彻底歼灭。鬼子入关后,此人先后两次投靠日本人,现为伪军和平救国军第一军第三师师长,对我八路军及抗日百姓进行血腥屠杀,曾一次杀害我三团官兵两百余人。我师部进驻费县背部山区后,其要斩断师部与我联系,派兵进占白彦,师部命我收复白彦,并重创刘匪。” 黄参谋长说:“此人虽然凶狠且会投机,但在军事上是个白皮。他派出一个团的兵力进驻白彦镇,却只守镇子,忽略两侧山坡。所以,我团作战计划是,一营、二营先占领两侧高地,防止日军和刘部增援,并各派两个连兵力进攻镇子,特务营担任主攻,从大路东侧发起进攻,三营作为预备队。各营务必明日12时前完成进攻前准备,到达指定攻击位置。” 居团长笑呵呵地说:“同志们,快两个月没打仗了,心里都长毛了吧?一想到还有那么过鬼子伪军,我心里也急。作恶多端的刘黑子不知天高地厚,送上门来了,再不打,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我决定,”居团长嗓门猛然提高:“将刘黑子这个团全部吃掉,放跑一个土匪,你们这些营长教导员,还有炮兵连连长指导员,都给老子来团部站岗!” 回驻地的路上,张大缸歪着脑袋,说:“老边,你说咋会有那么多土匪和伪军呢,要没有他们,我想鬼子也不至于这么猖狂,说不定,鬼子早被咱们灭了。” “以前各个军阀你争我打,弄的各地乌烟瘴气,小鬼当道,刘黑子这样的地痞流氓才能一步步做大,唉,国之不幸,民之大难啊。”边鹏叹息着说。 “行,书真没白读,快赶上赵政委了。”张大缸冲边鹏竖起大拇指。 “刘黑七等土匪是毒疮,可咱们的老百姓呢,说句不中听的话,都变得麻木不仁了。我听说,有位营长在当兵之前,也是想着种地赶车娶亲生娃啊。”边鹏看着张大缸,轻声地说。 张大缸隔着军帽,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这个人啊,要不是看见济宁城头将士们的血,恐怕还不想拼命杀鬼子呢。” “哈哈,你很诚实!”边鹏笑道:“要不是国军抓了你,你应该和赵护士生娃了吧?” “去去!不打跑鬼子,老子第一不回家,第二不娶亲!”张大缸狠狠地说。 “我说呢,你怎么对肖医生还有赵护士爱答不理的,原来壮志在我胸啊!我老边佩服你,是个中国爷们儿!”边鹏竖起了大拇指。 “是么,老边?”张大缸笑了,扭头看着边鹏。 “就冲你刚才那番话,随你叫吧。”边鹏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去。今晚,他要做站前动员了。其实也不用做,只要告诉兄弟们,有仗打了,还是明天,就足够了。 第九十五章 两打刘黑七 遮遮掩掩留下的三具掷弹筒,没逃过团长法眼,被炮兵连拿走。团长说:“此次攻坚战,团里统一调度火力。”张大缸笑了,打这些土顽儿,就像吃一盘凉豆腐,还叫攻坚?他也只是笑笑,并严格执行了命令。居团长脸上很严肃,就像要打一场大仗恶仗。 借助山坡山林的掩护,各营已进入制定攻击位置。特务营头戴编的柳条圈儿,隐蔽在白彦镇东面五百米处的山沟内,等待进攻命令。浓密的高草下,不走到跟前,难以发现手握兵器的战士。张大缸和边鹏趴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举起望远镜瞭望着曾经战斗过的白彦镇。 白彦镇外原有一圈柴砦,鬼子来了,发现白彦镇位于大山坳中,易攻难守,柴砦只能挡住撤退的路,于是强令百姓拆除。大缸、二缸歼灭鬼子中队的时候,便没有了那些柴砦的阻拦。而现在,刘黑七手下又在用石头垒砌。 刘黑七派兵驻守白彦镇,有两个原因,一是向皇军显摆,你不是被八路吃掉一个中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灰溜溜夹着尾巴撤退了吗,那好,老子派兵过去,看看是你皇军厉害,还是我刘黑七厉害。第二个原因,他现在的老窝就在费县,一一五师师部转移至费县北部后,严重威胁了他的根基。他气不过,好啊,你八路军跟我争地盘,老子就断你后路。因为占据白彦镇,就基本控制一一五师师部和抱犊崮之间的东西大路。 但刘黑七能活到今天,还能当上师长,绝不是无能之辈。他派出一个只有六百多号人的七团,先来试试水。 刘匪七团还没进村,闻到风声的百姓便离开村子,逃到山里。村子变成了一座空村。匪团长抓不到百姓,便气急败坏举着鞭子,逼匪兵垒墙。这些乌龟王八蛋好久没干过重活了,个个怨声载道,两天了,墙才砌了半人多高。 白彦镇东南面的山顶挥动了红旗,电话也响了,张大缸抓起电话,里面传来黄参谋长的声音:“进攻开始!” 张大缸几步跑到山下,一挥手,喊一声:“上!”战士们跃出山沟,二蛋、周钦宇带一连在前,张大缸、边鹏二连、三连紧随其后,向白彦镇疾跑过去。 排头距离白彦镇还有三百米,炮兵连的迫击炮、掷弹筒开火了。砰砰响声过后,撕心裂肺的爆炸声便从白彦镇镇口前面传来。哪里有匪兵重兵把守。 炮兵连打得又狠又准,一阵急速射,白彦镇镇口扬起漫天烟尘,匪兵被炸得晕头转向,鬼哭狼嚎,遍地横尸。 排头兵接近烟尘时,炮击戛然而止。二蛋带头大喊:“冲啊!”全营一起跟着高喊,嘹亮带着杀气的喊声响彻天空。一营、二营也冲下山坡,也高声大喊。 已被炸懵的土匪,胡乱打了几枪,便放弃了抵抗,匪团长率先夺路而逃,向西面大路跑去。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冲在最前面的特务营战士看见烟尘中的匪兵边跑还边撒银元。战士们不知道匪兵要干什么,齐齐高喊:“缴枪不杀!” 匪兵又扔下枪,抛下子弹带、手榴弹带,但他们没停住,继续像羊群一样,向西逃。一营一连的机枪把他们堵回来,无路可走的匪兵跳下路南面的山沟,又被埋伏好的战士打回路上。 四五百个土匪炸窝了。他们双眼通红地向两面冲。一阵枪响,倒下十几个匪兵,这才镇住他们。可匪团长跳了出来,大骂八路不讲理。 二蛋瞪着眼睛问:“你咋说俺们不讲理?” “俺们给了你们钱,还扔下枪弹,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俺们?早知道这样,俺们打死都不放下枪!”匪团长理直气壮地说。 所有战士都被气笑了,纷纷指着匪团长说:“你想啥呢?” “老子没想啥?你们想杀就个老子来个痛快的,不然,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匪团长的话音有些颤抖。 边鹏笑了:“谁说要杀你们了?只要没有犯下滔天罪行,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们八路军就不杀你们。” “真的?” “这还有假么,你听谁说的我们随便杀人?” “俺们老大,就是刘黑七,他跟俺们说,八路军抓住俺们,就抠眼挖心割命根子。” “你们跟我们八路军打过仗吗?” “这倒没有过。” “行了,集合你的队伍,跟我们走。” “去哪?” “那你就别管了。但是你放心,我们不会随便杀人,就是枪毙你们中的哪一个人,我们也得有真凭实据。” 匪团长将信将疑地带着匪兵,在战士们的押解下,走回白彦镇镇口。镇子里还响着枪声。那是一伙没有来得及撤出来,又不肯投降的亡命之徒。他们占据村中间最高的院子,屋顶上架起两挺机枪,还有掷弹筒,手榴弹,向四周打着。一营、二营共有几十名战士倒下。 黄副团长火了,下令炮连用掷弹筒打掉机枪。赵连长说:“副团长,那是民房,团长说了——” “没事,屋顶打漏了,就让那些土匪再给修好。”黄副团长咬牙切齿地说。 “好嘞!”赵连长亲自操起掷弹筒,瞄准机枪,连发两枚榴弹。屋顶上土匪机枪哑了,机枪手滚落下来。隐蔽在四周的战士冲进大门,一阵愤怒的枪声过后,院子里三十几个悍匪全部毙命。 叫出几个被俘匪兵,战士们仔细询问为扔大洋。匪兵说,以前刘黑七跟官府打仗时这么干过,扔了大洋,官兵就不再追赶,反而会给刘黑七丢下几支枪。匪兵听说,八路军穷的只有一条裤子,想必都会争着去抢大洋,不会再追杀他们。 战士又被气笑了:“老子可不稀罕你们的臭钱。” “啊,你们不要?”匪兵瞪着惊奇的眼睛,说:“那就麻烦老总,把大洋还给俺们吧。” 居团长听说后,气得哭笑不得:“真他娘蠢啊,比母猪都蠢!”骂完匪兵,居团长又对营连长们说:“这次战斗,炮兵、步兵协同很好,打出了预期的效果,但还要多总结。尤其是张兴华,老子说打攻坚的时候,你还偷笑!” 张大缸吐吐舌头,又笑了:“团长,您老人家行啊,把打土匪当成了攻坚战演练。” “小子,学着点吧。以后可不这么好打喽。”居团长严肃地说道。 “那这些匪兵怎么办?”黄参谋长问。 “先集中看管,然后交给省委,请他们挨个审查。对了,先让他们把老百姓的房子修好。”赵政委说。 “那咱们呢?”张大缸问。 居团长想了想,说:“你们特务营和炮连驻在白彦镇,告诉百姓暂时不要回来,一营向西,二营向东,到山头上隐蔽,三营到南面山坳,等待命令。邓博伟,你布置好侦察排,并联系师侦察科,严密监视刘黑七动向,如不出我所料,他还得派兵来。” “是!”全体营连长立正回答。 果然,第三天,刘黑七带领他的两个主力团,共两千多人,推着一门山炮,抬着六门钢炮,兵分两路,气势汹汹地从东西两个方向,朝白彦镇压来。 居团长召集营连排长们开会。居团长说:“首长打来电报,问咱们特务团能不能顶住,能不能将匪军击溃。我说,请首长放心,就是再多来一倍匪兵,特务团照样把他们收拾喽!牛皮我是替特务团吹出去了,剩下的,可就看大家伙了。” 大家轰然笑开了:“团长,您的牛皮吹得还是小了点,就是来五千匪兵咱也不怕。” “哈哈,就是吹牛皮咱也得讲点实际,行了,俺参谋长布置的去准备吧。记住,不许大意,不许轻敌,埋伏的时候,不准走火!” 刘黑七咬咬切齿地来了。探子向他禀报说,攻打白彦镇的不过一个团的兵力。他听后,大骂七团长是草包窝囊废,该抓回来掉在树上活活饿死勒死。他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调集自己的两个主力团,携带重武器,杀了过来。 按作战部署,张大缸带特务营一连二连,与一营埋伏在西面山坡后面,由赵政委和黄副团长指挥,边鹏带三连留守白彦镇。二营、三营则埋伏在东面山坡后面,由团长和黄参谋长指挥。之所以如此安排,因为白彦镇东面的山谷距离较远,特务团力求最大限度歼灭匪兵,于是先放东面匪兵进来,并由边鹏带领的三连将其堵在白彦镇之外。 匪兵从东西两侧同时向白彦镇开进、西面的匪兵成四路纵队,浩浩荡荡开进了一公里长的山谷。一营、特务营迅速爬上山坡,做好攻击准备。 匪兵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进入埋伏圈。他们松松垮垮地穿着黄色军装,软踏踏的帽子卸扣在头上,有的背枪,有的挎着枪,像是去赶大集。 见匪兵已完全进入伏击圈,黄副团长举起盒子炮,瞄准骑着高头大马的土匪头子,啪的一声,率先开枪。土匪头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子弹就打进他的头颅。他一头栽倒在马下。 枪声就是命令。顿时,山谷内,枪声大作,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西面打响,东面二营三营也立即开火,走在最前的土匪愣了半天,赶紧往前跑,路边闪出八路战士,两挺机枪哒哒地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山谷里的土匪成串地倒下,活着的也被打蒙了,打乱了。前面的土匪忘了还击,扔下枪,抱着头,撅着腚,趴在山脚下的路边,祈求子弹别找着他。后面的土匪不顾密集的子弹,拼命往后跑。 刘黑七没有进入山谷。狡猾的他带着卫队,还有那门山炮,远远地站在西面五里外的山头上。密集的枪声从西面山谷传来,他睁大眼睛,连忙带卫队下山,前往东面查看。 没走多远,一股匪兵仓皇跑来。那股土匪只有两百多人。刘黑七趴在马头上,大声问道:“后面的兄弟呢?” “都,都在山谷,出不来了——”一个土匪头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 “啥?”刘黑七懵了。他拔出枪,啪啪啪三枪,打死三个土匪,大骂道:“打回去,救人抢枪啊!”他又下令:“开炮,炸死共军!” 炮弹还没装上,刘黑七却看到山谷中冲出八路军,端着枪,向他们追来。刘黑七立即调转马头,大喊:“兄弟们,先撤,跟共产党八路的深仇大恨,咱以后再报!” “师长,炮,炮呢?” “唉——”刘黑七心疼的要七窍流血。他拉来这门山炮,纯粹是给自己那帮兄弟壮胆。可事已至此,刘黑七大骂道:“奶奶滴,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要炮干熊,快跑吧!”刘黑七挥鞭猛打马背,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战士们没追上他,推着山炮回了山谷。 “也太不经打了!”二蛋看着趴在路边的土匪,还有满地的武器,摇着头说。那边战士喊起来:“政委,副团长,营长,快来看啊,大家伙!” 这一仗,让居团长都惊的搓着手,来回走了两步,才对黄参谋长说:“下次还得让刘黑七来。” 刘黑七没再回来。他又多活了三年,也多作恶了三年。三年后的一次反扫荡战斗中,这个罪大恶极的土匪被八路击毙在一处山坡上。 第九十六章 响亮的耳光 那一年的秋天,山坡上高粱红了的时候,特务团已拥有近四千人,山炮三门,迫击炮十五门,轻重机枪让几个教导旅都眼红的大团。“打仗从不吃亏”的特务团升为独立旅的报告,已放在师首长面前的小桌上。 那一天的中午,晴朗的天空突然飘来了乌云。就要下雨了,张大缸嘻嘻哈哈哈地和二蛋一起,赶着牛车慌忙下了山坡。除了打仗训练,便是琢磨打仗训练的他,难得如此轻松。 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又帮着老乡卸下车上的高粱。赵娟跑来了,急急地拉住张大缸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快去救救肖医生吧,她要被枪毙了!” “啥?”张大缸犹如晴天听到一声霹雳,他的脸拧在一起,拉住赵娟的手,问:“为啥?” “哎呀——”赵娟急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为啥啊?”张大缸快跳了起来。 赵娟深深吸一口气,说:“龚医生失手了,一位战士死在了手术台上,他原本不是什么大伤,就是大腿上中弹,可龚医生不知犯了哪门子邪,一不小心,割断了动脉。” “那跟肖盈什么关系?再说,这也不该枪毙啊!” “可龚医生跑了,那天肖医生值班,工作组将责任全推到肖医生头上。一个叫段家庆的人说了,肖医生有通敌嫌疑,她爹是济宁维持会会长。” “放他娘的屁!”张大缸跳了起来,大声问道:“人呢,在哪?” “关在医院里,说下午三点就执行。”赵娟哭了:“院长跟着师部走了,副院长被抓起来了,也要被枪毙,说他以前是国军医生,也有通敌嫌疑,还有两个人,都是政委和工作组的人下令抓的。师部又离着那么远,我不知道该找谁了,就跑来找你。” “那帮混蛋!”张大缸扶住赵娟,说:“没事,有我呢,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张大缸跑出院子,大喊一声:“特务连,集合!” 集合号吹响了。一百三十六名战士瞬间集合完毕。张大缸大声命令道:“目标,师野战医院二处,跑步前进!” 边鹏和二蛋急匆匆赶来,问:“营长,出啥情况了?” “来不及说了,回来再解释!”张大缸带着队伍跑出了村子。 边鹏扭头看到还在哭泣的赵娟,冲二蛋喊道,“你快跟上!”自己则跑进院子,询问赵娟。 二蛋飞快追上了队伍,跑到张大缸身边,大声问:“到底咋了?” 张大缸边跑边将李娟说的情况说了一遍。二蛋气得跳了起来:“狗日的,谁给他们这么大权力?师首长知道么?” “肯定不知道。” “那咱得把他们四个人救出来。” “我就是这么想的。” “加速前进!”二蛋扭头冲战士们喊道。 随着根据地的扩大,野战医院分为两个处,一处由院长率领,跟随师部,二处就留在原来的驻地。二处驻地在小芒山,与特务营小南山隔着四座山包,走大路须四个小时。张大缸心急火燎,带着战士翻山走上了小路。 即便如此,也差点晚了。天空下起了小雨,路变得泥泞不堪。张大缸一步三滑地跑到医院驻地村外时,副院长、肖盈等四人已被五花大绑,押上了行刑场。执行的四名战士已站在他们身后,举起了枪。 情急之下,张大缸掏出盒子炮,冲天开了一枪。战士惊讶地收起枪,看着打枪的方向。主席台上坐着的三个人也慌忙站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张大缸带领战士冲进行刑场。二蛋向举枪的战士吼了一声,四名战士不知所措地退到后面。主席台上有人拍桌子喊道:“张兴华,你要哗变么?” 张大缸擦擦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扭头看看芦席遮住的主席台上的三个人。说话的人是段家庆。他站在左边。站在右边的是师保卫处副处长,而中间的那位,张大缸压根不认识。张大缸笑笑:“各位首长,我张兴华不敢哗变,但想请首长们搞清楚再杀人。” “你是特务营营长张兴华?”副处长问。 “是我。” “你虽是战斗英雄,但不过是小小的营长,我奉劝你赶紧带着战士离开,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副处长拍着桌子吼道。 “你叫张兴华?好啊,你自己的问题没搞清楚呢,好让我们搞清楚!”中间的人说着,翻起了一个本子。 “好啊,那就一块弄清楚。”张大缸笑着说。 “大缸,快走!”肖盈扭头,满脸雨水和泪水。她冲张大缸喊道:“你快走啊,我求你了!” “他走不了了,来人,给我抓起来!”右边的人喊道:“这人以前干过国军,本身就有通敌嫌疑,现在更能确定了。” 周围警戒的战士想动,立即被特务连战士瞪着眼睛拦住。 “好啊,张兴华,你真造反了!”副处长怒吼道。 “首长,我不敢造反,但恳请首长下令先停止杀人,等把事情搞清楚再说。”张大缸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没门!除非你把我们三个人先杀死!”中间的领导大声喊道:“下面的战士听着,凡有阻碍执行的人,一律视同叛徒,格杀勿论,来人,行刑!” 张大缸掏出了枪,大喊一声:“兄弟们,缴了他们的枪!” “是!”战士答应一声,上前夺过行刑和警戒战士们手中的枪。 “你,你要干什么?”主席台后面的三个人吓得指着张大缸说。他们三个人的身体吓得都微微颤抖。 “呵,就你们这个怂样,只会对自己人开刀!”张大缸骂了一句,转身吼道:“把这四个人带走!” 这次不光是肖盈赶张大缸走,就连副院长也说道:“张营长,你赶紧走吧,不要管我们了!就是你现在救了我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还要搭上你,甚至是战士们的性命。” “我还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了,抬走!”张大缸怒吼着,头也不回地走出行刑场。 战士过来,解开四人身上的绳子,架起来就走。站在中间的人从腰里掏出枪,瞄准了张大缸的后背。 二蛋扭头,龇牙喊了一声:“你狗日的还没上膛呢!” 中间的人吓了一哆嗦,赶紧收起了枪。二蛋笑笑,对战士们说:“把枪还给他们,俺看谁敢乱动!” 雨停了。中间的领导颓废地坐在了椅子上,良久,他才大骂道:“这个张兴华,我还没想杀他,现在好了,不杀也不行了!” “他们这种人就是混进革命队伍的垃圾,必须要清除干净,才能确保队伍的高度纯洁。”段家庆附和着说道。 “副主任,我看这事还得向罗政委报告为好。今天的事闹得有点大。”副处长小心地说。 “还用报告么?一个汉奸的女儿,用卑鄙的手段,杀害了我们英勇杀敌的战士,一个当过国军的人,又将杀人凶手抢走,这不都一目了然了么?他们就是叛逆,是打入我军内部的特务!” “可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是和张兴华、肖盈一伙的。通知特务团,让他们今天晚上务必把人交出来,不然,就把团长、政委都抓起来!” “不用去抓了,我来了。”居团长跳上主席台,双手掐腰地四处看着:“弄的还不错,跟戏台子差不多。” 三人吓了一跳。他们光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居团长骑马从后面赶了过来。但三人随即稳住了神,一副判官的模样。 “居团长,你来的正好,我命令你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副主任拍着桌子吼道。 “啥人?”居团长抬头大量着芦席,说:“这是借的老百姓的吧,都给人家弄湿了。” “别打岔!告诉你,老居,你还要等着审查呢,你最好老实点,限你今天天黑之前,把汉奸的女儿,还有国军的特务,交到工作组!” “汉奸的女儿?国军的特务?我的乖乖啊,可吓死我了。”居团长捂着心口说:“他们要是特务,你们是什么?” “老居,请你不要再护犊子!你应该知道,今天事情的性质已成了敌我矛盾!”副处长吼道。 “哎呦,你们可真真要吓死老子了。告诉你们,张兴华就是我派来的,我还告诉你们,老子是在挽救你们!你们不要瞪眼,等师部的命令来了,再跟老子说交人的事!如果老子错了,老子愿意跟你们说的特务们一起被枪毙!”居团长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好,好!要枪毙的人又多了一个。”副主任低头,拿起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下了居团长的名字。 这时,一名干事匆匆跑过来,举手敬礼说:“报告副主任,罗政委发来电报,要求不准杀人,罗政委还让我通知你们,先暂停你们三个人的工作,等候调查!” “罗政委?罗政委不是去莒县了么?”副主任愣住了。另外两人也愣住了,等候调查?调查谁啊?再说,罗政委真知道这事了么? 边鹏给团部打了电话,以最快速度报告了医院发生的情况,还有张大缸带人前往医院的情况。不凑巧的是,居团长、赵政委正在山坡上帮着老乡收大豆。待黄参谋长心急火燎地找到二人,复述了边鹏的话后,居团长跳了起来:“老赵,赶紧向罗政委、陈师长报告,我去医院。” 赵政委和居团长几乎打着滚儿,跑下山坡。居团长跨上战马走了。回到团部,赵政委顾不上喘气,就将电话打到师部。师部值班参谋说,罗政委去莒县了,有事用电台汇报。赵政委问:“陈师长呢?”值班参谋回答:“陈师长去苏鲁战区司令部了,联系不上,现在师部由副师长主持工作,但像这样的大事,最好直接向罗政委回报。” 赵政委急得浑身冒汗,连连让电台呼叫罗政委。罗政委正在返回师部的路上。师部准备向滨海地区发展,罗政委前去考察过后,定下了决心。身边的干部战士也兴奋地说:“今后咱们的根据地将有山有海了,既吃的山珍,又吃的海味喽。” 罗政委点点头,说:“向师部发报,尽早制定方案。” 报务员打开了电台,却收到特务团发来的电报。报务员赶紧把电报呈给罗政委。罗政委看后,瞬间一股怒火烧了起来。罗政委戴着眼镜,一向斯文。此时他却他破口大骂:“混蛋,真是混蛋!没有证据,就用莫须有的罪名杀人,难道他们忘了肃反的教训了吗?直接回电医院二处,告诉他们,不准杀人,并暂停他们的工作!” 随后,罗政委下令,不回师部,直接赶往医院二处。 居团长骑马赶到特务营。来到营部,张大缸等人也刚回来。边鹏正给四名色色发抖的四名同志倒水。居团长冲四人微微一笑,说:“请同志们放心,赵政委已向师部,向罗政委回报这件事情,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副院长和肖盈站了起来,鞠躬说:“我们真给特务团添麻烦了。” “哈哈,都是自己人,干嘛那么客气,就是有麻烦,我们也心甘情愿。”居团长爽朗地笑道。 张大缸脸上也露出笑容。 居团长把张大缸和边鹏叫出营部,先对边鹏说:“你安排好四位同志的食宿,有一条,为防止意外,不能让四位同志离开特务营。” “明白!”边鹏答道。 “好,你去吧。”居团长这才看着张大缸,脸色阴沉了下来,低声喝道:“为什么不报告?” “我怕来不及。”张大缸低头答道。 “是没有想起来吧?这么鲁莽,万一擦枪走火,打死了人,你张兴华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居团长挥起手,举在空中又落了下来,狠狠地说:“老子真想扇你耳光!” “团长,我已经答应过肖大爷,要照顾好肖盈。宁肯我死,也不能伤着她。”张大缸抬头说道。 “是爷们,你做的也不完全错。”居团长竖起大拇指,又说道:“可就是上面对这件事情秉公处理,也会对你有看法,别说当团长了,我都担心,你的营长都保不住了。” “呵呵,那没事。就是把我开回家,我也不在乎,反正打完鬼子,我就想回家。”张大缸笑着说道。 “啪!”居团长抡起巴掌,结结实实地打了张大缸一记响亮的耳光,怒吼道:“老子培养你,不是让你再回家赶车,而是让你担起自己能承担,也应该承担的责任!以后你再说出这种混账话来,老子就当从没认识过你,真让你滚蛋!” 第九十七章 枪毙 打过张大缸,居团长后悔了。那段家庆、副处长说的没错,张大缸已算得上带兵哗变。若真扣上这条罪名,那等待张大缸是替代肖盈等人,被枪毙。 回到团部,居团长、赵政委、黄副团长和胡参谋长,面面相觑后,又低头无语。从不抽烟的赵政委也一支接一支。不一会儿,屋里烟雾缭绕,成了庙堂。 黄参谋长一动不动。烟卷燃尽,烫着手,他才反应过来,甩丢掉烟蒂,吹着被烧疼的手指,轻声地说:“罗政委一直对肃反深恶痛绝,从打给医院二处的电报看,首长对三人的做法极为不满,我想,兴华倒不至于被枪毙,但估计要进班房了。” 四个人又都陷入沉闷之中。当赵娟找到特务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张大缸推向深渊。他怎么做,都不对,可他怎么做,又都对。 “都怪我呀!”赵政委又点燃一支烟,后悔地说:“师部已三次选送兴华去延安学习,都让我以独立营走不开,给拦住了。要是兴华去学习了,也没有这事了。” “可他们还是会杀人!”黄副团长拍着桌子说:“我想说,如果赵护士找的是咱们,咱们该怎么办?躲在一边不去管,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屈杀好人?要知道,那肖老板当维持会长,还是居团长给劝的。” 黄参谋长站起来说:“我想,如实向首长汇报,兴华,还有赵政委对肖医生知根知底,她父亲不是汉奸,她更不是什么特务,相信首长会原谅兴华的举动,从轻处罚。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兴华,不要让他再做出过激的事来。我建议,我和黄副团长到特务营去,等着师部调查组。” “好,黄副团长说的话,兴华不敢不听,你是老机关了,能对付那些老油条。就这么办了。”居团长掐灭了烟蒂,叹口气说:“反正我跟那三个货说了,是我派兴华去的,板子打下来,两个人的屁股去顶,疼会少些。” 特务营仍一如既往地出操训练,帮老乡们收割庄稼,见到老乡时,也一如既往地露出笑脸。可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灰暗的影子,显得严肃、沉重,还有焦急。那笑容也很不自然。 边鹏一肚子火没地发泄。他不敢抱怨张大缸,也不能抱怨二蛋。自己的同志没死在鬼子刀下,却要被自己人冤死,但凡有良知的人,都会看不下去。他几次想去找那三个人打上一仗,甚至甩给他们三把刀,自己与三个人来一场决斗。可这想法太过幼稚,特务营已是地动山摇,自己再冲动,无异于又烧上一把漫山的大火。 两位团领导的到来,没有减轻边鹏的压力。他仍是急躁易怒,动不动就大发雷霆。通信员小刘打坏营部的一只碗,他像一个饿极了的狮子,龇嘴獠牙地吼道:“干什么呢,这么不小心?要在战场上走了火,老子一枪毙了你!” 年轻的小刘委屈地抹起了眼泪。张大缸白了边鹏一眼:“你干啥呢,是老子捅的事,又不是你,你急个啥?。” “还不如是老子去呢!”边鹏吼道。 “嘿嘿,人家找的是我,不是你,你就别自作多情了。”张大缸笑了。 “你能!有本事把两个人都娶了!” “狗日的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你想打架啊?” “来啊,老子早就想你打一架了!” 黄副团长、黄参谋长推门进来,吼道:“还嫌不乱!” 等待的时间最为漫长。张大缸脸上虽满不在乎,但心里也长满了草,尤其居团长打过他之后,他想当团长了。他要带着全团的兵,与鬼子打,和伪军斗。可他没有机会了,甚至,他拿枪的权利也会被剥夺。可他不后悔,他只恨那三个人。 一天后,黄参谋长告诉张大缸,首长来了,正在医院二处进行调查。张大缸脸上终于露出里紧张:“我去找首长主动认错吧。” “认个屁错!你若主动去,可能就被定为造反,那就没人能救你了!”黄参谋长严肃地说:“调查组的人问你,你就实话实说,你在运河抗日大队时,曾得到肖大爷的无数次帮助,他不是汉奸,是居团长劝说下才干的维持会长。错杀肖盈就是给抗日造成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极大地影响八路军的信誉,所以才着急冲动。赵政委也写了一份关于肖盈同志参加革命后的详尽报告,证明肖盈绝不是特务,而是爱国爱党的好同志。兴华,这个时候可千万千万不能再鲁莽了啊!” 张大缸点点头。 “记住我说的话了吗?还有,到时候态度要诚恳。” “记住了。”张大缸又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团部打来电话,说调查组马上到小南山。小南山的空气陡然紧张了,紧张的让人窒息。边鹏嘴角不时地抽搐着,黄副团长将手放在枪套上,黄参谋长摁了摁他的手,自己点上了烟。张大缸反而豁然了:“去他娘的吧,至少老子救了四个人。” 工作组登上了小南山山坡,四人迎上去。黄参谋长打眼看去,工作组连干部带战士共有十多人,领头的人是自己的老上级,原来的作战科科长,现在的师参谋处长王秉璋。在长征时,王秉璋险遭肃反的黑手,曾说肃反运动带来的恶劣影响,比打十次败仗大。黄参谋长提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他跑上前去,举手敬礼:“首长,好久不见了,您可好啊!” “哼,我且好着呢,看你们干的好事!你这个参谋长当时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在山上掘红薯!” 还没等黄参谋长说话,王处长又大声问道:“谁是张兴华?” 张大缸上前走一步,举手敬礼,大声回答:“报告首长,我是!” “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聋。”黄处长扭头对随同的士兵喊道:“下了他的枪,带到营部审问!” 张大缸主动掏出盒子炮,递给走过来的两位战士,然后转身往回走。王处长也迈步向前。黄参谋长紧跑两步,跟在王处长身边。 王处长瞪起眼睛:“你跟着干什么?” “我,”黄参谋长小声说:“我给首长带路。” “张兴华的营部,他不认识?滚一边去。”王处长吼道。 黄参谋长站住了,脸上的表情让黄副团长不解:“参谋长,你觉得会怎样?” “不知道,等着吧。”黄参谋长摇摇头说。 “我看是凶多吉少啊。”边鹏咬着嘴唇说道。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黄参谋长踢了边鹏一脚。 两名战士押着张大缸走进营部,王处长喝退营部其他人,并让其他干部战士在屋外站岗,自己亲自询问张大缸。 “你,站好喽!”王处长坐在凳子上,猛一拍桌子,厉声问道:“张兴华,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张大缸笑了:“首长,我当然知道了。” “我是问你,知道性质的严重性吗?” “当时就知道,现在更知道了。” “那如果有下次,你还干不干?” “首长,”张大缸看看王处长,说:“干!”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他们被枪毙了,会比窦娥还冤。” “那你不怕自己被杀头?” “如果真被杀头,我也认了,死我一个,救了四个,值了。” 王处长咬咬嘴唇,问:“说说你和肖盈,还有赵娟的关系。” 张大缸挺起胸膛说:“报告首长,我救人,也的确存在私心。我家和肖盈家是世交,她父亲,也就我肖大爷,是为了抗日,才在居团长的劝说下,当了维持会长。我答应过肖大爷,要照顾好肖盈。如果肖盈被屈杀,我没有兑现承诺,肖大爷也对咱们八路军——” “打住!我问你的是和肖盈、赵娟的关系!”王处长强调说。 “首长,这事跟带兵救人没关系。” “我让你回答。” “好,那我就实话实说,我和肖盈从小就认识,赵娟是和我订过亲,后来退亲了,到抱犊崮之前,我俩就从没见过面。首长,这是私事。” “我问的就是私事。” “行,那我实话实说,我们三人就是纯洁的战友关系。” “你不想娶亲?” “首长,我想,但现在不行。一是有纪律约束,我不能违反。二是我说过,不赶走鬼子,我不回家,也不娶亲。” “还算个好同志。”王处长拍拍双腿,站起来,惋惜地说道:“可是啊,你犯大错啦,哦,不,你犯罪了,带兵哗变,谁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了,”张大缸微微一笑,说:“就是枪毙我,我也认了。” “好吧,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我也给你说实话,我来就是要枪毙你的。”王处长说:“我觉得你是个爷们,就让我亲自来吧。” 说着,王处长掏出手枪,问道:“最后问你一次,后悔吗?” “后悔。”张大缸低声说道。 “嗯?后悔不该去救人?” “不是,后悔不能打鬼子了。” “哦。”王处长说着,将手枪上了膛,说:“这倒没什么,你死了,还有特务营那么多干部战士呢,就让特务营的战士帮你打鬼子吧。” “行。”张大缸笑着点点头,又挺挺胸膛。 王处长把手枪举到张大缸头上。张大缸睁着眼,看着前面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一张地图。那是从伪军手里缴获的一张军事地图。上面犬牙交错地画着日、伪、顽、国军各方的势力范围。邹峄山区是一片空白。黄参谋长用四种颜色的铅笔画好后,张大缸就一直盯着哪儿看。 就在张大缸眼泪即将流出的那一刻,王处长扣动了扳机。 第九十七章 心头的疑问 撞针响了,子弹却没飞出来。难不成首长枪里也有臭弹?张大缸忍住眼泪,扭头诧异看看王处长。 “哈哈!”王处长看着方才纹丝不动的张大缸,爽朗地笑了。他收起手枪,说道:“你已经被枪毙过了。” “啊?”张大缸侧过身来,惊讶地喊了一声。 “你啊,不仅打仗勇猛,是战斗英雄,还有情有义,敢作敢当,这么好的同志,若是死在我手上,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王处长掂掂手里的枪,说:“这是从加拿大进口的勃朗宁手枪,咱们管它叫拿大撸子,两年前,总部首长把它送给了我,你不嫌弃,就送你了。” 说着,王处长把枪递给张大缸:“以后给它缴获些子弹,它饿了很久了。” “首长——”张大缸接过枪,愣住了。 “别在外面偷听了,滚进来!”王处长吼道。 王参谋长也在发楞。他了解王处长的脾气。刚见面时,王处长表情严肃,说话严厉,反而让他觉得张大缸会没事。他从窗户缝里看着王处长举枪,更放心了。黄副团长也似乎看懂了。就是真枪毙张大缸,王处长也不会亲自动手,更不会在营部直接行刑。但黄参谋长绝没想到的是,王处长竟然把加拿大撸子送给了张大缸。那可是他的宝贝。 听到王处长的喊声,黄参谋长推着黄副团长和边鹏,跑进营部,在张大缸身后,立正站好。 “都坐下吧。”王处长低声地说。他的表情严肃了。 黄参谋长看的出,王处长是真严肃了。 王处长对众人说:“今天早上,罗政委亲自向被冤枉的四名同志道了谦,作了检讨,随后首长又去了孤山抗日大队。你们还不知道,三天前他们已经枪毙了五名同志。可孤山抗日大队没有电台,也没有电话,那三个人不说,师部竟然还不知道。这些人啊,草菅人命,胆大妄为。老子也经历过啊。长征时,因为老子在西北军干过,差点也被杀,跟我一起被要被枪毙的同志,都被绑上了,幸好上级及时制止住了肃反。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这狗日的肃反余孽!” “那三个货呢?”黄副团长愤怒地问道。 “那副主任是刚从兄弟单位调来的,刚工作只有一个月,罗政委已已与总部联系,派人把他们押回延安审问。还有那个对工作组唯命是从,却不向上级报告,不反映情况的医院政委被免职,进了学习班。” 王处长深深喘了一口气,接着说:“请各位放心,这种现象不会在一一五师发生了,罗政委已经下令,但凡枪毙杀头,必须有确凿证据,而且命令杀人的人,将会负责到底,就是说,如果错杀,必将受到严厉惩治,如果是蓄意报复打压,将被处以极刑。” “好啊!”黄参谋长带头鼓起了掌。 “首长,龚清有下落了吗?”张大缸问道。 “他回来了。”王处长说:“那天也不全怪龚清,教导三旅与顽匪打了一场遭遇战,一百多名战士受伤,二处医生护士人手不够,器械又少,加上龚清那天发热,头晕脑胀,为战士取子弹时,不小心割断动脉。那位战士本身五处受伤,已失血过多。等龚清找到止血钳时,战士已抢救不过来了。这小子心里害怕啊,就偷偷跑了。在外面转悠了两天,觉得自己这样东躲西藏不是办法,就回来自首。医院正商量,酌情给他处分。” 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戛然平息了,就像一场匆匆而过的雷雨,来时磅礴却又迅疾消散。战士们忘了那几天紧张,脸上又露出自然笑容。小南山又复活了。 这天上午,边鹏去检查战士训练,张大缸正在读着二缸的来信。信是从师部转过来的,在信上,二缸痛心地说,五十一军有许多军官胆小畏战,他们所在的353团团长临战逃跑,若不是他率领本营苦苦支撑,全团将覆没。团长被送交军事法庭,二缸当了团长。二缸在信中还说,希望早日能与哥哥见面,并带着嫂子一起回家看看。二缸提到了肖盈,说她就像自己的姐姐,更像嫂子。 “这家伙。”张大缸赶紧把信合了上来。他的脸红了。他想起那天救人时,看到肖盈被五花大绑,他心疼的恨不得踢翻主席台上的桌子。就在肖盈扭头冲他喊,哀求他赶紧走时,张大缸心碎了,也化了。一种不能自拔的冲动,几乎让他跑去,抱起肖盈就离开。他叹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抽完一支烟,他起身,扎好武装带,准备去训练。 营部外面传来边鹏的喊声:“张营长,副院长和肖盈来了,快出来迎接!” “啊?”张大缸心慌了。他不能见肖盈。他赶紧拍拍小赵,偷偷推开后门溜了。 边鹏喊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他惊奇地走进营部,仍不见人影。他闻着烟味,笑着对副院长和肖盈说:“肯定刚才还在呢,我让人去找找。” 可十来个人找了一上午,也没见到张大缸回来。 张大缸干啥呢?他和小赵来隐蔽在一处山谷里,拿着缴获的三八刺刀挖山芋。有战士看到了他,他却嘘了一声,说:“回去告诉教导员,就说没找到我,明白吗?”战士点点头,回去了。 三八枪刺刀确实比汉阳造刺刀锋利,还耐造。半天时间,两人便挖了两大篮子山芋。 半天没看到张大缸的人影,肖盈和副院长走了。见张大缸回来,边鹏生气地问:“你跑哪去了?” 张大缸拍着肩上袋子,笑着说:“挖山芋去啦,你看我挖了多少,让小赵给老乡还过篮子,就给你煮上。” “不是,你到底去哪儿了,我让战士喊你半天——” “行了,我亲自去给你煮。”张大缸摆摆手,去打水冲洗山芋。 第三天中午,哨兵报告,肖医生又来了。张大缸拿起刺刀就要跑,边鹏拉住他:“你干什么去?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你欠了肖医生的?” “我不想再提那事了。你告诉肖医生,她挺忙的,就别来了。”张大缸说着,挣开了边鹏。 “你亲口对她说啊——”边鹏还没喊完,张大缸已跑得无影无踪。 肖盈径直走进营部,大方地问边鹏:“教导员,张营长呢?” 边鹏呵呵地笑着说:“张营长出去了,肖医生请坐。” “我刚才问战士,还说张营长就在营部,不是又刚出去吧?”肖盈笑着问。 “不是,不是,这回出去一会了。”边鹏摆着手,说:“小赵,小赵,去找找营长。” 等了两个小时,连小赵都不见了人影。肖盈咬咬嘴唇,说:“看来张营长一时半会回不来了,那我回去了。” “别急,肖医生,吃过饭再走。”边鹏假装留肖盈。 肖盈站起来,笑笑说:“不了,再见。” “好,好,再见。肖医生,你们医院也挺忙的,就别来回跑了。”边鹏往外送肖盈。 “这是张营长让你说的吧?”肖盈微笑着说。 “啊,不,不,是我说的。”边鹏慌忙说道。 过了一会,张大缸和小赵从后门回来了。两人又各提着一篮子山芋。边鹏没好气地说:“你到底怕什么啊?人家肖医生不过是来给你说声谢谢。”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看到她。”张大缸摇着头说。 “怕是你心里有鬼吧?”边鹏问道。 “有啥鬼?”张大缸低声说了一句。 “那为什么不想见肖医生?” “你别说了,好不好?” “怎么不说呀?” 肖盈又回来了。张大缸吓的跳起来:“你不是走了么?” 肖盈看看张大缸,没说话。边鹏推推小赵,笑着说:“你们聊,我和小赵去给你俩煮山芋。” “哎,老——”张大缸想拉住边鹏。边鹏一抹身,跑了。 营部里就剩下两个人。肖盈呆呆地看着张大缸。张大缸头不停地转动,上下左右地看着,就是不肯去看肖盈。他不敢接触肖盈的目光。肖盈的目光就像闪电。 几分钟过去了,张大缸摸着后脑勺,笑嘻嘻地说:“你说你跑那么远干嘛,咱俩还用说那个谢谢吗?” “谁说要感谢你了,”肖盈眼睛仍不离开张大缸:“我就是想看看你。” “有啥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张大缸终于抬起眼来,看了一眼肖盈。四目相对,张大缸的心又化了。他连忙别过脸去。 “好了,我看过了,该走了。”肖盈转身要走。 “别,别慌,我派人送送你。”张大缸上前要拉肖盈的胳膊,刚伸出手来,又停住了。 肖盈回头看着他。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使劲擦去,笑着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哥哥,我是你的妹妹,好么?” 张大缸有点懵。他连忙点头,说:“好啊,我本来就是你的哥哥。” “嗯。”肖盈点点头,成串的眼泪又成串地落了下来。 “你到底怎么了?”张大缸心疼的要碎了。他走到肖盈跟前,肖盈却扭头,捂着嘴,跑出了营部。 院子了,边鹏和小赵正在烧火。边鹏扭头看着肖盈哭着跑出营部,张大缸却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推了小赵一把:“去,把肖医生送回医院,路上不安全。” “是。”小赵站起来,拔腿追了出去。张大缸也缓过神来,追了出去。 两人跟在肖盈身后,一直走到医院驻地村外。肖盈突然转身:“张营长,,小赵,你们回去吧!”张大缸远远地看着,肖盈脸上带着笑容,他放心地带着小赵走了。 “营长,肖医生到底怎么了?”小赵无精打采地问。张大缸摇摇头:“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肖盈怎么了。他也不知道,三天前,肖盈和赵娟聊了整整一夜。而至于聊了什么,只有她俩知道。 回到营部,已是傍晚。张大缸和小赵饥肠辘辘,从锅里捞出山芋,还没吃,却看到边鹏铁青的脸。张大缸忙堆着笑脸问:“教导员,您这是怎么了?” 边鹏让小赵出去,告诉他任何人不准靠近营部,他也不准偷听。小赵走出营部,关上门。边鹏才叹了一口气,说:“我接到参谋长电话,说咱们团要成为独立二旅了。” “这是好事啊,你怎么还不高兴?” 边鹏压低声音说:“参谋长说,咱们仍保持营的编制,并且调出特务团。” “啥?”张大缸把山芋拍在桌子上,问道:“是因为我吗?” “应该不是吧,但现在还不能确定。黄参谋长说,让咱俩心里先有个准备。但这事要绝对保密。” “还保密?”张大缸愣住了,低头看着被自己拍扁的山芋。 边鹏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九十八章 分别 月光如银,洒在远处的群山,逶迤着神秘的朦胧。高粱、大豆、谷子收获后清爽的气息,还在空气中轻轻的飘荡,夜风有些冷了。脚下也有了片片落叶,队伍走在山路上,洒洒的响。新编独二旅居旅长、赵政委、黄副旅长站在山坡村头,看着部队慢慢走向月夜中的远方。 特务营干部参加了独立二旅成立大会,亲耳听到特务营被解散,人员划分到由一到三营扩编为的一到三团。 可返回驻地,黄参谋长又宣读了一份命令。他们的营继续存在,但番号变了,不再隶属由特务团扩编城的独立二旅,而改叫师独立营。而且独立营番号没有向上级上报,也没有向苏鲁战区司令部通报。 “知道咱们一一五师怎么进的山东吗?”黄参谋长笑着对全营排以上干部说:“那真是一个先斩后奏啊。蒋总司令不同意我们进山东。为啥呢,怕咱们抢地盘呗。他老人家宁肯先把这片风水宝地让鬼子占着,也不想让咱们进来。可咱们得打鬼子啊,所以就悄悄地来了。直到半年后,蒋总司令才默许了咱们。为啥呢,咱们在独山干掉鬼子长田大队,蒋总司令不能因为咱们在山东杀了鬼子,把咱们赶出去吧?那天下百姓不骂八辈祖宗才怪。” 众人一阵大笑:“就是啊——” 黄参谋长继续说:“上次我来,给咱特务营画了一张敌我顽伪态势图,细心地同志会发现,邹峄山区那块是空白。原来那地方是属于51军133师的防区,他们向我们通报的说法,先暂时撤出邹峄山区。后来才知道,是鬼子把他们赶出去的。但鬼子可能兵力有限,打完就撤了,没有驻军。虽然国军也没打回去,但还是属于人家133师的防区,所以,他们向我们通报的意思就是告诉咱们,那是我的地盘,你们不能去。现在呢,鬼子增兵了,向邹峄山区派驻了兵力。那咱们就可以有理由去了。你们不打鬼子,那我们八路去打。但国军仍然会执行蒋总司令的最高指示,就是他们不要的地方,也不让咱们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师部决定,秘密抽调你们特务营,秘密赶往邹峄山区,待扎稳脚跟,打出一两场胜仗后,再向苏鲁战区司令长官通报。我这么说,大家明白了吧?” “明白了!”众人齐声答道。 “那也明白为何没有让特务营升特务团了吧?” “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我就宣布一条纪律,此事只有特务营知道,就连驻地老乡也不能说。谁说出去,军法处置!” “是!” 散会后,张大缸站在地图旁,仍关注着那片曾经空白的邹峄山区。他心头一直有个疑问。哪里不是无人区,但为何那么长时间没有驻军?他向黄参谋长提出了这个问题。 黄参谋长笑着说:“你不问,我也得给你们透个底。那里的百姓分化的厉害,要么胆小如兔,要么强悍如虎狼,鬼子来了之后,强悍的山民组成各种武装,占据着各个山头。国军不善于团结和发展群众,立不住脚,所以鬼子一打,就全线崩溃。以前鬼子对那里的山寨也无可奈何,最近他们刚柔并用,收买一批,打掉一批,才建了几处据点。” “这样啊。”张大缸点点头。 “还有,我还得叮嘱你和边鹏,在没站稳脚跟之前,不能泄密。苏鲁战区司令长官于学忠是东北军中的山东人,可他曾是张学良的左膀右臂,你就想想他有多厉害了。这又是他的家乡,听说老蒋几次想把他撤出山东地区,他没同意。若被于将军提前知道我们进击邹峄山区,抢了他原来的地盘,他不亲自到师部问罪才怪。” “那他派兵去啊!”张大缸满不在乎地说。 “你以为他不想啊,他在挑兵选将呢。我总觉的,很多国军有能打仗的将军,却没有能打仗的兵,能打仗的兵呢,却遇不上能打仗的将军,真是滑稽。” “呵呵,我们原来的22师就是这样。反攻济宁时,我们师长谷良民有决心,可旅长、团长却一个个怂包蛋,害的谷师长要自杀。” “好了,我得回去了。明天你的老长官居旅长、赵政委、黄副旅长来送你们。咱们先就此别过了。兴华,师部,旅部都相信你和边鹏,相信特务营能很好地完成任务。我也祝你早日建成建好邹峄抗日根据地,那可是插在山东鬼子咽喉边的一把利剑。” “谢谢参谋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张大缸举手敬礼道。 来到村口,黄参谋长跨上战马,又跳下来,双眼看着张大缸,说:“兴华,虽然咱俩认识时间不长,才一年半时间,可我从你身上能看到咱们特务团的机智加勇敢的气质。说实话,我真的很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和黄副团长为了能和你一起行动,争得脸红耳赤,可结果,我俩都被师部否了。国军情报部门刁钻的很,我俩已经上了他们的花名册,所以我俩谁都去不了,一旦国军特务发现我们不在,就有可能前功尽弃。所以,只能靠你、边鹏、李中,还有特务营的干部战士了。我对你们非常放心,可你别嫌我啰嗦,我想再叮嘱你两句,遇到事要沉着冷静,多和同志们商量,尤其要多想着居旅长怎么打仗。” “是,参谋长!”张大缸举手敬礼。 天黑后,居旅长、赵政委、黄副团长来了,是为特务营送行。居旅长说:“咱们是八路军的队伍,再舍不得,也不能违抗军令。这四门钢炮,八具掷弹筒,你们带上。但我有两个要求,第一,必须完成好师部交给的任务,第二,特务营必须壮大。” “是!”张大缸、边鹏齐声答道。 赵政委看着两个人,先叹了一口气,说:“遇到困难,及时向邹峄山区南面的二纵联系,他们会给你们最大的帮助,还有冬天的棉衣,他们也会及时给您补充。” “明白!”二人又齐声回答。 黄副旅长伸出手,对张大缸说:“把王处长送你的手枪给我吧。” 张大缸伸手护住了兜:“你不相信我?” “拿过来!”黄副旅长提高了嗓门。 “咦,首长送我的,你也敢要。”张大缸不甘情缘地掏出了枪。 黄副旅长把自己身上的盒子炮解了下来,给张大缸换了枪,拍拍两个人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张大缸鼻子发酸,眼眶发湿,有点受不了。他低头,皱皱鼻子,才抬头说话:“我咋觉得你们像嫁姑娘。” “姑娘嫁出去了,还能经常回来看看老子,可你们这一走,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居旅长眨着眼睛说。 赵政委却笑了。他拍拍张大缸的肩膀说:“好啊,要独挡一面了。呵呵,再不是那个穿着布鞋黑棉袄的学生了。但不能骄傲,遇事要冷静沉着,要多动脑子,多想想旅长副旅长怎么带你打的仗。对了,没告诉肖盈吧?” 张大缸摇摇头。 “好,找时间我给她说。行了,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是!” “兴华,一会你们还能再见到一个人。”黄副旅长眨着眼睛说:“我已经派人去医院请他去了。” “谁啊?” “一会你就知道了。”黄副旅长卖起了关子。 部队已经集合完毕。后山上的一位老大爷看出端倪,走过来问:“张营长啊,你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了,怕是打完仗,不回来了吧?” “大爷,您放心,我们一定回来。” “好,好,俺老头子可等着你们呢。” “行,大爷,回去休息吧,您多保重啊。”张大缸举手向老人敬了一个军礼。 老人颤巍巍地走了。张大缸回头看看三位领导。黄副旅长看看东面山路的方向,摇摇头。居团长点点头,对张大缸说:“出发吧。” 张大缸扭头下令:“出发!” 部队想西北方向迈出了步伐。黄副旅长拉过张大缸,低声地说:“是老余回来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看来是赶不上了。” “老余?”张大缸瞪大了眼睛。 “这老东西,说话还真算数。他在家里呆了两年,又撇下老婆孩子就出来找咱们了,最后这几个月,他装成一个老头,一路讨饭,一路打听,找到旅部时,已经饿的就剩下半口气,我派人把他送进了医院。” “今天见不着了,等以后再见老余。”张大缸既高兴又惋惜地说:“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我去医院看看他。” “你不怕见着肖盈啊?人家来了,还躲着,你也就剩下这点出息。”黄副旅长说。 “是你说的吧?”张大缸咬着牙,扭头看看边鹏。边鹏嘿嘿笑两声,跑了。张大缸扭过头来,微笑着说:“不过现在没事了。肖盈认我做哥哥了。” “啥?”不光是黄副旅长,就连赵政委和居旅长都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啊?” “知不道啊。我只听懂了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为啥认我做哥哥。哎,你们当领导的,就不怕我犯错误?” “傻小子,你可以等啊!”居旅长咬着牙,低声说道。 “呵呵,这不挺好,也不用想更不用等了。反正,我也没想过。”张大缸笑呵呵地说。 “你信吗?”居团长问赵政委。 “那你信吗?”赵政委反问居团长。 “我要相信,还问你。” “我也是。” “不是,你们今天怎么了?还真想让我犯错误。好啊,我这就骑马去医院,把龚清换了,把肖盈接过来,跟我们一同去。” 居旅长瞪着张大缸:“得得,老子就是让你去,你有这个胆吗?你现在一撅尾巴,老子就能知道你放啥屁!” 张大缸低头,摸摸鼻子,不再说话。 “你们先走吧,等龚清来了,骑马去追你们。”黄副团长又看了看东面。 “来了,我听到马蹄声了。”居团长竖着耳朵说。 果然,四匹马由远及近地跑了过来。四人带住马,龚清跳下马来,扶着一人下来。另外两名战士,骑着两匹,赶着两匹走了。那是医院的战马。 张大缸走上前去,仔细一看,是老余。他一把把老余抱了起来。老余很轻,就像一袋棉花。 “你咋廋成这样了?”张大缸心疼地问。 “嗨,还不是饿的。”老余笑着说:“没事,吃两顿饱饭就过来了。你咋样啊,大缸,哦,对了,听老黄说,你叫兴华啦。” “是啊,挺好的。我还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张大缸扭头对小赵说:“去叫一下李副营长。” “兴华,我本来打算让老余跟你们一起去,毕竟你们都还年轻,身边得有个老人帮你们料理粮秣,可老余廋成这样,我真不忍心了。”黄副旅长说道。 “啊,你们要去哪儿?”老余问。 “去个远地。”张大缸笑笑。 “多远?” “不到两百里吧。” “嘿,那我能去。”老余说:“你看,吃了一天半的饱饭,我精神多了。” “老余,还得行军,你行不行。”黄副旅长说。 “没事,我看着队伍里有驴,累了,我就骑驴。”老余说道。 “咋了,老余,你想当骑兵啊?”二蛋跑了过来,抱住了老余。 “滚,你家的骑兵骑驴打仗啊?”老余拿出烟袋杆,要打二蛋。 黄副旅长看看居旅长。居旅长点头说:“要是老余身体没事,就去吧。反正龚医生在,可以照顾老余。有个老一点的同志,也更让人放心。” “好,那我就谢谢旅长了。二蛋啊,快给咱老余弄套军装啊。”老余说。 “等你把身体养好再说。你看你廋的,就快只剩下皮了。”二蛋过来扶住了老余,对小赵说:“去,牵头驴过来。哎呀呀,老余啊,您走了三年,这刚回来就真成当骑兵了。” “旅长,政委,副旅长,我们走了!”张大缸举手敬礼。 “走吧,路上注意安全。”三位领导挥着手说。 张大缸转身,跟着队伍走了。赵政委低下头,用手摸着眼睛,说:“这两天,眼睛被你俩这个烟枪熏的难受。” 黄副旅长抬着头,说:“我说政委,干嘛老端着,想哭就说出来呗。”说着,两颗眼泪掉了下来。 “狗日的!”黄旅长也抹抹眼睛,骂了一句:“以前没觉得怎么着,老子还打了兴华一巴掌。可现在还真他娘的像嫁闺女。” 第九十九章 掌握敌情 三夜行军,第四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部队到达一处叫黑头山的地方。再往前走,就进是邹峄山区了。说是邹峄山区,其实和独立营来时翻过的山越过的岭处于同一丘陵地带,都属于鲁南山区,只不过因为行政地域的划分,而取了不同的名字。 黑头山下,黑头沟里,白色的山雾还在缭绕,接应的两名同志迎了上来。一位是邹峄山区党的负责人,姓周,四十多岁,另一位是师部年轻的刘参谋。 刘参谋上前紧握住张大缸的手,连说辛苦。老周却愁眉不展,叹着气问:“刘参谋,你不是说一个团吗?” “独立营就相当于团级编制啊。”刘参谋小声答道。 “哎呀,打仗可不是儿戏。那二纵独立团是主力团吧?打了两天,连个店子铺都没拿下,还不是撤回去了!” “老周啊,还有张营长,您也过来。”刘参谋招手,把张大缸叫过来,说:“独立团没打下店子铺据点原因是这样的,他们想围点打援,可其他鬼子就是不肯出来,再打店子铺,不知道苏鲁战区司令部怎么知道了,打电话告诉师长,那是他们的防区,怪罪我们的手伸的太长,说什么他们正准备收复邹峄山区。” “放他奶奶的屁!这都俩月了,怎么不见他们一兵一卒?”可老周又说:“张营长,不是我老周说丧气话,这邹峄山区情况太复杂了。国军的两个团半天时间就跑到光光的,还丢下那么多武器,还有山上,估计得有四五千的土匪——” “好,好,老周,这个,我会详细地问你。你看天不早了,能不能先带我们找个地方隐蔽,我可不想仗还没打,就让鬼子伪军发现我们。” “隐蔽?”老周看看张大缸,说:“有,我早就踅摸好了,西边的槐树沟能藏几千人马。” 张大缸点头笑笑。刘参谋伸出手来,说:“张营长,我的任务完成了,得赶紧回去。” 张大缸握住刘参谋的手,说:“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随便告诉您啊,邹峄山区地理位置很重要,拿下它,那就基本把泰西、鲁西两个抗日根据地和师部连起来了。对了,北面还有尼山抗日根据地,兵力不多,但同志们很顽强,根据地的县政府还是罗政委亲自过问成立的,你们可以与他们联系。” 牵着骡马,部队进入槐树沟内休整。老余脸上已泛起微微红光,脸上也有了肉。他跳下驴背,带炊事班的战士忙着架锅烧饭。张大缸摆手制止了。他说:“老余,让同志们再忍耐一天,带侦察附近情况再说。” 老余点头。老周却摇头:“连火都不敢生,还敢打鬼子?” 派出的搜索队回来后,报告附近没有敌情。部队还在安顿,张大缸带着两名战士换上老百姓衣服,来找老周:“老周大哥,走,带我们先去看看店子铺据点。” “行啊。”老周无精打采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身后的二蛋捅捅边鹏,说:“你看营长像谁?” “像谁啊?”边鹏瞅着张大缸的背影,反问二蛋。 “还谁啊,就是现在的居旅长。”二蛋笑笑。 “哎,你还别说,这一举手一投足,还真有点居旅长的意思。”边鹏笑着说:“真是跟着老鼠学打洞,跟着财狼会吃肉。” “你这哪来的话,这么难听。” “就是这个意思。多派些警戒哨,其他人休息。” “好嘞。对了,我看那老周看咱们的眼神可不对啊。” “看出来了。可能这里的仗真不好打。” 走在路上,张大缸问老周:“这附近还有咱们的队伍吗?” “附近是没有了,只有北面八十里外的尼山。” “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呢?” 老周叹口气说:“以前有,还不少。真真假假的有六个抗日武装,可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现在一支也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呢?”张大缸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会这样呢?这里的老百姓啊,要么上山成了土匪,要么在鬼子伪军的逼问下,说出抗日武装的下落,甚至还带路,最要命的,是内鬼呀。”老周摇着头说:“在这里建抗日根据地,难啊。我说,张营长,俺不知道您以前打过什么样的大阵仗,可俺想劝您,派人回去,给您的领导说,再多派些兵来吧。” “先试试吧,如果我们不行,领导会考虑的。”张大缸笑笑。 “那行吧。”老周无奈地说道。 “老周,你有枪吗?”张大缸问。 “有一杆长枪,就埋在我家屋后。”老周笑笑:“带着不方便。” 张大缸伸手,从腰里掏出一把盒子炮,递给老周:“这是临来时,我们,哦,我领导送给我的,你先拿着用。等缴获了,我再给你换过来。” 这是一把九成新的枪,蓝面泛着幽幽的光。老周爱不释手地问:“如果缴获不了呢?” “那你就留着吧,反正我也没脸回去见领导了。”张大缸看看老周:“说说山里土匪的情况吧。” “以前都传说,山里每座山头都有土匪,那是放屁,你看,前面的山坡能藏人吗?”老周指着前面平缓的山坡,说:“这样的山都种上树和庄稼,收成也不比平地上少哪里去。土匪都聚集在几处大山上,现在一共还有六处吧。” “哦,那六伙土匪有值得拉过来的吗?”张大缸问。 老周摆手说:“俺说心里话,就凭你们的人马,很难。你别不信,俺这么给你说吧,他们谁都不服气,就服你手中的家伙。就说茅山的王大癞子,曾跟大土匪刘黑七干过,手下七百多号人,有轻重机枪,还有小炮,以前敢跟鬼子干架,可一个大队的鬼子围在茅山口,架起两门山炮,十门钢炮,轰了一阵,再加上鬼子派人给他捎话,如果他投降,赏一百条黄金,这家伙马上投降,跟在鬼子后面,扛着鬼子给他的钢炮,去打小黑山的阎老大,阎老大招架不住,也当了伪军,跟着鬼子,去打国军。” “那你的意思是说,山里的土匪都成伪军了?” “也不是,至少娘娘山的血燕,还有冠山的萧山不是。” “雪燕?是女的吧,还是冬天生的。”张大缸笑笑。 “是女的,但是不是冬天生的,这个俺还真不知道。她那个血,是流血的血。” “哦。那这个血燕不简单啊,她手下有多少人?” “她是跟着叔叔干的,有四五百人吧,都是山民。前不久,鬼子攻山时,他叔叔不是被鬼子的炮弹炸死了么,她也就成了头头。听说她可厉害了,凡是抓住坏人和仇人,一律剥皮。” “啥?”张大缸瞪大眼睛:“这人是女魔王啊!” “哎,俺也只是听说,也没亲眼瞧过。也可能因为这个吧,王大癞子还有阎老大不敢招惹她。” “是啊,这年头,就是不要命的也怕这不要命还穷凶极恶的。”张大缸笑笑:“老周,这附近有多少鬼子?” “呵呵,虽然咱山里不知道山外的事,可山里有多少鬼子,俺可门清了,因为俺恨死他们了。店子铺、张庄,还有田黄,都住着一个中队的鬼子。” “那伪军呢?” “伪军吗,时多时少,现在店子铺住着一个大队的伪军,有五百多人,加上鬼子,人数比你们少不了多少。” “哦。”张大缸点点头。 “翻过这座山头,就到店子铺了。俺劝您千万别打,独立团牺牲了上百个战士,愣是没攻到石墙下面,更别说也是用石头垒的碉堡了。俺看你们的小炮比独立团多,可那没用,炸不开口子。张营长,你还是回去搬兵吧。” “呵呵,老周,我也给你说实话,如果再多派兵来,就跟上次一样,还没打下来,就被苏鲁战区的国军兄弟发现,咱们只能撤兵。” “那咱们的兵力真的不够。要不,俺现在就把枪还给你。你肯定缴获不了,你连土匪都打不下来。” “老周,我给你打个赌——” “哎呦,张营长,你真是年轻啊,这不是打赌的事。”老周跺着脚说。 两位战士笑了:“老周,你听说过独山战斗吗?” 老周摇摇头。 “就是全歼鬼子一个大队那一仗。” “那是梁山啊!”老周晃着头说:“俺听说那八路军战士啊,铺天盖地的,打得鬼子没处躲没处藏,就连那个大队长,也割了自己肚子。” “啥铺天盖地的,哈哈,老周,您可真逗。”战士笑的脸通红。张大缸拍拍老周肩膀说:“周大哥,实话给您说吧,那仗就是俺们和一团三营、骑兵连的兄弟们打的。鬼子有六百多,俺们加上骑兵连也只有七百多人,可鬼子不光有山炮、迫击炮,还有两门意大利炮,那家伙,炮筒子比人都高。就是有点可惜,咱们不好带着它,又被鬼子给抢回去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老周听的将信将疑。 “八路军还骗乡亲们么,还是自己的同志。”张大缸严肃地说。 “哎呀!那要用山里的人话说,你们可是天兵天将了,俺可是有眼不识泰山——”老周拍着屁股,不知说啥好了。 “呵呵,周大哥,那时我还是个连长,那场仗也是大首长亲自指挥的。”张大缸边往山上走,边说:“现在呢,鬼子多,土匪多,老乡们还不敢相信我们,说实话,能不能打跑鬼子,歼灭顽固土匪,我心里也没底啊。” “啊,啊?”老周愣住了。 爬到山顶上,张大缸举起了望远镜。店子铺修在山里的盆地上,周围三里都是平地。据点很大,一圈围墙上,竖起三个碉堡。据点南面二里的地方有条小溪。 “比小石山的据点还大,强攻肯定不行。”一名战士低声说道。 张大缸点点头,问老周:“鬼子的粮食怎么运来,是附近老百姓送吗?” “不是。鬼子从山里运出去粮食,磨成面粉再用汽车运进来。”老周回答说。 “那菜呢?” “伪军赶着马车,去村里收。” 两名战士冲张大缸摊摊手,问:“据点有狗吗?” “有,三条呢,都是公狗。”老周回答说:“附近的狗都被它们欺负坏了。” “哦,你是说,鬼子经常出动。” “是啊,自新鬼子官来了之后,他们到处围住村子,打着枪往里冲,方圆五里的村子都被他烧遍杀遍了,就连零散的人家也不放过。现在他们没有了目标,就每隔三五天,全部到南山坡上训练呢,鬼哭狼嚎地往山坡上冲。” “伪军也去吗?” “去啊,鬼子冲在前篇,他们跟在后面。” “这倒其他鬼子不应。”张大缸点点头:“走,咱们绕着据点转上一圈。” “好啊,到了据点西北面,就离俺临时住的山洞了,俺让俺当家的给大家伙做饭。” “周大哥,我们不去了,你也别回去了。”张大缸说。 “为啥?”老周问道。 “这个,周大哥您还是别问了。等打完店子铺,你再回家。” 张大缸没有急于打店子铺,虽然他心中有了计划。仅凭老赵一个人说的,远远不够。他要亲自实地山区,还有敌情。 十天后,在于边鹏、二蛋反复推敲作战计划时,张大缸又有了一个更大的作战计划。 边鹏都傻了:“我不知道,我要是能向居旅长报告你的想法后,会不会骂你异想天开。” 二蛋也瞪大了眼睛:“你以为鬼子是你孙子,就真是你孙子,也不会那么听话。” 张大缸笑了:“视情再定,但凡事先有个打算不是,你连想都不敢想,又怎么敢做呢?” 第一百章 埋伏在山坡上的神兵 鬼子中队长叫吉野二郎,人生的矮矮墩墩,其貌不扬但精力旺盛,像头阉割的公牛,终日不能消停。六个月前,他的中队击溃了五十一军的一个团。这让他变得更加疯狂。 进驻店子铺,没有仗打了。他难受的百爪挠心,于是带着鬼子伪军,以店子铺山村为假想敌,发动进攻。山村毫无防守之力。吉野二郎也觉得无趣。后来,他逼着鬼子端着刺刀,冲进村里,与举着刀枪棍棒的山民肉搏。在叮当咣啷的惨叫声中,他也举着指挥刀,恶毒地砍杀无辜山民。 不到半个月,店子铺方圆十里成了无人区。由于鬼子大队长太村有令,吉野二郎不敢跑远。但他一直努力地找仗打。他每天都派出搜索队。可搜来搜去,别说中国军队了,就连山民也躲进山洞,不见了踪影。 得意洋洋之余,如畜生般的精力却无处耗散。吉野二郎便带着鬼子伪军从早忙到晚,跑步,刺杀,俯卧撑,扛着麻袋绕圈跑,变着花样地训练。每隔四天,他还进行进攻演习。 演习时,他带着鬼子伪军,反复向店子铺南面的山坡发起冲锋,直到他自己累得精疲力尽为止。他将进攻演习弄得煞有介事。由于没有敌情,他下令搬出所有轻重武器,包括炮楼上的重机枪。演习开始,先命炮小队向山头打一轮迫击炮弹,枪重机枪再猛打一阵,接着他挥着指挥刀,带头向山坡冲。他似乎想让店子铺附近的每一棵草木都知道,他生来就是打仗的奇才,治军的精英。 太村对此只有无奈。吉野二郎的舅舅是少将旅团长。他不得不一次次地给吉野二郎调拨炮弹和子弹。 这天,又到了演习日。吉野二郎握着指挥刀,第一个走出据点大门。他异常兴奋。可队伍里的鬼子伪军都在暗地叫苦,尤其是伪军,觉得演习日就是魔鬼天。每次演习完,他们都累得双腿发抖,脸色苍白。 走在队伍后面的一名伪军低声说:“现在真恨俺娘。” 另一伪军问:“你恨你娘干什么?” “她怎么把我生到这个世道,就是干不要脸的伪军,也这么受罪。” “那你应该恨你姥姥,是你姥姥在错误的时间生了你娘。”另一伪军调侃着说。 “都恨。”这名伪军咬牙说道:“俺以为会开汽车,就不会跑断腿了,结果遇上个这么个东西。” “老子不是和你一样吗?认命吧,兄弟,我都想再回娘肚子里,躲上几年再出来。”说话的伪军快哭了。 “咱们跑吧,留在这里早晚被活活累死。” “往哪跑?这山里除了鬼子就是土匪。” “往东啊,再回国军。” “行了吧,那姓于的下令了,凡是投降的,都枪毙。” “不是真的吧。就是真的,咱们可以往南跑,去投八路。” “瞎他娘的说啥呢,不要命了,你俩。”伪军小队长回头看了两个人一眼。 “这个死泥鳅,要不是他,咱们怎么能到这里活受罪。”伪军们低声骂着。 这天,吉野二郎并往常还要兴奋。炮弹也打得异常多,鬼子机枪手更是拼命。他们想把带出的子弹全打出去,免得再抬回去。他们知道,伪军子弹带里装的不是子弹,而是小木棍儿。可他们没有向吉野二郎报告。普通的鬼子和伪军成了难兄难弟,也厌烦了吉野二郎。 伪军看到这阵势都傻了。今天至少要冲七八回了。可山坡两公里长啊。 射击刚停,吉野二郎手举指挥刀,像被一脚踢出去的皮球,向前迸射出去。他身后的鬼子大喊着,跟在他后面跑。伪军咬着牙,闭着眼,心里骂着吉野二郎家的所有女性,向山坡冲去。 跑上去,再跑下来,几乎没有停顿,连冲七次。十多个伪军腿抽筋了,躺在地上,抱着腿,疼的龇牙咧嘴,四五个鬼子趴在山头上,将昨天的剩饭都呕吐了出来。 吉野二郎生气了,大骂着:“蠢猪,出货!”连踢到三个伪军,两个鬼子。一个鬼子被踢翻,滚落下山头,直到碰到一堆草,才停下来。这个鬼子斜着脸,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一双人眼。他也累晕了,以为自己白天撞到了鬼,一张嘴,昏了过去。 草堆下的人是边鹏,也被狠狠吓了一跳。看着鬼子昏迷过去,他屏住了呼吸。 边鹏跟着张大缸曾在山坡上趴过一天,亲眼目睹了鬼子演习训练。他觉得这不是正常训练,是折磨人。但他也佩服张大缸,竟然想出在山坡上挖坑,盖草帘子,埋伏鬼子的作战计划。他认为这非常大胆。但要攻下店子铺,却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今天他们就要动手了。山头东南西三面满是正在枯黄的高草,高草下面就近趴着两百多独立营战士。张大缸在东面,以他的枪声为号。 有两个鬼子下来拖人。边鹏一动不动。旁边的战士,抱着机枪也纹丝不动。鬼子打死都不会想到,脚下的枯黄的“草从”中会藏着人。他们也累极了,弯腰,费力把昏倒的鬼子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山顶。 鬼子、伪军集合了。每次他们都会集合,听吉野二郎训话。这时吉野二郎也真像一个攻城拔寨的胜利将军。训过话后,他会带领鬼子、伪军,站在平缓的山顶上,面向东方,高呼天皇万岁。 可他这次没有高喊。他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他刚要向快站立不稳的鬼子伪军训话,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太阳穴。 那是汉阳造打出的子弹。子弹钻进吉野二郎的脑袋,仍高速地旋转跳动着。吉野二郎似乎想扭头,看是谁打中了他。可他的脑浆已被子弹搅成糊糊。他那如皮球的身子不情愿地倒下了。 一时间,鬼子伪军竟然楞了。这个时候有人向他们开枪,是他们绝没想到的。十多个骑兵搜索队刚回来,就被吉野二郎派人叫过来,参加训练。十多个参加搜索的鬼子更是纳闷。一个多月了,连个人影都没看着过。 鬼子小队长站在中间。直到吉野二郎倒在地上,他才想起伸手去扶。山坡上枯黄的草帘子掀开了,独立营战士从一个个坑了露出头,抬出机枪。他们从挖坑到盖上草帘子隐蔽,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小时。 机枪响了。埋伏在山坡两边的轻重机枪加起来,一共十五挺,还有一百八十枝步枪,八个盒子炮,在距离最远八十米的距离范围内,密集地向鬼子伪军打来。站成人墙的鬼子伪军无处躲藏,瞬间,脸被打开了花,胳膊短肢飞起来,肠子流到地上。前排的人还没倒地,后排的人身上又钻进子弹。机枪的怒吼声,盖住了鬼子伪军的惨叫。 这种场景,只有鬼子用机枪扫射手无寸铁的中国百姓时,才会出现。今天,独立营用鬼子的方式,来消灭万恶的鬼子。因此,机枪手卯足劲,咬着牙大吼着,将向鬼子打出复仇的子弹。弹药手则紧紧盯着机枪,用最快速度换装弹夹。 与此同时,二蛋带两个排的战士冲向鬼子机枪炮兵阵地,周钦宇则待一连战士跑向了据点大门。 机枪换过三个弹夹,战士们举着刺刀冲了上去。打死的鬼子伪军已聚成了堆,没死的鬼子还想举枪反抗,被战士捅进了刺刀。剩下的鬼子伪军无力再反抗,乖乖地举起了手。 由于机枪重点照顾,鬼子已经所剩无几,又被捅死几个,还剩下两三个鬼子举起这双手。这两三个鬼子很年轻,稚嫩的娃娃脸,让张大缸和边鹏想起了南村。南村已去了延安,加入了八路军总部反战联盟。 伪军还活着不少,有上百人,还有不少负伤的,捂着伤口,嗷嗷地乱叫着。边鹏派人去叫龚清过来,为受伤的伪军包扎止血。龚清上来一看,那么多伤兵,顿时头大了。 最后面有几个伪军,让战士啼笑皆非。他们举手撅腚头挨地,跪在地上,累加上害怕,个个身抖如筛糠。战士过去踢了他们一脚:“起来吧!” 一名伪军哭号起来:“八路爷爷,千万别杀我们,刚才我们还想投奔八路爷爷,可我们小队长不让。” 那个叫泥鳅的小队长却不再是泥鳅。他吓得哎呦一声趴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伪军反应过来,又慌忙说:“不是小队长不让,是他怕我们被鬼子捉住。” “行了,起来吧,只有你们没做坏事,就不杀你们。”战士吼道。 口吐白沫的小队长听了,竟然一咕噜爬起来,大声喊道:“俺们没做过坏事,俺们会开汽车,愿为八路长官效劳。” “行了,俺们只有马车,哪有汽车。要想跟着俺们,就拿起枪打鬼子。”战士笑着说。 “好,好,俺们跟着八路爷爷打鬼子。狗日的小鬼子,快欺负死俺们了。”伪军纷纷说。 边鹏看着成堆的鬼子伪军尸体,下令:“收好武器,赶紧挖坑埋了。” 张大缸慌忙说道:“把鬼子伪军能穿的军装都扒下来。” 边鹏瞪着眼睛问:“你还真想那么干?” “八字还没一撇呢,”张大缸摇摇头,对战士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扒!” 这时,战士过来报告:“一连攻进据点了。” “里面估计就剩下伙夫马夫了,周钦宇再打不进去,就把脑袋插裤裆里吧。”张大缸笑笑:“老边,走,进据点。” 两人刚要转身,老周大喊着来了。刚才,他远远地站在山脚下,都看得傻了。半晌,他才醒过来,却发疯一般,举着盒子炮冲上山坡。他热泪盈眶,紧紧地握着每一个战士的手,激动地说:“你们真是神兵,张营长就是神将啊!” 张大缸、边鹏刚走进据点,周钦宇跑来报告:“营长,教导员,据伪军俘虏说,张庄据点的鬼子已乘坐两辆汽车赶来增援,后面还有一个中队的伪军,是步行。” “哈哈,真来了,好,好,不出我所料。”张大缸扭头。有些得意地看着边鹏。 边鹏明白张大缸的意思。他赶紧闪到一边,摆手说:“别用你那种眼光看我。你说先打鬼子伪军,我完全同意,你今天用草帘伏兵,我勉强同意。虽然打了胜仗,可直到现在,我的心还噗噗的跳,你还要那么大胆,我,我可不敢恭维。” “我说啥了,我说啥了!”张大缸喊了起来:“你先想想怎么干掉这伙鬼子吧。” “那你想怎么打?”边鹏问。 “如果可能,我想把鬼子放进据点,再打。” “你还是想啊——”边鹏咬着牙说:“我觉得应该向居旅长发个电报。” 第一百零一章 再接再厉 鬼子援兵有两个小队,距离店子铺还有十五里远。由于担心受到伏击,他们行进的并不快。上次独立团围攻店子铺,身在县城的鬼子大队长正是担心八路军围点打援,没有下令增援。他认为,八路军没有远距离的攻坚武器,子弹手榴弹打不穿石头垒砌的碉堡楼。 现在不一样了。守军换成了吉野中队。他是师团长的亲外甥,容不得半点闪失。店子铺伪军还打来电话报告,他们是在南山坡上遭到伏击。鬼子大队长慌了。他一边下令张庄据点的鬼子火速增援店子铺,一边对电话猛喊:“让吉野君速速撤回据点,防守待援。”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吉野君已先他一步,去见天皇了。张庄据点的鬼子也不知道。援兵急匆匆地登上汽车,离开张庄据点。随后,伪军也跑步,闻着汽车屁股冒出的汽油味,跑步出了大门。但很快,汽车跑远了。 布置完任务,张大缸的眼睛又瞄上店子铺据点内的那两辆汽车。边鹏毛了,下令打开电台。 “仗怎么打,你们独立营自己决定,非不得已,不要打开电台。”这是临行前居旅长的交代。现在突然收到独立营的电报,居旅长又惊又喜。他看着电报,敲了一会桌子,又拿起了电话。 两辆鬼子车将伪军远远地抛在后面,来了。路上没有受到伏击,让带队的鬼子小队长松了一口气。看到店子铺据点,他下令加快速度。车轮扬起了一道黄尘,直奔据点大门。 北门上的鬼子伪军看到汽车,立即打开大门。小队长带着汽车进入了据点。他没听见枪声,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但他想讨好吉野二郎,还要了解战斗情况,以便回去向自己的头头报告。 两辆汽车在据点停稳。小队长跳下车,看见旁边的“伪军”,刚开口要问:“吉野大尉在哪里?”枪响了,一颗子弹正中他的眉心。他惊愕地扶着车门,向后倒在车上。紧接着,两边冲来“皇军”,抱着九挺歪把子,哒哒地向车上的鬼子猛烈开火。这九挺歪把子是刚缴获的。 近距离射击,歪把子枪弹更充分发挥长处,每粒子弹至少能洞穿鬼子身体,再钻进另个一鬼子。站在车厢边的鬼子,身上满是枪眼,却没立即死去。他们呆呆地望着奋力射杀他们的同类。很多人瞪着眼睛,却看不出有任何表情,直到栽倒车下,蹬腿死去。 歪把子子弹打完,捷克轻机枪又补充一阵。车上没有了活物,血像水一样,从车上流下,打着车轮,在地上汇聚成大大的一摊。据点里扬起刺鼻的血腥味。 战士打开车厢,将尸体搬下来,放到大车上,拉倒远处的山脚下,与店子铺原来的鬼子一起,埋掉。来年,这里的草木将生长的异常旺盛。 鬼子大队长已打来三四个电话。周钦宇一直按张大缸的安排,扮演着接电话的伪军,回答鬼子。 “报告太君,吉野队长带领全部皇军追赶八路了。有损失,不大。” “报告太君,援军来了,直接去和吉野队长汇合了。” “太君,不好了,我们上了八路圈套了。八路来了两个团的主力,又伏击了吉野队长,据点也被围住了。吉野队长?吉野队长可能坐着张庄据点的车走了。太君,救救我们啊!” 张大缸叫来了伪军小队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田三,他们都喊我泥鳅。”田三点头哈腰地说。 “听说你们会开汽车?” “是的,长官,俺们原来在国军22师运输队,从济南撤退时,俺们的汽车被炸毁了,俺们也就成了步兵,后来跑散了,被兖州保安团扣住了,后来跟着他们一起投降了鬼子。长官,俺可一件坏事没干过。” “哈哈。”张大缸笑了。田三身体哆嗦了一下,抬头看着张大缸。 “田三,要从22师来说,我得喊你一声老兵。我原来在132团,哦,是在金乡当的兵。” “啊,您在哪个连?我有个熟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谁啊?” “姓黄,叫黄向东,俺俩一起在学兵连集训过。” “那你也认识居教官喽?” “认识啊。”田三差点没跳起来。 “我怎么看你不像居教官带过的兵啊,你太怕死了。” “不是,兄弟,我不怕死,就是觉得这么死太窝囊,你想想,当兵的被自己人打死,就说明你是叛徒——” “您已为您不是?” “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哦,那好,既然咱们在一个部队呆过,还都曾是居教官的兵,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您尽管吩咐!” 边鹏来了,拿着电报纸,说:“你赢了。师部旅部都觉得你的办法可行,可我总觉的太过冒险。是,县城的鬼子不多,派不出援兵,要万一有过路的鬼子怎么办?” “那就跑呗。反正那里地形我看过,周围也都是山。” “唉,行吧。把老周也带上。” “好,”张大缸拍拍边鹏的肩膀,说:“这个险值得冒。张庄据点和店子铺一样坚固。如果鬼子知道了咱们的意图,就是那一小队鬼子,咱们也难打进去,就是打进去,也得牺牲很多很多战士。” “行,让副营长留下,我跟你一块去。” “你留下——” “我是教导员,你没权命令我!”边鹏转身走了。 “你,信不信,我也给居旅长发电报!”张大缸笑着喊道。 “长官,您要打张庄据点?”一边的田三问道。 “怎么,害怕让你去啊?” 田三一拍胸脯,说:“长官,我老泥鳅还非去不可了。但咱们可以开车去,我看兄弟们都换上鬼子军装了。” “呵呵,哎呀,这回真像居教官的兵了,看来我得喊你一声师兄喽!”张大缸握住了田三的手。 张庄据点的伪军终于稀稀拉拉地跑到了山口。二蛋带着一队“伪军”迎了上去,骂道:“狗日的,怎么才来,仗都打完了。” 伪军中队长擦着汗,埋怨道:“哎呀,兄弟,咱这两条腿怎么跑得过汽车轮子?将近四十里路啊,能跑过来就算不错了。哪像你们,天天训练,还演习。哎,你是谁啊?”伪军中队长这才发现根本不认识二蛋。他警惕了,伸手要把枪。 “别动,谁动我就打死谁!”二蛋和周钦宇举起了盒子炮。 “别,别,都是自己兄弟,别开这种玩笑。”伪军中队长晃着两手,说道。 “谁他娘的跟你开玩笑了!”二蛋厉声说道。 “别动,缴枪不杀。”路两边突然又站出端着枪的八路军战士。 “好么,跑这么大老远,感情是来投降了。”伪军中队长擦擦汗,扭头喊道:“把枪交给八路兄弟吧!” “你倒是很镇定啊?”周钦宇问道。 伪军中队长叹口气,说:“早他娘的不想干了,狗日的鬼子见天地欺负俺们,端屎端尿,看着不顺眼,就打得死去活来。哎,不说了,这是我的枪,要打要罚,随你们了。” 三辆汽车驶出了店子铺据点,向他们开来。伪军中队长看着满车的“鬼子”,愣住了。二蛋问:“你们听说县城有没有新来的鬼子?” 伪军中队长说:“没有。但兖州有。” “行,让开路,车过去,就跟我们回据点。”周钦宇对伪军中队长说道。 “喔——你们要去打张庄!长官,那我可不可以带几个兄弟去帮忙?那鬼子队长狡猾的很,我跟着回去,他更能开大门,再说,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二蛋仔细地看看伪军中队长,点头说:“行,我帮你问问。” 一个多小时后,一辆载着“鬼子尸体”的车来到张庄据点门前,车上还站着五个伪军。据点的门没开,鬼子中队长站在门楼上,向下看着。 “太君,开门啊!”伪军中队长挥手喊着。 “粱桑,你地,怎么回来了?”鬼子中队长问道。 “哎呀,太君啊,八路军来了两个主力团,攻下店子铺了,他们又派出一个营,翻山过来,伏击了咱们。吉野太君先让小的回来报信,让您做好准备,他们马上就到了。” 东面已传来枪声,接着又听到汽车马达声。鬼子中队长信了,这才下令开门。躺在车上的张大缸舒了一口气:幸亏有这个粱桑啊。 鬼子中队长走下门楼,准备去迎接吉野二郎。可他刚走出楼梯,车上的“死尸”活了。他们纷纷跳下车,手榴弹,步枪,盒子炮,机枪一阵猛打。柜子中队长见势不妙,刚要掏枪,一个子弹钻进了他的胸口。他龇牙咧嘴,无比愤怒地骂着八嘎呀路,身体却斜靠着墙,不听使唤地,慢慢倒了下去。 那一小队鬼子成了无头苍鹰。他们疯狂地到处跑着,却又无处躲藏,只能胡乱地开枪,胡乱地中弹倒下。四座炮楼里的鬼子更是惊慌。炮楼的射击孔都是往外开,而另外两辆车,加速冲过来,也开进了据点。他们没有了目标。 呜哇乱叫之时,成捆的手榴弹在炮楼内爆炸了。浓烈的烟瞬间冲射击孔和跑楼顶冒了出来。鬼子被熏的爬出射击孔,直接从炮楼跳了下来。稍胖一点的鬼子被卡住了,头伸在外面,屁股还在炮楼里。 清理完据点里的鬼子,梁中队长瞪着五个鬼子俘虏,破口大骂:“狗日的,你再打我啊,来啊,操你祖宗!” 一个鬼子从胸腔发出如狗愤怒时的吼声,刚要身后,被梁队长一脚踢到。鬼子还想再起来,被战士按到在地。张大缸走去过,拉住还要抬腿的梁队长,说:“梁生队长啊,不是我说你,你现在真有点小人得志,你早干嘛去了?” “就是啊,你以前咋不敢给鬼子干架?”旁边的战士也说。 “打过,最厉害的一回,我们真豁出去了,拿起枪来要跟鬼子拼命,鬼子也拿枪。就是那货,”梁生指着死了还瞪着眼睛的鬼子队长,说:“那货先抽了鬼子小队长几个耳光,又安抚我们,还跟我们道歉。我们以为没事了,就放下了枪。可到了夜里,他们收走我们的枪,把我们给打惨了。我看不行了,再打,兄弟们可真的被打死了,只好讨饶。” “后来不敢了?” “嗯。”梁生点点头:“我们也想过逃跑,可往哪跑啊,这山里不是鬼子,就是土匪。那土匪要么恨死我们了,要么就和鬼子穿了一条裤子。” “行,你还挺能忍辱负重。”张大缸笑了。 “营长,这也叫能屈能伸,不然,就见不到你们了。营长,留下我们吧。咱们都是中国人,你们不会像鬼子一样欺负我们,往死里打我们。”梁生先是笑,慢慢地,眼眶里含满了眼泪。 “跟着我们要打仗的。”张大缸看看梁生。 “这我知道。跟鬼子打仗,死了倒也痛快。”梁生说着,偷偷摸去了眼里的泪水,说:“我们不怕死的。以前我们错了,现在我们就是想,活着得有点人样。” “行,你们可以留下了。”张大缸点头说道。 “营长,快来,有电话。”边鹏从一个屋门伸出头来,喊张大缸。 张大缸跑过去,进屋抓起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阵着急的喊声,但是日语,张大缸听不懂。 张大缸不耐烦地吼道:“这是在中国的地盘,别他娘的说你们鸟都不懂的话。” 电话里愣了一下,问:“你地,什么地干活。” 张大缸乐了:“哈哈,老子打你的干活。对了,快派人来收尸吧,张庄据点的鬼子,老子就不埋了,店子铺的鬼子,在东南面的山脚下埋着呢,上面都是新土,你们好找,天冷了,还没发臭。” “你们地,是八路地干活?” “你很聪明,老子忙着呢,不跟你说了。”张大缸挂了电话。 电话是鬼子大队长打来的。这个时候,他知道吉野中队完蛋了。可他没兵派了。他只有五个中队,三个中队驻在城外,城里就一个中队。这个吉野中队本不属于他的大队,是从联队调过来的。调来时,旅团长还交代过他,说什么这个吉野二郎一打仗就往前冲,是个难得的好军官,就到你那里效力吧。鬼子大队长知道,旅团长是想保住他外甥的命。现在他外甥的命丢了。不仅如此,自己还丢了两个中队皇军战士的命。 他没向自己的旅团长报告。临死前,他不想再听到咆哮的骂声。他写了一份报告,派人直接送给兖州的木村兵太郎。他自己回到了卧室,用清酒擦擦指挥刀,然后拉开了自己的肚子。 木村兵太郎已接到提升的命令文书。他抓了十万劳工,运往了东北和日本本土,被认为扫荡有功。正在兴奋的他却接到了一份不祥的报告。这份报告给了他一记耳光。他很愤怒。 他下令调集一个联队兵力,去邹峄山区剿灭那两个“团”的八路。 隐藏在山里的国军侦察兵也获得消息,向五十一军军部发了电报。 边鹏也给师部、旅部发去电报,报告了拔掉两个据点,歼灭两个中队鬼子的胜利消息。 三天后,鬼子来了。一个旅的国军也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三方会战 大界子山沸腾了。炮弹带着尖厉的呼啸声落下,山石崩裂地炸开,人皮,头发,甚至是半截断肢,钉在树上,挂在枝杈。鬼子飞机三五成群,像苍蝇般的叫着,飞过东面山坡,丢下一串蛋蛋,扬起更高地烟尘,大树轰然倒下,树上的零碎随即被大火吞噬,化作泥土。鬼子步兵嗷嗷乱叫着冲上来了。东面的山炮开始还击,山坡上机枪吐出烫人的火舌,撩着那群来自倭国的矮子。 双方都想把对方赶走。可谁也赶不走谁。只是苦了宽不到两公里的大界子山,已满身伤痕,面目全非,可双方仍毫不吝惜地用炮弹砸出一个个坑,然后又补偿一般,为日后大界子山重新焕发,丢下一堆堆可转化为土地养分的血肉。 鲜灵灵的肉体在钢与火里灰飞,活生生的生命在惨叫和枪声中湮灭。双方的士兵却没有感叹。他们也不会感叹。在这个v型的山坳里,死亡成了最正常的选择,而活下来,却成了侥幸。 张大缸、边鹏、二蛋爬了大界子山南面的拐子山山顶。他们就躲在拐子山西面的山沟里。举着望远镜,三人被震撼了。边鹏叹道:“这群国军兄弟啊,要么不打,要么就往死里打。” 二蛋仍举着望远镜,骂道:“鬼子够他娘的一根筋了,国军也犯倔,跟鬼子硬拼个屁,先撤一步,然后伏击鬼子,不就完了。” “他们肯定接到上峰的死命令了。”张大缸转过身来,点上一根烟,又抬头看看晌午的太阳,叹口气说:“鬼子的火力明显占优势,咱们得帮帮场子。” “你,说啥?”边鹏扭头问道。 “我说,咱们不能坐这儿干看着,得帮帮国军兄弟。” “帮个屁!”二蛋骂道:“你不知道他们狗日的干啥来了?” “一句一个屁,你今天又吃炒豆了?”张大缸回头,白了二蛋一眼:“不就是抢地盘么,小心眼。” “不是,”边鹏也转过身,滑下来,瞪着张大缸说:“副营长说的没错,鬼子来扫荡咱们,国军是想把咱们挤走,他们都没安好心。” “不是我批评你,老边,啥是国军啊?你头上的帽子不也带着青天白日帽徽吗?就是退一万步说,他们可是跟鬼子真刀实枪地干着呢,咱们坐在一边,啥也不干,太不厚道。” “厚道?如果是咱们再跟鬼子干仗,他们国军绝不会伸一根手指头来帮咱!”边鹏气愤地说道。 “那咱不帮忙,那不也就成了国军了?”张大缸看着边鹏问道。 “我说不过你,但我绝不同意!”边鹏气哼哼地说。 “你咋还倔起来了——” “营长,你得想想,万一咱把帮着把鬼子打跑了,那国军能让咱们呆在这里吗?如果这样,咱的任务不久完不成了?”二蛋认真地说道。 “唉,我想师部绝不会让咱们袖手旁观。这样,老边,你发报问问。如果师部不同意,咱就躲一边喝茶去,怎么样?但我相信,师部一定会同意,因为是咱们中国的士兵在跟外国鬼子干仗。”张大缸晃晃边鹏。 “好啊,那就听师部的吧。”边鹏站起来,对着张大缸,打了打屁股上的土。 张大缸别过脸去,骂道:“你狗日的快成坏蛋了。” 鬼子进攻被打退。一营长陈中跑进团指挥部。陈中三十多岁,行伍出身。每次向比自己小上六岁的团长报告,他心里总有写别扭。但无奈,团长不仅少年老成,还破有本事。这个团长就是张二缸。 “团长,我们营就剩下不到一个连了,能不能向上面请示,先撤出大界子山?”陈中问道。 张二缸摇摇头:“老陈,说实话,我也知道这里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也想往后撤,可你知道咱为什么打这一仗吗?” “抢地盘呗,结果跟鬼子掐上了。我就纳闷了,司令部长官明知鬼子回来报复,可偏偏这个时候派咱们来,这不是明摆着让咱们撞鬼子么?”陈中瞪着眼睛问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老陈。实话告诉你吧,咱打的这一仗,往小了说,是捞回点脸面,往大了说,是打的政治仗。” “哎呀,团长,你这又大又小的,把我都给搞晕了,你就明说吧。” 张二缸走到陈中面前,低声说:“咱们两个团被一个大队的鬼子撵了鸭子,过去好几个月还不敢打回来,结果人家共军一天之内拔掉两个据点,干掉两个中队的鬼子,再往下,邹峄山区就要姓共了,战区长官部能不急眼吗?丢人啊!可连你我都知道鬼子回来报复,长官部能会想不到?长官部偏偏就选这个当口派咱们打过来,跟鬼子枪对枪刀对刀地狠狠干上一场,往小了说,是在捞回咱们丢失的颜面,往大了说,就是告诉山东的共军,在山东地面上,咱苏鲁战区是老大,邹峄山区不是你想来,就随便来的。” “哦,你这么说,我懂了。可咱们伤亡也太大了,我看啊,不仅抢不了地盘,还得被赶回去。”陈中摇着头说。 “这我也知道。上午反攻两次,结果报销了一个营的兄弟,我看进攻是不可能了。那就放弃前沿阵地,在山洞口、岩石后构筑掩护工事,形成交叉火力,咱们守住就成了。” “那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再这么死撑下去,到明天中午,人尽地丢,我向旅长、师长打电话报告。” 刚打开电台,就接到师部发来的急电。师部告诉独立营,尽一切之可能,协助51军击溃鬼子。 边鹏叹口气,将电报递给张大缸。张大缸看看,又递给二蛋。二蛋看完,不满地喊了起来:“还让咱们尽一切可能,难道师部不知道,打跑鬼子,国军该撵咱们了?” “你咋呼啥?”张大缸瞪了二蛋一眼,说道:“执行命令。” “咋执行?难道咱们赶过去,帮国军守山坡?”边鹏瞪眼说道。 “我说你俩呀,现在只会发牢骚了。”张大缸指了指两人,说:“过来,看地图。” “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怎么打?”二蛋看看地图,又抬眼看着张大缸。 “呵呵,咱们不仅要打,还不能赔本,还得捞点。”张大缸笑着说:“鬼子火力这么猛,他得及时补充。你们看啊,鬼子补给线只有这么一条东西向的公路。” “哦,你是说,咱们掐断鬼子的补给线,让鬼子不战自乱。”边鹏恍然大悟:“行,还是你有办法。” “得了吧,这个很难吗?是你们俩压根就不想打,所以也不去想。”张大缸埋怨完,又说:“从县城到大界子山,公路长三十多公里,还都在山里,鬼子伪军就是派再多人护路,也是白扯。” “嗯,对,就是咱们从山上撬下几块大石头,也够鬼子忙活一阵子。咱们还可以选择机会,打他几下,趁机捞点物资弹药啥的。”二蛋点头说。 “好,这活就交给你了。你带二连、三连和新编连,立即出发,尽快毁路,实在不行,就炸桥。但记着,不能见钱不要命。”张大缸嘱咐说。 “明白。能捞就捞,不能捞,毁掉就跑。”二蛋笑着,就要走。 “等等,”边鹏叫住了他:“投降日军的土匪有可能帮着护路,但不管是谁,只要胆敢挑衅,就坚决镇压。选枪法准的,埋伏好,掩护你们。” “好嘞。”二蛋答应着,集合队伍去了。 “那咱们干啥?”边鹏问道。 “我带一连和特务连去炸鬼子的榴弹炮。如果能炸掉,那鬼子的重火力就减弱一大半。”张大缸说。 “那我呢?”边鹏又问。 “呵呵,你留下,随时向师部报告战况。咱们还没向师部发报,师部就发来紧急电报,想必师部也关心这场战斗。” “行啊你,还挺能替领导考虑。”边鹏笑着说。 二蛋带着三个连的战士赶到了公路两侧。公路上并没有太多鬼子把守,也就是七八两三轮摩托车来回巡逻。 二蛋仔细观察一会,下令二连、三连向西,自行选择地点,伏击运送物资的鬼子汽车。他则新编连向东,设置路障。新编连是由投降的伪军暂编而成,共一百五十多人。这一百五十多人除二十人在两头警戒之外,其余人分开来,挥镐毁路,砍伐木头,往路上抛掷石头,不多时,便设置了近两公里长的路障。 他们刚转移到下一个地点,前面带队警戒的田三摆手示意,鬼子巡逻队来了。二蛋赶忙带战士隐蔽。陈中掏出盒子炮,准备打掉鬼子。二蛋捡起一块石头,微笑着说:“陈连长,节省子弹。” “对呀,兄弟们,捡石头,给我砸。哎,别捡太大的,小心给砸坏了鬼子的枪。”陈冲喊道。 “行,老陈,才过了三天,你就成了真正的八路军了!”二蛋夸赞道。 “嘿嘿,跟你学的。”陈连长扭脸,龇牙笑道。 四辆摩托车突突地开了过来。二蛋大喊一声:“砸!”一百多块石头,像雨一样,砸向了鬼子。 鬼子猝不及防,三轮摩托要么翻了,要么撞到山坡上。十二个鬼子几乎都被砸中,有两个被砸到钢盔上,又被三轮车甩出去,当即晕倒在地。还没等其他鬼子爬起来,又一波石头雨落了下来。鬼子这下惨了,身子几乎被石头埋住,有几个头盔被砸落,脑浆子差点没流出来。 第三波石头扔下来之后,鬼子全部砸死,三轮摩托车也被砸变形,成了一对废铁。陈中拍着手,笑呵呵地说:“行啊,副营长,既干掉鬼子又弄了路障,一举两得啊。” 二蛋嘿嘿笑了两声,喊道:“兄弟们,下去把枪给检出来,别忘了鬼子手雷啊。” 那边二连、三连也发现了鬼子三辆运输车。十枚手榴弹炸停第一辆车,机枪扫射一阵,战士们冲下山坡,干掉活着的鬼子,三下五除二搬光车上的弹药和罐头,把准备好的干柴堆在汽车周围,放一把火,撤回两边山上,吃着罐头,等鬼子下一批运输车的到来。 天黑后,张大缸带一连和特务连行动了。他们爬到鬼子榴弹炮阵地五百米外的山坡上。看着鬼子的榴弹炮阵地,张大缸却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零二章 鬼子撤离后 入夜后,鬼子停止了进攻。阵地上没有了枪炮声,伤兵也被抬走,哔哔啵啵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炸断的树木在燃烧。到处都是这种暗火,青烟在暗红的火焰上缭绕,带着焦糊的气味,仿佛战士的游魂,不舍地转上两圈,又快速升腾,消失了。 仅一天时间,一个团就剩下一个营。旅长却没把张二缸换下主阵地。旅长相信,换成其他团长,恐怕连一个营也保不住。而事实上,另外两个团作为侧翼,阵地上落下的炮弹要少的多,但伤亡并不比主阵地少。旅长连续打电话向师部请求增援,却连续被告知援兵最早于后天早上到达。最后旅长骂了娘,却又得到一个好消息,山里的八路正在切断鬼子补给线,还准备炸掉鬼子榴弹炮阵地。旅长有些汗颜,又骂了娘。他要通了三个团长的电话,说:“娘的,明天自己人肯定指望不上了——” 放下电话,张二缸除了和旅长一样,对八路出乎意料的仁义表示感激之外,却不抱任何希望。即便八路全力以赴,但最多能一时截断补给线,更别说榴弹炮阵地了。自从见到自己的哥哥后,了解八路军的战术之后,他更加不屑了。他觉得八路军摔黑枪打闷棍是行家里手,就拿这次拔伪军据点来说,虽然他不知道是那支八路军干的,但他只为那成功的异想天开而瞠目结舌。这种人就是经商,也绝对是个大骗子。他告诉手下兄弟,加紧修筑工事,尤其放炮壕。那鬼子的榴弹炮也确实厉害。 鬼子共有七门榴弹炮,前三后四地摆在山坡下的平地上。天黑前侦察时,除鬼子炮兵,阵地上也就两个半的鬼子,两挺机枪。而此时,汽灯下的鬼子多了,成排的钢盔在汽灯下反射着亮光。 隐蔽在最前面的周钦宇回来了,低声说:“鬼子正在向山坡搜索。”张大缸也听到鬼子叽哩哇啦的叫声。他挥手:“撤!” 返回营地的窝棚里,边鹏诧异地问道:“没炸掉就回来了,不干了吗?好么,我都给师部发电报,说你去炸鬼子榴弹炮阵地了。” “谁说不干了,先歇着。”张大缸躺在了干草上。 半小时后,二蛋回来了,兴奋地说:“鬼子向公路增兵后,土匪也出来了。俺估计他们后半夜才能疏通道路,就先回来休息,待半夜再出动。” “你做的对。”边鹏说:“再回去,查查是那个山头的土匪。” “俺们抓了一个活的,他说王大癞子和阎老大都接到皇军命令,全部出动,有上千号人。” “娘的,他们成黄狗子了。”边鹏骂道。 “呵,”张大缸笑笑,又看看二蛋:“你就空着手啊?” “那土匪想跑,被陈中的手下抓回来,活活打死了,没带回来。”二蛋耸耸肩。 “谁问你这个了?”张大缸踢了二蛋一下。 二蛋明白了:“有,有,都交给老余了,等着啊,俺拿去。” “小赵,你忍心看着领导去?”张大缸拍拍身边的小赵,低声说:“副营长是领导,不好意思多拿,老余看你年龄小,肯定给的多,快去,嘴甜点。” 小赵答应着,跑向了炊事班。 “还好意思吃,白跑一趟。”边鹏说:“师部可说了,让咱们尽一切只可能帮助友军。” “那老子也不能硬拼。”张大缸笑笑:“反正鬼子晚上也不打炮。唉,让副营长晚会再干好了,鬼子的狗鼻子肯定闻到了味,加派了人手。” “那你准备晚上出击?” “天机不可泄露。”张大缸看看窝棚外的夜色,说道:“小赵怎么还不回来,老子都饿了。” 午夜,二蛋带着三个连的战士又回到公路南面。 鬼子运输给养的汽车、马车排成了长龙。但公路就要疏通了。各处的鬼子伪军还有土匪,从两头向中间,搬开石头,挪开树木,填平深坑,整整干了大半夜。 鬼子的手电、马灯作为指引目标,在远处的山坡,炮排架好了迫击炮。两发用来校正的炮弹打出去之后,后面的炮弹像长了眼睛,击毁了最前面几辆汽车。一辆载着弹药的汽车爆炸了,惊天动地响声之后,后面的骡马惊了,拖着马车拼命掉头想跑,却相互挤撞在一起。 迫击炮打过之后,迅速撤退。西面的战士强行攻下土匪把守的山头,向山下扔下手榴弹和炸药包,然后推下石头。陡峭的山坡上,三连战士将炸药塞到巨石下面,爆炸后,巨石滚落到路上。 鬼子急眼了,驱动伪军土匪向山头进攻。许多战士来不及撤退,倒在了山头。 夜又安静了。仍听到哔哔啵啵的着火声,但声音很大,还伴随着嘭哄的爆炸声,火势也大,照亮了两边的山坡。那是满载物质的汽车在汹汹燃烧,车上还有死去的鬼子,手雷不时被烧爆,没人敢上前救火。 拂晓时刻,榴弹炮阵地仍没有任何动静。鬼子打着哈欠,准备睡觉了。南面的山口突然出现一队八路军,急急地冲向榴弹炮。鬼子哨兵发现了,鸣枪报警。鬼子中队长立即带着手下鬼子赶往山口,去堵截八路。山口响起了激烈枪声。 一队鬼子也从山坡增援来了。他们出现的很及时,几乎在枪声响起之时,便急急向阵地赶来。在榴弹炮阵地站岗的鬼子先是吃了一惊,后来看到就是穿着皇军军装的同类,便以为是赶来帮着守卫阵地,放下心来。 那群鬼子赶到炮兵阵地,便四散开来。鬼子哨兵刚要问话,刺刀捅进了他们的肚子。接着,鬼子将身后背着的炸药包解开,放在鬼子榴弹炮和炮弹箱下面,拉开导火索,齐齐向西面山坡跑去。 山口的枪声依然激烈。八路军却交替掩护,且战且退。 山头站岗的鬼子发现了山下跑上来的鬼子,赶紧向他们挥手,告诉他们,八路在南面。可那群鬼子似乎并没看到他们。 鬼子正在愣神。炮兵阵地响起了连串的爆炸声。榴弹炮被炸翻了,弹药箱被炸飞了,里面的炮弹跳起来,又落下,爆炸开来,发出耀眼的白光。 站岗的鬼子终于明白脚下的鬼子不是鬼子。他们刚举起枪,就被子弹打中,还算明白地死去。 山口的鬼子愣了。他们回头看着炮兵阵地。鬼子中队长慌了。他刚明白自己激昂罪责难逃的时候,前面的八路已消失在黎明的曙光中。他们绕过山口,跑了。鬼子中队长什么也没说,举起自己的王八盒子,朝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 火着了一夜,在晨露中慢慢熄灭了,还有点点的烟不情愿地冒着。正走向黎明的阵地一片安静,官兵们伸着脖子,似乎在贪婪地享受着这最后的安宁。极有可能,这也将是他们的最后一个黎明。 轰轰的爆炸声,漫过山头,绕过山腰,钻过山沟,隐隐地传来。“娘的,这么早,鬼子就要打炮了?”陈中左眼被打瞎了,他抠出了眼里的子弹。后来又五处负伤。他还只剩下半条命。可这个硬朗的东北汉子没有下去,趴在战壕上,用右眼看着鬼子阵地。 二缸就在他身边,摇摇头,说:“听声音不像。” 果真,没哟炮弹飞来。陈中有些兴奋:“团长,是不是八路真炸了鬼子榴弹炮?” “你信吗?”张二缸歪头看着他。 “信。”陈中吸了一口气,忍着痛,说:“以前还真不信,可自从见了你大哥,我还真相信他们能干出来。” “也许只有我哥哥能干出来,但不会那么巧,我哥他就在山里。”张二缸笑笑。 “可能八路里面能人多吧。”陈中轻声地说道。 “不许乱说,小心有人给你扣帽子。”二缸嘘了一声,对身后的战士说:“把陈营长架走。” “哎,团长,这个时候我不能走啊。”陈中还在坚持。 “为啥不能走?我都成营长了,能指挥过来了。”张二缸一摆手,两名战士拖着陈中走了。张二缸下令,收缩阵地,务必坚守到明天援军到来。 鬼子再没打炮,也没发动进攻。上午十点,旅长告诉张二缸,山里的八路袭击了鬼子榴弹炮阵地,鬼子的补给线仍未打通,军部已急电援军全速前进,争取明日早上向鬼子发起反攻。 张二缸拿着电话愣了:“对面山里的八路难道施展了妖术?” 中午,观察哨报告:“团长,鬼子撤了。”张二缸跑出山洞,举着望远镜向对过望去。鬼子果真撤退了。他仔细地观察着,直到对面山顶最后掩护的鬼子消失,山坡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为止,他才向旅长报告。旅长已接到另外两个团长的电话,他愤怒地说:“如果军部早作安排,派出援兵,咱们就能追着鬼子屁股打了。” “是的,旅座。”张二缸挂了电话,无奈地笑笑。其实旅长手里还有一个团,就是新扩充的暂编团,作为预备队一直呆在山的东面。现在拉出来追赶鬼子正是时候,可张二缸知道,旅长舍不得了。当然这个团还有重要任务。他们旅还要驱赶山里的八路。 两个小时后,侦察兵回来报告,鬼子走远了。旅长也打来电话,通知集合部队,进山。旅长的声音很高亢,是打了胜仗的那种高亢。 士兵们钻出了山洞和防炮壕,被硝烟熏的灰头土脸的他们清醒着自己还活着。明亮的阳光下,他们眯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听说要进山驱赶八路了,两个东北兵阴阳怪气地说气话来:“蹲在地上想啥呢,是想忘恩负义那四个字怎么写吧?” “干哈你,咋咋呼呼的,咱知道忘恩负义咋写,可咱脸皮厚啊,知道也装不知道。” 张二缸将脸别过去,没说话。这是命令,他是军人,他不能不执行。一会儿,他又笑了。这两个东北老也确实可爱,打仗连命都不要,还想着那被刺刀一捅就破的面皮?他大声下令:“集合队伍,进山!” 张大缸和边鹏也接到师部电报:立即占据有利地形,决不退让,并派人警告。 “真是厚颜无耻啊!”张大缸骂了一句,下令道:“通知全营,做好战斗准备。” “真打啊?”边鹏、二蛋张大了嘴巴。 第一百零三章 兄弟博弈 掩埋了战死的英魂,老兵们又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几场仗下来,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这个念头在老兵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残留的几个东北老也不再嚷嚷着打回去,倒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两句诗,成了他们的口头禅。 刚从戎不久的新兵还是心有余悸。他们仍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停地确定着吃饭的家什还在,就是鬼子飞机丢下的炸弹都没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虔诚地相信,是祖上积了阴德,让自己庆幸地活下来。 但不管是坦然还是庆幸,接到进山的命令后,都变得拖沓,成了娘们。他们擦去脸上的烟尘,整整破损的军装,踩着被炮弹炸松的山土,跟在张二缸身后,晃晃悠悠下了山坡。走到山底,士兵们停住脚步,不想往前走了。 作为团长,张二缸当然明白战士们的心思。从内心来说,他也不想进山。他也有着自己难以言说的痛楚。他转过身来,仰望着山坡。一天时间,六百余官兵融进大山,成了永恒。他的眼眶湿润了。 这是一场糊涂仗,糊涂的让人觉得乏味。估计就连鬼子联队长也不明白。这不是战略要地,他们是在这里撞上的。鬼子明着来围剿八路,为那两个中队的鬼子报仇。而国军打着进山剿匪的旗号,暗地里就是驱赶这里的八路。两支目标一致的军队,却在这里杀红了眼。 跟鬼子干仗,张二缸不后悔,哪怕他也战死在这块山坡,因为他是军人。他还必须要进山,去驱赶救过他们的八路军。其原因,也因为他是军人。 张二缸什么也没说。他掏出手枪,高高举起,朝天开了三枪。他不是在恫吓士兵,他是在祭奠战死的亡灵。 士兵们明白了。他们年轻的团长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他们要完成还没完成的任务,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兄弟?他们转身,默默地向山坡上走去。 他们踏过西面的山坡。虽然火力不济鬼子,但至少这里落过己方的炮弹,还亲眼见过冲下来的鬼子被炸翻。东北佬们不由像吃了猪肉炖粉条一样,兴奋了,也如东北二人转一般调侃起来: “团长啊,要是咱们遇见八路军,人家问咱干哈来了,怎么说啊?” “还咋说啊,谢谢呗!” “然后呢?” “然后就臭不要脸地说,那哈啊,大兄弟,俺们奉长官部命令,来剿匪来啦,请兄弟们高抬贵手,离开呗。” 张二缸岂能听不出这俩东北老的话外音。他严肃地说:“兄弟们,说一千道一万,这是上峰的命令。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士兵们都不再说话。 张二缸又说道:“全团听我命令,遇到八路,绝不开第一枪,听到没有?” “是!”士兵们抬起头,大声回答。 “但是八路先开枪,务必狠狠还击!”后面赶上来的副团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张二缸白了一眼副团长,冷笑着说:“我说白团副,您这禀报敌情的时间有点长啊。” 张二缸、旅长和白团副一起来到51军的,白团副还和旅长年龄差不多大,俩人彼此称兄道弟,还经常在一起吃喝玩女人。自从遭遇鬼子,全旅上了大界子山东山,遭到鬼子猛烈炮击后,这位白团副就以向旅部禀报敌情为由,离开团部,不见了人影。张二缸知道,白团副贪生怕死,去了旅部只是个由头。鬼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白团副知道张二缸看不起他,龇牙笑笑:“团座,卑职只是在传达师座的命令。” “哦,您可够辛苦的,这一天一夜,您都到师部一个来回了。”张二缸明知道他跟师长沾亲带故,但心中的怒火让他难以克制自己。 “没有,没去师部,就是和师长通了一个电话。”白团副笑道。 张二缸也笑笑,说:“白团副,你来的正好,咱们团就剩下了一个营,我想暂时把全团缩编成一个营,由你带一连在前搜索,如何?” “卑职遵命!”白团副笑嘻嘻地答应了。 翻过山头,走下平缓的山坡,太阳落入了西山。张二缸下令停止前进,就地宿营。这里是鬼子榴弹炮阵地。鬼子运走了被炸毁的榴弹炮,但也只运走了炮筒,被炸掉的炮车轮子还遗留在阵地上。 这是鬼子的105mm口径榴弹炮。从鬼子开始轰炸,张二缸就知道是它。张二缸环视着四周,努力地想着八路是怎么潜入鬼子炮兵阵地,并炸毁了它们。炸鬼子炮兵阵地,张二缸也只是想过。看来,这群土八路确实技高一筹。想把他们赶出邹峄山区,得破费思量了。 十里之外的山坳里,张大缸坐在一块石头上,点燃了一根烟。烟头一闪一闪如萤火虫在飞舞。国军来了,却是一个比打鬼子的难题。虽然下达了作战号令,但是,枪是不能随便开的。也就是说,如果国军不先开枪,那就不能真打。 抽过三根烟后,张大缸站了起来。 已是深秋,寒露挂在帐篷外面的小草上。张二缸起来,哈着白气,走出了帐篷。他昨天睡得很晚。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想出八路军怎么炸的鬼子榴弹炮阵地,却冥冥间觉得八路军就在附近,请求加强防范。 他给旅长打了电话。旅长却不耐烦地说:“光华老弟,睡觉吧,有事明天再说。”其实,旅长在骂娘,骂长官部是蠢猪。有八路在邹峄山区,非但不是坏事,还是好事。那鬼子要进攻51军,必先通过这里。八路是第一道挡箭牌。就是八路挡不住,也不会撤出山区,继续像昨天一样,威胁鬼子补给线,让鬼子不战而退。旅长有了撤退的想法,但没有给张二缸明说。 张二缸也不再说什么。他也只是猜测。没有了鬼子,土匪也不敢来骚扰。他睡的很甜很香。 吃过早饭,继续向西进发。刚拐过一个山口,排头兵跑回来报告:“前面发现八路军告示。” 张二缸提着枪,过去一看,山路旁边树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国军兄弟,你们已进入我防区,请勿再向前,否则后果自负。八路军一一五师。 只见牌子,不见人,想必八路不想跟自己照面。张二缸笑笑,下令摘下牌子,扔进山沟,继续前进。其他两个团也看到同样的告示,他们向旅长报告,旅长又向师长报告:“师座,八路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并写了告示,我看咱们还是撤出来吧?” 师长大声吼道:“撤?你想的轻巧,跟鬼子打了整整一天,伤亡近两千兄弟,就这么灰溜溜撤回来?长官部还得骂咱们113师。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将八路赶出邹峄山区。” 三个团加上新编团两千人,在山里转开了。不久,他们又发现许多的告示。旅长担心继续寻找下去,自己的部队会吃亏。他下令各团占据有利地形,原地待命,自己则和张二缸带人继续搜索。随他们前往的还有携带四门81mm迫击炮的炮兵连。 连枪都不让开,却带着中型迫击炮,张大缸觉得旅长是向八路展示火力。 走在路上,旅长调侃地说:“兴华,我怎么觉得你哥哥在山里?你看,他们竟然能炸毁鬼子榴弹炮阵地,指定是一个会打仗的主儿,而你哥哥那可打仗的天才。要是你哥哥能跟你一样,上过军官大学,经过正规化培训,也跟你一样,成了党国栋梁了。” “嘿嘿,不瞒旅座,这事我也想过,可不会那么巧吧?”张二缸小心地说。 “哈哈,我也只是说说。但真的是你哥哥,你可不能有夫人之心啊。” “旅长,不是不打吗?” “打个屁啊”旅长苦着脸说:“一天干掉两个中队鬼子的部队,咱们能打得过吗?我是想说,你得太高你的头颅,因为你是正经八百的团长。” 排头兵急匆匆地跑过来,举手敬礼:“报告旅座,前方发现八路!” “在什么位置?”旅长问。 “在一个山口,一晃人影就不见了。”排头兵答道。 “快,追下去。” “是!”排头兵敬礼,跑了。 “旅长,小心有诈。”张二缸小声提醒道。 “嗨,不怕,反正又不开抢。”旅长笑着说:“咱们得见着八路指挥官,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啊。传令兵,让其他三个团迅速向我靠拢。” “关上保险,谁开枪,军法从事!”张二缸向士兵们大声喊道。 “那遇到蛮横的八路,怎么办?” “那就做好打群架的准备。东北大哥们,发挥你们长处的时候到了。” “放心吧,团座,只要他们敢动手,看俺们怎么削他们。” 山坳里的路,蜿蜒狭窄,山炮进不去,只能留在山口。白副团长提出留下来,照看炮兵。旅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走了很远,张二缸问旅长:“旅座,这白副团长到底跟你啥关系啊?前天一开战,他就说去找您,直到昨天才回来。” “啥关系?我老婆的远房表弟,说实话,我都烦死他了。以前他是军需,因贪污暴露,要受军法处置。他跑来找到我,我就把他带进了51军,可没想到还是贪生怕死的主儿,真是个混蛋。” “那您还让他当副团长?” “这倒真是上面的意思,你应该懂。” 张二缸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转了两个小时,前面没了路,派兵上山搜索,没见到八路的影子。张二缸一拍大腿:“坏了,上当了!” 旅长也觉得情况不妙,赶紧下令向向后走。没走多远,遇上了新编团团长。旅长问:“看到炮兵连了吗?” “没有啊?” “加速前进,到山口立即展开搜索!”旅长火了。 来到山口,军需匆匆赶来。哭丧着脸,报告:“旅座,八路太贼了,他们冲过来,拿刀逼着我们,将今天的口粮全抢走了。旅座,赶紧给师部发报,运送给养,不然今天兄弟们要饿肚子了。” “蠢货!为什么不反击?” “旅座啊,他们排着队向俺们走过来,还笑着打招呼,说要撤走了,请我们让道。我想不可能啊,但还是给他们让了道,谁知道他们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扑倒,他们两个连的人马,俺们才一个排,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给养抢走。” “为什么不开枪?” “您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让开枪么?后来想开,可枪被抢走了,连个手榴弹都不给留,还说什么,是咱们闯进了他们的地盘,武器物质全都没收了。” “奶奶个熊!传我命令,再见着八路军,立即开枪,格杀勿论!”旅长大吼道。 第一百零四章 兄弟博弈(二) 八路军早没有了踪影,倒是寻到了白副团长和炮兵连。八十多人被扒光衣服,只穿着裤衩,赤着脚,抱着膀子,几乎赤条条地蹲在山坡的一片草地上,瑟瑟发抖地嗮着太阳。炮兵连长看到旅长,羞愧地低下了头。白副团长挺着白胖的肚腩,不知羞耻地跑过来,伸手向一名士兵要衣服。 “先不要给他!”旅长气得脸色紫红,青筋暴起,大骂道:“我看你他娘的现在就是一头白条猪!快说,怎么回事?” 白副团长快哭了:“这事还真不赖我——” 旅长和张二缸带兵向南走进山谷后,二蛋领着战士出现在了西边的小路上。八路有两个连,还走的大模大样。 炮兵连士兵立即举起枪,让八路站住。二缸根本不理会他们,继续往前走,还边走边骂:“狗日的,有种就开枪!老子为了配合你们,毁路炸炮,损失了上百个兄弟。你们可倒好,鬼子前脚走,后脚就来打俺们。好啊,你们打啊!” “这位八路长官,莫要生气,我们也是奉上峰命令,还请八路长官不要为难为兄弟。”白副团长看八路人多,就是打群架也吃亏,于是使一个颜色,让炮兵连长赶紧派人去追旅长。 二蛋笑笑:“这才像话,举什么枪啊,忘了咱们是一伙子的,有什么话不好商量,还抬着这么大个的迫击炮,真打起来,你们长官能扛住制造摩擦的罪名?” “是是,这位兄弟说的是。”白副团长脸上露出微笑。炮兵连长把脸别了过去。他真不好啥意思直面这些救过他们的八路军。 二蛋摆摆手,说:“行了,也别说那么废话,兄弟们,让个道,俺们走了。其实吧,俺们也不想来,不是你们跑了,又不回来了么,这里又有鬼子和土匪,总得有人打,是不是?” “八路长官真是宅心仁厚啊,来,请抽烟。兄弟们,给八路兄弟让道啊。”白副团长说着,掏出香烟,走过来,递给二蛋。 二蛋摆手示意战士们走过去,自己来到白副团长面前,接过烟,说:“听说兄弟们在大界子山打的很苦,咱们就豁出命来配合。可是啊,你们这一来,让俺们很伤心啊。” “哎呀,兄弟,快别说这个了,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白副团长连忙给二蛋点上了烟。 “老哥说的是真心话?” “真的,如有半点虚假,那就天打五雷轰!”白副团长将右手举到了天上。 “哎呀,老哥可真会说笑,这都快入冬了,哪里还打雷。”二蛋笑笑。 白副团长也尴尬地笑笑:“可兄弟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既然哥哥心里过意不去,那我可就安心地委屈哥哥了,别动!”说着,二蛋扔掉烟头,拔出盒子炮,对准白副团长的脑门。 战士们也像猛虎一样,扑向了炮兵连的国军。瞬间,三百多八路将八十个国军分开包围,并死死地揪住。 白副团长想掏枪,却被一名八路战士抢先拿走。白副团长气急败坏:“你们就不怕承担制造摩擦的罪名?” “哈,你们已经磨了,俺们还怕什么?”二蛋厉声说道:“昨天,苏鲁战区长官们已通令嘉奖俺们,俺们也接到师部电令,让俺们就地防守,凡闯入防区者,一律按土匪论处,这个电报,想必师部也向长官部做了通报,不知这位长官,收到长官部电报没有?” “没有。”白副团长梗着脖子说道。 “那看来你们就是真土匪了。说,你们是不是袭击了国军兄弟,还抢了他们的衣服?”二蛋把枪顶在了白副团长的脑袋上。 “唉,别别,我们真是国军,兄弟,小心走火啊,我们旅长就在前面。”白副团长小声说道。 “哈哈,你们要不听话,就是你们旅长真在前面,回来也是给你们收尸!”二蛋怒吼道。 那个跑去报信的士兵也被八路押了回来。好汉不吃眼前亏。白副团长举起手,说:“行,兄弟,我们听你们的。” “好,下了他们的枪,再扒了他们的衣服!”二蛋大声吼道。 “什么?”白副团长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衣领:“你们不能太过分!” “脱不脱,不脱你们就是土匪!”二蛋的盒子炮使劲顶住白副团长的脑门。 白副团长吓得闭上眼睛,像被捆在杀猪案上一般,吼了起来:“兄弟们,咱们自己脱!” 把白副团长他们押到西面的一处山坡上,二蛋对他们说:“你们就在这呆着吧,相信你们旅长很快就会遭到你们。” 炮兵连长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质问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做的太过分了!” “呵呵,太过了?”二蛋笑笑:“如果换过来,是你们帮俺们打跑鬼子,俺们又闯进你们防区,想赶走你们,你们不拿机枪和钢炮招呼我们才怪!想想吧,兄弟,到底是谁太过分。” 炮兵连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一个蒺藜扎住了他的屁股。他生气地撅着屁股,经蒺藜使劲拔出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八路牵走所有的十八匹骡马。骡马上驮着四门迫击炮,还有一百五十发迫击炮弹和今天的口粮。 听白副团长说完,旅长如火山一般地爆发了:“传令下去,寻找八路,老子要与他们决一死战!” 张二缸连忙凑到旅长跟前,说:“旅座,消消火。卑职以为现在不可与八路决战。那八路一枪不发,就能抢走咱们的给养和迫击炮,说明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掌控之下。他们这么做,是给咱们一个警告。再加上兄弟们对进山驱赶八路也颇有微词,旅座,天时地利人和,咱们现在一条都不占啊。” 旅长听了,怒火立即消了一半。他无奈地摇头说:“光华老弟,你说的对。那援兵听说鬼子撤走,也掉头撤回,再说,咱们和八路真打起来,那鬼子杀回来,或者土匪来偷袭,咱们就成千古罪人了。” “旅座说的极是。卑职以为,我部当占领有力地形,驻扎下来,慢慢与八路协商,要回迫击炮。”张二缸低声说。 “就怕八路不让咱们驻扎啊。”旅长犹豫地说道。 一名参谋骑马跑来,刚跳下马,便举手敬礼说:“报告旅长,辎重运输连遭袭,四十五辆马车全被抢走,辎重运输连长带着士兵们跑了。” 旅长急得差点没跳起来。好么,口粮没了,炮丢了,弹药也被抢走了,就是八路来硬拼,就凭兄弟们随身携带的弹药,也撑不过半天。八路军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旅长咬着牙,问:“士兵所带干粮能维持多长时间?” “报告旅座,能维持到明天早上。”军需官立正回答道。 旅长无奈地下令:“全旅占据口子山,向师部发报,请求紧急增援。” 走在路上,张二缸问白副团长:“还记得抓你的八路军官长啥模样吗?” “记得,记得。”白副团长生气地说:“那人脸皮黑不溜秋,小眼睛,高鼻梁,嘴唇特别厚,脸皮黑了吧唧,个头比您矮半头,说话还俺呀俺的,身后背着一个大刀。啊,对了,我跟旅长去小营山的时候,见过这个人,好像是副营长。” “你,你他娘的,真是人头猪脑子!”旅长骂道。 白副团长没敢吭声。那天小营山上,他除了喝酒,就是关注八路军的女医生护士了。他流着口水骂道:“娘的,都说八路土,可小姑娘一个个赛天仙。” 张二缸苦笑着抬起头来,望着瓦蓝的天空,嘴里说道:“旅座,您说对了,抓白团副的就是李副营长,这里的八路就是我哥。” “那不正好么,光华,你去找你哥,把咱们的炮和辎重要过来,口粮就留给他们了。” “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二缸拍着胸脯说道。 在口子山上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旅长四处派人搜寻八路军,希望进行谈判协商。可到了第二天中午,仍未见到八路的踪影。 原来,白团副没认出二蛋,二蛋却认出了他,但二蛋没有声张。他担心二缸就在国军队伍里。于是,二蛋悄悄地监视着他们。二缸跟着旅长上口子山时,趴在草丛里的二蛋用望远镜看见了他。二蛋咧咧嘴,回到营部,告诉了张大缸和边鹏。 边鹏笑笑:“好么,搞来搞去,竟然是弟弟要赶哥哥,却被哥哥抢了东西,可弟弟来要,哥哥不还,那就不近人情了。” “我就不还,他又不是旅长。如果他强要,我就抽他嘴巴子。”张大缸瞪着眼睛说:“如果他敢来。” “要是他旅长让他来,他能不来么?”二蛋摊着手说。 “我看啊,咱们还是躲了吧,反正那边也没啥可抢的了。”边鹏说:“别因为这事,伤了兄弟感情。” “他们已经伤着我了,我还想当面问问他呢!”张大缸拍着桌子吼道。 “你犟个啥啊,就听教导员的。”二蛋瞪着张大缸,说:“我现在就去联系二纵独立团,让他们卡出老鹰山及山下的路口。” “行,就这么定了。告诉战士们,晚上转移。哈哈,这么多战利品,营长,咱们可发大财了。”边鹏高兴地说道。 老鹰山在大界子山东面,是进出邹峄山区的西大门。卡主了老鹰山,也就断了国军的补给。收到情报,旅长坐立不安。他派人叫来张二缸:“你老哥是准备把咱们耗死在这里啊,他们占了老鹰山,只许出,不许进。” 张二缸哭笑不得地说:“旅座,您赶紧向师部发报,我去老鹰山跟他们交涉。” 急匆匆地骑马赶到老鹰山,设卡的八路战士摇头说:“您搞错了,俺们不是独立营,俺们是二纵独立团,昨天夜里奉一一五师师部命令刚赶到这里。” 张二缸急了:“那我见见你们长官。” 战士不耐烦了:“这位国军长官,你要想过去,俺们立即放行,其他的事,就不要跟俺们说了。” 张二缸掏出手枪,厉声说道:“我是中校团长,你们敢如此放肆,快,把你们长官叫来!” 战士委屈地说:“长官,俺们怎么放肆了?你想走就走,俺们又没拦你。” “没听到吗,我让你们长官来跟我说话。”二缸吼道。 “这个,长官,不是俺们不想帮您,俺们团长说了,他不想看见你们,因为你们忘恩负义。” “你们知道个屁!”二缸又羞又恼,厉声喝道:“那请你们见到我们给养和辎重车时,不能阻拦。” “长官,您觉得这个可能吗?”战士脸上露出了鄙夷,说道:“现在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撤出邹峄山区。” 张二缸明白了。哥哥什么都知道了,也绝不会露面了。他骑上战马,返回了口子山。 半路上,他碰到了旅长。全旅的人都在往东走。二缸忙问怎么回事。旅长阴着脸说:“咱们输给了八路军,连长官司令部也沦陷了,他们电令我们立即撤出邹峄山区。邹峄山区姓共了。对了,见着你哥了吗?” 张二缸苦笑了一声,说:“旅座,说实话,我刚才还觉得没脸见您。可现在呢,我算感觉出来了,这群土八路啊,真是做到了上下一心。估计长官部的命令,就是因为他们师部进行了交涉。” “是啊,人家把事情弄的透亮明白。咱们呢,稀里糊涂的来,稀里糊涂的打仗,跟鬼子还能算上半斤八两,可在八路面前,真叫完败啊,现在他娘的都饿上肚子了。别说了,赶紧走吧。”旅长挥动了马鞭:“不然,连高粱面窝头都吃不上。” 在八路军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旅长和张二缸低头走过老鹰山。旅长回头看看,连连说道:“丢人,丢人啊,早知这样,还不如接着跟鬼子拼呢。” “可鬼子不敢跟咱们拼了。他们没有援兵,补给又跟不上了。”张二缸突然兴奋了起来:“旅座,鬼子连炸毁的炮筒子都抬了回去,是不是说明他们的物质也开始匮乏了?” “就那么个弹丸小地,又打了四五年,物质肯定跟不上了。”旅长点头说道。 两人正往前走着,排头兵跑回来报告:“旅座,张团座,前面有个八路在路边等您俩。” “谁啊?”旅长和张二缸催马跑了过去。 是张大缸。他骑一匹马,牵一匹马,站在路边。离着三十米远,张二缸闭上眼睛,带住战马,低头,摇头,过了一会,才睁开眼追上旅长。这时,的确有些尴尬。 旅长双手抱拳,不阴不阳地说:“张营长,本旅长领教您的厉害了。” 张大缸笑笑,跳下马来,举手敬礼说:“张兴华见过旅座。” “虚礼就免了。本旅长就是想问问,张营长何时把本旅的辎重和迫击炮还过来啊。”旅长欠着身子问道。 张二缸跳下马来,走到张大缸跟前,祈求般地说:“哥哥,您这事做的太不厚道。” “厚道?呵呵,为了配合你们,我营损失了一个连,鬼子跑了,你们却进山搜我们,这到底是谁先不厚道啊?”张大缸瞪着张二缸说:“要不是旅长在这里,我真想扇你耳光。” “哥,能不能别说这个了。就算是我们错了,可你也得把辎重还过来吧?”张二缸捂着脸说。 “旅座啊,那迫击炮还有枪弹,恐怕是还不上了。您也知道,我们独立营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有一个跟我官一般大的教导员。您更知道,我们八路穷啊,都穷疯了,吃进去的东西,就别想再吐出来——” “怎么地,张营长,难道你真想把本旅长逼上绝路,回头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不成?”旅长有些火了。 “如果旅长真有此意,我张兴华也得奉陪到底。”张大缸笑笑,掀开盖在另一匹马背上的布说:“旅座,这是我们缴获的鬼子军刀,一共十把,其中还有一把是佐官刀,本来我们已经盯上一个更大的目标,可惜听说你们进山,我们只能掉头来对付你们了。我做不了迫击炮的主,但我宁可犯错误,也把这些军刀带过来,送给旅座。但不知旅座可否赏脸收下。” “既然兴华老弟如此真诚,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旅长脸上露出了微笑:“辎重和迫击炮,就当本旅长支援共军兄弟打鬼子了。” “哎呀,旅座的胸怀真是比山还高啊,我代表独立营谢谢旅座了,谢谢!”张大缸敬礼说道。 一旁的二缸听的龇牙咧嘴:哥哥啥时候变得跟旅长一样,假模假样还油腔滑调了? 趴在老鹰山顶的二蛋右手往嘴里塞着白面大饼,挥着左手说:“哎呀,真希望你们常来啊。” “只可惜了那把佐官刀,是俺一枪打死的那个少佐。”周钦宇低头看着。 “是啊,那把刀估计能在他们长官部换五百个大洋呢。”二蛋笑着说。 “没那么多吧?就是有那么多,咱也必须要舍得,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兄弟。”边鹏举着望远镜说:“咱们扣了人家那么多物质,总得给个台阶下。” “接下来,咱们干嘛?”周钦宇问道。 “还用问,打土匪啊。” 第一百零五章 血燕原来是嫣红 第一场雪窸窸窣窣飘落了。雪下的不大,还没盖住裸露的石头,也未能扑灭边鹏心里的火。一个半月过去了,再没听到过猛烈的枪炮声,山里一直安静着。光秃秃的树干挺立在光秃秃的山上,只有凛冽的风才能惊醒它们冬天的长梦。 就在这个时候,居旅长带着邓博伟来了。谁都猜出居旅长为何而来。这让边鹏有些紧张。 来到口子山上的营部,居旅长搓着手,笑呵呵地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赶上下雪,边鹏,你说这大山是欢迎还是不欢迎啊?” “欢迎,当然欢迎了,瑞雪兆丰年吗。”边鹏低声说:“其实,我早就盼着您老人家来啦!” “怎么了,有啥情况?”居旅长笑着问。 边鹏小心地看着居旅长说:“可不是有情况么,张营长、李副营长天天琢磨着打土匪,可又想不能打吃亏的仗,把俩人都给愁坏了。我也是,按照分工,我去做群众工作。可不打土匪,这里的老乡就不信任咱们。” “哦,我不是来催着你们打土匪的,就是想你们了,来看望大家伙。随便看看我和小邓能不能帮上点忙。”居旅长笑着说。 “还说不催呢。”边鹏小声嘀咕开了:“旅长,别说师部和旅部了,这几天我急得嘴里都长疮了。” 居旅长笑笑:“边鹏啊,说实话,我心里也挺着急。现在鬼子兵力不足,但他们对山东省主席沈鸿烈又打又拉,沈鸿烈对日军的态度逐渐暧昧,对咱们八路军却一天比一天冷淡,还指责咱们游而不击,还有伪军吴文化部,据说他们已盯上邹峄山区,两人都有想把土匪招安的打算,再拖下去,形势就不容乐观了。” “那赶紧打!我估摸着兴华、二蛋转悠了四十多天了,也摸的差不多了。”边鹏说。 居旅长摆手说:“等他们回来再说,打仗可不是着急的事。你给我详细说说山里的情况。” 晚上,张大缸和二蛋回来了。两人看到居旅长,又惊又喜,没等居旅长问,张大缸便说了自己的作战计划。 居旅长听完,赞同地说:“好,好!萧山答应改编,血燕态度不明,但绝不与日伪为伍,可以联合。这两家算是基本解决了。茅山、黑山的土匪经营多年,强攻会造成重大伤亡,智取为上。明天我、你,还有小邓一起上娘娘山,去会会这位女强人,看能不能从她哪里找到打茅山的突破口。” “啥?您亲自去?”张大缸、边鹏、二蛋跳了起来。 “什么啥?这是命令!”居旅长唬起了脸,不容三人再说。 第二天早上,三人换上百姓衣服,骑马离开了口子山。张大缸心里十分紧张。他担心遇到土匪。但居旅长则兴致盎然,接近茅山的时候,他还让张大缸带着,登上了离茅山最近的山顶。 张大缸指着茅山说:“旅长,茅山算是这附近最大的一座山了,南北长二十几里,王大癞子的土匪就在茅山南面的主山上。那里地势险峻,两侧很多是高一百多米的悬崖峭壁,无法攀登上去,山势缓的地方,他都派驻了土匪,不仅有机枪,还有滚木礌石。南北两个进主峰的通口很窄,只需一个班的兵力就完全能守住。这个王大癞子和阎老大一样,在山上储存的粮食,两年也吃不完。” “那小黑山也是如此易守难攻了?”居旅长问道。 “小黑山地形没这么复杂,但强攻必定会造成大量伤亡。”张大缸答道。 “哦,咱们走。”居旅长刚要收起望远镜,又笑了:“是边鹏派战士们过来了吧?” “嘿嘿,是正常的伏击。”张大缸笑笑:“谁让这帮混蛋到处骚扰百姓。” “打了多少了?”居旅长问。 “没多少,就十来个。他们狡猾的像泥鳅,挨了两顿揍,就猫在山上,不敢下来了。对了,旅长,你还记得一个叫田三,外号叫泥鳅的兵吗?他带兵去小黑山了。” “记着呢,边鹏昨天也给我说了。等打完仗,再跟他好好聊聊。”居旅长笑着说:“我还真想他们。” 三人骑马赶往娘娘山。路上,张大缸又有了担心。他说:“旅长,那血燕有些神秘,还性情暴躁,到了山上,咱们要小心啊。” 居旅长笑道:“是吗,哈哈,那咱就小心点。” “嘿嘿,旅长,我见过血燕两次,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但又不确定。”张大缸笑了两声。 “是么?”居旅长扭头看看张大缸,说:“你小子不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说啥呢,旅长!”张大缸急了。 “哈哈,量你小子也不敢,驾!”旅长猛打马鞭,战马窜了出去。邓博伟、张大缸紧紧跟在后面。 娘娘山上的娘娘庙内,大小头目都在。他们或站着,或坐着,都不言语。血燕脸色苍白,瞪着一双杏眼,狠狠地说道:“如果我一个人,能换来各位叔叔哥哥弟弟的性命,就不要再商量了。” “那怎么行,大侄女,”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站起来,说:“那王大癞子就是想吞了咱们娘娘山,一旦他得逞,咱们不被他们欺负死啊。” 一位中年人挥舞着胳膊,大吼吼了起来:“是啊,寨主,他们就是看中了咱们的枪。” “血燕,不能再胡说。凭咱们的实力,还有娘娘山的地形,那王大癞子想吃掉咱们,也不容易。”血燕身旁的一个年轻人低声说道。 “可他身后有日本人呀,到头来只能拼个鱼死网破。我叔叔把大家招到山上,不就是想让大家活下去吗?”血燕叹着气说道。 “你怎么变了?那鬼子围攻的时候,我看你连眼都不眨。” “唉,晓生,此一时彼一时。或许,我就不该当这个寨主,要不,还是你当吧。”血燕抬头看着这位叫晓生的年轻人。 “不,不,我又不是你们娘娘山的人。”晓生说:“除非我娶了你。” “别提这个了,好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嫁人。”血燕低头说道。 “好啊,但我还是说,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晓生低声说。 “行了,去带兄弟们布防吧。”血燕抬头,脸上又挂上了冰霜。 居旅长、张大缸、邓博伟骑马来到了娘娘山下。两座山峰之间是平缓的山坡。山坡最窄处宽一百多米,用石头垒砌起一到城墙,高约五米。张大缸说:“娘娘山没有茅山险峻,只要攻下这道石墙,就无险可守了。可是娘娘山上的土匪都是附近的农民。先是苛捐杂税,后是鬼子伪军,把他们逼上了娘娘山,也因此,他们团结心齐,鬼子攻了十多天,听说石墙都被炸蹋一截。最终也没打下来。” 居旅长点点头:“去叫门。” 听说前几天刚走的八路军又来了。血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冷冷地说:“让他们上来吧。” 这已是血燕最大的面子了,若换做他人,她连见都不见。对于张大缸,血燕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三人在土匪的引领下,走进了娘娘庙。庙内左右站着十个土匪,各抱刀枪,严肃地站着。送子娘娘的塑像下,坐着一脸冷峻的血燕。血燕抬头看见张大缸,嘴角微微笑了笑。当她的目光落到居旅长身上时,不由愣住了。她看看张大缸,又看看居旅长,接着,又看看张大缸。 居旅长第一眼看到血燕,也愣了一下。他好像也觉得在哪里见过血燕。他扭头看着张大缸。张大缸赶紧笑笑:“大寨主,这位是我们旅长,今天专程来拜访大寨主。” 血燕没说话。她仍呆呆地看着张大缸和居旅长。居旅长双手抱拳,说:“大寨主,咱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啊!”张大缸扭头看着居旅长,心想,你咋也这么说啊。他又回过头来,看着血燕。 居旅长的声音让血燕浑身一震。她的身体正努力地往上拔着,眼里透出惊讶、迷惑,还有欣喜。随即,她镇定了。她低头说道:“都出去。” “嗯?”居旅长看着张大缸。张大缸赶紧笑笑:“如果大寨主今天有事,那我们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那告辞了。”居旅长拱手说道。 “啊,不,不是说你们。”血燕抬头,站了起来,对两边站立的土匪说:“请你们先出去。” “啊,哦。”十个土匪立即走出了娘娘庙。 庙内剩下了四个人。血燕欲言又止,看看了邓博伟。邓博伟笑道:“好吧,俺也出去。” 只剩下三个人后,张大缸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怔怔地看着血燕:“难道她是?” 血燕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问:“两位英雄,可否去过济宁?” “去过啊,还杀过人呢。”张大缸答道。 “是不是杀的叫石二炳的汉奸?”血燕眼眶噙满了泪水。 虽然那天是夜里杀得石二炳,但居旅长已认出血燕。他轻声地说:“你是以前的嫣红吧?” “是我,两位恩人,请受血燕一拜!”说着,血燕噗通跪倒在地。 居旅长和张大缸赶紧上前,搀起血燕:“区区小事,可不敢行此大礼。” 三人落座,居旅长说:“血燕姑娘,你怎么到山上来了?” 血燕擦去眼角的泪水,说:“我回到家后,见到了我娘和我爹。可我不想在家里,我怕别人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就来山上找我二叔。我二叔是寨主,山上就有十条枪,我就用从石二炳哪里拿来的钱,跑到济宁去托人买枪。” “你的胆子可够大的啊。”居旅长说。 “我当过活死人,啥都不怕了。再说,我托的是晓生。这晓生原本是小红楼跑堂的,后来因为我去当兵,说是攒够钱就把我赎出去。我找到他时,他已经保安团排长。他从马三拐哪里买了三十条长枪,还有一挺机枪。晓生也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到山上来了。就靠这些枪,晓生带着兄弟截过几次伪军,再加上买枪,先后共弄到三百多枝枪。去年,鬼子进攻娘娘山,我二叔还有我弟弟被打死,大家伙想推举晓生当寨主,可晓生硬是让给了我。” “哦,这样啊。能带着这么多弟兄,那你的本事也够大了。”居旅长点头说道。 “才不是呢。我就是名义上的寨主,好多事都是由晓生拿主意。我那些叔叔哥哥弟弟们都是庄稼人,不懂打仗,也没见过世面,但他们都是好人,也都听晓生的。”血燕害羞地说道。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啊?”居旅长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恩人,您不是说想帮我们吗?以前我不相信八路军,因为我们山里人对八路军知道的不多,还有人说八路军乱杀人,乱抢人,连人家老婆都抢。现在我知道了,你们是好人。” “那之前我要说我们是运河抗日大队,你是不是早就答应,让我们来帮你了?”张大缸挠着头说。 “是呀,”血燕笑了笑,又垂下眼睑:“可我还是担心,咱们联合在一起,能不能消灭王大癞子,他们身后有鬼子伪军撑着。” “这个请你放心,我们不仅要剿灭王大癞子,还要干掉阎老大。”居旅长捶着桌子说道。 “我相信你们,我这就把晓生叫来,咱们一起商量。”血燕高兴地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送亲取茅山 天上飘着飘着阴云,在万木凋谢的冬天里,显得格外惨淡。山路上急匆匆跑来一伙土匪,他们凌乱的脚步扬起一道黄尘,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麻雀没飞走多远,停在树枝,回身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 八匹骏马领路,一队荷枪实弹的土匪跑在后面,中间是一抬盖着红布的轿子,轿子后面又是一队土匪,足有两百多人。由于奔跑的急,轿子上下左右晃着,完全不顾轿子里的新娘。 轿子前面是茅山迎亲的土匪,轿子后面是从娘娘山下来的“娘家人”。 由于担心八路军伏击,王大癞子没有亲自去娘娘山迎娶血燕。他答应将亲自到山口迎接。血燕表示愤怒过后,王大癞子又派人送来十根金条。血燕同意了。 今天腊月初六,是好日子,茅山的土匪天不亮就出发了。王大癞子又派出土匪占据附近的山头,防止八路捣乱。山口到山寨大门,又架起五挺机枪。本是大喜的日子,茅山上却摆枪弄刀,如临大敌,紧张万分。 一路上,迎亲送亲的队伍没有遭到八路骚扰。刚到中午,山下土匪来报:“王司令,迎亲队伍回来了!” 王大癞子换上了绸缎袍子,披着红,头上的礼帽也插了一朵红纸花。他冲手下头目,露出得意的笑容。几个头目竖起大拇指:“王司令,高啊,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娘娘山收了,这下,既有了压寨夫人,又能让皇军刮目相看,王司令,以后兄弟们可要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啦!” 王大癞子仰头笑道:“哈哈,吃香的喝辣的,那是没得说。至于血燕么,等老子玩够了,就赏给兄弟们。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个血燕以前就是个婊子。” “啊,真的吗?”头目们睁大眼睛。 “千真万确。老子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不是姑娘了,呵呵,后来一打听,原来在济宁当过妓女。但现在还不能声张,等拜完堂,喝酒的时候,兄弟们再动手。记住,先杀了那个叫晓生的家伙。” “明白,请司令放心!” “好,随本司令下山,迎亲去!” 土匪簇拥着王大癞子来到山口,轿子也到了。王大癞子假惺惺地埋怨道:“这都到家门口了,还跑那么快,小心颠坏了血燕姑娘。血燕姑娘,你没事吧?” 一路颠簸,血燕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强忍住,轻声说:“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哈哈,走了,轻点抬啊。”王大癞子又冲娘娘山的那二百人拱手作揖:“诸位,请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娘娘山的人连忙拱手还礼说:“是啊,俺们娘娘山小,以后俺们就仰仗王司令啦!” “哈哈,进了这座山们,就不需要再说两家话了,快请,酒肉都准备好了。”王大癞子一挥手,众人向山门走去。几处山头的土匪也迅速撤离,回到山门。 鼓乐鞭炮齐响,山上除了寨门的土匪,其他人都一脸喜庆。山寨内,土匪们进进出出,白酒猪肉,好不忙活。轿子停下,王大癞子亲自搀扶着血燕下轿,又用红绸拉着血燕走进万忠堂。这里是土匪老巢。 土匪头目嗷嗷乱叫,跟在后面涌进大堂,娘娘山的人也挤进去,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血燕身后。 拜堂开始了。一个廋的跟鬼似的司仪高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就在王大癞子转身,向血燕鞠躬时,血燕左手掀起了红盖头。王大癞子抬眼一看,不由惊呆了。去年老寨主出殡时,他假惺惺地去过一次娘娘山,说是祭奠老寨主,还不如说是替鬼子去劝降。他见过血燕后,心头总是念念不忘。但今天看到血燕,红布之下,脸庞更加白净,更加妩媚。他后悔了。他不该对兄弟们说,以后把血燕交给他们。但他随即又笑了:“老子是司令,只要老子不发话,量哪个龟孙也不敢碰老子的血燕。” 他笑着看血燕。血燕也笑着看他。这一笑,满脸横肉的王大癞子心都酥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抱起血燕,进入洞房。 血燕仍然笑着,枪声却响了。血燕的右手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支勃朗宁手枪,子弹正击中王大癞子的心口。王大癞子脸上还露着微笑,枪又响了。子弹打在了王大癞子的脑门。王大癞子张着大嘴,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万忠堂内,立即想起激烈枪声。那些涌进大堂内的娘娘山的人,迅疾从腰间掏出盒子炮,对准茅山的土匪,扣动扳机。退出的子弹壳,如天女散花一般。 外面娘娘山的人听到枪响,也立即举起枪,打翻身边的土匪,又上膛。土匪先是一愣,接着又慌乱起来,抱头鼠窜。 举枪的人大吼道:“我们是八路军,缴枪不杀!” 二蛋带着十名战士就在山寨们附近蹲着。他们立即掏出盒子炮,打死机枪手,夺下机枪,猛扫一阵,干掉土匪后,打开寨门。山口响起冲锋号,独立营战士大喊着,冲进了寨门。土匪的哨兵撤下山后,他们便立即跑步接近了山口。 “八路打进来了,快跑啊!”山上的土匪更乱了,个个顾头不顾腚的到处乱窜。也有不少土匪拿起了枪,要跟娘娘山的人和八路拼命。山上不断响着枪声。 可那些土匪要么被打死,要么放弃抵抗,山上迅速安静了。二蛋跑来,向居旅长和张大缸报告:“有四五十个土匪从后山跑了,要不要去追。” “算了,让他们去小黑山,给阎老大那个土匪报告去吧。”居旅长挥手说道。 土匪的大小头头基本被杀死。他们的尸体正从万忠堂内搬出来。娘娘山的人也站在门口。居旅长走过去,拱手说:“多亏了漂亮的新娘子啊,今天有酒有肉,咱们就借这帮土匪的光,庆祝一番,如何?” “好呀!我们也要感谢八路长官呢。”血燕满脸笑容地说道。 “同志们,抓紧点,把土匪集中看押起来。”张大缸大声喊道。 边鹏低声说:“旅长,估计得有四百个土匪,怎么处理?” 旅长笑着说:“这还不好处理。让老周把附近的山民找来,挨个审问,作恶多端,十恶不赦的,拉倒山外枪毙,其他人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发路费,让他们回家。” “行,告诉他们,凡是再干土匪的,就捉住,就一定枪毙。”边鹏点头说:“我这就去布置。” 居旅长笑着对血燕和晓生说:“这回,你俩知道我们八路军了吧?” “知道了。”两人齐声回答。 消息很快就传到阎老大耳朵里。阎老大皱起了眉头,左脸上的那道斜着的伤疤更加吓人。他找来自己的参谋长,说:“宇杰老弟,茅山被八路军和娘娘山联手攻破了。” 读过书,当过兵,干过连长,一脸严谨的赵宇杰面无表情地说:“司令,我知道了。这只能怪王大癞子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却误了自己性命。” 阎老大恨恨地说:“他娘的王大癞子还领着鬼子打过咱们,这人死有余辜。宇杰老弟啊,哥哥请你来,不是想听你埋怨王大癞子的,咱们眼下该怎么办?” “我说了,您能听吗?”赵宇杰抬眼看着阎老大说。 阎老大满脸堆笑地说:“听,一定听。弟弟啊,我知道,我带着兄弟投靠了鬼子,你还在生气。可那也不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法子吗?” 赵宇杰叹着气说道:“唉,这个我也知道。以前我跟司令干,就是想着打鬼子。可眼下,司令,若要保住小黑山,咱们也只能向皇军和吴司令求援了。” “等等,弟弟,我没听错吧?你真的想让哥哥我想皇军和吴司令求援?”阎老大挠着光头说道。 “是啊。您也不想想,皇军打大界子山的时候,咱们跟着鬼子护路,跟八路交了火,还打死他们十几个,他们能绕的过咱吗?以前有王大癞子在,咱们两支人马还能遥相呼应,可现在就剩下咱自己了,独木难支啊。” “哎呀,我的好弟弟啊,你可说到我心里了。”阎老大拍拍双腿,站起来,拉住赵宇杰的手说:“我把咱老娘接上山来,逼着你也来了,看来哥哥真没做错啊。” “呵呵,哥哥对我好,还答应放我娘下山,我必须尽力不是。”赵宇杰笑着说。 “哈哈,客套话就不要说了。”阎老大笑着笑着,脸又沉了下来:“他娘的,鬼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恐怕指望不上啊,还有吴司令的人,他们能派人来支援咱?” “如果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了,整个邹峄山区还只有咱们这支人马能跟八路抗衡,那鬼子不会丢下咱们不管吧?” “弟弟说的是,那还得烦劳弟弟,下山去向鬼子和吴司令报告。”阎老大紧紧握着赵宇杰的手,说:“这事也只能你去了,你不是跟黄旅长干过吗,哥哥这就给你准备金条。” “那这事就妥了,我的那个老长官,就喜欢这黄货。” “好,那事不宜迟,弟弟今晚就动身。” “是,司令!”赵宇杰立正答道。 两天后,赵宇杰回来了。阎老大亲自出门迎接:“宇杰老弟,辛苦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报告司令,我见过黄旅长,还有三木联队长了。他们告诉我,将派兵前来协助咱们守山。三木联队长还说,只要咱们守住小黑山,他将向旅团长报告,一是给您升官拨饷,二是将带兵扫荡山区,把八路军,还有娘娘山、冠山全部荡平。如果能成功,我想邹峄山区就全是司令的了。” 阎老大舒了一口气,又挺起胸膛,大喊道:“好!那咱们就坚守小黑山,跟八路决一死战!” 第一百零七章 真假援兵 小黑山上人头攒动着,土匪们不停地抬石头,修工事。在赵宇杰指挥下,又一口气修筑了两道防线。山石构筑工事牢固稳当,工事里的机枪、步枪,还有花机关的枪口对着山外,山顶上还架着六门迫击炮——阎老大站在山坡的石墙上,得意地说:“什么叫固若金汤?咱小黑山就是,那八路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进来,哈哈!”阎老大笑的脸上肉都在发抖。 赵宇杰低声说:“司令,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是,是,我的参谋长啊,我小心就是了!”阎老大不冷不日地说了一句,转身回了司令部。 赵宇杰看着阎老大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旁边一个土匪轻声说道:“参谋长,您就别惹司令不高兴了,上次你骂司令是汉奸,他还记在心里呢。” 赵宇杰笑笑,说:“我只不过说了心里话,慢慢来吧,相信司令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山下土匪跑来报告:“参谋长,八路来了!” “啊,快去向司令报告!”赵宇杰大喊道:“做好战斗准备!” 话音未落,两发迫击炮炮弹在山门炸响,赵宇杰举起望远镜,山口升腾起两股灰黄的烟尘。 阎老大匆匆跑出来,惊慌地问道:“参谋长,怎么办?” “传令下去,只要八路露头,就给我打!”赵宇杰冷静地说道。“是!”传令的土匪转身跑了。 又几发炮弹打在山门,轰轰的声音传来,惊的阎老大趴在墙上,探头向下看着。 “司令,八路迫击炮远着呢。”赵宇杰伸手拉起阎老大。 “嘿嘿,我知道”阎老大自嘲地笑笑:“宇杰老弟啊,那皇军和皇协军啥时候来?” “啊,司令,您真的怕了么?我可听说,想当年刀架在您脖子上,您连眼都不眨一下。” “呵呵,那时咱不是光棍一条么,现在兄弟多了,得为兄弟们考虑不是。” “司令真是侠肝义胆啊。”赵宇杰又举起望远镜,看着山口,说:“司令,皇军说了,尽快派人过来,我想也就这两天吧。” “越快越好啊!”阎老大搓着手说。 “司令,不要担心,咱们的山墙都是石头垒的,别说迫击炮了,就是小步跑也最多啃掉块皮,八路军那帮穷鬼,一个月都攻不破。” “是,是,这个真不用担心。”阎老大脸上又露出笑容。 山下的八路在重机枪的掩护下,发动进攻。他们举着炸药包往山门冲。土匪手里的机枪响了。哒哒的响声中,山路上扬起黄尘。八路没有硬拼,撤退了。 赵宇杰举着望远镜,密切地注意着山下的情况。阎老大探着头问:“宇杰老弟,怎么样了?” “报告司令,八路撤了。”赵宇杰又对身边的土匪喊道:“快去传令,八路撤了还那么拼命打干嘛。问问他们子弹是大风刮来的啊?” “就是,他娘的败家子!”阎老大也骂道。 “司令,我考虑八路只是进行火力侦察,想必一时半会不再进攻。” “哦,等皇军来了,咱们就内外夹攻,收拾这帮混蛋!”阎老大咬着牙说。 “司令说的是。可那八路诡着呢,啥招都能想出来。司令,咱得多加派人手,日夜巡山,严防八路偷袭。” “好,就这办!还是参谋长想的周到。”阎老大晃着脑袋说道。 “司令,”赵宇杰低头说:“上次,我不该骂您汉奸,还请司令原谅弟弟的鲁莽。” “你说过吗?哈哈,我想不起来了。”阎老大又亲昵地拍着赵宇杰的肩膀,说:“宇杰老弟,老子当初拉队伍上山,就是为了打鬼子,要不咱怎么叫小黑山抗日纵队呢,可此一时彼一时,咱们打不过鬼子了,还是老话说的好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呵呵,咱们参谋长不也成了俊杰了么,哈哈——” 赵宇杰也陪着阎老大笑了。但他笑得很谨慎。 八路果真没有急于进攻。他们守在对面的山上,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不时放着冷枪冷炮。 “老子只要不出山,任你是孙猴子,也没办法。”晚上,阎老大放心地喝完酒,睡觉了。 后半夜,后山上突然枪声大作,还伴着手榴弹的爆炸声。阎老大被惊醒。他一咕噜爬起来,拿起盒子炮,冲出司令部。 后山上的枯草被打着了,泛起暗红的光。枪声停止了。冰冷的空气中传来赵宇杰的喊声:“快来人,赶紧救火!” 阎老大抹黑大声问道:“什么情况?” 一个小队长报告:“司令,八路从后山偷袭,被我们打跑了。” 不一会,赵宇杰提着枪跑过来,擦擦脸上的灰,说:“嘿嘿,司令,一场虚惊。不过,这次八路又给咱 提醒了,咱们后面还得更小心。” “是啊,这群八路,就是土行孙。”阎老大狠狠地骂道。 阎老大再没敢睡觉。第二天,他坐在山头,拿着望远镜不停地向四周望着。突然,他看见八路急急地离开了。阎老大有些不相信。他举着望远镜,仔细地看着。不一会,前山的土匪跑上山头,报告说,八路撤退了。 “咦——八路这是咋了,又跟老子玩什么阴谋诡计?”阎老大手拿望远镜,纳闷地想着。 赵宇杰脸上也露出迷惑,嘴里还说着:“是他们接到了什么命令,还是觉得攻不下,就撤退了?” “哈哈,管他呢,反正八路撤退了。”阎老大笑着说道。 赵宇杰看着阎老大,小心地说:“司令,我觉得咱们还是紧闭山门,防止八路杀个回马枪。” “那是当然,反正咱们山上粮食弹药多的是。”阎老大轻松地说:“老子该睡会觉了,参谋长,你也去休息。” “是。”赵宇杰答应着,双手又不由举起望远镜,向下望着。 阎老大刚走到司令部门口,山下土匪又跑上来,大喊道:“司令,司令,援兵来了!” “什么?”阎老大扭过头来,赵宇杰也吃了一惊:“你是说皇军来了?” “是,参谋长,还有皇协军。”土匪答道。 “哦,我说八路怎么撤了。”阎老大笑着说道:“参谋长,走,咱们下山迎接援军。” “好,这下咱们更放心了。”赵宇杰与阎老大并肩走在一起。 到半山腰上,阎老大突然问道:“参谋长,你说皇军到了山上,咱怎么招待他们?” “这个,得问山门的汪队长,他可是在鬼子身边呆了四年,连日本话都会说。” “唉,这个汪大脑袋,老子看见他就不舒服,你说这个狗日的,跟着鬼子吃香喝辣,却突然跑到咱们山上来,你说这不明摆着要取代老子么?” “司令,我跟你说过,您就不该让他当队长。”赵宇杰埋怨道。 “参谋长,你不知道里面的事,是鬼子让他当的,鬼子给我说,我看你们队伍很乱,给你派个队长,愿不愿意?你说我敢不愿意么?哈哈,前几天,你刚离开山,这小子就跑来找我,说既然去联络皇军,为什么不派他?我他娘的呸!还想抢老子的队伍,等老子成了皇军的红人,第一个就弄死他!” “呵呵,司令,不管什么时候,兄弟们都会跟着你。”赵宇杰说着,皱了皱眉头。 “哦,没什么。”阎老大扭头向前走去。 这位司令该心疼粮食了。赵宇杰偷偷笑了笑。 来到山门,鬼子伪军也已来到门口。阎老大下令打开山门,要亲自迎出去。站在门楼上的王大脑袋却拨楞着脑袋,冲下面喊道:“司令,不要着急,八路军太狡猾了,咱们别上了他们的当!” 一句话,惊得阎老大赶忙带着赵宇杰跑上门楼,向下望去。 援兵不多,只有一小队鬼子和一中队伪军,但手中家伙硬。日军抬着一挺九二重机,两挺歪把子,还有两门迫击炮,四具掷弹筒。伪军清一色的汉阳造,扛着两挺捷克轻机枪,还有一挺马克沁。这么点人马,就带这么多重火力,让阎老大瞪直了眼睛。 领头的伪军中队长抬头喊道:“还不快开门!” 阎老大搓着手,对汪大脑袋说:“你会说日本话,你问问。” 汪大脑袋探着头,用日本话叽哩哇啦说了一通。他在问:“请问阁下是?” 伪军中队长愣了,向上举起了枪。赵宇杰也掏出了盒子炮。那日军小队长听了,向前走了两步,抬头用日语回答了汪大脑袋。 汪大脑袋听后,对阎老大说:“这位皇军小队长叫三木,是大岛派他来的,可我没见过他。” 阎老大歪着头,说:“那你说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时土匪喊了起来:“司令,八路又围过来了!” “真的,肯定是真的,赶紧开门吧。”汪大脑袋大声喊道。 “胡闹!”阎老大瞪了一眼汪大脑袋,赶紧下令开门。随即,一帮人走下门楼,迎接援兵。 门刚打开,伪军中队长和鬼子军官三木就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伪军中队长脸色阴沉地吼道:“太君让我问问,刚才为什么不开门?” “这个,是因为八路太狡猾了,兄弟我不能不防啊。”阎老大陪着笑脸说道。 “八嘎!”三木虽然看着年轻,但火气不小,冲上来就要打阎老大。阎老大赶紧指着汪大脑袋:“太君,是他说的。” “八嘎呀路!”三木上去,连抽汪大脑袋四个耳光:“你地,良心大大地坏了,八路地就要打过来了,你地却还怀疑!” 汪大脑袋嘴里连喊着“哈依!”身子却一动不敢动。阎老大看的都愣了:“这汪大脑袋是皇军的亲生儿子么,这么听话。” 三木又来到汪大脑袋身前,生气地说:“阎司令,你地部队不正规,太乱,现在必须听我的命令,你地明白?” “明白,不,哈——依!”阎老大赶紧低头回答,心里十分别扭:“这小鬼子也太霸道了吧?”可他看看还捂着脸一动不动的王大脑袋,随即平静了下来。他还指望能借着这位太君的劲,收拾掉王大脑袋呢,于是又声音响亮地回答:“一切听太君安排。” “好地!”三木伸手拍拍阎老大的肩膀:“你地,皇军朋友的干活。” “啊,对,你,我,是朋友,一起干活。”阎老大满脸堆笑地说。 三木一挥手,四十几个鬼子伪军抬着轻重机枪,登上门楼,并散开来。阎老大一看,乐了:“你们来了就帮着守山,好哇,这样老子就少死几个弟兄,少费些枪弹。”他大喊一声:“关山门!” “慢着!”伪军中队长大喊一声,举着对准阎老大:“姓阎的,想要活命,赶紧命令你的人投降,我们是八路军!” “什么?奶奶地——”阎老大发现自己上当了,刚要掏枪,赵宇杰的手枪已顶住了他的脑门:“不许动!” 第一百零八章 大山的回音 枪响了。子弹穿过汪大脑袋的大脑袋,留下一个血窟空。他应声倒在地上。他的手枪一直握在手里。他偷偷地举起来,对准会说日本话的假鬼子,却被赵宇杰发现。赵宇杰立即掉过枪口,扣动扳机。 阎老大知道今天过不去了。他抬腿踢到赵宇杰,拔出手枪。二蛋手里的枪响了,也击穿阎老大的脑袋。 二蛋是“伪军队长。”而能说日本话的鬼子军官就是木村。木村刚从延安回来。他十分想念居旅长和张大缸,就请假来到邹峄山区。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 在赵宇杰的喝令下,门楼上下的土匪全被投降,轻重机枪也调转了枪口。二蛋拿着一只铁皮卷成的喇叭,爬上门楼,仰头冲山坡大喊:“山上的兄弟们听着,你们的司令已被打死,快放下枪投降——” 二蛋喊过两遍,命令九二重机打出一梭子弹。咣咣的声音在山坡回响过后,二蛋又举起喇叭喊了两遍。 一阵嘈杂后,山上迅速安静下来。众多土匪看见八路已经冲上山坡,知道大势已去,便不再乱跑,乖乖地蹲在工事内,等着投降。 后山的土匪听到枪响,才知道山门已被占领,在头目带领下,冲下后山坡,欲夺路而逃,却被一连用机枪堵回来,也只好举枪跪地,投降了。 只有少数的土匪跳下两侧山梁,逃跑了。他们跟随阎老大多年,作恶太多,知道八路不会饶过他们。可他们也没逃多远,娘娘山的人马已将两侧的山口封死。一阵乱枪后,只有寥寥几人活着离开了。 清点完土匪,急坏了边鹏。茅山上的那四百多土匪还没处理完,又活捉了四百多。边鹏急得抓耳挠腮,老周却很高兴,拍着边鹏的肩膀说:“土匪被扫平,山里的老百姓就敢出来指认他们了。” 张大缸拉着赵宇杰来到居旅长身边,介绍过后,居旅长握着赵宇杰的手,说:“你娘被土匪挟持,你被迫上山,情有可原,你不仅无过,还有大功。” “谢谢长官。”赵宇杰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上山前,曾对阎老大说,若想让我上山,有两个条件,一是放我娘下山,二是抗日打鬼子。可后来,阎老大投靠了鬼子,我也就骂了他一声汉奸,也没敢下山。那王八蛋太狡猾了,他派喽啰监视我娘,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 “呵呵,我们去拜访老太太,可把老赵吓坏了。他担心被土匪知道。”张大缸笑着说。 赵宇杰解释说:“这阎老大生性多疑。他把我逼上山,只想让我给他领兵打仗,说是让我当他的参谋长,可天天派人监视我,若他知道八路找到我娘,我死了没什么,我娘也活不了。” “是啊,也幸亏兴华行事小心,不然,我们还真对不住你了。”居旅长又笑着说:“赵兄弟,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能否考虑留在咱们八路?” 赵宇杰高兴地说:“我娘已经给我说了,让我跟你们干。” 居旅长又握住赵宇杰的手:“太好了,今天晚上摆酒煮肉,为各位庆功!” 晚上,小黑山上灯火辉煌,肉香飘满了整座山坡。木村坐在张大缸身边,问长问短,仍像个孩子。 居旅长举着酒碗,挨桌敬酒。酒没喝多少,但每个人心中都很痛快。田三抱着居旅长,高兴地哭了:“教官啊,又能跟着您啦!” “你这个泥鳅,以后再不能耍滑头了!”居教官拍着田三的肩膀说道。 “该耍的还是要耍。”田三擦去眼泪,说:“您知道吗,我们那时私下里说您比我还泥鳅,我看张营长进山打的这几次仗,都是您的套路,那真叫一个狡猾啊。” “这叫计谋,不是滑头。”居旅长笑着说。 田三认真地说:“一样的。我向教官保证,以后绝不跟自己人耍滑头。” “哈哈,你小子——”居旅长笑得眼泪。 酒宴散去,木村有些不舍地睡觉了。张大缸依然精神百倍,他刚走出房门,居旅长来了。俩人肩并肩坐在石墙上。 居旅长说:“此战过后,独立营就要扩编城独立团,你这个营长也就成了团长。让你们打完仗,才从营升到团,有想法吗?” “没有,就是有,也不敢啊。”张大缸笑着说:“其实,我自己都觉得太快了。” “是啊,太快了。可这都是你和独立营打出来的,当之无愧。但是,”居旅长严肃地说:“当上团长后,更得学习。我上山时,留意了山上的布防,工事的位置和构筑,还有轻重火力的陪着,真难挑出毛病,要不是智取,独立营就是拼光,也难攻下来。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旅长,我明白。老赵当兵时间比我长,经过军官班培训,还当过连长,说实话,我必须向他多多学习。” 居旅长点点头,说:“你想,光是在山里读过书,就知道他娘是位开明的老人,而赵宇杰呢,我觉得他不仅聪明,忠义,更有山里人那种不怕苦的坚韧精神,难得啊。我本想把他带回旅里,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你们营。” “那谢谢旅长了。” “不止是赵宇杰,还有陈中和田三等人,都当兵多年,有实战经验,如果能将这些同志的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是,旅长,我明白您的意思,有事多和同志们商量,不能独断专行。” “尤其不能意气用事,决不能再出现劫法场那种事情!”居旅长严厉地说道。 “是。” “遇事不仅要和同志们商量,自己更要多动动脑子,平常还要多总结多学习。” “是,您这是四多啊。”张大缸挠挠头。 “四多还不够啊,剩下的自己去想。对了,这两天多帮帮边鹏,不能因为分工,你就成了甩手掌柜。今天的庆功会,我看边鹏是食不甘味。” “我知道,这里的百姓不信任咱,所以那些土匪暂时辨不出好坏,可又不能关太久。” “老百姓不是不信咱们,他们是谁都不相信。他们吃的苦太多了。”居旅长若有所思地说道。 两人正聊天,血燕和晓生来了,轻声地说:“旅长,营长,我们有个请求,不知道您们答不答应?” “呵呵,那要看什么请求了?”居旅长笑呵呵地说:“如果不太让我们为难,我们一定答应。” “哦,是这样,”血燕低低头,又抬起,轻声地说:“兄弟们跟我们商量,说很多人想加入八路军,我们同意了,这样,我们也能放心。” “哦,你俩要走了?”张大缸抬头看着血燕和晓生。 “是的,张营长。”晓生微笑着说:“谢谢你们帮我劝说血燕,但我们可能让你们失望了,我们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带着血燕的爹娘一起,离开这里。” “你们要去哪儿?”张大缸问。 “我们也不知道。”晓生低声说道。 张大缸明白了。他看了看血燕。夜色中的血燕低下头,再不言语。 “我谢谢你们,我到死也忘不了你们的大恩大德!”下山的时候,血燕仍说着这句话。 “好,那我们就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居旅长笑笑:“可惜没酒了,这个时候真当浮一大白。” 血燕的脸红了,在黎明时曙光中,很美,很动人。 张大缸看着晓生和血燕的背影,开心地笑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可再没有人去问。张大缸心想,就是以后知道他们在哪,也不会去打扰他们。那是一片安静的角落,容不得任何人去袭扰。在那片土地里,血燕能忘记自己曾是嫣红,忘记那场撕心裂肺的噩梦。 第二天,张大缸来到远处的一座深山。这里怪石嶙峋,树木邻里,若是在草木繁茂的夏天,估计对面三米便看不到人影。一名战士发现了什么,大喊道:“营长,快来看。” 张大缸跑过去,看到地上有十来颗羊粪蛋蛋,地上还有人走路时留下的痕迹,向山坡上延伸着,但还算不上路。张大缸低声说:“看来这附近有老百姓,注意搜索。” 一个班的战士跟在张大缸后面,向上走了十多分钟,听到上面说话的声音。张大缸回头向大家示意,走路要轻一些。 但很快,他们还是被山民发现了,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还听到哐啷一声,接着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此时,张大缸也隐约看见,前面树林中有几个窝棚。他带着战士走了过去。 哐啷的声音是粗瓷碗掉在地上时发出的,磕在小石头上,裂纹了。粗瓷碗里的饭撒在了地上,是叶菜根混着山芋煮成的。张大缸蹲下,用手捡起一块,塞进嘴里,很苦,哭得难以下咽。张大缸回头四处看看,没有人。他掏出一块大洋,放在碗边。另一个战士从肩膀上拿下一袋面,也放在瓷碗附近。银元和面粉都是缴获土匪的,但用老余话说:“这些都是山里老乡们的,快过年了,好歹得让老乡们吃顿饱饭。” 一双眼睛从茅屋里看着他们。这双眼睛非常不解,不小心弄出了动静。张大缸听到了,起身向茅屋走来。刚走到门口,一杆长矛挑开草帘子,刺了出来。张大缸急忙闪身,左手握住矛杆,猛然往外一带,人和草帘子一起都拉了出来。张大缸趁势握住那人的左手,拧在后背,右手卡主了脖子。 茅屋内传来老人的哭喊声:“老总,饶命啊,俺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张大缸低头看看,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人比山上的时候还瘦骨嶙峋。他微笑着松开了,拍拍年轻的肩膀:“你小子要不是饿久了,想必我的命就交给你了。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啊?” “这世上还有好人吗?”年轻人生气地说道。 “嗯?你不是么?”张大缸反问道。 “哼,要不是我娘拦着,我早就去当土匪了。” “哈哈,那至少你娘还是好人。”张大缸扭头,冲茅屋里喊道:“大娘,别怕啊,我们不随便杀人,我们是八路军,来看望你们来了。” “看望?”年轻人诧异地看着张大缸。 “是啊。”张大缸招手,战士递过来一袋子面粉。张大缸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一起递给年轻人,笑着说:“我们就只能带这么多,先看到的人家先发。不过,没有发到的,可以回家等着,等统计完人数,立即就发。” “你们八路到底是干什么的?” “打鬼子打土匪啊,王大癞子还有阎老大都被我们打死了,你可以背着你娘,回家过年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呵呵,这能有假?不然,我们八路军哪有多余的面和钱发给你们呢。” “二大爷,五叔,小憨子,快出来啊,王大癞子死了,八路军发粮发钱来了,你们快出来呀——”年轻人跑到空地上,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声音很激动,但更高亢,回音传回来,就像对面喊过来一样。 第一百零九章 逃兵事件 老乡们扶老携幼,从远处的山顶,隐蔽的山洞,还有人迹罕至的山旮旯,走了出来。他们指认那些曾带头作恶的土匪时,怯生生的,直到看着恶匪被枪毙杀头,才放心地狂骂不已。 老乡们的房屋大都被烧毁。张大缸带着独立营老兵,帮老乡在废墟上重建家园。那些留下加入队伍的伪军、土匪,则在边鹏、二蛋的带领下进行整训。整训包括政训和军训。负责政训边鹏又挠起了头。 边鹏原本是连长、作战参谋出身,给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新兵们上政治课,还真难为他。对当过伪军或做过土匪的人来说,讲救国理想是飘在天边的云彩,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而无饷可发无官可委任却又是不争的现实。他们表面上听的认真,私底下则有着失望,甚至还想念当伪军土匪的日子,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清平清苦,连军转都没得发。无奈之下,边鹏发电报向赵政委求援。 并不轻松的二蛋知道了,笑着对边鹏说:“教导员,咱独立营什么时候向上级张过口,您不觉得丢人吗?” “丢人,真丢人。我真真是揽了瓷器活,却没有金刚钻。”边鹏自嘲地说完,又一脸无奈地说:“李副营长,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咱俩换换?” “呦,你拉倒吧,让我干你的活,还不如挖个坑,把我活埋了。”二蛋满脸堆笑的说:“其实,营长的活最轻松,我都想跟他换换。” “你拉倒吧!”边鹏瞪着二蛋说:“你别看他糊墙和泥,脑子里肯定在琢磨咱们以后怎么打仗。他比咱们还累。” “那咱就谁都笑话谁了。”二蛋撇着嘴,说道。 “滚!”边鹏骂道:“是你先嘲笑的我。” 接到边鹏的电报,赵政委犯难了。部队扩编太快,现在急缺政工干部,尤其是能应付各种难题的合格的政工干部。可再难,也得解决。不得已,赵政委给师部打了电话。师部又犯难了。 比他们还难的是师部军需处长。他拿着电报当即拍了桌子:“这个独立营怎么回事?又要四百套,他们到底多少人?他们知不知道,土豪也有被打光的时候!” “他们说全营有一千二百人——” “屁!一千二百人,那是一个团,还是个大团!” “师部已报请将他们扩编成团。” “那也等扩编了再说。先前给他们的三百套冬装,已经是师长批的条子了。” “那再去找师首长说说吧,别让他们告了你们的状。” “你说当这个军需干嘛?还不如他娘的拎着枪去打仗!”军需处长一脸苦笑着说。 “真没有了?”师首长问。 军需处长无奈地摇着头说:“真没了,看见独立营的条子,现在我恨不得把自己卖了,去换军装。” “把你卖了,能值几个钱?”首长瞪了军需处长一眼:“打电话告诉居旅长,军装的事,让独立旅和独立营自己想办法。” “就是啊,独立营打掉两大伙子土匪,能没钱么?” “咦,你还想着别人一亩三分地的事,我看你还是有军装。” “真没有,仓库连老鼠都饿跑了。再说,现在师部和主力马上东进,我留军装有啥用,还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军需处长委屈地说道。 张大缸、边鹏、二蛋脱下军装,换上三套新兵的衣服,再扎一根缴获的鬼子腰带,并承诺说,三人将最后穿上军装。即便这样,还是有人跑了。 三个伪军,五个土匪,半夜里悄悄爬出窝棚,严两侧的峭壁,滑下小黑山。他们晕头转向跑了大半夜,天亮时,被站岗的民兵发现,被押回了小黑山。 边鹏脸色铁青,狠狠地说:“严惩,必须严惩!” “直接枪毙!狗日的,训练软软踏踏的像娘们,还他娘的当逃兵,不杀几个,都他娘的不老实!” “你国军啊!”张大缸本想同意要严惩,但听了二蛋的话,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下令集合新兵。他今天不去帮老乡干活了。他要跟新兵们聊天。 营长说跟新兵聊天,二蛋当然理解成训话。他让三个连长把新兵集中到训练场上。那是一块平地,北面有一个台子,以前是阎老大训话骂人的地方。 五百个新兵齐刷刷地站着,两眼瞪着台子。伪军们心里打着鼓。他们知道,这指定是枪毙人大场面。茅山和小黑山的土匪则伸着脖子,向前看着,似乎在看戏。按他们的规矩,那八个人不死也得残。以前行刑的时候,下面的人总要被逼着喊好。 可出乎意料,八个人没有被五花大绑。他们低头站在台子两侧,中间站着黑棉袄黑棉裤的营长。营长脸上还露着微笑。下面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难道这个能谋善断的营长是个笑面虎? 张大缸注意到了新兵们的表情。他挥着双手,说:“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也不训练了,我呢,也不去帮老乡们盖房子了,咱们就在这儿聊聊天,说说话,后面的同志往前靠靠,大家坐下。”张大缸回头,示意八个逃兵也坐下。 新兵们聚拢到台子下面,紧紧地坐在一起。张大缸也坐下,笑着问前面的一位三十几岁的新兵:“看年龄,我得叫你老哥哥了,您多大了?” “营长,我三十七了。” “那您能说说怎么上山的吗?” “唉,别提了。家里穷,孩子饿死了,老婆跟别人跑了,鬼子来了,听说山上招人,就扛着锄头来了。” “哦。”张大缸点点头,又问另一个土匪:“你呢?” “鬼子到俺们村里扫荡,俺就跑,后来就跑到了这里。” 张大缸笑笑,指着伪军,说:“这边的兄弟,我都问过了,鬼子拿咱们中国人不当人,兄弟们很生气。所以,”张大缸回头,看着三个伪军说:“你们跑,我着实想不通。” “营长,俺们——”三个伪军哭着要解释。 张大缸摆摆手,站了起来,大声说:“我说说我怎么当兵的吧。现在咱们都是同志了,我也不想瞒着大家,我呢,是被国军兄弟拿枪给逼着当上兵的。我原来也不想当兵,家里就我兄弟俩,我弟弟读了中央陆军军官大学,我这当哥哥的,那就留在家里守着爹娘吧。我还定了亲,呵呵,就差四天娶亲了,我,还有李副营长被国军兄弟抓了壮丁。倒霉吧?肯定倒霉啊,哪怕让我娶完亲,再抓我当兵呢。” “刚当兵的时候,我也想过赶紧回家。这个李副营长可以作证。他没想着回家。他的命比我苦,他家里没人了。后来,我们奉命反击济宁。那时黄副旅长是连长,我们的排长姓杨。我们攻上了济宁北城头,可不到两天,又被鬼子赶了出来。我们连守在城头,最后撤退的时候,我们排长被鬼子炮弹炸伤了,我和李副营长想把他背下去,他冲我俩举起了枪,命令我们下去。” 张大缸顿住了。过了一会,他挤挤眼睛,又戚戚地笑笑,才说下去:“杨排长不想连累我们。他自己留在了城头。我们跑出三里多路后,他拉响了手榴弹。爆炸声很大,至少七八枚手榴弹——” “我们排长不姓杨,他姓黄,家在济宁西边的黄家庄。他的老婆被地主的儿子侮辱后,自杀了。黄排长杀了地主家的儿子,为逃避抓捕,当了兵,最后在城楼上与鬼子同归于尽。更可惜的是,城里还有九个连没出来。城外的部队撤的太快,我们连就剩下了十五个人,想救也救不了。” 张大缸沉默了一会,才说:“站在城外的时候,我就想,我也是站着撒尿的爷们,我不能再把自己的头别在裤裆里,回家过自己的小日子了,我得打鬼子,除非我被鬼子打死,那我就打到鬼子离开中国那天为止。那鬼子是什么东西,是外族,是来欺负咱们中国人的。为了打鬼子,我的排长死了,我很多的兄弟死了,但他们有中国人最起码的良心,他们是英雄。刚才两位兄弟说了,上山也是为了打鬼子,前几天,大家选择了留下,这就说咱们每个人都有中国人的良心,说明大家都想当民族的英雄,就像杨家将,像岳飞。八路军是艰苦,这是现实,我们不像国军一样,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但我们是真心的打鬼子,真心地帮老百姓。我也不太会讲话,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但都是我心里话。” 张大缸站起来,看着众人说:“我一直以为,打鬼是自愿的事,只要觉得自己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就得扛起枪打鬼子。但是,”张大缸微微笑了笑:“还有人觉得打鬼子跟自己没关系,那就请您站起来,我可以给您开路条,上面追查下来,我顶着。有吗?” 一旁的边鹏偷偷笑了:“还能有么?就你最后几句话,再臭不要脸的人,这个时候也不会站出来。” 也真没有了。所有人都看着张大缸。他们本来就对这个年轻的营长有所敬畏,现在又多了一份亲和亲近。他们觉得张大缸说的都是真心话,也拿每个人都当了兄弟,虽然最后的几句话带着狡黠,但每个人都明显的感到,张大缸是真心想把每个人留下来。 边鹏走过来,大声说道:“咱们营长给自己定了两条规矩,就是不打跑鬼子不回家,不打跑鬼子不娶亲——” 张大缸慌忙捂住边鹏的嘴:“好了,别往下说了。” 底下的战士起哄:“营长,你是不是变卦了?” “没有,这两条我会严格遵守,也请同志们监督。我是怕教导员再给我定出什么规矩。同志们,教导员要在大家伙面前说出来,那可就是军令啦。” 听到军令两个字,逃跑的八个新兵坐在台子上,深深低下了头。突然,一个人站起来,大声说道:“营长,教导员,俺们违反了军令,甘愿接受处罚!” 张大缸挠挠头,说:“呵呵,这个么,咱们营还没制定怎么处罚逃兵的军令,行了,回去给你们连长指导员说清楚为啥要跑,做个深刻的检讨,这事就算过去了。但是,你们每个人给我记住了,以后要走也得像个爷们一样,光明正大的走!” 两天后,赵政委来了。看着张大缸和边鹏身上的衣服,笑了笑:“你俩在向我示威?” “哪敢呢,”张大刚委屈地说:“咱不是得起表率作用么?” “好,既然这样,那我告诉你们,政工干部一个没有,军装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赵政委看着两人,严肃地说。 边鹏挠挠头,说:“那好吧,我们尽力解决。” 赵政委点点头,说:“我能帮你们的,一是我留下和边鹏一起做工作,二是我和旅领导商量,把你们上交的缴获的银元带回一半来,用来购置军装,三是,替你们再申请两位医生护士。师部和主力即将向东转移,扩编成团的命令也已批准,马上就到师部,也该成立一个卫生所。” “那太好了,有领导这番话,所有问题一定能解决,尤其是军装,我们还有银元,足够买布料做军装。”边鹏高兴地说道。 赵政委看看张大缸。张大缸却在沉思着。赵政委捅捅张大缸:“想什么呢?” “啊,政委,我在想,既然马上扩编成团了,除了军装,还有件事需要马上办?” “还有什么事啊?” “还有炮啊,我们营迫击炮不少,有十二门了,但没有山炮,至少得有两门九二步炮吧。” “你胃口也太大了,全旅才有两门九二步炮,怎么着,你都想弄过来?” “哈,政委,那两门炮,我想都不敢想。” “那你想怎么弄?” “那就看领导了。”张大缸看着政委,满脸堆笑地说:“要是领导同意,我连布料带步炮一起带回来。” 第一百一十章 突来的阴云 张大缸说了夺炮的想法,赵政委陷入了沉思。张大缸春风化雨处理了逃兵问题,赵政委十分赞赏,而对于张大缸的作战计划,赵政委想了很久,才说:“如果是我个人的意见,还是先等等,如果你坚持,就向旅长报告。” 张大缸咧起了嘴。就算居旅长同意并付诸实施,那两门炮也只能剩下一门了。但这事非同小可,不是小打小闹,还真得向旅长报告。 张大缸一脸冷峻,赵政委却挂起微笑,走向了新兵。他没有上课,而是嘘寒问暖拉家常,他也没有讲抗日图存的大道理,而是询问新兵,对国军、伪军、日军,还有八路军有什么看法。 看见大官,新兵们先是紧张,不敢说。开饭了,赵政委抓起高粱满窝头,就着咸菜,吃的香甜。新兵们愣愣地看着军装打着补丁的赵政委:“政委,您也跟俺们一起吃?” “怎么,你们营长、教导员不和你们一起吃吗?”赵政委问道。 “可您这么大领导——” “呵呵,吃吧。说实话,你们独立营至少还能吃饱。” “领导,其实俺们有粮食。”一个土匪埋怨地说:“那几个人当逃兵,就是因为这个。” “你是说把白面分给了百姓,自己却吃糠咽菜?”赵政委拿着窝头说:“山里的百姓被祸害苦了,没有老百姓的拥护支持,咱们八路打不了胜仗,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新兵们不太懂,但他们却被折服。没人再偷跑,训练热情也高涨起来。 “不患贫,而患不均,亘古不变的道理。”赵政委看着边鹏说:“还有,人心都是肉长的,告诉李中,别让破马张飞的,呜呜喳喳冲新兵大呼小叫。” “副营长也是着急。”边鹏解释说。 “急也不行,得循序渐进。你们用两个月才打掉土匪,效果多好,如果着急,那就要损兵折将了,练兵和打仗一个道理。” “明白了!”边鹏立正回答。 赵政委走了,居旅长来了。张大缸、边鹏慌忙迎到山下:“旅长,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要打仗了,我能不来么?”居旅长撇下两个人,径直往山上走。 “嘿嘿,这点小活,我保证能干好。旅里那么多事,怎敢烦劳您老人家亲自来指挥呢。”张大缸追上旅长。 “是怕我抢你的步兵炮吧?” “这倒不怕,旅长哪能跟咱抢食吃。”边鹏笑着说。 “呦呵,老子这次还真就抢了。全旅才两门步兵炮,你们一个独立营就想弄两门,是不是准备和我平起平坐了?” “不,不,才两门步兵炮,远远不够。”张大缸笑着说道。 “嗯?”居旅长瞪大了眼睛。 “嘿嘿,其实我早就想请您来了,我还真没把握。”张大缸收起了笑容。 “是啊,闯到敌人后面去劫仓库,也就你能想的出。”居旅长用手指点着张大缸,说:“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个敢想的劲头。” “那还不是您带出来的。”边鹏笑着说。 “那是,我的兵。”居旅长笑笑,又问张大缸:“有具体作战计划吗?” “有了初步作战构想。” “好,到营部谈。” “是!通信员,去把赵宇杰同志请到营部,对了,还有陈中连长。” 众人坐定后,张大缸指着地图说:“根据赵宇杰同志介绍的情报,经初步侦察,皇协军十一旅军需仓库在我小黑山西北六十五公里处的霸关据点,仓库兵力一个营,三百人,其正南十五公里有皇协军第二十二团,东南二十公里驻有皇协军第二十三团,正西十公里驻有鬼子一个中队和一个大队治安伪军。我部行军需一天半时间。” “霸关据点地形如何?”居旅长问道。 “报告旅长,霸关地处盆地内,四周有四条公路相同,皇协军十一旅旅部及二十四团,在其西北十公里处。我初步打算,由李中、赵宇杰、陈中三位同志带特务连,化妆成伪军,突入据点内,我带一连、二连战士后续攻入,争取半小时内结束战斗。只是,怎么撤退还没想好。” “你们的情报多长时间了?”居旅长问。 “五天前侦察的结果。”张大缸回答道。 “哦。”居旅长点上一支烟,说:“本来,我不同意你们去打霸关据点。能打但不好撤回,尤其还拖着两门炮,我们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这一点,张兴华、边鹏你们俩必须给我记住。可是,我来之前,接到五十一军的协同情报,他们说,这个皇协军五十一旅正在集结,要进攻246旅,就是光华所在的那个旅,他们刚改了番号。这样的话,我们可能就有机会夺炮了。” “旅长,这个情报可信吗?”边鹏问。 “不太好说。那边的兄弟啊,总是草木皆兵,可每次都是狼来了。” “他们一个旅打一个旅?”张大缸问。 居旅长笑着摆摆手,说:“还有一个联队的鬼子,他们驻在平阳。” 赵宇杰仔细想了想,说:“平阳在246旅驻地正北,鬼子从哪里出发,可绕过咱们,而且都是大路,有没有后顾之忧,这个情报应该可信。但我不明白的是,五十一军怎么能提前知道这个情报?” 居旅长笑着说:“现在啊,敌中有我,我中有敌,鱼龙混杂,那刘黑七投了日军投国军,还有吴文化部,不受国军待见,正左右逢源,五十一军能得到情报,也不足为奇。但这个情报的真伪,还需甄别。” “那帮混蛋,手里握着枪却帮着鬼子打自己人,国人何时醒啊!”赵宇杰昂头看着屋顶,脸上露出愤怒。 “等我们把他们打疼了,就醒了。”居旅长弹弹烟灰说:“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兴华,立即把侦察排派出去,小赵,你也去,最好能动用你原来的关系,把情报搞准。” “是!”张大缸和赵宇杰立正回答。 赵宇杰带侦察排出发后,张大缸笑呵呵地问:“旅长,我还得说,你直接发电报告诉我就得了,干嘛还得亲自跑一趟?” “情况太复杂,我担心你脑子一发热,不请示就擅自行动。”居旅长瞪着眼睛说。 “怎么会呢?”张大缸撇着嘴说。 突然,哨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向张大缸报告:“营长,您弟弟来了,还赶着十辆大车。” “他们在哪?” “就在山下。” “什么?我弟弟他们怎么就到山下了?” “是副营长和老余带他们进来的。” “哦,车上装着什么?”张大缸问。 “有成扇的煮肉,还有成袋子面粉。” “呵呵,是送年货来了?可还有二十多天呢。”张大缸笑笑。 居旅长想了想,冲张大缸说:“人家送礼来了,你还不赶紧的。” “那我收了。”张大缸看着居旅长说。 “你看你,咋那么不近人情呢!” “好嘞。”张大缸拔腿跑出营部。 “人家提什么要求,可别傻呵呵地全答应啊!” “知道!” 二缸正着急地等着他。二蛋和老余站在二缸身边。他们带人去山外采购豆油,刚回来。 看见哥哥,二缸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哥,你们怎么不装电话,这一来一回,多耽误时间。” “呵呵,有电话也没线,要不,你支援点。” “行,回头我就派人给你送来。” “你这么着急,有什么事?” “哥,说实话,这是旅长让我送的。皇协军和鬼子要进攻我们了,为防意外,旅长派往来,想跟您商量,万一我旅不敌鬼子,能否通融一下,让我们躲进山里。” “这个——”张大缸笑笑,心想居旅长真厉害。 “哥,难道你们不想帮我们?”二缸有些急了。 “不是,让你们进山,我真做不了主。但是,我可以向上级申请,协防你们。” “哎呦,这更好啊。我们旅长说了,如果您能出手,像上次打大界子山一样,肯定能将鬼子皇协军击退。” “那行,这个忙我帮定了。” “哥,那你说话算话!” “你小子,哥还唬你!” “来人,把带来的三千银元留下。” “你干嘛啊?” “我们旅长说了,如果张营长能出兵,无论如何也要留下钱,就算做出兵的费用吧。哥,情况已十分紧急,我得回去了。”二缸说着,转身要走。 “站住!”张大缸喊住了二缸,大声说:“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八路军是不是?” “哎呀,哥,真不是。”二缸凑过来,低声说:“您要不收下,我们旅长不放心。” “把钱留下,我们不安心!肉和面我们留下了,回头再给你们送两把鬼子军刀去。再提钱的事,我们就不协防你们了。”张大缸枕着脸说。 “那行吧。哥,我真得走了。”二缸看着张大缸说。 “军务要紧,赶紧走吧,我们立即商量怎么出击。”张大缸冲二缸点点头。 回到山上,张大缸向居旅长报告了二缸来的原因。居旅长先是哈哈大笑一阵:“他们旅长可真有意思,送礼送习惯了吧?” 笑过之后,居旅长问张大缸:“独立营可以出动多少人枪?” “报告旅长,可出动八个连,一千人枪。” “好,立即做好战斗准备!这次老子不仅要协防友军,还要将他们的炮给抢过来。那多好的东西啊,留在皇协军手里,白瞎了。”居旅长挥着手说。 这时,光线暗了下来。窗外的山坡上,突然飘来了一层阴云。不知为什么,张大缸心头突然一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声东击西的皇协军 阴云是从北面飘来的。 一个月前,带着些许遗憾,木村兵太郎赴任去了。他把自己的遗憾告诉继任者平林盛人。平林盛人将歼灭246旅和邹峄山区八路军当成首要作战对象。 随着汪精卫南京伪政权的成立,伪军改了称号,叫协同作战军。名字一改,似乎有了法理,至少“曲线救国”迷惑了不少人,皇协军人数激增,混成十一旅也随着成立。既然是协同作战军,倾向用中国人治中国人,用中国人打中国人的平林盛人把十一旅当成了急先锋。他召见了十一旅旅长阮小黑。没想到,这次召见有了出其不意的收获。 阮小黑自诩梁山阮氏三雄后代,平常将江湖义气挂在嘴上。可他投靠日军,做了天下最不义的事。但这个人也却非等闲之辈。在鬼子司令部,看着一脸凶相的平林盛人,他平静地说:“司令长官,欲消灭这两支军队,必先消灭八路。” 平林盛人笑着问:“为何?” “若先打246旅,八路军必出手相助,我将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而若先打八路军,246旅乃至整个苏鲁战区,都会坐观山虎斗。” “哈哈,好,大大地好!”平林盛人竖起了大拇指:“阮桑,你地太了解你们中国人了!” 平林盛人采纳了阮小黑的建议,决定先扫荡邹峄山区。从所辖的两个旅团各抽调一个联队,以皇协军为先锋,一个联队为后备,另外一个联队负责监视五十一军。 劝降五十一军不成,平林盛人先后三次发出通牒,要求五十一军撤出鲁中山区。再遭回绝后,平林盛人屡屡放风先剿灭246旅,后打五十一军。种种迹象也表明,鬼子皇协军就是要246旅,以报大界子山之仇。 五十一军也屡屡向师部、旅部发出鬼子即将侵袭的电报。但半个月过去了,仍没有动静。但这次鬼子真的要来了。鬼子的一个联队已完成了集结。 而居旅长和独立营仍在想着,如何协防246旅,如何夺那两门炮。 赵宇杰走后不久,师部来电,说苏鲁战区长官部已连续求援,协助五十一军反击日伪军,尤以独立营为重,立即做好协防246旅抗敌准备。但最后,师部电令说:“望你们严密监视敌情,以随机应对。” 居旅长笑着说:“看来,鬼子真要对246旅动手了,呵呵,我来对了。兴华,茅山、小黑山各留下一个连的兵力,其余各连立即准备,两个小时后出发,明早前务必抵达郎山。” “是!”张二缸立即转身布置。 第二天早上,赵宇杰骑马急急回到小黑山。他跑到营部,却只看到一连长周钦宇,着急地问:“旅长、营长呢?” “去郎山了。昨天傍晚接到师部电报,就走了。”周钦宇看着脸色苍白的赵宇杰,问:“老赵,你这是怎么了?” “现在山上还有多少兵力?” “一个连。” “好,你立即让副连长带人去郎山,告诉居旅长,皇协军要进攻咱们了。他们已完成集结,今天晚上就能到小黑山。” “啊?他们不是打246旅吗?” “先别说这个,这个消息绝对可靠,快去!” “好!副连长——” 副连长带三名战士骑马走后,赵宇杰又让周钦宇集合连队:“周连长,小黑山我比你熟悉,守山的事,可否让我来指挥?” 周钦宇笑笑:“老赵,你就别客气了。我听你的。” 连队集合,赵宇杰站在队列前,平静地说:“鬼子这次很狡猾,采用了声东击西的战术,他们的骑兵团晚上就能抵达小黑山。呵呵,不过,咱们居旅长以不变应万变,将主力拉倒郎山,一是能监视鬼子皇协军动向,二是呢,只要咱们能消耗皇协军的兵力和锐气,居旅长再杀回来,就能里应外合,让皇协军那帮兔崽子知道咱们八路军的厉害!” “可是,参谋长,咱们能守得住吗?”一个原来赵宇杰的手下问道。 “守不住也得守,都看我的!”周钦宇大声吼道。 赵宇杰笑着说:“兄弟们,哦,不同志们,看到了么?连长让都说这话了,能守不住吗!现在听我命令,三憨子,你带四十个兄弟去后山,再多挖陷阱,多撒夹子,再卖上十几颗石雷。小柳子,你带兄弟去前山准备石炮,地雷,呵呵,就凭咱们的四道防线,皇协军就那咱没办法。不过,咱们得让他们先吃点苦头,是不是?” 中午,副连长回来了,告诉赵宇杰:“旅长、营长已知道皇协军要来了,营长带着三连抄小路赶了回来。” “啊,快去告诉三憨子,注意对面情况,发现营长,立即派人过去把营长他们领回来,还有前面山上的兄弟,让他们先别给地雷装引线。”赵宇杰下令道。 “是!”通信员转身跑出营部。 “那茅山呢?”周钦宇问副连长。 副连长回答说:“居旅长已经派人突通知了。茅山比咱们小黑山还险,孟凡志连长应该能应付。” 三小时后,张大缸带着三连回来了。赵宇杰看着满脸灰土的张大缸,笑着说:“这一来一回,折腾坏了吧?” “折腾倒没什么,就是差点上了鬼子的当。”张大缸也笑笑:“听说都布置好了?” “是,都布置好了,呵呵,我夺了周连长的指挥权,现在我可以交出来了。”赵宇杰不好意思地笑笑。 “钦宇,有意见吗?”张大缸歪着头问。 “肯定有呀,不过,我觉得啊,老赵就该是咱们独立旅和独立营的人,那家伙,坏招比你还多。”周钦宇笑着说道。 “行,那就让老赵继续指挥。”张大缸认真地说。 “哈哈,那我再托一回大,营长,我是这么想的,让刘连长先带三连同志们先睡一会。我带一个排的兄弟,一挺机枪守后山,你带一个排的兄弟加两挺机枪守前山,周连长带一个排监视两侧的峭壁,等三连同志休息好了,再给南门补一个排,其他留两个排做后备队,刘连长再带一个排和周连长一起,负责两侧,大家看如何?”赵宇杰看着众人说。 “好,就这么干!”张大缸笑着说:“老周,周钦宇,旅长他们还在郎山,准备截击皇协军的山炮后,再跟他们打游击战,旅长的意思是让咱们坚守两天,二纵和旅里的援兵就会赶来,到时,咱们里应外合,打垮皇协军。” “不,都这个时候了,旅长还想着夺炮呢?”周钦宇有点哭笑不得地问。 张大缸看看赵宇杰。赵宇杰笑笑:“这个时候更得夺他们的炮了。要是伪军把步炮抬到南面山坡上,咱们迫击炮够不着它,它却可以直接轰击咱们的山门。咱们的山门能扛住迫击炮弹,但若是步炮连续轰击,会造成损伤,尤其是门楼。” “皇协军不可能把榴弹炮运到山上,但他们可以把步炮抬上去。”张大缸冲周钦宇笑笑:“周连长,多跟老赵学学吧!” 张大缸来到山门,仔细了解过情况后,对两个排的战士说:“呵呵,从现在起,我是门长,小柳子是副门长,不管你是排长还是老兵,都要听从命令服从指挥,明白吗?” “明白!”战士们响亮地回答。 “好,咱们只要守住两天,就能打败那帮皇协军。解散,各自准备。”张大缸说完,挤挤眼睛,对小柳子说:“副门长同志,我先睡会了,有情况立即向我报告。” “是,营长。”被任命为副门长,小柳子满心激动。 一天一夜没合眼,还来回跑了一百二十多里山路,张大缸得抓紧时间休息会。他裹上一件大衣,到头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小时,张大缸被小柳子叫醒:“营长,皇协军来了。” 张大缸双眼猛然放出光芒,也听见山东面传来轰轰的响声。那是皇协军的骑兵团。张大缸挺身起来,骂道:“奶奶地,那些马早晚都会是咱们独立营的!” “啊,营长,他们就要踩上地雷了!”小柳子可惜地说道。 “哈,先打他狗日的,这不是还不属于咱不是?”张大缸说着,掏出盒子炮,大喊道:“同志们,各就位,准备干小鬼子的走狗喽!” 皇协军骑兵团来的很急,马蹄扬起漫天的黄尘,遮住了两边的山坡。骑兵团长接到阮小黑的命令,一定要突袭成功。跑在最前面一个排的皇协军奉命各带两个五公斤的黄色炸药包。他们将直接冲到山门下,把炸药包丢在山门下,然后用机枪或者掷弹筒引爆。六十多个炸药吧,六百公斤炸药,即便炸不开山门,也能把山门上的八路震死。 距离小黑山还有三里的山谷中,马蹄趟起了地雷拌绳。趟住拌绳的马匹快速冲了过去,后面的皇协军却倒了霉。连环的爆炸声响起,马匹腾空,皇协军前后翻滚,乱做一团。 前面的皇协军刚带住战马,还在心惊肉跳,就听到他们团长声嘶力竭的喊声:“冲,继续给我冲!” 皇协军只好硬着头皮,拦住受惊的战马,又催动自己的战马,丢下受伤的人马,向山门狂奔。 第一百一十二章 激战小黑山(一) 皇协军转过山口,刚一露头,城楼上的马克沁、九二重机刮风一样地响了。子弹泼水一般,打在皇协军和战马身上。瞬间,七八个皇协军溅着鲜血,从马上摔下来,四五屁战马倒在地上,四蹄胡乱地在地上蹬着。后面的皇协军惊恐地带住战马。 五名战士从山坡攀爬到门楼左边山顶上。他们向下丢下手榴弹,还有两枚鬼子迫击炮弹。爆炸又引爆了皇协军携带的炸药包,于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在山口响起,气浪升腾到一百多米高的山顶上,战士们被熏的喘不过气,差点窒息。 皇协军更是悲惨。短肢残币,甚至头颅飞上了天,砸在右侧的山上,落在左边的山谷里,硝烟还没散去,又落下一阵血肉混合的雨。前面没有受伤的战马惊了,灰溜溜暴叫一声,向西狂奔而去,有两匹还拖着腿挂在脚蹬上的皇协军。 后面的战马也惊了,前蹄扬起,调转过来,就往后跑。马匹挤成了一团。 皇协军团长费了好大力气,才收拢住部队。他知道八路军已有所防备,又看看天色已晚,下令后撤五里,自己骑马向阮小黑禀报。 阮小黑听后,勃然大怒:“把老子的炮运上来,明天轰他娘的。”平林盛人让阮小黑进攻八路,阮小黑便向鬼子要武器。鬼子给他两门九二步炮。加上原来的两门,都成了阮小黑的宝贝。但宝贝不是用来看的,阮小黑全给带来了。 炮兵连原来走在二团、三团之间。前面的山路越来越难走,路中间的石头,不时硌着炮车轱辘。炮兵连走走停停,埋怨着这样的山路,骑兵是怎么过去的。一块四五百斤的石头拦在中间,炮兵连长向三团乞援。后面的三团很不耐烦:“自己弄吧。狗日的,打起仗来,还不是老子往前冲,你们躲在后面。” 说着,三团的皇协军绕过炮车,径直向前走去。待他们走远,炮兵们指着背影骂道:“就是群赶死的货!” 可后面的给养车有才催促他们快点。炮兵们嘴里骂着,齐力把石头搬到一旁,驱赶着拉炮车的马,急急往前赶去。走出五里,来到一处山口,一队伪军拦住了他们:“旅长命你们向南走。” “为什么?”炮兵连长不解地问:“不是离小黑山还有二十几里路吗?” “废什么话,让你们去,就赶紧去!” “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旅部的,你怎么可能没见过我?”那人来到炮兵连长近前:“你仔细看看!” 炮兵连长刚抬眼看,一把尖刀挥来。炮兵连长想躲,来不及了。刀如闪电,划过他的脖子,留下一道血口。炮兵连长捂着脖子,瞪着眼睛,向后倒下。上百枝枪举了起来:“放下枪,不然打死你们!” 连长被杀,炮兵连的皇协军知道遇上了八路,也不敢抵抗,纷纷举手投降。然后,在八路军的命令下,赶着炮车拐进了山口。走到没路的地方,他们将炮拆开,架到战马背上,向西连翻了两座山,又沿崎岖的小路,走到一个山谷。 二蛋高兴地跑到山谷中央,向居旅长报告说:“旅长,四门炮全弄来了。” “好,看看去!”居旅长搓着手说:“我还以为得把它们炸了,哈哈,李中,你是怎么把他们弄到手的?” 二蛋手舞足蹈地说道:“其实,我也做好炸炮的准备了。骑兵过去后,我们就一路向下抛石头,阻碍炮车行军,准备找机会炸炮,可没想到,皇协军的步兵抛下他们不管了。” “他们啊,就是一盘散沙。”居旅长笑笑说:“等咱们的一团和二纵独立团来了,就彻底消灭他们,师部已批准了我们的作战计划,并电令二纵独立团划拨我旅指挥。” “那营长得顶住啊。” “放心,能顶住。”居旅长笑呵呵地说:“还有咱们在外面,可以搞点小动作。” 送给养的车都来了,还没看见炮兵的影子。阮小黑急了,连连派人去寻找。可哪里还能找得到,连个车轱辘都没了。但直到天黑后,找到炮兵连长的尸体,阮小黑才相信,炮丢了! 求爷爷告奶奶才跟鬼子要了两门炮,却一炮未发,就拱手送给了八路军。阮小黑既感到惊讶又感到害怕,慢慢地,害怕占据了上风。他害怕鬼子会责罚他,他害怕小黑山外面还有八路军,如果他们抬着炮来轰自己,那更完蛋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赶紧攻下小黑山和茅山,不然,平林盛人决饶不了他! 他召集军官开会,并当场下令把丢弃炮兵不顾的三团团长拉出去枪毙。三团长临死前,声嘶竭力地大喊着:“旅座,旅座,我可是跟你打过仗流过血,立下汗马功劳啊!难道我的命还不如哪几门小炮?” “哼,别说四门,他的狗命还不如一门小炮值钱!都给我听着,明天本旅将全力进攻小黑山,有胆小怯战者,立即枪毙。”阮小黑阴沉着脸,说:“就是全旅打得就剩下一个人,也要给我攻下小黑山和茅山!” 下面的军官们没有说话。一个少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在骂着:“狗日的王八蛋,打鬼子,你脚下抹油,打自己人,你比鬼子还卖力气,若是让你的先人知道了,在地底下也没脸见人!” 但没人敢公然违抗阮小黑的命令。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阮小黑把剩下的五门迫击炮集中到对面山坡上,利用山坡较高,炮弹可轰到山门。 刹那间,炮弹飞来,在山门前扬起滚滚烟尘,炮弹落到门楼上,清脆的爆炸声,震的每个人耳朵都嗡嗡作响。还好,外面用铁皮包着的松木木门仍安然无恙,全是后石板垒砌的门楼只落下了灰尘。 浓烟中,皇协军一手提枪,一手抱着炸药包,从两边拐角冲了过来。射击孔的轻重机枪,步枪响了。在宽五十多米,长两百多米的山口中,交织成一片火网。子弹毫不留情地钻进皇协军的肚子大腿,打断他们的胳膊,有的,直接爆了头。 一队皇协军倒下,另一队皇军冲上来,又倒下。山口的尸体渐渐堆积起来,形成了一道低矮的墙。阮小黑下令把机枪架在尸体上,掩护皇协军进攻。 皇协军向前推进二十米后,又形成一道尸墙。机枪也前进二十米,哒哒地向门楼吐出火舌。 阮小黑下令收集死尸中的炸药包,继续向山门进攻。两边山顶上扔下了迫击炮弹。与昨日一样,迫击炮爆炸后引爆炸药包。伴随着耀眼的亮光和震天动地的响声,活着的和死去的皇协军支离破碎了,折断的枪混着尸体的部件飞上了天,撞向了两边陡峭的山。 门楼嗡嗡响了一阵,随即又飘来血肉的腥气,让人发昏,叫人作呕。 而对面山坡上的阮小黑不为所动。电话里,他只有两个字:“进攻!” 皇协军踩着同伴的零骨碎肉,战战兢兢地进入山口,战战兢兢地中上子弹,活着的战战兢兢地趴在爆炸后的大坑里,再也不敢前进了。 阮小黑在望远镜里看的真真切切。他抓起电话,吼道:“再不前进,老子就让你们团长营长去填坑!” 花机关响了了。趴在炸坑里的皇协军当场毙命。后面的皇协军心里骂着阮小黑祖宗十八代的女人,举着枪冲了过去。 炸坑迅速填平,又垒起一道肉墙。阮小黑仍不为所动,仍下令进攻。两个团长急了,跑到山坡,哭号着说:“旅长,让兄弟们喘口气吧,不然,要引起哗变了!” 阮小黑冷笑着说:“哈,哗变?谁他娘的敢,皇军就在大界子山口,一个半小时就能赶来!” “可把部队打光,鬼子能绕过旅座吗?”一个团长看着阮小黑说。 “他娘的,炮丢了,再攻不下小黑山,你我都得死!”阮小黑吼道。 “那咱们也不能硬拼,得想想其他办法。” “好,给你们一个小时,想不出来,接着进攻。”阮小黑也担心了。不到两个小时,损失了得六百多人,难道真要等到自己的兵填平这道山口,才攻下山门? 皇协军停止了进攻。张大缸握着汉阳造,嘘了口气。他转身蹲下来,靠着石墙,使劲地咧着嘴。 重机枪手都快哭了:“营长,告诉他们,咱们都是中国人,别再进攻了,上来就是个死啊!” 张大缸掏出两只烟卷,递给重机枪手一支,划燃火柴,点上,自己吸了一口,轻声地说:“你先下去休息吧。” 重机枪手狠狠抽了一口烟,愤怒地说道:“营长,我不下去,这些人渣打自己人,就他娘的该死!” “是啊,他们该死。可他们的长官更是该死,该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发现当官的,就立即打死!”张大缸恨恨地说:“那个狗日的皇协军旅长,咱们一定得弄死他!” 五十公里的山外的一座山上,二缸正着急地等着命令。昨天上午,观察哨报告,皇协军没有打过来,而是向西去了。二缸有些怀疑:“不可能啊,鬼子不是来报仇么?”晚上,他得到确报:“皇协军已进入邹峄山区,一个联队的鬼子也枪战大界子山,而另外一个联队的鬼子在正北方向监视我们。” 二缸立即打电话向旅长报告。旅长笑着说:“我已经知道啦。可能是因为我们的113师全部压了过来,鬼子见捞不到好处,又不能出师无果,只好改变进攻方向。” 二缸想了想,说:“旅座,我看未必那么简单。鬼子肯定是想先打八路,再打我们。” “哈哈,光华老弟,你多虑了,那鬼子呆板的很,只知道炮兵轰,步兵冲,哪有那么多心眼。” “旅座,我是觉得鬼子肯定有诈,我请求出击,袭扰大界山的鬼子,以缓解八路的压力。” “光华老弟啊,这个时候,可不能感情用事啊!”旅长把感情两个字说的特别重。 “报告旅座,卑职绝没有私情。卑职这么想,一是考虑咱曾向八路求援,这个时候咱们观望不动,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二是,卑职还是认为,鬼子先灭八路,后打我们。” “嗯,”旅长想了想,说:“此事还需师长、军长,乃至长官司令部定夺,你等命令吧。” 可一夜又半天过去了,旅长的三次回复都是:“光华老弟,沉住气,命令很快就下来了。” 到了傍晚,二缸实在坐不住了。他第六次向旅长打电话。旅长笑着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赶紧到旅部来开会。” “都这个时候了,还开会干什么?如果出击,就请旅长直接下命令!” “光华啊,你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呀!先给你透个底,司令长官部决定与八路军联合,跟鬼子打一场会战。赶紧过来!”旅长扣了电话。 张二缸手里还没放下电话,就大喊道:“勤务兵,备马!” 第一百一十三章 激战小黑山(二) 天渐渐黑了。气急败坏地阮小黑终于下令停止进攻。山口的土匪打着白旗在清理如屠宰场般的山口。肠子肚子脑浆子还有血肉的腥气愈加浓烈,熏得几个新兵脸色苍白。他们仍心惊肉跳。这并不怪他们。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老余还在山上。他带炊事班的战士炸了丸子,并亲自送到门楼上。拿着还热乎的丸子,新兵们犹豫一会,才塞进嘴里。没嚼两下,便吐出来:“这是肉的——” 老余心疼了,恨不得捡起地上的丸子放进自己嘴里。他骂道:“败家子,你们几个都是败家子!” 张大缸咽下一口丸子,笑着摆摆手,说:“老余,带他们离开者而,到山上去吧。” “好。”老余挥着烟袋杆说:“走吧,你们啊,得跟营长学。” “是啊,营长,你怎么吃得下去?”新兵们哭丧着脸问。 “我当新兵时也吃不下。”张大缸说:“那还是在济宁城头,老余也是给我们炸了丸子。我的干粮袋丢了,我的排长就让我去战死的兄弟们身上找。我找到一条,还被血染过。天哪,怎么吃得下啊!排长瞪起了眼,骂我:想活着,想打仗,就得吃!我就闭着眼,好像都没嚼,就咽了进去。估计我那个时候,跟你们现在一个熊样,呵呵。” 一个新兵站起来,闭上眼睛,往嘴里塞一颗肉丸,鼓着腮帮子,猛嚼两下,使劲咽了下去,还喊着:“香,真香!”说完,又拿起一颗。另外几个新兵也拿起肉丸,嚼两下,便咽下去。 “慢点,慢点,喝口汤。”老余拿着勺子说:“都怨我,非做肉——哦,不说了,吃吧,赶紧吃吧。” 山坡上的阮小黑也在吃肉,还喝了几口烧酒。他不停地骂着。骂山上的八路不是人做的,骂手下的人都是窝囊废,他也骂自己怎么就在平林盛人面前夸下海口,能荡平邹峄山区。骂完自己。接着又骂八路军。他觉得不是他不行,是八路太过厉害。 回到十天前,他又不得不那么说。自己手下有三千五百人,山里的八路不过千把号人。八路虽占地形优势,可他手里有步兵炮啊。可没想到,八路的优势一点没少,自己却瘸了一条腿儿,又损失了八百多人。 吃完骂完,阮小黑揉着肚子,开始挤往外坏水了。 此时,二纵独立团,还有师黄处长、黄副团长带领独立旅一团二团,正趁着漆黑的夜色,向邹峄山区开进。居旅长已接到师部电报,电报上说,将以三个团和独立营的兵力,与五十一军协同作战。 张二缸骑马赶到旅部,旅长又带着他和另外两个团长来到师部。副军长给他们开会,布置作战任务。 一场空前规模的会战即将在邹峄和246旅之间山区爆发了。 许多天后,张大缸才知道小黑山战斗拉开了这场会战的序幕。那时的他也没时间想太多。那天夜里,吃饱喝足的皇协军又向山门砸来炮弹,机枪也哒哒地吐出了火舌。皇协军反复冲锋了十余次,又丢下上百具尸体,撤退了。 这一闹腾,已近半夜。前面的皇协军消停下来,可两个营的皇协军绕到后山,准备偷袭了。其实前山的枪炮声,就是为后山的皇协军作掩护。 独立营攻上山坡时,一个叫坏三的小头目成了漏网之鱼。此人逃到山外,投靠了阮小黑。由他领路,皇协军翻越了西北面的山坡,来到小黑山下的山谷。这里有一条鲜为人知的羊肠小道。为防止独立营从背后偷袭,阎老大曾让坏三带着土匪挖陷阱,撒兽夹子。坏三用尽了心思。他挖了大大小小二十几个陷阱,每个陷阱里都插上削尖的木桩,人跌下去,非死也残。他又撒了几十个能夹野猪和兔子的大小兽夹。有的兽夹藏在枯草从众,有的在路上,盖上一层浮土。 白天他偷偷来过,发现所有陷阱和兽夹基本没有变化。他放下心来,回去向阮小黑禀报。阮小黑决定由一团长梁大麻子带两个营偷袭。 轻车熟路地躲过陷阱,坏三让五个皇协军手执木棍,沿着路边往前走。木棍头在前面滑着地,先后有十几个兽夹跳了起来。坏三得意地笑笑:“山上的八路真是蠢,也不知道给兽夹换换位置。” 正在得意,两个皇协军跌入路边的陷阱。尖木穿透鞋底,钉在两人的脚上。两人立即杀猪般的嚎叫起来。一团长立即命人将两人拉出来。后面的刚走过去,又扑通扑通跌入陷阱。原来,这里新挖了几个小陷阱。 坏三和梁大麻子不得不小心起来。他让士兵们一步一步地趟着向前走。七八里的山路终于走到尽头,再往前就是向上的山路了。梁大麻子稍微松了一口气,命令后面的皇协军赶紧上来。就在一颗大树前面,士兵手中的木棍又被兽夹咬住。士兵往回来木棍,没拉动。他走到前面,伸手刚要解掉兽夹。挂在树上的地雷爆炸了。 耀眼的火光照亮了山谷,爆炸声如雷声一般,在山谷中越来越沉闷地回响着。坏三就站在大树下,地雷的弹片击中了他的肩膀。他嗷一声,趴在地上,又和两个皇协军一起,掉入陷阱中。木桩刺穿了他的肚子和胳膊。坏三痛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呜呜啊啊地乱叫,惨叫之声,让梁大麻子头皮发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山上没有打枪。三憨举着铁皮喇叭,冲下面高喊了起来:“皇协军兄弟们,地雷滋味怎么样啊?哈哈,没吓尿裤子吧?赶紧回去吧,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俺们就不开枪啦,快走吧!” 梁大麻子生气了。他觉得山上的八路是在羞辱他们。他下令进攻。他要消灭这帮气人的八路。 接到命令,皇协军抹黑爬上了山路。刚没走几步,又趟着地雷引线。皇协军吓得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后面的皇协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地雷接二连三的爆炸了。这是连环雷,只要一个地雷爆炸,就能引爆其他地雷。而地雷沿着山路埋了七颗。三十几个皇协军被炸翻了个。 爆炸声过后,山上的三憨骂开了:“狗日的皇协军,你们给老子听着,你们把老子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们可真是人渣啊!就你们这样的人,当鬼子的二狗子,死了有脸进你们家的祖坟吗?赶紧地,找个地方,尿泡尿,把自己淹死得啦——” 皇协军的机枪响了。子弹带着闪光,飞向了山头。山上也不再喊话,直接扔下了手榴弹。山坡很陡峭,有一百多米高,手榴弹刚落到他们头顶,继而连三的爆炸开来,无处多长的皇协军被炸的鬼哭狼嚎。 梁大麻子也被扎伤。他捂着受伤的右臂,大声下令:“撤退,赶紧撤退!”他也不想打,但他知道,一枪不打,就这么回去,阮小黑哪里肯定交不了差。这回好了,自己这个团长都负伤了,那阮小黑说不出啥了,定多骂两句:“蠢猪,蠢货!”但这比送命强多了。 第二天,皇协军又一队队地送死来了。但他们的攻势越来越弱,到了下午,皇协军举着白旗,冲山门大喊:“八路兄弟们听着,今天不打了,我们要拖战死的兄弟了。” 长大刚冲小柳子点点头。小柳子双手弄住嘴,大喊:“那就拖吧,俺们不开枪。” 皇协军喊道:“谢谢啦!” 小柳子笑了一声:“呵呵,这帮人怎么学会客气了?” “他们要是能跟着咱打鬼子,那该多好。”重机枪手一拍枪托,愤怒地说了一句。 张大缸没说话。他站在射击孔旁,看着皇协军在山口忙活着。他们现将尸体归拢到一起,又拉来几辆大车,准备装运尸体。 最后两辆车绕过尸体堆,被推了过来。车上面装着白布做的裹尸布,裹尸布很高,看不到后面推车的皇协军。“那皇协军从没用过裹尸布啊?”张大缸纳闷地看着那辆车。就要走到皇协军最前面的尸体堆了,那车仍没停下来的意思。相反,那两辆车加速向山门跑了过来。 “不好,给我打!”张大缸连忙下令。 重机枪手也看出了那辆车的诡异,连忙上膛,副射手续上了子弹。机枪哒哒地响了,子弹打在车上,却没挡住。山顶上的战士也发现了那两辆车,连连扔下手榴弹。可这辆车越来越快,不一会,便冲到山门下面。 “撤出门楼,快!”张大缸已知道,这两辆车肯定装满了炸药。而前面用铁皮或者用湿透的几层棉被遮住,子弹打不透了。 “我炸死他们!”小柳子说着,拿出了手榴弹。张大缸一把抓住:“胡闹,你想现在就引爆炸药吗?快撤!” 战士们抬着机枪,扛着弹药,急忙从两侧楼梯撤下来,并远远地躲开了山门。 过了一会,炸药爆炸了。爆炸声震天撼地,灰黄的硝烟直冲山顶,山顶上的战士觉得脚下的石头都在颤抖。两扇门破碎着飞了回来,石墙晃了两下,上面的门楼经不住晃动,塌了。 张大缸的两个耳朵震的嗡嗡直响,脑袋想要炸开般的疼。他双手抱住了头。山门内的所有战士都被震的像张大缸如此模样。而两百米外的皇协军则在官长们的喝令下,发着狠地冲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联合会战(一) 转眼间,皇协军像饿狼般地冲过山口,涌入大门。张大缸掏出盒子炮,喊了一声:“打!”子弹随连发地飞向皇协军。趴在山门内的战士也打出子弹,而他们并没有听见张大缸的喊声。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幸亏张大缸让他们紧紧捂住耳朵,不然有很多人被震聋。 皇协军像口袋一样跌倒在门口,机枪子弹打在大门两侧的石墙上,碰撞出明亮的火花,张大缸只是看见,却什么都听不见,甚至手里的盒子炮,只有震动时,才知道打出子弹。他像沉入水里,又像脑壳膨胀到了天上,耳边只有那种空空的嗡嗡声。 但张大缸知道,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因为山门内一片开阔平坦,没有可利用的掩体。 恍惚中的张大缸大声下令撤退。可没人听到。张大缸退掉打完的弹夹,咔一下又换新弹夹。他爬起来,摇晃着挨个拍战士的肩膀,大声吼道:“撤退,撤到第二道防线上去!” 战士们听不清,张大缸就用手指。战士们明白了,爬起来,抬着机枪就往山坡上跑。张大缸拉住三名战士,指指他们腰间的手榴弹。战士们立即掏出手榴弹,拉开环,奋力地向门洞投去。 在弹幕的掩护下,张大缸带着战士猛往回跑。还没跑回第二道防线,皇协军的机枪响了。几名战士被击中,倒下了。张大缸一手一个,将受伤的战士拖到壕沟内的掩体里。此时,后备队的一个排也赶了过来。轻重机枪同时开火,子弹愤怒地直射向企图冲过来的皇协军。 阮小黑见山门被炸开,不由喜出望外。可没想到,进了山门还有险关。他下令把两挺马克沁机枪抬到山门,将迫击炮扛到山口,调整好仰角,向山坡上猛打猛轰。 猛烈的火力之下,壕沟内的战士或者中弹,或者被炸起的碎石块击中头部,一个接一个牺牲了。两个小时后,守第二道防线的两个排就剩下了十来个人。张大缸右臂也被弹片击中,裹上了绷带。而皇协军的攻势仍没有丝毫减弱的现象。 周钦宇带着一个排的战士冒着炮火来了。周钦宇刚趴进掩体,就喊道:“营长,老赵建议撤到第三道防线上去!” 连说三遍,张大缸才听清楚。他贴着周钦宇的耳朵,大声喊道:“再顶一会,旅长他们该来了!” 张大缸的喊声中气很足,像炮弹一样响。周钦宇看着张大缸,使劲点点头,没敢再说话。 当周钦宇举枪向下射击的时候,隆隆的炮声从山外传来了过来。他张大嘴巴,扭头看着张大缸。张大缸正举着汉阳造,集中精力地向下射击。暴露在空旷里的皇协军不管是站着,还是趴在尸体堆里,都比野猪还好打。 方才,活着的皇协军凭借枪声,判断前面壕沟掩体里的八路已经不多了。他们正振奋精神,努力往上冲,可又看见八路援兵从山上跑下来。皇协军怕了,蔫了。他们想往后跑,阮小黑督战队的花机关会立即开火。他们索性趴下,抱着头祈求着八路的子弹不要打在他们身上。 就在阮小黑亲自到山口督战时,山外的部队突然出现了。今天天亮前,二纵独立团赶到了小黑山南面十里出的山坳。独立团团长见到居旅长,举手敬礼说:“居旅长,二纵独立团赵大志奉命赶到。居旅长,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就请旅长下达作战指示和任务吧!” 居旅长还礼,又笑着说:“咱们是独立旅加独立团,就不要见外了。我旅的一团和二团将在夜里到达,我是这么想打,今天傍晚前解决皇协军,明天咱们将与国军一起跟日军狠狠打上一架,根据师部的电令说,苏鲁战区司令长官部决心要全歼鬼子一个联队。” “哦,解决皇协军不成问题,”赵大志有些迟疑地说:“但那国军能信得过吗?万一他们不敢跟鬼子干,我们可就陷进去了。” “老赵你你说的是啊。”居旅长点点头,又笑了:“老赵,据我看,苏鲁长官部是真要打了。听说最高统帅部已经对他们不满,说他们像咱们一样,游而不击,哈哈——这个最高统帅部也真有意思,他们说我们游而不击,是压根不想让我们打,怕咱们越打越强,可对苏鲁战区,可是真的埋怨他们喽。因为他们自从入鲁以来,拿着粮饷,却没打几场像样的仗。” “嗯,我也听说最高统帅部有把他们撤走整编的意思。再整下去,东北军那点残留的尾巴都快没了。” “所以啊,他们得打。但退一步说,即便他们不打,咱也不怕。在平原,鬼子有汽车大炮飞机,他们说了算,可在山里,可就由不得他们了,他们得看咱们的脸色。” “哈哈——”赵大志爽朗地笑了:“行,旅长,我们听你的。” 下午,山门传来巨响后,居旅长感到小黑山情势不好,还没等侦察战士报告,立即下达作战命令:“李中带领两个连,赶往东面五里处的山口堵截鬼子援兵,赵大志带独立团一营二营从小黑山西侧发动进攻,边鹏率领其余部队从东面进攻。” 两个小时后,部队均已达到指定小黑山南面两侧的攻击位置。居旅长带领一个连的战士,干净利落解决了南面山头上的皇协军哨兵,将迫击炮和山炮抬到了山头。此事,那些被俘虏的皇协军炮兵卖起了力气。炮兵排长举起大拇指,照了照山口,向居旅长报告说:“首长,距离山口约1.5公里,可以压低炮口,自瞄轰击!” “好,如果打得好,回去我就让你干连长,班长干排长,老兵当班长!”居旅长说道。 “呵呵,用北平兵的话说,您就擎好吧!”炮排长指挥着战士,在山顶上,以最快速度挖好阵地,组装好步兵炮,并瞄准山口。迫击炮也做好了准备。 跑排长扭头看了居旅长一眼。居旅长点点头。跑排长下令:“装弹,预备,放!” 四门山炮,十门迫击炮同时开火。转眼间,跑到落到山口,扬起阵阵浓烟。居旅长举着望远镜,看到被炸的左翻右滚的皇协军,高兴地喊道:“好,打中了,你就是连长了!继续轰!” 身后突然打来炮弹,阮小黑登时跳了起来:“怎么回事?” “是八路援兵来了吧?”梁大麻子大声叫道。 “他们哪来那么援兵?” “知不道啊,但他们用的是步兵炮。” “那是老子的炮——” 阮小黑的话没说完,又一波炮弹袭来,其中一发落在阮小黑身边,他与梁大麻子一起,飞了起来。 梁大麻子口吐鲜血,挣扎了两下,死了。阮小黑更惨,弹他削去他半拉脑袋,脑壳全没了,成了没有头皮的鬼。 阮小黑被炸死,他手下的皇协军立即成立无头苍蝇。另外两个团长立即指挥手下士兵赶紧撤退。两侧山坡上响起嘹亮的冲锋号,紧接着八路军如猛虎下山,高声呐喊着,冲下了山林。 两个团长的魂顿时没了。这群八路火力极猛,肯定是八路主力。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也没心抵抗了,因为皇协军全乱了。这群皇协军都是地痞流氓游民还有降兵组成的乌合之众,他们惧怕阮小黑,惧怕各级长官,更惧怕督战队的花机关。现在让他们害怕的东西就剩下举手无错的长官,这些人却心慌到极限。他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跑,到处乱撞。片刻之后,三个团长脱下军官衣服,带头向山口两侧的山坳跑去。 就连居旅长也没想到,这些皇协军跑得也太快了。他们扔下武器,狼奔豕突,那是一个夺路而逃啊,小黑山两侧峭壁之下,很快就布满了惶惶如丧家犬的皇协军。赵宇杰和孟凡志下令机枪扫射,并高喊缴枪不杀。 皇协军骂了起来:“你们说的混蛋话,老子们早把枪丢了,你们还打!” 一个营的皇协军没跑。他们在少校营长的带领下,全营举枪投降。营长叫孟凡,就是在心里骂阮小黑的军官。他早就想脱离皇协军。赵宇杰得到鬼子先打八路的情报就是他提供的。 张大缸带战士冲下山口,晃着脑袋看到边鹏。边鹏看到他的模样,问:“你怎么了?” “快让战士们去捡枪捡子弹啊!”张大缸答非所问。 边鹏笑笑,立即带着战士去捡拾漫山遍野的武器。过了一会,居旅长从绕着下了对面山坡,招呼着赵团长,来到张大缸跟前,说:“张营长,这位是二纵独立团的赵团长。” 张大缸张大嘴巴,有些傻傻地看着居旅长和赵团长:“旅长,你说啥?我的耳朵被震的,听不清了。” 居旅长有些紧张了。他大声喊道:“兴华,这位是二纵独立团赵团长,你能听到吗?” 张大缸点点头,上前握住赵团长的手:“你好,赵团长。” 赵团长脸上还没露出笑容,就扭向了西面。张大缸看看居旅长,居旅长也向西面看着。 西面传来爆炸声。二蛋带领的阻击部队跟鬼子接上火了。但鬼子的进展很慢。二蛋先让战士埋了地雷,炸毁鬼子一辆汽车。鬼子过了地雷阵,前面的路上又堆满石头,山上也打来子弹。鬼子军官下令炮击一阵,也往后撤退。此时,天快黑了。 但居旅长看着两侧的山坡,对赵团长说:“鬼子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这附近肯定有他们的斥候。” “是,他们肯定会监视小黑山的战况。那咱们怎么办,继续坚守小黑山?” “不守了。让两边追捕皇协军的战士们注意搜索,将鬼子斥候赶跑。” “好。我这就去布置。” “兴华,通知——”居旅长看着还有些呆滞的张大缸,叫来了周钦宇:“去通知赵宇杰,天黑后立即准备撤离。” “是!”周钦宇转身刚要迈步,又回头问道:“旅长,你说啥?撤出小黑山?” “是的,”居旅长点点头:“鬼子明天还有进攻,他们的大炮可能炸不着山坡,可他们有飞机。” “明白了!”周钦宇噔噔地向山上跑去。 午夜,山上人员撤离不久。天空中传来嗡嗡叫的声音,是鬼子的飞机。一伙鬼子悄悄爬上小黑山东面五里的山坡上。他们运来了重型迫击炮,瞄准小黑山山头,砰砰打来纵火弹。他们是给鬼子飞机指引投掷目标。 鬼子飞机绕了一个圈,瞄准着火的山坡,拉下了蛋蛋。他们投掷的不是航空炸弹,而是比纵火弹更为猛烈的燃烧弹。刹那间,小黑山变成了一座火山。 赵宇杰、老余等不愿意撤离小黑山的同志扭头看着,沉默了。在夜里的安静中,全体干部战士都听到张大缸的说话声:“同志们,鬼子动真格了,咱们要准备狠狠地打啦——” 第一百一十五章 联合会战(二) 第二天早上,先行的鬼子搜索队感到了意外,时刻准备战斗的他们没有遇到伏击。不仅如此,空荡荡的山上看不到人的踪影。 山顶上站着岗哨,后面的鬼子放心了。他们排着队列行进在山路上。绿色钢盔,白色刺刀,在阳光下闪着扎眼的亮光,马拉的炮车,突突的载着辎重的汽车,夹杂在步兵中间,密密匝匝地行进在山路上,像黄绿色的长虫精顺着山脚在爬。 小黑山山口,昨日的血迹还在,不过已变成黑色,地上、岩石上,一片片一块块讲着昨日的惨烈。联队长藤本跳下马来,看着损坏的山门,不由又气又恼。他曾向平林盛人建议,不要让皇协军进攻。在他眼里,那些皇协军的战斗力还不如一群猪。事实证明,他对了。皇协军三千多人不仅被瞬间击溃,还将大量武器弹药留给了八路。当着士兵的面,他不敢骂平林盛人愚蠢,他只能在心里骂上千百回。 搜索队再次报告,没有发现八路。斥候也送来情报,茅山的八路也弃山而去。两个穿着黑衣带着鬼子帽的汉奸也呼哧带喘地跑来,弯腰低头地说:“报告太君,周围所有百姓家的门都敞着,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找不到八路,藤本似乎在大山里迷失了方向。他气得抽出指挥刀,大声下令:“八嘎——继续地搜!” 鬼子还没散开,西面传来枪声。那枪声很远,有些隐约。藤本下令赶紧去查。十多分钟后,一个鬼子少佐骑马赶来,向藤田报告说:“西面多处受到小股八路袭扰,已派兵士追赶。” 藤本手握指挥刀,说:“这是土八路的鬼把戏,告诉你们大队长,抓住他们,统统地杀掉!” 鬼子少佐骑马走了。一小时后,他又回来,哭丧着脸向藤田报告:“我派出追赶的士兵大部玉碎,大约有五十名士兵。” “八嘎呀路!”藤田气得肝疼。他紧咬牙关,大声吼道:“传令下去,先占领山头,以小队为单位,进行搜索,发现八路,立即咬住,其他小队马上增援。” 可群山太大了。三千多鬼子还要留下护路占领山头的兵力,剩下两千多鬼子钻进大山,很快就像一群羊跑进了大草原,只有风吹开草底的时候,才能看见他们。他们只要翻山越岭钻山沟,就难以首尾相顾左右互联。 八路军总能在出其不意的时间和地方出现。他们打上一排冷枪,拉响两三颗地雷,又立即撤退。待鬼子发狠追了上来,他们已爬上另一座山头。鬼子汲取了教训,不敢楞追。待派人呼唤另一处的同伴时,才知道同伴也被享受了相同的待遇。 每次每一小队鬼子损失并不大,一两个被打死,两三个负伤,甚至只有负伤没有死亡。但半天过去了,他们最少也遭受三次伏击。眼见天色见晚,又远离大路,鬼子纷纷后撤。 八路又从山林,从山洞,从隐蔽的沟壑中出现了。他们追着鬼子的屁股打。鬼子掉头追,他们又立即撤退。鬼子往回走,他们又追。直气得鬼子七窍冒烟,恨不得变成一条猎狗,追上八路,活活咬死他们。 但藤田下了死命令,必须返回大路两侧。这个鬼子真是鬼精。下午,他登上被烧焦一半的小黑山,没有发现被烧坏的枪支,也没有发现被烧死的尸体,冥冥间觉得事情不妙。他下令召集所有士兵,准备撤出山区。 待鬼子集结完毕,天已经黑了。火把下,躺着一百五十多具尸体,而个搜索队报上来的战果,只是击毙了二十多个八路军。藤田呆呆地看着,越发感到这黑洞洞的夜里隐藏着无限的杀机。但他没有下令行军。夜里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更易遭到八路的袭击。 三千多鬼子集中在几处临近的山坡上宿营。营地燃起御寒的篝火。篝火外围,警戒的鬼子睁大眼睛,严防如鬼一般的八路。 八路没有像夜游神一样钻出来。他们瞄准鬼子的宿营地,每隔一段时间,便用迫击炮和步兵炮打来炮弹。凌厉的爆炸声响彻在夜空。藤田被折腾的睡不着,火了。他命令炮兵寻找发射点开火,又派出鬼子中队,去驱赶八路。可鬼子刚下山,便被八路的机枪伏击。鬼子急眼了,拼命追过去。八路又不见了踪影。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八路随便趴在哪个角落,便什么也看不见。鬼子只好乱打一通枪,又放一把火,撤退回山里。八路又如幽灵一般的悄然而至。不过,他们换了方向和位置,让鬼子防不胜防。 一天时间,张大缸晕晕乎乎,如脚踩在山上的云雾里。没有药,龚清说也不需要药,经常闭气,会缓解耳鸣。于是,张大缸练了一天的气功。晚上躺在草窝里,也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半夜时分,张大缸被通信员叫醒:“黄处长和黄副旅长来了,还有咱们的屈副连长。” 张大缸揉揉耳朵,觉得听力恢复了一些。可没听清最后一句,问:“谁?” “屈副连长啊,哎,就是——”二蛋翘起手指头,学起了屈沛杰娘兮兮的模样:“他是113师的联络官。” 张大缸笑了。他爬起来,来到临时指挥所。 安静的夜里,北面依然响着枪声,爆炸声不断地响着,回音从远处飘来,又飘向远处。黄处长不顾疲劳,握着居旅长的手说:“呵呵,这都大半夜里,噼噼啪啪地响,老居,你们提前过年啦!” “就差明天的年货了。”居旅长笑着说。 张大缸凑到黄副旅长和屈沛杰跟前,还没等说话,黄副旅长问他:“你的枪我带来了,我的呢?” “嗯?”张大缸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接过枪,却说:“您的枪就别指望了,我送给山区书记老周了。” “啥,你说啥?”黄副旅长瞪着眼睛问。 “你说啥?”张大缸反问道。 “嘿,你小子给我装聋?” “黄副旅长,营长还真不是装聋。他跟咱们上次打石山据点一样,差点给震聋球了。”二蛋刚从北面回来,脸上还带着泥。 “哈,那滋味像喝了十坛老酒。”黄副旅长笑着说。 屈沛杰惊讶地说:“十坛啊,我一坛就醉成泥。” “你就不是爷们。”不知为什么,张大缸听见了屈沛杰的话,不由打诨地说道。 “还这么说我,我现在也中校啦!”屈沛杰斜着肩膀说道。 “呦呦,这军衔是买的吧?”二蛋凑上去,仔细看着。 “行了,你们的话留在打完仗再说。”居旅长冲屈沛杰说:“屈参谋,你把五十一军的行动,再详细说一遍。” 一夜的炮声枪声,将鬼子折磨的精疲力尽。天亮后,八路撤退了。山坡终于安静了。藤田想趁机睡会,伺候急急地跑来,向他报告说:“老鹰山出现大批国军,并攻占了昨天设置的哨卡!” “国军来干什么?”藤田非常纳闷,立即命电台向师团报告。 不久,藤田接到平林盛人的急电。平林盛人在电报中告诉藤田,254联队右前方也发现大批国军,已切断你部与254联队联系,命你部速速撤出邹峄山区,打开通路,与254联队汇合。 藤田看毕,倒吸一口冷气。看来,国军与八路联手了!此地不能耽搁一分钟,他立即下令,立即向老鹰山攻击前进! 副联队长有些担心,劝藤田换条路撤回去。 藤田笑了:“哈哈,八路只是善于偷袭,国军更没有能力阻挡我三千勇士!” 果真,前面就是大界子山了,藤田联队就像进来时一样,未遇到阻拦。昨天的八路又销声匿迹了。他们折腾了一夜,也该消停了。而藤田联队也几近一夜未睡,鬼子们努力地打着精神。 来到大界子山坳时,藤田生气地对副联队长说:“两个月前,101联队在此跟国军打了一仗,至今101联队仍心惊胆战,真是皇军莫大的耻辱!” 副联队长笑着说:“若是我们253联队在此,定会用最短时间,将国军赶出去!” “啊,不,我要全歼他们——”藤田趾高气昂地看着周围的群山,高傲地说着。 他的话音未落,几发炮弹带着尖厉的叫声,在山路上爆炸了,气浪裹着硝烟迅疾升腾到两边的山坡。炸点附近的鬼子慌乱地扑倒在地,受惊的骡马高高抬起前蹄,将牵着它们的鬼子摔到一边。 “八嘎呀路!”藤田抽出指挥刀,下令:“命令第一大队,第二大队迅速占领两边制高点,第三大队向前进攻!” 藤田的命令还没传达下去,两侧山坡后面已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各有一个旅的国军士兵呐喊着冲上来,驱散了山顶上的鬼子哨兵。前面的山路也被国军堵死。 鬼子乱了。藤田慌了。他的联队三千多号鬼子正呈之字形蜿蜒在山路上,就像不能盘起来的蛇,首尾不能相顾。 中国军队兵力之多,出现之突然,也严重超出了藤田的想象。久经战争的藤田迅速稳下神来,他明白这是中国军队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但这陷阱对他的联队来说,不过是纸糊的。藤田平静命令鬼子迅速收拢,阻击南山坡的中国军队,并向北面山坡进攻。 鬼子还没有进攻,甚至命令刚传达到一半的军官,中国军队就向山下发起冲锋。冲天的喊声中,举着望远镜里的藤田看到漫山的国军和八路军。他又一次被惊呆了。如不赶紧捅破中国军队防线。这层纸将变成厚厚的牛皮,紧紧地裹住他的联队,并让他的联队窒息而亡。 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黄处长和居旅长也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战况。身后的屈沛杰一夜没睡。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两只眼睛仍然带着那种渴望胜利的眼神。张大缸耳朵里仍有些空,表情也有些懵,但他的眼神越来越紧张。他对屈沛杰说:“屈副连长,得让你的兄弟们猛冲,跟鬼子搅合在一起,让他们的重火力失去作用。” 张大缸以为自己的声音很低。其实他的嗓门很大。观战的黄处长和居旅长扭过脸来,看着张大缸。张大缸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其实,黄处长和居旅长也这么认为。他们也在着急。他们将目光对准了屈沛杰。屈沛杰有些心慌了。他只是联络官。他不是师长。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联合会战(三) 群山被撕裂了。枪声跑上喊杀声震耳欲聋,炮弹手榴弹升腾的硝烟弥漫在山谷。有几处着起山火,没过膝盖的干草烧的噼里啪啦,火苗迅疾冲向山坡。山坡上的双方士兵没有后退。激烈的对峙中,他们也没想到后退。他们在烟火中相互射击,相互滚打,最后一起在大火中死去。 参战的八路全速冲向鬼子,和鬼子纠缠在一起,开始刺刀见红。战士们在山路上与鬼子厮杀,只要有鬼子跑掉,立即追上山坡,绝不放过一个鬼子。 相反,国军兄弟有些迟缓。那端着刺刀的鬼子露出骇人的凶相,仍带着变态的武士道精神。这让国军兄弟们害怕了,胆怯了。因此,他们没有压缩包围圈,更没有与鬼子近身搏杀。他们有些畏手畏脚,与日军陷入了僵持。 可鬼子重火力很猛。轻重机枪组成严密的火网,迫击炮、掷弹筒近距离的轰炸,给国军兄弟造成更为严重的杀伤。113师将鬼子截断在山路上,却又像一群猎犬围着个刺猬,不仅无从下口,还屡屡被扎伤。 着急却又无奈的居旅长不停举着望远镜。突然,他看到一个鬼子官,他身边还站着四五个鬼子军官。他招呼着黄处长:“老黄,屈参谋,看看大界山拐角,那块大石头下面,是不是鬼子联队司令部?” 黄处长举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看,大声说道:“应该是鬼子司令部,好像有电台,火力也猛!” 屈沛杰也发现了,肯定地说:“就是鬼子司令部,说不定那就是藤田。” 居旅长扭头说:“赶紧向李师长发报,让部队加快进攻!‘打蛇打七寸。’只要干掉藤田司令部,鬼子就成了无头的蛇。” “好,我这就向师座发报!”屈沛杰跑向了电台。 可不知为什么,国军兄弟迟迟没有进攻,只是猛烈射击。“这他娘的,不是拿自己的短处和鬼子的长处比么?”黄处长和居旅长气得直骂娘。但无奈,那不是自己的部队。他俩也只能让屈沛杰催促李师长下令。 藤田身边聚集着五百多鬼子。这五百鬼子是联队的精锐,因为他们都是侵华的老鬼子。这些鬼子不但打仗不要命,而且枪法极准,配属的火力极猛。 南面山坡上的356、357两个团刚跟他们一照面,就被瞬间打蒙,胆怯了。虽然他们接到师部、旅部的命令,但两个团长均担心伤亡过大,并没有立即执行。 直到李玉堂师长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他们才决心全力进攻。但为时已晚。藤田已组织一次进攻。守卫大界子山山坡的383团拼死将他们打了回来。但藤田的进攻,吸引了两侧的鬼子。他们抛开自己当面的国军,嗷嗷乱叫着,向司令部攻击而来。 这一来,情势倒转过来。本来356、357两个团包围藤田司令部,却反被两侧的绝地反击的鬼子夹攻,成了被包围。冲下山坡,守在两侧的三个营几近伤亡殆尽。而藤田身边又多了四百多兵力。 藤田从容地向北山坡发动进攻,并准备占领北山之后,再组织各处被截断的鬼子向北山靠拢。 黄处长和居旅长担心了。如果藤田占领大界子山,将会沿着大界子山一路向北,跳出包围圈。他让屈沛杰给李师长发报的同时,转身让通信员叫预备队。预备队是独立营的一、二、三连。他们袭扰了鬼子整整一夜,需要休息,因此成了预备队。而担任预备队队长的张大缸就在他身边。他大声喊道:“旅长!” “你耳朵好了么?”居旅长问道。 “好了,能听到了。”张大缸咧咧嘴。 “好,你立即带领预备队赶往大界子山北面,构筑阵地,准备拦截鬼子。若是放跑了藤田,我拿你是问!” “是!”张大缸跑下山顶,找到三个连长,大声喊道:“快,带足弹药,跟我去大界子山北面的小尼山!” “营长,哪里有鬼子么?” “哦,不是,藤田有可能突围,我们去堵截。” “是!同志们,带足弹药,快跟营长走啊!”两个连长立即跳了起来。听着前面的枪声,睡了一觉的他们早就手心痒痒的难受。 山下的独立旅一团、二团和二纵独立团的肉搏还在进行。边鹏和二蛋冲进敌群。两人各执一把大刀,上砍下剁。一个鬼子向二蛋刺来,二蛋摆刀拨开枪杆,上前一步,抬腿踢到鬼子。鬼子跌倒在地还没起来,二蛋又上前一步,左脚猛踏住鬼子胸口,一弯腰,刀锋如闪电般,砍向鬼子的脖子。鬼子头颅滚到一边后,那惊恐的嘴还大大地张着。 二蛋刚直起身来,另一鬼子的迟到的到了。二蛋闪身,躲过刺刀,刚举起大刀,鬼子咧着嘴,扔掉枪,腰弯到了一边。原来一位战士将手中的长矛狠狠刺进了鬼子的腰间。可那位战士还没拔出长矛,鬼子端着刺刀刺向了他。二蛋大喊一声,要去砍鬼子,可已经晚了。 三千人将八百多鬼子团团围在当中,数量的优势加上战士们个个奋勇人人当先。而一夜没睡的鬼子的气势并没有立即湮灭。他们呜哇怪叫着,与八路军决死到最后一刻。 鬼子飞机来了。藤田手下的三个鬼子兵冒死冲上大界子山山坡,拉开烟幕弹,引导飞机轰炸大界子山山坡。 鬼子飞机将飞行高度降到最低,成串地投掷下航空炸弹。航空炸弹爆炸后升腾的烟尘冲天而起,像瞬间凸起一座座陡峭的山峰。 前沿阵地上的383团官兵要么被炸死,要么被埋在土里。烟尘还未散去,鬼子兵就端着刺刀冲上了山头。 占领山头,藤田转身,却惊呆了。国军突然亢奋起来,奋力地向北包围的日军发动进攻。包围圈越来越小,山路上的鬼子再无力冲上山坡。正在恼怒,藤田接到平林盛人的电报,告诉他,254联队已被国军阻击在老鹰山西侧小青山一带,没能突破防线。平林盛人让藤田立即突围,不得有误。 藤田心有不甘。他下令部下居高临下,以重火力支援大界山两侧的鬼子。而国军也拼命了。 李玉堂师长不仅给356和357两团下了死命令,还通令全师,团长、营长必须亲临一线,再有怯战贻误战机者,送交军事法庭!此令一下,鬼子兵惨了,他们被中国军队一口一口地吞噬着。尽管还有鬼子冲出包围,但身后的国军穷追不舍。 而老鹰山上,356团、357团嚎叫着冲了上来,383团剩下的官兵也从准备包抄他们的后路。 “再不撤,将全军覆没!”在副联队长的劝说下,藤田忍痛下令,向北攻击撤退。 血战中,敌我损伤相差不多。还有一小撮鬼子持枪顽抗之际,通信兵找到黄副旅长,传达了黄处长的命令,一团去增援前面的国军,二团、独立团收拾残敌,并留下打扫战场。八路包围的是鬼子后卫部队,还有大批的辎重车辆。 二蛋刚捡起四枚手雷,又一个通信员来了。通信员找到黄副旅长,说黄处长和居旅长急令二团和独立营四个连立即赶往小青山,追击逃跑的鬼子。 “有鬼子跑了?”黄副旅长扭头往东看。前面的山坡挡住了他的视线。 “是,有几百个鬼子往北跑了。”通信员答道。 “快,集合队伍,立即出发!”黄副旅长下令道。 二蛋趁机从独立团战士手里夺过一挺歪把子机枪。他盯那挺机枪很久了。可独立团的战士抢先捡抱在怀里。听到黄副旅长的命令,二蛋有了理由。他还大声嚷嚷着:“把子弹盒子也给俺,俺要去追狗日的藤田。” 短腿的鬼子,跑的却很快,即便他们背着枪,扛着炮,奔跑在在大界子上下起伏的山顶。张大缸刚带领独立营刚登上小尼山,藤田就带着鬼子冲下大界山北面山坡。 小尼山呈东西向,有两座平缓的小山坡。翻过小尼山,北面山地更加平缓,也就是说,不能守住小尼山,那藤田就逃之夭夭了。 来不及构筑工事,独立营就跟鬼子接上了火。 藤田还真低估了中国军队的决心,他没想到,联起手来的国军和八路军一心要将他置于死地。他再一次怒了。怒了的藤田挥起指挥刀,亲自下令鬼子发起冲锋,并急电平林盛人,请航空队增援。 迫击炮、掷弹筒一起开火,山坡上沸腾了。张大缸赶紧指挥战士躲到山坡后面,但曲射的迫击炮弹还是造成了杀伤。 炮击刚停,鬼子就端着明晃晃地刺刀冲了上来。张大缸手握盒子炮,大喊一声:“打!”机枪、步枪齐齐向鬼子开火。 这群老鬼子果真不一般。密集的子弹打过去,数十名鬼子倒在地上。可他们就是被打断腿,还会紧咬着牙,往上爬。 一阵手榴弹甩下去,鬼子仍没有后退。他们趴在地上,瞄准战士,扣动着扳机。鬼子也豁出命了。其实,不用藤田说,他们也知道,要想活命,得赶紧越过前面的这座山。西面的山挺拔险峻,不可攀登,东面也是。他们也不能回头。据说,向东翻过大界子山,老鹰山那边跟中国军队交火的245联队也伤亡惨重,正在撤退。 鬼子不要命,山顶上也打疯了。独立营还从未打过这种惨烈的仗。不到半小时,就伤亡百余名战士。这都是独立营的老底子。张大缸紧紧地咬着牙,使劲扣动着扳机。 五架鬼子飞机嗡嗡地飞来了,在天上转着圈。一名负伤的鬼子拉开了烟幕弹。白色的烟雾在山坡上升腾起来。鬼子飞机发现目标,掉转头,从东向西俯冲下来。 鬼子飞机不仅丢下航空炸弹,还有丢下一颗燃烧弹。燃烧弹落在了一连阵地上,方圆一百米内顿时被大火淹没。 鬼子飞机饶了一圈,又飞了回来。张大缸看着在大火中挣扎的战士,咬牙出血。他从通信员背后抽出大刀,怒吼一声:“同志们,冲下去,跟鬼子拼了!” 张大缸带头跃了起来。可就在他他跃起的那一刹那,一颗迫击炮弹在他前面爆炸了。张大缸晃了两下,慢慢到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击毙藤田 “杀啊——”独立营二连、三连从胸膛里发出震天的怒吼,端着刺刀,举着大刀,冲向日寇。鬼子也怪叫着迎了上来。两军相撞在山坡上,喊杀声,刀枪撞击声,瞬间蔓延到了山坡。 盘旋在头顶上的鬼子飞机怕误伤了自己人,没有再投弹扫射。它们转了几圈,似乎不忍直视地面自己同伴的惨烈,飞走了。 孟凡志刚砍断一个鬼子的胳膊,就被枪托砸到在地。接着,刺刀刺向了他的胸口。他慌忙就地打滚,躲过刺刀,爬起来,挥着大刀与另一个鬼子混战在一起。 通信员小刘的枪托砸断了。他哇呀叫一声,一个前扑,将鬼子骑在地上,从腰里掏出手榴弹,不顾一切地照着鬼子脸上猛砸。鬼子的鼻子被砸扁,额骨被砸裂,满脸是血。另一个鬼子跑到他身旁,将刺刀扎进他的后背。 小刘忍着痛,咬开手榴弹保险盖,拉掉拉环,待鬼子从自己身上拔出刺刀准备再刺时,猛然抱起鬼子的双腿,将鬼子掀到在地。小刘咬着牙,扑到鬼子身上,将手榴弹插进鬼子的腰带,然后死死地压住鬼子。 鬼子费劲气力,双手拧住战士的头,一脚将小刘踢到一边。他慌忙去拿手榴弹的时候,手榴弹爆炸了。鬼子的肠子肚子都被炸出来,流了一地。鬼子没有立即死去。他看着自己满地的下水,呜呜地叫着,惊恐的声音让人浑身发麻。 小刘晃了晃被震的发昏的脑袋,抬头看看鬼子,骂了一句:“你他娘的真是个傻种。”他忍着痛,掏出腰间的盒子炮,叹一口气,说:“看你这么可怜,老子还是送你上路吧。” 鬼子见小刘举起盒子炮,脸上露出了平静,目光里还带着些许感谢。小刘刚要扣动扳机,一把刺刀狠狠扎进了小刘的心窝。小刘惊讶地回头,一个鬼子正握着枪,狰狞地看着他。小刘嘴里流出了鲜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调转枪口,一枪击中了鬼子的脑袋。鬼子向后倒下,小刘的手也垂下了。 而那个求死的鬼子呜哩哇啦地骂开了。他在骂自己的同伴。 和鬼子交手,独立营老兵毫不畏惧,如果一对一,也丝毫不占下风。但鬼子狗急跳墙,且人数远超过独立营。渐渐地,他们打的艰难了。 鬼子已攻上山头。孟凡志和刘新急红了双眼。但无奈,一通厮杀过后,二连、三连只剩下了五十多人。 眼见鬼子就要踏过山头了,就在这紧要关头,喊杀声传来。黄副旅长带着一团和独立营其他战士从西面杀了过来。不多时,张二缸带着国军兄弟也从东面赶了过来。他们奉李师长的命令,前来截杀鬼子。 一阵拼杀,鬼子被杀的丢盔弃甲。藤田彻底扔下大日本皇军的高傲,带着残余的士兵仓皇而逃。边鹏、二蛋带着战士在后面拼命追赶。他们用步枪、机枪狠狠地打着鬼子。 鬼子的飞机又来了,它们掠过山顶,向中国军队扫射,丢炸弹。但边鹏、二蛋带着战士仍穷追不舍。他们已经急眼了。三个连只剩下几十个人,独立营从吃过这么大的亏。 山坡上,孟凡志和刘新翻着尸体,找到了张大缸,张大缸胸口,大腿被弹皮击中,浑身是血,没有了反应。他哭着冲黄副旅长喊:“副旅长,营长牺牲了,一连全都牺牲了!” “什么?”黄副旅长觉得有些晕眩,他几步跑到张大缸身边。 张二缸也听到了。他也跑过来,看见真是自己的哥哥。他“啊”地大叫一声,从卫兵手中夺过花机关,大声喊道:“兄弟们,跟我追鬼子啊——” 边跑边打,翻过两座小山包后,边鹏、二蛋追上了藤田。此时,藤田手下还有几十个鬼子。他们见追上的八路不多,武器又简陋,索性爬下开枪阻击。 边鹏和二蛋带着战士一边打一边冲,很快就冲到鬼子近前。鬼子停止了射击,站起来,举起刺刀,退掉子弹,要和八路军肉搏。 边鹏和二蛋相互看了看,也将手中的盒子炮插进枪套,从后背拔出大刀。 两军就要展开肉搏之际,张二缸带着国军跑下了山坡。“哈哈,我们又有援兵了,你们投降吧!”二蛋举着大刀,龇牙咧嘴地喊道。 “八嘎!”藤田举起指挥刀,骂道:“你们地,土八路地干活,大日本皇军,怎么能向你们地投降!” “狗日的,你就是煮熟的鸭子,就剩下了嘴硬。那行吧,小鬼子,咱们是单挑呢,还是一起来?”二蛋晃晃手中的大刀,呜呜咋咋地说道。 “你地,说什么?”藤田没听清。 “你他娘的是怂了吧?还他娘的装什么贵族,就这样的,跟老子提鞋,老子就都不要。”边鹏骂道。 藤田气坏了,举起指挥刀就要冲过来。张二缸赶到了。他带着手下士兵,不由分说,举起花机关,对着鬼子就是猛扫。子弹如雨般地射向那残余的几十个鬼子。 蛋壳跳到二蛋脚下。二蛋扭头看着张二缸,骂道:“你个怂蛋,上来就开枪,咋那么不厚道?” 张二缸没有听到二蛋的话。就是听到了,也不会理二蛋。他打完一梭子,又换上弹夹,继续扣动扳机。 倒在地上藤田身上都冒烟了。二蛋上前拉住了张二缸:“行了,那把鬼子刀给你了还不行!” 张二缸哇地哭开了:“二蛋哥,我哥,我哥他——” “你哥他怎么了?”二蛋和边鹏这才想起,刚才只顾得追鬼子了,并没有看到张大缸。 “他被鬼子炸死了!”张二缸又举起花机关,对着藤田的尸体猛打。藤田的身子微微颤动着,浑身都是枪眼。 “啊——”二蛋傻了。他转身向后猛跑。边鹏也留下陈中指挥战士打扫战场,自己掉头向小尼山跑去。 连滚带爬回到小尼山顶,还有战士没有撤去。他们在整理牺牲战士的遗体。一连的战士牺牲的最惨,很多战士的尸体被烧焦了,双手紧紧地握着枪,怎么掰都掰不开。 “营长呢?”二蛋带着哭腔问道。 “被龚医生带回去抢救了。”一位战士答道。 “那还没死?”二蛋问道。 战士摇摇头:“龚医生说,救活的希望很小。” “狗日的,他救不活缸哥,老子就废了他!”二蛋又咬牙问:“他们去哪了?” “去113师野战医院。” “好,告诉孟凡志和刘新,让他们和老赵带部队撤退。”二蛋向山下猛跑。哪里有二缸手下的国军。他们在等着团长回来。 二蛋冲下山来,问清野战医院的方向,不由分说从国军士兵抢过一匹战马,拍吗而去。 边鹏在后面高喊:“副营长,等等我!” 风驰电掣地感到113师野战医院,二蛋急匆匆找到做手术的地方,却看见龚清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外。黄副旅长正焦急地来回走着。 二蛋跑到龚清身边,抓住他的衣领问:“缸哥怎么样?” 龚清摇摇头说:“一个弹片扎在心口,就挨着心脏,我不敢做这样的手术。” “你个软蛋!”二蛋骂了一句,又看看周围,低声说:“那你也不能把营长的命交给国军啊?他们那个旅长都把缸哥当成对手了。” “没事,是肖盈在做手术。”龚清掰开了二蛋的手腕,瞪着眼睛说:“我就怕手术一旦不成功,你们不吃了我才怪。” “算你狗日的聪明!”二蛋骂了一句。又惊讶地说:“盈盈姐怎么来了?” “这不是要打打仗了么,医院二处就赶来了。她们是今天早上到的。”龚清说。 “行,有盈盈姐在,阎王见了缸哥,也会把他给赶回来。”二蛋放心地说。 龚清却瞪起眼睛,生气地说:“你们在这儿,我回去医治伤员。” “去吧。”二蛋看着龚清的背影,不屑地说:“王八蛋,就你那怂样,还想娶盈盈姐?”说着,他叼上了烟。他心里又像掉进一只兔子,砰砰地跳开了。他走到黄副旅长身边,和黄副旅长一样,来回地走着,头不停地扭向手术室的房门。 过了许久,手术的门打开了。肖盈满脸是汗地走了出来。黄副旅长和二蛋着急地跑了过去。还没等他俩问话,肖盈轻声地说:“弹片取出来了,现在看没有伤到心脏,应该没有大碍。” 黄副旅长激动地搓着手,说:“谢谢肖副处长。” “不用谢我,应该谢龚医生。要不是他及时发现张营长还活着,并及时送到野战医院来,张营长就会因失血过多,再也救不回来了。”肖盈说着,眼圈红了。 “谢他?”二蛋咧起了嘴。 “谢,回去就谢谢龚医生。”黄副旅长踢了二蛋一脚。 边鹏和张二缸一同骑马赶来了。听说哥哥的弹片被取了出来,还没有生命危险,张二缸激动地像个孩子。他紧紧握住肖盈的手,眼含着热泪:“盈盈姐——” “都是团长了,别哭。”说着,肖盈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黄副旅长说:“我和边鹏得赶紧回旅部向旅长报告,李中你留下,陪着肖医生和兴华。” “好的。”二蛋扭头看着张二缸:“你也留下吧。” “行,我这就向旅长报告。”张二缸点点头。 “报啥告啊?屋里躺着的是你亲哥!”二蛋吼了起来。 “小点声,这是医院!”黄副旅长看看周围的国军军医护士都扭脸看着他们,呵斥二蛋说:“还有,这里不是你家,这里是军队,光华是团长。” “知道了。”二蛋低头说道。他又抬起头,说:“副旅长,骑俺的马走。” 二缸看着二蛋说:“那是我的马。刚才卫兵还说呢,说一个八路骑走我的马,我一想,肯定就是你。” “啥你的俺的,都伙在一起打仗了。再说了,你总不能让我们旅长走回去。”二蛋白了二缸一眼。 “行了,你占了便宜还那么有理。那马我送给副旅长了。”二缸被气笑了。 黄副旅长和边鹏骑马回到大界山下,已近黄昏。居旅长一脸忧郁坐在弹药箱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屈沛杰还没走。各部队正在打扫站场,清缴逃窜到山里的鬼子。他的任务还没完成。 黄副旅长说:“兴华心口的弹皮取出来了。” “嗯,我就知道他小子死不了。”居旅长低声说:“他还没当上师长呢。” “呵呵,你啊,什么时候也学会说歪话了。”黄副旅长拿起了烟袋杆,又瞅着居旅长,说:“干掉了鬼子一个联队,你咋不高兴呢?” “能高兴起来么,惨胜啊。”居旅长狠狠抽了一口烟,说:“干掉鬼子三千多,我们伤亡一千二百,113师伤亡近四千多,加起来,快六千人了。二比一呀,可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 边鹏小声说:“鬼子的火力也太猛,尤其是鬼子飞机,咱们打不着它,只能挨打。” 黄副旅长说:“这是客官原因,主观呢?国军兄弟能及时干掉藤田司令部咱们,就不会有那么伤亡了。” “是啊,要不是放跑藤田,一连怎么会被鬼子烧死在山头,兴华怎么会差点被炸死!”边鹏生气了。 “就是干掉狗日的藤田十回,老子也舍不得一个张兴华!”居旅长狠狠地扔掉烟蒂。 “屈沛杰,你狗日的过来!”黄副旅长骂道:“你们113师怎么打的仗啊?越是怕死,越他娘的死的多,这个道理你们师长不懂吗?” “老黄,你冲屈参谋吼个蛋!”居旅长又点上一颗烟,轻声地说:“屈参谋不是旅长团长,再说,李师长的命令下的很及时,只是那两个团长鬼迷了心窍。” “居长官,黄长官,我回去就请命带兵,我要像你们那样,用脑袋打仗,为战死的兄弟报仇!”屈沛杰挥舞着胳膊,凄厉地喊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除夕夜 灯很亮,很刺眼,眼前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响过轰轰嗡嗡的杂音后,又变成沙沙一片。张大缸睁着眼,却不知道身在哪里。他努力地想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直到疼痛袭来,他似乎又看到了那颗炮弹。 他真看到了那颗炮弹。炮弹像一只蚊子飞来,但只是一瞬间,便砸到前面的土里,炸开了。他又看到了翻起的土,还夹杂着小石头。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没躲? 张大缸又想了起来。一连全部阵亡了,包括周钦宇。他们阵地成了火海,他们浑身是火,在挣扎,在怒吼,还有人向鬼子打出最后一发子弹。 眼泪流出了张大缸的眼角。 “你们俩怎么回事?伤员都醒了,你们还在这睡觉!”一个年轻护士的声音,很甜,但很生气。 “醒了?”两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接着伸过两个头。泪眼模糊中,张大缸看到是二缸和二蛋。 “哎呀,你们想干什么?小心病人的伤口!”又是那个护士的声音:“你们怎么粗心粗鲁,怎么照看病人?” 两人没理护士,而是小心地喊着:“哥。”“缸哥。” “我找能治你俩的去!”护士一跺脚,生气走了。 待护士和肖盈在回到病房,却看到两个人在哭。二蛋咧着嘴,厚嘴唇颤抖着,身子也在颤抖着。二缸面对着白墙,一声接一声地抽搐着。 肖盈快步走到张大缸跟前。张大缸紧闭着双眼。肖盈担心了,轻声地喊着:“大缸,大缸——” 张大缸睁开了眼睛,嘴唇动了动,轻声说:“请叫我兴华。” 肖盈笑了,笑得很美:“好,兴华同志,你刚才睡着了?” “没。”张大缸咧咧嘴。 “是不是伤口疼?” “疼,真他娘的疼!”张大缸挤挤眼睛,才说:“疼的心口都在疼。” “嗯。”肖盈伸手摸摸张大缸的额头,不烫,又放心地说:“心口疼正常,你的心口就有伤口。” “心口?那就是说,我差点完蛋?”张大缸喘着粗气说。 肖盈俯身看着张大缸,眼里露出无限温柔和爱恋,轻声地说:“远着呢。” “我说你们俩,擦鼻涕抹眼泪的,还团长,副营长呢,你们是不是男人?”护士又在训斥二缸和二蛋。 “高,高兴的。”二蛋捂着脸说:“二缸,你们医院的护士都这么凶么?” “何护士,你再如此凶悍,本团长就要找你们院长了。”二缸对着墙壁说。 何护士吐了吐舌头,小声说:“张团长,我这不也是职责所在么。” 二缸拿出手绢,使劲擦擦眼泪,转身来到床边,小声地问:“哥,想吃点什么?” 二蛋也擦擦鼻涕,走过来,低声说:“缸哥,随便点,二缸的饷多,国军伙食也好,什么烧鸡扒鸡烧鹅猪头肉红烧肉的,你想吃啥都行。” 身后的护士气得杏眼圆睁,说不出来。肖盈笑笑:“喝点稀粥就行了,这个时候不能吃油腻的。” “哎,那你没口福了,流这么多血,腿上还掉一块肉,慢慢长吧。”二蛋唉声叹气地说。 张大缸咽了一口口水,说:“还真想吃。” 113师野战医院的伙食真的很好,一则打了胜仗,二则就要过年了。张大缸的身体也真的很好。小米稀粥再加上几颗红枣,十多天后,脸上渐渐露出红润,不再如墙一般的白。二缸早早回了部队,前两天,二蛋也了小黑山。 除夕夜,两人先后回来了。两人已约定好,要在医院陪张大缸和肖盈一起过。肖盈还特意邀请了何护士。 在病房里,张二缸挨床放了一张桌子,布置好了八菜一汤。肖盈和何护士给张大缸垫起靠背,坐在床上,然后和二蛋落座。张二缸举起酒杯,抱歉地说:“这不是在团部,简单了点,请各位海涵。” 二蛋看着满座的菜,吃惊地说:“就这还简单,国军兄弟就是阔啊。” 二缸举起酒杯,笑笑:“呵呵,羡慕了?羡慕你就过来吧,我打报告把我的副团长给开了,二蛋哥要是不嫌弃,这个副团长就是你的了。” 二蛋手举酒杯,双眼看菜,漫不经心地说:“拉大吧,缸哥还不一枪崩了俺。” “哈哈,你们可以一起过来啊。”二缸看着大缸说。 “那给缸哥什么官?”二蛋眼睛盯着喷香的肘子,嘴角快流出哈喇子了。 “旅长!”二缸喊道。 “哈,你别在这胡咧咧了,你才是团长,就让我当旅长啊。别说队伍上的事了,今天大年三十,咱们只聊家常。”大缸笑觉得自己的弟弟好像有心事。 二缸放下酒杯,认真地说:“哥,今天没有外人,我还真要说,这也关乎我们几个人的命运。这旅长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们李师长的。他让我跟您传话,如果您到五十一军来,他一定保举您为上校旅长。” “行了,你们师长也是开玩笑。你们那么多军官,哪个不比我资格老。”张大缸明白了,赶紧摆手说。 “哥,你不知道。在你们看来,那356团、357团两个团长贻误战机,必受惩治。可师长没有惩罚他们。他们是少了些胆量谋略,可换做其他人,还不如他们。哎,强将手下尽弱兵啊。” “那也怪你们师长,平常都干嘛去了。”张大缸说道。 “他们都不是那块料,有能力的上面却没人罩着,师长想用也用不了。可您和居旅长不一样,整个苏鲁战区都佩服你们。”二缸有些激动了:“哥,你过来吧,我们师长真的特别欣赏你和居旅长。今天他奉军长之命,去你们旅部了。” “啊?”张大缸惊讶了一声,又笑道:“行吧,那咱们就听消息吧。” “那就是说,你们旅长不来,你也不来?” “嗯。” “哥,你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二缸的脸红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张大缸看着二缸,动情地说:“哥真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可是,换做是你,牺牲了那么多兄弟,能舍得离开吗?” “你可以——” “俺说二缸兄弟,你摆了这么多菜,就让俺看,是么?你不喝,俺可先喝了。”二蛋举起酒杯,站起来,大声说:“想想以前每年三十晚上,俺大爷大娘就把俺叫到你们家去,今天俺先给俺大爷俺大娘拜年!” 二缸赶紧站起来:“谢谢二蛋哥,我也给大家伙拜年。” 张大缸也想举酒杯。“我替你喝。”肖盈端起酒杯端,站起来说:“我也给叔叔婶婶拜年。” “还有肖大爷!还有何护士的爹娘!”二蛋高喊道。 “我也喝!”何护士站了起来。 四个酒杯碰在一起,张大缸的眼睛湿润了。放下酒杯,坐下后,二缸对大缸说:“哥,想爹娘了吧?过年前,我派卫兵回去了,把师部讲给我的一百大洋送了回去,说是替咱哥俩一起送的。咱爹咱娘还有咱叔知道咱俩在一起,得有多高兴。” 二蛋见二缸又要提留下的事,他装作慌乱地说:“二缸兄弟,你怎么能这么干?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你还有你哥都在打鬼子,那大爷大娘不久危险了么?” 二缸笑着说:“这个你放心。我的卫兵就是南寨村的,他夜里回去,没有人知道。哥,我觉得咱爹娘也希望咱俩在一起。” 张大缸没说话。他明白了,二缸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而且他的上峰给他下的是死命令。他正想着该怎么回答,肖盈说话了:“二缸,你该考虑成家了。”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二缸挠挠头,说:“国难当头,怎敢考虑个人私事。” 肖盈笑了:“呵呵,你们可不比我们八路军,你们哪个团长旅长不娶小妾?你若连妻子都不娶,我看你难以在国军呆下去了,要不,你过来吧,和你哥一样,等打跑鬼子再娶亲。” “盈盈姐,你怎么——”二缸瞪大了眼睛。 “今天,我想做个月老,呵呵,二缸,你看何护士怎么样?”肖盈笑着说。 “盈盈姐,你越说越离谱了,我们在谈正事。”二缸急了,脸色比何护士还红。 “你什么狗屁正事!”二蛋举着酒杯,喝了一口酒,才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大年三十,要我说,盈盈姐说的才是今天最大最大的正事!” “嗯,对,这才是正事。”张大缸也点头说道。 “你呢,你当哥的不娶,我怎么敢娶?”二缸瞪着张大缸说。 “呵呵,我们不是有纪律么?” “什么狗屁纪律——” “好了,你哥俩就别争了。你哥的事,我管,你的事,我们大家管,你们说,好不好?”肖盈看着张二缸说。 “好,就这么定了。来,喝酒吃菜过大年!”二蛋举起酒杯,冲二缸喊道:“咱们也算团圆了,来,干了!” 二缸无奈地举起酒杯,喝下了酒。他知道,他输了。可他不明白,那连饭都吃不饱的八路军到底给哥哥,给二蛋,给肖盈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们如此死心塌地。他摇了摇头,看着众人。他的目光落到了何护士脸上。何护士也在看着他,眼睛带着柔情。二缸心有些酥了。何护士和肖盈一样,也是美女。她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白皙的皮肤如玉一般。 张二缸举起酒杯,又和大家伙喝酒。病房里传出和谐的欢声笑语。 最后,张二缸喝醉了。他举着酒杯,摇晃着说:“诸位,我现在就想,咱们中国的军队什么时候能跟日军一样,有数不尽的飞机、大炮、坦克,那个时候,咱们就跟小鬼子死掐,我看看到底是他们人多,还是咱们人多!” “哎呀,你说这个,”二蛋晃着脑袋说:“我早就想过了。你知道俺现在想什么呢?哈哈,俺就想,那天上的玉皇是咱中国的吧,他能给俺派一百天兵天将来,俺就领着他们直接到日本去,把他们的天皇抓来,让他给咱们倒酒,然后叫他下旨,让所有的鬼子把东西都留下,都他娘的游回日本去!” “你那是痴人说梦。”二缸鄙夷地看着二蛋,说:“你今天就会给我打岔!” “你说啥梦?痴人,谁是痴人?”二蛋看着二缸,不解地问。 “我看你就是。” 二蛋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高兴地说道:“哈哈,我成痴人了,那痴人肯定很厉害了。来,本痴人陪你这个大痴人喝一杯酒!” 肖盈和何护士早就想笑了。这次两人再也忍俊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二蛋懵了,扭头看着她俩。本来生气的二缸也哈哈大笑起来。 张大缸没笑。他看着二缸,心想,得赶紧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五百二十一座坟茔 又是一年春来早。阳光温暖了,风也不再寒冷。在早起小鸟清脆的鸣叫中,像上次出院一样,张大缸没有跟任何人告辞,便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转回师野战医院二处一个半月里,赵娟照顾着张大缸。但就连隔壁的伤员都看的出,赵娟对自己伤员的护理,已远远超出护士的职责。她几乎寸步不离自己的护理对象。她明媚的眼眸昂望张大缸时,有崇拜,有柔情,更有爱恋。 没人议论,医院也没更换护士。张大缸脸上露出的那种认真严肃木然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任何人都觉得他们绝不是在恋爱。 其实,张大缸能感觉的到,他也不是冰山。他必须履行自己的承诺。他也不想偷偷的走。他知道肖盈会生气,赵娟也会生气,甚至会掉眼泪。但当昨天肖盈把赵娟的手放在张大缸手上时,张大缸迅疾抽回手时,就决定偷偷离开了。 虽然腿还有些瘸,但这并不耽误他走路,也不影响他的心情。他心口的伤已经好利索,这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要回部队了。他像一只被禁锢许久的老鹰,就要飞回山林了。天空那么高远,远处披着晨雾的山坡那么清晰,就连湿漉漉的通完山口的小路也变得宽阔通畅。 没人阻拦,惬意地走到山口,张大缸突然站住了。肖盈正站着一块岩石旁。张大缸犹豫了一下,想扭头回去。肖盈却叫住他:“既然要走,就别回去了。” 张大缸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肖盈跟前,笑着说:“肖副处长,您扎着武装带,别着勃朗宁,不是在站岗吧?” “当然是在站岗了。昨天晚上,我仰望星空,掐指一算,今天有人要违反纪律当逃兵了。”肖盈仰着连说道。 张大缸没笑,反而仰脸说:“还说我违反纪律,你昨天不是?” “呵呵,我是在做好事。我可听说二缸和何护士好上了,如果再把你俩撮合成了,我可是你们家的大功臣了。” “你,”张大缸指着肖盈说:“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哥哥生气了?妹妹我不是为你和赵娟考虑么?”肖盈撒娇地说。 “好吧,我谢谢你。你呢,你以后怎么打算啊。” “那我就嫁给龚清算了。”肖盈轻松地说。 “别骗我了。”张大缸说:“我很想当一个傻子,可我也骗不了自己。” “嘿嘿,哥哥就是聪明。我是想嫁给你,还想等你一辈子。可赵娟那么悉心地照顾你,给你擦身子,给你喂饭,那仔细的呀,我看见都感动的想掉眼泪,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觉得赵娟比我还喜欢你,可她又说不出口,我就自作主张了,莫怪啊,哥哥。我也会为你们保密的。” 肖盈笑的很开心。可看着肖盈清澈透明的的眼睛,张大缸感到心口的伤又复发了。他强忍着,低声说:“我走了。” “嗯,走吧。我给你开出院单。”肖盈说着,从兜里掏出纸和笔。写完,肖盈递过来,微笑着说:“上面有我的签名,”。张大缸接住时,发现肖盈的手在颤抖。他抬头看了一眼肖盈,走了。 看着张大缸渐行渐远的背影,肖盈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微笑里,有不舍,也有祝福。 张大缸没有了惬意轻松,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肖盈的音容笑貌不时挥去,又飘来,浮现在眼前。而又一个声音传来,告诉他:“不能,不能啊——”他想起了边鹏沉痛的声音。边鹏坐在病床边,告诉他:“加上打皇协军,咱们独立营一共损失了五百二十一名同志。” 他们牺牲了,年轻的身体埋进了大山,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能胡思乱想呢? 直到走到十里外的旅部,站岗的新兵喝问他:“哪个单位的?”张大缸才恍然醒来,微笑着回答:“独立营的。” “独立营?你站住!”新兵扭头喊道:“班长,这个人说他是独立营的,是不是奸细啊?” 一个老兵急忙跑来,却伸手打了新兵一巴掌:“什么奸细,他就是张营长。” “啊?”新兵愣愣地看着老兵:“班长,啥营长啊,人家是团长啦。” “哦,对对,还真不怪你,我和张团长一样,还没改过口来。”老兵笑呵呵地说着,过来搀扶张大缸:“您好利索没有?” “好了。旅长、政委在么?”张大缸笑着问道。 “除了黄副旅长不在,其他旅领导都在。” 黄副旅长一直在独立团,代理团长。这个张大缸知道。他冲老兵笑笑,快步向旅部走去。走到司令部门口,张大缸高喊一声:“报告!” 旅长、政委、参谋长正在地图上研究着什么,听到喊声,居旅长先是一愣。赵政委笑了:“老居,你手下大将回来了。” 居旅长跑到门口,亲自打了了门,严肃地问:“是不是偷跑回来的?” “我这么守规矩的人,怎么可能会偷跑。您看,出院单。”张大缸边往里走,边从口袋里拿住肖盈给的那张纸,递给居旅长。 居旅长打开纸片,在他身后,轻声读了起来:“该同志尚未痊愈,想溜之大吉,被我捉住,但见该同志归心似箭,不忍强留之——” “啊?”张大缸转过身来,想抢那张纸。居旅长瞪着眼睛,喝道:“站住,站好了!” 接着,居旅长又大声读到:“特请居旅长、赵政委命令该同志,一不能负重,二不能做剧烈运动,三需随军军医不间断检查,若伤势复发,请立即送回医院。师野战医院二处肖盈。” “这就是你的出院单?”居旅长高声问道。 “她说是出院单,我就当是了。”张大缸小声答道。 “自己连看都不看,真是糊涂。”居旅长训斥道。 “不是,旅长,这也是出院单啊。”张大缸委屈地说道。 “哈哈,我说不是了么?来,让我看看,哈哈,胖了,还是在医院过的滋润呢。我都担心,你小子乐不思蜀了呢。”居旅长走过来,使劲拍了拍张大缸的肩膀。 “还滋润呢,我做梦都想回部队。”张大缸咧了咧嘴。 “通信员,去告诉老余,咱们的战斗英雄回来了,让他中午弄点抗造的。”居旅长歪着头说:“整天地高粱面窝头,吃的老子都吐酸水,兴华回来了,我们也沾光打打牙祭。” “不会吧,旅领导也过得这么艰苦?”张大缸不解地说。 “缺粮啊,再过些日子,咱们就得漫山遍野地挖野菜喽。”赵政委说:“兴华,独立营刚扩编独立团不久,你回去有什么打算?” “呵呵,是啊,你这个住院两个月的新任团长,不能只陪着医生护士聊天了吧?说说,有什么新的想法?”居旅长也附和着问张大缸。 “说实话么?”张大缸问。 “废话!”居旅长吼道。 “不对啊,”赵政委看看张大缸:“你好像变得优柔寡断了。” 张大缸笑笑:“不是,我是怕说出来,会挨你们的骂。可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我真实的想法,我回去要做的两件事,一是练兵,二是种地。” “种地?呵呵,看来真要多准备些大车喽。”黄参谋长笑道。 “还是参谋长想的周全。哎,我还真想在赶马车了。”张大缸笑道。 居旅长挥挥手说:“别贫了。你是怎么想到种地的?” 张大缸咳嗽了一声,认真地说道:“上次跟藤田联队干仗,我觉得鬼子仍远强于咱们。在医院,我又仔细看了三遍《论持久战》,毛主席的论断真的非常精确,现在咱们跟鬼子处于此消彼长的相持阶段,但咱们不能心急,在很长的时间里,咱们还是没有飞机大炮坦克。咱们只能先生存下去,并不断地消耗鬼子。” “是啊,速胜论害死人啊。”赵政委说:“国力贫弱是不争的现实,不然鬼子怎能轻易占领大半山河呢?” 张大缸点点头,接着说:“咱们以前没吃过亏,得益于旅长的指挥,也得益于咱们的精心准备,还有,说句难听点的话,有时就是在浑水摸鱼——” 说着,张大缸小心地看了看居旅长。 居旅长白了张大缸一眼:“你还真婆婆妈妈了,看我干什么,接着说。” “是。”张大缸点点头,严肃地说:“现在鬼子熟悉了我们的战术,也熟悉了周围的地理人文环境,更熟悉了伪军,李中带四连换成皇协军军装,去打香城据点,刚一露面就被敌人识破,险哪。所以,我想先生存再发展,我怕准备在山上种上遍地的高粱,到了秋天——” “停停!”居旅长打断了张大缸:“别给我提高粱,听到这两个字,我胃里发发酸。张团长,您就不能重点细粮啥的,到了秋天,我们三个人就搬到小黑山上去。” “您同意了?”张大缸有些惊讶地问道。 “不同意有什么办法,急不得啊。”居旅长笑笑说:“刚才,你赵老师故意考你呢。” “那成绩怎么样。老师?”张大缸歪头看着赵政委。 “以前吧,我觉得龚清和肖盈是我最得意的学生,现在我发现,你才是。”赵政委点着头说。 “在老子的队伍里,不许拉山头!”居旅长高声喝道。 “行了吧你,全旅就你拉山头,连五十一军都知道兴华是你的得力门生。”赵政委笑着说。 “是这样,那李玉堂师长当面说的。”黄参谋长也点头。 “哈哈,现在想给老子副师长干了,早干嘛去了?现在老子,不,现在我,居龙华,是纯正的布尔什维克了,才不稀罕什么狗日的少将牌子!” “哈,他们还想让我当旅长呢,还是我弟弟亲口给我说的。”张大缸笑着说道。 居旅长看看身上的衣服,笑着说:“是有点亏啊。” “嗯,是有点亏,他们不用吃高粱还发饷。”张大缸怒着嘴说。 “再给我提高粱,我踢你!”居旅长拉下脸,大声说道:“明天回去把黄副旅长替回来,当你的团长去吧。” 第二天早上,张大缸辞别三位旅领导,骑马走了。下午,他回到了小黑山。见过黄副旅长,张大缸便问边鹏和二蛋:“牺牲的同志葬在哪儿了?” “后山。”二蛋低头回答。 “带我去。”张大缸的嗓子哑了。 走在路上,边鹏说:“王处长代表师部宣布命令时,副营长当时就哭了:我们营的战士不够一个团了。” “难受,那会应该高兴,可真的难受。”二蛋说:“结果,俺被狠狠骂了一通,居旅长指着俺的鼻子吼:战士们牺牲了,更要打下去,有枪就有人,没枪就去夺!呵呵,咱们不缺枪,俺就舍不得那些兄弟。从黄石渡口,咱们就和周钦宇一起扛枪打鬼子了,按说,老周在部队的资历还比咱俩老——” 加上先前牺牲的,五百二十一座坟,里面迈着五百二十一位牺牲了的战友。初春的季节,那一座座坟茔上,小草早早冒出尖尖的头。露出浅浅绿色。 还有三十米远,望着那五百二十一座坟,张大缸走不下去了。他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一把抓下帽子,捂住脸,失声痛哭。 那肝肠寸断的哭声,传到对面山上,又反射回来,让跟随一起来的赵宇杰、陈中、田三也泪流满面。 第一百二十章 山里的美好时光 山上山下的高粱大豆玉米春小麦,沐浴着阳光雨露,安静地生长着,猪儿,羊儿,还有鸡鸭在圈里悠闲地撒着欢。大半年时间,鬼子没来打扰。山林里一片祥和,独立团和山里的百姓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但鬼子不敢忘了独立团。他们在邹峄山区西侧建据点修公路,编织了三条密不透风且一处受到攻击,其余各处可随时增援的封锁链,企图先稳住独立团这头山林里的雄狮。 开始,张大缸并没有想让鬼子皇协军躲在据点里睡大觉。独立团以连排为单位,不时地骚扰着据点了鬼子。枪法准的战士,潜伏到据点附近,瞄准露头的鬼子皇协军,打上几枪,然后立即撤退。 鬼子伪军却学会了忍气吞声。他们将死尸拖回据点,并不追赶。望着紧闭的据点大门,后面埋伏的战士不禁大失所望。 一次,二蛋、陈中急了。二蛋先拿着铁皮喇叭,对着碉堡里的皇协军,骂开了:“混账王八蛋们,有种的就出来!” 陈中又接过来,大骂一通,甚至提到了祖宗八辈。皇协军没有打枪,连嘴也不还。直到两人骂累了,一个大嗓门的皇军趴在碉堡上,露出头皮,冲他们大喊道:“八路哥哥哎,您们就省省唾沫吧,俺们连长说了,别说您骂八辈祖宗了,就是掘了俺们的祖坟,俺们也不出去!” “你们还要不要脸?”陈中大声问道。 “这个就不要您操心了。八路哥哥,快走吧,增援的皇军该来了!”皇协军不愿跟独立团打仗,只好实属实说。 “爷爷们走了,记住,早点投降才是你们的正路!”陈中喊道。 “这个您就不要想啦,八路是打不过皇军的,赶紧回去歇着吧,俺们就不送了!” 二蛋真火了,一把抓起帽子,狠狠地骂道:“他奶奶地,气死俺了,得想办法整治他们!” “咋干?”陈中问道。 “想。”二蛋环视着精神不振的战士,说:“咱们每个人都想。” 还真有位战士想出了办法:“咱让他们坐土飞机吧?” “啥土飞机?”二蛋问道。 战士说:“俺看皇协军的炮楼就盖在土坡上,俺就想,能不能从炮楼后面挖洞,把炸药塞到炮楼下面,炸飞他们。” “这个办法好,咱们半夜里干,皇协军不会发现。”李中兴奋地说道。 二蛋挠挠头,说:“这主意好是好,可弄死皇协军,咱们连毛都捞不着了。” “兴许还能检几条枪。”陈中说。 “再想想。”二蛋眨眨眼睛。 半夜,二蛋先让战士冲皇协军炮楼开了两枪,接着举着铁皮喇叭大喊:“皇协军兄弟们,俺们知道你们没坐过鬼子的飞机,俺们想成全你们,已经在你们炮楼下卖上一百多斤炸药啦,老子先给你们提个醒,临死前尝尝飞上天的感觉,怎么样,俺们八路够仁义吧?” 枪声惊醒了皇协军连长,他连忙爬起来,问炮楼上站岗的皇协军:“刚才你睡觉了没有?” “连长,这回真没睡。” “那你没听到动静了?” “真没有。” “狗日的,骗我们呢吧?”皇协军连长趴在射击孔,冲外面喊道:“谢谢八路哥哥了,俺们正想坐坐呢。” “好!俺们这就点火了,皇协军兄弟们,再见啦,两分钟后,你们就飞上天了!”二蛋大声喊道。 “哎呦,我说副团长,他们好像看出来咱们在骗他们了。”李中说道。 二蛋咬咬牙,说:“那老子也得吓吓他们。”接着,二蛋大声喊道:“后面的兄弟,点火了,机枪手盯紧了,只要他们露头,就给老子打!” 炮楼后面的火捻被点燃了,在漆黑的夜里,亮起了红点。皇协军连长伸头看见了,大骂站岗的皇协军:“你他娘的不是没听到动静么?” 皇协军被吓懵了:“俺也不记得了。” “狗日的,你给老子等着!”骂完,皇协军连长又冲前面大喊:“八路哥哥,不,八路爷爷,先把火捻子弄灭了,有话好商量啊!” “臭不要脸的,你们想怎么着?”二蛋严厉地问道。 “俺们投降,投降,行吗,听说,俺们好多兄弟都投过去了,俺们也投八路爷爷!” “说话算数?” “算,算,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好,把枪都扔出来!” “快,快,扔枪,扔枪!”皇协军连长着急地命令着皇协军士兵,又冲外面喊道:“八路爷爷,俺们正在扔,您赶紧让人把火捻弄灭呀——” “好,后面的兄弟,把火捻子弄灭吧。”二蛋举着喇叭喊道:“皇协军兄弟听着,你们赶紧的,打开门,抱着头,出来!” “好嘞,八路爷爷,俺们这就出去!”皇协军连长答应着,踢了身边的皇协军一脚:“还不赶紧地,去开门!” 战士跑到炮楼下面,包围了皇协军。二蛋笑呵呵地问:“谁是连长啊?” “俺是,八路哥哥,俺们以后就跟你们干了。” “行,那就跟俺们走吧。不过,先让兄弟们受累,把炮楼给猜了。” 皇协军连长纳闷地问:“八路哥哥,还费那个劲干嘛,不是有炸药么?” “哈哈,吓你们的。” “啊?”皇协军连长气得脸都白了:“八路哥哥,你们太不厚道了。” “你敢说俺们不厚道?”陈中听不下去了,上来就是一脚,大声骂道:“炸药都准备好了,就是想留你们的狗命,不信,你过去看!”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二蛋瞪着眼骂了一句。 “哎呦,八路爷爷,俺错了,俺打脸!”皇协军连长噼里啪啦地打自己耳光。 “行了,以后是自己人了,别爷爷的喊了,按岁数,说不定俺还得喊你哥。”二蛋笑呵呵地说道。 但随后,鬼子皇协军加强了据点放防范措施。他们抓来民夫,在据点周围挖掘了壕沟,壕沟上建拉上吊桥,壕沟里注满水,壕沟内侧砸上木桩,拉起铁丝网,铁丝网上挂上铃铛。据点不仅配了狗,还有皇协军在周围埋上了触发式地雷。 “不玩了。”张大缸得到情报后,笑呵呵地说:“先停半个月,半个月后,全面出击,袭击鬼子皇协军的补给车辆。” 炎炎夏日过去了,不知不觉中,时光到了秋天。鬼子仍没有动静,山林里的独立团倒也养的兵肥马壮。他们除去练兵种田之外,还因地形而异,修筑工事,设下机关陷阱,将整个山林变成了进来容易出去难的堡垒。鬼子皇协军更不来了。 平林盛人却时刻想着独立团。藤田玉碎,独立团这一记狠狠的耳光,让他每到晚上,都觉得脸颊生疼。胆平林盛人有更大的野心。他将目标瞄向了一一五师师部。他们为,只要斩断根基,独立团这个奇花异果也很快会凋谢在山林之中。 高粱、玉米、大豆、小麦,飘香的果实刚收入仓笼,老余的算盘还在噼里啪啦地打着,张大缸和边鹏发电报请居旅长、赵政委等旅领导,来品尝丰收后喜悦。电报刚发出不久,侦察员相继回来报告,说据点里的鬼子皇协军有增兵的迹象。张大缸愣了:“鬼子不想和平相处了?” 边鹏想了想:“鬼子肯定会有动作。” “把李副团长、赵参谋长,还有三个营长叫来开会,全团立即准备战斗。” 两天后,居旅长来了。张大缸和边鹏看着只有居旅长一人,不由问道:“政委他们呢?” “呵呵,你们的宴席暂时吃不了了。”居旅长笑呵呵地说:“我是来向你们布置任务。” “要打仗了?”张大缸搓着手说:“那太好了,这大半年过的啊,马上跟鬼子皇协军成朋友了。” “朋友?能跟鬼子成朋友,要么是他们投降了,要么是母猪会上树了。他们忘我贼心不死啊。”居旅长恨恨地说:“咱们师部从滨海回师抱犊崮,估计平林盛人闻到了味,据内线情报,此次平林盛人将纠集两万日军,三万皇协军,兵分十一路,向抱犊崮包围进攻。” “哦,那这次是大阵仗啊。”边鹏若有所思地想着。 “鬼子什么时候行动?”张大缸问。 “这是个问题,内线的同志也不得而知。”居旅长说。 “那我们的任务呢?”边鹏问。 “现在还没有具体任务。”居旅长说:“但你们不管是在山里还是出山,务必做好随时闻令即动的准备。还有,上次的与藤田联队一战,值得我们吸取教训啊。鬼子皇协军声东击西,差点就上了他们的当,搞的我们很慌乱啊。” 张大缸点点头:“是啊,就是联合作战方案也是仓促间形成,若是能及早布置,伤亡会减少很多。” 居旅长严肃地说:“这就是打仗。鬼子皇协军不会事先通知我们,我们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做好随时打仗的准备。” “是,我这就下令掩埋粮食,转移百姓,并严密监视附近鬼子皇协军的动向。呵,我们西面据点里的鬼子皇协军已经增兵。” “这就说明鬼子要动手了。”居旅长点头说道。 “我们昨天发现之后,已加强了侦察,并下了作战动员令。”边鹏轻声地说。 “好,赵政委和我都担心呢,说你们山大王当的久了,天天山珍小酒的喝着,怕都忘记打仗了,哈哈——”居旅长爽朗地笑了。 “怎么会?不是我们不想打,是鬼子不给机会。这大半年,子弹枪支快入不敷出了。”边鹏也笑着说。 赵宇杰来了。他举手向居旅长敬礼,报告说:“旅长,据邹峄县城的同志送来的情报说,邹峄县城内的鬼子正在做战斗准备,而至于何时出发,去哪里,就连鬼子官也不知道。” 居旅长点着头说:“噢,这个平林盛人果真是只老狐狸。赵参谋长,立即向师部发报,将这个情况报告给司令部。我也得立即赶回去。” “吃完饭再走吧,鸡都煮好了,五只呢,还有肘子,全是老余带人痒的。”张大缸笑着说。 “全都给我带上,呵呵,也让政委他们尝尝。不过这次不算啊,等打完仗,我们再来。”居旅长笑着拿起了马鞭,冲警卫员喊一声:“走了,咱们路上先吃一顿。”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危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有可鬼子出动的消息,邹峄县城的鬼子也消停下来。骤起的风云似乎要慢慢飘散了。 “鬼子不打了?这决不可能。”团部里,边鹏对张大缸说:“那狗日的平林盛人在玩什么把戏?” 张大缸也猜不透。他看着地图,说:“是啊,鬼子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是去打抱犊崮,不会绕道去打苏鲁战区司令部?” “呵呵,同样的伎俩连用两次,平林盛人没那么幼稚吧?再说,他把咱们当成肉里的刺,当成了头号敌人。” 张大缸点点头,指着地图,说:“根据二缸还有屈参谋提供的消息,苏鲁战区已收缩防线,主力全摆在沂水东北乡周围,且据险而守,鬼子不会轻易冒险去攻,他也担心咱八路抄他的后路。可他进攻抱犊崮,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些国军,难道不懂的唇亡齿寒的道理?”边鹏挥手说道。 张大缸笑了笑:“唇亡齿寒?他们肯定知道。可他们想的比这多,现在就连我那老长官,屈参谋都在劝我,情况紧急时,拉着队伍向113师靠拢。他说,他很不看好这次鬼子的扫荡。” “你那位屈长官说很不看好此次扫荡?”边鹏很不解,瞪着张大缸看:“为啥?” “我也知不道,”张大缸俏皮地说着:“我那神乎其神的老长官呀,话只说了一半。” “莫非他得到什么情报了?” “应该没有吧。”张大缸诡秘地笑笑:“但这次不像上次联合作战喽,他们将躲在山里,作壁上观喽。” 边鹏看了看张大缸,没再说话。他想说,就连亲兄弟也躲开?但他怕伤着张大缸。 等待中,鬼子终于出动了。侦察员回到团部报告:“西面大路上,发现大批鬼子皇协军向南开进,光鬼子就有五千多,各种火炮,数都数不清,还有坦克、装甲车。” 边鹏赶紧让通信员向旅部、师部发报。旅部、师部很快回电:现已确定,此次参与进攻的鬼子兵力为两个师团,师部驻地已被鬼子包围,令你部严密监视周边敌情,并伺机行动。 “两个师团?”边鹏瞪大了眼睛。 张大缸却在苦笑:“我们打了几次胜仗,有了山炮迫击炮,就还以为自己多了不得了。娘的,现在才明白什么叫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哎呦,我的大团长,您就别在这卖弄风骚了,想想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执行命令呗。” “那你不想趁这个机会捞一把了?” 张大缸摇了摇头:“先不打,还是让侦察排先摸清情况吧。” 边鹏点点头,说:“是啊,我也突然觉得这是个天大的阴谋,还是先静观其变。” 不动则已,一动惊人。鬼子的行动的确超乎了想象。一一五师侦察员发现鬼子的时候,已距离师部不足十公里。那批鬼子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般。而他们身后,有大批鬼子从四面八方迅疾向抱犊崮聚拢而来。 面对鬼子出其不意的伎俩,罗政委想出了一个具有创造性的战术。师部慢慢想东南转移,而将师部附近的主力部队转移并隐藏到鬼子包围圈的外围。这是一步险棋。师部在转移的时候,几次与鬼子擦肩而过,最短距离只有两百米。两百米的距离,只要有一名战士不小心走火,或一匹骡马惊了,就将带来灭顶之灾。 十多天过去了,独立团的电台始终安静着。师部、旅部的电台均保失去了联系。张大缸和边鹏正等的有些着急,屈沛杰来了。 屈沛杰十分担心地告诉张大缸:“仅围攻抱犊崮的鬼子就有五万之众,一一五师师部已经联系不上了,苏鲁战区司令长官十分着急,深感情势不妙,李师长希望独立团迅速向沂水靠拢。” “屈副连长,你们事先是不是得到信了?”二蛋瞪着屈沛杰,问道。 屈沛杰回答说:“这个,司令部也只是猜测,没有得到确切情报。从现在看,鬼子的确做足了准备——” 二蛋打断了他:“那你们就在山上观望?” 屈沛杰尴尬地笑笑:“李师长说,司令部已接到最高统帅部指示,要避其锋芒,伺机作战。” 张大缸笑着说:“恐怕最高统帅部的指示还不止这些吧?” “兴华,你是聪明人。”屈沛杰脸上挂上了寒霜:“司令部接到的命令是,与八路协同作战,必须上报最高统帅部。可我们上报了,最高统帅部却没批准。他们知道,鬼子此次行动的目标只是八路军。李师长本来想让光华来,可光华不来。我实在担心你们,就只好来了。” “光华为何不来?”张大缸一脸阴沉地问道。 “哎,可能是觉得劝不动你吧。光华让我带口信给你,他随时做好了接应你们的准备。” “那就让他等着吧。”张大刚生气地说。 “兴华,不可意气用事呀!”屈沛杰着急地说道:“光华也有自己的难处。” “不会的,请屈副连长放心。”张大缸笑了笑。他脸上依然布满阴云。 屈沛杰带着失望走后,独立团坐不住了,就连陈中也说:“团长,咱们不能干坐着吧?” 张大缸点上了烟,伸出手指,敲着面前的桌子。他也快按捺不住了。他盯了上峄山据点。哪里有一个小队鬼子和一个连的皇协军,而最让张大缸想的原因,是那个据点突然多了两门山炮,还经常从据点内向山上打上几发炮弹。 可张大缸还在犹豫。 边鹏说话了:“咱们总不能像国军一样,躲在山里看热闹吧?咱们得出击,咱们邹峄的鬼子打痛了,鬼子势必后撤,这样就能给师部减轻些压力。” 张大缸还在沉思。大部鬼子被抽调到了抱犊崮,剩下的鬼子人数不多,但增强了火力。张大缸想抓住这个时机,将送到嘴边的两门炮给拉回来。此时的确是个好机会。 二蛋、陈中也说:“打吧,团长!” 张大缸站了起来,下令加强对峄山据点的侦察。 但侦察员并没有发现峄山东面的两处山上,隐藏着一个大队的鬼子。哪里山高林密,不到近前,根本发现不了鬼子。平林盛人也确实过于狡猾。他知道独立团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他留下了一个大队的鬼子,并以峄山据点和两门山炮为诱饵,钓独立团出来。 侦察员返回报告说:“据点里的鬼子伪军很有意思,他们夜里戒备强度很高,但白天很放松。” 赵宇杰问:“周围鬼子皇协军情况有变吗?” “没有,一切正常。” 二蛋笑着说:“哈哈,这群鬼子,是怕咱们夜袭。” 赵宇杰点点头:“那咱们就在白天打。” “好,那明天就打。我带一营进攻,你俩二营扶着掩护。”张大缸下了决心。 “嗨,这点小活,你就不用去了。我和副团长俩人就干了。”陈中笑着说。 “不行——” “干嘛?怕我俩给你抢功?”二蛋歪着头说。 “哈哈,说啥呢?”张大缸笑了起来:“我是你们的团长,还怕你们跟我抢功?我只是想,要亲眼看着那两门炮被拉出据点。” “哈,我看啊,以后你也别娶亲了,就搂着炮过日子吧。”二蛋笑着说道。 “哈哈,我看行。但等打完了仗,老子就把鬼子的炮给融了,浇灌成铁犁。”张大缸也笑着说。 赵宇杰没有笑,而是严肃地说:“现在还不行。团长,咱们必须速战速决,我建议,咱们携带八门迫击炮,先对据点进行猛烈轰炸,争取半小时内拿下据点。打下据点,八门迫击炮还可以阻击增援的敌人,掩护部队迅疾撤回山里。” “行,我也这么想。” 一营二营连夜做好战斗准备。第二天早上四点,张大缸却先行带着贞擦员离开小黑山,骑马赶往峄山据点外围。 天气已经冷了。山上枯草上盖上了苦霜。天刚蒙蒙亮,张大缸便趴在峄山据点东面三里的山坡上,举着望远镜看着。 一个小时后,初升的阳光照耀着炮楼,洒下一片金光。三五个鬼子皇协军正懒洋洋地站在阳光里,一点也没觉察到危险正慢慢降临。 张大缸举着望远镜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身后隐藏着的危险。昨天夜里,他睡不着,心里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他一大早便来到这里。现在他放心了。 他有些惬意地举着望远镜向山坡下看着。距峄山据点最近的王鲁据点有六里地,哪里也不过一个连的皇协军,没有鬼子。这里响起枪声,他们即便敢来增援,也不过前来送死的货,不足担心。张大缸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城里还有一个中队鬼子,他们若是乘汽车赶来,只用一个小时。张大缸必须选好撤退路线。 突然,他发现山路上有清晰的车辙,还有凌乱的脚印。张大缸开始没有太注意。突然,他带着侦察员跑下山坡,来到山路边。 好久没下过雨了,山路上的土干成了粉末。张大缸低头仔细地看着车辙。那是马车过后留下的。从中间的马蹄和两边的脚印来看,还不止两辆、三辆,至少得有五辆。而且马蹄印有向东进山的,也有向西出山的。但进山的在前,因为向东的马蹄印有很多被覆盖住了。 张大缸扭头向东看了看。东面八里外,那两座叫南北小巫山的山坡之上,密密匝匝地树木隐约地显现在阳光下的晨雾里,让人看不透猜不出是否隐藏着玄机。 但直觉告诉张大缸,南北小巫山正往外冒着黑色妖气。那股妖气就像吞噬他低头冲侦察员说道:“上马,赶紧回去!” 侦察员也感到了不妙。他和张大缸立即返身上马,向东面跑去。 他们往回跑出去四里多路,就远远地看见二蛋、陈中带着一营战士拐过了南北小巫山之间的山口,向东急急而来。原来他们见张大缸早早地走了,也提前了行动。 张大缸急得恨不得让战马飞起来。他掏出了盒子炮,冲天开了两枪。二蛋、边鹏正带着队伍奔跑着,耳边轰轰的脚步声挡住了枪声。山上的鬼子却听到了。 骑在马上的张大缸看到了鬼子奔向山口奔跑的影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中计的鬼子 鬼子没有伏击一营二营。他们也没有打算伏击。南北两巫山山坡平缓,中间的山口很窄,东西长不过百米,算不上好的伏击地点。他们有更大的阴谋。独立团走过山口,他们很快尾随追赶而来,并用电台呼叫其他鬼子皇协军,包抄独立团。 看着匆匆跑来,脸色都变得煞白的二蛋和李中,张大缸突然回头望着东南面的峄山,下令:“通知部队,迅速占领峄山,再派人回小黑山,让政委带三营天黑后前来接应。” 二蛋还在回望南北小巫山,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听到张大缸的命令,他惊讶地跳了起来:“团长,这里待不下去呀,咱们得赶紧撤回山里。” “白天是撤不回去了。”张大缸举着望远镜,对二蛋说:“山上的鬼子已经追了过来,他们肯定会拦截咱们,到时咱们不但回撤不了,反而会被阻击包围,这里的地形只有峄山能守住。快走!” 张大缸的声音再不容商量。一营、二营拔腿向峄山跑去。后面的鬼子开始并不急着追赶。他们正监视着独立团的动向。他们以为独立团会向北或者向南绕过小巫山,再回山里。可出乎他们的意料,独立团向峄山跑去。他们加快了追赶的步伐。峄山北面据点的皇协军也发现独立团正向峄山跑去,赶紧包抄过来,企图拦住独立团。 来到峄山下,独立团一顿猛冲,将据点冲出来的鬼子皇协军打散。随后,二营接替掩护,边打边撤,登上了峄山顶。 刚来到山顶上,赵宇杰又感到一阵阵后怕。只见峄山下通往抱犊崮的大路上,从南北汇集过来两股鬼子。他们竟然还有两辆装甲车。张大缸说的没错,若不是及时登上峄山,他们将会被鬼子堵截到一处山坡上,甚至山沟里。如果是那样的话,独立团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鬼子指挥官眼睁睁地看着独立团登上了峄山顶,也傻了。他迅疾向平林盛人发报。平林盛人却十分高兴。他觉得这是将独立团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他回电布置了一番。 峄山是附近最高的山脉,绵延十多里长,不仅山势险峻,嶙峋的奇石成了天然的掩体。一阵枪声过后,鬼子皇协军停止进攻。他们在半山腰上构筑工事,将山顶围了起来。 “娘的,还想夺炮呢,却差点被鬼子干掉。”二蛋、赵宇杰懊恼之后,山顶安静了。一种不祥的气息在蔓延。两千鬼子加上两千皇协军将山围得水泄不通,山下的装甲车停在进山路口。看来他们上山容易,下山却难了。 山坡上传来皇协军的喊声:“山上的八路兄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插上翅膀也飞不下去啦,赶紧投降吧,皇军大大地优待你们。” “放你娘的屁!”赵宇杰从战士手中拿过一把三八大盖,瞄准露头的皇协军,砰一枪,皇协军的尸体向山下滚去。 鬼子皇协军吓得立即趴在岩石后面,不敢露头。皇协军还在大喊:“八路兄弟,别在硬撑了,硬撑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放心,爷爷们不会死的,倒是你们这群狗日的,帮着鬼子干坏事,早晚被打死喂狗——”二蛋骂了起来。 从中午对骂到傍晚,二蛋不骂了。他嗓子渴的冒烟。吃的也不多,早上出来时,只带了一顿干粮,张大缸还不让吃。二蛋知道,干粮留在突围之前再吃。二蛋期盼着天快黑下来。 张大缸却抽着烟陷入了沉思。鬼子已经熟悉了自己的打法,相信自己迟早来进攻峄山据点,所以他们在山上呆了那么长时间。因此他们也能猜出,自己将在夜里突围——这将是一场恶战。张大缸脸上依然平静,但心里时分着急,同时他又万分懊悔,是他将一营二营带入了绝境。 西面的夕阳正慢慢落入地平线,十里外的地方,一列火车吐着比火车长出几倍的烟,向南行驶着。张大缸仿佛听到它呼哧呼哧地喘气声。再往西四十里地,那辽阔的平原上,就是泗河,就是他的家了。以前天气好的时候,他站在河堤上能看到峄山,此时站在峄山上,却看不到他的家。 张大缸却笑了。山是大山,家是小家,如此辽阔的地方,只能看到巍峨的大山,怎能看到自己的小家?他平静了下来。他在等着边鹏带三营的到来。有所牺牲是在所难免了。但一个冲锋打出去,再趁天黑钻进山林,那鬼子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天黑后,张大缸下令战士们吃干粮,并随时做好突围的准备。战士拿着新粮做的饼子,狼吞虎咽过后,双手便渐渐握住了手里的枪。 起风了。山顶上的风刮得呼呼作响,穿着单衣的战士冻的瑟瑟发抖,挤在一起。看心中的紧张很盖过寒冷。他们还没被鬼子伪军如此这般的包围过。道观里响起了磬声,道士们念起了《早晚功课经》,那抑扬顿挫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让人倍有虔诚之心。 “应该让皇协军听听。”一名战士在黑暗中说。 “他们听不到了。他们死了,道长们都不会超度他们。”另一名战士说。 “是啊,他们辱没先人,道长们觉得他们还不如一条狗。” “哈哈,他们竟然还敢呆在山上,道长可说了,这是一座神山,自从秦始皇开始,刘邦、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乾隆都来过这里,沾着仙气呢。” “哈哈,今天咱们八路军也来了,还在山顶上。” “是呀,是呀,今天那道长说什么山门洞开处,大军——怎么的?” “啥啊,道长是这么说的,山门洞开处,喜迎大军至,大雁正南飞,日寇归西去。道长还说了,大军到此,必能逢凶化吉,击溃日寇。” 赵宇杰低声冲张大缸笑道:“这道长看着颇有仙骨,也会宽慰人,咱都被包围到山顶了,逢凶化吉还有点道理,可咱们拿什么击溃鬼子啊,除非有天兵天将。” 二蛋拨楞着脑袋,说:“哎呦,你这个同志啊,道士的老祖是谁,那是太上老君,人家心中有佛,才这么说的。” “你懂很多啊,可小心道长出来揍你。”张大缸捅捅二蛋。 “他们为什么打我?”二蛋不解地问。 “为什么打你?”赵宇杰小声说:“你说人家道长心里有佛,这话让太上老君听到了,不把你收走当徒弟才怪。” “呸呸呸!”二蛋骂道:“你净在这儿瞎扯,佛道本是一家。” “闭嘴!”张大缸呵斥道。 “无量富尊,皇军、皇协军都不敢在这里造次,你们怎敢在这里胡言乱语?”一声道号响过之后,吓得二蛋浑身一个机灵。他扭头,看从山下走下两个道士来。 道士的声音裹着风声,但张大缸听的还是有些耳熟。“没有熟人在这山上啊?”张大缸想了一遍。除了二舅爷爷曾在这里修行过,可他老人家早还俗了。再说,二舅爷爷的家就在这峄山旁边的一个村子里,自己都不曾见过他的面。 正想着,一位道士向另一位道士说声谢谢,来到张大缸近前,摘下帽子,俏皮地问:“当了团长,就不认识俺啦?” “邓博伟!”张大缸仔细一看,差点没喊出来。来人正是邓博伟,现在为侦查科科长。张大缸上前紧紧握住邓博伟的手,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哈,居旅长掐指一算,你们团今天要遭难,所以全旅都来了。”邓博伟仍俏皮地说道。 “啊,全旅都来了?”二蛋凑了过来。 “怎么,听你口气,好像不欢迎啊?” “胡说。现在你们就是天兵天将!” “小点声。旅长有什么指示?”张大缸问。 “旅长决定佯攻邹峄县城,只要鬼子后撤,咱们立即下山尾追鬼子。” “太好了。”张大缸高兴地直搓手:“最好在半道上再伏击鬼子。” “这个旅长已经想好了。一团攻城,二团、三团设伏。” “对了,小邓子,咱们旅到底为啥都来了?”二蛋拉住邓博伟的手问。 “嘿嘿,居旅长奉师部命令,在外围转了半个多月了,可鬼子仍闹腾的厉害,就决定带全旅赶到你们这里,并准备找机会揍鬼子一回。” “哦,那边待不下去了,嘿嘿,来这儿就对了,有吃有喝还有仗打。”二蛋笑嘻嘻地说道。 “你就别得意了。听说你们被围,居旅长气得脸色铁青,连问边政委,仗到底怎么打的,为什么不事先侦察清楚?” 张大缸叹口气,说:“唉,大意了呗。谁能想到鬼子还会唱这一出啊,一个鬼子大队在山上猫了快二十天了。” 赵宇杰说:“这不怪团长,都是我们的错。” “呵呵,”张大缸苦笑道:“老赵,如果现在你是团长,你可以这么说。” 赵宇杰笑道:“如果我是团长,我就不这么说了。” “就是,不管俺们怎么说,挨熊的都是你。”二蛋幸灾乐祸地说道。 “挨熊就挨熊吧,反正天塌下来,我得先扛着,嘿嘿。” “呵呵,谁让你个高呢。”突见援兵到来,二蛋也高兴了:“等打完仗,俺一定会来拜拜那位道长,他都是半仙——” 张大缸看着二蛋,又瞪眼睛骂道:“行了,别胡咧咧了,先准备打仗吧。再出现纰漏,旅长怎么骂我,我就怎么骂你!” 一个小时后,北面县城传来火光。站在山顶,张大缸看的真真切切,是居旅长带人攻打县城了。他兴奋地下令:“密切监视鬼子动静,他们撤退,咱们立即下山。” 可半小时过去了。县城方向的火光越来越亮,而山坡上的鬼子皇协军没有任何动静。二蛋提出要打下山去。张大缸没有同意:“先等等。”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鬼子皇协军仍没有动静。二蛋沉不住气了:“是不是山下的鬼子皇协军赶去增援,山上的没撤,在牵制俺们?” 张大缸摇摇头:“他们不会那么傻,留下山上的鬼子皇协军根本拦不住咱们。我觉得他们已经吃透了咱们的战法,知道了旅长围魏救赵的计谋。” 二蛋歪着脑袋问:“那该怎么办?” “等!”张大缸不假思索得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将计就计 守卫县城的敌人是皇协军的两个连。当居副旅长带领一团靠近县城东门,并打出第一发迫击炮弹时,皇协军营长立即打通了鬼子司令部电话。 鬼子参谋立即向平林盛人报告:“师团长,邹峄县城遭到攻击,守军说攻城兵力有两个主力团!” 两个主力团?八路主力部队正和皇军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层层封锁之下,他们连电台都不敢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一百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附近,还这么凑巧,怎么可能呢? 这群皇协军,总是谎报军情,他们能把一个连的八路说成一个团。想到这里,平林盛人笑了,摇着手指说:“哈哈,肯定是尼山根据地的土八路佯攻县城,他们想救峄山上的八路,告诉守军,让他们狠狠打,击退八路,本师团长重重有赏。另外,电告第二大队,让他们向山头发动一次进攻,尽快钓出山里剩余的八路。此次,一定要全歼独立团的八路!” 原来,这个老鬼子也想出了围点打援的计策。 接到平林盛人的回复,皇协军营长立即来了精神。这平林盛人虽然残暴,但奖赏起来也不含糊。他大吼道:“太君说土八路是佯攻,太君还说了,击退八路,赏赐大大地!传我命令,轻重机枪给老子狠狠打!” 县城南面七里的地方,居旅长带着二团、三团已埋伏在公路旁,准备袭击回援的鬼子。可前方侦察员打电话报告,鬼子没有回撤的迹象。相反,峄山顶上响起枪炮声,鬼子进攻了。黄副旅长也打电话说,城头的皇协军正拼死抵抗。 居旅长拿起了电话,问黄副旅长:“老黄,你确定城上只是皇协军?” “我看的真真的,都是狗日的二鬼子。”黄副旅长回答说。 “好,老黄,既然鬼子不愿回援,还向山顶进攻,那咱们就真打进去,抢他们狗日的军用物资。对了,还有西面的火车站,都给我拿下,我可听说了,哪里有一部分军用物资。” “是的,我也听老百姓说了。” “你们放心攻城,我这里改打阻击了。” “放心吧,旅长,兴华能守住山顶,可皇协军守不住县城,我保证半个小时结束战斗。” “好,速战速决速退!” “是!”放下电话,黄副旅长掏出盒子炮,高喊道:“老泥鳅!” “来啦,副旅长。”田三乐呵呵又气呼呼地跑了过来:“那狗日的皇协军真他娘欠揍,副旅长,俺看南面打起来了,要不,咱们打进去得了。” 黄副旅长笑呵呵地看着:“你说完了?” “嗯,说完了。” “说完了,还不去准备,你们二营立即准备炸药包,炸开城门,冲进去!一营长,你带一营直接进攻火车站,速度要快!” “真打?”田三愣住了。 “这时候,谁跟你开玩笑!” “是,黄班长!”田三捋起袖子,跑向自己的阵地。一营长立即带全营战士,绕道南城外,奔向了火车站。 城上的枪声吐着漫无目的吐着火舌。那是皇协军在给自己壮胆。田三亲自带八名战士躲过机枪的扫射面,爬过护城河,跑到城门下,将四个炸药包整齐地堆在紧闭的城门上,田三让战士们先撤出来,自己拉开了导火索,最后一个跑出来,贴着墙根,捂上了耳朵。 一名战士抬头看看城上向外喷出的火舌,拉拉田三的胳膊,贴着耳朵说:“营长,自你从独立团调过来,啥活都让您干了,您到底为了个啥啊?” “还为个啥?为了赎罪呗。”田三撇撇嘴说。 “哈,你又没啥大罪,再说了,你要是有罪,旅长还会让你当营长?”战士撇着嘴说:“要俺看啊,您心里就是着急,同样是居旅长手下的兵,人家都是副旅长啦。” “你小子——”田三的话音未落,炸药包咣地爆炸了。田三被震的张张嘴,耳朵嗡嗡直响,他打了战士一巴掌:“你想害死俺啊!” 战士也被震的直张嘴巴。他跑向了城门洞,大喊道:“城门炸开了——” 田三吓坏了,赶紧跑过去,将战士扑到城门洞里。可城上的皇协军没有开枪。他们被震懵了,也傻了:“什么他娘的佯攻,八路玩真的了!” 皇协军营长颤颤巍巍地打通了司令部电话:“太君,太君啊,八路炸开了城门,打进来啦——他们有两个团的兵力呀!” 平林盛人接到报告,一下愣住了。邹峄山区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团的八路?再加上峄山上的两个营,那可就是近三个团了。皇协军有虚报对方实力的毛病,但他们不敢谎报八路攻进城内的军情。 他亲自给邹峄守军打电话,核实情况。可接电话的人换成了田三。田三冲着电话大喊:“你他娘的说什么?能不能大声点,刚才炸城门时,老子耳朵被震的听不清了。哦,你问老子是谁啊,告诉你,老子是八路军营长,你手下的皇协军见你们见死不救,全都归顺天我八路了,你狗日的小鬼子别跟你们他娘的天皇干了,也早点归降天朝吧。说不定,老子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八嘎呀路!”平林盛人气得掀翻了桌子。县城内储备不少武器弹药,火车站还有刚运到的冬装等物质。他立即下令包围峄山的鬼子皇协军向县城攻击前进。他知道八路肯定有埋伏。 守城的皇协军投降后,火车站的皇协军也被打散。望着堆成小山的物质,战士们高兴地跳了起来。黄副旅长传下了命令:“粮食一粒不准动,其他物质立即装车运走,车装不下,就用肩膀扛。” 黄三没听明白。因为一辆汽车上装满了白面,据俘虏说,明天将运往抱犊崮地区。他找到黄副旅长。黄副旅长挥挥手,说:“还是留下吧。鬼子没了粮食,还得去抢老百姓。” 黄三懂了,立即回去让战士卸下粮食,装上弹药。他亲自坐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他们还没离开县城,南面就想起枪声。鬼子指挥官接到平林盛人的命令,慌忙集结队伍。可鬼子皇协军都散布在峄山周围,集结起来很慢。鬼子指挥官下令装甲车先行。 一个中队的鬼子坐上汽车,跟在装甲车屁股后面,急急向县城方向开去。前行几里地后,前面的装甲车一头栽进八路军挖好的陷坑里。后面装甲车突突地打着机枪,绕过陷坑往前开。走了数十米,又陷进坑内,翘着屁股,发出无奈的呜呜的叫声,却又动弹不得。 道路被毁,汽车上的鬼子刚跳下出,路右边的轻机枪响了。哒哒地打趴下几个鬼子。其余鬼子也立即趴在地上,举枪还击。机枪扫射了一阵,没了动静。鬼子又爬起来,赶紧往前走。走了没多远,便闯进了八路军的地雷阵。 鬼子军官急眼了。他丢下同伴的尸体,下令鬼子兵先向公路两侧搜索进攻。此时,后面的鬼子也赶了上来。鬼子指挥官命令炮兵开炮,打通道路。通往县城的公路两旁立即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走在最前的几个鬼子,被自己的炮火击中,残臂短肢飞上了天。 山顶上的张大缸隐约地看见城西也有亮光时,就猜出已攻入城内。他不禁连连叫好。很快,山坡上的敌人有了动静。他下令做好下山的准备。 打了一阵的鬼子皇协军撤了。张大缸跑到道观,向老道长辞别。烛光下,鹤发童颜的老道长送给张大缸一块琥珀,说:“无量佛尊,老道观壮士一身正气,日后必可修成正果,特送护身琥珀一枚,万望不要推辞!” 张大缸本欲不要,但见道长言辞恳切,只好笑着接过来,说一声:“谢谢道长,我就无功受禄了。” 道长笑着说:“壮士此言差矣,壮士舍生忘死打击侵略者,乃最高功绩,必将传诵千秋,老道我也借壮士的光了。” 下山并尾随鬼子向县城方向前进不远,边鹏拦住了他们:“旅长命令我团,立即向东北方向前进,掩护一团进山。” 张大缸惊喜地问:“一团果真打进县城了?” 边鹏回答说:“打进去了,还发大财了。居旅长已经带二团、三团撤了,咱们得赶紧追上去。” 张大缸急忙下令:“全速前进。” 鬼子的炮火没有伤着八路。接到黄副旅长就要撤出县城的电话后,居旅长留下一个排的兵力监视日军,带领二团、三团撤出公路,沿小路赶往东北方向,与一团汇合。 炮火急袭过后,五百多鬼子挤上汽车,匆忙赶到县城。鬼子指挥官刚跳下车,逃过一劫的伪县长急忙跑来,哭诉了八路除了粮食不抢,将其仓库、火车站还有银行的其它东西抢掠一空的惨痛经历。 鬼子指挥官气炸了。他问道:“八路地来了多少人,走了多久?” “这,得有两千多人吧。他们走了大概二十几分钟,估计现在还没进山,他们都是泥腿子,跑不快——” 鬼子指挥官不容他说完,便一把将他拽到车上:“你地带路,我们地追赶!” 留下一个中队的鬼子守城,剩下的鬼子皇协军立即调转方向,追赶八路军。 张大缸和边鹏沿着小路,也在急急地追赶着。张大缸边跑还边说:“旅长他们来的太及时了,不然咱独立团可就遭殃了。” 边鹏苦笑道:“哈,还说呢,我已经被臭骂过一顿了,你呀,也得小心点。” “挨骂算啥啊,只要咱们没有损失就好。” “你倒是想的开。” “想不开也没办法。哈哈,不过今天真是叫人感到意外。” “哈,但愿最后是个惊喜。听赵政委说,鬼子可能破译了咱们的电报密码,所以旅部来时没给咱们打招呼,不然,这场仗还不一定能打上呢,哈哈,这就是歪打正着。” “那就没事了,你还不知道旅长的脾气,咱们打了胜仗,还损失不大,又捞了那么好东西!”张大缸扭头喊道:“同志们加把劲,追上大部队,揍完鬼子,回去喝酒喽!”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一样的团长 县城正东方向十三里有一处进山的路口,路口外五百米有个据点。据点原由一个连皇协军和一小队鬼子把守。与其他据点一样,这里的皇协军在鬼子面前低三下四,活的没有人样。半个月前,城里和据点的鬼子都调走了,说是去了抱犊崮,他们担心山里的八路会突然杀来,却又过的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居旅长、黄副旅长带部队出山时,先派侦察兵掐断炮楼通往县城的电话线,然后上千战士扛枪抬炮,齐刷刷地向碉堡包围而来。 那时已近黄昏。皇协军连长正带人在喝酒。他举着酒碗快活地说着:“他娘的,这些天啊,老子的心天天提溜着,可没曾想,皇军竟然这么聪明,他们不光骗了八路,连咱们也给骗了。” “是啊,连长,这些天俺们也害怕——”一个皇协军的话还没说完,站岗的像杀猪般的喊了起来:“不好了,八路来啦——” 皇协军连长趴到射击孔望了一眼,顿时有些头晕目眩。他壮着胆子,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已站在碉堡前的田三指着自己的衣服,喊道:“你缺心眼啊!老子是八路主力,赶紧投降,不然炸飞你们!” 皇协军连长擦擦眼睛,碉堡外面就是穿着土灰色军装的八路,足有三四千人。他断定,这不是山里的独立团。独立团还被围在山上,他们也没这么多兵马。这帮八路是营救山上八路的。 皇协军士兵吓得双腿发软,要尿裤子。皇协军排长声音颤抖地问:“连,连长,打,打么?” “你缺心眼啊!连他娘的电话都打不通,还打个龟孙,投降!”皇协军连长倒也干脆,随即下令打出白旗。带着皇协军将枪举过头顶,走出了碉堡。 没费一枪一弹,便拔掉了这个钉子,让道路成了通途。 从这里出山分开,午夜时分,全旅又在这里汇合进山了。可就在担负后卫的二团一营刚要离开据点时,却看到了鬼子的车灯。一营战士匆匆埋下十多颗地雷,也撤进山里。 不久,鬼子汽车碾上地雷,响起爆炸声。但徒劳无功的鬼子没有放弃。鬼子指挥官一边命令炮兵开炮,一边踩着漆黑的山路拼命追赶。 两辆陷入坑里的装甲车被鬼子汽车拖了出来,被撞的鼻青脸肿的鬼子兵将油门加到最大,气呼呼地撵上来,并冲在最头里。 接到后卫部队的报告不久,居旅长听到了枪炮声。居旅长听着都笑了:“他们还真敢来追。”但随后,在漆黑的夜里,居旅长脸上露出了冷峻。 这条山路并不宽,最窄处仅能容下一辆汽车通过。鬼子山炮打来的炮弹落到山坡上,又震落几块石头。虽然田三等人开着汽车先回去了,但还有马拉的大车,满满当当地装着物质,吱呀呀地和部队一起走着。战士们只好将石头搬开,再行军。再加上一半战士肩扛手抬着物质,行军颇为缓慢。 不该让全旅都从这条山路返回小黑山。可事已至此,也没有了其他办法。居旅长对赵政委和黄副旅长说:“让一团、三团先走,二团留下,交替掩护后撤,等独立团回来,再全线袭击鬼子!” 此时,张大缸带独立团已在前面设置防线了。他们翻过山坡,穿过山谷,抄近路赶到一处三岔口的地方。来时路上,还经过了北小巫山。张大缸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山,不由一阵阵后怕。 居团长黄副旅长带二团边打边往山里撤。就要到三岔口了,黄副旅长正带人从山坡上往下扔石头,用以阻挡鬼子装甲车。张大缸匆匆跑过来:“副旅长,别扔了。” 黄副旅长让战士停下,走过来,笑呵呵地说:“兴华,你是山里的大王,你说怎么打?” 张大缸用最快速度说了自己的打算。 “你行不行?”居旅长假装生气地说:“老子都不敢相信你们了!” “嘿嘿,那就请旅长再相信我们一次。”张大缸笑呵呵地说:“不过,我想您下个命令,让二团的同志们把水壶、干粮袋给后面的一营、二营。俺们打一天仗,就吃了一顿饭。” “你活该!”居旅长扭头冲二团长喊道:“老何,让你们团把干粮袋和水壶给独立团留下,你我带二营三营去跟边鹏汇合,一营由黄副旅长和张团长带领,打鬼子装甲车!” “是!”老何答应着,随即让通信员去传达命令。 张大缸看着黑暗中的老何,又瘦了不少。他笑呵呵地说:“老何大哥,您还活着呢?听说,您不是让鬼子炮弹咬着了么?” “旅长,兴华这小子学坏了,明天您真得好好收拾他一顿!”老何冲旅长喊道。 居旅长没说话。张大缸着急了:“别,别啊,老何,我还指望你给求个情呢。老何,你先走,明天炖野鸡汤,专门给你补补身体。” “这才像话,那我们走了。”老何转身带着战士们走了。 居旅长冲张大缸吼道:“记住,别在脑子发热了,害的老子动用全旅的兵力救你!” 张大缸笑嘻嘻地说:“嘿嘿,放心吧,旅长,只要鬼子进了山,那就咱说了算啦。” “小心点!”居旅长看了张大缸一眼,转身走了。 “旅长真生气了?”张大缸低声问黄副旅长。 “呵呵,只要这仗打得好,就没事了。”黄副旅长拍拍张大缸的肩膀,说:“不过,我的张少爷,可真替你们捏了一把汗啊。” “嘿嘿,这不逢凶化吉了么。”张大缸耸耸肩,笑着说道。 西面的枪声越来越急,已能看到鬼子装甲车突突地喷着火舌。八路越是设置路障,他们越追的越凶。等最后一批掩护的战士跑过来,黄副团长立即大喊道:“一营长,赶紧跟张团长后撤。” “是!快跑!”一营长下达了命令。 他们跑的快,鬼子追的更急,尤其那两辆装甲车,经过补充,弹药和油料充足,卯着劲追了上来。 二蛋带三营已经在山里设好了埋伏。此时,他正在山口等着张大缸。张大缸冲他大喊:“快,带黄副旅长进山,我们把鬼子装甲车引进来。” “是!”李中带着黄副旅长沿着山路向东南方向跑去。 张大缸又让一营长带前面的战士登上西面山坡,并丢下十多块石头,横在了路上。 还有十多个战士没拐进山沟,装甲车开了过来。车灯刚照到战士们身上,机枪便打了过来。两名名战士被打中,倒在地上。张大缸一猫腰,从牺牲战士手里拿过汉阳造,贴住山口的岩石,冲装甲车开了两枪。子弹打在装甲车,撞出火花,但丝毫没阻挡住那铁王八壳子。它边吐着火舌,边向山口开来。 来到岔路口,装甲车车停下,鬼子军官从装甲车里探出头来,看着面前一座陡峭的山直直地耸立在面前,将山路分成正东和东南两个方向。其实,他在车里已看到八路拐向了东南,为小心起见,他让后面的步兵先前往两个方向探路。往东南走的鬼子兵刚猫腰走了不久,便大喊起来:“太君,路上有石头。” “快快地挪开,追击!”鬼子指挥官不再犹豫,命令装甲车拐进了东南方向的山谷。装甲车后面的一群步兵也跟着冲了进去。 几分钟后,后面大部队撵了过来,坐在汽车里的伪县长认识这里的路,他大叫着:“走错了,走错了,前面是条死路!” 鬼子指挥官慌忙派传令兵去叫回装甲车。可已经晚了。当装甲车里的鬼子发现前面的山路变窄,西面山坡也突然变陡,正在犹豫的时候,车前突然落下石头。鬼子赶紧停住车,想往回倒,可后面落下的石头更多。转眼间,两辆装甲车便被困住,进退不得。又是转眼间,两边山坡上又滚落下成捆的冒着火焰的柴草,堆积在装甲车两边。接着,三营向装甲车后面的鬼子开火了,山谷里响起激烈枪声。 张大缸站在山坡上,举着汉阳造,高兴地对身边的战士说:“这下妥了,一会就红铁皮烫鬼子肉喽。”战士们笑了,他们举枪向山下的鬼子猛烈射击。 可张大缸只高兴了两分钟。山谷里的鬼子猛烈向西面山上还击,装甲车里的鬼子跳出车来,拿着撬杠,挑开燃烧着的柴薪,又冒着弹雨,在后面鬼子帮助下,挪动了石头。随即装甲车竟然生生撞开石头,倒着向山口开来。鬼子装甲车烧的已经发烫,逃离的很及时。 但张大缸急红了双眼,大声吼道:“谁有炸药包!” 一营长也扭头问:“还有没有?” “五个炸药包全扔完了,”战士在黑暗中丧气地说:“就是没炸着鬼子的铁车。” “解下手榴弹袋,扎成捆,快!”张大缸喊道。 五个战士急忙解下手榴弹,用绑带系在一起。张大缸一个健步,上前夺过两个手榴弹袋,迅疾向山下跑去。 一营长都愣了。他想把张大缸喊回来,可张大缸的已经跑远。他只好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独立团团长就是不一样。” 在山口接应的鬼子发现了山坡上的黑影,顷刻间,密集的机枪子弹打在脚下的土上和石头上。三名战士先后中弹牺牲。只有疾如闪电的张大缸跑到山路旁。躲在一块岩石后面,张大缸迅疾拧下手榴弹盖子,再探头,第一辆装甲车就要过去了。他沉住气,索性将两个袋子的手榴弹全拧开来,将十六根拉线套在食指上,猛然全都拉开,将手榴弹袋抛向了山路。 第二辆装甲车刚开过手榴弹袋,手榴弹爆炸了。整天巨响过后,装甲车震颤着,慢慢停了下来。 枪弹闪耀的亮光中,鬼子发现了张大缸。顷刻间,十多个鬼子对准了那块石头。石头被打燃了一般,叮叮咣咣地响着。鬼子手雷在他左边爆炸了,一小块弹片击中前面左边,擦着火花,转向飞来,插在张大缸的左臂。张大缸忍痛拔出弹片时,又两颗手雷在他身旁爆炸了。一块弹片击中头顶上的石头,溅起的碎石片划破了他的太阳穴。 第一百二十五章 棋逢对手 二团一营开火了。三挺机枪吸引了鬼子的火力。 张大缸终于可抬起头来。他擦擦脸上的血,怒了。他掏出盒子炮,趴在石头上,对着近处鬼子机枪的火舌,两个急射,鬼子的两挺机枪哑了。 鬼子又打向了张大缸。石头上又闪出一层火花。 等鬼子打了一阵,张大缸就要往山上跑。因为他以为鬼子稳住阵脚,会立即从两侧向山上进攻,而二团一营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得赶紧带他们撤退。张大缸瞅准机会,爬起来,却发现鬼子的汽车正在并不宽敞的山口掉头,步兵也边打边回撤。 张大缸愣了。鬼子既然进来了,怎么会撤退呢? 鬼子的确要撤退了。鬼子指挥官没把八路放在眼里。他们充其量也只是游击队。所以他敢放心地追赶。但这是个头脑缜密的家伙。刚吃过亏的他,为防止遭遇八路袭击时伤亡过大,将部队分开来,自己带一个中队鬼子先行追击,等遭围八路后,后面部队再冲上来。 等伪县长大喊走错了,这家伙立即想到了撤退。他已经意识到,大半夜里闯进这片山林就像进了一座阴深深的迷宫。带兵进山似乎是个严重的错误。虽然八路就在眼前,自己的火力远超过独立团的火力,但鬼子指挥官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立即命令,后队变前队,往山外撤退。 撤退的同时,鬼子指挥官也仿照八路军,就在山口两边山上设下埋伏,自己带后面一个中队留在拐弯口。若八路追来,他就要一吐胸中的恶气了。 后来,张大缸才知道,这个鬼子指挥官是个大队长,有一个类似下象棋的名字,叫平野进二。他们或许有着做对手的机缘。接下来的时间,他俩就像机枪子弹打在石头上,碰撞出不少闪耀的火花。 鬼子装甲车冲出路障,脱离火场后,黄副旅长和二蛋带三营追了过来。黄副旅长喊了半天,一营长才回到:“张团长还在下面。” “怎么回事?”黄副旅长有点急了。 “哦,张团长炸了一辆装甲车。” “什么?胡闹!李中,赶紧派人把他给我弄上来!”黄副旅长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非常生气。 李中刚要答应,战士喊道:“鬼子跑了!” “一营在山上监视,三营跟我下山!”黄副旅长带头往下冲去。若张大缸有个好歹,损失可就大了。 张大缸听到黄副旅长和二蛋的喊声,蹲在石头后面,站起来答应:“我在这儿,副旅长,嘿嘿,鬼子撤退了。” “我知道鬼子撤退了,还用你说!”黄副旅长没好气地怼了张大缸一句。 张大缸明白了,只是偷笑,没有说话。 黄副旅长跑到张大缸面前,狠狠地问道:“张大团长,现在怎么办?” “嘿嘿,我听领导的。”张大缸笑着说。 “现在领导让你回答!” “是!穷寇莫追,我建议监视鬼子动向即可。” “鬼子是穷寇了吗?” “嘿嘿,山路蜿蜒狭窄,鬼子走不快的。咱们要追过去,就会被他们反咬一口,不划算。” 黄副旅长点头说:“早这么想,就不会被包围到山顶上了。告诉二团一营,下山,撤!” 二蛋扭头对三营长孟凡志说:“三营到山口警戒,让二团一营先撤。” “是。”孟凡志答应一声,带战士奔向山口。 二团一营撤走后,张大缸留下警戒哨,跟着黄副旅长准备往回走。忽然,他扭头望着两边的山坡。山坡上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可张大缸似乎感到了什么。他站住了。 黄副旅长扭头问:“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西面山坡上埋伏着鬼子。”张大缸小声地说道。 黄副旅长转过身来,看了看西面,严肃地说:“你小子长夜眼了?赶紧走。” 回头走了几步,张大缸却愈发地觉得山坡上埋伏着鬼子。他拉住黄副旅长的胳膊说:“副旅长,反正天快亮了,陪我再呆一会?”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咱们就留下。”黄副旅长说:“你打伏击,我在后面掩护,记住,不能恋战,打完就撤。” “是。”张大缸向部队低声喊道:“传下去,机枪手,掷弹筒炮手,蹲在路边,等我命令。” 几分钟后,张大缸、二蛋集合了六挺轻机枪,还有四具掷弹筒,悄悄潜伏到了山口两侧。 埋伏的鬼子见八路没有追赶,而是撤退。爬了一会,也就起身走下山坡,准备和平野进二汇合。 他们刚走下山来,就被张大缸发现。张大缸看着影影绰绰的暗影,心里乐了,嘴上喊一声:“打!” 四挺机枪对着五米多宽的山路,同时吐出火舌。 鬼子被打蒙了。原来八路也有埋伏。他们抛下被打中的同伴,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平野进二也告诉过他们,不准恋战。 一梭子弹打完,掷弹筒立即开火,掩护机枪撤退。 西面没了动静。和黄副旅长汇合后,三营隐蔽在了两侧的山坡上。这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得守着。 平野进二听到枪声,立即判断出不是自己人伏击了八路,而是被八路伏击。他看着黑群群的群山,说了一句中国成语:“来日方长。”立即带鬼子撤出了山林。 漆黑的夜色慢慢褪去,仍没有鬼子的动静。看着清晰起来的山路,张大缸伸伸懒腰,说:“狗日的鬼子,还跟老子们耍太极,要是论太极,中国人是你们的祖宗!” “还吹,昨天是怎么让鬼子围在山上的?”黄副旅长瞪了张大缸一眼。 “您怎么老提这事呀?”张大缸笑着说:“嘿嘿,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还翘尾巴!”黄副旅长瞪了张大缸一眼,说:“走,下去看看。” 鬼子真走了,还丢下二十多具尸体。张大缸摇着头说:“鬼子丢下同类就跑,还真少见。” “他们怕再受袭击。”黄副旅长说:“好好掩埋,死在异国他乡,也够可怜的。” “副旅长,这里还有两个活的!”孟凡志喊了起来。 “先缴了他们的手雷!”黄副旅长大声喊道。 来到受伤鬼子面前,张大缸叹口气,说:“唉,你们不在家过日子,这是何苦来着。” 两个鬼子兵捂着伤口,似乎听懂了,两眼汪汪地看着张大缸。 “抬回去吧,可怜的小鬼子,没多大吧。”张大缸说着,弯腰捡起鬼子的三八步枪,扛在自己肩上,对孟凡志说:“多留警戒哨,其余撤回小黑山。” “走喽,回家喝酒喽。警戒的同志留心点啊,中午派人给你们送肉来。”二蛋喊着,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他腿上被子弹咬了一口,血干了,裤子和肉粘在了一起。 田三开着汽车来了。居旅长也在车上。他已派通信员通知他们不要追赶鬼子,却得到张大缸打鬼子伏击的消息。居旅长笑了,但还是不放心,于是来接他们。居旅长命令二蛋:“快带手上的战士回去治伤,正好医院二处的同志也来了。” 把伤员还有两个鬼子伤兵扶上车,二蛋扭头看看张大缸。 张大缸听到医院二处,心里正在凌乱。他摆手喊道:“我伤在胳膊上,不耽误走路,你们快走!” 田三找个山口,调转车头,一踩油门,风驰电掣地走了。 居旅长看看张大缸没说话。张大缸也没再说话。凌乱过后,他有些头晕,走路也轻飘飘的。这一天一夜,耗费了太多精力。 距离小黑山还有三十多里山路。山路时宽时窄,战士也越聚越多,浩浩荡荡地走在黎明的霞光里。埋伏了几个小时,鬼子却像乌龟的头,缩了回去。但战士们还是兴奋着。这一仗没吃亏,还捞了一笔。 回到小黑山,已是上午十点多。张大缸避开了前来迎接他们的人群。他看到人群众站着肖盈和赵娟。 但赵政委叫住了他,还有黄参谋长。赵政委生病了,脸色拉簧,黄参谋长受伤了,吊着胳膊,两人因此没有参加战斗。 张大缸连忙上前,还没说话,就被肖盈一把拉过去:“赵护士,这还有个伤员,快,带他去包扎。” 张大缸回头看着赵政委。赵政委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张大缸只好跟着肖盈和赵娟走了。 来到临时搭建的包扎所,张大缸坐在椅子上,突兀地问:“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肖盈微微一笑,说:“抱犊崮到处都有鬼子皇协军,实在呆不下,师部就命令我们跟着独立二旅转移到你们这里来了。” “哦,那转移时很困难吧。”张大缸看着肖盈和赵娟说。 肖盈说:“当然困难了。黄参谋长就是因为掩护我们撤退,才负的伤。” “啊,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可听说你们被围在山顶上,赵娟都急哭了。” “有啥可急的。扛枪打仗,不就这样么,天天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说不定,哪天——哎呦,你轻点——” 肖盈拿着剪刀剪开了张大缸左臂的袖子,猛地一撕,由于绽开的肉皮和衣服粘连在一起,把张大缸疼的皱起眉头。 “再胡说八道。”肖盈埋怨道:“我以为你已经变得铁石心肠了!你还知道疼?” 张大缸咧咧嘴:“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当了这么多年兵了,难道不知道?” 一直没说话的赵娟拿着消炎药和纱布走过来,心疼地说:“负伤的时候,你不疼吗?” “一打仗,什么都忘了,就没觉得疼。嘿嘿,我亲手炸坏了一辆鬼子装甲车——啊,你能不能轻点啊——” 肖盈用捏着夹着棉球,使劲地给张大缸擦着伤口。张大缸疼的咬牙跺脚。赵娟心疼的要哭:“肖盈姐,让我来吧。” 肖盈将镊子递给赵娟,转身走了。张大缸看着肖盈的背影,愣住了。但立即,他又咧起嘴来:“哎哎,你这也够疼的。” “对不起呀,但你得忍着,伤口很深,都伤着骨头了。”赵娟温柔地说着:“你们怎么能被鬼子包围了呢?现在谁不知道,独立二旅是全师最会打仗的,还有人说你们都是打神仙仗,从不吃亏。” 赵娟本想转移张大缸的注意力。没想到,张大缸更疼了:“你就别说了,我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要不是居旅长他们跟从天上降下来一样,我恐怕就留在那儿了。” “啊,不说了,不说这个了。”赵娟抱歉地笑笑,又温柔地说:“我早上看到,你们缴获了鬼子好多物质,都堆成山了。” “哈,要不是鬼子及时撤走,缴获的东西会更多。这帮龟孙子,现在也学精了——哎呦呵呵,你比肖盈下手还重!”赵娟正准备给张大缸包扎,纱布缠在胳膊上,碰到了伤口。 肖盈忽地走回来,脸色冷峻地说:“是么?那我来!”说着,肖盈弯腰,接过纱布头,又使劲缠了两圈,又使劲地扎好结。 张大缸疼的冒出汗来。可他不敢再喊。他呆呆地看着肖盈正在生气的脸。他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肖大小姐。 刚包扎好,边鹏来了,哭丧着脸说:“好了没有,旅长有请,说是要开会。” “开会?都忙活一天一夜了,不让人歇歇呀!”张大缸紧张了。 “怎么,你连鬼子装甲车都敢炸,还怕开会?”肖盈冰冷地说。 边鹏愣了一下,又笑了。张大缸咧咧嘴:“这次我肯定要挨骂了,你还说风凉话。” “哈,你挨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再说,您亲自炸鬼子装甲车,多英雄呀,还怕挨训?就是居旅长拿鞭子抽您,您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肖盈仍冰冷地说着张大缸。 “嗯,好呀,我肯定会——”张大缸笑了。边鹏拉起他:“别废话了,快点挨骂去吧,早挨早完事。” 张大缸笑着走了。肖盈似乎更生气了。她脸色通红,眼角快流出泪来。她身后的赵娟爱恋地看着张大缸的背影,又心疼了:“不管怎么说,这次打了胜仗,不该再挨骂了呀。” “他就该挨骂!”肖盈大声喊道。 “啊,怎么了,肖盈姐?” “一个团长去炸鬼子装甲车,就是不计后果,就是逞英雄!以后,咱们不能对他再客气!” “嗯,行!看他还逞能不!” 第一百二十六章 酒与酒 “呦,大英雄来了,快请坐!”张大缸捂着伤口,刚走进团部,旅长便迎上来,要请他坐下。 张大缸扫了一眼。赵政委的脸色更黄了。黄参谋长怔怔地看着他。黄副旅长抽着烟袋,低头看着桌子。还有三个团长,正以非哭非笑的表情看着他。尤其是老余,抽着烟袋杆,眼睛眯着,嘴却笑咧了。 张大缸冲老余瞪了一眼,没敢坐:“嘿嘿,我还是站着吧。” “那哪儿成啊!”居旅长阴阳怪气地说着:“就是本旅长站着,也得请您老人家坐着。” 张大缸受不了,脸上一阵阵发烫。 “哎呀,我刚听说,您亲自炸毁一辆装甲车,真了不起啊,我该怎么奖赏你呢?”居旅长看着张大缸,摇着头,挥着手说。 张大缸低头不语。 “说啊,你现在不是变的油腔滑调了么?快说!” 张大缸低头,小声地说:“旅长,我错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居旅长将头探过来:“请再说一遍。” “我错了!”张大缸抬头,大声喊道。 “哪里错了?” “作为团长,应该在指挥位置上,不该一时冲动,去炸鬼子装甲车。” “还有呢?” “不掌握敌情,草率出动,结果被鬼子围住山顶。” “你还知道啊!”居旅长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这是咱们对付鬼子的办法,结果让鬼子用来对付你了!那大小巫山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距离小黑山也就三十多里路,为什么不事先侦察清楚,为什么?” “报告旅长,我们接到报告,鬼子增兵抱犊崮,就误以为邹峄地区的鬼子不多。而且多次派出侦察员,都报告说,鬼子一切正常——” “以为?你还是不是个团长?嗯!”居旅长打断了张大缸,十分恼火地说:“这个时候,你这个团长就要亲临一线了,可你,全都给老子干反了!同志们哪,我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八路军打仗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因为咱们八路还没有跟鬼子硬拼的资本哪。别说鬼子皇协军,就连国军,今天打坏一条枪,明天,甚至今天就能补上,可咱们八路穷啊,不打仗,就他娘的坐吃山空!还有咱们的战士,因为咱们指挥失误造成了牺牲,咱们对不住战士,也对不住战士的家人!还有,咱们的战士缺乏训练,缺少实战经验,打过一年仗的兵,都成了宝贝,不能有一丁点的浪费啊。当然,打仗么,就是要死人的,可牺牲每一人,都得牺牲的有价值!” 张大缸的眼圈红了,声音沙哑地说:“我错了,我请求处分!” 赵政委正在拉肚子,有气无力地说:“我和旅长商量好了,因为你的过失,这次去延安抗大学习的资格撤销。你是军事主管,理应负全责,你要正确看待。” “是!”张大缸抬头答应道。他本来就不知道去延安抗大学习的事,那就当没有过这事了。其实,张大缸真的很想去。 “还有你,边鹏——”赵政委捂着肚子,里面较着劲的疼,说不下去了。 黄参谋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身为政委,不了解不掌握敌情,就怂恿团长打仗,此次被围,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我也请求处分!”边鹏立正回答。 居旅长挥挥手:“行了,你的处分就免了。叫你们来开会,就是想告诉你们,尤其是张兴华,什么事该干,还得干清楚弄明白,什么事不该干,就得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躲开它,千万不能违反纪律,犯下错误,明白吗?” “是!”两人齐声答道。 “都忙活一天一夜了,今天白天好好休息。张兴华,边鹏,我们全都来了,晚上怎么着啊?”居旅长看着两人,笑呵呵地问道。 “啊?”张大缸扭头看着居旅长。 “怎么,还有意见了?”居旅长瞪起了眼睛。 “没有没有,我们这就让老余杀猪宰羊备酒!”说着,张大缸捅捅边鹏,两人跑出了团部。 随后,三个团长也走了。居旅长笑呵呵地对赵政委说:“怎么样,老赵,你看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不?” 赵政委摇摇头,说:“我想,兴华不会有作风问题,更不会违反规定。” “啊?”居旅长生气地说:“那你刚才咋说,兴华被肖盈和赵娟拉走,怕违纪犯错么?合着我白当一回恶人?” “我是担心赵娟那小姑娘啊,我觉得她看兴华的眼神,真的不对。可赵娟人家是野战医院的护士,不归咱们管,我也不好出面做工作。再说了,你这个恶人咋白当呢,昨天你听说兴华被围在山上,不就生气地说要好好收拾他一顿么?”赵政委捂着肚子,笑了。 “谁不喜欢英雄呢,这有什么?啥也别说了,老子上你的当了。”居旅长挥手说道。 “好吧,晚上的酒我不喝了,全让给你,行不行?” “拉倒吧,就你这怂样,你还喝想喝酒?哼哼,去年怎么说老子的,你的胃就是金贵,高粱面都吃不下。今年你咋不说了,你倒是说呀!老子是越吃越香,哈,你呢,吃成了这个熊样,真是报应啊!” “你,你喜欢吃高粱面,好,通信员,告诉老余,晚上专门给旅长蒸高粱面窝窝——” “你干什么呀你!”居旅长回头看着推门进来的通信员,笑着说:“没事,呵呵,政委闹着玩呢,跑了一天一夜了,去睡会吧。” 通信员木讷地答应一声,关上门走了。他只听到赵政委叫自己,压根没听清赵政委说什么。 屋里安静了。居旅长又敲敲桌子:“哎,两位老黄,你俩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这一场仗,咱又没吃亏,还至少解决了一个团的冬装,应该高兴才是。” 黄参谋长笑了笑,说:“刚才上山时,我和副旅长一直在琢磨,他们为了围剿独立团,竟然派出一个大队的鬼子,在山上隐蔽了整半个月,可见他们的战术变了,对咱们的威胁,也更大了。” “看看,老赵。”居旅长摆着手,说:“人家两位老黄什么境界,咱俩什么境界?人家在琢磨怎么打鬼子,咱俩呢,却在这里想着吃喝,差距啊!” 赵政委笑了:“行了,你就别在这装傻充愣呢,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早就琢磨了吧?” 居旅长笑笑:“是啊,恶狼学会爬树了,咱也得想办法把狼打倒在树底下,不让他爬上来。通知部队,加强警戒,防止鬼子偷袭,并严加盘查各个路口,严防汉奸进山刺探情报。” 团部的两位老黄为打鬼子眉宇紧皱,山坡上的两位老余却在为大家伙的吃住发愁。此时的独立团并不缺粮。但一下来了三千多人马,又按黄参谋长部署,分别住在相互为犄角的山上,就连旅部大司务老余也感到有些棘手。昨天各山上山下垒灶搭锅,今天又从小黑山和茅山两处分发粮秣,搭建帐篷窝棚,还得杀猪宰羊。直忙到下午,才有些眉目。 独立团骑马回到小黑山,与旅部老余在山坡上相遇。两位一同坐在山坡上的石头上,同时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开了。 “累了吧?” “不累。想当初,我们六连刚到湾里,那时抗日大队才几个人几条枪,现在啊,人乌央乌央的,连山炮都有好几门,看着心里就畅快。” “是啊,那时打仗,老居还问你们六连借枪,哈哈——” “真后悔回家喽,这几年得多痛快。” “唉,也不尽然啊,为了打仗,老居累得有时都叫不醒。可我这个司务还得天天催着他弄粮食,没办法,咱不是没那本事么。我说,你倒是挺有办法,一年就搞了这么多粮食,你这个团部司务比我这个旅部司务阔多了。” “这里山多人少,原来的老百姓都被土匪吓跑了,不像抱犊崮,咱们八路又不能跟老百姓抢地种。” “是的,鬼子扫荡前,师部还专门下了令,严禁跟老百姓争着收秸秆草料,呵呵,老百姓也得喂牲口啊。” 正说着,张大缸来了。他睡了一觉,非常精神。两位老余看着他:“伤口还疼吗?” “疼啊。”张大缸坐在两位老哥中间,笑嘻嘻地问:“晚饭准备怎么样了?” “今天豁出去了,我让人杀了二十五头猪,还有四十只羊——” “哈,旅长来了,咱就不过了?”张大缸要过一个烟袋杆,装上烟,抽了一口。 “你小子还抠门,听说旅长早上表扬你了?” “嗯,表扬了我一身汗。”张大缸点点头。 “兴华,这老哥得说你了,旅长那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 “我知道,可旅长说不让违反纪律,嘿嘿,两位老哥哥,我像违反纪律的人吗?” “呵呵,以前不像。哎,给老哥说说,你跟医院的两个妹子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呀,都是革命同志。”张大缸忽然明白了。他耸耸肩,笑了。 “还没怎么,今天早上我看他俩看的眼神看你都不对,特别是那个,姓赵的护士,我的娘啊,那就是情妹妹看情哥哥啊。” “说啥呢,你?再说了,我总不能不让别人看我吧,我只能管好自己的眼。”张大缸又抽一口烟,说:“我说过了,不打败鬼子,不娶亲。” “谁问你娶亲了,你小子心里活泛了吧?告诉老哥,那两个妹子,到底想娶哪一个?” “老哥,你不厚道啊,你是政委派来的卧底吧?” “哈哈,不逗你了,煮肉去喽。” 夜色降临了。逶迤的山林却没安静。山坡上飘着肉香酒香。小黑山独立团团部,屋内六张桌子上,各摆着四盆菜。 众人坐定。居旅长轻声地问赵政委:“肖副处长和赵护士怎么没来?” 赵政委笑笑:“我派人去请了,她说要照顾伤员,不来了。” “哦,”居旅长点点头,又皱眉头问:“她是不是感觉出来了?” “这事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明天我去问问肖盈,毕竟我还是她的老师。” “唉,”居旅长叹口气:“你说他们这个年龄,男欢女爱,也正常不是。” “可纪律就是纪律——” “好了,这是你的事,但要是兴华犯了错误,你必须给我顶住,不然,你赔我!” “唉,你这个人——” 居旅长站了起来,笑呵呵地对众人说:“张兴华同志说了,秋后要邀请我和赵政委来小黑山,喝酒吃肉,呵呵,我俩来了,还把全旅带来了,兴华,有些舍不得吧?” 张大缸歪着头说:“说实话?” “那你说假话也行。” “但不管真话还是假话,我还真舍不得,为了给全旅吃上肉,我们团老余差点把下崽的母猪给杀了。” “哈哈,那我得谢谢老余,我觉得他比你大方多了。”居旅长举起高粱酿的酒,大声说:“不管张团长乐不乐意,反正咱们今天就吃他的,喝他的。打了胜仗,今天咱就使劲吃,张团长说了,不够还有,哈哈。吃完喝完,咱就该好好练兵,好好琢磨该怎么打鬼子了,同志们,好不好?” “好!”众人也举起酒碗。 山林里一片欢声笑语。而五十里外的邹峄县城鬼子司令部内,鬼子也在喝酒。 在山上憋了半个月,平野进二原本以为能歼灭独立团的主力,却不曾想,又不知从哪里冒出那么多八路。回到被八路攻占过的县城,平野进二一头扎进鬼子司令部,站在地图前,暗自运气。 下午,为擅自追击八路,而臭骂过他一顿的平林盛人打来电话,告诉他了两件事:一是华北司令部已恢复他联队长职务,邹峄县城的两个大队鬼子归他管辖,但明日早务必调一个大队到抱犊崮地区。二是在剿灭抱犊崮八路主力之前,让他不可轻举妄动,据部队报告,八路有部队突破封锁线,但人数不详。 打了败仗,却要官复原职,八路主力都打过来了,情报部门还没弄清多少八路突破封锁线,平野进二听了,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 又在地图前运了半天气,他派人将伪县长叫来,让他搜罗在山林中呆过,并仇恨八路的土匪,并告诉他,此事必须秘密进行。 随后,平野进二摆上日本的清酒,将鬼子军官和皇协军头头请到司令部。得知平野进二又当上联队长,一个鬼子少佐兴奋地说:“恭喜阁下!属下至今认为,阁下下令处决胆小怯战的士兵不算什么过错,只是里面有司令部参谋的亲戚。” 平野进二绷着脸,说:“我也不后悔。莫说是十三个胆小鬼,就是一百个,也该杀!他们不配做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我们是天皇陛下的勇士,一定会征服中国支那!” “阁下,征服支那是司令本部该考虑的事,我们还是在阁下的带领下,还是先征服邹峄山区吧,哈哈——” “呦西,那是个美丽神秘的地方,请诸位放心,到明年春天,我一定邀请诸位到哪里去狩猎!来,为了胜利,干杯!”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并不安静的山林 由于电台经常处于静默状态,七天后,师部才接到独立二旅的战报。罗政委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对黄处长说:“先围魏救赵围点打援,后根据敌情和战场态势,直接攻进县城,迫使敌人就范,老居又打了一场漂亮仗。” 胡处长也笑着说:“我都不想再夸他们了,真的,都夸腻了。” 罗政委点点头:“他们打仗从不吃亏,该夸还得夸啊。若咱们多些居龙华张兴华这样极有才干的人,那就更好喽。” 侦察员跑来,喘着粗气报告说:“首长,后面那两个营的皇协军又追上来了,他们好像发现了咱们。” “哦,还有多远?” “三里地,就在山坡西面。” “走,过河。” 山坡北面有条三十多米宽的小河,潺潺流水之上有座宽约一米半的小木桥。师部只有一个营的战士警卫。所以,他们很快就来到小河对岸。 黄处长想让战士把桥拆掉。罗政委摆手制止了:“老黄,咱不能干过河拆桥的事,一则老百姓修个桥不容易,二则,你看,河水清浅,也就刚没过脚踝,咱们把桥拆了,皇协军就会涉水过河,那他们追赶的速度就快了。” 黄处长笑笑,竖起了大拇指。 翻过一座山坡,罗政委和黄处长立即指挥部队躲进一片密密的枣树林内。 他们身后的皇协军正在排队等着过桥。待全部从桥上走过后,皇协军团长以为八路军早就走远,便带着队伍,匆匆沿山路向北追了下去。 罗政委随即向来时方向派出侦察员。一个半小时后,侦察员返回报告:“对面没有发现敌人,附近的鬼子皇协军全向北包围过去了。” 罗政委看着黄处长,说:“老黄,咱们再回去?” 黄处长微笑着说:“是,首长,咱们再过桥回去。” 罗政委带着师部跟敌人周旋之时,居旅长也带邓博伟等人在山里绕着。负伤的张大缸休息了两天,也跟在居旅长身后。七八天时间,他们将山林转了一遍。居旅长、黄副旅长、黄参谋长和张大缸商量着,又把邹峄根据地的防守重新布置一遍。 早前,张大缸已根据山区的地势地貌,做了充足而又精心的准备。不论从哪条山路进犯,即便不采取袭扰战术,就是层层防线,鬼子想要攻到山林腹地,也会颇费周折,伤亡巨大。 但现在情势变了。该死的鬼子想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之下,他们可能会夜袭,会派出小股精干部队直接偷袭小黑山,也可能会派遣比他们更该死的汉奸,穿着老百姓的黑棉袄黑棉裤,搞侦察弄情报,打冷枪,持匕首暗杀,不择手段地拉拢投诚过来的人——不再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鬼子,一定会拉出各种坏水,想出各种损招。 先前的鬼子皇协军调走一半。但他们此时却安静着。邹峄县城的东门修好了,白天依然敞开,老百姓可以从哪里进进出出,虽然走的小心翼翼,但并没受到比往常更严格的检查盘问。西面连成串的据点也恢复了往常的景象。正对着东城门的据点又驻上敌人。他们也并不比以往警惕多少。人数少的鬼子依然是碉堡里的老大,他们呵斥辱骂着人数众多的二鬼子,还肆无忌惮地将皇协军们赶出据点,到附近村庄里抢回鸡鸭,作为当天的晚餐。 这一切似乎是平野进二故意安排的。他仍坚信八路不会贸然出击。八路虽然有了炮,但也仅仅是九二步炮和迫击炮,射程不超过五里。而他的野战山炮,拉倒城外,就能轰击正东方的山坡。他还可以随时联系北面机场的飞机。不超过二十分钟,航空炸弹就会倾斜下来。 他重新戴上大佐军衔,耀武扬威地巡视一遍所有据点。起初,鬼子们见到他还心惊胆颤。他们有人亲眼见过他亲手枪毙胆小的士兵,其中一次是十三个人。可这一回,平野进二满脸笑容,连说两个呦西,又宽慰鬼子,八路不敢出山,就是八路出山,也能随时增援。临走时,他又虎着脸说:“晚上务必警惕,严防八路偷袭!” 居旅长和张大缸暂时也没想主动进攻鬼子。至少现在白天不会贸然出击。九二步炮可以轰塌碉堡,但来不及撤退,鬼子的炮弹,还有满载鬼子兵的汽车就会撵上来。用一门步炮换取一个据点,实在划不来。好钢的用在刀刃上。那些步炮在合适的时候将会有更大的用处。 师部也发来电报,告诉独二旅,先掌握敌情,等待命令,全师部队一起行动。后来,张大缸才知道,罗政委已经所有主力部队转移到外围,伺机向抱犊崮外围的敌人发动进攻。这是一个奇妙的战术,叫翻边战术,也就是你向我腹地进攻,那我就以少数兵力牵制你主力,而我的主力跳出腹地,向你后面进攻。 所以,邹峄根据地也安静着。 但两边的安静只是表象。双方就像武林高手对决,正彼此密切地关注着对方,然后寻找机会果断出手。所不同的是,平野进二想一口把邹峄根据地的八路吃掉。他有这个实力。而居旅长和张大缸不过是想打下几个据点,以支持抱犊崮反扫荡战斗。 这天早上,几人又在旅部碰头,分析着山内山外的形势。居旅长平静地说:“从最近几场战斗看,鬼子像过了中午的太阳,正在走下坡路,而咱们的形势将会一天比一天好。” 赵政委、黄副旅长、黄参谋长点头说是。张大缸和边鹏却有些不敢苟同。他俩在想独立团团。张大缸说:“邹峄山区固然易守难攻,但东面是国军,西面和北面都是平原,发挥不了咱们游击的特长,而不是跟鬼子对峙。” “呵呵,你说的很有道理,要咱们还留在湾里,现在也充其量能发展成一个团。但也不能丢弃这么好的根据地,到外面去闯荡。”居旅长笑着说:“兴华,不能着急,就是一天多搞一条枪,一年下来,也是一个营啊。” 张大缸笑了:“这倒也是,就是一天干掉一个鬼子,一年下来,也能干掉两个中队鬼子。” “这么想就对了。关键是,独立团在此,能牵制大量鬼子啊。”居旅长拍拍张大缸的肩膀,笑着说:“兴华,走,换衣服,陪我再去峄山看看。” 张大缸看着旅长,不解地问:“前天不是去过了么?” 居旅长没回答张大缸,而是说:“去过就不能再去了吗?敌情可能每天都会有变化。你呀,刚说你才几天?” 张大缸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换上百姓衣服,张大缸边跟着居旅长往山下走,边兴奋地问道:“旅长,还是要打峄山据点?” “我说了吗?”居旅长严肃地说:“咱们只是再去看看。” 张大缸笑了。居旅长的表情告诉他,峄山据点的鬼子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来到山下,居旅长、张大缸和警卫员们骑上战马,沿山路向西而行。恰巧肖盈和赵娟去巡诊。居旅长和她俩热情的打招呼,张大缸则扭头看着旁边的山谷。 走到半路,张大缸吭吭哧哧地说:“旅长,有件事,憋在我肚子里憋几天了。” “嗯?那说啊。”居旅长扭头看着张大缸。 张大缸犹豫了:“还是别说了。” “你堂堂一个团长,还会有话憋着不敢说?”居旅长有些火了。他回头看看警卫员,说:“呵呵,咱们张大团长遇到难题了,你们在他不好意思说,你们先到前面等我俩。” “是!”警卫员一打战马,向前跑过去。 “可以说了吧?”居旅长探着头,问张大缸。 张大缸笑了:“我想说什么,您都知道了。” “那我也得亲眼听你说出来,万一我猜错了呢。” “就是,就是和肖盈、赵娟有关。” “哦,接着说。” “旅长,我真的没有——” “嗯,我知道。赵政委找过肖副处长谈过话了。” “啊?”张大缸哭笑不得地说:“那天上午,您还真为这事骂我?” “不全是。”居旅长微笑着问:“我和赵政委本想难得糊涂,可就担心啊,你小子管不住自己裤裆里那东西,犯纪律。” “这个请领导放心,我说了——” “拿嘴保证有屁用,英雄难过美人关。赵娟那妮子啊,一听说你被包围了,立即哭了,还有那眼神,简直就一个望穿秋水啊。还有肖副处长,对你一往情深,说你俩青梅竹马一点不为过,可我就不明白了,她为什么对赵政委说,你和赵娟才有可能结婚?” “哎,啥青梅竹马啊,在肖盈面前,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农民。我也确实是个农民。” “我呸!瞧你那点出息,就不配当团长。” “咋了,您还真想现在就让我娶亲?” “想什么呢!你真要管不住自己裤裆,老子都保不了你!记住,等你符合规定以后,想娶哪一个,老子都亲自出面,给你保媒。” “领导不能只操我们的心啊,你和赵政委都可以娶亲了,不是还没——”张大缸不敢说了。他曾问过黄副旅长,居旅长有家室没有。黄副旅长对他说:“千万别在旅长跟前提,我问过一回,旅长的脸比驴脸还难看。”他从没敢问过。但这成了一个迷。 居旅长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说:“赵政委已经结婚了,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可听龚清说,赵政委的爱人被汉奸杀害了。” “可赵政委说,没人亲眼见过。” “那就可能还活着。”张大缸说着,看着居旅长。 居旅长不笑了,双眼看着前面的山坡,说:“你小子想问我吧?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想知道我娶亲了没有。我娶了,还有个儿子,可我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她娘俩了。我相信她娘俩还活着,可我不敢说。我怕万一传出去,被鬼子汉奸知道了,她娘俩可真就活不成了——等打完鬼子,再慢慢找吧。” “啊?”张大缸挠挠头,又抓着马缰绳,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居旅长又强露出笑容:“所以,我又觉得二五八团规定挺好的,咱们整天行军打仗,怎么能顾得上他们,再说,枪炮不长眼,万一那啥了,留下孤儿寡母,可怎么是好?” 张大缸点头说:“我也这么想。不娶亲,只牵挂父母,娶了亲,可又不知道放哪才好,所以,还不如不娶,一个人,多好。” “屁!该娶的还是得娶,只要符合规定!”居旅长纵马向前跑去。 “不是说我,按参加革命的时限,我还早呢。”张大缸边催马,边笑着说:“管他呢,鬼子还在呢,还是先专心打这帮狗日的。” 快十天没打仗了,张大缸的伤口也在愈合之中。他也想打仗了。特别是要打峄山据点,他愈加兴奋。因为那里差点成了他的“麦城”。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战 居旅长似乎并不只是观察地形。他带着张大缸从东面登上峄山,拜会道观道长后,又闲庭信步一般,沿着西面山路,向山下走去。 张大缸以为居旅长是在看风景,笑着说:“前面十几里地没有抗日武装,别再碰上鬼子汉奸啥的,咱还是回去吧。” 居旅长没有回答。他扭头看看北面的据点,问:“邹西抗日民主政府还在郭里山区吧?” 张大缸点点头,说:“他们还在。尼山抗日大队收到鬼子扫荡后,主力也转移到了哪里,成立了独立营。两个月前,赵参谋长还给他们送了二十支步枪和三千发子弹。虽然他们是山东纵队,咱们是一一五师,但都是八路军。” 居旅长摆摆手,看着山下的村庄,说:“他们是不是武器短缺啊?这样,你再派赵宇杰去送二十条枪和一部电台,让你们随时联系。以后你们独立团不能只在山里种地,必须全面发动邹西百姓,让两个根据地连成片,那样就把邹峄的鬼子给包围了。” 张大缸点点头,说:“这事也讨论过。这里都是平地,万一被鬼子知道有民兵,势必来报复,而独立团又出不了山,保护不了这里的老百姓。” “嗯,这样的话,还会挫伤老百姓抗日的积极性。那就待时机以后吧,等你们有了骑兵,就好办多了。”说着,居旅长又往前走。 张大缸拦住了居旅长:“您到底要去哪儿?” 居旅长笑呵呵地说:“去看看铁道咋修的。” 居旅长火了:“你狗日的成政委了?再拦老子,老子踢你!” 张大缸龇龇牙:“哦,我知道了,你要不是说来看地形,政委不让你来吧?” “哼,算你小子聪明。”居旅长笑了。 “我觉得赵政委做的对——啊,就是对!”张大缸看居旅长瞪起眼睛,还是挺着脖子说道。 居旅长不再理睬张大缸,拔腿往西走去。张大缸无奈地跟上。 他们一直走到铁路边,才回来。 返回旅部,已是晚上十点。赵政委正在焦急地等着,见居旅长回来,劈头盖脸地问:“你到底去哪儿了?” 居旅长拿起一块红薯,说道:“去峄山了。我跟你说,峄山还真是个好地方,你作为读书人,也抽空去一趟,说不定还能整出几句诗来——” “编,接着编。”赵政委歪着头,笑呵呵地拉一张椅子坐下,笑呵呵地看着居旅长:“以后兴华要是犯了错误,我还真一点责任都没了,都是你这个旅长带的!” “你咋这么说话呢?你是政委——不是,你干嘛,非盼着你最得意的学生犯错误?什么老师。” “别打岔,到底干嘛去了?” “去峄山了。” “兴华,张兴华!”赵政委喊了起来。 “喊什么喊,他换药去了。” “啊,这大半夜的你让他换什么药?还怕闲言碎语少啊!” “我让警卫员跟着一起去的,这下你安心了吧?” “老子还没打算死呢!好,你嘴硬,你是英雄好汉是不是,我这就给师部发电报,说你这个旅长擅离职守,还跑到敌占区溜了一圈。” “你得联系上师部啊。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你不说,老子也不说。” “哈,你小子派人盯我梢?” “谁有那个闲心,到了下午看你不回来,心里着急,派小邓去找你,可小邓找到山上,才知道你去公路西边去了。老居,你不是想和铁道游击队一样,炸鬼子铁路吧?” “不止是铁路——”说着,居旅长开始了狼吞虎咽。他不用再装了。他真饿了。 “还带着兴华,再有下次,我真把你告到罗政委哪里去,” “嗯嗯——谢谢啊!” 居旅长没再去侦察。虽然对他来说,去一次远远不够。可赵政委虎视眈眈地看住了他,也只能无奈地把活交给了邓博伟和张大缸。张大缸也为此,知道了居旅长那雄心勃勃的作战计划。 但独二旅没动。他们在等待师部统一行动的命令。 每天,平野进二都在地图前运气。从五天前,地图上每天都会有更新。他威逼利诱的三十多个流氓土匪,返回山林后,每天都有情报反馈回来。他并不完全相信那些土匪流氓。他还派出斥候,夜里进山,白天潜伏在山顶,窥探着山里的一举一动。 几天下来,一幅独二旅兵力分布图,便清晰清楚地挂在了平野进二的面前。结果让他又惊又喜,邹峄山区里果真有四个团八路。他哈哈大笑起来。 不多时,有个土匪跑回来,兴奋地报告说,有兄弟愿意做内应。 平野进二笑的更加张狂:“真是老天助我!” 此时,他手下有一千鬼子兵和一千皇协军,两个一千的人马若是在平原上,凭借一千鬼子兵的优势火力,加上有力的补给,足以将四千土八路击溃。 但进行山林作战,平野进二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可这并不妨碍他膨胀的野心。山林一圈太大了,随处一个山口都绕过八路沿山路布置的防线,直接攻进八路腹地。只要护住补给线,就能一点一点的蚕食八路地盘,最后将他们赶出山林。他也相信,抱犊崮扫荡作战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属于他的两个大队就会撤回,并参与作战。 他向平林盛人汇报了自己作战计划的同时,还申请调拨两百枚纵火炮弹。 他准备夜里进行进攻。枯叶枯草已干了。凶残的他想烧遍八路驻守的山林。即便烧不死八路,但汹汹的火也会暴露八路的目标。他的机枪手炮手,会准确地将八路一个个干掉在山坡上。 等待明年,他带人进山围猎时,那曾经躺满八路的山坡上,将春风吹又生。 他狂躁地笑了。他已攒足了劲,他的胸膛快要炸开了。 但平野进二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他走出司令部,便一脸轻松,就连他的参谋也看不出他内心的狂热。 城里的鬼子没有动静。平静的县城又恢复些许的热闹。从早上炸油条摊旁的人群开始,迫于生计的人们不得不有开始了买与卖。只是人们活的战战兢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便奔命四散,关门大吉。 独二旅也似乎没有觉察到危险的来临。山坡上仍响彻着训练的口号声,山路上仍来来往往。往来的人群有战士,也有百姓。老百姓中有刚从外地讨饭归来的山里人。 一年多了,逃到山外的老百姓宁肯要饭,也不愿回到山里家中。他们被土匪欺负怕了。现在没有了土匪。他们也不愿回来。那八路不得和鬼子打仗么?要是打败了,最吃亏的就是小老百姓。 现在每天都是十几二十几人回来。仔细一盘问,原来有人告诉他们,山里的八路有好几千人,能守住山林。八路不仅把分给原来的山田,还发给粮食。 所以,老乡们都回来了。可他们的目光呆滞,身体枯瘦的像一片霜打的叶子。他们穿着露着肋骨的单衣,甚至有人没有鞋,赤脚走回原来的山村,或者直接来到八路军驻地门口,哀求村长和八路战士,快发粮食。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般难。国破家亡之时,流落在外的人们更遭尽了人间所有的难。 两位老余带着战士不遗余力地帮着回来的灾民。但细心地他们也惊奇地发现,返乡的百姓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弱不禁风,其中不乏有身体健康,至少没挨过饿的青壮年。而且不少人都在山上当过土匪。 他俩将这个情况告诉了旅领导。黄副旅长笑了:“他们是在掺沙子啊,好啊,让张大缸、边鹏、李中派战士掌握住他们的行踪。” “他们早应该掺进来了,估计山里的情况也让他们摸的差不多了。”居旅长想了想,说:“为防止这些混蛋拉拢投诚过来的战士,我建议,独立团以训练为名义,立即换防,远离小黑山。” “是,我们并严防其他人接近我们的战士。”边鹏答道。 赵政委点点头,又邹着眉头说:“那些混蛋怎么办?” “这些人,咱没有证据,还不能抓,再说,咱们只是怀疑。”居旅长又想了一会,问张大缸:“老周呢?” “他忙着呢,天天在山里转悠,还带民兵训练。”张大缸笑着说:“他啊,对咱们的意见大着呢,说打仗什么的,总想不到他们民兵。” 居旅长也笑了:“呵呵,那好啊,就把这些人就交给老周了。告诉老周,不能声张,以免打草惊蛇。但只要发现有图谋不轨者,立即抓捕。” 边鹏想想,说:“老周还真没有对敌工作经验,我想和他一起行动,反正我也经常指导他们民兵训练。” 居旅长和赵政委互相看了一眼,点头说:“行,记住,允许这些人自由行动,但要不动声色地监控好。” 居旅长又补充一句:“为迷惑汉奸,除独立团外,一团也换防,二团三团该干啥干啥。” 独立团连夜离开小黑山,进驻到娘娘山上。一团也调离原来驻地。第二天晚上,几个汉奸探明情况。他们却不知道八路要干什么,但这是重要情报。他们在夜里悄悄跑到城里,向伪县长报告。 逃荒的山民回到山里,就是这个伪县长到处散播的消息。他宁肯替八路做义务宣传,也要把募集的汉奸顺利地送回山里。 此举立即受到成效。伪县长慌忙跑到鬼子司令部禀报。 平野进二又站在地图前运气。这回他是真生气了。 平林盛人打来电话说:现在特种炮弹奇缺,最多能拨派一百发纵火弹。这还没什么。关键平林盛人以严厉的口气警告他:不管山里有多少八路,扫荡抱犊崮未结束前,都不得轻举妄动,否则,将严惩。 听了伪县长的报告,平野进二指着地图,嘴里说着:“娘娘山,他们去哪里干什么?” “据八路说,是演习,时间为六天。” “演习?”平野进二点点头:“应该是演习。”娘娘山距离茅山和小黑山较远,独立团绝不是去驻扎,因为他们将成为孤军。因此,平野进二也认为是演习。 可他随即又怒了。他想给平林盛人打电话,请求率部攻击娘娘山,并采取围点打援方式,打击增援的八路。可他不敢。他知道平林盛人的脾气。他能恢复自己大佐军衔,也能再他降为中佐。 他连连骂道:“八嘎!八嘎!八嘎!” 伪县长吓的浑身冒汗,嘴唇哆嗦:“太君,太君,这事可不是我们惹的啊——” 平野进二轻轻舒了一口气,冲伪县长鞠躬,说道:“您大大地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伪县长赶紧低头哈腰地说:“为太君效力,小的万死不辞,啊,呵呵,告辞。”说着,撩腿跑了。 “八嘎呀路!”平野进二将脑袋撞到挂着地图上的墙上。砰的一声,吓坏了司令部外面的参谋。他慌里慌张跑进门时,平野进二又面带笑容地看着地图。 晚上,平野进二只喝酒,没吃饭。然后,他挥舞着指挥刀,像一只饿狼一般地来回走着。他为失去这么好的机会而扼腕叹息,而愤怒不已。 如此绝佳为天皇立功的机会,就要白白浪费。他看着电话,在心里大骂平林盛人纯粹是头猪。 电话铃响了。正是平林盛人打来的。他着急地问:“你们那里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受到八路攻?” 平野进二楞了一下,慌忙禀报说:“报告师团长阁下,我们没有受到八路攻击。” “密切监视八路动向,防止他们发动突然突然袭击!” “是,师团长阁下。我正严密监控八路动向,准备向他们进攻!” “平野君,你即刻做好准备,明天将给你增派三个步兵大队,一个炮兵中队,务必将八路军消灭在邹峄山区!”平林盛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平野进二立即点头答道:“哈依!”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火 放下电话,平林盛人呆呆地站着。他十分沮丧,也十分惊愕。 他亲率师团主力,与另一师团密切协作,在抱犊崮转悠了一个半月。好几次,他的部队接近了那台大功率电台,剿灭一一五师的希望仿佛就在眼前。但每次缩小包围圈,都是空山不见人,也不闻人语。 他的心也像一叶飘在大海上的小舟,一起一伏,颠簸的厉害。 现在,他的小船翻了,沉到海底。 久拖未果,后方更加空虚。收缩成一团的国军见有机可乘,又伸出了触须。一个旅的兵力接连攻克四个据点,再次进入费县西北地区,接近邹峄山区,逼近兖州。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这些国军只需稍一敲打,就立即回缩。 天黑后,四周陆续传来告急电话,都纷纷说八路主力在攻打自己。平林盛人站在地图前,听着参谋讲着周围的战斗情报。他发现,以抱犊崮为中心,周围一圈,距离不等的据点,燃起战火。看来,八路的主力早已跳到他们背后,向他们的反方向突然发动了进攻。 他不仅恼羞成怒,恨不得拔刀自裁。 这次扫荡,引起驻华日军总司令畑俊六、山东日军司令官土桥中将的高度关注,两人还先后亲自到前线督战;这次扫荡,仅皇军五万之多,上有飞机,下有坦克装甲车——面对只有步兵炮的土八路,却失败了。 很快,他接到了撤退的命令。随即,他向师团下达命令:今晚集结,明日撤退。他的第二旅团将直接返回驻地费县。他则率领第一旅团返回驻地兖州。 此次反扫荡的失利,彻底激发了他的兽性。他向部队下令,只要遇到抵抗,就寸草不留。而事实上,他是想将沿途的村庄都夷为平地。他的士兵也这么做了。 而挂断电话,平野进二却兴奋的像头发情的豹子。他满脑子都是山里的八路。击溃他们,将是效忠天皇的最好方式。他大声叫来参谋,小声地告诉他:“部队立即备战,记住,隐蔽地进行。” 他又派人请来伪县长,告诉他,皇军最迟后天早上行动,让他联络山里的卧底,里应外合,打垮八路。 一切安排妥当,平野盛人这才想起,自己饿了。他看看墙上的闹钟,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他笑呵呵派人叫醒厨子。他要大吃一顿。 四十分钟后,随从给他端来了饭菜。他喊了一句:“吆西!”刚举起筷子。城南传来连串的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打雷了。 但现在是初冬时节,怎么会有雷声。他一个机灵,扔掉筷子,抓起了身边的电话。 南城守军也在给他打电话。电话里传来急切的声音:“报告联队长,南面有爆炸声,可能铁路被八路炸了!” 肯定是山里的八路出击了。他们没有来攻打县城。他们打也打不过。他们只好选择了防守薄弱的铁路。 平野进二再也矜持不住了。他当着参谋和随从的面,咣地一声踢翻桌子,如猛兽般地歇斯底里地狂呼着:“集合,全体集合,消灭八路,消灭支那人!” 刹那间,平静的县城沸腾了。 漫天阴云之下,军营里的灯亮了,哨声,喊声,骂声,中国话,日本话,还有马匹的嘶叫,汽车、装甲车发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惊醒了沉睡中的百姓。胆战心惊中,百姓一边担心城外的八路,一边诅咒鬼子,出城就被八路打死。 鬼子出了城,仍能看到南面铁路线上,升腾起一团一团的火光。看来缺枪少弹的八路为炸毁铁路,是下了血本。平野进二的眼睛都瞪红了。他命令汽车全速前进。 赶到护路据点近前,里面的大火蒸汹汹燃烧,照亮了天上低沉沉的阴云。据点外的铁路一片狼藉。原本平直的铁路炸出大坑,铁轨被炸弯,横七竖八的枕木还在燃烧,冒着呛人的烟。八路却不见了踪影。 平野进二有点不知所措。他迷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正有劲没处使,有火没处发,鬼子抓来了五个人。那五人是外出巡路的皇协军。一个个战战兢兢,呆若木鸡。但他们很快就七嘴八舌地讨好地禀报: “八路来了很多人,乌泱泱地越过了铁路,” “还有骡马,骡马上驮着很多东西。” “他们往南跑了——” “八嘎,你们地应该和他们地拼命!”平野进二火了:“来人,这几个人全都死啦死啦!” 五个皇协军愣了一下,见鬼子兵过来下了他们的枪,又拖着他们往野地里走,全都杀猪般地叫开了。 五声枪响过后,平野盛人将身子转向了东面的大山。八路主力已经离开了他们的根据地。他要带领鬼子去铲平山林。 一千鬼子,一千皇协军立即杀气腾腾地向东杀来。平野进二还命令从城中调来那一百枚纵火弹。 来到峄山据点,平野进二才明白为何这里安静一片。据点的鬼子皇协军全死了。这里曾发生激烈的战斗,但不是枪战,至少不全是。鬼子皇协军身上都有很深的伤口,是被利器刺死砍死的。 显而易见,八路不像直接炸毁护路据点,而是偷偷摸进来,在慌乱之中,结果了皇军士兵,还有皇协军的性命。 平野进二笑了。他是恼怒至极的笑。这些八路成了幽灵,哦,不,他们是这昏天暗地里的魔鬼! 他下令加快进军速度。他要剿灭山林里所有的魔鬼。 鬼子进山了。搜索队在前,端着枪,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前方及两侧的动静。只走过大小巫山,山里仍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寂静一片的山林,平野进二心里嘀咕开了:“莫非八路全都转移了?”他随即命令小队鬼子占据两侧山坡。 大队鬼子又向前走了一段,仍没有任何动静。鬼子似乎放心了,渐渐直起了腰。 前面又是一处山口。两面色山坡黑森森的。鬼子机枪兵端着歪把子,向上面打了一梭子。子弹打在岩石上,擦着闪亮的火花,却没看到人影。 但天上的云彩似乎更低了,就黄乎乎的,就压在了山头。 山里似乎没有了人。鬼子放心地往前走。突然,枪声响了。山上机枪,步枪,伴随猩红的亮光,子弹如雨般打了过来。 十多个鬼子中弹,倒在地上嗯嗯啊啊地惨叫着。后面的鬼子立即卧倒,举枪还击。 身后的平野进二举枪指挥刀,命令炮兵开炮。两发迫击炮弹砰砰地发射了,炮弹砸到山上爆炸开来。火光中,平野进二看到八路军射击的身影。他下令步炮发射纵火弹。 纵火弹就是燃烧弹,弹头内装的不是炸药,而是汽油。四发纵火弹飞上了山坡,弹头炸开,一团大火迅疾蔓延开来。汽油溅在身上,立即烧透军装,烧到皮肤,若直接溅在战士脸上,立刻回疼的就地打滚。但更多的汽油洒在干草上,立即引燃大片山火,并迅速蔓延,很快,更大的山火噼里啪啦地燃开了。 埋伏在两侧山坡的是一营一连。连长刚下令撤退,山火就照亮了山坡,还有数名战士身上着了火。他们刚在山坡上打滚,想把身上的火压灭。鬼子机枪响了。扫射中,子弹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大火中。 山火也照亮了撤退中的战士,重机枪,迫击炮如长了眼睛,打向了他们。成排的战士倒下在了即将蔓延到山顶的烟火里。 战术初见奏效,平野进二露出了奸笑。他大声喝令,全力进攻。 两小队鬼子冲过山口,爬上南北两侧的东面山坡,企图堵截一连。而一连则以跑向了南北两侧。 黑暗中,一连长大致数了数人数,自己带了六个班,大致只剩下了三个班。他含着眼泪,带领战士跑下山坡,奔向东面的集合点。 随后,二连阵地上也是一片火海,也同样遭到重创。 看着前面两座山坡亮起大片红光,而且越烧越旺,站在娘娘山上的张大缸愣住了。 居旅长、赵政委带一团、三团走了。前天晚上,他们接到师部于今夜反击鬼子的命令。一团、三团拔下峄山和护路据点,并用黄色和黑色炸药毁了近十几里的铁路后,直奔向了郭里山区。随后,他们将伺机伏击从抱犊崮返回的鬼子。 黄副旅长、于团长带二团留下与独立团坚守根据地。黄副旅长、张大缸断定,鬼子将很快向根据地报复,所以居旅长走后,他们立即布置了防线。 但鬼子来的速度之快,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西边隐隐的爆炸声沉寂不久,西面前哨阵地上打来电话,电话中传来侦察员急促的声音:“鬼子来了。” 更让张大缸没想到的是,鬼子竟然采用了纵火战术。他慌忙打电话,告诉一营长陈中:“告诉三连,立即撤出战斗,从山坡两侧撤回待命。” 接着,他又给身边的二营长孟凡志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孟凡志答应一声,立即带人去传达。 黄副旅长拎着武装带,急匆匆地来了,大声问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还没等张大缸回答,赵宇杰也从前面撤了回来,答应说:“黄副旅长,鬼子用了纵火弹。团长,得赶紧把兄弟们撤下山坡,再作打算。” “已经通知了。”张大缸问:“娘的,鬼子咋这么狠毒!” “他们没有放毒气就不错了,这帮没人性的混蛋。”黄副旅长骂道。 赵宇杰苦笑了一声:“他们要释放毒气还办一些,咱们教过战士,用湿毛巾捂在嘴上,能低档一阵。可火没处躲啊,今年风调雨顺,山上的草也长得旺盛,咱们也没办法往山上运那么多水。” 黄副旅长摆手说:“水少了也不管用吧,田三不是说,那龟孙子汽油在水里也能着。” 张大缸看着越来越红的山火,心头也握着一把大火:“到明年,一定让部队和老百姓先把草给割干净。老子还要组建骑兵连,正需要草料。” 二蛋急匆匆跑过来,“鬼子打过来了,你们赶紧撤,我想和陈中、孟凡志分别带一个连,绕到鬼子后面,袭扰鬼子。” “行,打了,就赶紧跑,回来再打。”黄副旅长说:“想办法先拖住鬼子。” “是!”二蛋拿着盒子炮,转身跑了。 二蛋刚走,哨兵跑过来:“黄副旅长、团长,鬼子的前头部队就要打过来了,距离这里还有三里地。” “收拾东西,撤!”黄副旅长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 半路上,碰到了老于。老于着急地说:“不能再撤了,后面可就要到茅山了。” “那有啥办法,干净让战士们转移物质。”黄副旅长大喊说道。 老于更急了:“那么物质怎么搬?再说了,照这速度下去,怎么来得及转移?” 张大缸低头看着山路,对三营长刘新说道:“立即让战士在山路上构筑工事,每隔五十米设置一道防线。” 张大刚想借助这些防线,再加上二蛋他们在鬼子身后袭扰,能将鬼子拖到天亮。只要将茅山、小黑山上的物质转移出去,就跟鬼子玩捉迷藏。 但每过一座山坡,平野进二就派遣鬼子占领山头和山谷。他想护住补给线,但没想到又起到另外的作用。 一营、二营的战士想袭击鬼子,就必须要干掉站岗的鬼子。但枪声一响,山路上的敌人立即警觉起来。他们很少能袭扰成功。 而平野进二也没把身后的八路当回事。占领娘娘山,他的目标直指茅山和小黑山。那里是独立团的大本营。 鬼子兵报告:“前面的八路在路上用石头和麻袋构筑了工事。” 八路已经没有什么招术了。平野进二哈哈大笑起来:“命令炮兵先引燃两边的山坡,然后轰击掩体,待山火烧过之后,步兵从两侧发动进攻。” 二营设置的阻击阵地都在山谷里。两边先是落下纵火弹,漫过山火,战士的脸都被烤的发烫。接着,鬼子炮弹劈头盖脸打下来。随后,鬼子兵踩着还发烫的山坡,攻了过来。 一道接着一道地阵地处被鬼子突破。埋伏在山顶上的二团战士也只能干着急,还必须跑到山的那一面,躲避夜风中迎头而来的火。 站在茅山山脚,看着范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的山火,张大缸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快要塌下来的天空,不觉两眼发黑:“完了。” 他果断地命令战士们立即丢下山洞里还没撤出的物质,封住洞口,撤出茅山。 第一百三十章 血和雪 一片,两片,三五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人们的脸上,留下了丝丝凉意。但这丝毫没减轻张大缸心头的恼火和自责。他原以为,在娘娘山之前,就能拖住敌人,把鬼子打得晕头转向。太大意了! 最后一批战士抬着木箱,扛着麻袋走下了小茅山。鬼子的炮弹也尖叫着,在二十米远的山路上,闪耀出刺眼的光。 黄副旅长拉拉张大缸。张大缸却不想再撤了。他怔怔地看着前面。机枪步枪子弹吐出的火舌,不再猩红,而是泛着橘子的黄。 雪下大了。先飘下的雪还没融化,后飘下的雪又落下来。地面已经发白。 张大缸没动,黄副旅长也没动,老于、赵宇杰也没动。边鹏骑马跑了过来,低声说:“有十来个汉奸想在后面放火,被老周他们镇压了。这鬼子什么玩意儿,怎么喜欢上放火了?” 张大缸没回答。簌簌落雪之中,山火不再在山坡上蔓延,那通红的火光,也在一点一点的变暗。 这突如其来的雪花啊,真是太妙了。 “啊——”张大缸从胸腔里发出了如狼一般的怒号:“炮兵准备!司号员准备!” 黄副旅长也扭头大喊:“快,准备反攻!” 老于推着匆匆跑过来的三个司号员:“去,往上点,再往上点,站到山坡上吹!” 一名受伤的战士瘸着腿,从前面撤了下来。张大缸伸手从受伤战士后背拔下大刀,又掏出盒子炮。 “副旅长,迫击炮和掷弹筒准备好了!”炮兵连长大声报告。 “打!”黄副旅长命令道。 “是!开炮!”瞬间,炮兵向前方山路上的鬼子打出炮弹和榴弹。一连串爆炸之后,鬼子还击了。他们又打来两发纵火弹。轰地炸开后,只燃起一小片山坡。溅着汽油的地方,雪被火融化成了水,迅速滋润着干干的草叶,又被火烧干,燃起来。可燃着的干草再无力将火传递下去。汽油烧完,火也就在雪花中迅疾熄灭。 “连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哈哈——”黄副旅长大笑两声,怒吼道:“全体上刺刀,剁了狗日的小鬼子!” “吹号!”老于冲山坡上喊道。 三把冲锋号同时吹响,嘹亮的声音,穿过飞舞的雪花,穿越山谷,翻过了山头,响彻在山林之中。 “啊——跟我上啊!”张大缸再次发出老虎般的怒吼声。他猛然一跃,向前冲去。 前面山坡上的田三听到冲锋号的声音。他爬上山顶,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们,火灭了,老天爷帮咱们杀鬼子了,吹冲锋号,抬马克沁,给老子狠狠打!” 这边的冲锋号响起,那边也吹,很快,最后面的二蛋也听到了。他大喊着:“揍死鬼子,给死去的同志报仇啊——” 平野进二傻了。他举起指挥刀,冲天连挥几下,却遮不住越飘越紧的雪花。他迅疾平静下来。他知道,不管从地形,还是从气势上,他的部队都处于劣势。他不愿让自己优秀的士兵跟这些土八路以命相博。 他决定发挥其火力的长处,掩护部队迅速撤出山林。 他咆哮着命令:“通知各中队长,迅疾占领山坡,逐次后退!” 一场厮杀在绵延二十多里的山路和山坡上展开了。张大缸带战士冲到鬼子群里,挥刀便砍。一种叮当撞击之后,二十几个鬼子被消灭。他们高喊着再冲上去的时候,鬼子的机枪响了。冲在最前面的战士迎头倒下。后面的战士用手榴弹敲掉机枪后,再追,又跟二十几个鬼子混战在一起。 并不宽敞的山路上,这二十几个鬼子,鬼子兵像浪头一样,一波一波地向后撤退。 二团一营的马克沁刮风般地吐着子弹。山下的鬼子却发疯地往上冲。因为马克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鬼子接着夜色和飘舞的雪花,接近了马克沁机枪阵地,几枚手雷扔过去。马克沁哑了。鬼子冲上山头,将一营压了下去。山路上的鬼子立即像决口的水,迅疾向西涌去。 田三急了。他使劲压了压帽子,大吼道:“跟我冲回去,谁怕死,谁他娘的就是孬种!” 一营战士大喊着,端着刺刀,扑向了鬼子。前面的战士倒下,后面战士又冲上去。鬼子也是,被赶下山头,又恶狠狠地再冲上来。 最西面的山头更是惨烈。陈中的枪砸断了,孟凡志的刀砍卷刃了。在搏杀中,二蛋冷不防,身手的鬼子斜着刺了他一刀。棉袄扯出一个大洞,后背被划出一道大血口子。二蛋急了。反手一道,砍断了鬼子的半截脖子。 雪花飘舞的夜里,热血喷射出来,融化了地上的雪,也染红了四周的血。 二蛋忍着疼痛,咬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们只有四个连,而从东面撤下来的鬼子却越来越多。 孟凡志正杀的兴起。他不愿撤退:“副团长,如果黄副旅长责问起来,怎么办?” “我下的命令,当然由我负责,快撤!”二蛋急的大吼。 撤退的号声响起,八路摆脱鬼子,撤下了山坡。鬼子并没有追赶。他们呆呆地站在山顶上,任凭肩膀上披上了雪花。 枪炮声、喊杀声渐渐停了。漫天飞雪的雪花,也在张大缸不经意间,停了。 天亮了。群山一片素裹。空气透着丝丝的凉。张大缸坐在茅山山脚,低头抽着烟。 孟凡志、陈中带人,抬着担架回来了。他们是漫长担架队伍中的最后一拨。看到张大缸,趴在担架上的二蛋让担架停下来,说:“团长,是我下令让开的路,跟同志们无关。黄副旅长要枪毙,就枪毙我一个人。” 张大缸没说话。他掏出烟来,每人分了一支。他点上,问陈中:“你们一营伤亡多少?” 陈中蹲在地上,哇地哭开了:“全营活着的,就剩下一百二十六个了。” 张大缸手指夹着烟,双手在腿上上下搓着,他扭头,又转回来,再抬头,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嘴里不停地说着:“你是对的,对的,黄副旅长刚才说了,说你下令撤退没有错。” 张大缸喘了一口气,又说:“咱们是守住根据地,而不是全歼鬼子。说实话,咱们两个团还没有能力吃掉这些鬼子皇协军。再打下去,只能鱼死网破,根据地也丢了。黄副旅长说,鬼子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现在他们没瘦多少。咱们得保留继续跟他们打下去的力量。” “怎么没见着黄副旅长?”孟凡志问。 “黄副旅长跟鬼子拼刺刀的时候,被一个躺在地上的鬼子伤兵刺伤了小腿,被抬回医院了。” “啊,他娘的小鬼子,我就操他祖宗!”孟凡志狠狠地了一句。 张大缸也想操鬼子祖宗,他更想杀死鬼子。昨天他杀了几个鬼子皇协军,他也没记清楚。被他砍翻的也未必都蹬腿咽气地死去。 山里还留着七十多号敌人的伤兵,龟缩在地上。 八路军除了不缺人,什么都缺。那些鬼子皇协军伤兵只是经过了紧急包扎,因为实在没有药给他们了。 张大缸让民兵赶着大车,把重伤员送到了山外。 小黑山后面没有空地了。张大缸、边鹏和老周商量着,在小黑山西面的山坡又新开辟了一处坟场。张大缸、老于、边鹏和战士们一起拿起铁锨、抡起搞头。 中午,阴云散去,太阳出来了,温暖地融化了山里的白雪,也温暖地照耀着那一座座新坟。 边鹏说:“两个团共牺牲七百一十七名战士,包括一个营长,三个连长,一个指导员。咱们团牺牲四百五十五名战士,二连长和四连长牺牲,二营副营长送到野战医院,没抢救过来。” 这是足以让心沉到地上的数字。张大缸没有流泪。他说:“记好他们的名字,家庭住址,多抄写几本,保存下来!” 随后,他们一起摘下帽子,举起了枪。 成排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边鹏说,看到了战士的亡灵正升向天堂。张大缸说他们没走,他们还眷恋着这片山坡,直到打跑鬼子的那一天。 前哨报告,鬼子信使来了,没带武器。张大缸和边鹏骑马来到西面山口。一个鬼子军官带着翻译,乘坐一辆汽车来的。他们没有携带武器。 鬼子军官向张大缸和边鹏鞠躬,呜哩哇啦说了一通。翻译说:“平野进二太君感谢八路不杀战俘,特送来药品,请八路为受轻伤的皇军——” 翻译看到边鹏瞪起双眼,立即改口说:“哦,不,是为战俘治伤。平野太君还说,八路军是仁义之师,希望能将日军士兵的尸体归还,平野进二愿提供两千大洋作为报酬。” 张大缸和边鹏听了,差点没笑出来。边鹏小声说:“这平野进二也真有意思,想花钱买尸体。可四百多鬼子,就两千大洋,也太少了吧?” “多少是多啊?那些尸体留着有啥用,除了沤粪。其实从道义上讲,咱们就不该要他们的钱。” “啥,你想白送?” “扯淡,人家都说了,不要白不要,白要咱们还得有理。”张大缸说着,冲翻译说了一通话。 翻译眨眨眼,没敢给鬼子军官说。 张大缸瞪起眼睛:“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翻译赶紧点头,叽哩哇啦地给鬼子军官说了一通。鬼子军官抬眼看看张大缸,脸上露出了不满,但还是答应了。 傍晚,张大缸才拖着疲惫的脚步,踩着有些泥泞的山路,回到小黑山。 山下临时搭建的医院不大,先来的伤病员住满了,后到的被抬到了山上的团部。张大缸看过山下的伤员后,沿着山坡,来到团部。 肖盈、赵娟几位医护人员还在忙碌着。她们在复查着伤员的伤情。张大缸冲肖盈和赵娟说:“你们辛苦了。” “啊,张大团长回来了,谢谢你,我们不辛苦。”说着,肖盈和赵娟同时脸色的冷峻地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理睬张大缸。 张大缸有些纳闷,但还是微微笑了笑,挑起帘子走进作战室。黄副旅长正躺在床上。 见张大缸进来,黄副旅长问:“外面有什么情况没有?” 张大缸摇摇头:“没有。牺牲的同志都安葬了,平野进二派了一个鬼子军官来,用两千大洋换回鬼子的尸体,还给鬼子伤兵俘虏送来了消炎药。” “你收钱了?” “收了。” “什么?鬼子的钱你也要?”肖盈一挑门帘,走了进来。 肖盈的脸上依然带着冰冷,就像早上山里的雪。张大缸本来就纳闷。他看着拿着鬼子药瓶的肖盈,更加纳闷地问:“为什么不要?我告诉鬼子军官,你们士兵的尸体就应该归还给你们,就像这些大洋,本来就是你们抢掠中国的,就应该还给我们!” “哈哈,好,既收下了钱,又占了理。”黄副旅长竖着大拇指说:“不过,那平野进二可要骂你喽。” “他还骂我?我早骂他一百遍了,这个狗日的王八蛋,差点一个山坡一个山坡的把咱们给烧了,操他八辈祖宗!”张大缸满脸通红地说。 黄副旅长瞪了张大缸一眼:“嘿,嘿,你干啥呢,这里还有女同志呢!” 张大缸一把摘下帽子,坐在椅子上。 肖盈边给黄副旅长换药,边摇着头说:“真不敢认识你了,你都成奸商了。” “我还就当奸商了,怎么着?”张大缸抬头,瞪着肖盈说:“要不是我,咱们能用上鬼子的药?” “兴华!”黄副旅长喊了一声。 肖盈却没有生气,而是不动声色地问:“那打完仗,你还回家赶车吗?” “赶啊,为什么不呢?”张大缸站起来,举着双手说:“我还就喜欢赶车。” “去吧,现在就去呀”肖盈刚要说话,通信员急匆匆地跑进指挥部。他递给张大缸两封电报。电报是师部、旅部发来的。 张大缸看了一遍,对黄副旅长说:“师部、旅部告诉我们,据可靠情报,平林盛人带鬼子撤退时,将向咱们根据地进攻。 黄副旅长皱着眉头说:“鬼子在抱犊崮啥球没弄着,上午师部电报上说,他们抓不住咱们八路,就杀老百姓,烧光了许多村庄,他们到邹峄山区撒撒气,找回点面子,也在所难免。兴华,立即通知老于,转移物质,做好战斗准备。” 张大缸说:“是,黄副旅长,但你们也要转移了。我这就让电台联系师部,请师部派部队接应你们。” 黄副旅长看着自己的伤腿,点了点头。 肖盈心头一动,向喊住张大缸。他兜里还有原先缴获的糖果,可用来补充体力。可黄副旅长就在身边。她忍住了。她认真地给黄副旅长包扎着伤口,连头都没回。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平林盛人带着鬼子撤出了抱犊崮。万余鬼子,两个旅的皇协军走在路上,如一条黄色的巨蟒。一个多月的碌碌无为,他们憋了一肚子怨气,一肚子失望。怨气和失望夹杂在一起,让这条巨蟒走的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也毫无生气。 平林盛人知道,士兵的战斗意志受到了很大的挫折。他下达了屠村的命令。他要用中国人的鲜血唤醒士兵们的血腥。 命令下达后,不时有鬼子离开大路,闯进大路两侧四里的村庄。他们见人就开枪,见牲口就抢,见房屋就烧。他们的速度很快,也就十几分钟时间,变让两百人的村庄就陷入火海,没了生命。 他们撤退的路,成了血路,也成了火路。 接近邹峄境内,鬼子仍以杀人为乐。他们还扬言,要杀的邹峄城外,杀进邹峄山区。 一个鬼子中尉带着两小队鬼子向路西村子扫荡。村里的人们已经跑光。鬼子中尉有些扫兴。鬼子兵向他报告说,西面山下的村子看着有人。 鬼子中尉当即留下一个小队在村里纵火,自己带领另一小队杀向了西面的村子。 那是一个三百多户人家的村子。石头砌的街墙,石头垒的房。鬼子们像一群恶狗,疯狂地冲进村子。翻毛皮靴踹开大门,鬼子冲进院子。枪声响了,却不是鬼子打的。 端着枪的鬼子也惊愕。他们看见了举着枪,枪口正冒烟的八路。再低头,原来自己的肚子射穿。他们呜哩哇啦地叫着,却被枪托猛然咂倒在地。 街上的鬼子见状不妙,刚准备搏杀,手榴弹从院子里扔了出来。八路拉开拉环,默数到五才扔。这些手榴弹落地不久,便炸开来。 连串的爆炸声过后,八路从街墙上跳出来。他们有三四百人,一个营的兵力,且有备而来。没几分钟,街上的四五十个鬼子要么被打死,要么被俘虏。活着的鬼子立即被捆的结结实实,像猪一样装在大车上,沿着山路,运进了山谷。 居旅长和纵队独立营一起,沿途埋伏了三个埋伏点,终于抓住到了这伙鬼子。 两个鬼子跑出了村子,引来放完火的小队鬼子。小队鬼子前来营救,却被一顿掷弹筒和机枪打的昏天暗地,撤了下去。 随后,半个大队的鬼子赶来了。鬼子嗷叫着冲进村里。村里却再看不到八路的影子。大街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旁边,躺着两个重伤的鬼子,哼哼唧唧像两头将要病死的猪。他们身边还有一封信。 三十多个同类被抓进山里,鬼子大队长已催促鬼子进山搜索,信交到了他手里。 鬼子大队长不认识中国字,让翻译读了一遍。 原来,八路告诉他们,再肆意杀害中国无辜百姓,被俘虏的日本鬼子将挨个被砍掉脑袋,然后剁碎喂野狗! 鬼子大队长气得连连大骂。但他不敢擅作主张,立即叫回追进山的鬼子,并派人把信交到联队长手中。联队长又赶紧向旅团长报告。 旅团长正和平林盛人一起,大骂中国军队。 半小时前,兖州守军发来急电,说有两支中国军队已靠近兖州边界,并携带有重武器,判断其目的冲机场。 平林盛人想都不用想,那是苏鲁战区的军队。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坐山观虎斗,但他们还是中国的军队。如果再跟八路纠缠下去,他们不再半梦半醒,而是要绝地反击了。如果他们再和八路联合,局面将变得极为复杂,甚至不可收拾。 “可恶的支那人!”平林盛人悲愤地骂道。 铁路已经被毁,一个星期都难以恢复通车,若机场再被袭击,平林盛人再无法交代。他只能放弃进攻邹峄八路根据地的打算,命令第一联队立即返回兖州,堵截中国军队向机场的进犯。 他又咆哮着喊道:“传我命令,把附近二十里的地方变成无人区,我要让中国军队知道,什么叫代价!” 鬼子刚要行动,八路的信送到了司令部。翻译读了一遍,平林盛人的肺要气炸了。他几乎要疯狂了。 很快,平林盛人冷静了下来。那些中国百姓也不过是草芥,杀他们,也不过是提振士兵的士气。自己士兵被八路俘虏已是耻辱。若再像中国百姓一样被斩首,那将是皇军的奇耻大辱。 虽然他知道,八路不轻易杀俘,但他还是改变了命令:情况有变,立即停止扫荡,向北撤退。 傍晚,最早一批鬼子乘坐汽车,到了峄山脚下。他们没停,浩浩荡荡地直接向北开走了。 张大缸仍没放松警惕。直到午夜时分,鬼子大部队晃着如鬼魅的影子,惶惶向北开去。趴在山头上的张大缸才闭上酸涩的眼睛。可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昨天夜里,黄副旅长、老于带着二团,掩护着伤员走了。老百姓也离开了。那些刚回来不久的老乡,哭得泪水涟涟。 山里只剩下独立团和民兵。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打击鬼子,张大缸还和老周商量,不惜以点燃娘娘山、茅山,还有小黑山。 雪融化了,雪水融进了土里,现在枯草又干了。风吹来,身边的枯草在沙沙的响。张大缸拍拍身边的赵宇杰:“老赵,明天早上你辛苦一趟,去城里摸摸鬼子的底。” 第二天下午,赵宇杰回到团部,兴奋地告诉张大缸:“从抱犊崮撤下来的鬼子全部回了兖州驻地,听说平林盛人在城门口连抽平野盛人十多个耳光,还降了平野盛人的职。” 张大缸拍拍桌子,说:“哎呀,那平林盛人一刀剁了平野进二多好,这个鬼子,真他娘不好对付。” “是啊,听说这家伙还亲自枪毙胆小怯战的鬼子。” “连自己同类都杀,真够王八蛋了。哎,老赵,搞清楚鬼子为啥不来了么?” “据说,有两支部队运动到了咱们西北面,并一直向兖州移动,鬼子怕被端了司令部吧。” “哦,两支部队?那肯定是苏鲁战区的部队喽。他们终于出手了,难能可贵啊。” “呵呵,不管之前他们怎么躲,但毕竟还是中国军队。” “是,呵呵,要不是他们,那平林盛人就大举进攻咱们了。对了,通知老周,可以让乡亲们回来了。” “是。”赵宇杰却又摇摇头,说:“那么物质,全让田三他们用汽车,用马车拉走了,真叫人心疼。” “谁说不是呢,唉,这下咱们又穷了。” 说着,张大缸和赵宇杰又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正笑着,孟凡志和老周来了。孟凡志拿起碗,咚咚地喝了两口水,擦着嘴说:“娘的,真叫人想都不想不到!” 张大缸笑呵呵地问:“怎么了?” 老周说:“别提了。不是有几个汉奸还在山里么,他们想跑,俺们发现了他们,就跟在后面追。有两个腿快,跑到了山外。我一看,那俩王八蛋都快跑到小黄山据点下面了,那就别追了吧。孟营长说,就是追不上,也得吓吓他们。俺们又一边打枪,一边追过去。可您猜怎么着?” 老周故意卖了个关子。张大缸和赵宇杰互相看了看,说:“鬼子皇协军没有让他俩进去?” “哪有鬼子啊,全是皇协军。鬼子都撤出第一道据点,全进第二道据点里去了。”孟凡志大声说道:“您都不敢想这事。那皇协军看着我们在后面追,他们开枪,把两个王八蛋给打死了!” “啥?”张大缸长大了嘴巴。 “皇协军可是真打啊,机枪突突的,俩王八蛋可惨了。”老周补充说道。 赵宇杰笑了:“正常,那群皇协军害怕放汉奸进去,会连累他们。” 他对赵宇杰说:“老赵,咱能不能和这帮皇协军联系一下?” 赵宇杰点头:“明白,团长。县城太小,就那两个点,是得向外扩扩,说不定这伙子人还真能有大用处。” 张大缸若有所思地说:“还有,到底是那两支国军部队,咱们也要尽早弄清楚,联系上。我越来越觉得他们真心在帮我们。” “是,我马上派人跟他们取得联系,不管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赵宇杰笑着说。 几天过去了,赵宇杰仍没联系到国军部队。他们奇迹般地消失在茫茫大山之中。“人家不肯露面,咱也没办法。”张大缸冲赵宇杰笑笑。 赵宇杰也笑了笑,说:“已和小黄山据点的皇协军联系上了,皇协军连长看到我,吓得两腿都发抖,我看他们顶多是墙头上的草。” “那也行,至少不是死心塌地的汉奸就好。”张大缸又笑了笑:“咱们可以在发展其他皇协军。” 老乡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上次下雪,老乡们便觉得邹峄根据地有上苍相助。此次,那么多鬼子,竟然不敢进山一步。他们更相信了。他们说,自从八路来了之后,这里成宝地啦,以后再也不走了。 对此,张大缸、边鹏等人只能还以微笑。毕竟,老乡们难得如此高兴。 不用发动,高兴的老乡们自发地跟着八路漫山地割草,山坡陡峭枯草茂密的地方,就点一把火,来一场烟火滚滚。 林立的山,相互独立,张大缸并不担心山火会烧遍整个山林。这天下午,看着大火漫过的老鹰山坡,留下一片漆黑,长在岩石中的小树苗更显孱弱,张大缸不由一阵阵心疼。那黄色的火苗仿佛在烧自己的军装。 “张团长,别担心,火烧过的山,明年的草长的更盛。”一位刚从外面回到大山的老农抽着烟袋,劝说张大缸。 张大缸点点头,说:“等咱们团组建了骑兵连,就把这些草全都割下来。” 老农挥着着烟袋,兴奋地说:“张团长,那赶紧组建啊,俺还能替队伍上喂马。这马啊,通人性,俺以前就喂过一匹黄骠马,可惜被狗日的土匪抢走了,以后再也没见过他。” “唉,大爷,我家也有一匹黄骠马,我就是赶着马车出门,被国军兄弟抓了壮丁,那匹马被鬼子打死了。” “那狗日的鬼子和土匪就不是人揍的!”老农气得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啊——”东面山路传来喊声,张大缸回头,从东面跑过来十几匹战马,后面跟着持枪的士兵。 骑在马上的人穿在国军军装,而跟在后面跑的是一边跑,一边喊的八路军战士。 张大缸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带战士挺身站在山路中间。战马越来越近,张大缸看清为首两个穿着呢子军装,头戴钢盔的军官,不由骂了一句:“原来是这俩混蛋!” 听张大缸在骂,一旁的老农向手心吐口唾沫,搓了搓,举起扁担,瞪着眼睛望着前方。 战马来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后面的战士也追过来。战士看见了张大缸,气喘吁吁又气急败坏地说:“团长,他们楞闯!” 张大缸点点头,冲战士们挥挥手:“回去吧,再有这种情况,就鸣枪示警。” “是!”战士们瞪着眼睛,看看军官后面的国军士兵,转身走了。 “不,你,你敢——”一个国军军官冲张大缸吼道。 “怎么不敢,下来!”老农举着扁担,大声吼道。 “哈哈——”另外一个军官大声笑了起来。老农定睛一看,又扭头看看张大缸,顿时傻了。 张大缸瞪了瞪眼,喊道:“干啥,没听到老大爷的话么,赶紧下来!不然,我还真就让战士把你们拉下来,把马牵走,我这正缺马呢。” “张团长,”老农扭头问:“队伍上还没有马?” “有,皇协军正替咱养着呢。”张大缸冲老农笑笑,又拉着脸对刚跳下马来的国军军官说:“屈长官,光华,你俩的玩笑开的有点大了,万一战士开枪,怎么办?” “哈哈,不会,就凭咱这张脸,说是你的弟弟,谁敢不信。”张二缸说着,来到张大缸跟前,埋怨说:“哥,你说你们没事放什么火,老远的就看见浓烟滚滚,我们都吓坏了,还以为鬼子打进山了。” “就是担心鬼子再打进来,才放的火。他们有纵火弹。”张大缸拉住二缸,冲屈沛杰说:“走,回山里聊。” “嘿,还真是亲哥俩啊。”老农笑笑,却又愣楞地丢下扁担:“说了半天,还是没有马么?张团长可真能说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手和足 几个月没见了。走在山路上,二缸亲热又兴奋地对张大缸说:“哥,你今天得好好招待我和屈长官,我们可帮你大忙了。” 张大缸惊异地看着二缸和屈沛杰,说:“那两支部队差点偷袭鬼子机场的就是你们?这么说,屈长官真带兵了。” 张二缸看看屈沛杰,对张大缸说:“你还不知道?我调任六七六团后,屈长官荣任了三三八旅副旅长兼六七七团团长,哥,屈参谋现在是我长官了。” “屈长官,您当上副旅长了,真是失敬失敬!”张大缸笑呵呵地说道。 屈沛杰却没有流露出高兴的样子,更没有丝毫的官架子。反而,他似乎很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大缸,你就别挖苦我了。其实这个副旅长应该是光华的,可是他顶撞了军长——” 张二缸打断了屈沛杰:“哈哈,不是你说的这样,上峰任命屈长官为副旅长,是名至实归——” 屈沛杰又打断了张二缸:“光华,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可当着大缸的面,我必须把话说清楚,自从知道你当不成这个副旅长后,我宁愿花掉自己的军饷,来当这个副旅长。我是这么想的,让我来当总比让那些贪生怕死之辈来当,要强一些。光华,我也知道自己,远不如你有魄力,领兵打仗也比你差一些,所以名义上我是副旅长,其实——” “别别,屈长官,您别再说了,您要再说,我张光华可真就汗颜了。”张二缸严肃地说道:“长官就是长官,自从踏入军校第一天起,我就懂得这个道理。” 张大缸看看屈沛杰。他脸上认真的模样让张大缸相信,屈沛杰说的都是真心话。他又看看张二缸,也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张大缸开玩笑地说:“你们俩在这儿给我唱双簧呢?屈长官,您是担心光华不服气吧?我向您保证,光华一定会服从您指挥。” “不,不是这样的!”屈沛杰大声喊起来:“我方才说的都是心里话。大缸,鬼子占我大半国土,可有些将领还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还有人忘了祖宗,认贼作父,投靠日寇,这可是我中华民族奇耻大辱呀!吾辈当精诚团结,以驱逐日寇,惩治汉奸为己任,否则,我们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屈沛杰越说越激动,几近哽咽。 张二缸慌忙说:“哥,屈长官和我商量,将部队分别驻防在你部东北面和北面,形成三角之势,共同御敌。” 屈沛杰缓过劲来,使劲冲张大缸点头说:“对,我俩此行的目的,就是和你商量联络和统一作战。大缸,你不知道,鬼子扫荡抱犊崮,光华和我一样着急,几次请求出战。可战区长官部,还有军部似乎不懂的唇亡齿寒,迟迟不肯下令出击,光华找师长,找军长请战,甚至理论,却被骂了一通。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接到命令,我和光华连夜就带部队离开了驻地。” 屈沛杰接着说:“论正面抵抗,国军打得不好,但也比你们八路强,可说起游击战来,大缸,不是我捧你们八路,你们是国军的老师。苏鲁战区就是敌后游击部队,在山里打的就是游击战,你这个老师可不能给我俩藏着掖着。” “哈哈,这不像你屈长官说的话呀!”张大缸笑了。笑过之后,张大缸深吸一口气,严肃地说道:“一个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一个是一起经过生死共患过难的战友,我怎么敢,又怎么能藏着掖着,可我真怕自己没这个能力,我觉得还是把黄副旅长请来吧。” “那也好!”屈沛杰高兴地说。 那天,为答谢友军出手相助,张大缸让老余杀了一只羊,炖了两只鸡。还没端起酒碗,张大缸就醉了。他仿佛看到三个团的炮火就要砸到鬼子头上了。 鬼子的消炎药就是好用。黄副旅长的腿伤好了。接到张大缸的电报,黄副旅长对居旅长说:“兴华有时就是个实心眼,特别在屈沛杰和光华面前,会推心置腹毫无保留。我不是说光华这样不好,我也相信光华和屈沛杰不会害兴华,可我不相信他们的旅长师长,保不齐,他们的上峰会做出混蛋事来,到头来,兴华和屈沛杰抗命不是,不抗命又不是,落得两难。” 居旅长明白黄副旅长的意思。苏鲁战区的国军对一一五师和山东纵队是又爱又怕。爱的是八路军能替他们转移鬼子视线,怕的是八路军越来越强大。 居旅长笑着说:“若不是看在友军的份上,老子把兴华和屈沛杰都收了,你还别说,就是屈沛杰,我也觉得很有军事素养,至少当个作战参谋绰绰有余。” “可就是想挖这个墙角,也未必能挖动啊。”黄副旅长说:“屈沛杰是老蒋的死忠,还因为是军官学校出身,受到军政部的器重。光华呢,听说他以前的教导旅长对他有再造之恩,而且现在那位教导旅长已身居要职,不然,凭光华的性格脾气,很难在五十一军受到重用。可他俩都知恩图报,执行命令绝不含糊,所以我担心啊。” 居旅长笑了:“哈哈,要是张大缸没有那个前后眼,那他就当团长就不合格。向东同志,不能总拿旧眼光看待友军,鬼子扫荡抱犊崮,他们不肯出手,是担心引火烧身,唉,那苏鲁战区在国军,也属于后娘养的序列,司令部有私心,在是被逼的。但这次我倒是觉得他们是诚心诚意的,不然他们不会派张光华和屈沛杰来,不要说兴华了,就是屈沛杰也跟你和兴华是手足兄弟啊。”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那苏鲁战区是见我们在抱犊崮打得好,来学游击战的吧?哈哈,那我不去了,叮嘱一下兴华就行了。” “你还真不能走,咱们的根据地正在扩大,师部又准备转移到滨海地区,又留下大片山区,让咱们旅补过去,忙不过来啦。” “我还是有些担心,鬼子很快就会有行动啊。”黄副旅长皱着眉头说。 “那就当历练兴华吧。”居旅长放心地说:“他也一定行。” 黄副旅长说的没错。鬼子很快就有了行动。卧榻之下岂能容他人酣睡。平陵盛人露出了獠牙。他要吃掉这两支部队。这两支部队耽误了他进剿邹峄山林。 他得到情报,这两支部队其实是国军一个旅的两个团,还据侦察,两个团分别驻扎在老鹰山东北和正东方向。从摆兵布阵的情势看,他们与独立团达成了默契,形成了掎角之势。但平林盛人没有把那两个团的国军放在心上看在眼里。 他也从未把国军放在心上看在眼里。检讨抱犊崮作战失利原因过后,平林盛人认为自己先打八路后灭国军的做法,是极其愚蠢的。 这次,他决定直接攻击国军。他派出一个联队的鬼子,并由三千皇协军配合作战。他的作战计划是先消灭向北突出的六七六团,继而向南进攻六七七团。 未达成战斗目的,他下令邹峄、费县守军立即向当面中国军队发动佯攻,已达到牵制目的。他亲自给平野进二打电话,告诉他,务必将独立团主力牢牢吸引在邹峄根据地。独立团的装备不如国军,但他们的诡计多端让他们的战力远高于国军。所以,决不能让他们从容地出手相助六七六团。 得知鬼子皇协军有所行动,张二缸听从张大缸的建议,将笨重的山炮埋到底下,全团轻装作战,后撤十里,继而借助山林的掩护,与鬼子皇协军兜起圈子。 张大缸留下两个营守卫根据地,自己与赵宇杰带领二营和特务连前出到张二缸侧翼,随时准备伏击鬼子。 屈沛杰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血性。面对费县鬼子的进攻,他调动六七八团,与六七七团,前后夹击,将鬼子杀回县城。 看着仓皇退却的鬼子,屈沛杰摘下帽子,缕缕头发,对属下又说出在济宁城头上那句豪言壮语:“作为三民主义军人,就要上对得起军队之培养,总裁栽培,下对的起军人之名字,身上戎装。” 但这次,没人笑话他。就是杨排长还活着,也不会再笑话他。 随即,屈沛杰亲自带领两个营,向六七六团右翼进军。 扫荡的鬼子没有捉到六七六团的影子。战情传到兖州,平林盛人愣了。难道国民党军队也学会了爬树的本领?他想再缓两天看看。他的作战目标还没达到。他想全歼国军的恶两个团,但现在他连一个团都没打掉。 张大缸带领部队运动到山区北侧,准备袭击鬼子辎重部队和据点,以打乱鬼子对六七六团的扫荡。但皇协军的马队吸引了他。 皇协军的骑兵部队常在这里出没。他们担负外围警戒任务,并负责搜索山区边缘地带。 抓了两个皇协军,才知道皇协军已是按鬼子的编成,骑兵团不叫骑兵团,而是叫骑兵联队。但让人嘀笑皆非的是,皇协军骑兵联队又是原来骑兵团的编制,下辖的三个大队,也不过是三个骑兵营。 张大缸盯上了皇协军骑兵。他听到战马呲溜溜的叫声,就百爪挠心。他对赵宇杰说:“我咋觉得,咱们的骑兵真要成立了。” 赵宇杰呵呵一笑:“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明天晚上,我带二营去牵马,你带特务连掩护。” 张大缸问:“有把握么?” “有。我观察好了两天,第二大队的皇协军宿营在小北山下的村子里,他们防守很松懈,咱们一个突袭,准能牵马走人。”赵宇杰说道。 “哈,原来你早有了准备,看来知我知,赵参谋长也。”张大缸爽朗地笑道。 赵宇杰咧起嘴,笑着说:“你就别酸了。你天天念叨,全团上下谁不知道啊?临来前,老余还跟我说,宇杰啊,想办法弄几十匹马来吧,就是成立个骑兵排也成啊,咱团长都快魔怔了。” 张大缸笑着说:“不会吧?” “还不会吧,你问问战士。”赵宇杰笑道。 张大缸身边就是特务连的战士。他扭脸问:“参谋长说的对吗?” “嗯。”战士们纷纷点头。 “扯,你们全听见了。张连长,过来!”张大缸大声叫来远处的张连长,问:“你说,本团长现在最想干的事,是啥?” 张连长年龄不大,但是原先抗日大队的老兵。他笑嘻嘻地说:“当然是打跑鬼子了。打跑鬼子,团长就能娶亲了,是不是啊?” 张大缸瞪起了眼睛。但他又笑着对赵宇杰说:“你看,不是啊。” 赵宇杰没回答张大缸,而是问张连长:“你说的那是团长的远期目标,团长问的是现在,就是当前团长最想的是啥?” 张大缸使劲地冲张连长使眼色。他想挽回自己快要掉到地上的面子。 但张连长却似乎不想给。他说:“那还用问,骑兵呗。团长自己都给我说了两次了,有了骑兵就能冲出山林,就能发动平原上的百姓了。现在啊,什么嫦娥杨贵妃的,在咱们团长眼里,都远没有战马重要。” 张大缸绷着嘴,眯着眼,瞪着张连长。张连长却笑着跑了。 想成立骑兵连,绝对没错。但问题是,张大缸太过迫切了。可全团就那十来匹马,成立个骑兵班还差不多。二蛋伤愈归队后,张大缸就不止一次地找他,商量怎样能搞到马匹。 二蛋笑了:“缸哥,你整天马啊马的,俺看你就是赶马车的命,难怪你不想娶盈盈姐,一个赶车的,怎么可能娶千金小姐呢?” 看着二蛋,张大缸差点没说出:“别狗眼看人低,我还真敢娶肖盈!”但随即,张大缸冷静了。 他没上二蛋的当。而且,独立团最当紧的事,还是尽快成立骑兵。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平野进二的担忧 鬼子有汽车,摩托车,还有那在天上飞来飞去,打不着的龟孙子飞机。八路有什么,除了缴获的武器,就剩下两条腿。可这两条腿能跑多快跑多远呢,又何况全高粱团子来维持着。 打邹峄县城缴获了三辆汽车,被田三开回了抱犊崮根据地,但又因为没有汽油,又趴窝被藏了起来。能让独立团快速机动到山外唯一工具也就只能是战马了,而且不仅仅是皇协军有骑兵联队,鬼子也有,还为数不少。这个古老的兵种,仍驰骋在机翼下的战场上。但显而易见,它已成了配角。 可一直以来,就是这骑兵,独立团也渴望不可求。 现在机会来了,又能搅乱鬼子皇协军,张大缸怎能放手。午夜时分,他和赵宇杰带着二营,踩着漆黑的夜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小北山下,包围了皇协军。 几乎没用开枪,两百多个皇协军便死的死,跑的跑,降的降,顺利地牵回了两百多匹战马,还有马刀马枪和装具。 回到山里,走在山里的路上,投降的皇协军稳下神来,悄声地问:“敢问八路长官,你们是哪部分的?” “独立团的,怎么了?” “就是邹峄山里的独立团。” “是啊。” 另一个士兵凑过来,兴奋地说:“太好了,俺以前有个老长官叫赵宇杰,就是他教会的俺骑马。后来队伍被打散了,俺就想投奔他,可被皇协军给抓了壮丁。” “嗯?”就在他们前面几步远的赵宇杰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皇协军。 在漆黑的夜里,那士兵还是认出了穿着八路军军装的赵宇杰。他兴奋地紧跑两步,举手敬礼说:“长官,俺是二柱子啊,俺归队了。” 寥寥的枪声还是惊动了附近的敌人。皇协军和鬼子奔向小北山,又向南追到山口。但看着黑峻峻的山林,鬼子担心受到伏击,只好下令撤退。 拍着战马的后背,张大缸压抑住狂跳的心。天色还早,他还有活要干。 张大缸和赵宇杰让孟凡志带六连押着战马和俘虏返回根据地。他俩又分开了。赵宇杰带领特务连去偷袭东北五里处的小赵庄据点。小赵庄扼守着进出大山的路口。哪里有一个小队的鬼子。 张大缸带二营四连和五连,奔向了东南。他们的目标是后李村的皇协军。皇协军的兵力有一个中队,控制着后李山和前李山。 如果走大路,到后李村得走上二十五里,但从后李村逃出来的百姓告诉张大缸,有一条小路,翻过山坡,直接走到村口。两个青壮老乡还带张大缸来了一趟。 爬到西面的山坡,天快亮了。张大缸看看山顶上站岗的皇协军,让战士们稍微舒展一下已经发硬的双腿,再吃些干粮。 这是张大缸最熟悉的打法。他仿佛回到两年前。他亲自带人摸上了山顶。 两个站岗的皇协军正裹着大衣,打着瞌睡。冷不防,被人卡主脖子,捂住了嘴,惊愕的直翻白眼。可他俩一动不敢动。冷冰冰的短刀刀尖已陷入他们脖子的肉皮。 张大缸低声说:“都是中国人,只要你俩老实点,就不杀你们。” 皇协军眨眨眼,又微微点点头。 “村里的兵力还是一个中队吗?” 皇协军点点头。 “昨晚,附近有没有其他鬼子和皇协军来?” 战士松开皇协军的嘴。皇协军深深喘口气,又咽了一口唾液,才说:“八路长官,没有,这附近就俺们。” “好,前面带路。等打完仗,就放了你俩。”张大缸低声说道。 两个皇协军相互看看,苦着脸说:“八路长官,俺们跟你们走,行吗?俺们没干过坏事,俺们是被抓来的,真的——” 张大缸笑笑:“行啊,我们欢迎。” “那妥了。”两个皇协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后李村就在半山坡的平地上。来到村口时,夜色正在慢慢消退,村子笼罩上一片青色的隐约。两名站岗的皇协军正在酣睡。这里居高临下,只有后山上没有动静,这里就安全。所以,在村口站岗的皇协军睡的更加大胆。 又将站岗的皇协军收服,张大缸带人便往村里冲。先前的两名皇协军依然在带路。他俩给张大缸指着皇协军各小队的住处。枪虽然被缴了,但他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八路军。 张大缸正指挥四连和五连正在分别包围院子,突然,从街东面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叫:“八路来了——” 张大缸赶紧将手中的盒子炮顶上火,大声喊:“准备——” 皇协军士兵拦住了他:“长官,别出声。那是二小队长在叫兄弟们起床呢?” “什么?”张大缸瞪着眼睛问道。 皇协军低声说:“鬼子天天让我们天亮就出去巡山,这么冷的天,兄弟们都不愿起床,二小队长是好人,不像其他军官,打自己的兄弟就像打猫打狗。所以他就经常这么喊。” “还有这事。”张大缸笑笑,一挥手,战士们轻声轻脚地向自己的目标跑去。 院子里的小队长还在扯着嗓子喊:“快起啦,八路打进来了,刺刀对准你们的屁股啦!” “那正好,正想他娘的投降呢。天天心惊胆颤地去巡逻,万一中了埋伏,连吃饭的家伙什都没了。”屋里的皇协军裹紧了被子。 小队长冲进臭烘烘的屋里,关上门,掀开了被子,压低声音骂道:“你是不是找死啊?万一被狗日的中队长听到,你他娘的下面的蛋蛋也被当成头给割喽!” 皇协军不敢吭声了。所有人唉声叹气地掀开被子,又在唉声叹气中找衣服穿上。 门又开了。微微的亮光一闪,冲进来端着枪的人。刚才说话的皇协军吓了一跳,以为还真是中队长带人来割他的蛋。但定睛一看,吓得面无血色,话在嗓子眼里,却说不出来,像个哑巴一样,指着进来的人,喔喔呀呀的叫着。 小队长扭头,愣了一下,接着,从脖子上取下挂着盒子炮的皮带,递过去,笑着说:“嘿嘿,你们真来了。” 皇协军中队长住在村中央的院子里。他听到小队长的喊声,正在破口大骂:“这个混蛋,又他娘的乱喊,早晚有一天,把八路给招来。” 正骂着,院墙的门被撞开了。他掀起窗户,伸头一看,嗓子呕了一声:“还真他娘是八路啊,兄弟们,快给我打!” 这王八蛋练过武当过土匪,凶残成性杀人不眨眼,还祸祸附近山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他立即穿上裤子,披上棉袄,登上靴子,拿着盒子炮,枪管伸向院子,啪啪几枪,打到了两名八路军战士。 院子里只有他和勤务兵。勤务兵见八路冲进来,立即跪地投降。屋里就剩下这王八蛋一个人。但他知道,就是投降,八路也饶不了他的狗命。他拿着两把盒子炮,困兽犹斗地左右开弓。 没等连队干部下令,领路的两名皇协军士兵,立即从身边八路军战士的腰里,拔出四颗手榴弹,沿墙根爬到窗户下面,咬掉拉环,扔了进去。 手榴弹轰然炸响。皇协军中队长被炸翻在地,哼哼唧唧地呻吟着。皇协军士兵跳入窗子,捡起盒子炮,打爆了他的头。 看到这一幕,就连随后赶来的张大缸都愣了。皇协军士兵却如释重负地从正门走出来,看见远门前有投降的皇协军走过,他俩大喊起来:“兄弟们,你们可以放心啦,俺俩把狗日的山贼干掉啦!” 张大缸哈哈笑道:“你们俩,把盒子炮交了,去领回自己的枪。” 战士们立即转移了。转移之前,他们还劝说留在村里的老乡赶紧进山躲避。枪声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会引来其他的皇协军,还有鬼子。 有近一百个皇协军跟在队伍里。其他人脱下皇协军军装,跑了。他们很多是被抢抓来的。他们想回家。可他们很快又被皇协军和鬼子抓住,被狠狠地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他们,又穿着单衣端起了枪。 相对之下,赵宇杰和特务连进行的并不顺利。鬼子不同于皇协军。那也的确有着风险,是场恶仗。 一排战士借着夜色的掩护,匍匐着爬向据点大门时,碉堡顶上站岗的鬼子发现了他们。鬼子立即开枪射击。 负责掩护的赵宇杰立即带两名枪法极准的战士,用三八大盖干掉鬼子。但碉堡里的机枪响了,还没跑到据点门口的五名战士牺牲。 其他战士立即将手榴弹扔进院内,并炸开大门,冲进去,与鬼子展开肉搏。三名战士冲到碉堡楼下,拉开导火索,将炸药包扔进去。 里面的鬼子又将炸药包仍了出来。战士急了,抓起炸药包冲了进去。炸药包炸了,一团耀眼的光喷射出来。战士牺牲了,化成了撕碎敌人的火。 碉堡里的机枪也哑了。赵宇杰带领二排、三排冲进去据点。 在鬼子援兵到来之前,特务连背着战友的尸体,还有缴获的枪,撤出据点,退回山里。 平林盛人不再等了。山林里仿佛覆盖着谜一般的雾。那些穿着布鞋,头戴德国钢盔的中国士兵就藏在雾里,可皇军士兵怎么也看不见。他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鬼子撤退了。中国士兵出现了鬼子的视线里。他们爬上了山头,匍匐在山谷。他们人数似乎不多,打完就跑。他们在绕着圈的跑,不久,又转回到鬼子前面,再打一阵。 鬼子指挥官生气了,派出小队鬼子去追赶,结果中了埋伏,待大队鬼子顺着枪声赶过去,却只看到具具尸体。 这不是八路军的战术么?鬼子指挥官懵了。很快,他便接到报告,八路军独立团也加入的战斗,而且打得比国军还猛烈。 鬼子指挥官立即下令,尽快撤离山区。这片山林不属于皇军,是八路军的。 得知独立团也参加了对皇军的追击,平林盛人将平野进二交到兖州城,打了一通耳光,又狠狠责骂一顿。平野进二平静地看着平林盛人的愤怒。 他确实没有卖力气。他的士兵进攻到南北小巫山并停了下来。平野进二对胆小怕死的士兵毫不手软,但他吝惜着勇敢士兵的生命。那是大日本帝国的资产,容不得半点浪费。同时,他又不得不重新审视中国战场。 回到邹峄县城,他在给国内朋友的信中,写出了他的担心: 毋庸置疑,我们还是掌握着对战争的主动权,我们的武器,我们士兵的战力仍优于中国军队。在占领区,我们控制着城市、平原、交通线,中国军队不过是活动在贫瘠的山里、湖边。 我们全面发动圣战时,曾提出三个月灭亡中国。是的,这种想法在当时多么正常。与中国相比,我们有先进的科技,有旺盛的斗志,我们也一直认为我们是优等民族,而中国人懦弱、落后,没有信仰,他们就是一群羊。这个理论,在战争初期被证实了,我们的进攻势如破竹,我们一百个士兵能打败中国一千个士兵,我们似乎没有理由不能征服中国。 已过去了快五十个月,我们不但没有灭亡中国,反而似乎正陷入战争的泥潭。现在,前方与中国军队对峙,后方的反抗却愈加激烈,抵抗力量在日益强大。这似乎也正常不过。不来中国,你就无法理解什么叫辽阔,不来中国,就不知道他们也不缺少有血性有智慧,为了家乡敢以命相博的人,而且这类人越来越多。 他们似乎被我们打醒了,他们不再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这正是我不愿看到的。在这个曾经创造了世界灿烂文明的古老土地上,该蕴藏着多少聪明和智慧啊。就连拿破仑都不愿进攻中国,他把中国称为东方的睡狮。这个狮子一旦醒来,对于我们大日本帝国,一个曾经侵略过他们的国家来说,无疑将是一个灾难。军部应立即调整计划,攻下重庆,将中国人的抵抗精神彻底剿灭,让他们永远沉睡——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秘密交通线 山林里沉浸着胜利的喜悦。屈沛杰仍穿的一丝不苟,钢盔结结实实的戴在头上,带子牢牢地勒在白净的脖子下面。他挥舞着右手,冲手下的官兵喊道:“兄弟们,只要咱们敢打,就能敢胜,收复失地,光复河山,就在吾辈肩上,兄弟们,努力呀!” 官兵们笑了。这次是善意的笑。他们本来不看好屈沛杰。他说话带着娘娘腔,不经意间,永远晒不黑的手指还伸出兰花指来。可东北兵说了:“别看副旅座那双小手儿细皮嫩肉,但拿起枪来不含糊,还贼拉的准!” 张二缸没有那么多豪言壮语。他平静着。但他换上了新皮靴。皮靴是到小腿子的那种,铮亮光明。 皮靴是师长奖给他的。打了胜仗,给师里挣了荣光,张二缸给师长打电话,讨好般地请师长赏他些酒。他要与官兵一起分享胜利。 师长说:“你想学汉将军霍去病,把酒洒在山泉里?” 张二缸说:“不敢,人家霍去病是总司令,我才一个小团长。” “那你就给我记住,你只是个团长,本来你能成为副旅长,可你,唉,太年轻了啊!送你一双靴子,记着,以后多跑路干活,少给长官添堵。” “记住了,卑职再也不敢了。”张二缸笑着说道。其实他也有点后悔: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啊。 张大缸没有二缸的烦恼。他心里高兴着,却又不满地骂了一句:“狗日的皇协军,不是一个骑兵营的兵力吗?” “你就行了吧,你还打算一下弄个骑兵团啊。”边鹏瞪眼说道:“居旅长回电说,要你看好这些战马。” “啥?”张大缸看着边鹏,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张二缸派人送来了成捆的电话线。他之前答应过,但军需那些人,宁可物质烂掉,也不拨发。现在不同了,打胜仗了,张二缸有了充足的理由。 十天后,不仅三个团可以互相通话,小黑山也扯了一根直通旅部的专线。电话通的那一天,张大缸拨通了电话,赵政委却告诉他:“旅长去你哪了。” “政委,鬼子又要扫荡了吗?”张大缸试探着问。 “哈,你见了旅长不就知道了。兴华,这有了电话,你更得多向旅长请示汇报了。” “嗯,是!”张大缸挂了电话,心里却慌了。他甩着双手说:“不好了,旅长来了。” 二蛋愣了:“旅长来了咋了么,怎么看你比敌人来了还紧张?” “你懂个屁!”张大缸摆着手说道:“敌人来了,是给咱们送东西,旅长来了,是管咱们要东西!” “能要啥?旅里啥没有。”二蛋摇摇头:“看你抠抠索索的样。” 张大缸没理他,问边鹏:“老边,老赵呢?” “带骑兵训练呢。”边鹏看着张大缸问:“到底怎么了?” “没事,听天由命吧。”张大缸甩着手,望着团部的屋顶。 “哦——”二蛋深吸一口气:“旅长不招呼就来,不是要马来了吧?” “啊!”边鹏叫了一声:“那赶紧通知老赵,把马藏起来!” “是啊,团长,赶紧地,说话间,旅长可就来了。”二蛋也喊道。 “藏啥藏啊,往哪里藏!”张大缸白了两人一眼:“李中被鬼子砍伤,脑袋不灵光了,老边你的脑子也不好使了?” 边鹏不吭声了。二蛋甩着手,哭着脸说:“旅长哎,您可手下留情喔!” “刚才谁说我抠抠索索?”张大缸瞪着二蛋。二蛋把眼睛移到别处,不看张大缸。张大缸一下坐在椅子上,捂着脸,悲痛地说:“我的那些马儿呦,我和老赵带你们回来,容易么?” 居旅长带邓博伟来到小黑山下,第一句话就问张大缸:“你的马呢?” “赵参谋长带着去娘娘山那边训练了,这附近没有那么大的平地。”张大缸笑着说。 “哦,下午咱们去看看。”居旅长边说边往山上走。 “还是别去了吧,都是生瓜蛋子,骑马还不稳当呢。啥时候练好了,再请旅长检阅。”张大缸脸上笑的更灿烂了。 “哦,那既然这样,我带回旅部去训练。”居旅长回头看着张大缸。 “不,不,旅里那么忙,我们怎么再添乱,旅长,有战斗任务吗?”张大缸岔开了话题。 “有任务,但不是打仗。走,到团部说。”居旅长迈开大步,走向了山坡。 张大缸、边鹏、二蛋赶紧和邓博伟一起,跟在旅长后面。 来到团部,居旅长只留下四个人,笑呵呵地说:“兴华,你要去会会老朋友了。” “老朋友?”张大缸扭脸看看邓博伟。 邓博伟点头说:“是老朋友,常四海,还有结巴排长,听说他当连长了,也不结巴了。” “哦,”张大缸又回头看着旅长:“旅长,这次任务是不是很特殊?” “现在看也不是很特别,但师部说很重要。师部要求我们协助地方部队建立秘密交通线。”居旅长说。 “秘密交通线?”张大缸等人看着居旅长。 “对,秘密交通线。来,看地图。”居旅长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抬手指着说:“根据师部和山东纵队的要求,在鲁西和抱犊崮两个根据地之间,建立两条或者两条以上秘密交通线,确保根据地之间的联络通畅。” “这是啥重要任务——”张大缸说了一半,又看着居旅长。他觉得此次任务非同一般,应该不像联通两个根据地那般简单。 “记住,是秘密交通线。”居旅长看看众人,说:“我想不需要多说了吧。其实,我也觉得这个任务很特别,呵呵。” 张大缸点点头。连旅长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说,看来这个任务还真非同一般。他问:“旅长,独立团对邹西地区还不熟悉,具体怎么执行?” 居旅长说:“交通线由地方部队的同志选定,你们的任务是接到命令后,能及时派部队赶至济宁到郭里抗日根据地,保护好交通线。”居旅长补充说了一句:“这附近的主力部队只有你们独立团。” 张大缸、边鹏点头说:“明白了,就是在必要和紧急时候,我们立即出动。” “对,等交通线建立后,你们保证能及时派出部队。”居旅长说。 “那这样的话,旅长,您不能要我们的马了。”二蛋喊道:“路远呀——”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们的马?看看你们,就只想着自己!”居旅长假装生气地说。 “就是,居旅长啥时候说要马了,这么重要的任务,旅长还得派骑兵过来帮咱们,您说是不是?”张大缸嬉笑着说。 “你还别给老子笑,我还真想过要你们一百匹马。”居旅长笑着说:“赶紧弄点吃的,我饿了!” “早就准备好了,通信员,快去炊事班。”边鹏高兴地搓着手说:“旅长,还给您和邓科长准备一个大肘子。” 居旅长笑呵呵地说:“喔,呵呵,你们小日子过得不错啊。看来,我的常到你们独立团来。” 张大缸眨眨眼,说:“嘿嘿,这是屈副旅长派人送来的。打了胜仗,国军兄弟可是高兴的不得了。” 邓博伟听了,不由笑着说:“你们还不知道呢,五天前,苏鲁战区的报纸上印上了光华,还有你屈长官的照片啦。” “对了,对了,说起这个来,我想起来一件事,李中啊,一会你就出发,今天晚上务必把兴华的父母接到山里来。”居旅长挥手说。 张大缸摇头说:“我爹娘不想离开家——” 居旅长打断了张大缸:“这次不一样了,据情报说,鬼子一直在研究咱们独立二旅,尤其是平野进二,已经请求特高科搞你的情报。按说他们很难查到你家,可苏鲁战区那伙子人印了光华的照片,还提到你俩是亲兄弟,那就不好说了。” 张大缸不再说话。二蛋高兴地说:“那俺天黑就出发。” “多带几个战士,换上治安军的衣服。”居旅长看着二蛋说:“早去早回,在村里不要逗留。” “明白。”二蛋答应一声。 老余在团部外面高喊一声:“肘子来喽——” 事情往往那么巧。居旅长似乎突然间的念头,却避免了张大缸爹娘的一场灾祸,也让平野进二无奈地摇起了头。 平野进二一直在研究着对手张大缸。他请特务机关搜集有关张大缸的资料。而特务机关一如既往地蒙圈。他们只有通过独立二旅的资料,搜寻到张大缸的蛛丝马迹。所以,有关张大缸最早的记录就是运河抗日大队。 这足以他没上过军校,也没有任何背景,他仿佛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直接成了皇军的对手和梦魇。 此人必定是打仗的天才。但平野进二不相信张大缸是石头缝蹦出来的孙悟空。凭直觉,平野进二断定此人一定就当地人。可这又如何。仅仅皇军占领邹峄、济宁两地时,当地就有数千青壮年失踪。 正在苦恼之际,情报机关搜集到一份苏鲁战区的报纸。上面有照片,还醒目地写着兄弟齐心,携手粉碎日寇进攻。 平野进二的眼神亮了。他立即向平林盛人报告。报纸上张二缸那模糊的照片被鬼子迅速印了五千份,并分发到附近的各个县城,甚至是乡镇大村。 照片下午贴上了济宁城。还真有人认出了照片,全是在济宁城。当然有肖大爷。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让管家出城,去告诉张大缸的爹娘,让他们赶紧逃走。 还有一个人,就是被张大缸踢断肋骨的善良。他当了皇协军,成了汉奸。他本打算借此出人头地,却没曾想穿了黄皮,就是对老百姓耍横,也要看长官的脸色。他没少因为欺负百姓挨揍。他的连长就是结巴。 他恨不得把结巴掐死。但他不敢。他弄死结巴,马三拐敢杀头全家。 还有一个人让他耿耿于怀。李三回来了。东安村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个以前国军的军官,摇身一变,便成了皇军的翻译,红人。善良只能把他那颗准备作恶的心压住。他还以为,当了皇协军,就能霸占整个泗河河滩。他只好夹着尾巴。他觉得,李三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捏死。 机会来了。他看见街上贴着的张二缸的画像。虽然模糊,他还是认出来了。这不仅让他发大财,保不齐还能成为皇军的红人,当上大官。 他避开结巴,独自跑到宪兵司令部。但他只是条摇着尾巴,连站岗的鬼子却不正眼看的狗。坂田也恰巧要宴请鬼子军官。等到十点多,他才见到坂田,并说照片上的人,很像翻译官村里的人。他也是哥俩,弟弟上过军校,哥哥在皇军打来那年,就不见了踪影。 微醉的坂田叫来了李三。李三说:“我们村是有兄弟俩,但都是国军,没有八路,而且听说,弟弟在南京打仗时就死了。” 善良就想听李三这么说。他基本确定照片不是张大缸就是张二缸。他就想害李三。他着急地说:“是还是不是,把他爹娘抓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坂田看看李三。李三没点点头。坂田也点了点头。 带着侦缉队的人来到东安村,已是半夜。但张大缸家却是人走屋空,就连张大缸的二叔一家也不知去向。善良万分恼火,叫醒几家邻居询问。邻居说,半个时辰前,来了一伙子皇协军,把人抓走了。 善良挠起了头,难道是结巴连长知道了这事,为了两千大洋的赏钱,提前把人抓走了?不能啊,这事他谁都没说。要不就是被八路知道了,提前把人接走了。他可听说过,八路经常穿着伪军的衣服,袭击鬼子。要是那样,泄密的就只有李三了。呵呵,李三啊李三,你可算是活到头了。 阴笑的善良却不知道,有人不想让他吃过年的那顿饺子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张大缸去卖缸 爹老了,也廋了,还阴沉着脸庞,在朦胧的黎明里,很是吓人。娘的头发白了许多,如枯树枝的双手捂着脸,嚎啕恸哭。二叔、二婶背过脸去,悄悄抹着眼泪。 张大缸想跪倒在地,可身边有战士。他上前,想从爹手里拿过马鞭。 爹拦住张大缸,看着他的军装,武装带,还有武装带下面挂着的盒子炮,说:“别呀,您是老总,是大官,俺这个种地的乡下人,怎么敢劳您大驾!” “您儿子的官不大,再说,别管我干什么,您都是我爹,我都是您儿子。”张大缸笑嘻嘻地说。 “怎么,你还想当爹不成?”爹通红着脸,瞪着张大缸。 “大爷哎,缸哥当不当的上爹,可就看您和俺大娘喽。”二蛋上前,扶住了张大缸爹。 “啥意思,混小子,他当不上爹,还怨我了不成?” “不是。”二蛋扶着爹坐上马车,悄声给两位老人低头说了一通。娘不哭了,吃惊地看着二蛋:“真的?” “可不真的,长的那个俊啊。大爷,大娘,俺没爹娘了,俺的事就交给您二老了,俺没的要求,只要跟嫂子那样的就行。” “行,包在大爷身上了。”爹的脸从阴变晴了。 “就这么说了。缸哥,赶车,走喽!” “不用!”爹挥起了鞭子。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前面的山坡越来越清晰,后面炮楼里的皇协军揉着惺忪的双眼,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枪,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那一队八路。 骑在马上,张大缸悄声地问二蛋:“你刚才说啥了?” “还说啥,说赵娟呗。” “我就觉得是。你提她干啥?” “你也不看看,天都大亮了。”二蛋扭头看看正在赶车的爹,小声说:“俺才发现,大爷可够倔的,昨天肖大爷派人来,让大爷赶紧走。可他老人家却在骂你和二缸:王八蛋,连他爹都护不住,还当什么团长,还扛什么枪,俺就不走!后来,俺们去了,说是你派过去的,这才答应。” “呵呵,成老小孩了。”张大缸扭头看着爹娘。娘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张大缸一阵心酸,放缓了马的脚步,走在娘身边。 临近年底,天越来越冷了,还飘了一场雪。这天上午,张大缸带着警卫员,下山了。 家被安置在小黑山的东南面的山坡上。爹和二叔没再开荒。地已经冻挺硬。爹正在磨铡刀。他把家里能带来的都带来了。 爹看了张大缸一眼,又低头说:“你娘老念叨,让我去问人家还愿不愿意把妮子嫁给你,你弟弟给家里的钱,除了买车买马,还剩不少,我想趁快过年了,赶紧去一趟。” “你说哪个妮子?” “给我犯浑?” “嘿嘿,爹,部队上兴个人当家,不搞家里那一套。” 爹扔下磨石:“哪一套啊?这话我不爱听。哦,你娶了人家姑娘,总不能连声招呼都不打吧?” “嘿嘿,这倒是。不过,爹,这事吧,得先问问人家妮子。妮子不同意,啥也白扯。” “你还给老子犯浑,你当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这是去跟人家妮子爹娘说一声!” “不是,您都知道什么了?” “哎,你爹无能,家越过越穷,都没能供你上学。爹对不住你,可是,缸子,你娘说的对,怎么也讲究个门当户对吧?” “您说啥呢?” 爹没理他,而是接着往下说:“你们有纪律,可也不能说不让娶亲,等你符合条件——” “您这都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我说的对不对?” 张大缸大声说:“对,对,这事先放一放,万一被领导知道了,我这个团长可就干部下去了。” “啊,真的?” “你去问问俺们政委。” “这浑小子,是不是憋着坏呢,还让俺替他操心!” “是呀,他就想着把我赶下去,当团长呢。”张大缸笑笑说:“爹,娘,我明天去旅部开会,来回要三天时间。” “嗯,你去吧。”“路上小心呀!” “放心吧,娘。”张大缸下山,去各营转了一圈。 傍晚,回到团部,二蛋正一脸苦相的等着他:“你给大爷说啥了?” “咋了?” “还咋了!上来就是一顿臭骂,还举棍子要打我,说我想害你!” “哈哈,我爹真来了。” “你还笑!你到底说什么了?” “不是,那你都给我爹说啥了?” 二蛋气得把脸别过去,没好气地说:“还能说啥?大娘把我叫过去,问我到底什么情况。我一五一十地说了,我都没敢说你不打跑鬼子不娶亲,我告诉大娘,现在缸哥不能娶亲,有纪律。” “其他没有吗?” “那你说,我能说啥?” “哎,哎,兄弟,兄弟!”张大缸拱着手,冲二蛋作揖,赔着笑脸说:“哥哥对不住啦,让你先替哥哥扛了雷,我谢谢了。你不知道啊,我爹要去赵娟家。” “那有啥?” “没啥,没啥——” “团长,我要说你了,”一直没说话的边鹏开了腔:“不管怎么样,你都得选择,不可能两个都娶了。” 张大缸急了:“这是你政委该说的话么?啥叫娶两个?告诉你们,我现在一个都不想娶,我只想安安心心地打鬼子!” “哈,你倒可以安安心心的打鬼子了,我呢,不明不白地替你挡了子弹。”二蛋苦笑着。 “兄弟,兄弟,哥记着你的恩情呢。”张大缸又拱手,笑着说。 说:“什么人呢,那脸变得快赶上三岁小孩了。”边鹏看着二蛋,说:“他以前这样么?” “不这样,”二蛋瞪了张大缸一眼:“可他就跟戏台上唱戏的一样,会化妆,叫你看不出他到底是谁了。” “呦,光在这儿扯淡了,我还真得先化化妆了。”张大缸说着,走出了团部。 第二天早上,张大缸和邓博伟赶着一辆马车上路了。车上拉着三层大缸,用绳子结结实实地绑着。 他俩原本打算运粮食。但平野进二提议下,附近的鬼子为封锁根据地,下令禁止粮食流通。凡经营粮食买卖的百姓一旦被抓住,轻者毒打灌三鲜汤(辣椒、汽油、大便混在一起),重者直接剥皮枪毙。 听爹说,狗剩在济宁就被抓住过。他和他表哥每人扛一袋粮食,趁着天黑,刚来到南城外,就被夜巡的鬼子抓住,第二天,鬼子要枪毙他俩,幸亏李三路过,看见了两个人。李三的面子也大也小,两人没被枪毙,但被捆在柱子上挨了一顿鞭子,又被灌了一碗三鲜汤。 张大缸和邓博伟又不能装山货。山里都是八路,拉着山货出来,那就是告诉鬼子皇协军,赶紧来盘查。 所以,他们拉了一大车用作装粮食的缸。 即便如此,经过一个据点时,他们还是被皇协军拦住了:“站住,干什么的?” “老总,俺们卖缸的。”邓博伟的腰哈的更低了。 皇协军仔细看着两个人。两个人也插手缩脖子,低头看着自己。 皇协军见两人头发蓬松,沾满着灰土,脏兮兮地脸露着火烤过的铅色,穿着露着棉花的黑棉袄黑棉裤,那提溜着裤裆,差点就挨着脚下那双千层底的旧棉鞋,上面油脂麻花,还有烧坏的洞。 又看过两人的良民证,断定两人不是八路,皇协军骂骂咧咧地放行了。 时间到了下午,他俩经过三个据点。前面就是泗河了,张大缸深深吐了一口气,胸腔却仍涨的难受。 昏黄的斜阳下,天地也昏黄一片,原本就贫苦的村落,此时更加萧条。偶尔的行人,匆匆瞥他们一眼,瞬即离去。就是路过村口,也没人上来搭腔,仿佛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许久没有人来卖缸了,因为没有人买,而没有人买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存粮。长期缺粮的百姓脸上都是叫人心疼的菜色。 这片土地上,粮食少了,人口也少了,因为来了侵略者。 侵略者还在泗河桥上大摇大摆地巡逻。他们貌似成了古老泗河的主人。这座石桥是他们修的。 站在泗河大堤上,看着迎面走来的一队扛着三八枪的鬼子,张大缸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愁苦的东安村,李三家的二层小楼却依然显眼牢固。没人敢招惹它。爹说了,李三戴着鬼子的黄军帽,回过村里。爹叹着气说的,这世道啊,跟着日本爹的人耀武扬威,扛枪打鬼子的人却不敢回家。 张大缸笑了。他对爹说:“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和二蛋一起大模大样地回家,还比李三更耀武扬威。” 但路漫漫又修远。泗河还要在鬼子铁蹄下,艰难地熬下去。张大缸脸上露出了苦楚,脸色如同石桥下的枯草。 或许正因为此,鬼子们看了他张大缸一眼,连问都没问,直接从两人身旁走过。邓博伟挥了一下鞭子,那匹拉车的老马抖着瘦长的毛,奋力地越过石桥,走向了迷离的大路。 张大缸和邓博伟赶到东门外时,太阳就要落山了。皇协军瞪着眼睛,说:“出去,出去,你们拉着这破玩意进去干什么,现在谁家还有多余的粮食。” “老总,通融通融吧,俺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邓博伟哀求道:“万一有买家呢?” 一个皇协军军官走过来:“哎呀,我说你们咋就不开窍呢,你们这么宽的车,要是碰上皇军不高兴,再给你们砸了。” 张大缸看着那人,眨眨眼,又戚戚地说:“砸了更好,反正卖不出去,俺都想砸。” “你们真是——啊,你,你——”那人咽了一口唾液,说:“哎,看着你们可怜,那跟我来吧,我能给你们找个买主,但能不能卖出去,可就看你俩的造化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锄奸 张大缸和邓博伟连声说着谢谢,刚要跟皇协军军官进城,城内又出来一个骑马的皇协军军官。皇协军军官赶紧上前,使着眼神,眨着眼睛说:“连长,这两个是卖缸的,我带他们进去了。” “怎么不能,又不是张大缸来了。”皇协军连长似乎没注意到那位军官的表情,大大咧咧地说:“哈,他也不敢来呀!赵排长,赶紧带他们进去,兄弟们,关城门喽。” 赵排长冲连长挤挤眼:“连长,那我进去了。” “去吧。”皇协军连长看了张大缸一眼,张大缸冲他眨眨眼。皇协军连长不由呕了一声:“你,你,你这,这缸咋,咋卖的?” 张大缸差点没笑出来。这么巧啊,胡结巴来了。他点着头说:“老总,您要买缸,俺们不要钱了,赏俺们几个馍就行,俺俩一天都没吃饭了。”张大缸说道。 “别,别,别废话,快,快走!”胡结巴挥着手说。 站岗的皇协军看着胡结巴,都笑了:“连长,你咋又结巴了?” “嘿嘿——”胡结巴冲手下龇牙笑笑,调转马头,先回了城里。张大缸和邓博伟赶着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进城拐了几个弯,来到胡结巴的新家前。胡结巴跳下马来,对张大缸说:“给我卸下两口缸。” 院门打开了。胡结巴刚娶的媳妇站在了门口,问:“你咋买缸啊?” “啊,是啊,买缸存粮食啊。”胡结巴说完,又瞪起眼睛:“女人家的,问老爷们干啥,回屋带着去!” “哼!”胡结巴媳妇转身,不满地进屋了。张大缸和邓博伟解开绳子,小心地卸下两口缸。赵排长帮着抬进院子。邓博伟站在门口警戒。 胡结巴上前拉住张大缸的手,低声说:“我的大缸爷呀,你咋敢来啊?”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呵呵,你都说我不敢进来么?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叫张大缸?”张大缸问胡结巴。 “您没看到满大街的告示吗?”胡结巴脸像干瘪的茄子,叫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那告示上没我名字啊?” “哦,忘了。是你们村的叫张善良的人,按理说他应该是你们本家啊,可他向坂田告发了你家,差点没抓住你爹娘。要是让他撞见你,可就完蛋了。”胡结巴急得快跳了起来。 张大缸也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他化了妆,但和善良从小就在一起玩,还是能认出来的。 “连长,明天一早让张善良在的那个排去石桥据点换防吧?”赵排长说道。 “对对对对!你看我光着急了,对,让他们去石桥,到那里也好下手。”胡结巴说道。 “嗯?你们要对善良下手?”张大缸问。 “这个人得弄死他,一定得弄死他!”赵排长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人太他娘坏了,他要知道了俺们和你打过交道,俺们全连都别想活了!” “对了,您跟肖老板家没有联系吧?千万别去,肖老板被汉奸盯上了。”胡结巴悄声地说:“都是那个狗日的惹的货。还有,你们村的李三当了翻译官。我就纳闷了,你们村怎么了?不是八路就是汉奸,真奇了怪了。” “谁知道呢。”张大缸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张善良是西安村的。” “都一样,前天我还去过呢,挨家审问啊,结果审出了你家和肖老板家是世交。好在肖老板看了你弟弟的照片,就去自首了。” “啊,肖老板没事吧?” “目前没啥事。那坂田奸着呢,他不是在搞中日亲善么?总不能连维持会长都弄死吧!” “哦,你派人给肖老板联系一下,我看能不能把肖老板接走。” “好啊,把我们也带走吧。你可不知道,您可是俺们连长眼里的大英雄啦!” “是呀,我们还真打算过,把张善良干掉,然后直接到山上去找你。” “你们还是在城里呆着吧,老胡都有媳妇了,怎么能离得开。” “没事。俺们现在就像跟鬼子打架,奶奶地,老子都当连长了,可他们还踢我。” “呵呵,胡连长,赵排长,你们要不是嫌弃,就当穿着皇协军军衣的八路军吧。你们留在城里,会比在山里的作用更大。” “真的?” 张大缸笑着点点头:“以后要叫你胡同志了。” 胡结巴高兴地笑了:“哈,胡同志,太好了。奶奶地,反正都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在哪里不是一样跟鬼子打架,是不是,赵排长?” 常四海已经当了侦缉大队的小队长。对张大缸的突然造访,似乎没有太多的惊讶。自从他知道张兴华是张大缸后,就知道张大缸离他又越来越近了。 刘宝依然在太白酒楼,也依然乐呵呵地。但他说,真想归队了。张大缸明白刘宝的独孤。常年在鬼子眼前晃荡,搁谁也受不了。 呆了两天,肖大爷拖一家酱园买下了所有的缸。但肖大爷不走。肖大爷说:“鬼子还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我突然走了,鬼子一定会报复,会牵连维持会的很多人。他们都是好人。” 肖大爷还说:“只要盈盈安好,我就放心了。” 呆了一天两夜,张大缸和邓博伟就要走了。胡结巴吧鬼子兵力部署图交到张大缸手中。图上清楚地标着各个据点的位置。张大缸看了一眼,四五年过去了,据点的分布并不大。 一大早,城门刚刚打开。赵排长带领十多人骑着马出了济宁南城。张大缸和邓博伟也混在里面。 衣服和马匹是胡结巴给的。由于马三拐,他这个连长比营长权力还大。他不仅敢给张大缸马和盒子炮,还一摞路条,良民证。不过,张大缸和邓博伟离开后的那天晚上,胡结巴立即向营长报告,丢了两匹马,还有盒子炮。 如果换作他人,这事很大,大到可以受大刑蹲监狱。但他是济宁治安军头头的亲表弟,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马屁股上还有一个包,里面装的是侦缉队穿的黑棉袄黑棉裤黑礼帽。当然,这个行头是常四海送的。张大缸和邓博伟准备穿用这身行头,去干两件事。 与赵排长分手时,张大缸和邓博伟已换上侦缉队的衣服。张大缸和邓博伟戴上墨镜,转向了柳条渡口。 他俩听说,李三跟运河缉私队的鬼子军官一起住进了柳条渡口。 他俩登上了运河大堤。一种久违的熟悉扑面而来。苍白的雾里,那白茫茫的河水,在晨风中轻轻地说着什么。 邓博伟鼓着腮,咬着嘴唇,默默地看着。他最熟悉这里。这里的每一处村庄,他仍能叫上名字。 但两人没时间感叹。 太阳出来了,发着苍白而又冰冰的光。居常四海说,李三每天早上都会跑步。在城里,他绕着城墙跑,在据点,他就在河堤上跑。 俩人打马奔跑在河堤上。前面三里就是柳条渡口,他们第一次端掉鬼子据点的地方。张大缸决定,要干掉李三。他是军官出身,危害比善良还要大。 果真,快到据点时,前面雾里露出了一个偏瘦的身影。张大缸看着非常熟悉。那人应该就是李三。他纵马跑了过去。 那人迎面跑来。那人就是李三。他同样穿着黑衣黑裤,肩上斜跨着鬼子的王八盒子手枪,脚瞪着一双皮靴。但他的脸色冷峻,就像河堤内外弥漫着的雾。 张大缸的手触到了腰间的手枪。李三抬头,看到了张大缸。他认出了张大缸。他停下了,怔怔地看了一会,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看到了张大缸愤怒的脸色,也看到了张大缸的手。他明白张大缸干什么来了。可他仍微笑着。 看着李三的微笑,张大缸突然想起了以前,在金乡他们偶遇时,李三正在读日本书。他要问个明白。可刚要张口,李三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回头看了看。 据点里的鬼子出来了。皮鞋整齐地踏在地上,砰砰地响。 李三挥挥手,示意张大缸快走。 不知为什么,张大缸竟然点点头,制止住已掏出枪的邓博伟,掉转马头,离开了。 下了河堤,邓博伟不满地说:“你到底咋了么?不让你来,你非得来,来了,看到了人,却又不开枪,难道你还怕那几个小鬼子?” “不是,我突然觉得他不一定是坏人。” “啊?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邓博伟笑了:“那坏人脸上还有标记?” 张大缸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不杀李三到底对不对。但他知道,想再杀李三,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如果李三是坏人,那张善良也不好杀了。 但他还是打马如飞,急急奔向了石桥据点。 这几天,张善良非常郁闷。发财升官的机会像水一样,顺着手指缝流走了,手心里只留下一片湿润。他当上了副排长。所有人都躲着他,不跟他说话,眼里还流露着鄙夷。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留在治安军的命运。他早晚会被这些人弄死。他苦着脸找到了提拔他当副排长的鬼子军官和吴启良,请求调到侦缉队。 鬼子军官同意了。吴启良却打起了哈哈:“兄弟,侦缉队现在人满为患,你稍安勿躁,只要侦缉队空缺,我第一个把你调来。” 吴启良在放屁。侦缉队还在到处招人。但张善良也明白了吴启良的意思。 他狠狠地说:“王八蛋们,你们都给我等着!” 他似乎等来了机会。他正孤独难耐。院子里有人喊:“张善良,门口有人找!” 他立即火了:“老子是副排长!”院子里却响起吃吃的笑声:“狗日的,就没副排长这个官。” 张善良咬着牙,耐着性子,挎着盒子炮,出了屋门,来到院门口。 枪响了。张善良头上露出了两个血洞。他一声没吭倒在了地上。杀他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他认识。所以,他死的非常惊恐,嘴长的很大,让脸都变了形。 碉堡上,还有据点了皇协军都眼睁睁地看着两匹战马绝尘而去。他们穿着侦缉队的衣服,但他们是八路。 很快,城里的鬼子接到了报告,两名穿着侦缉队衣服的八路击毙了张善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机 “大概一小队鬼子冲进来,打了就跑,俺们追,没追上。”孟凡志苦着脸说。 刚回来,就得到这样的消息,张大缸脸冷的像小河里的冰:“牺牲多少战士?” “二十一名民兵,一个班的战士——” “真能啊,你们!”张大缸咆哮了起来:“咱们独立团从没吃过这样的亏!” 边鹏说:“这不怪二营,鬼子突然玩起了咱们的战术,猝不及防啊!” “狗日的鬼子!”张大缸深深喘了两口气,才说:“通知各营,还有各民兵小队,从即日起,加强警戒,多布置暗哨,尤其是晚上,班长老兵轮流带岗,各营连长增加查岗次数。” “不打了?”二蛋急了:“团长,我们查清楚了,就是小坡山据点的鬼子,今天就揍他狗娘养的,给同志们报仇。” “忍了吧,人家都打进来了,咱还能再打出去?”张大缸叹口气说。 众人都楞了,看着眼前的张大缸,不知道他去济宁一趟,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张大团长变得窝囊了?邓博伟看着张大缸,也傻了。 张大缸却跨上盒子炮,扎好武装带,下了小黑山。他去查岗去了。 随后的几天时间,张大缸一直转着,督促检查各营连的警戒状况,防止鬼子再次偷袭。当然,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他在等待机会,而不是去蛮干。 可他脑海里又时常浮现着李三的微笑。他的笑有些诡异,让张大缸摸不清头脑。对于李三,张大缸也总觉得有些神秘,就是在村里,他也经常独自一个人,匆匆地走来,又匆匆地走去。他和李四都是他爹娘亲生的,性格却非常迥异。 张大缸一直在想,没杀李三到底是对还是错。可他谁都没说。他已和邓博伟定下攻守同盟,锄奸的事谁都不告诉。否则,若是旅长知道了,那张大缸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若不是他跟结巴、常四海的关系,还有作为团长,必须熟悉敌情,这个时候,居旅长绝不会让他进济宁城。 居旅长还是知道了。地方部队和民兵正在谋划交通线,鬼子、治安队、皇协军却加强了警戒,其原因就是张善良被杀。好么,你们八路也太大胆了,竟然在据点大门口杀人,还纵马一走了之,这不明白着不把皇军放在眼里? 坂田怒了,大骂了马三拐一顿,当然,坂田没忘记抽马三拐的耳光。这几年,他打了马三拐多少耳光,估计马三拐自己都记不清了。反正马三拐也习惯了,无所谓了。走出司令部,马三拐立即露着笑脸,对吴启良说:“狗日的,老子替你背黑锅,你得请老子喝酒。” 常四海撇撇嘴,说:“啥叫替我背黑锅?你是替你表弟挡了子弹。” “去你娘的!就是八路在你侦缉队门前杀了人,你他娘的敢出来么?” 吴启良笑着说:“我看你他娘的是被八路吓破胆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坂田!” 掐了半天,吴启良还是请马三拐去了小酒馆。毕竟,八路穿的是侦缉队的衣服。 他们没敢去太白楼。坂田正在生气,若被他知道了,马三拐又要挨揍。 第二天,治安大队、侦缉队全部出动。他们明知道抓不到杀张善良的八路,但样子还是要做,不然,过不了坂田的关。 吴启良还遇到过李三。李三不止是翻译官,坂田还让他掌管运河缉私大队。吴启良把李三当成了自己上司。他知道那个叫张善良的皇协军是李三的同乡,这样的人不好管,不能留在身边。 但他被八路杀了,吴启良必须做出姿态。他对李三说:“请李大队长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将杀死张副排长的人抓住。” 李三只是笑笑:“那辛苦吴队长了。”他却绝口没提张大缸的事。 鬼子、皇协军、侦缉队到处乱窜,严重干扰了交通线的谋划和建立,地方部队的同志将情况反应到了独立二旅。 那时,山东纵队和一一五师还相对独立,军事上处于平行状态,如此模式之下,难免会有矛盾。 居旅长是晚上得到的消息。他非常生气。他生气的不是节外生枝。这些地方部队的同志也太婆婆妈妈了,这屁点的事也当成了事?还来问责。 叫居旅长生气的是,他猜出是谁干的了。 他叫来邓博伟。能将鬼子骗的团团转的邓博伟却不敢骗旅长。居刚瞪眼睛,还没拍桌子,邓博伟心头一颤,就全招了。 居旅长立即抓起电话,咆哮着问:“张大缸呢?” 边鹏接的电话。他笑着说:“报告旅长,昨天夜里我们彻底拔掉了峄山据点,刚才张团长带二营把小坡山据点也打下来了,现在正往回撤。” “谁让他打的?他请示了没有?” “没,不是,旅长,您不是说过——” “我说过啥!你这个政委怎么当的?嗯,我问你,他张兴华胡球搞,你这个政委还替他打掩护?我看你俩都不陪当团领导,都该撤职,都该他娘的下连去当兵!” 边鹏被训晕了,抓着电话连声说:“是,是——” “是什么是?” “啊,不是?” “什么不是?你就会说是和不是了吗?” “旅长,我们不就是擅自打据点了么,您干嘛发这么大火?”边鹏真委屈了:“再说,您真的说过,凡是拔据点一下的战斗,独立团可以做主的。” “张兴华去敌占区杀汉奸,也是你们能做主的?你们还知不知道是一个团的领导,不是侦察排长,也不是锄奸队!” 边鹏又懵了:“啥?旅长,你说啥?张兴华到底干啥了?” 居旅长知道骂错人,但还在生气:“他杀了汉奸,你这个政委却不知道,那你成天的在干啥?你,还有张兴华,给我在旅大会上做深刻检查!” 边鹏脸色铁青的放下了电话。 后半夜,张大缸回来了,笑呵呵地从背后拿出两个肉罐头,放到边鹏面前:“政委还等着咱呢,辛苦啦,来,补补——” 边鹏站起来,啪地将罐头扔到地上,指着张大缸的鼻子,问:“你,还知不知自己是团长?” “呦,看你认真的小模样,怎么了?”张大缸弯腰捡起了罐头。 “你他娘的先回答问题!” “是啊,老子就是团长,老子又没傻。” “我傻了,旅长都把我骂傻了。好呀你,竟然还去杀汉奸,杀了汉奸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政委?” “哎呀,这个事吧——”张大缸除了在心里骂邓博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说啊,事都干了,怎么还不敢说了?” “说啥啊,除掉汉奸,还成罪过了。老子干这样的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说了,起初还是居旅长教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干嘛不和旅长争啊,就会缩着脖子挨熊。”张大缸摇了摇头,说了一大通。 “你他娘还有理了?我,我,我真他娘的想踢你!” “别,别,您那一脚夺命腿,到现在想想,我小肚子还都疼。”说着,张大缸护住自己裆部,又笑着说:“那狗日的张善良成了铁杆的汉奸,为能当上鬼子的官,啥坏事都想干,差点就带人把我爹娘抓走。” “行了,你这么说,不就是为了报私仇泄私愤么?我看你你就是欠踢!” “是,是,等有时间,您再踢,现在马上过年了,你总不能让我捂着小肚子给战士们拜年吧,那太不像样了。” “哈,你还怕丢人?告诉你,旅长说了,让咱俩在旅大会上做检查。” “哦,那没事了。老边,到时我把事全揽下来,你就不疼不痒地说几句就完了。” “这还像话。战斗打得怎么样?” “我不是让老赵给你打电话了么,他没详细说?” “他就说打下来了。” “哦,很顺利。直接摸到炮楼下,五个炸药包一扔,鬼子皇协军全懵了,出了三十八个俘虏。其他人全干掉了。嘿嘿,皇协军俘虏说,埋伏的皇军刚撤走,你们就打过来了,还是天刚擦黑,你们就冒出来了,我们连做梦都没想到,说的皇协军队长都哭了。” “鬼子没骂你狡猾狡猾的?” “估计平野小二会骂我。” “呵呵,人家叫平野进二,到你这里成小二了,就你是老大?” “我要是老大,您还会挨训?对了,赶紧把这个战报总结一下,给旅里报过去,兴许旅长一高兴,就不让咱做检查了。” “旅长能绕得了你?你也就想想吧。你可不知道,刚才旅长在电话里,那可真是飞机大炮坦克,炸弹纵火弹,一阵猛轰——” “您受委屈了,来,吃,别客气,这可是我偷摸留下的,老余都不知道。”说着,张大缸撬开了缴获的罐头。 边鹏接过来,笑着说:“老子是不能再客气了,不然,更委屈。” 张大缸笑了。可他心里又犯愁了,那检查可咋做啊,还得上台上丢把脸。 张大缸在这边高兴并发愁着,平野进二在城里运气并骂着。可他又不得不佩服张大缸。张大缸似乎对他太了解了。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张大缸的监视之下。当然,是在偷袭八路之后。 藤野进二的确是想激怒张大缸,先派小坡据点皇军偷袭八路,接着又在小坡据点周围埋伏下精兵,等待八路前来报复。 可八路除了加强警戒之外,没有了动静。这不符合张大缸和独立团的性格,让藤野进二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确定张大缸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昨天半夜,峄山据点守军报告:“八路偷袭,请求增援。” 平野进二判断张大缸是围点打援,没敢派兵。他告诉守军:“狠狠打,八路很快就撤回去。” 哪知道,张大缸下了天大的决心。攻打峄山据点的爆炸声传到了城内。平野进二仍然没有派出援兵。他知道,此时再派兵也于事无补,弄不好,援兵也会遭到伏击。 今天早上,平野进二亲自赶往峄山据点察看。峄山据点还冒着烟,被八路夷为了平地。峄山据点的墙还有碉堡,都是用石头垒砌的。平野进二没有估算出,八路到底用了多少炸药。 但平野进二以为,张大缸报复的目的已经达到,加上已是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张大缸不会再有大的动作。他下令撤回了小坡周围的伏兵。 可他万没想到,张大缸会变本加厉。伏兵刚撤回城内,东北面的小坡据点就打来电话,接着想起连串的轰隆隆的声音。 藤野进二又派伏兵杀回去,但小坡据点已被大火笼罩。 平野进二立即用电台叫回了援兵。他想,张大缸的伏兵会等着他的援兵。他还想到,近期不能再招惹独立团了。独立团一定做好了准备。 但他也和张大缸一样,不会善罢甘休。他在等待并捕捉着时机。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交换 年过的也没啥滋味。爹娘、二叔二婶望着高矮起伏的群山,想着家里的房子,连饺子都吃不下。张大缸心里也紧绷绷的难受。 初二那天,二缸骑马来了。娘又抱着他哭了一阵。当二缸微笑着说了何护士后,娘就逼着二缸赶紧娶亲。娘说:“狗剩从队伍上回来不久,就娶亲了,现在二孩子都快会跑了。” 这是张大缸听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苦笑着看着二缸。二缸也看着他。按老家的规矩,弟弟是不能在哥哥之前娶亲的,除非哥哥找不到媳妇。 爹火了:“别管你哥了,这兵荒马乱的,谁有本事谁先娶!” 正月十三那天,张大缸接到了二缸的电话:“哥,我要娶亲了,就在元宵节那天,你陪着爹娘来吧。” “好啊,我尽量去。”张大缸高兴地说道。 “嗯,那你给咱爹咱娘说一声。” “好,咱娘今天肯定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哥,嘿嘿,对不起了,你当哥没娶亲,我当弟弟的先娶了,别怪我啊。” “说啥呢,哥怎么会怪你?再说,哥也不敢啊,初二那天,爹不是说了么,谁有本事谁先娶亲。我现在还没本事,呵呵,咱爹娘抱孙子的希望全交给你了,省的老是说,狗剩的二儿子都快会跑了。” “嘿嘿,是啊,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着急。” “可你也太着急了,这么短时间能准备好么,唉,我这当哥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愧啊。” “哥,别想那么多了。打仗么,有啥可准备的?有个简单的仪式就行了。那天师长带文艺团来劳军,正好热闹,也顺便请师长当征婚人,一切都妥了。” “嗯,好!” 挂了电话,张大缸犯愁了。弟弟娶亲,当哥哥的怎么也得送点礼钱。可张大缸身上只有两个大洋的伙食尾子,那还是留着给爹娘二叔二婶卖粮的钱。张大缸苦笑了一阵,突然想起老道长送给他的那块平安符。他拿了出来,笑呵呵地说:“就你了,反正我平常不把你带在身边,就再给你找个主人吧。” 可第二天,张大缸更愁了。他愁的吃不下饭,在团部来回地走。他拿起电话,打通了二缸的电话:“喂,二缸吗?我去不了了,这边出现的紧急情况。” “咋了,哥?”二缸问道:“鬼子有行动了吗?那我赶紧上报,准备战斗。” “暂时没你们的事,你先把婚事办了。我一会派人把爹娘送到你哪。” “到底怎么了,哥?” “是这样,平野进二派人送信说,他抓来三千多老百姓,要我在正月十六前,到指定地点与他谈判,否则,他将杀死那三千百姓。” “狗日的,他这是设圈套要害你啊,哥,你千万别去,不能上当啊!” “嗯,你放心,我知道。” “行,哥,我这就通知屈副旅座,让部队准备,要跟鬼子干,你打一个电话就行。” “好,有需要,我会给你打电话。” “嗯,对了,我派人去接爹娘吧,我不再让他们失望了。” 放下电话,张大缸又在屋里转上圈了。他对边鹏说:“这狗日的平野进二,净想出这些下三滥的伎俩!” 边鹏看看张大缸,没说话。但他愤怒却无奈的表情告诉张大缸,这狗日的平野进二真把他们难住了。 伪县长派人找到了老周,送来的消息。老周没走,他在苦思冥想。他戚戚地说:“去,肯定有埋伏,那就有去无回,不去,那平野进二指定会杀人,还会骂咱们八路是缩头乌龟。” “去,一定得去!”张大缸发这狠说:“就是我的命不要,也得换回那三千百姓,毕竟山外的百姓刚刚信任咱们八路军。” “那也不能白白送死。”边鹏说:“还有两天时间吗,咱们慢慢想。” 老周咂咂嘴,说:“记得刚成立邹峄抗日区小队时,投降鬼子的二狗子们抓了俺们队员的家人,放出话来,要杀头。区队长一看,这咋办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人们白白死掉啊。后来,区队长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带人抓了二狗子的家人,拉倒他们据点前面,对二狗子们喊,赶紧放人,不然,你们杀我们一个,我们就杀你们两个。呵呵,现在想想,那个办法有些不好,但毕竟好使,二狗子立即开门放人。” 边鹏笑了笑,说:“可这里只有日本兵,没有日本百姓,就是有日本老百姓,咱也不能那么做,毕竟咱们是八路军。” 老周忽地站起来说:“那这样,我换上八路军军装,替张团长去见平野二郎,他们没有见过张团长,可我在县城里见过他。邹峄根据地可以没有俺老周,但不能没有张团长!” 张大缸摇摇头:“不行。别说我不会让你去,就是你去了,也白白再搭上一条命,那平野二郎既然想出这个坏主意来,肯定他身边有人认识我。” 老周沮丧地坐了下来,将盒子炮放到桌子上,使劲地攥着。 张大缸突然问:“老赵回来没有?” 边鹏摇摇头:“还没有。” 张大缸冲门口喊道:“通信员,立即找人骑马去郭里根据地,请赵参谋长赶紧回来。” “是!”站在门口的通信员跑步,走了。 张大缸回头,苦笑着说:“就那么大点事,还需要三天时间讨论么?” 老周抬头纹:“赵参谋长干嘛去了?” “哦,去和郭里根据地的同志商量怎么打鬼子。”边鹏没敢说赵宇杰是去商议建立交通线的事,毕竟那是个秘密。 老周不解地说道:“用电报联系,不就完了么,还非要亲自去。” “唉——”正在恼怒中的张大缸不由深深叹口气:“虽然都是八路军,山东纵队和一一五师没有从属关系,彼此互不能指挥,郭里山区的独立营作战务必向上级请示,我们独立团和他们不好协同啊。” 老周听了,更加不解:“那上级该给解决啊,都在山东地面上,还彼此相互掺杂着,这怎么行呢?” 边鹏叹口气说:“会解决的,现在咱们首要的任务,还是想改怎么解决那三千百姓吧。” 三人又陷入愁苦的沉思。带人巡山的二蛋回来了,气得哇哇暴跳:“那狗日的平野进二是娘生爹养的么?他就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狗杂种!” 可二蛋骂完,又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此时,平野进二正站在地图前运气。他远打算抓住张大缸的爹娘,以此要挟张大缸、张二缸前来投降。可计划落空了。他气恼了很长时间,才想出这个馊主意。他下令抓捕了黄小庄,张阁村,王家铺子,毕庄,还有刘口的百姓,然后关押在邹峄南关。同时,他命令皇协军抓来东安村的两个村民,来指认辨别张大缸。其中一个就是狗剩。 他本想给张大缸一天期限。可捎信的人回来说,张大缸不在山里,三天后才能回来。至于张大缸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机智的老周骗了送信的汉奸,为张大缸多争取了两天时间。 但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这天早上天刚亮,平野进二接到了山里的回信,说张大缸将应平野进二的邀请,前来谈判。 平野进二哈哈大笑起来:“呦西,看来张桑还是明智。用一个人的性命来换三千人,他值了。” 太阳从西面山上升起的时候,鬼子将三千穿着破烂衣服的百姓赶出了南关,黑压压地站在东南面的空地上。四周的鬼子、皇协军架起了轻重机枪,瞄准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平野进二恬不知耻地命令翻译官对老百姓喊道:“众位乡亲,辛苦啦,等杀了贼首张大缸,就放大家回家,太君说了,为了大东亚共荣圈,每人发小米三斤!” 老百姓愁苦着脸庞,怔怔地看着翻译官,没有任何反应。 翻译官哼了一声,骂道:“真他娘的不识抬举!” 一匹黑色的骏马从山路上驰骋而来。平野进二举起望远镜,看到了马上坐着一名八路军。他微微露出了微笑。虽然他不怎么相信,张大缸会轻易的就范。 战马来到近前,停住了。马上的八路军喊道:“喂,哪个是平野进二?” 平野进二问了问身边的狗剩:“那是张大缸吗?” 狗剩愣住了。那人不是张大缸,是二蛋。他放下心来。他真担心是张大缸。他不想说。他知道鬼子已经布好了埋伏。可他又不敢不说,不然,死的就是他。 幸好来的不是张大缸,狗剩摇了摇头。 二蛋也看见了狗剩,气得举着马鞭骂道:“是你个狗日的,你啥时候当汉奸了?” “不是——”狗剩低下了头。他不敢说话了。他看到了身边黑洞洞的枪口。 平野进二也举马鞭指着二蛋,说:“你不是张大缸,张大缸在哪里?” “你他娘真是傻蛋!我说我是张大缸了吗?”二蛋轻蔑地看着平野进二,大声问道:“你就是那个平野进二吧?你想见我们团长,就请跟我走吧。” “八嘎!”平野进二火了:“我地命令是在这里见面,既然张大缸不敢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射击准备!” 鬼子皇协军立即咔咔一顿拉枪栓。数十支三八大盖也对准了二蛋。 二蛋平静地看着平野进二,微笑着说:“你呀,就别说俺们团长不敢来了,你不是也不敢去吗?告诉你,如果你开枪打了百姓,后悔的一定是你!” “哈哈,你还敢威胁我?你们八路还有什么办法?”平野进二大笑起来。 二蛋也微微笑了笑:“那就请你派人跟我过去一趟,对了,你最好给白马河据点的鬼子打个电话,看看还有没有接。” “什么?”平野进二楞了。 “实话告诉你吧,据点了三十七个鬼子都被我们抓回山上了,你敢开一枪,那三十七个鬼子就立即去见你们的天皇!”二蛋笑了:“平野呀,别整那么多幺蛾子,我还告诉你,如果你不释放这些无辜老百姓,今天下午你们在邹峄的据点全部被拔掉,明天我们就进攻县城。呵呵,别不信,你狗日的这回是真真得罪了全县的老百姓!” 平野进二狐疑地看着二蛋。 二蛋冲他笑笑:“是不是真的,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平野进二一挥手,手下的参谋官带两名士兵骑马跟在二蛋后面,向山口跑去。 张大缸正在注视着前方。二蛋去了一段时间了,还没见他回来。莫非平野进二非要死磕到底? 赵宇杰笑着说:“放心吧,平野进二原本就不打算杀老百姓,这下他更不敢了。” 张大缸看见二蛋带着鬼子兵骑马回来,立即转身向一名少校皇协军举手敬礼,又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老廖,这回你可是立下奇功了,我代表独立团感谢你和弟兄们!” “哈,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上次阮小黑打小黑山时,我就想投奔独立团,可老赵不让我参加,还让我回去干皇协军,呵呵。”廖队长看了看赵宇杰。 “是啊,你看着不派上大用场了。”赵宇杰笑呵呵地说:“这回真要欢迎你归队了。” “想回也回不去啦,哈哈,那一大袋子安眠药哦。对了,野边醒了吧?”说着,廖队长抬头望着山坡。 “醒了,刚才还在骂人呢,被士兵打了两枪托,老实了。龚清配的药,不多不少。”赵宇杰笑呵呵地说。 “还真难为他了,两天时间搞到这么多安眠药。”张大缸笑道。 鬼子参谋官跑到山下,举着望远镜看着山头。他看清了,山坡上三十几个鬼子被五花大绑着,站在中间的就是白马河据点的小队长野边。鬼子参谋官担心上了八路的当,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没错,就是他们的人。他慌忙打马回去。 白马河据点的电话没人接,各处据点也纷纷报告,民兵带着老百姓,已将据点团团围住。他们高喊赶紧放人! 参谋官回来,向他报告:“野边小队全被八路活捉!” 平野进二搬起一块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他差点没从马上跳下来。他脸色煞白地说:“你回去告诉八路,我这边放人,请他们也快快地放人。” 参谋官骑马赶回山口,又很快回来了,苦着脸报告说:“八路说了,为防止皇军再惊吓老百姓,他们先替我们养着野边小队,不跟我们交换。” “撤退!”平野进二说完,捂着胸口趴在了马背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平静的平野 随后,鬼子消停了。狗剩跑来,想当面向张大缸解释,却被二蛋骂了一顿:“滚,回家当你的良民去吧!” 狗剩悻悻地走了。他走的时候,不停地回头看着二蛋腰间挂着的盒子炮, 张大缸亲自去了郭里根据地。那块根据地并不算很大,低矮的群山,山上都是石头杂草。好在它地处偏僻,离县城远,并不是鬼子照顾的重点对象。 秘密交通线建立了。但对张大缸和独立团来说,也只成了秘密。秘密交通线只启用过一次,是在三月底四月初。据说,是护送中共中央华北局的某领导。但这位领导通过交通线时,并没有麻烦独立团。 这位领导究竟是谁,也成了秘密。据郭里根据地负责人说,别说他们,就是在路边站岗的民兵都不知道是谁。民兵们只看到四名警卫和一位瘦高挑的人走过。他们翻过山坡,便像腾云驾雾一般,忽地走远了。 当然,这是民兵们的传说。后来,张大缸才得知,中共中央华北局刘少奇书记来去了抱犊崮,后来又去了滨海地区。而刘少奇书记是不是走了秘密交通线,张大缸又不得而知。 毕竟,那时传播讯息的方式很不发达,也毕竟,刘少奇书记的行程又是绝密的。 六月,赵政委来了。山田旁的一棵大槐树下,几条长凳,一个方桌,众人围坐在一起。坐在小板凳上的赵政委传达了上级的指示,一是加强与山东纵队的团结合作,二是减租,三是加大锄奸力度。 张大缸和边鹏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从第一条就感觉到了什么。果真,赵政委轻声地说:“咱一一五师和山东纵队之间的确存在一些矛盾,但正常,亲兄弟还有拌嘴的时候。以后你们要加强郭里根据地和尼山根据地的联系。” “这个我们还好,我们与郭里根据地加强了联系,并制定协同战斗的措施,李副团长还带人到尼山根据地走访,并送去三十条长枪。”边鹏说道。 张大缸也补充说:“是啊,除了上次我杀张善良的事之外,我们没有任何矛盾,而且联系愈加紧密。政委,要我说,山东纵队和一一五师就应该合兵,把山东纵队划归咱一一五师指挥。” “你刚做完检查,又操上中央的心了。”赵政委笑着说:“你啊,可真是个团长啊,脚踩大地,头能够着蓝天。” “嗯?”张大缸看了看政委。 政委说:“我说你既能像一名战士一样持刀杀敌,又像一个元帅,纵观天下,统揽全局。” 张大缸嘿嘿地笑了:“我觉得您不是表扬我。” 二蛋大大咧咧地说道:“政委,我倒觉得团长说的对,咱以前也不是属于山东地方部队吗,反正都是一家人,伙起来干得了。” “这个请同志们放心,”赵政委笑了笑,说:“这个中央会有考虑的。” 边鹏也笑了笑:“咱们一一五师从山西打到山东,运动上千里,或许以后根据形势的发展,咱们还有可能打到河北、热河,甚至东北去,所以啊,暂时不考虑合兵也正常。” “呦,不愧是老红军,看问题具有战略眼光。”赵政委夸赞着说。 “嘿嘿,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赵政委又问:“剩下两条呢?” “减租不存在。”老余端着烟袋锅,说话了:“政委,俺们没收地租,粮食都是战士们自己种的。” “这个我知道,等以后独立团再壮大了,粮食做不到自供自给的时候,要注意这个问题。老余,你是独立团粮秣的大管家,要提前谋划。” “好嘞,政委。”老余古铜色的脸庞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张大缸看了看赵宇杰。赵宇杰站起来说:“政委,我和三位团领导已经商量好了,我们准备干掉伪县长。这个伪县长姓徐,叫徐向财,百姓们都叫他徐二鬼子,是邹峄的最大汉奸。” “是这样,政委,”张大缸笑呵呵地说:“杀死伪县长,也能激怒平野小二。他狗日的天天缩在县城里不露头,我们三四个月没仗打了。” 赵政委点了点头,“将锄奸和打击鬼子结合在一起,好!你们现在就去准备,注意安全。” “是!”张大缸等人齐声答道。 虽然张大缸很想进城。但他不敢去了。上次在旅部做检查的时候,脸红脖子粗的感觉还火辣辣的。 赵宇杰和李中两人去了。他俩带着四名动作轻快的战士。赵宇杰早已掌握了徐向财的活动规律。每隔一天的傍晚,徐向财都要去姘头家过上一会。他坐上轿厢马车,从老县衙往东走再往北拐弯,转上两圈,才在姘头的院门前下车。他以为他悄悄的去的。他以为没人知道。他太蠢了。县城里,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这龟孙是“转圈县长”。 不知为什么,这天徐向财来的有些早。他也就提前死了一会。他下了马车,左右看了看没人,便让车夫赶着马车赶紧走。 车轱辘响了,他也推门,先抬右腿,漫过了门槛。 赵宇杰他们也是刚进院子没几分钟。李中刚带一名战士绑上徐向财姘头,堵上他的嘴,院子外面响起了马车的声音。赵宇杰立即和另外三名战士躲在大门两侧。徐向财发福的身体完全进入大门,刚想转身关门时,大门自己关上了。 徐向财还没来得及纳闷,脖子被有力的胳膊卡主了,嘴也被堵住了,胸口被另一只胳膊死死地勒住,动惮不得。赵宇杰低头看看,没错就是转圈县长。他点点头,一把尖刀割破了徐向财的喉咙。 赵宇杰轻轻咳嗽一声,李中带战士出来,六人扛着随身带来的扁担,走出大门,跑出胡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城门。 他们走到城门口时,后面仍没有动静。赵宇杰失望地回头看了看,冲李中使使眼色。 此时,徐向财的姘头已奋力地吐出毛巾,挣脱了身上的绳子。她跑到门口,就看见躺在血泊里的徐向财。她发出了雌性野猫般的喊声:“杀人啦——”但邻居们没有理她。她喊过几声后,邻居们才明白过了,出事了!于是,家家离家关门上栓,连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 徐向财的姘头蓬松着头发,跌跌撞撞跑出了院子,来到大街上,见人就拦,大声喊着:“杀人了,八路把县长杀了——”路上并不多的百姓立即甩开他,夺路狂奔。刹那间,路上就剩下了一个疯娘们。 赵宇杰已经走到城门洞下。他看到了徐向财的姘头,对城门口站岗的皇协军说:“老总,城里好像出事了?” “关你屁事,想走赶紧走,不走留在城里,要关城门了!”皇协军像狗一样,冲他叫了两声。 赵宇杰笑笑:“是,老总,我们这就走——” “走”字还在口中,李中等人已扔下扁担,抽出短刀,如闪电一般刺向了门口的鬼子和皇协军。几个月没和八路打仗了,鬼子皇协军已放松了警惕。城门洞口的四个鬼子皇协军刚明白怎么回事,刀就划破了脖子。 赵宇杰拿起皇协军的一支长枪,大喊一声:“走!”六人急急地向城外跑去。 听到凄惨的叫声,侦缉队已奔向街口,他们看到了鬼子皇协军被杀的场面。他们愣了一下,立即朝天放枪:“八路进城啦,八路进城啦!” 城上的鬼子皇协军也看到六个穿着老百姓衣服的人如风一般地跑了出去,正在愣神,探出头来,看到城下鬼子皇协军的尸体,又听到城里的喊声,立即举枪射击。 迫击炮弹在城头爆炸了。轰轰地响声过后,城头冒起了浓烟。鬼子的机枪哑了。 爆炸声传到司令部,平野进二跳了起来。电话响了。他一把抓了起来,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喊声:“联队长,南城被八路的迫击炮炸了!” “八路要攻城吗?” “没有,他们在城里杀了人,跑出去了,他们打炮是掩护他们的人撤退!” “混蛋!追击,快快地追击!” 一队鬼子皇协军先跑出城门,向赵宇杰撤退的方向追了下去。随后,三辆满载鬼子的汽车也火急火燎地出了城门,杨着黄尘,向东南开去。 两门迫击炮精准地发射了六发炮弹后,立即拆散,抬到马背上的框里,炮兵牵着马撤进了树林,并向根据地撤退。 树林里冲出六名骑兵。每人骑一匹马,还牵一匹马,急急地迎向了赵宇杰他们。 二蛋带领骑兵也聚集在山口,密切监视着前面三里处的据点,随时准备进行驰援。 赵宇杰跑出三里地,接应他们的骑兵来了。六人跨上战马,迅疾向山口退去。 据点的鬼子皇协军已经接到命令。他们留下两个班的皇协军守住据点,其他人立即进行拦截。 看到鬼子皇协军向北跑出去一里多远,山口的骑兵出动了。 骑兵排头兵跑出去两里多路,二蛋命令炮兵抬着三门迫击炮,前出山口,瞄准据点连轰几炮。在据点外的草沟里里埋伏了整整一天的特务连战士迅疾向据点冲去。 据点外面的鬼子皇协军听到炮声,转过头来,却发现八路骑兵已近在眼前。一阵枪声过后,挥舞着马刀的骑兵又是一顿砍瓜切菜。 据点里的皇协军挨炸之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特务连的战士向据点投进了手榴弹,紧接着,大门被炸开了。皇协军小队长看大事不妙,立即带领活着的士兵举手投降。 汽车上的鬼子看到了前面八路的身影,车顶上的歪把子嘎嘎地响了。但前面山口又轰轰打来几发炮弹,一发炮弹落在汽车面前,炸起的烟尘遮蔽了挡风玻璃。开车的鬼子赶紧刹车打方向盘,车头歪了。后面的汽车也赶紧刹车。 等烟尘散去,鬼子再发动汽车的时候,所有八路已披着最后一抹晚霞撤回了山口。 乘坐三轮摩托车赶来的平野进二连车都没下。他握着指挥刀,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山口,下令撤退。 三轮摩托车掉头,呜呜地回城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封锁沟 炎炎夏日,山林一片生机旺盛。大豆玉米高粱,还有瓜果青菜,绿遍了山坡,猪狗羊鸡鸭鹅儿,欢快地歌唱着。 看着红火的景象,老余突然变了一个人。他天天都唱着那抑扬顿挫秦腔。唱秦腔时,老余带着浓重的渭南口音。张大缸、二蛋、边鹏开始一个字都听不懂。现在他们还是听不大明白,但加上揣摩,能似懂非懂了。 但老余的秦腔着实不好听。他的嗓子像在敲击一个破搪瓷盆子。不仅如此,他的腔调还一下子低到山谷,又一下子高到云霄。二蛋说:“听老余唱戏,就像一个人半夜在山里突然听到狼在叫,浑身都起疙瘩。”所以一旦听到老余开唱,三个人撩腿就跑。他们觉得听老余唱秦腔,还不如听黄副旅长唱那比老余嗓子还难听的豫剧。至少黄副旅长的腔调起伏不算很大。 一见他们跑,老余不高兴了:“这么好听的调调,你们不喜欢?” 三个人听后,不再跑了。他们不仅不跑,还装作非常受用的样子,点头微笑着听下去,甚至还鼓掌。 他们如此,并不是因为老余是老大哥而应该给他面子,而是他们觉得不应该打断老余的快乐。这位老大哥丢下妻儿,千里迢迢又回来找部队,还差点病死饿死在路上。他在队伍上应该有一份快乐。即便现在,平野进二沿根据地边缘挖了大半圈的沟,让张大缸、边鹏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只要能让老余快乐的时候,他们就会努力让他快快乐乐。 沟是两个月前开始挖的。张大缸起初还以为平野进二只是阻断出山的两条路。但挖断出山的路之后,平野又命令鬼子皇协军驱赶着百姓。在所有能出山的地方都挖了壕沟。这些壕沟被称为封锁沟,而挖出的土又在鬼子的那一侧堆成了两米多高的土墙,名曰封锁墙。封锁墙后面,又修了一条公路,将所有据点都串成了串。 赵宇杰、二蛋想带战士打鬼子伏击,迫使他们终止挖沟。但鬼子已料到这一点,他们趴在新挖的图后面,枪口瞄着老百姓,还把老百姓当成肉盾。独立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锁沟约挖越长。 这是鬼子对付八路军的惯用伎俩。有人给它起了一个并不好听的名字,叫囚笼政策。百团大战就是为了打破鬼子的囚笼一般的封锁线而进行的破袭战。但两年过去了,平野进二又用了这种招术对付独立团。 胆平野进二不仅拉起了封锁线,还调整了部署。邹峄根据地外围一线的据点全都驻上了鬼子,皇协军则主要驻扎县城四周的据点,城内又是鬼子,形成了鬼子——皇协军——鬼子的布局。 狡猾的平野还学会了八路军的打法,并加以发扬。他命令精干的鬼子带着铁杆的皇协军,在夜里埋伏在封锁墙上。除了这个,平野又申请来两辆装甲车,日夜巡逻在连接各据点的公路上。 挨了两次冷枪后,张大缸下令暂停跨过封锁沟的活动。 边鹏和老周郁闷了。他们正趁热打铁地发动平原上的百姓,还建立了十多个民兵小队。如此一来,独立团向西发展的希望就要破灭,那飒姿英爽的骑兵只能在山里打转转了。更要命的是,只有打仗才能补充武器弹药的独立团将无仗可打了。 愁容笼罩在张大缸、边鹏的脸上。 老余来了。但他唱的秦腔有些悲,像是什么人死了丈夫。张大缸本来脸色就不好看,他又紧咬着嘴唇。边鹏闭着眼睛,将忧虑藏了起来。二蛋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老余推开门,走进团部,三人立即坐好,笑呵呵看着老余。 老余看了看三个人:“你们这是咋咧,我脸上长花了?” “没有啊,看到你高兴呗。”边鹏笑着说:“老余,今天又有啥好事?” “先不说好事。”老余摆摆手,说:“听说狗日的平野小二沿着咱根据地地沟挖好了?” 张大缸挠挠头,说:“是啊,狗日的小二老吃亏,就想把咱围堵在山里。” 老余笑了:“嘿嘿,他那个兔孙是没两人招咧。要我看啊,他挖沟也不是啥坏事,他也进不来了么。” “是,是,可能他就是这个意思。”二蛋笑呵呵地说:“您想啊,他挖两米深,三米宽的沟不明显着说,我不惹你,你也别惹我吗?” “我也这么想的,这说明小鬼子怕咱们了。”老余感叹地说:“这个仗啊,越打小鬼子越不行了,团长,还记得济宁北城么?咱们一个师的人马攻城,一天一夜就战死两千多兄弟,可守城的鬼子也不过两千人。” “唉,想想那些兄弟就心疼,还有杨排长。”张大缸昂起了头。 “别多想了,用老余的话说,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么?”边鹏说:“老余,今天有啥高兴的事?” 老余的眼眶快湿了,一听边鹏说,脸上又露出了微笑:“猜猜,那头叫大母猪下了多少崽子?” “八头?”二蛋伸着手指头说。 “不对,太少了。”老余晃着头说:“再猜。” “十二头?”边鹏说。 “不对,十五头,乖乖,一下下了十五头小崽子。”老余说着,从腰带上取下烟袋杆。 “真不少啊。”张大缸竖着大拇指说:“老余,你可费心了。” “哈哈,我费啥心啊,这两年风调雨顺的,满山除了庄稼就是青草,真应该烧香拜拜老天爷。” 边鹏笑了笑,说:“主要还是炊事班的同志们卖力气。” “嘿嘿,俺们再卖力气也白搭,俺们变不出来小猪啊。”老余抽了一口烟袋,又比划着说:“我给大母猪说,你一口气生了十五头小猪,老子先给你个嘉奖,你要是把这十五头小猪全养活了,老子就向团部申请,给你记大功!” “哈哈——”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行了,不打扰领导们了,我来还想请示一下,菜摘了不老少,我寻思着,再杀两头猪,给全团加顿餐。” “行啊,这事您看着办就行了。”张大缸笑笑。 “好吧,那我就去办了。这有跟没有就是不一样,嘿嘿。”老余站起来,走了。走出团部,又唱了起来:“我本是一布衣,才疏学浅——” 三个人赶忙捂上了耳朵。 老余的声音远去后,张大缸脸上又露出愁容。他拨通了旅部的电话。 听完张大缸的汇报,居旅长却笑着说:“平野进二终于死心了,不想再一口吃掉根据地,这说明他已经怂了一半啦。” “旅长,我想派出精干部队,绕过封锁沟,去袭扰鬼子,尤其打作恶的皇协军。” “嗯,好,现在玉米高粱等庄稼可以用来作为掩护,但记住,鬼子皇协军都他娘的学精了,不能掉以轻心。” “是。”张大缸回答了一声。 居旅长听出了张大缸的情绪不高。他笑着说:“兴华,不要灰心,也不要心急。你也知道,现在根据地全都面临困难,有的还困难重重。那鬼子自从去年十二月份后,加大了对抱犊崮根据地的蚕食。他们步步为营,挖沟建据点,还对根据地附近的百姓实行三光政策。中央派刘少奇同志来山东,也有这其中的原因。但罗政委说了,日本帝国主义野心太大了,他们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将战火烧到太平洋上。小鬼子树敌太多,人心不足蛇吞象,呵呵,听说美国的飞机第一次轰炸了东京。伙计,困难是暂时的,等着吧,鬼子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张大缸笑呵呵地放下了电话。边鹏、二蛋愣愣地问:“旅长说啥了?” “旅长说,小鬼子四面树敌,离灭亡的时间不长了。”张大缸笑呵呵地说:“尤其他们跟美国开战之后。” “哦,就是那个在咱们下面,和咱们脚对脚的美国吗?”二蛋问。 几个月前,赵政委来独立团曾上过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态势,张大缸曾告诉过二蛋美国在哪里。 “是,也不是。美国不是和咱们脚对脚,是在东西两半球上,咱们白天的时候,他们黑天。”张大缸解释道。 边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调侃着说:“呀呀,李副团长,你还整天吹牛皮,说什么,等打完鬼子了,你也成知识分子了,我看,你差的远呢。” “急啥呢。”听了边鹏的讽刺挖苦,二蛋仍兴奋地说:“你看,我这不又学了一条知识么,而且我还懂了,咱们在夜里打鬼子的时候,美国人也在白天打鬼子,这小鬼子就是有再多人,也经不起白天黑夜地挨揍。” 边鹏指了指二蛋,笑的更厉害了。 张大缸没笑。他说:“我这么打算,让老赵带五十名骑兵,换上皇协军军装,李副团长带领特务连,从南面绕过封锁沟,去偷袭皇协军。” “好,专打那些忘了祖宗,死心塌地给鬼子卖命的皇协军。”边鹏说。 张大缸点头说:“要想突袭成功,必须做到出其不意。李副团长,你们出发时带足五天的干粮,在袭击皇协军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行踪,就是拉屎,也不能集中在一起,还要挖坑埋掉。” “妥了。”二蛋摸了摸腰间的盒子炮,更兴奋了。 边鹏想了想,说:“我觉得,骑兵目标太大,参谋长突袭后,应立即撤退,李副团长的特务连可以坚持到秋收之前。” 张大缸想了想,说:“时间也别太长了,小二要急眼了,再逼着老百姓提前砍庄稼,那就不好喽。” “有道理,那就坚持十天,还要多地开花,怎样?” “行。”二蛋笑呵呵地说。张大缸也点点头。 邹峄地区有不少铁杆汉奸。自从徐向财被杀死后,他们打心眼里害怕独立团。他们再不敢胡作非为。这断了他们的财路。挖好封锁沟修好封锁公路后,这群王八蛋以为,独立团就再是是一群虎豹,也难以再出来整事。 这帮王八蛋乐得嘴都歪了。 他们立即盯上了那些刚成立不久的民兵小队,并抓了两百多人。这两百多人当中,十有八九根本不是民兵。可他们为了讨德更多赏钱,便不问青红皂白。 平野进二心里明白,但装起了糊涂:“呦西,很好,要大大地奖赏忠于皇军的人。”但他又说:“枪毙八路民兵,就交给皇协军的干活,皇军地,就不干涉了。” 很明显,平野进二记着老百姓群起围攻据点的仇,想打压老百姓抗争的情绪,又不想让鬼子出面得罪老百姓,就让中国人灭中国人自己的威风吧。 皇协军并不这么想。他们的良心早被狗吃了。分了赃,吃了肉,喝了酒,他们就要努力地证明自己比狗还忠于皇军了。 皇协军头头命令将抓来的两百多年轻后生押到白马河边。在此之前,他还下令保长们沿着各村的大街,敲锣大喊:“凡是反对大东亚共荣圈者,都将被枪毙,并丢到白马河里喂鱼!” 皇协军说了:“谁不喊,就以私通八路论处。”胆战心惊的保长们不遗余力地喊了两天。有很多人是含着眼泪喊的。狗日的皇协军抓了他们村的人。 两百多年轻后生成串地反绑着双手,被皇协军逼迫着站在了河边。皇协军架起机枪,端起步枪,等待着头头的命令。 后生们发出了哀嚎,纷纷大喊自己是冤枉的,恳求留下性命。皇协军头头却冷笑着说:“老子把赏钱都分了,你们还想活命?做梦吧!”他下了行刑的命令。 突然,河堤上闪现出特务连。为首的二蛋手握盒子炮,对着皇协军头头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了皇协军头头的后脑勺。这个铁杆汉奸哼都没哼一声,便去见了阎王。 一阵排枪过后,响起了缴枪不杀的声音。残余的皇协军立即举枪跪地。 被解救的两百青年后生觉得回家也没了活路,便跟特务连钻了玉米地。 接到报告,平野进二深感震惊。他立即下令剿灭这飞跃封锁沟的八路。鬼子皇协军在长满庄稼的田野里展开了搜索。 无边的玉米地和高粱地遮蔽住了他们的贼眼。但身在明处的他们却躲不过赵宇杰和骑兵们的眼睛。他们抓住一个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消灭两个中队的皇协军,然后纵马脱离了战场。 十天后,田野里安静了,再也没听到八路军的枪声。 第一百十四章 山林欢歌 春天到夏天没有间隔,是连续的自然而然的,而从夏天到来年的春天,除了凉爽的秋天,还要熬过漫长的冬天。那年的冬天也确实漫长,漫长到老余不再哼唱秦腔。 春天没有被封锁沟挡在山林之外,终究降临了。赵政委来到小黑山,向独立团宣布:山东纵队改为山东军区后,又与一一五师合兵,成立了新的山东军区,罗政委任司令员兼政委。山东的八路终于将拳头紧紧攥在了一起。张大缸和边鹏紧紧握住了手,激动不已。 一天下午,张大缸找到绷着嘴唇的老余:“老哥,很长时间没听到你唱戏了,唱两句吧。” “哎呀,可不敢再唱了。”老余摆着手说:“你们都在糊弄我,其实你们不喜欢听。” “喜欢呢,真的。”张大缸认真地说着。 老余却叹着气说:“那等打了胜仗再说,快半年时间了,咱们没打一场像样的仗。” 张大缸呵呵笑着说::“以前我比你急,但现在我不急了,为啥呢?咱们八路的好日子就要来喽。” “嘿嘿,那也等打了仗再去唱。其实我呀,只有高兴的时候才唱戏。”老余说着,就要往山下走:“走,陪我去找大叔去,我得跟他唠唠今年种啥合适。哎,我就奇怪了,他老人家不在你弟弟那里享福,非回来干嘛?” 张大缸摇摇头摊摊手,用动作告诉老余,这事我也不知道。 老余笑呵呵地刚要说话,山门处响起热烈的喊声,随后,一位妇女的歌声传上了山坡: “一对对绵羊 并呀么并排排走 哥哥能什么时候 拉着那妹妹的手 哥哥你有情 妹妹我有意 你有情来我有意 咱二人不分离——” 那歌声带着丝丝的哀怨,但婉转悠扬如倾如诉,像一道天籁之音传来。张大缸听的呆了。良久,他才缓过神来,问老余:“怎么像你们老家的歌啊?” 张大缸又呆了。他看见两颗眼泪滚落了下来,还跺着脚喊:“是她,是她呀——” “谁啊?”张大缸拉住了老余。 “是我婆姨呀。” “婆姨是啥?” “就是你们说的老婆啊。” “啊,那还不赶紧接去。”张大缸拉着老余,向山下飞奔而去。 真是老余的婆姨来了。她还带着老余的两个孩子。 二蛋正带着战士巡逻,民兵跑来向他报告,有个陕西的女人,说是找队伍上的余水根,问二蛋认不认识。 二蛋当然认识了。他连忙跑过去,看到老余的媳妇和孩子,不由一阵阵心酸。三个人衣衫破烂,都廋的不成样子了,尤其老余的大儿子,就像一根材棒,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 二蛋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让战士干净赶紧给三个人送上干粮,对老余的媳妇说:“嫂子,到家了,我带你们找老余去。” “我不去了。他在信上说,他当上军官了,可他不让我们来,他变心了。”老余的媳妇接到了由屈沛杰转到重庆,又重庆寄到渭南的信。老余的媳妇擦了一把眼泪,又看看两个孩子,一跺脚,狠心要走。 二蛋傻了。他赶紧拉住老余的媳妇:“嫂子,老余没变心,真的,他不会变,也不敢变。” “那他为什么不让我们来?” “哎呀,这不是在打仗么。” “说的好听。你们男人当了官发了财,就是好人也能变坏。你把孩子交给他吧,这是他的种,我养活不了了。我走了。” 二蛋笑了,骗老余的媳妇说:“嫂子,你走吧,你要走了,那老余可真就变心了。” 老余的媳妇站住了:“啥?他还没全变?” 二蛋继续编:“是啊,他刚有那么点念头,但组织上知道他有了老婆孩子,不同意啊。你要走了,那老余可就有借口了。其实,嫂子,跟我们回去吧,老余大哥好久没唱秦腔了,他想你们了。” “啥?他那破锣嗓子,还唱秦腔,他这不是糟蹋秦腔么?”但旋即,老余的媳妇又跺着脚骂:“好啊,他这个负心的汉子,还真想娶小啊,那我就当着他的面,唱三天三夜的秦香莲和陈世美” “对,去臊臊他。” 老余的媳妇却犹豫了。如果老余真变心了,感到羞臊的不止老余一个人。两个孩子见娘真要走,不吃了,泪水涟涟地拉住了她的手:“娘,别走——” 二蛋把两个孩子抱到马上,对老余的媳妇说:“唉,嫂子,有道是后娘心,黄连根,就是老余有了小老婆,你为了孩子也不能走啊。小赵,扶嫂子上马,咱们去找老余那个没良心的去。” 在路上,二蛋嘿嘿地笑着说:“嫂子,刚才我怕你走,全是编的瞎话,老余没变。” 老余媳妇这才吃了干粮,喝了水。他脸上露出了血色,精神好了许多。来到小黑山下,她又迟疑了,她说:“他不让我来的。” 二蛋笑了:“他不让你们来,是担心路上有危险,其实他打心里都想天天守着你们。你不相信?老余就在半山腰上,离这不远,我喊一声,他准跑下来接您。” 战士们起哄着说:“副团长,你喊啥啊,让嫂子唱两句秦腔,老余不就听见了。嫂子,我们还真想知道到底啥是秦腔。” “对呀,嫂子,你就冲山上唱秦腔,要是老余准跑着下来,对不对啊,同志们?”二蛋转身问道。 “对——”战士们高喊起来。 老余的媳妇微笑着说:“我不唱秦腔,我得给他留点面子。”说完,她清清嗓子,就坐在马背上,冲着山坡唱起了山西民歌。 老余和张大缸跑下了山。他的烟袋杆从腰里掉了下来,可他顾不上捡。他看见了婆姨,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还有三岁大的女儿。他疯了一般,冲向了山门。 张大缸转身,给他捡起烟袋杆的时候,老余已跑到山门的战马前。 他从战士怀里接过女儿,又从另外一匹马背上,抱下儿子。搂着两个孩子,老余像个孩子一样,冲媳妇哭开了:“你咋带孩子来了,千里老远的路啊,你们咋走过来的呀?” 二蛋搀扶着老余的媳妇下了马。可老余的媳妇擦着眼泪,不说话。 “真是万幸万幸啊,你们还能活着找到我。我没告诉你,我上次来找队伍,就差点死在路上!”老余大声冲媳妇喊道。 “就是死,我也得来找你!”老余的媳妇火了,比刚才唱歌的嗓门还大:“家里遭了旱灾,山上的树都死光了,村里人没活路了,都去逃荒,还卖儿卖女,可我不能啊,我要是卖了闺女,你回来不得打死我呀!” 老余哭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紧紧地抱住了娘仨。所有战士都在擦眼泪。 张大缸拿着烟袋走了过来。他看着老余怀里的娘仨,眼泪也不住地往外涌。他使劲擦了擦,大喊道:“好了,都不要哭了。李副团长,给山上打电话,让战士把阎老大的那顶轿子抬下来,咱们要把嫂子抬到山上去。” 老余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呀!” “怎么使不得,嫂子保住了革命后代,就是大功一件!”说着,张大缸扭头看看跟随边鹏跑下来的炊事班的同志,笑呵呵地说:“你们就不要再抹眼泪了,快回去,通知各营,今天是独立团的好日子,每营都杀两头猪,加餐!” “好嘞!”战士们欢呼着,往山上跑去。 边鹏冲张大缸说:“团长,那顶轿子早坏了。” “哦,那怎么办?”张大缸看看二蛋。 二蛋眨眨眼睛,坏笑着说:“让老余把嫂子背上去呗。” 战士们立即欢呼了起来,两名老兵按住老余,扶着老余媳妇趴在他的后背上。老余一使劲,猛地站了起来,流着眼泪说:“好,我老余也来一次猪八戒背媳妇。” 在战士们的哄笑声中,一旁的哥哥拉着妹妹的小手,怯生生地看着兴高采烈的人们。 张大缸上前,抱起了老余的女儿。老余的女儿很轻,就像一片树叶。张大缸心疼地紧紧抱住了孩子。二蛋拉起了小伙子的手,笑呵呵地说:“你得多走走,到晚上,叔叔给你盛满满一大碗肉。” “一大碗?叔叔,那你们吃啥?”老余的儿子小声地问。 二蛋竖起了大拇指,冲张大缸说道:“就凭这句话,这孩子就是老余亲生的。” 当天晚上,老余给自己的两个孩子重新取了名字,儿子叫余抗战,女儿叫余小米。边鹏激动地说:“哈哈,这名字气得太好了,来,为了嫂子和孩子,干!” 从那以后,每当训练休息的时间,在战士们的央求下,老余的媳妇总会唱上一段秦腔,或者信天游。张大缸和边鹏边教抗战练武,边听得如痴如醉。边鹏还闭着眼睛,微微地摇着头,对抗战说:“哎呀,你娘唱的才是秦腔呢,抗战,回去告诉你爹,千万别再让他唱了,丢人呦。” 听边鹏说自己的爹,抗战看看边鹏,不满地晃了晃头,说:“你们啥时候给我发枪?” “发枪干什么?”边鹏问。 “我都是八路了,为什么不发给我枪?”抗战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边鹏和张大缸。 “谁给你说的你已经是八路了?”张大缸问。 “我爹呀。”抗战歪着头,笑着说。 张大缸摸摸抗战的头,微笑着说:“你小子长的还没枪高呢,就想扛枪,你是不是还想娶媳妇呢?” “怎么,我爹的话不算数?”抗战有些急了。 “算算算!”边鹏赶紧说:“这样吧,你先留在团部当通信员,以后你跟我和张叔叔学会打枪以后,我们给你发一支盒子炮,怎么样?” “行,那今天训练就到这儿吧,我要回家吃饭了。”抗战说着,大摇大摆地往回走。 “哎!”边鹏指着抗战骂道:“你臭小子咋比你爹还牛?” 抗战没理边鹏,继续往前走。 “站住!”张大缸严厉地喊道:“回家告诉你爹一声,你就是团部的人了,往后就留在团部吃饭睡觉,听见没有?” “好呀。”抗战回过头,狡黠地看着长大刚和边鹏,又说:“我爹说我太小,没答应我当八路,但你们答应了。既然你们答应了,那该给我发军装吧?” 竟然上了小孩的当,张大缸又气又笑地说:“行啊,臭小子,比你爹强。既然你说了,那回去找你爹要一套,就说团长政委说的,你是团部通信员了。” “是,谢谢团长政委!”抗战一下来了精神,欢呼着跑了。 张大缸和边鹏摇了摇头:“路上的苦难让这孩子提前长大了。” 从千里之外带来的正宗的秦腔和信天游唤醒了沉睡的大山,当山林里,春风渐暖万木吐绿的时候,外面又飘来黑色的阴云。 一只左右摇摆的石文华部,在国军的挤压和日军的笼络之下,彻底倒向了鬼子那头。他率领的新四师改编为皇协军第三方面军。第三方面军在日军的配合下,向五十一军发动了进攻,并击溃第113师,俘虏第114师师长。 张二缸和屈沛杰也遭到猛烈攻击。张二缸打来电话,说奉军部命令,要撤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爷们儿 闻听五十一军惨败,惊呆了独立二旅。黄参谋长端着油灯,照亮挂在墙上的地图,反反复复看了七八遍,越看越想不明白:“一个军部,两个师部同时遭到攻击,石文华原本就一个新四师的兵力,不过两万人,鬼子加起来,也不过几万人,这么大的纵深,他们是怎么做的?” 黄副团长沉思过后,说,“如果不出我所料,是鬼子先派小股部队端了五十一军的军部师部,没有了司令部指挥,国军兄弟可真就成了散兵游勇,鬼子皇协军还不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赵政委说:“黄副旅长说的有道理,不然两个师长,怎么可能一个战死一个受伤被俘呢?还好五十一军军部没有被端掉,不然,五十一军全军可就全完蛋了。” 居旅长点点头,说:“听说鬼子训练了一支精干的部队,专门袭击指挥部。就国军那些兄弟,有司令部的命令还他娘的乱成一锅粥,何况没了指挥,还不知道乱成啥样呢。不过,这也给我们提了醒,从今天起,旅部,还有各团部,每三天转移一次。” 三人点了点头。忽然,居旅长拍起了桌子:“不管有没有他娘的什么鬼子精干部队,我们都已经把石部有异动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可还是被打的一败涂地,蠢啊,他们真蠢啊!” 黄副旅长苦笑了一声:“还相信咱们?拉倒吧,人家原来都是国军,人家才是一家人,不说咱在挑拨离间就不错了。” “狗屁一家人!”居旅长沉痛地说:“他们就是军阀混战的余孽,跟十多年前那帮混蛋们今天我跟着你打他,明天又跟着他打你,有什么两样?可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民族的大义,民族的良心?” 赵政委抬着头说:“要说他们没有一点良心,还真冤枉了他们,石部也跟鬼子狠狠地干过,还伤亡不小。可有的人积习难改,想借日军的手斩除异己,而像石部这样收拢过来的原来军阀杂牌部队,又拼命想保住自己的实力,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什么叫积习难改?我看他们就不想改。”居旅长瞪着眼睛说:“以前山东纵队和一一五师没有从属关系,在指挥上是有矛盾,可从刘少奇书记来了之后,咱们就开始改正,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四次。你看现在,解决了指挥问题,理顺了指挥关系,也更团结,以后咱再跟鬼子干,更加得心应手。他们呢,他们知道问题的症结,可就是他娘的私心杂念太多,就这样的人来指挥军队,老子两个团就能干掉他一个师!” “是啊,不怕有问题,就怕看不到问题,更怕看到问题却不想改正,一条道走到黑。”赵政委若有所思地说:“这正是咱八路军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 居旅长绷着脸说:“哼,他们走了也好,以后打鬼子就看咱们了。” 电话响了。居旅长拿起电话,里面传来张大缸的声音:“旅长,鬼子皇协军正在围攻六七六和六七七图,我想请示旅长,独立团是不是增援他们?” “增援,必须增援。这两个团打鬼子不含糊,他们有难,咱们得伸把手。”居旅长大喊道。 “是,旅长,我这就带一营、二营和特务营、骑兵连增援。” “可以。对了,平野进二有没有动静?你们得防着他趁机进攻根据地。” “嘿嘿,暂时还不用担心,他挖封锁沟就没考虑进攻,也把他封锁住了。” “不能掉以轻心,他能挖开,还能再填上。鬼子赶走苏鲁战区,接下来就要对付咱们了。” “是!” “有情况及时报告,旅部也准备派一团前去接应六七六和六七七两个团。” “是!” “还有,把你们的团部赶紧撤出小黑山,茅山的抗日民主政府也撤出来,还有各营部,都分散转移,以后团营部驻地要经常换防,我们怀疑鬼子正在实行直接攻击指挥部的手段。” “是,旅长。” 张大缸放下电话,对边鹏说:“老边,你带三营留下密切监视平野进二的动向,并通知老周,撤下茅山,并让民兵做好鬼子进攻的准备,对了,旅长还让咱们团部撤出小黑山,团部并各营部要经常挪挪窝换换位置。” 边鹏点点头:“好。” 张大缸又赵宇杰说:“赵参谋长,立即通知一营、二营、特务连、骑兵连,两个小时后出发。” “是!”赵宇杰拿起了电话。 夜深了。孤山岭上安静了,被炮弹炸燃的枯木还在哔哔啵啵地烧着,撩起一阵阵呛人的烟。六七六团团长张二缸半躺在战壕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这几天他是在焦虑焦急中度过的。 师部遭到袭击时,张二缸一点也不知情。直到屈沛杰打来电话,焦急地问:“张团长,跟师部联系过没有?” 张二缸愣了:“没有啊,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了,师部的电话打不通了,问旅长,旅长也不知道。旅长说,已经派通信兵去查线路了。” “还查什么线路,直接派人去师部啊。” “去了,人没有回来。” “不会吧,那师部肯定遭到伏击了!”张二缸惊叫了起来。 屈沛杰叹气说道:“我也这么跟旅长说,却被旅长骂了一顿,张团长,密切监视附近情况吧,发现敌情,请立即向我靠拢。” “好的。”张二缸挂了电话,立即向四周派出侦察兵,并下令全团做好战斗准备。 十多个小时后,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旅长打来电话,命令六七六团立即向旅部靠拢。张二缸问怎么回事。旅长火了:“你聋了,听不到枪炮声?” 张二缸不敢怠慢,立即下令全团向旅部方向开拔。张二缸刚给张大缸打完电话,侦察兵报告,前后左有都发现了敌人。 张二缸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打电话给屈沛杰,屈沛杰也说六七七团附近也发现了鬼子和皇协军。两人商量,立即向合兵,并连夜向旅部方向攻击前进。 张二缸刚要下令打出去,旅长打来电话,说五十七军已赶来增援,要六七六团原地固守待援。张二缸只好命令加强工事,防止鬼子皇协军夜里偷袭。 第二天早上,旅部的电话打不通了,但接到了军部的电报。军部命令前出的六七六团、六七七团火速绕过蒙阴,向沂水方向突围。 但六七六团,还有六七七团走不了了。各有一个团挡住了他们去路,中午时分又各增加了两个团。被俘投降的旅部副官还向张大缸喊话:“张团长,咱们旅,还有咱们师全完蛋了,你们也赶快投降吧!” 张二缸下令开炮。炮声淹没了副团的喊声,但也引来皇协军的炮击,还有步兵的进攻。 白天皇协军进攻了大半天,累了,消停了。入夜后,张二缸和屈沛杰通过电台商定好,午夜一点同时突围,然后在小黄山一带会合,继续向东攻击前进,尽快抵达沂水,与军部汇合。 十一点半,张二缸掐灭烟蒂,手握花机关,站在了队列前面。他们就要突围了。 春夜的风中,手下的士兵有些瑟瑟发抖。他们问:“团长,咱们能冲的出去吗?咱们前出的太远了。” “呵呵,不就是一百多里路么,一天就赶到了。”张二缸笑着说:“就这些狗杂碎,能拦得住六七六团?做梦吧!” 副官向张二缸报告:“团长,时间到了。” 张二缸挺起胸膛,拉动枪栓,命令道:“通知炮兵开始炮击,山炮把炮弹打光,然后把炮给炸了,决不能留给那些黄狗子!” “是!”副官转身去传令。 张二缸举起了枪,对手下兄弟们说:“记着,咱们是六七六团,是中国的爷们,咱们就得揍鬼子的狗,炮击一停,全都跟我冲过去,一个也不能丢下。三营长,后面的炮兵兄弟就交给你们了!” “是,团长。” 炮兵开炮了。轰轰地爆炸声撕裂了山夜的安静,闪亮的光映了天。张二缸大喊一声:“冲啊!”带着手下兄弟向炮击处猛然冲了过去。 中国人打中国人,让石部的皇协军心中不免有些抵触,打起仗来也最多使上五分的力气。一看六七六团用如此密集的炮火攻击,就连那些营连长们也急急逃到了一边。 缺口打开了。六七六团向东南冲了出去,并顺利到达了小黄山。不多时,屈沛杰带着六七七团也赶了过来。两团合兵,立即向东撤退。但刚要走,小黄山南北两侧亮起了汽车的灯光。皇协军又追了上来。 情急之下,屈沛杰对张二缸说:“你立即带六七六团先走,我团留下掩护。” “哈,屈长官,你把我张兴华当成什么人了,你们走,我掩护。” “这是命令!”屈沛杰大喊了起来:“我是副旅长,是你的长官,我命令你,快走张二缸还在犹豫。屈沛杰掏出了手枪:“快走呀,不然,我们谁都走不了啦!你再不走,我就执行战场纪律啦!” 张二缸一狠心一跺脚,举手向屈沛杰敬了一个军礼,扭头含着眼泪,带六七六团向东撤了。 屈沛杰对六七七团的官兵们喊道:“兄弟们,杀身成仁的时候到了,我们六七七团没有一个孬种,我们誓死不当俘虏,不当亡国奴——” 一个东北老兵打断了屈沛杰:“干哈呢,副旅座,这二狗子都快到眼皮子底下了,您就别在哪穷酸了,赶紧构筑工事吧!” “对,构筑工事!”黑暗中,屈沛杰挥手喊道。 迫击炮向着汽车的方向打了几发炮弹,不知道炸着没有,但车灯灭了。但皇协军也打来炮弹,随后又进行了试探性进攻。 确定围住了国军,等到天亮,皇协军才发动进攻。只有两百多米高的小黄山,被枪声炮声还有阵阵浓烟罩住了。 屈沛杰手握一支缴获的三八大盖,专打皇协军的军官。打完军官,再打击枪手。一上午时间,倒在他枪下的皇协军不下三十人。他也被皇协军的迫击炮炸伤,左脸颊的血流到了脖子里。 东北老兵过来给他包扎。屈沛杰龇牙笑了笑:“如果我们全团都阵亡在这小黄山上,你们不恨我吧?” “恨你个几把!”老兵平静地说道:“老子从东北打到长城,撤到陕西,从陕西打到河南,安徽,又打到山东,早他娘的活够了。也不错,老子的爷爷就是从山东到的东北,老子死在老祖的土上,也算回到正根了。” “你可真是爷们呀,要是全中国的男人都像你这样,国土怎会沦丧,家园怎会被小鬼子践踏,仗打到这份上,真是我们军人的悲哀呀——” “行了,你这掉了我一身鸡皮疙瘩,你什么都好,就是娘们唧唧的膈应人!”老兵给屈沛杰包扎好,又说道:“其实,跟那些军官比,你还挺像个爷们儿,俺们也挺佩服你的,你要真是个女人就好了,那俺们更佩服你了。” “你,你什么意思?”屈沛杰涨红了脸。 “没啥意思,夸你呢。”老兵点上两根烟,递给屈沛杰一支,然后吃吃地笑了。 到了下午三点,各营陆续报告:“子弹快打光了。”屈沛杰的三八大盖已经没有子弹了。他平静地笑了笑,对东北老兵说:“东北爷们,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今天我们就留在这了,告诉兄弟们,用石头砸他们狗日的呀——”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期待 炮响了,炮弹凄厉地飞向小黄山山坡。屈沛杰看见东北老兵被炸翻了个,以为他死了。 东北老兵却没死。他挣扎了两下,捂住了汩汩往外冒血的大腿。屈沛杰扑了过去,看没伤着动脉,取下身上的急救包,给东北老兵包扎。 东北老兵咧着嘴说:“不用了,反正今天也活不成了。” 屈沛杰没停手。他说:“还是包扎好吧,黄泉路上省的老子再扶着你。” “哈,就凭这句话,你就是个真爷们。”东北老兵笑了:“长官,俺这张天不收地不留的破嘴,以前多有得罪啊。” 屈沛杰面无表情地说:“习惯了。” 小黄山北面的山谷有一里多宽,密密麻麻不满了山谷。他们已经开始了最后的进攻。走在前面的皇协军像蝗虫一样,猫着腰,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山坡。 屈沛杰没有拉枪栓。他已经没有子弹了。全团也没有子弹了。所有人上了刺刀。 炮又响了。几发炮弹却落到了对面山顶上草棚子上。那是皇协军的指挥部。屈沛杰也想过打掉他。但突围时只携带了迫击炮,打不着。 那也是迫击炮弹,是从西面山顶上打过去的。北面的两个山顶只距离两里远。 炮声响过,一队骑兵从西面山路上冲了过来。他们手握马刀,疾驰而来,像一把长剑刺向了山谷里的皇协军。骑兵后面,大队步兵撩开双腿,高举旗帜,在震颤山坡的呐喊声中,杀了过来。他们举的是艳艳红旗。他们就是八路军独立团。 “八路军来救咱们啦——”屈沛杰那尖细的嗓音响在山坡上,却让六七七团国军士兵们听着是那么动听,那么震撼,那么让人热血沸腾! 就在他喊出“杀呀——”的同时,六七七团的官兵怒吼着,端着没有子弹的枪,向山坡上的皇协军压了下去。 东北老兵躺在地上,捂着伤腿笑了,嘴里还喊着:“弄死他们这些瘪犊子玩意儿!” 顷刻间,独立团骑兵连已将皇协军懒腰斩断。山坡上的皇协军企图撞回去,却被骑兵的马刀和特务连精准的子弹弹了回来。 皇协军慌神了。一人扔了枪,抱着头趴在地上,所有人立即跟着扔枪抱头趴在地上。 皇协军指挥部燃起了火。皇协军的头头们不知是死了,还是跑了,反正没有人再指挥,就连督战队也没有了踪影。山谷还有山谷以北的皇协军成了无人看管的羊群,见路就跑,见山就爬。 二蛋带着一营也向小黄山南面的皇协军发起猛烈进攻。在如狼似虎的八路军战士面前,冷不及防地皇协军同样跑的痛快淋漓,不亦乐乎。 这边,特务连和二营像捉鸭子一样,追赶着皇协军。他们抓了数不清的俘虏,捡了数不清的枪,还有迫击炮山炮。 屈沛杰看到了张大缸。他紧跑几步,一下握住了张大缸的手。他忍住了眼泪,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张大缸脸上带着微笑说:“屈长官,本想在夜里再发动袭击,可看你们快坚持不住了,没曾想,这帮二鬼子这么不经打。” 屈沛杰这才笑笑:“他们不就是软的其硬的怕么,我们打了一天一夜,他们的胆子就大了。我还以为真要殉国了,还为自己自豪了几分钟,真没想到呀,大缸,我代表六七七团的兄弟谢谢你们啦。” 说着,屈沛杰的眼圈红了。 张大缸赶紧哈哈一笑:“屈长官,别这么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说着,张大缸凑到屈沛杰耳朵旁边,低声说:“何况咱俩还曾是一个连队的兄弟。” “嗨,别说啦,那时我还防着你们八路军,以为主义不同就不能并肩作战,我错了呀——” “屈长官,咱们早就生死与共了,呵呵。此地不宜久留,我估计你们向东撤退的路也被切断,屈长官不嫌弃的话,就带着兄弟先到邹峄根据地,再做打算,怎样?” “不,光华带部队先撤了,我必须赶上他。再说,你们距离战区长官部太远。” 张大缸点点头,说:“那好吧。老赵,把缴获的弹药送给六七七团一部分。” 屈沛杰激动地又握住了张大缸的手:“这些算我们借的,副团,给张团长打借条。” 张大缸扭着头笑了。 二蛋带领营的战士回来了。他们刚翻过小黄山上,身后警戒的士兵大声报告:“南面来了一支部队!” “准备战斗,掩护国军兄弟撤离!”张大缸大声喊着,跑上了山坡。 “兄弟们,打完这仗再走!”屈沛杰喊完,也跟在后面,向山顶跑去。 来的却不是皇协军,而是黄副旅长带领的一团。三军汇合,屈沛杰看着自己的老长官,再也忍不住了。他哽咽着,流下了成串的眼泪。 据旅侦察兵报告,一支国军冲破鬼子和皇协军的封锁,向东走了。可能得知了消息,东面的鬼子皇协军正向这边赶来。 黄副旅长当机立断,带六七七团向南转移,让屈沛杰绕道返回苏鲁战区,独立团则迅速返回邹峄根据地。 返回的路上,张大缸接到报告,平野进二已向根据地发动进攻,三营和民兵正借助地形和以前修筑的工事,与他们展开激战。 张大缸问:“敌人是怎么进来的?” 战士回答说:“他们将进山路口的沟填平了。” 张大缸恨恨地骂道:“他娘的,平野小二何苦呢,他们还得在挖开。传我命令,全速赶回根据地,咱们要和鬼子皇协军掰掰手腕子。” 天黑后,独立团返回了小黑山,战士们都憋足了劲,要让鬼子尝尝刚缴获的武器的厉害。平野进二却下令撤出山林。他已得到情报,皇协军围剿国军六七六、六七七团失败,救援他们的独立团正返回山林。 第二天,平野又下令挖开封锁沟。在他眼里,独立团已成了老虎。他很尊重张大缸这个对手,也想灭掉独立团,但他不是武松。 张二缸、屈沛杰先后返回沂水南部山区。五十一军收拾残部,还好,损失只是过半。正当他们准备再招兵买马时,鬼子皇协军又对苏鲁战区发起了进攻。他们持续地,不断地从南向北、从西向东占领着苏鲁战区的地盘。 虽然有八路军的鼎力相助,但苏鲁战区还是招架不住了。他们唯恐被鬼子皇协军包围消灭,于是禀报最高统帅部,撤出山东中东部。得到批准后,五月份苏鲁战区司令部转移到鲁西,再做下一步打算。 苏鲁战区撤走,鬼子皇协军立即盯上了八路军山东军区。进攻国军时,八路军趁火打劫般地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在半路上偷袭,让鬼子皇协军吃尽了苦头。现在,他们开始了疯狂的报复。 八路军不同于国军。八路军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他们在老乡们的帮助下,大踏步后退,又大踏步前进,他们化整为零,钻山沟,藏树林,一条小河来回走上四五趟,让广袤地土地上都响起枪声。让子皇协军摸不到头脑,找不到八路主力,只能来回折腾,疲于奔命。从六月到九月,鬼子皇协军疲惫了,厌倦了,准备后退了。八路军又集结起来,寻找机会,一股一股地消灭鬼子皇协军。 臭名昭著的土匪刘黑七就是八路军反攻时被打死的。他带一帮人逃到一座山坡上。被八路发现,并突然袭击了他们。刘黑七见势不妙,仓皇逃跑,但没跑多远,在一块石头旁。他被八路战士击中。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平野进二没有进攻。他也没接到进攻独立团的命令。这反倒让张大缸有些郁闷。他几次向居旅长请示,要求出击袭扰鬼子。 居旅长狠狠地拒绝了他:“想啥呢?你独立团在山里是头豹子,可出了山,就成了兔子。那平野进二就举着猎枪等着你呢!” 张大缸笑了:“我们就是出了山,也不是兔子。” “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当然不是兔子。”居旅长说:“但离开山,你们就会吃亏。主力在山里戳着,不许动,让特务连去敲打敲打他们就行了。” “是!”张大缸答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张大缸和平野进二隔着封锁沟对峙着,没有大阵仗的战斗,只有零星的枪声响起。 一来二去,半年过去了。到二年春天时,张大缸去旅部开会时,听居旅长说:“现在小鬼子正江河日下,各团可以寻找机会拔几个据点。独立团也要寻找时机把那道封锁沟给填平了。” 返回根据地,张大缸立即开会布置。二蛋和赵宇杰搓着双手,嗷嗷地叫着:“哎呀,哎呀,快下命令吧,这手心痒的快不行了!” 起初,并不是很顺利。封锁沟严重阻碍着独立团的进出。平野进二也不时派出鬼子出城增援。但张大缸惊奇地发现,若不是处在交通要道上,鬼子据点被端掉后,他们不再重修重派兵。 平野进二也无力再折腾了。旅团没再给他加派一兵一卒,反而还抽走了他两个小队的兵力。 全面侵华已经到了第七个年头,各种资源都匮乏的日军已慢慢接近了山穷水尽。 张大缸乐了。他对战士们说:“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能把鬼子耗个差不多了,到时咱们直接攻击县城,拔掉邹峄地区的这个最大的据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围而不打 二缸寄来了一封信。这封信落款的时间是民国34年3月15日,张大缸算了算,这封信已在路上颠沛流离三个月。还好,它没丢。它先到了旅部,又到了团部。 二缸说他们已进驻河南商城,并更换了全部美械装备。二缸还寄来一张儿子的照片。他立即把照片送到爹娘的手中。 娘看着照片,喜极而泣:“唉呀,我的小孙孙啊,他爹,你看他的小眼睛,小鼻子,小嘴,更二缸小时候一模一样呀——” 爹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挥着手说:“大缸,二缸的驻地叫什么?” “河南商城。”张大缸回答说。 “他娘,收拾一下,咱们明天就走。”爹说道。 张大缸愣了一会,立即劝说:“爹,先别去了。河南商城在哪儿,咱们都不知道,路上还有鬼子皇协军,危险啊。” “是啊,他爹,等打完鬼子,咱们再去吧。”娘擦着眼泪说。 “唉,行吧。”爹叹了一口气,又骂道:“你说,王八蛋鬼子还不滚回家去?他们不是人养的吗?害得老子是有家不能回,自己的孙子都见不着!这帮畜生啊——” “快了。”张大缸抬头看看爹。 “快了,快了,你去年就说快了。”爹有些不满。 张大缸红着脸笑笑,没说话。 “唉,”爹叹了一口气,说:“也不怪你们,你们都是从敌人手里抢枪,可二缸不是说了,他们换了啥国的枪炮吗,他们该狠狠地打呀!” 娘说:“他爹,你就别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打仗就是那么轻而易举的手,打一仗得死多少年轻人啊。” “那就慢慢耗吧,反正咱们中国人多。”爹平静了说:“就当鬼子是一场霍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急不得啊。” “是啊,爹,反正鬼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张大缸笑笑:“今天我也没事,我去弄点酒来,咱爷俩喝点,庆贺一下。” “对,对,他娘啊,杀两只鸡,把老二一家子也叫过来,对了,大缸,你也把二蛋叫过来。这二缸都有孩子了,我看你俩到底啥时候能娶上媳妇!” “是啊,狗剩家的孩子今年——” 娘还没说完,张大缸已跑出了家门。 平林盛人终于见到了一批补充兵。补充兵有二十个人,全都是入伍不久的二等新兵。可那些新兵也太新了。他们全是学生兵,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十四岁。钢盔压在那些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显得特别大,成了能挡雨的大草帽,军装罩在还在成长中的身体上,显得格外肥硕,像一个大麻袋片儿。 这帮学生兵的纪律性还算强,做事一丝不苟,但吃饭的时候就完蛋了,一个个狼吞虎咽,有两个学生兵边吃还边哭。 这成何体统。平野进二闻听,抬起穿着皮靴的大脚,踢倒了正在哭泣的学生兵,训斥他们给大日本皇军丢人。 学生兵们不吃了,立即起立,低头站着。 平野进二摇摇头,回到司令部,又站在地图前。他也收到来自老家亲友寄来的一封信。信上说,美军刚刚轰炸了东京,铺天盖地的飞机扔下汽油凝固炸弹,让东京陷入一片火海,站在遥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冲天的火光。从今年三月份以来,东京就连续地遭受着汽油凝固弹炙烤。 信上还说,国内老百姓的日子一过的疾苦,家里的钱不得不全部拿出来购买粮食,可军部还在征兵,还在用已经不多的物质用来建造打仗用的东西。 平野进二没有打电话询问本土的情况。平林盛人早在两年前离开了师团,现在的师团长封锁了消息,士兵们得到的讯息全部来自广播。广播上连续地说着,皇军又取得重大胜利,号召全体勇士为日本天皇而战。 平野进二很愿意相信广播上的新闻。但他却不停地提出着疑问,为什么上次重创美军之后,战火离本土又近了呢,而且是一次比一次的近。现在,东京也不断地陷入火海之中。 他使劲地运着气,却挡不住脑子里的烦乱。几个月来,他的脑子一直烦乱着,犹如钻进了几十只苍蝇,不停地飞着,叫着。他是一名军人,或许只有打仗才能让他平静。但现在,他不能打了。这群又瘦又矮的学生兵端着比他们高出一大截止的枪上了站成,那张大缸会更加嚣张,说不定他会直接攻击县城。 张大缸也有了可以嚣张的资本。此消彼长中,城外的据点还剩下六个,其中两个还是保护铁路的据点。而最近的八路军民兵小队,他们的土枪几乎能打到城门口。平野进二觉得自己陷入一片汪洋之中,而县城成了一处正在风浪中飘摇的孤岛。 但平野进二万分不服。他也相信广播里说的:我们一定能击败敌人,实现大东亚共荣圈,将亚洲从欧洲殖民统治中解救出来。 这让平野进二还是想和独立团打一仗,他想灭灭张大缸的气焰,从而告诉张大缸,谁才是邹峄地面上的王者。 他不在地图前运气。他已经用不着再看地图。几年时间里,他不仅学会了说中国话,还将这些地名在脑子里记得滚瓜烂熟。站在地图前运气,是他的习惯。这个习惯似乎是进驻邹峄县城,遇到独立团后才开始的。 平野进二等上了城头,向东南眺望。他看到了峄山等几座大山。此时,它们就像排头兵,张着黑洞洞的大嘴,领着东面逶迤的群山,想要吞噬县城一般。六月份的骄阳下,平野进二不由连打了几个冷颤,尿意也接踵而来,让他自己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骂自己:“难道你也成了狗熊了么?”他冷静下来,他放弃了出城作战的打算。他在等待着张大缸来进攻。 张大缸正带人站在离县城最近的一处山顶上。他身边有二蛋、赵宇杰,还有孟凡志。他们脚下的山路畅通着,似乎在等待着平野进二前来进攻。但让他们惊奇的是,平野进二并没有这么干。 其他地方还有鬼子在扫荡,但这里安静一片。但在安静中,似乎飘荡着一股冉冉升起的火焰,让二蛋、赵宇杰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结巴连长派人来到了邹峄根据地。来人是赵排长。赵排长兴奋地说,说坂田死了。 坂田前往菏泽视察鬼子驻军。回来的路上,车队被被民兵伏击。他乘坐的汽车被炸毁。他也被炸死。 赵排长还说,当着鬼子的面,马三拐痛哭流涕,像死了亲爹。但当着胡连长的面,马三拐又痛骂不已:“他娘的坂田早该死了,这么多年,他打了老子得几千个耳光。” 胡连长派赵排长来,主要是想请示张大缸,鬼子越来越不行了,他是否带着连队直接赶往邹峄根据地。 张大缸请示了居旅长和赵政委。两人意见一致,让胡连长继续留在济宁,将来光复济宁时,他们做内应。 赵排长高高兴兴地走了。张大缸也有了攻打县城的打算。 赵宇杰接到城里同志的情报,说鬼子来了一批补充兵,但都是小孩儿。赵宇杰对张大缸说:“看来小鬼子已经山穷水尽了,让十几岁的孩子也变成了鬼子。” 张大缸哈哈一笑说:“鬼子就是条毒虫子,以前像条五步蛇,就要变成豆虫了。” “那咱们打县城吧?” “走,先去看看,再向旅部请示。” 来到山顶,张大缸打消了念头。平野小二是廋了,不如以前了,但他手下大部分鬼子还颇有战斗力。几年之前,平野进二习惯了打败中国军队。几年来,虽然他在邹峄屡屡碰壁,但并没有伤到他们的筋骨。他们还高傲着,他们像即将落山的太阳,可他们毕竟还是黑色的太阳。 而且,他们是侵略者。他们习惯了用刀枪对付孱弱的百姓。这是一切侵略者所有的共性,也是泯灭了人性之后所露出的兽性。张大缸担心如不能给平野进二致命一击,他们会向县城附近的老百姓进行疯狂的报复。 以前他们这么干过。他们找不到八路主力,就会把气撒到老百姓身上。这是一帮畜生。 二蛋、赵宇杰急得直跳脚。张大缸却笑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在乎这一时么?” “在乎,怎么不在乎?”二蛋、赵宇杰瞪着眼睛说。 “在乎也不行啊。老赵,你觉得咱们有没有把握攻下县城?” “按照咱们现在的实力,还有士气,还有老百姓的支持,两天之内一定能攻下县城。” “两天?那咱们怎么能挡住从兖州或者济宁方向来的鬼子援军?” “这个,他们周围都有八路军,我想他们不会来增援。” “我参谋长啊,可不敢这么想。一旦鬼子来增援,我们就不能歼灭掉平野小二,而平野一旦翻过身来,向周围百姓报复,怎么办?” “那,团长的意思?” “再等等。”张大缸笑笑,看看二蛋和赵宇杰:“城外的土地都已经是咱们的了,就是再等一年又何妨?” “你也真能耐得住性子,”二蛋嘟囔着说:“那咱回去歇着,没事组织战士们看蚂蚁上树?” “滚蛋!”张二缸骂了一句,说:“拔据点。” “好嘞,现在就去。”说着,二蛋的右手伸向了腰间的盒子炮。 “站住。你打算怎么打?”张大缸问。 “还怎么打,咱现在有枪有炮有炸药,直接打他狗日的!” 张大缸气得闭上了眼睛,指了指二蛋,又指向自己的头:“兄弟,用用脑子好不好?” “嘿嘿,那你说咋打?”二蛋笑眯眯地问。 “围!围他十天半月的。等鬼子皇协军没食吃了,就会主动跑出来。” “行,再来个围点打援,嘿嘿,够平野小二喝半壶的了。” “就这么干!”张大缸和赵宇杰笑了,笑得很开心。现在主动权掌握在独立团手中了,能不笑么? 当天傍晚,二蛋带一营围住了最东面的据点——代山据点。据点里有两个班的鬼子和八十多个皇协军。二营还有民兵则埋伏在外面通往代山的路边的庄稼地里。玉米高粱已经半人高了,正好能藏住。 鬼子轻重机枪、掷弹筒乱打一阵,却发现八路军只是远远地围着他们,并没有进攻的意思。鬼子纳闷了,拿起电话,居然打通了平野进二司令部的电话。 平野进二拿着电话的时候,还想派出援兵。但放下话筒,立即感到不对劲。这伙子八路在袭击据点前,总会想方设法地掐断电话线,这次却没有。 他拿起电话,又打了回去,告诉鬼子八路在围点打援,你们死守据点,宁可玉碎,不能后退。 一营没有进攻。他们在据点后面搭起了草屋,轮番睡觉。他们也轮番拿着铁皮喇叭冲他们喊话:“皇协军,你们听着,知道老百姓叫你们什么吗?二鬼子!可你们是中国人啊,干嘛给鬼子当狗!” “二鬼子们,你们听着啊,小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赶紧投降吧,不然就把你们交给老百姓,让老百姓活活把你们打死!” 皇协军还不敢投降。他们身后有鬼子。但听得久了,皇协军也答应了两声:“俺们知道了。” 十天过去了。据点了没有了任何吃的。黎明时听到远处村庄传来的鸡叫声,鬼子皇协军就想那喷香的鸡腿,白天看见据点四周长的旺盛的庄稼,恨不得跳到地里去啃青。 鬼子也饿的受不了了。他们想外冲,埋伏在草窝里的神射手立即开火,鬼子丢下几具尸体,又撤了回去。 鬼子想在夜里突围出去。但据点里的皇协军和他们扭打在一起,三五个皇协军围住一个鬼子,向鬼子的腰捅了刺刀。 如法炮制,独立团的战士们忍着夏日的酷热,还有蚊虫的叮咬,又几乎没有伤亡的接连拔掉三个据点。 等天气凉爽下来的时候,他们接到了团部撤回山里的命令。战士们互相看着晒的黝黑的脸庞,还有被蚊虫叮咬的大包,心里十分纳闷。 但等待他们的,将是能让每个人热泪盈眶的消息。 第一百四十四章 醉了 居旅长来了,要宣布重大的任务。独立团干部战士全体集合。他们就站在南北小巫山和峄山的山坡上,可以一眼看到县城的地方。 居旅长迈着矫健的脚步,走到会场中央。会场上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居旅长,因为好多人还不知道重大任务到底是什么。 居旅长笑了。他深深喘了一口气,以他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喊道:“同志们,毛主席向我们发发表了《对日寇最后一战的》声明,毛主席说,对日战争已处在最后阶段,最后地战胜日本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时间已经到来了。同志们,我们就要胜利啦!” 战士们懵了,真的懵了。山坡上更安静了,微微的风中,战士们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是的,那一刻,每个人的心跳都在加速,都在砰砰地跳着。 居旅长挥舞着胳膊,接着说:“从那年我们组建运河抗日大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八年时间了,也就从那时起,我就盼着这一天的早点到来,现在老子的头发都快白了,这一天终于到了!然而,侵略者不会轻易放下武器,朱总司令已颁布向日寇发起进攻的命令,现在,山东军区已做好了进攻日寇的准备,从即日起,独立团的任务就是与兄弟部队密切配合,向邹峄县城发动进攻,光复县城!” 战士们明白了。他们把枪高高举过头顶,欢呼起来。张大缸冷静地看着县城。他在心里告诉平野进二,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居旅长亲自制定了进攻邹峄县城的计划,拟调一团赶至邹峄根据地,并向北发起进攻,牵制兖州日军,郭里独立营向西运动,牵制济宁日军,必要时炸毁泗河桥。事实上,济宁的日军也无暇东顾,鲁西抗日根据地也已磨刀霍霍。 万事俱备,就等一团了。而一团已在路上。但这时,情况有了变化。 天黑后,赵政委打来了电话。赵政委压抑着自己,平静地对居旅长说:“刚接到军区司令部的指示,对当面日军的作战计划重新制定,打还是不打,由各旅团自行决定。我建议,先暂时停止攻击。” “不是必须打了,怎么回事?”居旅长急切地问:“情况有变?” “哦,对了,独立团没有收音机——”赵政委再也掩饰不住了。他冲着电话大声喊道:“日本鬼子投降啦——我们胜利啦——” “你说什么?”居旅长拿着话筒的右手在微微地颤抖。张大缸、边鹏、二蛋、赵宇杰伸长了脖子。 赵政委稳了稳情绪,清晰地说:“老居,军区刚发来电报,说日本天皇已于8月15日,也就是前天晚上,颁布了投降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哈哈,毛主席的声明刚发表没多长时间,小鬼子就受不了,就投降啦!” “哈,这帮子混蛋,”居旅长放下了电话,转身对四个人说:“小日本子投降了,这仗先不打了。”居旅长怕大家没听清,又说:“日本天皇颁布了无条件投降的诏书,抗战真的要胜利了。” 边鹏、二蛋、赵宇杰欢呼着跳了起来。边鹏还大声喊道:“通信员,立即通知老周,还有各营各连!” 张大缸又是异常的冷静。他说:“等等,通知前哨,密切监视平野的动向,他们估计还没接到停战的命令,防止狗日的狗急跳墙,偷袭咱们。” 居旅长笑了,歪头看着张大缸:“要没仗打了,不高兴了?” “啊,不是,谁愿意打仗?”张大缸笑着说:“我是觉得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我担心平野还没接到停战命令,不仅不投降,还会做最后的抵抗。” 居旅长点着头,竖起大拇指:“就是平野投降也会选择国军,命令一团划归你指挥,务必让平野进二向我独立二旅投降。” 消息很快飞遍了山林,过年也不曾放过的鞭炮响了,夜欢腾了。山民们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赶到了小黑山前面的山路上,走着,喊着,唱着。世界仿佛重生了一般。 爹和二叔挤过人群,找到张大缸,急切地问:“大缸,俺们能回家了吗?” 张大缸笑笑,说:“再等等。” “还等啥?” “鬼子接到投降命令还要一段时间,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对!还是居旅长想得远。”爹点头说:“那狗日的小鬼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二叔也点点头,说:“那就再等等。唉,这一晃出来两年多了,不知道家里的房子怎么样。大缸,要是坏了,你得给我抓几个鬼子,帮我修房子去。就是没有鬼子,那些二鬼子也成。” “嘿嘿,二叔,自己的事自己干吧。”张大缸微笑着说。 “是不是不让虐待俘虏?哎,你们的纪律就是多。二缸都有儿子了,你呢,没有借口不娶亲了吧?” “啊,那也得有人愿意嫁给我啊,我没钱,穷光蛋一个。” 爹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电话响了,前哨报告说:“县城方向有异动,城头闪着亮光,鬼子还从城里打出几发炮弹。” 张大缸立即让前哨通知一营和骑兵连,迅速向县城方向运动,查清楚鬼子要干什么。放下电话,张大缸又让通信员通知二营、三营和特务连、炮兵连停止庆祝活动,迅速集合,并向西到达代山山口。 爹瞪起了眼睛:“小鬼子还想打仗么?” 张大缸笑着摇摇头:“估计鬼子已经收到投降的消息,心里不舒服,就开枪放炮。” “他们还不舒服,大缸,揍他奶奶个腿!”二叔骂道。 “行,只要他们再不老实,就揍他!”张大缸又笑笑说:“爹,二叔,你们回去吧,等能回家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们。” 张大缸先于爹和二叔,急急下了山。山路上仍有百姓和民兵在庆贺。他们高声地说着,也有人在哭泣。他们想起了被鬼子汉奸杀害的亲人。 战士们集合了,整齐地向西开进,人们又在夜色中瞪大眼睛:“难道鬼子还敢动手么?” 边鹏等人奔跑着,解释着。人们仍气愤地骂着。 张大缸骑马来到代山山口时,已是夜里两点。先行赶到的二蛋说:“侦察员说,鬼子在城头上大呼小叫了一通,现在不闹腾了。” 张大缸问:“炮弹没伤着老乡们吧?” “没有,他们就没往村子方向炮击。” “哦,”张大缸笑了:“看来他们真的已经收到他们天皇的圣旨。为防止意外,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命令三个营轮流做好作战准备,骑兵连、炮兵连二十四小时做好突击准备,特务连潜伏至南关一带,密切监视鬼子动向,若鬼子再敢欺负百姓,就地消灭他们。” 平野进二疯狂了。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的房间里,小木桌桌子被踢翻砍烂,文件撒了一地。在一片狼藉中,他像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低沉的怒吼。 他已经意识到了可能到来的失败。但它真的到来时,他又无法接受和面对。军部再也没有保留消息。平野进二得知苏联红军的坦克正在碾压东北的关东军,而本土的长崎和广岛受到超级炸弹——原子弹的轰炸。他去过长崎,那是一个拥有近二十五万人口的城市,据说有八万人当场死掉,全城成了废墟。而在之前,从师团和旅团司令部传来的讯息,还有喜无忧。 所以,对平野进二来说,这种垮塌式的失败几近让他疯狂。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在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天皇竟然颁布了无条件投降诏书。他几近崩溃。 他想带领所有的皇军士兵,包括哪些刚补充来的娃娃兵,去和独立团决一死战。他不打算活了。他要亲自端着步枪发起冲锋。 死,对他从小就接受军国主义思想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解脱。 但他却不能。师团的命令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地防守,等待命令。他只能在自己房间里发疯。 那些同样疯狂了的鬼子,冲上城头,对着邹峄山区,疯狂地骂着,疯狂地开枪,打炮。听到枪炮声,平野进二恢复了一些理智。他命令士兵不准在节外生枝。天皇都无条件了,何况他们这些臣民? 但平野进二在等着独立团来进攻。这样,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和独立团决战了。他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么消灭独立团,要么被独立团消灭。 一团来了,兵力远远超过了平野进二。于团长笑呵呵地说:“张团长,旅长说了,让我听你指挥,你说,咱怎么打?” 张大缸也笑呵呵地说:“先不打。” “不打?” “对,不打。或许平野进二正等着咱们进攻呢。那家伙高傲的很,短时间内咽不下这口气,他会和咱们打个鱼死网破。” “那咱们总不能干等着吧?” “呵呵,派出部队,先围住各据点,只要平野敢露头,就狠狠地揍他。” “好,就这么干。” 一夜之间,城里贴了十多处布告。布告上写着,日本天皇已经宣布投降,警告日本人不准再欺负百姓。看到布告,百姓们奔走相告。他们再看见鬼子,虽然心里还有些害怕,但是渐渐昂起了头。 城外,八路军突然围住了所有的据点。但平野进二所能做的,也是能是摇头叹息。但他愈发地想见见张大缸本人了。冥冥间,他觉得张大缸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输给这样的对手,不算太丢皇军的人。 秋风飘凉,城外的庄稼渐渐泛黄的时候,平野进二接到了向国军投降的命令,而附近没有国军。他们撤的太远,还在赶来受降的路上。同时,旅团也转达了国军最高统帅部给日军的命令,就地维持治安,等待国军的接收。平野进二只能按照命令,守着县城。 但独立团不让他等着了。当天夜里,他们就动手了。他们先向各据点喊话,要求皇协军立即投降,不然就打进去,全部枪毙。皇协军早已惶惶不安,也早就想投降。他们接着八路军的胆,大声吆喝着鬼子放下武器。有皇军不甘受辱,自杀了,也有鬼子进行了反抗,结果被皇协军活活打死。于是,各据点被顺利攻破。 第二天一大早,八路军兵临城下,团团围住了县城。 平野进二笑了。他对参谋官说:“投降吧。” 参谋官不同意:“就是战死,也不能向独立团投降!” 平野进二仍笑着说:“那你就切腹自裁。” 说完,平野进二走出司令部,走向了城头。副官不解,也跟着平野进二来到城头。 平野进二看着城下的八路军,大声喊道:“鄙人平野进二,请八路军张大缸前来答话。” “平野,我等你很长时间了。”张大缸抬头说道。 平野进二看着威风凛凛的张大缸,尴尬地笑了笑:“张团长,你就不怕我下令开枪吗?” “你我都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张大缸冲城上喊道。 平野进二向张大缸鞠了一躬,说:“张团长果真英雄。那再请问,你为何只围城,不派人催我投降?” 张大缸笑了笑,说:“平野联队长是爱面子的人,我想请你体面地出城投降。” “如果我不打算向贵部投降呢?” “那你以为有其他选择吗?” “张桑,今日得见,非常荣幸,万望你能善待我的士兵。就军人的角度来说,他们是无罪的。” “他们有没有罪,他们心里最清楚。但我们八路的纪律是优待俘虏。” “张桑,那就请你严格遵守你们的纪律。” 平野进二说完,又向张大缸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司令部,平野进二拿起纸和笔,写了几句话,然后对参谋官说:“立即率领士兵向八路军投降。” 参谋官仍然不同意:“阁下,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向国军投降,只有国军才代表中国军队。” “可在我眼里,他们代表不了中国军队。他们很多人是懦夫,向他们投降,将是我们的耻辱!”平野进二狠狠地骂道。 “那怎么向旅团长交代?” “你们就用这个交代。”平野进二将纸递给参谋官,说:“这是我的命令,也是最后一道命令。” 参谋官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为保全日本勇士的性命,我迫不得已命令属下向八路军独立团投降的命令,万望理解。平野进二绝笔。 参谋官流着眼泪,喊了一声:“联队长——” “哈哈,其实我就是大队长,我也真是大队长,这样,能少给大日本皇军丢脸。”平野进二平静地笑道:“你去吧。” 参谋官带着八百余鬼子携武器出城投降的时候,还抬着平野进二的尸体。 鬼子在南城外站定,放下武器后,参谋官双手捧着平野进二的指挥刀和配枪,来到了张大缸面前。 张大缸单手接了过来,说:“我部将派人把你们送到兖州,为防止你们受到危害,你们必须马上就走。” 参谋官鞠躬,谦卑地说:“感谢八路军的慈悲!” 骑兵连押着鬼子,绕着城墙,向北走了。张大缸大声喊道:“同志们,排好队伍,咱们进城了!” 边鹏也喊道:“进城先缴皇协军的械,把那些作恶多端的押起来,交给老乡们审问。” 老百姓们已经蜂拥上的大街。他们没抓到鬼子出气,但他们抓住了皇协军。他们边打边骂:“认贼作父,你们这些二鬼子比鬼子还可恨!” 随后,邹峄根据地百姓们也徒步来到县城,城内锣鼓齐响,鞭炮喧天。 那一天,在县城人们翘首期待中,已过去近八年时间。那一晚,县城醉了,县城外的山林平原河流,都醉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逼婚” 在这胜利的秋天里,却有一股邪风吹来,在天地之间弥漫着,叫人感到丝丝的冰冷。 汉奸刘功本接收了济宁。他的旗号是山东先遣暂编保安第二师师长兼第一旅旅长。这是国军最高统帅部的任命。 那刘功本本是韩复渠手下的一个团长,1939年投靠日军,做了伪县长后,仅在一个叫黄桥的村庄就杀死29个人。1942年,日本侵略军向郓城方向发动九·二七”大扫荡时,刘的汉奸队倾巢出动,所到之处,比土匪还土匪,村庄人财皆光,受害最重的是沿黄地区,几乎是无村不戴孝,到处闻哭声。他还替鬼子抓了上万劳力,输送到日本北海道做苦力。 像这样的人铁杆汉奸摇身一变,又成了国军。 更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汉奸们竟然惺惺相惜。马三拐成了刘本功的副旅长,原来的治安大队又改为治安团,也仍由他当团长。吴启良成了公安局局长。而翻译官李三则成了刘本功的高级参谋。只要肖老板坚决提出辞呈,回家专心打理起生意。 初冬的时候,结巴连长派赵排长告诉了张大缸这些情况。赵排长说:“老百姓们都在痛骂,难道国民党和日本鬼子原来穿一条裤子,张团长,这可是收复济宁的好时候。” 张大缸早就有了这个打算。他给居旅长打电话,请求进击济宁,打跑刘功本。居旅长笑笑:“先让他们多活几天吧,你部把邹峄县城交给郭里根据地同志们,其余各部迅速向抱犊崮集合。” “啊,让我们回去?” “对,军区已按照中央和集总命令,要抽调十万干部战士赶赴东北,咱独二旅也差点被被调过去,军区命令我们立即集结,准备与新四军合兵,济宁以西让给新成立的晋冀鲁豫野战军。” “明白了。”张大缸问道:“那胡连长还有常四海怎么办?” “请他们放心,刘宝会和他们联系。”居旅长说道。 放下电话,张大缸对赵排长说:“国民党如此不分好坏,早晚要倒台,你回去,告诉胡连长,如果还想当八路,会有人给他联系。” “放心吧,张团长,俺们跟着八路干定了。”赵排长走了。 张大缸叫来了二蛋,说:“咱们独立团要返回抱犊崮,走之前,咱们先回趟村里。” “哎呀,我早就想回去了。八年了,呵呵,差一个月,就整整八年了。”二蛋做着手势说道。 边鹏和赵宇杰集结部队,做开拔的准备。早上,张大缸和二蛋穿着借来的衣服,骑着马,护送着爹娘二叔二婶踏上了回家的路。二蛋说的没错,快八年了,他们绕着村子跑到了大半圈,却没回过家。不是没有机会回去,而是因为张大缸说了,不打走鬼子,绝不回家。 “缸哥,你现在回家了,那个事也该办了吧?”二蛋骑在马上,晃着脑袋说:“我刚才可听见大娘又催你了。” “哈哈,我看你小子心里发春了吧?”张大缸笑着说道。 “你小声点。”二蛋看看身后的两辆马车,埋怨张大缸:“你都团长了,咋还这么说话。” “行了,装什么斯文呢。说吧,看上谁了?” “看山——唉,说你的事呢,干嘛往我身上扯?赶紧办吧,不然两个都跑了。” “恐怕现在都已经跑了。她们去了滨海,这两年连点消息都没有。” “哈,你还真想——不是,你到底想娶谁啊?” “不知道,看缘分吧。”张大缸笑笑:“爹,二叔,快点喽,想家喽!” 张大缸和二蛋打了一下马背,爹和二叔也甩响了马鞭。 下午,他们回到了村头。村子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房屋塌了许多,而没有新建的。狗剩远远地看见他俩,迎了上来。二蛋虎着脸扭到了一边。狗剩只好牵住张大缸的缰绳,喊道:“缸哥,回来了。” “回来了,你还好吗?” “嗯,好着呢。”说着,狗剩擦了擦眼睛。他真的哭了。 家没有被破坏。张善良带侦缉队来过之后,砸坏了门锁,后来李三的爹又给修好,换了一把锁。风吹雨淋之后,门锁锈蚀了,李三的爹拿来钥匙,张大缸和二蛋费了好大劲才捅开。院子里长满了枯草,打开屋门,一股发霉的味道冲了出来,爹抬头看看,好在房屋还没漏水。但在过上一年还没人居住,这屋准会塌了。 李三的爹老了,但精神头还行。他点着头说:“今天到我家吃饭去。” 张大缸的爹笑着拒绝了:“三哥,回到家了,就在家吃了。” 全村的人都来了,一阵收拾,院子里冒出了炊烟。狗剩提着酒来了,李三的爹让李四端来了菜。 张大缸心里暖洋洋一片。他有点舍不得离开了。他还是想留下赶车种地。可他不能了。边鹏开玩笑地说:“如果你走了不回来,独立团立即散伙。那旅长还不亲自把你给抓回来。” 交谈中,张大缸和二蛋得知,李老爷爷和张老爷爷走了,李二爷也走了,全村年龄最大的就属李三的爹了。可提到李三,邻居们透出了矛盾的眼神。他当汉奸的消息传到村里后,有人恭维,也有人向他家大门上抹狗屎,扔带尖的石头。现在,人们除了两声叹息之外,却不知说什么了。 但邻居们都在痛骂张善良,也骂着他的全家。张善良死后,他媳妇改嫁,爹娘先后病死。张大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杀死张善良的时候,张大缸心怀万丈怒火。但现在,他把罪责归咎到鬼子头上。若不是鬼子来了,张善良兴许还会收敛一些,不止于坏透了。 半夜,邻居们才全都散去。谁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下面,爹娘又开始了唠叨:“大缸,该娶亲了。” 张大缸笑了。他知道肖盈已跟随师部去了东北,而赵娟去了哪里,他却不得而知。他说:“好吧,只要你们能找到人,并且人家答应,我就娶。” 爹娘没办法不当真了。张大缸和二蛋在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他们来到张老爷爷和李老爷爷的坟前,祭奠一番后,骑马返回了邹峄山林。过了一天,爹赶着马车去了赵娟的家。 回到小黑山,赵宇杰报告说:“团长,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跟老周他们道过别了吧?” “说了,也跟附近的老乡说过了。” “明天五点出发,静一些。”张大缸笑笑:“唉,心里还真舍不得。” 第二天早上,张大缸带领独立团离开了战斗了近四年的邹峄山区。 临走时,他们站在后山,看着那一座座牺牲战士的坟,老余、张大缸带头哭了。除了猛长个头的余抗战外,团部所有的人都哭了。 返回抱犊崮,张大缸仍然关切着济宁的消息。而刘功本并没能在济宁城作威作福了多长时间。 来年一月,就当新四军和山东军区合并之时,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六纵队挥师东进,连连攻破保安二师驻守的郓城、巨野、汶上、梁山,并乘胜攻克了济宁。刘功本逃亡济宁,却被信任山东主席抓了起来,以“违抗命令”“消极抵抗”为由下令枪决于汶上蜀山湖畔。 刘功本跟着韩复渠起家,却也落得与韩复渠同样的下场。 在独立团撤回抱犊崮的那一段时间,虽然国共两党签订了和平协议,但两军停停打打,战争的阴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但总的来说,并没有爆发大的冲突。 独立二旅旅转隶为山东军区第八师独立旅。整编过后,已是阳春三月。山里的春天平和而又安静。树木发芽了,小草吐绿了,山坡上的野花像星星一般,在阳光下闪耀着。 就在万象更新的时节里,师部决定抽调营团长对辖区内的地方武装,包括民兵连排长进行集训,为今后发展正规部队打好基础。因为按照国共达成的和平协议,我正规军只能保持国军七分之一的兵力。集训大队大队就设在师部驻地,为期两个月。大队长由师副参谋长担任。 张大缸被抽中了,还是副大队长。他刚收拾好行囊,爹风尘仆仆的来了,还带着另外一位上年纪的人。 这位老人是赵娟的爹。赵娟的爹也知道赵娟在队伍上了,而且也没有嫁人。看到老亲家登门,又听张大缸的爹说过之后,赵娟的爹喜出望外。他说:“只要赵娟回来,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到您家去。” 赵娟回来了,但爹没绑她。赵娟说:“我现在是队伍上的人,张团长已经符合条件了,你想让我嫁给他,就到队伍上去找他,让他打个报告就行了。我就在临沂的军区医院里。” 赵娟在家住了两天,就匆匆和李护士一起,返回了临沂。赵娟的爹急忙去找张大缸的爹。于是,两个爹伙在一起,赶着张大缸家的马车来了。 两人在山里转悠了四五天,才打听到原来的独立二旅。一路的风餐露宿,爹快气坏了:“部队改名字了,还不告诉你老子,害的你两个老子在山里转啊转,都快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张大缸连忙笑着说:“是,是您儿子的不对,来,快到团部歇息,我去给你们两位老人弄饭去。” 赵娟的爹看到张大缸,心里更是欢喜。他对张大缸的爹说:“亲家,人家都说好事多磨,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我这个女婿就是好啊!” “对了!”张大缸的爹一拍大腿,说:“找着小子没用,走,老哥哥,咱们去旅部找居旅长去。我这个爹是不行了,管不住他这个大团长了,只有他们领导能治住他。” “不是,难道女婿不同意。” “他敢!他就是不好意思。”张大缸的爹笑呵呵地说:“这孩子,别看当团长,指挥一千多人马,但在这事上,他脸皮薄着呢。” 爹毕竟是爹,而且爹做的事也没办法拒绝,边鹏、二蛋、赵宇杰,还有孟凡志、刘新等人跟着起哄架秧子,张大缸不敢执拗,只好把饭菜放在马车上。二蛋还放了一坛酒。 吃着喝着,来到了旅部。说明来意,居旅长笑了:“两位大叔啊,这事我可不敢下命令,咱们八路军有规定,婚姻自由,这得看张大缸的态度。” “态度?啥是态度?”张大缸的爹说道:“本来么,儿女子约父母之命,天经地义的事,又拖了这么多年,你们领导不为大缸着急?” 赵政委摆着手说:“不是,不是,大叔,兴华,哦,不,大缸没娶亲,我们已经够对不起他了,怎么能不为他着急。居旅长的意思是说,这事得您儿子同意才行。” “他敢不同意!”张大缸的爹扭脸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大缸:“你领导还有你爹,问你呢?” “嗯,嘿嘿。”张大缸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堆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含混地笑着。 “他态度了。”张大缸的爹说道。其实他老人家不知道态度的意思。他还以为是行的意思。 “嗯?”居旅长和赵政委瞪大了眼睛。 “啊,他说行。”张大缸的爹解释道。 居旅长和赵政委又扭头看着张大缸。张大缸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你看,他点头了。”赵娟的爹冲居旅长和赵政委喊道。 居旅长满脸笑容地说:“大叔,我看到了。大缸,就这么定了?” 张大缸又点点头。 “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 “我他娘的就是放屁!”居旅长嗓子眼里嘟囔了一句,捅捅赵政委。 赵政委笑笑:“那就这么定了。大缸,你现在就写报告,我给军区医院领导打个电话,这事就差不多了。” “真的?”赵娟的爹舒了一口气,对张大缸的爹说:“亲家,那咱就别打扰领导了,咱回姑爷的独立团吧。” “亲家,先不急,把事办妥了再回去。大缸他娘说了,等着咱们把两个孩子带回去,喝喜酒呢。” “嗯嗯,好好!” 居旅长听了,看看赵政委。赵政委也看了看居旅长,半开玩笑地说:“缘分这个东西,真是蛮奇怪的哦。” 他俩都想起了远在东北的肖盈。他们知道,肖盈和赵娟一样,深爱着张大缸。但张大缸只能选其中的一个。 “等等。”张大缸刚拿起纸和笔,停下了。 屋里的其他四个人看着张大缸,齐声问:“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又是四天 张大缸并没想怎么样。他只想等集训队结束后再娶亲。这是任务,必须完成。父亲答应了,但要张大缸必须回家娶亲。爹说,这是规矩。二缸破了规矩,那是没办法。现在大缸不能再破。 父亲的口气不容商量。居旅长和赵政委也答应下来。 两个半月后,张大缸完成了集训任务。返回独立团,张大缸鼓足勇气给赵娟打电话。赵娟却咬着嘴唇说:“能缓一缓吗?医院领导想让我由护士改为医生,我正在参加医院的培训。时间不长,还有两个月就结束了。” 张大缸笑了笑:“好吧,我等你。” 但两位老人等不下去了。两位老人又先后两次来到根据地。最后一次,两位老人索性不走了,说这么回去,没人给做饭吃。 张大缸很无奈,只好一天一天的拖。直到赵娟即将结业时,才带人赶到野战医院。临行前,居旅长说了一句:“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拿出打冲锋的劲头来,回到家,三天之内把婚事办喽。” 而赵娟结业推迟了三天。 爹赶着马车,张大缸和赵娟各骑一匹马,匆忙踏上了回家的路。没走多远,张大缸就急切地对爹说:“回家就娶亲,行不行?” “那怎么行,得选个良辰吉日。”爹说:“回家再说吧。” 张大缸急了。他本来就不想这样娶亲。部队的同志娶亲的时候,也就是买些花生红枣,在一起搞个仪式,说说话就完了。但当着爹的面,他不敢说这是封建残余。他只能实话实说:“爹,我是团长,我还有一摊子事。” “离开你,还收不了下一季庄稼了,看把你能的。”爹瞪着眼睛说。 张大缸只好看着赵娟。赵娟羞红了脸:“我听爹大人的。” “你也不小——”张大缸憋住了。他看见爹挥起了鞭子。 家里的房子用石灰粉刷一遍,里外都透着新。这让张大缸想起了那年他准备娶亲的情景。一晃过去了八年半。他还有意外的收获,二缸派人回到家里,不仅给家里送来了钱,还有给张大缸的一封信。来人嘱咐说:“这封信请务必转交到张团长。” 张大缸拆开了信,却几乎一夜没睡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河堤,静静地看着泗河。 泗河的河堤河滩河床都没变,但增加了那座石桥。村里人想着把它炸掉。李三的爹给拦住了:“虽说是鬼子修的吧,但咱们过河也方便不是,炸毁了还得再修,不是给自己过不去么?” 许多人恼恨李三的爹,但他的话却似乎非常有道理。于是,这座石桥留下了。 八月的风吹来,起初还有些凉爽,但很快,就热了。张大缸仍然默默地站着,看着眼前的河滩。哪里曾是东安村和西安村打群架的地方。 李三的爹颤巍巍地来到了张大缸跟前。他瘦的只剩下了皮囊,脸更像枣树皮一样,颜色灰暗又布满褶皱。 他的土地被分了,马牛羊被分了,家里的钱也被分了。他病倒在床上,差点死去。但最近,他又有了精神,这让他更像一个鬼。 他对张大缸说:“大缸啊,你可回来了,我正想和你说道说道呢。” 张大缸看着李三的爹,问:“大爷,是不是你的家产被分了,心里难过?” “呵呵,这倒不是。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是命里注定的。孩子啊,虽然你扛过枪打过仗,还当了大团长,今年也不过是二十七岁吧?” “哦,大爷,您记错了,我二十八了。” “差不离吧。大爷是想问你,是不是二缸来信了?” 张大缸点点头,说:“是的。” “二缸说啥了?” “没说啥。” “不可能吧?我家三儿也来信了。” “哦,他说啥了?” “就是家信,也没说啥。”李三的爹转身走了两步,又过头来说:“大缸,大爷可是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的,大爷想给你说,你和二缸在两个队伍上,但你家绝不可能两面都能落到好处。大缸,识时务者为俊杰,孩子,想想自己的前程吧。” 张大缸笑着,冲李三的爹点点头。 “哎呀,对了,你看我这老糊涂了,呵呵,大缸,还有四天就娶亲了吧?大爷我现在穷了,但还有几块大洋喝喜酒,呵呵,到时我得多喝点,地里的庄稼快熟了。”李三的爹说着,拄着拐棍,慢慢走下了河堤。 张大缸回过头来,看着因季节而多起来的河水,真想下去扎个猛子。可他穿的是新衣裳。娘给他做了两套。这套平常穿。 他又回头,看着李三的爹。他走下河堤,来到河水旁,掏出了张二缸的那封信。 张二缸在信中写道: 哥,很久不见,心里万分想念。本想找你面谈,但又不知你去是否还在邹峄山区。哥,日本投降,一雪百年耻辱,乃中华民族之伟大胜利,中国应从此兴修公路铁路,发展科学技术,以早日实现民族兴盛,不再受外夷欺辱。然而,国家尚未统一。 哥,恕我直言,一个国家不能有两支军队,两种主义同时存在,因此,我以为,国共两支军队之间的战争将不可避免。而中华国民革命军是政府的军队,也远比你们八路强大,战争胜负会从已开始就见分晓。哥,弟弟万望你以爹娘为念,顺应大势—— 张大缸撕碎了信纸,一扬手,洒向了缓缓向南流淌的河水中。他和他的亲弟弟还曾经站在一个战壕了,那时他们有着同样的敌人。从现在起,他就和自己一奶同袍的兄弟成了敌人。 说实话,他不想再打仗,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兄弟再躺在血泊中挣扎着死去。但他又不得不再扛起枪。 他默默地坐在河滩边的一棵树下。任凭时间随着河水一起流淌。此时,他害怕见到娘。娘若知道了这些,不止伤心的哭。娘的心里,肯定要滴血。 中午,狗剩来了,气喘吁吁地埋怨着说:“缸哥,你真是的,俺们在家给你忙活,你到成了没事人,跑到这里观风景来了,你不着急么?” 张大缸笑笑:“走,回去干活去。”他也真着急了。他想早点娶亲,早点返回部队。 狗剩笑着说:“行了吧,你都当那么大的官了,还能让你亲自动手啊,大娘让我喊你回去吃饭呢。” 回到家里,娘立即端上饭来。张大缸把脸扭到一旁,却听到爹在一旁催促说:“赶紧吃,吃完跟着你二叔进城,去请你肖大爷。” “啊,怎么让我去?”张大缸大声问道。 “去吧,礼节上也该去。”二叔说。 “行吧。”张大缸答应了。他也想去见见胡结巴。他还是连长,但换了军装。八路军攻城时,他的表哥被打死。但李三和吴启良却跟着刘功本跑到济南。他俩还活着,没被枪毙。 吃过饭,张大缸牵过马,正准备和二叔出门。二蛋和警卫员骑着马来了。两人灰头土脸,想必一路奔波没有停歇。 二叔冲二蛋笑着说:“蛋啊,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干啥呢,离喝喜酒还有四天。” “啊,怎么又是四天?”二蛋哭着脸,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娶完亲了。” 张大缸猛然一个机灵,问:“有情况?” 二蛋撇撇嘴,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 “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让我赶紧回去?”张大缸着急地问道。 “你都猜到了,我就不说了。”二蛋跳下马来,对二叔说:“家里还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滚,有也不给你吃!”二叔火了。 二蛋委屈地说:“这事又不赖我,要赖就赖国民党反动派去。不是,二叔,缸哥娶亲咋这么拖拉呢?” 爹娘听到二蛋的声音,跑出门来,还以为二蛋专程回来喝喜酒,高兴地拉着二蛋就往院子里走。 进了院子,二叔沉闷地说了一句:“他是叫大缸赶紧回队伍上的。” “什么?”爹跳了起来:“不回去,你们居旅长说了,让大缸娶完亲再回去。” “可这也是居旅长的命令。谁让你们这么磨磨唧唧的,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二蛋摇着头说。 娘哭了:“又是四天啊,要再等上八年,大缸得多大啦——” “这次可能比八年还长——”二蛋刚说完,就打起了自己的嘴巴。 “就是老天爷来了,这亲也必须娶完再走!”爹冲大缸吼道:“回屋,不娶亲,哪里都不准去!” 张大缸冲爹摇摇头。 “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爹气得脖子里的筋都爆了出来。 “不是,”张大缸扭脸问二蛋:“居旅长到底怎么说?” “居旅长说,让你尽快返回,最迟不能超过三天,哦,今天已经算一天了。”二蛋看着众人的脸色,也不觉得饿了。 张大缸低头想了想,忽然纵身跨上了战马,疾驰着,跑出村子。 爹听到马蹄声,跑出院子,却看到儿子的背影。爹以为张大缸回队伍上了,又气又急,冲二蛋喊:“你还愣着干啥,赶紧跟着走啊。” “啊,我们跑了一天一夜了,哎呦,我的腰——走吧。”二蛋无奈地冲警卫员喊了一声,骑上马,追赶张大缸去了。 张大缸骑着马,直奔向赵庄。疲惫的二蛋也没喊。张大缸去肯定是接赵娟一起回去。两人便下马,半躺在路边等着张大缸。 张大缸去了很久,也没出来。二蛋着急了,又骑上马,带着警卫员进了村子,就看见一户人家门前围着许多人。他俩驱马来到近前,望门里一看,都楞了。 这家就是赵娟家。赵娟站在门口,梳着发髻,穿着大红的衣服。本来就漂亮的赵娟,现在更美丽了。 而张大刚正牵着赵娟的手,跪在地上,给赵娟的爹娘磕了三个头,又拉着赵娟走出了大门。赵娟的爹娘眼泪汪汪,赵娟也往往眼泪,一步三回头,双脚却紧跟着张大刚往外走。 二蛋明白了。张大刚这是“抢亲”来了。他招呼着警卫员,分别站在了大门两侧。 两人又跟在张大缸和赵娟的后面,原路放回了村子。 院子里只剩下了四个人。二叔陪着爹长吁短叹,二婶则陪着娘哭。狗剩跑了回来,大喊着:“快,快找人接亲去!” “接他奶奶个腿!”爹正一堆火没处放,跳着骂了起来。 二蛋回来了。他仍然灰头土脸。他跳下马来,直奔向水缸,大喊着:“二叔,快,给我舀水洗脸,新娘来了,我不能这么邋遢。” “你这孩子咋回来了,发癔症呢?”二叔生气地拿起瓢,给二蛋舀了一瓢水。二蛋赶紧低头,举起双手,要接水。 街上已经热闹了起来。大人小孩纷纷喊着:“快看啊,大缸把新娘接回来啦——” “啥?”二叔连瓢带水仍在二蛋头上,跑了出去。 张大缸牵着一匹马,马上坐着穿红衣服戴红盖头的赵娟,正沿着大街,向家门走来。二叔又气又笑,最后还是笑了:“这孩子唱的是哪一出啊?”他扭头喊道:“哥,嫂子,赶紧地,忙活起来喽!” 张大缸不想让他们忙活,他只想牵着赵娟的手,站在双亲面前,喊上一声:“爹,娘。”他就算完成了任务。他不想再让娘为他伤心,再让爹为他操心。 但张大缸说了不算了。全村人都发动了,像打仗一样,都是小跑着进进出出,端碗洗锅,狗剩、李四骑马去了最近的镇子,带回了煮熟的鸡,肉,还有成坛子的酒,还有邻居直接扛着渔网去了泗河,妇女们则跑到村外的菜地。他们虽然没跑过即将落山的太阳,但天黑不久,院子里还是飘起了菜香,酒香—— 那天,爹摇着双手,满脸高兴,说的最多的却是:“这叫什么事也。”那天,娘流的眼泪流了很多,先是伤心,后来搂着赵娟高兴地哭。她老人家又一次听到儿媳妇喊娘。她老人家摘下手里的玉镯子,戴在了大儿媳妇的手腕上。 那天,张大缸睡的很晚。他辗转反侧睡不着。不是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而是他真舍不得离开家。 第二天一大早,张大缸和赵娟来到爹娘床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走了。 身后的娘撕心裂肺地哭开了。娘知道,大儿子又要去打仗了。娘也知道,二儿子也要打仗了。娘还知道,这次大儿子和二儿子不是一伙的了。 爹也唉声叹气。爹叹气,不是因为大缸又破了规矩,而是爹比娘还知道,这场仗,大儿子和二儿子成了对手,这场仗,就像以前东安村和西安村打仗,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打到外围去 秋天到了。但那个秋天不是八路军的秋天。被鬼子赶走的国民党又回来了。他们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他们拖着像长长的队伍,头顶发着绿光的头盔,汽车拉着大炮,像一只冒着火的秋老虎,炙烤着大地。 面对国军宏大的气势,八路军选择了主动撤退。于是,济宁城陷入国军手中。 李三也从济南回到了济宁。他的职务已是上校团长。一天上午,他骑马回了村子。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四个卫兵。 但爹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惧怕他腰间的手枪,还有他卫兵的长枪。张大缸家原本就有十亩薄田,没有分到李三家的任何东西。而村里其他人,像等待被抓捕的罪犯一样,在家里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李四带着那几个卫兵找上门来。 张二缸也回来了。他是和李三前后脚来的。李三还在村口等了张二缸一会。两个人是约好的同一天回来。 张二缸的军装和李三不一样。他头戴大檐帽,穿着撇领的褐色军装,脚穿铮亮的皮鞋,脖子里还系着浅灰色的带子。张大缸的爹知道,那叫领带。张二缸是乘坐一辆没有盖子的汽车回来的,车屁股后面还竖着一根不粗不细的铁条。他卫兵手中的枪也不一样,比手枪长,又比步枪短。张二缸告诉爹:“这是美国冲锋枪。” 两人见面就哈哈笑着,握手,拥抱,张二缸问:“三哥,你们咋还没换装?” 李三笑着说:“我们可没那福气,这美国人提供的军装穿着就是他娘的洋气。” 李三的爹提着拐杖迎了上来,满脸的褶子笑成了正在盛开的菊花:“三儿,二侄子!” 李三喊了一声爹,二缸喊了一声大爷。李三的爹答应着,眼泪又流了下来,说:“哎呀,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你们再不回来,我这把老骨头可就没了。” 李四跑了过来,站在李三跟前,说:‘咱家的地被分了,家也被抄了。” 李三脸上露出了愠色。 街上除了还站着爹娘以外,已经没有了其他人。二缸冲着空荡荡的街口,大喊道:“街坊邻居们,大家伙都听着,凡是从三哥家里拿的东西都还回去,三哥说了,可以既往不咎,咱们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李三推了张二缸一把:“别喊了,我又不会杀人。” 张二缸吃吃地笑了:“我还真害怕你能干出来。” “爹,告诉村里人,以前的就不计较了,让大家伙把地换回来就成。”李三转身对他爹说。 李四的爹点点头说:“行啊,反正都是自家村里的人。” “二缸,跟爹回家!”爹看了儿子一眼,转身先走了。 回到家里,爹一把将二缸推进屋里,劈头盖脸地问:“你怎么和汉奸一伙的了?” “你是说三哥?他不是汉奸。”二缸笑着说。 “他不是汉奸?那谁是?”爹瞪着二缸。 “哎呀,跟您说不清楚,娘,看看,您孙子的照片。”二缸从皮包了拿出一张放大的照片。 娘拿着照片,看着胖胖的孙子,粗糙的手向抚摸,又怕把照片弄坏了。娘流着眼泪说:“你干嘛不把他娘俩带回来呀!” “哎呀,你儿子又不是回来休假。”二缸笑呵呵地抱住了娘:“等打完仗,我一准把您和爹接走,让您儿媳妇好好孝敬你们。” “快拉到吧,我们哪儿也不去!”爹摆着手说:“饿了吧,让你娘给你烙饼子去。” 二缸笑呵呵地说:“嘿嘿,不饿,我们有美国罐头。乔副官,去,从车上拿两箱。” 爹皱起了眉头,问:“你们怎么什么都是美国的?” 二缸笑笑,还没说话。卫兵过来报告:“团座,师座电话。” 张二缸答应一声,跑出院子,来到车前,拿起话筒和耳机:“师座,我是张光华。” “现在命令你部火速向东北方向进军,于明日中午前达到泰安城外。” “是!”二缸放下电话。爹看着那那挂在车上的电话,惊奇地问:“这也是美国的吧?” “是啊,是无线电,喏,那就是天线。”二缸指了指那根竖起的铁杆子,又对爹娘说:“爹,娘,我要走了。” 爹看看着无线电天线,心想这跟粗铁丝,竟然能把声音给传过来,比孙猴子的如意金箍棒还厉害么?爹害怕了,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说:“要是碰到你哥,你可要手下留情啊。你哥已经娶亲了,就是赵庄的赵娟。” 二缸去邹峄根据地时,曾见过赵娟一面。他替哥哥高兴。但他咬咬嘴唇,没说话。临上车时,他才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张大缸正郁闷着。骑兵连被师长要走了,说是以后加倍奉还。但以后是哪天,谁也不知道。一营、二营、三营分别划给一二三团,原因是要保证主力团有两千以上的兵力。赵宇杰去旅部当了副参谋长,边鹏则到二团顶替了身体越来越不好的老余。二蛋也接到命令,要去一团当团长。张大缸的官更大。黄参谋长要调到师部任副参谋长,他的职务将由张大缸接替。 但张大缸不愿意。不愿意的原因,当然看着自己的独立团被肢解,心底不痛快。还有,他听说居旅长准备以特务连为基干,新成立一个独立营,插到敌人的后方进行游击战,以打乱当面敌人的部署。 这本是居旅长不经意间想出的主意。张大缸听说后,却动心了。他立即来到旅部,找到旅长。他自请降低职务,要带特务连出山。赵政委下、黄副旅长和参谋长到部队检查去了。旅部只有居旅长一人在。居旅长是正考虑这个独立营的人选,但绝不是张大刚。他喝斥张大缸:“你这不是乱弹琴?” “我本来就不会弹琴,不乱弹,那你们要怎么弹?除非你们把独立团还给我。”张大缸嘟噜着脸,和旅长杠上了。 居旅长很生气,但又很无奈。拆解独立团是师部的意见。独立团兵强马壮,是一把锋利的尖刀。但三个能和主力团相当的营在一起,未免有些浪费。如果将独立团各营当成主力营补充到各团,那就成了三把尖刀。 居旅长还是火了。他指着张大缸的鼻子,吼道:“你以为你想干什么,是我能说了算吗?我得请示师部!” “我知道,您老家也舍不得把我们独立团拆开。那我向师部打报告,总可以吧?”张大缸面无惧色地说道。 “你啊,真是个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居旅长气得快把桌子掀了。 但张大缸仍面带平静。 居旅长拗不过张大缸。他也知道张大缸心里不舒服。换做谁,心里都会不舒服。再说,张大缸是想打仗。居旅长拿起了电话。 师首长听后,笑着说:“同意。让张大缸以旅参谋长的名义带一个加强营,到敌人的心脏地带,插上一把刀子。” 居旅长左手拿着电话,右手却挠起了头。放下电话,居旅长咬着牙说:“你狗日的赢了。” 张大缸咧着嘴笑了。自从看着独立团的战士在眼前离开,张大缸第一次露出笑脸。 “你再笑!你还笑,老子毙了你!”居旅长吼道。 “旅长,您也太那个了。”张大缸不笑了,叹口气说:“师长一个电话,我的骑兵连走了,说是骑兵连,那可是快一个营的兵力啊。您又一个电话,边鹏走了,二蛋走了,赵宇杰走了,老余也了,我的一营二营三营也眨眼间就没了,我们在邹峄根据容易么,哪里还有一千三百座——” “行了,你跟老娘们似得,叨叨个啥!”居旅长的声音缓和了:“去吧,但你记住,你还是参谋长。” “嘿嘿,是!” “去你原来的队伍挑人,组成一个加强营。但不能把战斗骨干全给老子挑走,多选一些有潜质的战士。” “这个您放心。” “对了,把二蛋也带着,由他在你身边,我还能放心一些。” “这可是您说的,我什么都没提。” “就是老子说的!”居旅长提高了嗓门,吼道:“你要有个好歹,回来老子就枪毙你!” “嘿嘿,放心,旅长,不出半年,我再打出一个独立团来。” “行吧,听说小赵要调到咱们师野战医院了,本想让你们小两口多聚聚。” “嘿嘿,还有个事向您汇报呢,赵娟有了。” “啊,真的?哈哈,你小子可以啊,结婚不到三个月,小赵就怀上革命后代了。”居旅长突然止住了小声,低头说道:“更不想让你去了。” 张大缸笑笑:“仗总得有人打啊。” “滚!”居旅长看着作战地图,吼道。 张大缸看了看居旅长,小声地说:“旅长,军火没了。” 居旅长拉开抽屉,拿出一条烟,扔给了张大缸:“小心点。” “是!”张大缸举手敬礼,拿着烟,走出了旅部。 二蛋接到命令,哭丧着脸找到张大缸:“都是你干的好事,老子放着好端端的团长不干,非要跟着你来干什么鸟游击队副队长,您老人家游击战还没打够啊?” “没打够。什么时候咱们的装备跟国军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就打够了。”张大缸笑呵呵地说:“我给你说了一万遍了,这事是居旅长定的,你有意见,去找居旅长去。” “我才不去呢。我知道,你离不开我。” “哈,美的你,你又不是我媳妇。” “哈,你这太不厚道了,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这话一点不假,娶媳妇那么时间了,热乎劲早过去了吧,还没想起自己兄弟来?” “我跟你说,娶媳妇的感觉还真是好,你也赶紧娶亲吧,我可记得你刚当兵的时候,做梦也吵吵着要娶亲。” “行行了,你就别说了,你再让战士们听见。”二蛋捂住了张大缸的嘴。 赵政委回到旅部,半开玩笑地对居旅长说:“老居,你的主意是好,可却让自己最得意的大将离开了旅部。” “什么最得意的大将,我可没说过这话。”居旅长白了赵政委一眼。 “你还用亲口说么?全旅上下谁不知道,张大缸和你一模一样。” “至少我没没那么倔吧?这张大缸就是一头倔驴,老子恨不得把他宰了吃肉。” “哈哈,还说张大缸,你以为你不倔?你要是不倔,怎么会有这个加强营。” 居旅长不吭声了。他先后向师部请示了三次,师部才开会通过。 三天后,加强营成立。第四天,张大缸和二蛋带着独立营踏着茫茫的夜色,离开了根据地。 那天,赵娟来到了师野战医院。她的枕边放着她和张大缸的合影。那是他俩唯一的合影,还是赵政委专门请师部的宣传干事拍的。宣传干事说,那是最后一张底片,不知道能不能拍出来。 照片洗出来了,还挺清晰。赵娟带着羞涩的笑容,张大缸一脸严肃。他说,看到那架照相机,突然有种想冲上去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连破治安军 隆冬的一天下午,阵阵北风吹来,山坡上的干草沙沙的响。脚下灰白的浅雾笼罩着苍茫的大地,西斜的太阳发着无力的光。张大缸嘴里咬着一根干草,静静地向西面看着。 二蛋举着望远镜,看了一次又一次,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该来了啊,怎们还不来?团长,哦,不,参谋长,又不是,您现在是营长,哈哈,你的情报到底准不准?” “你急啥,他们要是走那么快,就不是治安部队了。”张大缸平静地说道。 “我看他们抢老百姓粮食的时候,身手可不慢,比他娘的鬼子还快。”二蛋咬着牙说。 “呵呵,”张大缸笑了。这些治安军也是没有办法。他们上头给他们补给不够,甚至明白地告诉他们,粮食自行筹集,打仗时却又让他们冲在中央军的前头。没有饭吃,他们就冲进村子,见什么抢什么。但他们没忘了告诉老百姓:“我们是奉了中央军的命令。” 当地百姓恨透了他们,骂他们是王八蛋养的土匪。再加上抗战时期留下的敌后组织还在,独立营来到这片土地后,深受老百姓的爱戴和支持,纷纷自发地拿出粮食。民兵还积极为独立营侦察情况,让独立营如鱼得水,几近掌握着保安旅的全部动态。 但保安旅却不知道这里来了一支八路军。他们还都以为,八路军在都在东面五十里外的山里。 昨天,一位民兵排长告诉张大缸,保安旅第三团要移防到一个叫河口镇的地方。早上,张大缸就带独立营小松山头设下了埋伏。这是保安团必须经过的地方。 治安军终于出现了。前卫连倒背着枪,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向小松山走来。后面大部队赶着大车,牵着抢来的猪牛羊,抬着三挺马克沁,还有五六门小炮。张大缸大致数了数,不错,就有七八百人。 当地民兵告诉张大缸,这个保安旅永远都不会满编,但他们的头头都会按满编的数量申请军饷和补给。一旦他们的上峰下来检查,他们立即就会征抓壮丁充数,实在躲不过去,就谎称有多少人当了逃兵。其实,他们也只是多报了逃兵的人数。 像这样的治安团,独立营一个连就能把他们收拾了。所以,在张大缸和二蛋眼里,这样的部队就是支给他们送武器弹药的运输队。 前卫连刚过去两百米,一连长手中的三八大盖响了。骑在马上走在中间的肥胖的军官跌落在马下。司号员随即吹响了冲锋号。架在山头的九二重机哇哇叫了一阵,一连战士战士们呐喊着冲下了山坡。 治安团团长被打死,大部分治安军立即六神无主,跑的慌不择路,但也有十几个王八蛋,趴在地上要架机枪。 二蛋亲自带机枪排的三挺捷克式冲了上去,瞄准机枪手就是一梭子。炮兵排也用掷弹筒进行抵近发射。治安军机枪阵地上溅起血雾,活着的人顿时被打蒙掉,看着越冲越近的八路军战士,连枪也不要了,掉头就跑。二连、三连从两侧围堵过来,机枪、排枪响过一阵,战士们开始大喊:“缴枪不杀!” 不到二十分钟时间,结束了战斗。张大缸吐掉嘴里的草棒,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大声对余抗战喊道:“抗战,通知李团长,迅速打扫战场,俘虏想走的,每人发两块大洋,晚上到赵家集宿营。” 此战,共缴获长短枪五百余支,迫击炮四门,还有众多物质。有两百治安军留下来,参加八路军,加上报名入伍的新兵共有四百多人。没想到初战六有如此收获,张大缸和二蛋商量,组建成新兵营,让一连长带他们转移到距离根据地不远的山谷里进行整训。 手下的一个团突然被歼灭,保安旅长又气又怕又急。这家伙也投靠日本人当过汉奸,鬼子投降,他摇身一变,成了驻守滕州的国军保安旅。他一边向上峰求援,一边下令赶紧搜索八路军。他的两个团,加上国军的两个主力团,漫山遍野地寻找八路军,八路军却不见了踪影。 五天后的夜里,保安旅长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主力团也随即撤走。撤走前,还敲了保安旅长一笔竹杠。作为出兵费,两个主力团长各自问他要了三千现大洋。保安旅不由气急败坏:“敲吧,敲吧,你们他娘的比鬼子好不了哪去,早晚被八路收拾。” 可没过两天,他的第二团又蒸发了。这次更甚,八路直接端了二团的驻地。二团驻地是在一个叫平望的镇子,距离县城十五里地。平望,顾名思义,四周都是平地。但枪声一响,平望的二团就立即完蛋。这让保安旅长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对张大缸来说,非常简单,简单的就像吃下一碗饺子。事实上,那天他们也吃了饺子。打治安军三团让他们发了大财。 吃饺子的时候,余抗战很卖力气。但吃了两碗,盛上第三碗,小抗战不吃了。张大缸问他:“咋不吃了?” “饱了。”余抗战擦擦嘴说。 “狗屁,赶紧吃。” “俺想给蛋叔留一些。俺现在担心他了,你说国民党要发现了他,他该怎么办?” “哈哈,放心,有民兵叔叔的掩护,敌人不会知道他是八路的。快吃,等打下平望,有你蛋叔吃的。” “真的?” “我啥时候骗过你。” 余抗战挥动了筷子,一碗饺子很快被风卷残云。 夜里十二点,踩着冰冷的夜色,独立营和新兵营的战士悄悄地将平望包围。平望镇四周有一圈土墙,高约五米,南门是正门,用砖和石灰垒砌而成,上面还修着门楼。张大缸、二蛋、一连长各拿一把三八大盖,准备干掉门楼上站岗的治安军。可灰黄的风灯下,站岗的治安军裹着大衣,躲在用麻袋围城的掩体里,不露头。 盯了一会,张大缸一挥手,两名战士抱着小炸药包冲了过去。 炸药包响了,大门被炸开。治安军哨兵刚从梦中被惊醒,迷迷瞪瞪站起来,刚要拿枪,就被打中,一头栽倒在门下。 随即,一连长带领战士冲过大门,冲进了镇子。 爆炸声惊醒了正在睡觉的保安团团长。他大叫一声不好,赶紧一咕噜爬起来,穿上裤子,披着大衣就往外跑。可他刚带警卫班跑出团部院子,就挨了一顿盒子炮。 原来,附近村庄的民兵排长和二蛋带着十多个民兵在白天进了镇子。他们装成是来送粮的苦力。抗战胜利,国军来了之后,民兵只好解散。独立营来了,民兵排又恢复成立。当然,治安团不知道。而且由于此前,民兵排长经常被逼迫着给治安团送粮。这一次,居然主动送粮进来,镇口站岗的治安团哨兵连问都不问,一挥手,让他们进去。 他们进来的很晚,卸完粮食,天色已晚。镇子门关上了,他们买了些干粮,就赶着大车随便找了个柴垛,吃完就睡下了。 盒子炮密集的火力,瞬间让治安团团部大门前趴到一片。剩下的人趴在地上不敢再动。二蛋上前一步,大声问道:“谁是团长?” 一个士兵指了指。借着门上的汽灯,二蛋一把抓过治安团长,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大声吼道:“我们是八路军,让你的兵赶紧投降,不然,一枪打穿你的头!” 治安团长吓得浑身哆嗦。但他心里明白,此时只要说一个不字,小命就没了。他连连喊道:“八路兄弟,八路大哥,八路爷爷,俺们投降,只要你们不要俺和俺手下兄弟的命,俺们投降!” “行,只要你们投降,我们保证一个不杀。”二蛋低声吼道:“还不赶紧叫人去传你的命令!” “马团副,马团副!”治安团长喊道。 “马副团座被打死啦——”一个趴在地上的士兵抱着头喊道。 “王副官,王副官!” “也被打死啦!” “那就你了,赶紧去告诉各营,停止抵抗,立即投降。” “是!”士兵答应了一声,爬起来就往外跑。 三个营长还想努力地组织抵抗,但八路已经打到了他们营门口,并向他们喊话,让他们赶紧投降。三个营长犹豫了。 治安团长的卫兵举着双手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兄弟们听着呀,团长命令咱们立即投降,立即投降,这是团长的命令。” 三个营长一听,也不管是真是假,都先后命令手下的士兵,交出了武器。 又是一场胜利,不仅有三百多个俘虏愿意留下来,调转枪口跟国民党打仗,这次缴获比上次更多。张大缸和二蛋商量,先回根据地,然后再打出来。 民兵排长不仅将运进去的粮食又拉出来,还多拉了两大车。这是老百姓的保命粮。但民兵排长不想再回家,他对张大缸说:“俺们已经暴露了,治安旅肯定会回来报复,要不,俺们跟大部队走吧。” 张大缸感谢地笑笑,答应了。二蛋派人跟民兵排长送粮,然后再追赶大部队,一起返回根据地。 治安旅长收到二团又被歼灭的消息,咬牙切齿地骂道:“不杀光这股八路,老子誓不为人。” 第二天,此人却不见了 踪影。连他的卫兵也不知去向。他的住处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后来听站岗的士兵说,治安旅长在半夜离开了县城。士兵说他是从南门走的,至于去了哪里,再没人知道。 三个团不声不响丢了两个,逃跑或许是他的唯一选择。所以,治安旅没来报复。 旅长跑了,一团团长也收拾收拾东西,撒丫子不知了去向。那一团的治安军没有了立即成了无头的苍蝇。不知哪个连排先带起了头,各连治安军也随之全体出动。他们到处打砸抢,以治安命名的军队瞬间比土匪还土匪的土匪。他们又有了新的名字,叫遭殃军。 不久,国民党军的一个旅驻进了县城。 第一百四十九章 撤退休整 张二缸的部队已开进泰山脚下。他们刚进行了一场血战。 进军初期,六七六团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前面的国军也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八路军放弃了从日军手里抢来的城市,节节后退。国军就像赶大集一样,逍遥地往北走着。 临近泰山,八路军忽然不撤了,前面的部队连续遭到阻击,打的还有些惨烈。但八路招架不住国军的猛烈进攻,由节节后退变成了节节败退。 这急坏了张二缸。他的部队自出击以来,还没放过一枪。 机会来了。为迟缓国军进攻速度,八路军占据了一座山坡,上峰将其命名为381高地。381高地位于国军向泰安开进的路上,成了一个钉子。 师部命令张二缸火速攻下381高地,为后续部队打通道路。张二缸一下成了全师的突出部。张二缸异常兴奋。他带副旅长、各营长查看381高地地形后,认为山坡地形平缓,最多两个冲锋就能拿下。 攻击于上午10时整展开。炮兵率先开炮。或许炮兵们许久遇到目标,更或许炮兵想展现出那些美国大炮的威力,炮打的非常疯狂,炮弹像雨点般地落到八路军阵地上,掀起的滚滚烟尘遮蔽了山坡。 二十分钟炮袭过后,一个营的兵力冲上了山坡。接近坡顶时,八路军的枪响了,还有手榴弹,很快将士兵们压了下来。 张二缸再次呼叫炮火。山顶上也再次山崩地裂,烟尘滚滚。炮火过后,步兵再次发起冲锋。山上的八路急了。他们打过排枪,扔下手榴弹,接着发起了反冲锋。 国军被打的措手不及,再次狼狈地撤了下来。 几番进攻之后,张二缸叫来了营长,大声斥责道:“怎么打的?难道我们团也需要督战队吗?” 营长抹了抹脸上的血,说:“团座,督战队也没没用,兄弟们不怕死,但共军比我们还不要命。” “开炮,让炮兵给我狠狠地打!”张二缸望着晌午的太阳,心里充满了怒火。 半小时的炮火准备后,步兵顺利冲上山顶。但八路军似乎是主动撤退的,山上只留下被炸坏的枪支,还有来不及抬走的具具尸体。 但毕竟打跑了八路,六七六团的士兵还是有些欣喜。张二缸却在心里盘算着,八路军为何突然猛然豁出命来要拦阻国军?他连连向师长禀报,建议各旅各团要齐头并进,不能有部队单独分割开来。 但一天后,张二缸却眼睁睁地看着六七七团迅速向前开进,走到他们前面了。 六七七团团长已不是屈沛杰。屈沛杰也不再是副旅长。抗战胜利,屈沛杰便有了归隐的打算。他先回了南京,却找不到家人的遗骨。多方打听,才知道他的家人被鬼子押送到下关的江面上,先杀后烧,最后剩下的尸骨,被鬼子推土机入江里,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屈沛杰跪在江边,流尽了眼泪。随后,他打了请辞报告。他的家被大火烧毁,他想留在南京,重新把家建起来。 但上峰没有批准。三封电报催着他又回到部队。屈沛杰意识到,又要打仗了。七年前,屈沛杰自己都认为这场战争绝不会避免。但他现在不想打了。不仅不想打,他开始反对战争。他对部下说:“多年战火,百姓已痛不欲生,如今我中国一雪百年耻辱,应以恢复百姓生计为主,切不可再开战端。” 但屈沛杰不过是中校副旅长。他的声音也传不到最高统帅部。最高统帅部也不是没听到类似的声音。可听到又如何? 等总司令撕碎和平协定,决定大举进攻解放区时,屈沛杰仰天长望。他知道,虽然国军兵多将广,武器先进,但要想打败八路军,绝非两个月就能完成。这场仗会打五年,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且最后鹿死谁手,也难以判断。中国刚刚走出外夷入侵的灾难深重,又将陷入内战的深重灾难。他的心在滴血。 屈沛杰没有哭。他在写信。他没有了亲人。他在给张大缸、张二缸,还有黄副旅长写信。他在信中自嘲地说:“我本是懦夫,是鬼子的凶残和强悍,还有兄弟们的血让我变得坚强,也让我在八年时间杀敌无数。现在鬼子走了,我又变得懦弱,我想我最后杀死的人将是我自己。” “很高兴认识了你们。是你们让我懂得了什么是袍泽兄弟,我不想再看到以前的袍泽兄弟互相射杀,让无辜的血流在这场已经无法避免的战火中。若干年后,他们将不会被人所想起,因为他没有价值。我不想这么干,我只想让人们记着,我屈沛杰打过鬼子——” 第三天早上,人们在一处山坡上,发现了屈沛杰。他趴在冰冷光秃的山顶,脑袋上留下一个子弹洞。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勃朗宁。他已变得冰凉。他的头冲着南京的方向。那里有他残破的家和再也找不到的亲人。 张大缸、黄副旅长没有收到屈沛杰的信。张二缸也没收到。屈沛杰死后,他的信还在军邮所里,宪兵把他找了出来,烧了。军部对屈沛杰自杀的原因解释是:此军官杀敌无数,但也因此受了强烈的刺激,思想与举止已出现异常,是因悲伤过度而开枪自杀。 张二缸看到军部通报,唏嘘一阵,派人为屈沛杰送去花圈。那时,他已率领六七六团开拔。 一场血战之后,师部命令六七六团跟在大部队后面,边行军边补充。其他各旅各团急急向北开进,力求找到山东军区八路主力,并予以歼灭。但走在后面的张二缸仍在不停地提醒着已走在全军最前面的六七七团,让他们尽量不要脱离大部队太远。 但张二缸越这么说,六七七团的进展速度越快。 两天后,张二缸接到十万火急命令,要他全速赶往肥城,增援六七七团。师长还专门打来电话,说六七七团团长立功心切,进展太快,与大部队脱离后,已被共军团团围住,并连续发动进攻,各路援军均被阻滞于外围,六七七团已朝不保夕。 张二缸闻听,顿时气得骂娘。但气归气,骂归骂,张二缸还是立即下令全团向东北方向攻击前进。但没多久,六七六团也遭到共军的阻拦。张二缸苦笑了一声,原来人家早就准备好了口袋阵,就等着六七七团那个傻呵呵的团长钻进去。两个团曾并肩与鬼子浴血作战,六七七团还曾舍身救过六七六团。现在屈沛杰死了,张二缸却更渴望将六七七团救出来。 他急急下令,炮火覆盖过后,营连长带头冲锋。 但这次没有了师部重炮营的支援。团部的四门毫米榴弹炮加上山炮、迫击炮,火力虽然远远强过对手,没有形成覆盖之势。加上共军似乎更加不要命,在折损了一个营长、四个连长之后,六七六团才得以突破阻拦,火速驰援六七七团。 但距离六七七团还有十多公里的时候,张二缸接到师部命令,让他加快进军,一定要将共军主力拖住。 命令很急,说六七七团仍在固守待援。但张二缸感到了不妙。等他带着全团赶到六七七团被包围的山坡时,已经没有了八路的踪影。山坡上只有六七七团全团官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甚至一个压着一个,胡乱地堆在一起。 在死人堆中,他们发现了信任六七七团团长。他崭新的中校肩章上面没有血迹,但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他翻到在战壕里,脑袋冲下,脑浆子流进了他的头盔里。 寒冷的北风中,山坡更叫人寒冷。许多老兵都打着冷颤。东北老兵骂道:“咱们这是干哈啊,奶奶地,打鬼子老子死一百次,眼都不会眨一下,现在被自己人打死,算个哈啊?” “闭嘴!他们不是自己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中尉连长骂道。 “敌人?我们不打他们,他们又怎会成为敌人?” “他们是匪军,我们当然要打他们。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就毙了你,听见没有?” “老子没听到!”东北老兵气呼呼地骂道:“你瞎吼个球!老子扛枪打鬼子的时候,你他娘的还穿着开裆裤!” 连长火了:“你胡言乱语,还顶撞官长,来人,给我抓起来!” 东北老兵哈哈笑了起来:“小娃娃,你以为老子怕你么?你来抓我啊!”说着,东北老兵咔一声,拉上枪栓。 有人报告给张二缸。张二缸急急地走了过来。他却看到东北老兵将枪托放到地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张二缸大喊:“放下枪!” 东北老兵微微笑了笑:“团长,和我们打仗的有可能就是你亲哥哥的部队,这样的仗咱们还能打下去么?”说着,他扣动了扳机。一团血从他脖子里迸射了出来。他咣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张二缸又气又心疼,他闭上了眼睛。中尉连长跑过来,报告说:“团座,他狗日的有通共嫌疑。” 张二缸伸手给了连长一个耳光,转身离去。他心里别扭极了。若屈沛杰在,六七七团绝不会孤军深入,被共军全部吃掉。可眼下,六七七团上至团长,下至马夫,全都追随老团长去了。 在泰山脚下逗留了二十余天,没有任何收获。相反,其他友军连连遭到共军的袭击,伤亡惨重。还有两个整建制的团被共军吃掉。 六七六团接到了撤退休整的命令。师部本计划先经济宁、菏泽撤退到豫东一带休整。但菏泽地区先后被晋冀鲁豫野战军控制。他们撤退到济宁后,又向西南,沿津浦铁路向南撤退到徐州一带。 张二缸心里有些悲苦。这不是撤退休整,而是除了城市和交通线外,国军根本就不好立脚。这足以说明,他们的第一次进攻失败了,至少没有成功,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更别说那最高统帅部说的什么两个月就能占领全部八路军、新四军占领的地区。这跟鬼子叫嚣的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言论一样,成了痴人说梦。 撤退路上,张二缸回了一次家,却得到了让他有些很不痛快的消息。走在他们前面的,却不知道那个旅哪个团的哪个营先经过了他们的村子,不仅抢了不少粮食,还抓走了十多个壮丁。壮丁当中还有狗剩。 村里的人围住了张二缸,求他救救那些被抓走的壮丁。张二缸不会去救人。他不让手下士兵抢百姓东西,但可以抓夫。这似乎是国民革命军的传统,也是没办法的事。最近一次血战,让他损失四百多兄弟。可上面不派补充兵,缺口只能靠各营连长自己解决。此时,他们解决的方式也就是抓夫。 张二缸嘴上还是答应了。他不能不答应。因为他不答应,他的车就动弹不了。拦在车头的还有二叔。 二叔很生气:“没你们这么干的,连你二叔家的马车都被他们拉走了。车可以送给你们,但村里的人,你说什么也得给弄回来。” 张二缸笑着说:“您放心,二叔,我一定按你说的办。” “二缸,我去过你的团,没见过像他们这样的啊。不是我说你们的长官,他们要好事这样,那老百姓不觉得他们跟鬼子一样了么?” 说实话,张二缸很看不惯那些抢老百姓的同僚们。但他又无可奈何,他只好对二叔说:“二叔,您放心,等打完仗就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擦肩而过 沿着与津浦铁路并行的公路,向南行进不到二十里,张二缸接到了旅长电话:“老弟,我们师已进入共军游击区,师座命你团作为后卫,掩护全师快速通过。” “是,旅座!” 回答完毕,张二缸几乎是把电话摔给了通信兵。此时他才知道,菏泽地区没有完全被共军控制,他们不过是占领了三四座县城,但军部、师部为了避免与共军碰上,才选择这条路。而仅仅因为共军的游击队,师部又吓成这样,传出去不叫国人笑掉大牙才怪。 再想想两三个月以来,没遇到共军主力就稀里糊涂地占了许多空城,遇到共军主力又被稀里糊涂被消灭了几个团,张二缸不由满腹苦闷。 既然让做后卫团,那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后面。看着士兵手里的卡宾枪、冲锋枪,张二缸下令减速缓行。他倒要看看,哪个游击队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老虎嘴上拔牙。 张二缸的参谋长笑了:“团座,不要跟他们置气。这事啊,还得从根上说起。” 参谋长说的根上的事,是装备的换发。总参谋长已经答应让他们师全部换发美械,但最后只发了一个旅的装备,还比计划时间迟滞了将近一年。后来,就连日军投降后的枪械也没发全。现在全师约有四分之一的美械,四分之一的日械,剩下的二分之一仍是国产装备。党国依然把他们派出在嫡系之外。 张二缸没想这么多。作为军官,就是服从上峰指令,带领士兵打仗。再说,就是国产的枪械,火力也超过以前一倍,因为其他换下的重火力装备全都集中给了他们。 但张二缸没有说话。他的团最早换装。他已经占了便宜,不能再说便宜话了。 晚上,六七六团在一个平阳的镇子宿营。一二三营驻扎在镇子外面,呈品字形拱卫着团部。面对渐渐拉起的夜幕,张二缸突然觉察到了什么。他也不得不小心起来。他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后面,距离他们最近的六七五团已有十公里的距离。他打电话给三个营长:“告诉士兵们,做好随时战斗准备,睡觉也要给老子睁着一只眼。” 嘈杂过后,镇子安静了。老百姓不敢出门,连灯都不敢点。坐在车上颠簸了一天的大兵们,吃过饭便钻进帐篷,想着扑朔迷离的命运,还聊着女人的话题。 这些大头兵们识字的不多,就是识字的也认识不了多少字,勉强能写封家信,又不知道家里能不能收到。他们毫不矜持。他们聊起女人来,比打仗还要热烈。 没有军官管他们。六七六团军纪严明,不准欺负老百姓。若有胆敢像有些部队的兵痞们,连长排长领着侮辱大姑娘小媳妇的状况发生,团座的那把勃朗宁就会打死人,而且官阶高的人先死。 但睡觉前,士兵们说女人的荤话,军官们从不制止。张二缸也不管。这些有今天没明日的大头兵们不能没一点乐趣,哪怕只是快活快活嘴。 身在团部里的张二缸没有这份闲心。穿着呢子校官军服的他就是闲情雅致,也追求风花雪月,红酒高脚玻璃杯。说实话,他并不喜欢那红酒的味道,还不如高粱酒让你更像一个男人。但副官给他准备好了,还说这是身份的象征,以前的重庆现在的南京都是这样。 张二缸笑了。他说:“看今日,同样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却是有着旗袍丝袜与老棉裤千层底的差别。” 副官笑笑:“还有这红酒面包奶酪跟烧酒窝头咸菜的差别,有的人天生就是富贵,有的人天生就是穷命。” “可我总觉得那些达官贵人故意把自己弄成假洋鬼子,有的人中国字也认不全,还整天达令、亲爱的叫着,真他娘的酸!”张二缸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又觉得没有味道。他起身向外走去。 街上没有了行人,只有一队队来回巡逻的士兵。来到镇子东门口,张二缸信步登上了镇门的门楼。 城门外二营驻地帐篷里闪着几处亮光,而远处则被黢黑的夜色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着。 张二缸带着皮手套的双手扶住垛口,对身边的副官说:“我想,在二营的东面肯定有八路在窥视着我们。” 副官还有站岗的士兵听了,都吓了一个机灵。 张二缸哈哈地笑了:“放心,他们不会袭击我们。那些共军,我是了解他们的,吃柿子专挑软的捏。” 张二缸说的没错。距离他们三里远的地方,的确埋伏着一支八路军小分队。他们也没打算袭扰六七六团。 带领这支小分队的正是二蛋。白天他和张大缸带着侦察兵埋伏在一处山坡上,看到国军大摇大摆地经过时,就眼馋的不得了。他对张大缸说:“团长,咱们是不是打他一家伙,捞些洋落,那些装备放在国军手里太可惜了。” 张大缸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摆摆手:“不打。这些国军有点特别,装备好,纪律也严,就咱们的兵力跟他们打,一定吃亏。” “那怎么办?”二蛋问。 “到晚上,你带侦察排去抓两个舌头来,我想知道这是那支国军。” “不是五十一军么,说是打了两个月的仗退下来休整,其实就是他娘的逃跑。” “你见过这样大摇大摆,有汽车却比步行快不了的逃跑么?”张大缸白了二蛋一眼:“我越来越觉得他们的军官就是想引诱咱们出来跟他干架。” “你想的可真多。”二蛋笑了:“他们能知道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张大缸笑笑,没说话。 第二天早上,二蛋带着警卫排回来了。他们埋伏了整整天快亮的时候,才趁机抓了一个跑到帐篷外面撒尿的炊事兵。没走多久,就被国军发现,巡逻队追赶出来,乒乒乓乓打了一阵乱枪。 还好,侦察排迅疾隐藏在黎明前的夜色当中。 很快,天亮了。二营将情况报告给张二缸。张二缸笑了笑:“看来共军对咱们很感兴趣,可我们不能陪他们玩了。山不转水转,说不定还会跟他们有碰面的机会。” 副官端着早餐,问:“团座,咱们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去找当地驻军问一下,不久知道了。”张二缸说道。 “就是啊,这帮小子还真没跟咱提起过。”副官放下餐盘,纳闷地说道。 “哈,他们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咱们又只是路过,他们好意思跟咱说么?”张二缸看着餐盘里的面包,喊道:“去,拿去给卫兵吃,今天早上老子要吃油条和馒头。” 全团吃过早饭,立即开拔。昨天师长不高兴了,亲自打电话埋怨张二缸与大部队距离太远,想跟共军打仗是好事,但不能意气用事逞英雄。张二缸笑着回话:“请师座放心,我部将于明天早上八点追上大部队。” 果真,六七六团行进到六七五团驻地时,六七五团士兵刚懒洋洋地登上汽车。张二缸也不客气,笑着对卫兵说:“咱们调动一下六七五团。”他下令部队绕过六七五团驻地,加速前进。 六七五团看到六七六团的汽车、马车还有步兵快速地从眼前跑过,以为后面有八路赶来,立即乌泱泱地往后跑。 前行五里,张二缸命令部队放缓速度。再没接到师部的命令之前,他们还是后卫部队。六七五团团长追了上来,着急忙慌地问张二缸:“张团长,有情况吗?” 张二缸笑笑:“没有呀。” “那你们跑那么快干嘛,吓得我这一身白毛汗。” “哈哈,您怕什么?” “我现在怕你。你说你要么离我们太远,要么就直接冲到我们前面——” “我不冲了,跟在你们后面,您请吧。”张二缸有些不屑地说道。 六七五团团长看了张二缸一眼,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向前走了。 休息了一阵,副团来了。他请来了当地驻军的新编第六旅副旅长。 保安旅溃散后,新编第六旅来了。他们过了一个月的舒心日子。张大缸和二蛋带领独立营出山后,他们的梦魇开始了。 新编六旅接到向东进攻的命令。部队正在集结,当天夜里,位于城南十里的孤山仓库就遭到八路袭击。独立营的迫击炮击中了暂时存放弹药的仓库,爆炸声像巨雷一样传到城内,燃起的火光照亮了黑夜。 孤山仓库地处交通要道,是新建的一座补给站。据守仓库的一营又两个连的士兵仓皇涌出孤山,却遭到独立营的射杀。一团前往接应时,只看到了两个连魂飞魄散的士兵。 这批弹药刚运来不过一天,并且在孤山存放两天后,便下发给各团。一个多月的安静,大地上透出着平安两个字,新编六旅旅长还是小心的他还是又增派两个连的兵力去驻守孤山。 孤山方向的亮光让他心惊肉跳,连串的疑问又在他脑袋里萦绕。这批弹药夜里运到孤山,八路怎么会知道?而且这群八路又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顾不得多想,命令一团立即展开搜索,他断定这支八路虽然有迫击炮这样的重武器,但人数不会太多。他要歼灭这支八路。不管怎样,他要给上峰一个交代。 结果可想而知。一团漫山遍野找到天亮,却连个八路的影子都没看见。 旅长只好向上峰报告:“滕州外围发现大量共军,并炸毁弹药库。”旅长被臭骂一顿,但也因祸得福。上峰命令他不再参加对抱犊崮八路的进攻,就地剿灭窜出山外的八路。 新编六旅使用的武器全都是日军投降后留下的,他们还有日军的军事参谋团,共有六个投降的日本军官,最大的是中校。在日军参谋团的参谋下,新编六旅对滕州地区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手握着三八大盖的六旅士兵自然而然地让老百姓们想起了日本鬼子。他们更恨国军了。 就是由于老百姓提供的情报,张大缸才获悉孤山仓库运进了大批的弹药。此前,居旅长已经得知国军要大举进犯抱犊崮根据地,于是又派独立营来到根据地外围。没想到,独立营一下牵制住国军的一个旅。 在老百姓的掩护下,独立营与新编六旅打起了游击。 副旅长七分不好意思八分尴尬地告诉张二缸:“我们已损失了六个连。” 张二缸看出了副旅长没有实话实说。他笑了笑,问:“弄清楚是那支共军么?” “弄清楚了!”副旅长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兴奋:“是共军八师独立旅的独立营,指挥官是他们旅参谋长,叫张大缸。” “啊?你们怎么知道的?”张二缸惊的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知道的?八路军到底有多少人马,还有番号,他们压根什么都不知道。昨天城门上贴了一张告诉,上面写着,国军兄弟们,都是中国人,我们实在不想看着你们一个一个被我们击毙,快过年了,赶紧放下枪,回家去吧。告示的落款写着张大缸的职务和姓名。 可副旅长实在张不开嘴实话实说。他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我们抓了一个共军俘虏,从他嘴里得到的消息。” 张二缸又笑了:“你们遇上他,莫说损失六个连队,就是损失十六个连队,也不足为怪。回去告诉你们旅长,最好坚壁清野,守住城镇和交通线,不要再主动出击了。” “您认识这位八路的参谋长?”副旅长吃惊地问道。 副官刚要说话,张二缸用眼睛制止住了他。张二缸轻声地说:“看着都是国民革命军的份上,我真想留下来,与你们一起对付张大缸,但我有自己的任务,只好告辞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副旅长看着年轻的张二缸,心里十分别扭。他心想,你们用了美国枪就把自己当成嫡系中央军了?竟然用如此的口气说话。他哼哼笑了两声:“张团长的话,本副旅长记着了。” 张二缸听了,摇摇头,命令司机开车。车启动了。张二缸回头看了一眼那辽阔苍茫的大地。 他着实不想跟自己的哥哥交手。他想快些离开。但他心底却又期盼着能回来。至于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若是自己打败哥哥,哥哥还能保住性命。 他回过头来,笑了笑。他想,哥哥应该知道他了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张大缸的自豪 张大缸背着一杆三八大盖,站在山坡上。四周一片安静。脚下有一条上山的路。沿着这条路走到山脚,再向西周三里,有一处镇子。县城在镇子西面十五里。也就是说,国军距离他们并不算远。 漆黑的冬夜,微风也能飘起扎手的冷。张大缸活动活动脚,搓搓手,又认真地站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警惕地取下枪,却发现是房东张大爷。 镇子中央亮起了一闪一闪的光,随后,又隐约传来哔哔啵啵的响声。那不是枪声。那是镇子富裕的人家燃放的鞭炮。 今天是除夕夜。镇子的人们正用声声爆竹,迎接新年的到来。 “去年这个时候,鞭炮声远比这热闹,咱村子里还有不少人放呢,大家伙以为打跑了鬼子,天下就太平了。”张大爷笑了笑,又生气地说:“今年自从遭殃军来了之后,老百姓们的日子又不大好过了。” “是啊,打起仗来,遭罪的还是老百姓。”张大缸低声说:“张大爷,您快回去吧,外面太冷。” “嘿嘿,您这当大官的都来站岗了,俺这糟老头还怕冷?”张大爷笑着说:“俺陪你站会,俺们都感谢你们八路军啊,正愁年不知道咋过哩,你们带来了面还有肉,让俺们也有吃有喝喽。” “呵呵,说实话,那都是遭殃军抢的百姓的,这叫归还给百姓。说实话,我们还怕讨饶乡亲们呢,张大爷,我们来了,老乡们没害怕吧?” “你这说哪去了,我们村里人都说了,这江山啊,一定得你们做,那伙子遭殃军别看现在人五人六的,早晚会被你们收拾了。” “哈哈,张大爷,借您吉言,让我们早些把这些遭殃军打败,到时候再过年,家家户户都放鞭炮。” “对,家家户户都放,还都是五百响的。”张大爷高兴地说道。 回到营部,已是午夜一点。二蛋还没睡。被俘虏来的炊事兵也没睡。他俩炸了一盘肉丸,还有一大海碗饺子,端在了张大缸面前。 “吃吧,”二蛋笑嘻嘻地说:“每人一斤白面,一斤肉,一斤饽饽,一斤炒花生,要是让老余知道了,不骂我才怪。” “咱这不是发财了么。”张大缸笑笑:“去把张大爷请来,一起吃。” “刚给张大爷家送过去了,全村都有。”二蛋笑着说。 “好,”张大缸点点头:“来,一起吃。” “我早吃过了,我去站岗了。”二蛋说着,从张大缸身上取下大衣,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去去,吃了两个肉饺子,你还洋气了。”张大缸笑笑,又对炊事兵招招手。 炊事兵还有些放不开。他说:“参谋长,您自己吃吧,我听说您弟弟最爱吃这肉丸,我就给您做了一份,想着您也喜欢。” “那他经常吃喽。”张大缸笑笑。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但估计是经常吃。国军那面啥时候缺过吃喝。我还听说,您弟弟还经常喝洋酒吃面包呢。” “这小子,是过的比我滋润。” “那是肯定的。还有,他们哪像八路的长官,别说替士兵站岗了,不打不骂就是好官长。” “呵呵,这就是好官长?下次再见面,我会教训他。” “参谋长,我不知道有句话当不当说?” “说,尽管说。” “我还真不希望您和您弟弟碰面。您是大好人,可那边的武器太厉害,火力太猛,他们一个排的火力,比咱们一个连还厉害。” “哈哈,打仗是要靠火力,但火力不是全部。”张大缸笑着夹了一个肉丸,说:“我保证,我弟弟也会吃到你做的肉丸,当然,是在我们胜利的时候。” 炊事兵看着张大缸,没说话。 十天后,张大缸和独立营被召回了根据地。回到旅部,居旅长说:“你不能再带人打游击了,情报说,国军将要大举进犯咱们山东解放区。” “那是要打打仗了?”张大缸问。 “是很大很大的仗,可以说是山东解放区和国军的决战,打不好,我们就撤出山东了。”居旅长严肃地说道。 张大缸笑着说:“哈,当年鬼子都没奈何咱们,何况这些国军。” “现在不同了,咱们不能仅仅依靠游击战了。同志,我们要跟国军进行游击加正规战,要整建制地歼灭国军军,师和旅。” “妥了,那咱们离胜利不远了。” “是啊,胜利就在前方,但路会走的很艰难。”居旅长点头说:“现在师部决定,由你从山外带回的新兵组成新的独立团,跟随旅部行动,也就是由你直接指挥。” “是,旅长。那我的骑兵呢?” “哈哈,师长这回可真是食言了。师长让我替他给你说声抱歉,骑兵连划归到军部骑兵旅了。” “师长这不是坑自家兄弟么?”张大缸咧咧嘴。 “胡说什么?想搞山头主义么,那不也成了国军。”居旅长瞪着眼睛说。 “我也只是说说,干嘛上纲上线啊,弄的跟政委似得。”张大缸笑着说。 “你说我什么?”身后传来赵政委的声音。 “啊,政委,我说我们可想你了。”张大缸吓得缩起脖子,龇牙说道。 “哈哈,老赵,你这个学生一点都不实诚喽。”居旅长打着哈哈说:“他可说你乱扣帽子呢。” “是吗?好,我接受大缸的批评。”赵政委笑着说。 “嘿嘿,不是批评。人家独立旅的战士曾说过,不会扣帽子的政委不是好政委,关键是看扣什么帽子。”张大缸咧嘴笑着说。 赵政委笑着问:“那扣什么帽子算是好政委呢?” “比如说,英勇顽强啦,能征善战啦,精武爱民啦——” “行了,又不让你做自我表扬,我看旅长说的没错,你越来越不实诚了。”赵政委点着张大缸的脑门说:“都旅参谋长了,还这么油腔滑调。” “嘿嘿,我还是团长,独立团又成立了。”张大缸兴奋地说道。 “组建之后,先由李副团长带着训练,你抽时间去看看赵娟。”赵政委说。 “怎么,二蛋不去当团长了。” “还喊二蛋,”居旅长笑着说:“我看你俩配合的挺好,再说,你还是参谋长,万一旅部有事,李中就代理团长职务。你们独立团可是旅部的禁卫军,马虎不得。” “是!” “明天把各营连的干部报上来,还有,边鹏也回来,你们又在一起了。” “哦,那老赵呢?” “他回不来喽。边鹏还有人接替当团长,三团可没人再接任了。”居旅长笑着说。 “两位领导,一二三营我是不打算在要回来了,我知道,你们也不会给,但是重武器得拨一些吧,独立团现在就四门小炮。” “这个正在考虑。你是参谋长,你可以跟下面的团长们要啊。” “我张不开嘴。” “我们就长得开?以前跟你要点东西,你还遮遮掩掩抠抠索索,还得老子跟偷似的。” “哈哈,放心,以后只要您开口,独立团有什么给什么。对了,嘿嘿,本参谋长可以调调旅部炮连吧。” “你啊,还是拿自己当团长。”居旅长、赵政委笑了:“除了旅警卫排、通信排外,都是你的兵。” 新独立团成立。加上旅部炮兵连,特务连、侦察连、骑兵连,全团共有一千八百人。轻重机枪比原来的独立团少,而且炮兵连也要随时支援其他三个团作战,所以总体上心独立团的火力要差一些。 单兵作战能力更没办法与原来的独立团相提并论。原来都是些老兵,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有四年的作战经验,尤其是原来独立营的老兵,远距离射杀,近距离肉搏,个个能以一当十。 张大缸连哄带骗,软磨硬泡地从三个团长手中又要回五十个老兵。三个团长给的痛快又不痛快,尤其是赵宇杰。从情理上说,这本来就是独立团的兵,让人家回去情理之中。但这些老兵都是战斗骨干,能力的确很强。 这些老兵分到各营,有的直接任命为连长副连长。充实战斗骨干后,张大缸让边鹏、李中带领训练,自己抽空,骑马来到师部野战医院。 赵娟的肚子已经隆起,走路也笨重起来。医院领导已决定让她到后方休息,但赵娟觉得医院本来医生就不多,马上又要打大仗,就留了下来。 晚上,张大缸轻轻地抚摸着赵娟的肚子,高兴地说:“哎呀,我终于要当爹了,有了儿子,老子也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喊一声老子了。” “看把你高兴的。”赵娟轻声地问:“要是女儿呢?” “女儿好啊,二缸有了儿子,咱再生个女儿,那咱娘孙子孙女都有了,呵呵。” “你到想的开,我想咱娘还是想再要个孙子。” “哈哈,那咱就继续生,生他个十个八个的,到时候,我赶着车,拉着一群孩子,多热闹。” “天哪,你还想着赶车呀?等孩子长大了,要问他爹是干啥的,我就说,是赶大车的。” “你还真得这么说,因为他爹我还真赶过大车,说不定,以后还要赶车,这是我的老本行啊。” “行呀,我在家还防过线织过布呢。” “哈哈——” “别笑,孩子踢我了。”赵娟捂住了肚子。 “这么皮实,肯定是儿子。”张大缸又把大手放在赵娟肚子上。 “哎呀,不动了。孩子没听见过你的声,肯定害怕了。对了,你想让孩子叫个啥名?” “嗯,我想想。”张大缸举手搓了搓下巴,说:“男孩就叫张胜利,女孩就叫张木兰。” “呵呵,你想让孩子从小就当兵是吧?” “对啊,他爹他娘都当兵,他肯定也要当兵,而且从小就培养。” “我可听有人说,他爹是赶车的,就叫张大车算了,咯咯——” “同志,你好坏。儿子,你娘给你起的的名字叫张大车,你听见了吗?” 赵娟头靠在张大缸肩上,柔软的手拉住了张大缸的大手,轻声地说:“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我现在都想看看他的小模样。” “我也想。但急不得,得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啊。”说着,张大缸轻轻刮了一下赵娟的鼻子,又轻轻地将赵娟揽在怀里。 此刻,张大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豪。他真的要当爹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战前夕 已是阳历三月。随着渐暖的天气,娇滴滴绿莹莹的新芽冒了出来,山上一片春色。一场春雨过后,明媚的阳光下,土地黑油油的发亮。已是播种的时节,老余却拿着菜种子,犯难了。 国军已集中四十五万兵力,由南向北,向山东解放区推来。山东军区有二十余万八路军先不说武器,仅凭人数,若跟国军硬拼,显然不合适,所以八路军只能打运动战。但运动起来,就得离开根据地。将来去哪里,谁也不知道。如此之下,老余种下的菜让百姓收了还好,若要便宜了反动派,那还不如让猪拱了。 李中手里拿着两张煎饼,优哉游哉地走了过来。他蹲在一行葱旁,伸手拔了两棵,剥掉皮,搓搓手,卷在煎饼里,大口小口地吃着,完全没注意到老余的犹豫。 老余抬腿踢了他一脚:“吃,就知道吃。” 李中抬抬眼:“干嘛啊你,刚带新兵训练回来,可你们炊事班还没做好饭,快饿死了。” 老余叹口气,甩了甩手。几粒种子洒落下来,老余赶忙俯身去捡。 李中扭头看看老余,问:“你今天怎么了?” “还怎么了?那狗日的蒋军快打过来了,你倒是吃的挺踏实。” “哈,我当是什么事呢?咱们从老六连起,天天过的不是这种日子吗,这回敌人多了,那又有啥了不起的。” “可我的菜种还是不种?” “我看你真是替古人操心。种,干嘛不种?” “我就怕咱们得撤走。” “哎呀,你真是——没老糊涂吧?”李中咽下嘴里的煎饼,说:“要是咱们撤走,你给附近的老乡说一声,不就完了嘛。” “那要让敌人吃了呢?” “那要咱不撤呢?咱撤了又打回来呢?看着你,我都觉得费劲。”李中咬着煎饼,走了。 “那就让你拿煎饼卷草吃。”老余看着李中的背影,笑了。 情势一天比一天紧张。老百姓中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风,说什么国军有成千上万的坦克大炮,轰隆隆已碾过了徐州,正向这边开来;国军人多像蚂蚁,连井水都喝干—— 旅部里电话、电报不断。张大缸一份份地读给居旅长和赵政委、黄副旅长听。此时,国军的十余个整编师国军已进犯鲁南,吐着青天白日标志的飞机也屡屡飞过头顶进行侦察。此外,距离独立旅不远的津浦铁路也是国军进攻的重点。 所有人都在忙着,部队一遍又一遍地修筑着工事,地方政府和团级以上的机关处理和焚烧文件,学校、医院正在有组织有秩序的后撤。 寻一个空挡,张大缸骑马找到正在后撤的师野战医院。人来人往的匆匆之中,张大缸看行进之中的赵娟。她的肚子又大了许多,走路也更加笨重。 张大缸跳下马来,告诉赵娟:“我向师部申请,派人把她送回老家休养吧。” 但赵娟执意不肯。她说:“多活动还是好事呢,有助于生产。” 张大缸拗不过赵娟,只好把随身带来的四盒罐头塞到赵娟手中。 赵娟笑了:“你这不是以权谋私搞来的吧?” “呵呵,你太高看我了,有老余在,我一点也某不了私。这是老余专门给你留的。” “老余怎么会给我留?我又不是你们独立团的人。” “老余说了,你怀的独立团的娃,理应有你一份。”说着,张大缸又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还有二十发子弹,塞到赵娟上衣口袋里:“这是我跟旅长要的,留着给你防身用。” 赵娟点了点头。 张大缸将双手放在赵娟的肩膀上,说:“我走了,你保护好自己,还有咱们的孩子,要是有一点闪失,我饶不了你!” 张大缸跨上战马,打着马鞭走了。赵娟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幸福和不舍的微笑。 回到驻地,张大缸站在了山坡上。脚下环着山坡又新修了一道战壕,战壕里的战士握着枪练习着瞄准。 张大缸眺望着西南,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突然想了二缸。他很想知道二缸在做什么。 张二缸带领着六七六团撤回了豫东。安定下来后,他请了五天假,先是回留守处探望了妻儿,随后,来到屈沛杰自杀的山上。 得知屈副旅座自杀的消息,张二缸震惊异常。他打电话曾问过六七七团副团长,副团长吭吭哧哧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第二天,屈沛杰的副官打来电话,说了屈沛杰自杀的原因。 他不是不敢打仗,但他不想对自己开枪,何况还是救过六七七团全团性命的恩人。他已经把八路军当成了自己的袍泽兄弟——副团哭了。那哭声很像屈沛杰。 张二缸有些感动,又有些埋怨。屈沛杰是个善良的好人,但他不是真正的军人。真正的军人感情可以丰富,但决不能复杂,真正的军人必须懂得感恩,但更要忠于自己的信仰,真正的军人应该有家国情怀,但决不能常怀慈悲之心。真正的军人应该牢记自己的天职—— 但不知为什么,一股力量驱使着他来到屈沛杰自裁的山顶。他对自己说:“他是个好人,等打完仗,一定要给他修一座墓碑,毕竟在战场上,他流过血,杀过倭寇。” 刚返回驻地,张二缸就接到一份新的委任状。他的六七六团划归了整编第48师指挥,隶属138旅。 师部还在与军部协商,力求留下六七六团,但六七六团已接到开拔的命令。张二缸的老长官也打来电话,让他务必服从指挥,在战场建功立业。这位老长官一直把张二缸当做不可多得的将才。 见过新的长官还有新的同僚,张二缸带领六七六团出发了。他已在作战会议上看过行军路线。此次他的进军路线竟然与撤退的路线一致。 他笑着对副官说:“早知如此,就不回来了,咱也占几座山头,再像在邹峄东北一样,当一回山大王。” 副官陪着张二缸笑笑,又戚戚地说:“团座,那是您与您哥哥可谓同仇敌忾,现在要是您们兄弟二人再碰上,那可怎么好?” “哈哈,哪有这么巧?再说已经擦肩经过一次了,再也遇不上了。”张二缸笑道。 “也是,共军少说也得二十几万人马,怎么就能那么巧。”副官也笑了。 行军至第三天,张二缸饶有兴趣地登上了一座山坡,手搭凉棚,南北看着。春日的暖阳下,坦克隆隆,汽车满载着士兵,屁股后面还拖着火炮,带着钢盔,手握钢枪的士兵走在坦克、汽车扬起的烟尘中,更叫人觉得塞满了公路及两侧的田野,中间还夹着骡马,背上拖着小炮,滚滚铁甲正由南向北涌流而来。 他对副官说:“抗战之时,若我军有如此装备,那日寇怎能猖狂八年?” 副官笑着说:“团座,看我军如此强大,共军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哈哈,但求烽火早日灭,千户万户返家园,周兄,说实话,看着满山的春色,正是春耕好时节,我还真有点厌倦战争了。” “那我们就早点胜利吧,到时您携夫人一同踏青,岂不乐哉?” “呵呵,先回家陪陪爹娘。”张二缸一抖大氅,走下山去。 “团座真是孝子,是我等学习的楷模。”跟在后面的副官看着张二缸摆动大氅的动作,潇洒极了,又说道:“团座,您的风范更让我仰慕不已,此仗过后,团座必成为陆军少将。” “哈哈,周兄抬举我了。咱们还是先认真打仗,报效党国为先吧。” 两人刚走下山来,一辆吉普车戛然停在两人面前,车上走下一位陆军少将。此人就是新编四十八师师长张光玮。 张大缸赶忙敬礼:“师座好,师座辛苦!” 张光玮笑呵呵地说:“张团长好,呵呵,张团长意气风发,看到张团长,我就想到了自己当年呀。” “师座过奖了,光华怎敢跟师座相比。”张二缸谦虚地说。 “张团长谦虚了。”张光玮笑了笑:“张团长,兵团司令部刚刚下令,由我师走在前面,我想张团长刚从北面撤下来,咱们的目标又是张团长呆过的地方,张团长,可否赏脸,为我师先锋呀?” “既然师座这么看得起光华,光华定当竭尽全力,为四十八师效力!” “好,哈哈,张团长,咱们都为党国效命。” “是,为当过效命。周副官,通知部队,立即加速,走在全师最前面!” 乘车走在了最前面,副官悄声地问:“团座,不是让第七军走在最前面么,怎么走了三天又改命令了?” “鬼才知道。”张二缸骂了一句:“成天地朝令夕改,真不知道他们想些什么。” 副团长走了上来,悄声地说:“听说第七军还没整编完成,军长借口汽车不够,故意磨蹭。兵团司令部这才修改了命令。” “呵呵,什么汽车不够,就是不想打第一仗,告诉兄弟们,想喝酒吃肉升官发财,就不能怕死!”张大缸笑道。 副官也笑了笑,说:“我看师座与您惺惺相惜,咱们打了胜仗,肯定亏待不了咱们。” “老周,你懂什么?”张二缸压低声音对副官说:“咱们还是刚借来的牲口,东家不惜力啊。” “啊?”副团抬眼看着张大缸:“那您为何答应了?” “也是因为咱们刚刚划拨到四十八师,再说,师长的命令,我又怎能违抗。”张二缸脸色忧郁了一下,又爽朗地笑道:“大丈夫当以战死沙场为最高荣光,又岂能拘泥小节?我要让四十八师看看,我六七六团到哪里都是响当当的部队,我六七六团兄弟都是英雄好汉!”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意? “响当当的部队”是张二缸从张大缸哪里学来的,但现在他要带领他的部队攻打八路了。他进展的异常顺利。他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五天后,他的部队来到邹峄城下。邹峄县城没有一兵一卒防守,城门空洞洞的开着,只有寥寥十几个人跑出城来迎接,还大喊着国军万岁。张二缸很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不用问,这些人当中大部都当过汉奸。 傍晚,搜索队报告,东面山里没有遭遇共军。 张二缸笑了。他很庆幸哥哥走了。可不想第一场仗就跟哥哥拼个你死我活。而且哥哥那个独立团,在整编48师面前,就像非正规军的游击队。他舒了一口气,下令宿营,明日继续向北进军。 夜里,命令改了。师部说,津浦铁路已经打通,全师即刻向东进攻。张二缸又笑了,摇着头对副官说:“津浦铁路不是打通的,而是走通的。” 副官微笑着说:“团座,不管是打通还是走通,都是胜利。现在卑职只希望今后也能顺利。” “难啊,我了解他们的打法,总会出其不意。”张二缸叹了口气说:“将师部命令传达到各营,明日向东攻击前进。” 第二日中午,六七六团的辎重车便开进了一片山区。随后,部队进展速度慢了下来。师部连连下令,各团保持不超过两公里的距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 山间的空气非常新鲜,偶尔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张二缸惬意地坐在车上,吃着副团递上的饼干,抬头看着四周的山坡,笑着说:“他娘的,让老子们减速缓行,那还不如让咱们兄弟就在这地方驻扎下来,做个逍遥的神仙。” “哈哈,团座,这个地方确实好,还透着灵气,只怕夫人不会同意。” “哈,那老子就休了她。”张二缸吞下最后一口饼干,拍拍手说:“天天跟兄弟们在一块行军打仗,比在家里惬意。” 正说着,通信参谋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团座,前面发现共军,师部命令我加速前进,并迅速展开进攻。” “哈哈,好啊,通知各营,告诉兄弟们,发财的时候到了,给我全速前进。”张二缸拍拍司机的肩膀:“开车。” 向前走了十多里地,部队停下了。前面山坡上确实发现了共军。张二缸拿着望远镜仔细地向上看着。共军约莫一个营的兵力,在山坡修筑了三道战壕,卡出了山坡下向东的公路。 张二缸下令部队做好攻击准备,随时等待师部进攻命令。 师长打来电话,说空军发现东面有共军一个师的部队,正在向正东方向撤退,要求六七六团即刻展开攻击,于天黑前打通道路。师长还说,已经命令炮兵团以最短时间向共军开炮。 这次炮兵没有任何迟缓。电话挂断只有几分钟,张二缸就看到头上拉起道道黄烟,他甚至能看到炮弹飞过,落在对面的山坡上。 美国的榴弹炮确实厉害,那车轱辘有半人高,鬼子的九二步炮在它面前,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孩站在大人跟前,简直不叫炮了。那炮弹也贼他娘的厉害,炸起后能扬起十几米高的烟尘,就像在地下埋了几十公斤的炸药包,轰然炸开,附近的土全飞上了天。 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张二缸都不由咧咧嘴,心疼那些八路了。他拿起了望远镜,只见山坡上已经被黑黄的烟尘覆盖,被炸中的石头,八路军战士的残臂短肢落下,又迅疾被下一颗炮弹炸起的尘土湮灭。 “娘的,这真是绝户炮啊,什么也留不下!”张二缸却有些得意了,就那帮土八路,还拿着九二步炮当成宝贝疙瘩,怎能是国军的对手? 张二缸紧紧钢盔,大声喊道:“告诉一营,炮击过后,迅速发起冲锋,以最快速度占领对面山头,不要给八路有任何反应时间!” 炮击停了,浓烈的烟尘还没上去,一营在山下重机枪的掩护下,嚎叫着冲了上去。 张二缸拿起了望远镜,他要看着手下的兄弟一鼓作气冲上那还滚烫的山头。可他看到,几个八路士兵从土里钻了出来,随后,更多的八路士兵在烟尘中露出了身影,向他的士兵举起了枪。 张二缸想呼叫炮兵继续轰击,但已经不可能了。一营士兵已经冲上了半山坡,正向山顶发起冲锋。而那些八路士兵似乎训练极其有素,他们没有立即开火。他们在等待着最有利于他们的时机,将国军士兵送进死亡线。 果真,当国军士兵接近被炸的七零八落的战壕时,八路的机枪吐出了暗黄的火舌,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倒下了,还有的沿着山坡向下滚落了一截子。其他八路手中的汉阳造、三八大盖的枪口也开火了,近距离地射杀着他的士兵。 一营的士兵并没有后撤。他们在营长和各连长的指挥下,就地卧倒,向山头猛烈开火。他们手中的卡宾枪和汤姆逊的火力足够能压制住共军。 打了一阵,山头共军向下投出了手榴弹。他们投的很密集,至少每个人甩出两颗。手榴弹炸开,扬起黑色的烟幕,山头上的共军突然跃出战壕,发起了反冲锋。他们的步枪上都上了刺刀。 短兵相接,短小的美国枪并不占光。一营低档不住刺刀的凶狠,撤下阵来。 副团长迎了上去,大声命令他们再打回去。张二缸让副官前去制止了他。他拿起报话机,呼叫炮兵,继续向山上轰击。 这次炮兵更加卖力气。他们似乎把炮弹当成了拖累,一心要全部打出去。张二缸已经目视过,那座山包宽不过一千公尺,高不过一百八十公尺,山头更是狭窄到两百公尺,在重炮猛轰之下,山顶像被倒上汽油焚烧了,浓浓的烟尘随着东风,飘落到山谷上的公路上。 炮击刚停,一营又冲了上去。而山上的八路又奇迹般地出现了。他们的人少了很多。但他们依然顽强。打倒冲在最前面的国军后,他们又发起了反冲锋。他们还有人抱着汤姆逊边打边往下冲。很明显,那汤姆逊肯定是从阵亡国军身上捡的。 张二缸气得脸都绿了。一营撤下来之后,他再次呼叫炮兵。就在炮兵第三次向山坡开炮时,师长来电话了。 师长的声音比山顶隆隆的炮声还响:“两个多小时了,连个山坡都拿不下来,怎么搞的?张团长,立即组织正营发动进攻,再拿不下来,枪毙营长,营长战死,就枪毙连长!” 张二缸挂断电话,气急败坏地骂开了:“就知道催催催,也不看看山上的共军都他娘的成精了,你他娘的还不如把老子直接枪毙算了!” 但骂归骂,师长的命令还得必须执行。其实他早已这么做了。他不想跟师长解释。他还没摸清这位新任师长的脾气。 张二缸也感到纳闷。两次炮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被击碎融化,这群八路难道刀枪不入?他紧紧武装带,扎紧头盔,从卫兵手中拿过一支汤姆逊,大声喊道:“二营,跟老子走!” 团长亲自上阵,二营的士兵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向着还隆隆炸响冒着滚滚烟尘的山坡,跑了过去。 两次冲锋,一营已伤亡三分之一。一营长看到张二缸,羞闹成怒地喊道:“长官,让我们再冲一次,再不成功,我也不下来了!” “废他娘什么话!跟在二营后面。”张二缸瞪了一营长一眼。 炮声停了。张二缸拉开枪栓,扭头大喊一声:“兄弟们,跟我冲啊!” 士兵们端着枪跟在张二缸身后,狂呼乱叫着,像潮水一样,冲上了山坡。 距离那一道已经算不上战壕的战壕还有三十米远,张二缸大手一挥:“卧倒,投手雷!” 瞬间,数十枚手雷飞向了战壕。张二缸大喊一声:“冲啊!”他站起来,扣动扳机,子弹向前飞了出去。他刚要往前冲,副官一下把他扑倒在地:“团座,当心!” 张二缸抬起头来,吐掉嘴里的土,刚要骂副官,就听到有人在喊:“团座,八路逃了!”他举目向上望去,看到十几个八路已跑到山顶,就要跑到山的那面去了。他猛地站起来,大声喊道:“追上去,把他们全部消干掉!” 士兵们踩着被炸的松软的山土,嗷嗷乱嚎着,追了过去。张二缸这才狠狠地骂副官:“你他娘的拦我干什么?” 副团没有吭声。突然,他再次把张二缸放倒。张二缸也正条件反射一般地往卧倒。他听到了爆炸的声音,距离他们并不远。张二缸还喊了一声:“卧倒!”但他的声音被爆炸声淹没了。 那是共军留在战壕里的炸药包。炸药包上还覆盖着碎石。八路在撤退之前拉着了导火索。而炸药包有多少,身经百战的张二缸也无法估算。因为他没这么干过,教科书里也没这么讲过。 张二缸只看见冲在最前面的士兵被炸飞了,接着战壕附近落下一阵石头雨。张二缸没有受伤。两块石头叮咣落在他的头上,有头盔护着,只是挤压的有些疼。而那些要砸向他身体的三五块石头,被副官挡住了。副团扑到他之后,还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他。 张二缸转过身来,抱住了反剪着手捂着后背的副官,有愧有感激地问:“周兄,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硬伤,嘿嘿,只要团座不再骂卑职就行。”副团紧要着嘴唇说道。 “狗日的,老子要骂你一辈子。来人,抬副官下去治伤!各营停止追击,救治伤员并就地防守,防止共军反扑!”张二缸知道自己遇到了难缠的对手,他不敢让士兵冒着还有可能出现的危险,追下去了。但他很想知道,这支共军的番号。 士兵将副官抬下去后,张二缸带着警卫排到处寻找八路军的伤兵。各营也在寻找。但他们看到的是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还有掩埋在土里的胳膊和大腿,轻轻一拉,却是被炸断的。由于太多,也被炸的过于模糊,再无法与他们的主人对上号了。 终于,二营的士兵在炸蹋的战壕下面的松软的土里,扒出了两个活着的八路士兵。他俩的双眼血红,还透着无光的迷离,他俩的脸已完全成土色,人也奄奄一息,任由他俩的敌人摆布,却狠狠地瞪了一会,又紧紧地闭上双眼,丝毫没有反抗。看得出,这两名八路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 张二缸来到两人面前,蹲下来,命令卫兵打开水壶,给两人喂了水。两名八路士兵却紧绷着嘴唇,拒绝了,任由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还挺有尿性!”卫兵骂道。 而两名八路士兵没有任何反应。张二缸轻轻地说:“两位兄弟,咱们都是中国人,何必这么较真呢?告诉我,你们是那支部队,长官叫什么,我这就派人把你们送下山治伤,然后,你们想走还是想留,悉听尊便。” 一名八路战士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张二缸。突然他的眼睛冒出而来光,他怔怔地看着张二缸,仿佛认识一般。 八路战士的眼神让张二缸慌了。他死死地盯着八路战士的双眼,问道:“你们是不是独立团?你们的团长是不是叫张大缸,哦,不,是张兴华?” 另外一名战士也睁开了眼睛,看着张二缸,愣了一下。但两个人都微微摇了摇头。 “他娘的,再不说,老子这就扒了你们的皮!”卫兵大声骂道。 张二缸摆摆手,轻声地说:“你们不讲,我也知道,你们就是独立团的兵。二营长,找人把这两位兄弟抬下去,好生医治,不得有误。” “是!”二营长一摆手,过来八个士兵,将两人轻轻地放在担架上。 “张团长,我在邹峄根据地见过你,”一名八路士兵开口了。他喘了两口气,流着眼泪说:“张团长,咱们可是亲兄弟打亲兄弟呀。” 张二缸心乱如麻。就在几秒钟前,他还心存侥幸,祈祷对方不是独立团。现在他确定了。方才他就是跟自己的亲哥哥恶狠狠地打了一仗。 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难道这是天意? 他摆摆手,赶紧让士兵把两个人抬走。他得让这两个人活着。 自从四年前,他们被日军皇协军赶出山东后,就很少有哥哥的讯息。他得了解对手,才能打败对手。 看着即将落入西面山后的太阳,张二缸在山上转了一圈,了解一营二营的伤亡后,他下令就在山上宿营。他可不敢天黑后再行军。即便在山上宿营,他还得提防着自己的哥哥。哥哥没读过军校,他打起仗来看似毫无章法,但招招致命。 传令兵急匆匆地跑了上来,报告说旅座来了。张二缸赶紧下山,前去迎接。 在山下,他看到了刚才的八个抬担架的兵。担架还在,但两名八路战士没了。他问士兵,“人哪去了?” “被刺刀捅死了。”士兵答道。 “谁下的命令?”张二缸急了。 “我。”戴着白手套的旅长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对张二缸说:“光华老弟,对待这伙子八路怎能有仁慈之心呢?” “旅座,卑职只想了解对手而已。”张二缸慌忙笑道。 “哈哈,就那些土八路,还需要了解吗?他们只不过是被共产党的思想妖魔化了,多杀几个,他们就自然而然知道疼,就转化过来了。你说是不是啊,兴华老弟。” “旅座说的是。”张二缸嘴上说着,心底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山头上去。 “师座命令,六七六团务必于今日二十二时前到达五道沟,围堵住共军八师主力,如迟缓延误,就军法从事!” “是!”张二缸大声回到后,又说:“旅座,此战我团伤亡近一个营,还请旅座向师座禀告——” “哈哈,”旅长挥挥手说:“这个,就请光华老弟放心,我已经给老弟带来一个营的补充。师座说了,六七六团打掉一个连,就补充一个连,打掉一个营就补充一个营。” “谢师座、旅座,我团将立即出发!”张二缸举手敬礼,大声喊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诱敌 夜幕降临了,山坡渐渐笼罩上了一层青色。张大缸站在山头,最后看了一眼山路上如蚯蚓行进中的国军,铁青着脸走下了山坡。 这近乎一场遭遇战。上午九点,独立旅正行进在向东北的路上,接到了师部命令,敌48师突然向东扑来,独立旅务必在天黑前将敌人卡在五道沟以西,掩护师部向东转移。 敌人就在屁股后面,居旅长立即决定,就地构筑工事,层层阻击。他将张大缸和独立团留在了第一线。一团、二团沿公路向东,连续构筑第二道、第三道防线,三团作为预备队,随时补防。 张大缸抬头看了看地形,立即在山坡上构筑工事。中午,张大缸已经用望远镜看到国军的前卫部队,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速度减了下来。这给一营又留了准备时间。 但山坡面积较小,零碎的石头下面的山土还非常松软,不仅难以构筑坚固的工事,也容易招致敌人炮火覆盖。张大缸留下一营坚守,将其他营连摆在山坡后面。 国军炮袭前,阵地上只留下一个排监视敌人。敌人炮袭过后,一营战士才从交通壕进入阵地。 纵使这样,在接到旅部撤退的命令时,一营已损失两百多战士。张大缸急了,命令将特务连将炸药包送到了山顶上。 没曾想,张大缸的这一举动差点让张二缸送命。他还不知道六七六团已划归四十八师。 天黑透了。国军的车灯照亮了山谷。他们仍在行军。李中愤愤地骂道:“狗日的,肯定是想堵住咱们师。” “他们情报也够不准的。”边鹏说。 “团长,揍他们一下吧。”二蛋说。 张大缸摇摇头:“先不惊动他们,等与旅长汇合以后再说。” 国军坐汽车走公路,八路步行走山路,结果,八路先过了二十里外的五道沟。独立团拐上大路,往前走了一段,居旅长和赵政委在路边等着他们。 居旅长拍拍手说:“今天歇了吧,明天再打,引着48师往东走,上级决定了,要打一回大阵仗,搞掉反动派的整建制师。” 张大缸想了想,说:“旅长,是不是上头想把48师当成出头鸟?” “对,咱们旅就要干这活。独立团不要脱离敌人,边打边往东撤。” “明白了,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到达五道沟,张二缸立即向旅部禀报,并下令迅疾占领两面山坡,做好宿营准备。旅长同意他们宿营,却埋怨他们行进太快。旅长说:“兴华老弟,以后有的是立功机会,不能着急呀。” 张二缸笑着挂了电话。但看着两侧黑幽幽的山和苍茫的夜空,他又提起了心。他担心哥哥随时向他们打来子弹。 那一夜,张二缸几乎没睡。他带着五连,坐在山头等待着。按哥哥的脾气性格,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一夜无事。星星隐去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张二缸站起身来,看看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士兵,没有作声。他舒展了一下身体,缓步沿着下山的小路,走向了山谷里的黎明。 旅部是后半夜到的。最后与他们相隔十多里。张二缸弄不明白旅部为何行军这么慢。而旅长搞不清张二缸为何跑那么快。 但张二缸很快明白了。 他们没有接到继续前进的命令。他们的任务是驻守在五里沟,并卡主共军主力师的摆脱他们的路。但随后,旅部、团部的电台沉寂了。 搜索队报告,东面发现大批共军。张二缸闻听,立即向旅长请示:“旅座,我分析共军主力跑了,我们要不要去追?” “兴华老弟,你看你的性子,急啥呦——”旅长拉着长调说:“你若是不理解共军的打法,也得明白师座的意思,仗先让那些王牌主力打吧,他娘的,不管人头还是枪械,都分出个一二三等。” 张二缸一直呆在非嫡系部队,能不知道这些。可他出身“嫡系”,自始至终有着强烈的求战欲望。 但此时,他也不得不“入乡随俗”。不但是48师,东北老兵自杀的那声枪响,让多少士兵心里一片哇凉。毕竟对手曾是并肩打鬼子的自己人。 张二缸不再请示出战。他躲在一边,跟刚回来的副官聊起了天:“你伤好了么?这么早就回来,师部野战医院的小护士不漂亮么?老子还想给你当回证婚人呢。” “嘿嘿,漂亮有啥用,咱只是上尉。”副官咧咧嘴:“没人搭理咱,咱就回来了。” “今日之上尉,将是明日之上校、少将。她们不能只看眼巴前儿。” “现在哪个不是这样,能逍遥一天就逍遥一天,很多人说,今日有酒今日醉,明天没酒再再掂对。” “他妈的,他们就这么消沉?”张二缸脸上露出了愤怒。 “也不是。”副团看看张二缸,轻声地说:“上峰曾说过,打完日本,就让每个人回家娶媳妇生孩子,那些打了八九年仗的老兵能没怨言?” “那就更应该好好打仗,灭了共军,天下太平,就成了功臣,党国能亏待他们吗,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娶就怎么娶?” “嘿嘿,要都像团座这么想,那就好喽。”副官眨眨眼睛说。 张二缸苦笑了一声,又觉得无事可干,于是大喊道:“卫兵,去把警卫连带过来,活动活动手脚。” “团座,你又要跟那些嘎小子们比试比试?”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张二缸笑笑,摘下钢盔,取下武装带,脱下了上衣外套。这天也确实热了。 张二缸在这边闲的发慌。张大缸在那边折腾的满身是汗。独立团沿大路往东跑,国军没动。他们转身上山,沿小路,翻过山坡回去,上大路,再往回跑。 到中午,张大缸不跑了。他下令通信排架线,拨通了旅部电话:“旅长,我是张兴华。” “48师动了没有?” “动个锤子,我带着独立团跑三趟了,他们愣是装没发现。” “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演的不好?” “知不道啊,按说他们发现我们,就会立即追击。” “可能他们发现了什么,你们再跑一次,然后待命。” “好的。” 张大缸一声令下,战士们又呼呼啦啦爬上山坡,掉头往东跑。 连续接到共军向东撤退的报告,旅长才慢吞吞地向师部报告。师部研究了半天,报到军部,军部又分析了十多分钟,才决定上报剿总司令部。 剿总司令部慢悠悠地回复:“你部所报情况,剿总已获悉,明日继续向东进军,切记盲目急进,保持好左右两翼的距离。” 命令传到到旅部,已是黄昏。旅长把张二缸请到旅部。张二缸看着旅长呵呵呵的笑脸,还有桌上的酒,明白旅长已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了。 旅长也的确想把张二缸当成自己人。就这几天,他已断定六七六团的战斗力在全师是首屈一指。那座山坡换做其他团来攻,莫说两个小时了,能不能拿下还要另说。所以他很生气地枪毙了那两个八路伤兵。 举着酒杯,旅长向张二缸传达了上峰的指令。旅长还语重心长的说:“此次进攻山东共军,咱48师就必须严格遵守国防部制定的稳扎稳打层层推进之策略,不然,被共军抓住机会,咱们吃饭的家伙就要搬家喽。不过,”旅长话锋一转,又说道:“只要抓住机会,咱就狠狠干他一仗,咱不能让那些可通达最高层的嫡系们看扁了!” 张二缸举着酒杯,微笑着说:“兴华明白!兴华今后定当以旅座马首是瞻,服从旅座指挥,竭尽全力领兵打战。” “哈哈,好,兴华老弟,以后咱们精诚团结同舟共济,打下一片天地!来,为党国干杯,为胜利干杯!” “为党国干杯,为胜利干杯!” 又是一夜平安无事。早上,张二缸的皮靴踩着山坡上轻盈的春风,下达了进军的命令。 迎着山谷中的阳光,他们走的不急不慢。正因为不需要走快,排头兵下了汽车,以行进队列走在前面。 张二缸让副官趴在了车后排,自己骑上了战马。他边走边欣赏着三两旁的风景。副官笑着说:“团座,您这架势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之韵味呀。” “哈哈,你还别说,我还就没打过这么惬意仗。” “哈哈,这也挺好。几十万大军形成一个巨大的石碾,八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啦。” “呵,不到胜利的最后一天,不许骄傲!”张二缸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前面传来了枪声,很激烈,还有手榴弹爆炸的声音,连串响的。张二缸一个机灵,立即掏出手枪,大喊道:“准备战斗!” 刹那间,士兵们取下后背上的枪,呈行行军队列态变成作战队形,机枪手,炮兵也迅速展开。 “四连,五连占领两面山坡!六连,跟我走!”张二缸催动战马,迎着枪声,跑了过去。 赶到一营阵地时,枪声稀疏了,地上躺着十几名士兵的尸体,还有二三十名士兵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呻吟着。有两个士兵的肠子被炸了出来,发出着呜呜的惨嚎。 “团座,八路从两边山上打了一阵,跑了。”一营长哭丧着脸说:“他们向东面跑的。” “追!”张二缸大喊一声,带着士兵追了过去。后面的汽车也加大了油门。 追出去五里地,仍没看到八路的踪影。张二缸猛然挥手,下令:“停止追击,强占两侧高地,就地防守!” 张二缸在等大部队。而张大刚也在等国军的大部队。 旅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夸赞道:“兴华老弟,别的我不敢说,你未来一定能戴上将星。” “谢旅座夸奖,卑职建议,先占领两侧高地后,再行军。” “妥,就按你的意思办。”旅长高兴地说:“虽然速度要比之前缓慢一些,但上峰也没指定行军速度,只要跟上两翼的家伙们就行了。” 挨了一顿揍,拥有重装火力的国军却忍了。这让张大缸很不理解。居旅长也沉不住气了。 敌人虽然行进的速度很慢,每天也就十几二十几里地。但随着时间的累积,其行军里程还是可观。用不了十天,部队除了打穿插,也无路可退了。 居旅长向师部请示,准备再打一次狠的。师部上报纵队,纵队同意了。 居旅长的作战意图是,先阻敌,后纵敌。对此,赵政委有一个比较形象的解释,先挖一道堤坝,将水拦住,然后掘开堤坝,让水一泻千里。 但没想到,敌人发现八路军阵地后,突然发起疯来。地面大炮轰,天上飞机炸,接着便是整团正营地集团式冲锋。 在血雨腥风中,顶了一个小时,纵队接到报告,敌48师两翼各有一股敌人正向独立旅包围过来。纵队首长直接将电话打到独立旅:“各团交替掩护,立即撤出战斗!” 独立旅后撤后,48师却一反前几日的常态,猛追下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重返战场 向东不远,前面是一大片的开阔地。从地理形貌上说,这是一个盆地。盆地东西长二十里,南北最宽十余里。中间只有寥寥几处山包和几座村落,孤零零地飘在长满绿色的田野中。 或许敌整编48师正是了解此处的地形,才敢追赶独立旅。平地上有利于他们机械化行军和作战。他们也不怕被包围。他们两翼的同伙正向包抄过来。 独立旅则剩下了向东这条路。 张大缸当仁不让地带领独立团殿后掩护。独立团以连为单位,交替着边撤边打,边打边撤,下午,他们经过两座山头之间的山谷,便以进入东面的山里。与敌人脱离后,枪声停了。 张大缸挥手,带领全团翻过了北面两百多米高山顶。站在山顶上的绿草丛中,张大缸等人刚想缓一口气,孟凡志喊了一声:“参谋长,敌人又追上来了!” 张大缸、边鹏赶紧站起来,举着望远镜观望。一群国民党兵已经涌到他们脚下的山谷中。过了一会,西面大路上扬起了黄尘,国军真的又撵了上来。黄尘之下,载着士兵拖着大炮的汽车正滚滚驶来。 边鹏笑了:“来啊,有本事你开上山来!” “呵呵,就让他们折腾吧。”张大缸摘了一根青草,放在嘴里,说:“通知部队,原地待命,特务连跟我上山顶,监视敌人。” “你留下干什么?”边鹏问。 “摸清楚到底有多少敌人,再走。”张大缸笑笑:“反正到了山上,敌人的机械化就废了一大半,咱们可以跟他们周旋到天黑。” 边鹏点点头,又举起望远镜,仔细地看着。突然,他捅了捅张大缸,用手指着说:“你看看西南面的山梁上!” 张大缸举起望远镜,顺着边鹏指的方向望去。他调节着望远镜的倍数,终于看清了那是一支八路军队伍。他们距离张大缸所在的山顶大概有两公里远,好像还抬着担架。但由于隔着山坡,他们没发现国军,而是继续向北走着。张大缸着急了。 “他们再不停下,就撞上敌人了!”边鹏喊道:“那应该是野战医院的医疗分队。” 那支队伍就是是野战医院的医疗分队。赵娟也在队伍里。再有半个月,她就要临产了。她的行动愈加笨重,于是医院领导把她留在重伤病员的医疗分队。医疗分队本来隐藏在南面不远的一座山村里。今天中午,哨兵由于发现一支国民党队伍向村子开来,负责担负警卫的排长与医疗队长商量后,决定向东北方向转移,待找到安全地带再驻扎休息。 眼见国民党军就要发现他们。情急之下,张大缸下令炮兵排上来,向山谷开炮,以吸引敌人的注意。 等炮兵排上来,已经晚了。国军搜索队已经发现了医疗分队。国军士兵立即开枪射击,后面的国军立即向医疗队扑了过去。 张大缸后悔了。他不应该下令开炮,而是应该直接开枪。但他又怕枪声不能把所有的敌人都吸引过来。 炮兵开炮了。两发迫击炮弹落在山谷,爆炸开来。国军混乱了一下,又两发炮弹打了过去。国军回过神来,立即向北面山坡开火。 张二缸坐着美国吉普来了。刚才追击时,他断定就是哥哥的独立团。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有意让部队停了一会。 旅长来了,赞扬他说:“穷寇莫追,很好!”但他又说:“接到师部命令,即刻向东开进,两边的友军都跑我们头里去了。” 张大缸笑笑,让副团长带着士兵先行出发,自己磨蹭了一会,才跟着旅长后面,坐上了吉普车。 南山上发现共军,北面山上打下迫击炮弹,张二缸一下愣住了。随即他掏出手枪,对旅长说:“我带一营向南进攻。” 还没等旅长答应,张二缸已向前跑了出去。 山上的张大缸要带特务连前去解救医疗分队,但他们刚从山上一冒头,山下的排炮便打上来。那声音越来越尖,呼啸着在山坡上炸开。边鹏一把将张大缸摁在地上。 张大缸挣脱了边鹏。他仍不甘心,还要往下冲。 更为猛烈的炮击开始了。甚至还有三辆坦克加入进来,以直瞄的方式对准并不高的山顶轰击着。 国军的重机枪也哒哒地开火,子弹打在张大缸和边鹏身旁的土里,钻出一个深深的洞来。与此同时,山下的国军步兵也端着枪,开始往上冲。 “撤吧!”边鹏拉了拉张大缸,大声喊道:“咱们就是打光,也救不了他们!” “撤!”张大缸抓起一把土,狠狠地砸在地上。 南面,张二缸已带领一营将医疗分队包围在山梁上。 那是一处光秃秃的山梁,八路战士几乎没有任何掩护。暴露在枪林弹雨中的他们只能将医生护士伤员围在中间,用自己的身体来低档四面八方射来的子弹。 战斗中,赵娟和李梦躲在一块岩石后面。李梦没有枪,紧紧地躲在赵娟身后。赵娟则左手托着肚子,右手举着张大缸给他的勃朗宁手枪,啪啪地打向了国军。 警卫排的战士全部牺牲,战斗结束了。国军士兵冲过来,包围了中间的医护和伤员。 躲在石头后面的赵娟从包里掏出了她和张大缸的合影照片,神情地看了一眼,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赵娟不相信国军会放过她这个共军团长的妻子。 而一颗子弹击中了赵娟的右手。枪飞了,血流了出来,赵娟被震的耳朵嗡嗡作响。她咬着牙,却又无可奈何了。身后的李梦突然奋力地爬出岩石,从牺牲的战士身上抽下一颗手榴弹。还没咬开保险盖,手榴弹就被国军士兵狰狞地夺走。 枪是张二缸手下一个连长打的。他看到张二缸,高兴地报告:“团座,抓到一个共军的官太太。” 张二缸歪着头问:“你怎么知道是官太太?” “他们团长以上才让结婚,您看看,她都要生了。”国军连长笑嘻嘻地说:“团座,这回该有赏钱了吧?” “好,好生看管。”张二缸大声说了一句,也没看,扭头要走。此时,北面山上枪炮声已经停歇,看来共军哥哥已经跑了。 赵娟一直瞪着看住她的士兵。她却感到了肚子在阵疼。那痛楚远远超过了手上的伤痛。由于连续在山上走路,再加上刚才的惊吓,她知道自己要提前生了。 赵娟悲愤交加,绝望地大喊了一声:“大缸,我对不起你呀——” 赵娟的喊声传到了张二缸的耳朵。他猛然一惊,不由回头,快步来到赵娟身边。赵娟的脸已经痛的变了形,眼睛也紧闭着,张二缸没认出来。但他看到掉落在赵娟身边的照片。他捡起来,却吓了一哆嗦。照片上的哥哥正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张二缸的强调都变了:“嫂子!” 赵娟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睁开双眼。她看到了与丈夫脸庞非常像的张二缸。她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即将做母亲的本能让赵娟摇着牙说:“二缸,求你,救救孩子。” 张二缸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左右看看,大喊道:“卫兵,卫快,担架!”随即,张二缸又问李梦:“你也跟着一起走!” “团座,那剩下的人怎么办?” “带下山去,交给副团座!”张二缸答应着,亲自将赵娟抬上了担架。 八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抬着担架小跑着下了山。张二缸扶着担架不停地说着:“嫂子,坚持,坚持住啊!” 赵娟忍着阵痛,看着张二缸,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来到山下,张二缸立即大喊自己的司机。司机开过来车,旅长也走过来,问什么情况。 “这是我亲嫂子,旅座,哎呀,我回来再向您解释!”张二缸命士兵将担架固定在车后排,让跟随而来的女医生上车,自己也跳上车,对旅长喊道:“旅座,回来我向您请罪!” “快去吧!”旅长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其实他心里有些恼火,但他还不想因此开罪张二缸。 吉普车逐渐降临的夜色中,风驰电掣地找到48师野战医院时,赵娟已说不出话来。国军军医看是女八路军,又是生产,稍有怠慢,张二缸就掏出了枪:“都是中国人,你敢见死不救,老子就毙了你!” 军医冰冷地看着张二缸,镇定地说:“张团座,本人是军医,不是接生婆,对此,本人只能尽力而为。” 赵娟突然说道:“医生,您放心,我能把孩子生下来!” 军医冲赵娟微微点点头,笑着说:“我也相信你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护士,将孕妇推进手术帐篷。” 情况极其危险。赵娟已大出血。军医立即吩咐护士给赵娟测血型,准备输血。而赵娟则屏住呼吸,在积攒着最后的力气。 时间仿佛停滞了。张二缸站在帐篷外面,开始诅咒这场的战争。 是这场“伟大”的战争让他亲兄弟成为了对手和敌人,自己带兵包围了嫂子所在的队伍,还是自己的连长打伤了嫂子的右手。他不知道,万一嫂子有个好歹,让自己侄儿或者侄女胎死腹中,自己怎么面对爹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二缸听到帐篷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他抬起头来,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决定亲自送嫂子回家,当然,先送进济宁的医院。 正想着怎么跟旅长师长请假,护士撩开门帘,轻声地说:“张团座,病患请您进去。” 张二缸慌忙跑进帐篷。无影灯下,新出生的婴儿已被李梦包裹好,躺在赵娟赵娟身边。赵娟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好。张二缸却感到了不对劲。他看着医生。医生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二缸,谢谢你。”赵娟清晰地说出了这五个字。 “嫂子,你说什么呢?咱们是一家人。”张二缸来到手术台前:“嫂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赵娟笑笑说:“你哥说了,生个女孩好,你家是儿子,娘孙子孙女都有了。” “是啊,娘会很高兴的。” “嗯,你说的好,咱们是一家人。二缸,嫂子求你两件事,你能答应么?” “嫂子,您说。” “你替嫂子把孩子送回家去,还有,你让李梦跟着一起走,然后放了她,好吗?” “嫂子,我答应你,我还要带你一起回去!” “我回不去了,”赵娟微微露出了一丝的微笑:“二缸,你说的好,咱们是一家人。回到家,告诉爹娘,你哥哥给孩子起的名字叫张木兰。” “我记下了。”张二缸刚说完,就看见赵娟头努力歪向婴儿,两颗豆大的泪珠流了出来,然后缓缓地闭上了。 张二缸连夜返回了家中。吉普车上载着抱着侄女的李梦,还有赵娟的遗体。赵娟已经嫁到张家,按风俗就已经是张家的人。 看着娘抱着侄女,想哭不敢大声,极力呜咽的模样,张二缸心碎了。他萌生了退役的念头。 但下葬完赵娟,他就被师长派来的宪兵请回了部队。 旅长对张二缸说:“战端一开,军人就没有了父母和兄弟姐妹。不管敌人是谁,你若不打他,他就会打你。兴华老弟,你就是现在罢手,你哥哥能原谅你?” 师长说:“若想成就一番伟业,就必须要有一副铁石心肠!兴华老弟,前面会更曲折艰辛,但前面的将星也在向你闪耀,你是党国的军人,你的老长官也打电话问过的你的情况,兴华老弟,返回部队,带着你的团建功立业去吧!” 第一八五十五章 要打大仗 天气不再是刚脱离严冬的温暖,而是渐渐热了。 李中手中拿着一只汤姆逊冲锋枪,倒在山坡上的树荫下,大口地喘着粗气。旧军帽的帽檐松软了前端耷下来,几乎遮住了他满脸的混着泥土的汗水。 张大缸也没好多少。他汗津津的脸上还沾着一根草。他举着望远镜,向山坡下面看着。国军没有追赶他们。搜索队跑到山下,胡乱向山上放了一阵枪,就赶着回去抢饭吃了。地主老财家的大院子里,国军士兵正围着一口大锅,纷乱的抢着。吃着独立团刚做好的那一大锅猪肉炖粉条。 十多天的时间,独立团就在这附近转悠。他们也遇到过不少自己的队伍,但更多的是撞到国军。碰到百八十的小股部队,他们就顺手灭掉。但有两次也像刚才这样,成建制的国军突然乘坐着汽车,一溜烟地从山岗的另一次冒出来。情急之下,哨兵只能鸣枪报警。然后张大缸带领独立团边打撤边往山里撤。 这次有点不同。四周没有任何敌情。李中带人杀了地主老财家一口猪。煮肉肉刚在大锅里飘出香味,哨兵就急匆匆跑来报告:“西面发现敌人,有十几辆汽车。” 张大缸和李中只能将煮肉留给敌人,带着战士迅疾撤向西面的长满树木的山坡。他们不敢停留。一旦被敌人缠住,敌人就会立即呼叫附近的国军,到时想跑也跑不掉。 此时的独立团就活动在敌人群里。监视和袭扰敌人,是独立团当前的任务。但独立团总是与国军相互袭扰着。 昨天,旅长派通信员找到独立团,布置了新任务:“寻找失联的师野战医院医疗小分队。原来师部派人去寻找医疗小分队,准备把他们从敌占区接出来,却找不到他们了。” 张大缸听后,摇摇头说:“他们可能遇到了敌人。” “师部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参谋长,还是去寻吧。”通信员看了张大缸一眼,回旅部了。张大缸也带独立团返回最后看到医疗分队的地方,希望能找到活着的战士,或者看到战斗的老百姓。但无奈,那道山梁上已经没有了战斗的痕迹,附近也没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张大缸只好将部队分开来,仔细搜索。 山下的这股敌人大约有两个连。他们吃饱喝足后,走出村头,便懒洋洋地躲在树下休息,似乎在等着后面的部队。 张大缸饿了,问警卫员:“有吃的吗?” 警卫员摇了摇头:“刚才上山时,跑丢了。” “二营,三营该回来吧?”李中也饿了。但二营,三营去南面山里搜寻去还没回来,他们还不能离开。 “团长,要不,把下面的国军收拾了?”李中瞪起眼睛,向下看着。 “现在敌情不明啊,万一后面的敌人离这里不远,那就麻烦了。”张大缸说。 “从村子南面的树林迂回过去,他们发现我们,就撤回来,发现不了,就直接干掉他们。”李中坚持说。 张大缸爬上了山头,举起望远镜向东望去。东面大路上没有发现国军。他想如果通信员没有找到二营或者三营,响枪也未免不是件好事,能给二营和三营提醒。他决定打了。 他对李中说:“你带一营下山,我带特务连、炮兵排留在山坡上掩护。只要山上响枪,你们立即撤回,然后我们向二营、三营的方向转移。” “妥了!”李中转身,挥手小声喊道:“一营,跟我走,注意查看保险,决不能走火!” 很快,一营在山林的遮蔽下,悄悄地下山了。那伙子国军压根没想到独立团并没有撤走。地主老财告诉他:“那帮子八路像一群溃兵,衣服破破烂烂,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 山里的地主老财并不认识特务连手中刚换上的汤姆逊。国军还以为他们是山里到处流窜的民兵游击队,所以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也所以,当李中带着一营战士冲到他们面前时,骄横的少校营长刚睁开双眼,大大咧咧地骂道:“你们真他娘的活腻歪了——” 李中手中的枪响了,子弹噗噗地钻进了少校营长的胸膛。少校营长低头看看往外冒血的伤口,说了一声:“主力——”向后倒了下去。 国军慌神了,纷纷操起武器。但已经晚了。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抵住了他们的脑袋,他们只能举手投降。 收缴武器,炸毁汽车,李中命人将不愿留下的俘虏遣散,然后带人向山坡走去。 二营、三营听到枪声,迅速撤了回来,与一营汇合,一起来到山上。 见到张大缸,李中笑呵呵地说:“知道是谁的部队吗?” 愿意偷城的俘虏中有个少尉,看到张大缸不由一愣。张大缸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笑呵呵地说:“是不是二缸?” 李中笑着说:“正是他,就在后面。要不,你这当哥哥的和他见见面,把他劝降过来?” “我还真想试试,要不——” “长官,”少尉打断了张大缸,轻声说:“您的太太是不是怀孕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张大缸惊讶地看着少尉。 少尉叹了一口气,将六七六团包围医疗分队,又将赵娟抬下山的经过说了一遍。 “后来怎么样了?”张大缸急切地问道。 “你还不知道?”少尉轻声地说:“我们团座将您的夫人抬下山时,我就在汽车旁边。后来听说,您太太生下孩子后,就去世了。团座把孩子送回了家,但又被师长派人请回了部队。” 张大缸顿时浑身发冷,脸色煞白。 李中气得哇哇暴跳:“缸哥,得狠狠地教训他,得狠狠地教训他!” 边鹏问:“你们团不是属于五十一军吗?” “我们团划给了48师,”旁边的士兵纷纷说道:“从那以后,我们团就成了全师全军的排头兵,不管是向西还是向东,朝南还是朝北。” “你们团长到底想干什么?”张大缸愤怒地问道。 一名士兵说:“我们团座的口号是为当过效力,为党国尽忠。” 少尉说:“也不尽然。全师只有我们团长我们团最能打,可我也看出来了,我们六七六团也只能做一文不值的炮灰。” “你们团长在哪?”张大缸压抑着自己,低声问道。 “他们就在我们后面,按说距离不远,应该来了。”少尉说:“我们师接到的命令是西面发现共军小股主力,立即回撤并予以歼灭。”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命令,主力就主力,还小股主力。”边鹏骂道。 “长官,您不知道,我们行军打仗经常是两眼一抹黑,一小时前还不知道共军主力在哪,一小时后又到处都是共军主力——” “被共军共军的,您们不是投诚了么?”张大缸打断了少尉,说道:“政委,你带队伍先撤,我去找我那个弟弟说说话。” 说着,张大缸大步就要往山下走。边鹏一把拦住了他:“团长,你不能去,你傻了吗?你要是被国民党扣下了,独立团怎么办?” “这是家事,我想张二缸还不敢扣我。”张大缸愤然地说道。 李中也拦住了张大缸:“缸哥,你真糊涂,就是二缸不扣留你,可他的上峰呢要知道了,命令他扣留你呢?” “好,那就让张二缸一枪打死我,我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张大缸甩开边鹏和李中两个人,要往山下走。 凄厉的叫声由远及近传来,李中、边鹏边往下摁倒张大缸,边喊:“炮击,快卧倒!” 炮弹在前面的山坡爆炸,烟雾从树木之中升腾了起来。 “是七五山炮,敌人离这不远了,快,撤!”边鹏大声喊道。 张大缸抬起头来,狠狠地看着前方的公路,已有国民党的军车向这边开来。 李中一把拉起张大缸,又和边鹏一起拖着他:“快走吧!” 接连翻过三座山坡,没有了敌情。看着天色已晚,边鹏下令全团宿营。张大缸悄悄地躲到一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李中来了,坐在张大缸身边,抽着烟说:“缸哥,别多想了,也别太很二缸了。就凭他带人送嫂子去医院,又胆敢冒着擅离职守的风险,护送嫂子和孩子回家,就说明他还有良心。” 张大缸点点头:“你去检查岗哨的布置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李中拍拍张大缸的肩膀走了。 天慢慢黑了,群山在青色的夜幕中开始了影影绰绰的晃动,没有灯光,天上渐渐闪现出星星。周围也一片安静。 边鹏坐在了张大缸身边,点了两根烟,递给张大缸一支,轻声地说:“赵娟走了,我们都非常难过。但我知道,最难过的还是你。可你得打起精神来,为了我们团,也为了你自己,好好打仗,好好活着,孩子已经没有娘了,但不能再没有爹,千万千万别再意气用事了。” 张大缸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边鹏又轻声地说:“争取早点把狗日的国民党反动派打败,把孩子接到队伍上,我们一起把她养大,这样才能对得起赵娟的在天之灵。” 张大缸又点点头。 “我已经向旅部发电报汇报过了,旅长回电一是代表旅部向你表示慰问,二是打算拍黄副旅长过来,让你返回旅部。” “给旅部回电,说我张大缸没事,不用再麻烦副旅长了。”张大缸使劲掐灭了手里的烟蒂。 “好的,我这就去回。”边鹏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听罐头,塞到张大缸手中:“我带二营搜索时缴获的。” 张大缸又连抽了三根烟。他站起来,回到团部所在的岩石后面。顺手将罐头递给站岗的警卫员:“晚上饿了,用这个加餐。” 他躺在漆黑的帐篷里,睁着双眼。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赵娟的模样,还想着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孩子。那少尉并不知道,孩子是儿子还是闺女。 张大缸听着山谷中传来的布谷和猫头鹰的叫声,睁眼到天亮。 随后的三天,张大缸带着独立团又在山里转开了。此次,他们跟在48师又在原地转开了。 张大缸白天不吃饭,却不觉饿,晚上不睡觉,也不觉得困。但边鹏和李中看着他,觉得他明显廋了,双眼还充血。两人商量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三天,他俩,还有老余、孟凡志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老余还擦着眼泪对张大缸说:“大缸啊,这么些年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看透了生死,唉,这会我才明白,咱们看透的是咱自己的生死。可我老余还是想说句话,你是参谋长了,官又打了半级,就是天大的事,也得扛住喽!” 张大缸答应了。可他还是不觉得饿。 边鹏摇摇头,低声说:“这事得自己劝自己,才好劝。” “是呀,”李中也跟着摇头:“得找个仗打,打起仗来,他就能忘了。” “可怎么打?狗日的48师像只刺猬蜷缩着,咱们独立团这点兵力,非但打不了他,还会被他扎一下。” “就是啊,这狗日的怎么了,怎么就呆在原地不动了呢?” “鬼知道他们呢想干啥。” 第二天,独立团接到旅部电报:“我兄弟部队已将敌74师包围在孟良崮,敌48师定会向东北方向增援,你团迅速归建,阻敌增援。” 边鹏迅疾找到在山坡坐着的张大缸,将电报递给他:“参谋长,要打大阵仗了!” 张大缸拿起电报,看了一眼,惊呼道:“敌74师?就是整编第74师,那可是国军嫡系中的王牌,军区首长的胃口不小啊!” “能打下来吗?”李中摇着头问张大缸。 “能不能过几天不就知道了。通知部队,立即开拔!”张大缸瞪大了眼睛。 “是!”李中答应了一声。 边鹏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张大缸:“走吧,老伙计。” “老伙子,我怎么忽然觉得饿了,有吃的吗?”张大缸捂着肚子说。 “有,随时给你准备着。”边鹏从裤兜里又掏出一盒罐头。 “哈,你怎么——” “嘘——别吭声,千万别让老余知道了,他正想着他种的一地菜呢。” “告诉老余,别让他担心了,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打回去了!”张大缸三两下,就打开了罐头。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阻敌 敌48师行动一向有些诡秘,似乎叫人摸不到头脑。此次它先向东北急进后,接触到我防守阵地后,立即缓慢下来,不思进取了。 在旅司令部,居旅长一语道破了他们的天机:“他们啊,急急向东北前进,是向徐州绥靖区和他们的剿总司令部做出个姿态,但他们不想增援74师,所以受到我们的阻击,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停下来,何况他们与孟良崮之间还隔着敌整编83师。” 赵政委问:“那敌整编83师拼命向孟良崮靠拢怎么办?” 居旅长笑着说:“哈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时才各自飞。可他们不是夫妻,只要无利可图,他们就会各自飞,何况咱们五个纵队攻击,四个纵队打援,74师是跑不了啦!” 敌人的进攻被打退了。坐在半山坡的阵地上,张大缸幽幽地看了山下的敌人一眼,点上了烟。他的面色还有些发暗,但精神尚好,眼里也没有了血丝。 归建已经两天。张大缸、边鹏也离开独立团,一个成了居旅长的专职参谋长,一个成了赵政委的助手——政治处主任。身为参谋长的张大缸应该是指挥所的首长,可一有时间,他就往阵地上跑。 两座山坡之间是一条公路,公路是48师增援74师的必经之路。两个团各守一边山坡,后面还有一个团作为后备队,仗打的很轻松。 临近中午,阵地上的枪声稀疏了。居旅长拍拍手说:“上午的活干完了,休息一下,准备开饭。” 炊事兵送来午饭时,却找不到了张大缸。 居旅长端着碗,骂了一句:“又跑阵地上去了,这家伙一点也不称职!” “他就是一匹野马,你带出来的兵你还不知道。”赵政委说:“他不称职,首先要怪你没交代清楚。” “是啊,这段时间兴华心情不好,这不我在呢么。”黄副旅长拿着窝头说:“再说,战事又不紧张,敌人打打停停,冲五分钟,能歇两小时,也不用全都在这守着。” 居旅长放下了饭碗,还有窝头:“呦呦,看把你俩能的,就你俩心疼张兴华?这家伙呀,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一根筋。” 黄副旅长呛声说:“旅长,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重感情不是件坏事,张兴华要没心没肺,说不定还扛着国军的枪,来打我们。” “就是,这哪是一根筋啊。要我说,这叫伟大的阶级感情!”赵政委也说道。 “行行,老子一张嘴,你俩就呛呛,老子不说了,成不成?”居旅长扔下碗,转身走出了指挥所:“老子不吃了,也找个地方猫着去!” 黄副旅长笑了,冲着门口,大声喊道:“找到好嚼头,别忘了给我们带点回来啊。” 天上飘着一层云彩,遮蔽了炽烈的太阳,山谷中还飘着习习凉风。张大缸的帽檐遮住双眼,靠在战壕里睡着了。 居旅长走了过来。李中要叫醒张大缸。居旅长摆摆手,轻声地问:“吃饭了吗?” “吃了,刚吃了一碗炸丸子。” “丸子,还有么?给老子来一碗。旅里的老余比你们团的老余差远了,打仗还给窝窝头吃。” “有,有,您等一会啊。”李中说着,亲自跑过去给居旅长端来一碗丸子:“也别怪老余,这一打仗,旅部炊事班全都到团里帮忙,旅部有四五十口子人,就他带着一个新兵做饭。” “呵呵,吃饱饭才能打仗冲锋。”居旅长拿起丸子,吃了一个,笑呵呵地说:“嗯,不错。难怪兴华吃这么多。” 李中笑呵呵地说:“旅长,参谋长一打仗没事了,能吃喝能喝能睡。” “你咋知道?”居旅长看看李中:“参谋长不在司令部守着,到处乱跑,还叫没事。” “这个,我也说他了,他说担心我刚上任团长,政委也是上级新派来的,不放心。他还说,要掌握阵地第一手情况。” “呵呵,掌握第一手情况就是跑这来睡大觉了?”居旅长笑着说:“你还别说,这样的天气,在这儿睡觉倒是真能睡得踏实点。” “哎,不是司令部没事了么?”张大缸坐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 “谁说没事?战场瞬息万变,说不定敌人会马上拼命增援。”居旅长说:“那74师可是蒋先生的夜明珠啊。” “那他也舍得放出来打仗?”张大缸问。 居旅长笑道:“哈,蒋先生比你会算账,他在用夜明珠去换江山,到时得了江山,夜明珠也在手心里。” 张大缸笑了两声:“哈哈,旅长您说错了,那我比他会算,他的夜明珠很快就没了,江山他也得不到。” “哼哼,”居旅长哭着脸说道:“今天是啥日子呀,老子刚被老赵老黄挤兑出来,你小子又跟老子呛呛,不过,你比他们说的在理。” “呵呵。”张大缸笑了笑。 “我估摸着,敌人很快就大举进攻了。” “好,敌人大举进攻之时,就是74师灭亡之日。” “行啊,不愧是我的参谋长。他们总是在最后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候,才会竭尽全力。李中!” “有!”李中站了起来。 居旅长大声喊道:“阻击战是消耗战,可老子不想太过消耗,明白吗?” “明白,尽量减少伤亡的情况下坚守住阵地!” “那你打算怎么做?” “第一,加固工事,多修防炮掩体,第二敌人上来的时候,用迫击炮、机枪、步枪、冲锋枪、手榴弹构筑层层火力,第三,今晚开始袭扰敌人,让敌人疲惫,并且在敌人进攻的时候,也准备从派出小分队袭扰敌人后方,旅长,我已经侦察到敌人的师部指挥所。” “师部指挥所就算了,太远,用迫击炮打击敌旅团指挥所,给敌人造成混乱。” “是,旅长!”李中答道。 “再给我带上一碗,指挥所里还有两个老家伙呢。”居旅长已经吃完,将空碗递给了李中。 第二天,敌人的攻击骤然增强。前沿阵地顿时陷入了火海。与此同时,师部转来华东野战军司令部命令:“我正向74师做最后进攻,预计明日早上结束战斗,各打援部队务必守住阵地,不准放一个敌人进来!” 居旅长脸上露出了冷峻,对张大缸说:“问问各团,有没有困难?” “是!”张大缸拿起电话,摇了两下,大声喊道:“给我接一团!” “一团,我是张兴华,你们当面敌人进攻的凶不凶,有困难吗?” “报告参谋长,敌人的炮火要比步兵的冲锋厉害,我们柳团长说了,守住阵地没有困难!” “告诉柳团长,有困难及时向旅部报告,野战军首长说了,不准放进一个敌人进来!” “是,我这就去告诉柳团长,他到前沿阵地去了。” “让他回来,就是这事旅长政委的命令!” “是!” 赵政委说:“小柳子又跑前沿阵地了?以后得拿个绳拴在他!” 居旅长气得倒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大声说道:“行了吧,老赵。上次纵队首长来,听说了咱们旅的毛病,就已经下了命令,各团长务必在之指挥所指挥。这下老子明白他为啥不听老子的话了,他狗日的脸纵队首长的话都不放心上,老子在他眼里算个毛!” “找机会得狠狠地弄他!”黄副旅长铁青着脸说:“团长要被炸飞了,一个团就没了主心骨,对战士们的影响得多大!” 赵政委笑了笑,说:“呵呵,怨谁呢?有什么样的旅长,就有什么样的团长,接着,再有什么样的营长、连长。” “我说老赵,今天你怎么回事?我从独立团带回来的丸子也堵不上你的嘴?”居旅长瞪着眼睛说。 “哈,两个家伙在人家阵地上吃饱喝足了,拎回来点残羹冷炙,还要我们感恩戴德吗?”赵政委笑着说。 “哈,攻击目标在扩大啊,老黄,一会你也小心点。老赵还是因为没能参加攻击孟良崮,还被派到这里阻击48师生气呢。” 张大缸笑笑,又打通了独体团的电话。 “喂,喂,你大声点,我听不着!”电话里的二蛋吐着唾沫说:“敌人的炮火太猛啦——” “你也上阵地了?”张大缸几乎使出最大的力气,对话筒喊道。 “没有呀。还上阵地呢,我的指挥所都快他娘的被炸蹋了!” “怎么搞的?你不是跟旅长说过了,要加固工事吗?” “加固了啊,可也不知道怎么的,狗日的48师相中了咱们团阵地,那落下的炮弹比一团阵地多出好几倍来。这都轰一个多小时了,还他娘的不停!” “部队伤亡大吗?” “应该不大,就留下一个排在阵地上监视敌人,其他人都躲在后面防炮壕呢。” “好的,有困难及时向旅部报告。” “有啊,请旅长政委命令48师别打炮了,我的耳朵都快被震聋啦,哈哈。” 张大缸放下电话,向旅长报告:“李中说,敌人集中大部的炮火,猛轰独立团阵地。” “哦,”居旅长看了一眼地图,笑呵呵地说:“这48师师长可真会做人。他们左翼的整编83师能看到独立团阵地上的硝烟,他这是做个他的小伙伴看呢。” 赵政委说:“那83师可不是他的小伙伴,据俘虏说,83师师长叫李天霞,本来想当74师师长,可惜被张灵甫占了先机,他恼恨着张灵甫呢。” “都是整编师,凭啥74师这么牛?”一旁的作战参谋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黄副旅长说:“鬼子投降后,74师的前身74军被调至南京拱卫,成了老蒋的御林军,在此之前,谁都想当这个74军军长,可以先发一笔战争财呢。后来74军整编成74师,可人马比一个军还多。就是到了战场,74师也是呼风唤雨,从不为自己的补给担忧,因为各种补给总是优先给张灵甫。” 张大缸笑着说:“哈哈,难怪旅长说他是老蒋的夜明珠,就该揍他!” 赵政委点点头:“是啊,灭了74师,就是给国军最为沉重的打击。所以,这一仗将会记入史册!” 张大缸摇了摇头:“谁让咱们总是跟48师黏糊呢,原先也没说一定要打74师,反而引诱48师没有成功,才改变的目标,还真可惜了。” 下午三点,一团和独立团相继报告:“敌人又加强了攻势,开始发起正营整团的冲锋,阵地吃紧!”李中说的更有些邪乎:“后面的敌人踩着前面的尸体往上冲!” “国军真拼命了,”居旅长说:“哪见他们这么不怕死过,看来南京方面已经急眼。他们肯定下达了不惜以其代价或者有救援不力者将受到严惩的命令。” 居旅长夺过张大缸手里的电话,大声喊道:“就是你们团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给我再坚守两个小时。敌人一旦突破阵地,就能直接向孟良崮西南驰援,现在兄弟部队打敌各路援军都万分辛苦,咱们不能当罪人。告诉战士们,两个小时后,二团、三团将接防你们!” “旅长,为什么不现在将预备队拉上去?”张大缸问道。 居旅长长出一口气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孟良崮什么时候结束战斗。” “那向师部报告吧。”黄副旅长说:“咱们是敌48师主攻方向,像他们这种打法,到明天阵地很有可能被突破。” “开不了口啊!”居旅长望着指挥所的天花板说:“孟良崮周围有十多个整编师在拼命救援张灵甫,估计师长手下也就剩下一个团的预备队了,还没咱富裕呢。” “是啊,咱们独立旅什么时候靠求援打过仗呢?”赵政委说。 “行,那我建议,我和兴华到一线阵地上去。”黄副旅长喊道。 居旅长想了想,说:“好,老黄,你去一团,兴华去独立团,记着,注意安全。” 张大缸带着通信员疾跑到独立团阵地,阵地上已经打开了锅。在纵深近两千公尺的平地上,国军士兵像蚂蚁般向山坡上攻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破敌 张大缸看到独立团新任政委郝光明,大声问道:“老郝,情况怎么样?” “参谋长,不妙呀,敌人成疯狗啦!”郝光明指着阵地前的敌人说:“您看到没有,敌人的督战队就站在后面,捅着国军士兵的屁股往前冲,刚才他们还真开枪打死一批!” 张大缸举起望远镜,看到约有两个排的宪兵,正举着花机关站在对面隆起的土坡上。他们的枪口对着的是他们自己胆敢后退的士兵。 “干掉他们!”张大缸大声喊道:“快把炮兵排长叫来!” “我在这儿呢,参谋长。”跑排长跑过来,大声报告:“参谋长,您想让我打督战队吗?咱们团的六零炮够不着,我已经向旅部申请了九七炮。可赵连长说,先得向旅长请示。” 孟凡志过来,大吼道:“狗日的,还摆上谱了,那九七炮还是独立团缴获的最多。” “少说怪话,”张大缸看了一眼孟凡志:“郝政委,快起给旅长打电话!” “不用打了!”郝正明指着山下说:“参谋长,炮扛上来了。” “操,老子还以为他磨叽呢。”张大缸呵呵地笑着,搓了搓手。 说话间,炮兵赵连长带着四门九七迫击炮来到山顶。赵连长顾不得擦汗,立即让炮兵架炮,又气喘吁吁地问:“参谋长,打哪?” “你看,”张大缸用手指着西南面的山坡说:“打那些督战队,解救一下48师的兄弟,都是自己兄弟,他们可真下的去手。” “哦,好的。”赵连长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大声喊道:“距离2300公尺,先装实弹!” “啥?你们还带着训练弹?”张大缸扭头问道。 “不是,是边主任带着宣传干事制作的宣传弹。”赵连长笑着从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张大缸。 这是一张宣传单。上面是油印的大字:国军兄弟们,74师马上就完蛋了,再打下去,你们将与74师的下场一样,只能无谓的死去。国军兄弟们,快放下武器回家吧! 迫击炮砰砰地开火了。观察着前四发炮弹炸的炸点后,炮兵迅疾调整射击角度,随后的炮弹精准地飞向两边山坡的督战队。 张大缸举着望远镜看着,不由笑了。他对身边的郝正明说道:“什么狗日的督战队,挨了炸,比别人跑的还快。” 郝正明喊道:“快看啊,参谋长,国军的士兵还冲督战队开火呢!哈哈,这叫狗咬狗。” “是那些督战队太可恶!”张大缸仔细地看着。他大喊道:“命令立即组织反出击,不要追太远,捡了武器就回来!” “是!”郝正明、孟凡志立即带着二营跑下山去。 张大缸又扭头对赵连长说:“老赵,打完宣传弹,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到山后面休息。” “参谋长,出来一趟不容易,让我们再呆一会呗。”赵连长笑呵呵地说。 “哈,都是让旅长把你们圈住了。好,就呆一会。”张大缸也笑着说道:“哎呀,等我们缴获了国军的重炮,你们的日子就好过喽。” “嘿嘿,快了。”赵连长笑着说。 李中满脸灰土地走了上来:“快撤下去,敌人又快打炮了。” “你们都不怕,我怕啥,部队伤亡怎么样?”张大缸问。 “能小吗?这拨敌人伤亡更——”李中看了看张大缸,小声地说:“刚抓了两个俘虏,说进攻咱们的就是六七六团,打到一半,我都不太忍心了。” “打吧,你不打他,他就会打你。”张大缸低头看了一眼阵地前铺着的国军士兵尸体。 “也好,把他打疼了,或许能回心转意。” “那就赶紧让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反冲锋的二营刚刚撤回阵地,敌人的炮就打了过来。张大缸扭头大喊:“赵连长,赶紧下去!” 一发炮弹在他们六米远的地方爆炸了,李中死死地把张大缸压在了身子下面,扬起的山土几乎要将几个人埋掉。 炮击进行了二十多分钟,张大缸和李中从土里钻了出来。张大缸晃晃脑袋,被震晕了一般,大喊道:“我真想派人把二缸叫到阵地前面来,我要跟他见见面。” “费啥劲呢,他能出来吗?”李中举起了望远镜,看了一会,说:“你想叫他,他也来不了,下面攻击的国军身上都干干净净的,他们换人了。喂,旅长说再打多长时间,咱也换人?” 张大缸抬手看看表,说:“还有一个小时吧。” “再过一个小时,天就黑球了。”李中嘟囔了一句:“我还想趁着天黑打他反击呢。” 战至天黑,敌人停止了进攻。张大缸回到旅部,准备下令换防的时候,旅长接到师部电话,说74师已于傍晚17时被全歼,各部队仍严密监视当前之敌,待参加歼灭战的兄弟部队撤出后,再撤离。 83师那边的炮声还在隆隆的响。这边的战场安静了。不仅如此,前哨报告,敌人又撤退的迹象。原来48师师长张光玮闻听74师已经被歼,决定先后撤休整,再做打算。 居旅长闻听,一拍桌子,大吼道:“好呀,这正是反击的好机会!”立即上报师部,决定趁夜出击。师部同意了。 事不宜迟,居旅长当即下达作战任务,还告诉各团,要将冲锋号集中起来,炮连和各团炮排都不准吝惜炮弹,一定要把前沿阵地上的国军先打蒙。 一小时后,48师正开始向后移动的时候,176旅前沿阵地上落下了炮弹,虽然口径小,但密集,威力也似乎更大大,国军士兵立即慌乱成一团。炮击过后,就连山坡上也响起嘹亮的冲锋号声。紧接着,喊杀声冲天而起。 接到了撤退命令,前沿阵地的176旅士兵们无心恋战,纷纷夺路而逃。旅长和另外三个团长们大声疾呼,还命令卫兵频频开枪震慑,也没有任何效果。军官无法收拢不住士兵,也掉头就跑。一时间,全旅都成了无头苍蝇。 此时,张光玮师长已坐上吉普车,往后走过了138旅。而前面的176旅溃散下来,正撤退的138旅也立即人心惶惶。 没人知道共军到底又多少人马,但每个人都知道,王牌中的王牌74师已被共军在孟良崮上抹掉了。他们的阴魂好像在召唤着48师的士兵,赶紧逃。 前面176旅涌了过来,旅长也只好下令撤退。可没想到,兵溃如山倒,转瞬之间,138旅也和176旅一样,失去了控制。 张二缸站了出来。六七六团最早投入进攻,伤亡近一个营后,随旅部撤到后方整补。他站在一处山岗上,望着同僚们在漆黑的夜里,向自己这个方向撤来,而后面的八路正用子弹和手榴弹撵着他们。 张二缸立即命令副团长立即集合队伍,并向前占领两侧山坡,做好阻击八路的准备。在张二缸的调教下,六七六团纪律严明,战斗力强。刹那间,所有士兵立即遵照副团长命令,做好战斗准备。 旅长经过时,发现六七六团已经严阵以待,一下有了主心骨。他立即站在张大缸身边,大声命令卫兵,呼叫团长、营长收拢部队,阻击住共军。 176旅纷乱地撤过去后,八路却没有追过来。张二缸立即向旅长建议反扑。旅长却擦擦额头上的汗,摆着手说:“这事得师长决定。” 张二缸要跟张师长通电话,却提前一分钟接到师部命令:“迅速后撤十公里,脱离共军后,立即构筑工事,就地防御。” 张二缸有些想不通。旅长又劝他:“算了,光华老弟,74师多厉害,还不是三四天的时间就被共军灭掉?咱就别主动招惹他们了,万一他们的主力在转过来打咱们,那就完球子了。” 第二天早上,48师接到继续攻击前进的命令,待赶回十公里之外的阵地时,共军已经没有了影子。不仅如此,共军的阻击阵地上,被炸的乱七八糟的战壕里,只剩下几个摔烂的弹药箱,枪托、枪管,还有几块破布,以及满地的子弹壳。 站在昨日决死不能通过的山顶上,旅长愤愤地骂道。“八路军真他妈的是铁扫把,一夜之间,他们不但将咱们遗留下的物质打扫的干干净净,还将他们阵地的那些破烂也捡一点不剩。” “他们越打越厉害,再不赶紧剿灭他们,恐怕他们就要咸鱼翻身了。”张二缸叹着气说道。 “唉,那个叫张灵甫的中将师长,就是太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才导致如此下场。光华老弟,不要灰心丧气,74师没了,并没有改观山东的战局,我军目前仍占有绝对优势。” “是的,但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张二缸严正地说道。 “哈哈,光华老弟,看着你的表情,应该比此时的剿总司令还严肃吧?”旅长笑了:“其实这未免不是件好事。” “旅座,您——”张二缸不解地看着旅长。 旅长把张二缸拉倒一边,小声地说:“以光华老弟的才华和人脉,当初选择五十一军就是个错误,可现在你就是回到中央军,也很难再被他们接纳和重用,除非你有赫赫战功,可到哪里都欺生啊,想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能被赏识被重用,比登天还难,要知道,你的同僚们会不会在你前面给你挖坑,在你背后使绊子呢?这些中央军对我们这些原来的地方武装,高高在上又心存芥蒂,若他们在,我们就永无出头之日呀!” 旅长说的声情并茂,激动不已。他说的不是全对,但也基本属实。那些略有参假的部分,是因为旅长想把张二缸留下来。半路上捡了一个六七六团,就连师长觉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昨日,全师惶惶撤退之时,只有六七六团站了出来。师长对六七六团的考察期已经结束。张二缸荣升副旅长兼任六七六团长的报告已经拟好了。 独立团已撤退到东面二十里的地方休整。昨夜的反击,遍地都是国军留下的武器,让独立旅发了大财,居旅长笑着说:“都说阻击战是消耗战,可咱们这一场仗下来,闹个整编团绰绰有余。” 但他们只休息了半天,又接到敌人仍在攻击前进,仍在寻求我主力决战的情报,同时,独立旅接到纵队命令,要求穿插到敌人背后,进行袭扰和破坏活动。 张大缸苦笑着说:“得,又把咱们当成游击队了。” “当游击队好啊,可以喝酒吃肉。”赵政委笑呵呵地说。 居旅长捅捅张大缸,悄声说:“你的国文老师最近老不得劲了。” “为啥?”张大缸惊讶地问道。 “还为啥?”居旅长说:“咱们独立旅一直就没打上主力的仗,南面保涟水,上级已经决定抽调咱们去了,后来又改了命令,让咱们继续拱卫解放区西大门。往北打莱芜,咱们眼睁睁地看着主力部队从咱眼巴前过去,可咱们就像被忘记了一样,还让咱们向西出击,哎呀,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张大缸要要头说:“可咱们一直打得不错啊,为什么上级看不到呢?” “你们俩在哪嘀嘀咕咕地说啥呢?”赵政委问道。 “老赵,我们说,你这大政委,就不要发牢骚了,上级让咱干嘛咱就干嘛得了。”居旅长笑呵呵地说。 赵政委笑呵呵地说:“我没发牢骚,真的,上次开会时领导不说了么,咱们独立旅就应该当成一支奇兵使用,这次上级要发挥咱们旅的长处了。” 居旅长摇着头,说:“合着我们旅的长处就是给敌人捣乱啊,行,这也是一种长处,总比没用的好——” 电话铃响了。张大缸抓了起来,是师长的声音:“老居在吗?叫老居接电话。” “老居啊,刚才一直在开会,没顾得上跟你细说,阻击战伤亡不小吧,心疼了吧,野司和纵队首长都说了,你老居的兵都是宝贝,不得已才让你们打阻击战的啊。” “哈,师长,我们一直都是宝贝,南征北战,东进西撤的,都没我们啥事啊——” “老居,可不敢这么说,虽然你们没打上大仗,可你们的功劳那可是有目共睹啊。行啦,老居,你不是想说野司没给你们过大任务吗,这下有了,但不知道你能不能完成啊?” “师长,你说。” “野司首长说了,让你们旅到敌后,不仅要袭扰敌人,还要在两个月之内搞齐一个主力师的装备。” “呦,这个任务有难度啊。” “哈哈,那我不管啦,反正野司首长的话我带到了,今晚你们就运动到敌人后面去,争取早点捅敌人的腚眼啊,正编制的旅可就派了你们一家啊,祝你们成功!” 第一百五十八章 装备 已是夜里十一点,天还热着。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很不舒服。蚊子也出来捣乱,嗡嗡地飞着,冷不防盯上一口,留下一个包,奇痒。夏日的夜黑的不透,到处影影晃晃的暗白,似乎就像下午村头,那位裹脚的老大娘说的,那是凡人看不到的游魂在嬉戏。 前面的确是一处乱坟岗子。乱坟岗子上面的土坡上有一座寺庙,下午来的国军那一营人马就住在寺庙院子外面。营部在寺庙里头。 那是一伙子南方兵,说话叽哩哇啦,附近老百姓都并不明白。好在他们并没有过多的扰民,只是抢了一些白面,还有鸡鸭。他们很享受着炖鸡的味道,却十分埋怨大饼。他们应该是吃米饭的。 张大缸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他要做的,是收缴这些家伙的武器。他们还携带着两门小山炮,四门迫击炮。 这些南方兵跑起来迅速敏捷,但他们中间许多人见不得血,只要有一人被击中,其他人立即惊恐的聚成一团。听说他们以前不这样。他们打鬼子的时候相当拼命。但现在他们变了。他们也根本不想打内战。尤其是不远万里来到北方,跟他们一点也不挨着的地方。他们扛枪打仗目的是纯粹是为了那并不多的军饷。 这些南方兵也适应不了北方的热。个个拉着唱腔,埋怨着,似乎是在骂天气,又似乎是在骂他们的上司。终于又军官发话了,声音很尖很细,让张大缸想起了屈沛杰。但屈沛杰的话还能听懂。这位国军军官的话,张大缸却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他在训斥着那些兵。兵们不吭声了,寺庙内外安静了。张大缸又似乎看到了鬼魂在跳舞。他挥了挥手。孟凡志带着士兵从坟头之间跳了出来,并迅即向寺庙包围过去。 哨兵发现了他们。他好像真看到了鬼,呀地惨叫一声,掩护二营的机枪哒哒响了,哨兵没了动静。 但叽哩哇啦的喊声顿时响起,张大缸已经听到拉枪栓的声音,二营的士兵开火了,但只打了几枪,敌人便乱了。孟凡志趁机大喊:“缴枪不杀!” 一营也从北面包抄过来,冲天上开了几枪,也齐声高喊:“缴枪不杀!” 敌营长是个明白人。现在,张大缸碰到的许多营以下的国军军官都很明白,只要看到解放军(那时已经改名字了)人多势众,自己又孤立无援,便会选择投降。“想啥呢,都是中国人,投降不丢人。我们团长那狗娘养的还投过鬼子呢!”曾有个军官这么劝他的部下。当然,也有不少老蒋先生的死忠,但最后的结果要么被解放军击毙,要么被自己手下打了黑枪。 这位敌营长不想死。他大喊道:“我们投降!”这四个字他是用普通话喊的,虽然不是很标准,但至少能听的懂。 张大缸走到寺庙旁边的时候,那伙子南方兄弟已经开始排着队缴枪。敌营长出来了,跟孟凡志交涉着什么。 “这家伙可真他娘的油,他说他想留几杆枪。”孟凡志向张大缸报告。 张大缸走到敌营长跟前,问:“你想留枪干什么?” “长官好啊,我们留几支枪是想防身啦,不然,这里的百姓会吃了我们的。”敌营长像老朋友似的说:“我们不想和八路打仗的啦,但我们要打的话,你们肯定也会伤亡的哦,看在我们没打枪的份上,就行行好,给我们留十杆枪防身啦。” “老百姓打死你们也活该,为什么抢粮食?”张大缸厉声问道。 “长官,您不知道的啦,我们上头克扣军饷啦,填不饱肚子,只能抢啦,说实话,我们也不想吃什么饼子啦。” “那你们想不想跟我们走,当解放军?” “长官,什么军?” “就是以前的八路军。” 敌营长赶紧摆手:“长官,您可怜可怜我们,好不好呀,如果我们当了八路,我们的亲人会被我们长官毙掉的啦。” 张大缸点点头:“那好吧,你们走吧。” “长官,那枪——” “给你们留五支步枪。” “五支呀?” “嫌多,那就两支。” “啊,不,就五支,五支。” “告诉你们,赶紧回家去,留在这里早晚会被解放军消灭掉。”张大缸绷着脸说道。 “不会的啦,我们见了八路,都是冲天打枪的。都是中国人,有什么好打的啦。”敌营长冲张大缸笑笑:“我这是第二次被你们俘虏啦。上次我还是副营长,可这次回去,我只能当大头兵了。” “你亏吗?” “不亏,不亏啦,能保住兄弟们的性命,那就阿弥陀佛啦。长官,我们可以走了吗?” 张大缸挥挥手,战士们给他们让出了道路。独立团也迅速抬着缴获的子弹、机枪,推着炮,转移了。 五十多天来,独立旅过的逍遥自在。居旅长将各团均匀地散布在方圆近两百里的区域内,分头出击。大批国军云集在他们东侧,需要大量补给。虽然敌人留下重兵守卫着交通运输线,但长长的公路分散了敌兵力,再加上随处可见的并连绵在一起的丘陵,给独立旅留下了千百可寻的机会。 除了补给线,还有像南方兵这样,担任搜索、征粮任务的营连单位的敌人,也成了他们打击的目标。 张大缸带领独立团活动在滕州附近。这里的地形他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这是敌人进出的交通要道。他时而将独立团集合在一起,打击成建制的敌人,时而各营分头出击,去偷袭敌人的运送粮秣弹药的车队。但张大缸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绝不在同一个地点连续伏击两次。而且,伏击完,立即大踏步的转移。这让敌人摸不清头脑,也始终找不到他们。 他们也确实发财了。这在很大程度上又得益于当地老乡们的支持。他们纷纷向独立团送交情报,告诉独立团哪哪又有了遭殃军,还能说清楚有多少人,带着什么武器。有几天,独立团都忙活不过来了,因而落得老乡们的埋怨。 枪越来越多,在独立团手里,似乎就跟烧火棍一样。运送到旅部的物质弹药堆成了山。居旅长、赵政委乐翻了天。他们已经提前并超额完成了任务。居旅长随即向野司和纵队报告,请求派人来取这些武器弹药。野司回电:“武器弹药均留你部所用,经报华东局批准,你部即刻成立野司独立二师,各旅团主官名单立即研究上报,另野司参谋处长代表野司司令部帮你部完成扩建工作,望接洽。” 居旅长看着电报,笑呵呵地说:“老子要成为师长了?” “其实你早该成为师长的。”赵政委笑着说:“野司首长不是说过了么,暂时委屈一下。” “我还以为野司首长只是说说。”居旅长笑着说:“让那些家伙们先回来吧,让他们各自解决兵源问题。” “不打了?”赵政委问。 居旅长摆手说:“不打了,敌人不再进攻,而是各自退缩,以后就不好打了。” 赵政委笑着说:“那也说明,这次敌人对山东的进攻失败了。” 居旅长微笑着说:“是啊,晋冀鲁豫大军到达大别山后,国军不得不抽出二十个旅的兵力去围堵,山东的敌人兵力少喽。补给线也就断了,咱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不对,是咱们的好日子刚刚开始。” “对,对,还是在政委说的对,咱们的好日子啊,才刚刚开始。”居旅长爽朗的笑道。 张大缸被任命为独立旅旅长。他不再担任参谋长。黄参谋长回来了,继续当参谋长。边鹏也不再当主任,回来当了旅政委。师政治部主任由一位叫王强的领导担任。他是野司直接派下来的,听说很有水平,也是位老革命。 独立旅下辖三个团,一个特务营,一个炮兵连,还有侦察连,通信排,警卫排。兵源好弄,李中骑马回了一趟邹峄根据地,五天后,老周亲自送来浩浩荡荡的一千五百兵。他们不全是新兵,还有许多独立团在邹峄时的民兵,现在已经成了民兵排长,甚至是民兵连长。再加上在滕州入伍的新兵,投诚的战俘,沿途动员参军的新兵,人数一下到了五千还要冒头。 张大缸和边鹏拿着人员清单,兴冲冲地来到司令部,找黄参谋长要装备。黄参谋长一看愣了,不敢做主,将清单交到居旅长手里。 居旅长坐在椅子上,仔细看了一遍,笑了:“你们真有那么多人?” “那我让全旅整齐站好,您亲自一条线一条线的去数数。”张大缸抬着脸说。 “呵呵,我信,我信。”居旅长笑完,脸上又露出了愁苦:“兴华,边鹏,你们这人也忒多了。” “不多,人家纵队下的旅都七千多人,我们这还差两千,我正让李中想办法再招兵呢。”边鹏也抬着脸说道。 居旅长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行了,两位啊,人家纵队下面直接就是旅,没有咱这师部一级,可咱们是师,独立师,明白不?你们一个旅就整出五千人来,其他三个旅都要像你们这样,全师就两万多人马,好家伙,比人家一个纵队都多啊。” “旅长,哦,不,师长,您这是怎么了,人多不是好事么?”边鹏歪着头问。 “是好事,绝对是好事,只是武器没那么多,你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让战士们扛着木棍去打仗吧?” “师长,要不这样,师部就把我们缴获的武器还给我们就行,我们这里都有清单。” “还有没有集体观念,还有没有大局意识?”居师长瞪了眼:“这样,你们旅保留四千五百人,其余的战士明天都给我送到师部来!” “您这是明抢啊。”张大缸说道。 “老子还豪夺呢!”居师长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俩有脾气?” 边鹏不敢再吭气。张大缸也没想到师长会是这个表情,他翻了翻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老子就这么着了。快去吧,再啰嗦,老子就让你们和其他三个旅一样,都是四千两百人,多一个都不行!”居师长上任后,第一次拍了桌子。 边鹏拉拉张大缸,两人转身走了。旋即,张大缸又转身回来,对居师长说:“师长,这次就算了,但以后有了缴获——”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不赶紧给我滚蛋!”居师长大声吼道。 张大缸摇摇头,转身走了。 隔壁房间的黄副师长听到了居旅长的喊声,赶紧走到司令部,大声问:“怎么了?” 居师长坐在椅子上,捂着头说:“都是你的好兵,你的好兵啊!” “兴华?我看他气呼呼的走了,怎么,他惹着你了?”黄副旅长说:“这小子骄傲了?老子去找他。” “对,现在就去找他!”居师长松开手,笑呵呵地说:“老黄,去给他好好解释解释,是,独立团缴获的武器弹药占了三分之一还要多,可也不能全留给他,其他各团战斗力本来就不如独立团,我这也没办法呀,还有他一个旅一下子就扩编到五千多,稍微有点多。” “哦,这事啊——那还是您亲自给他说去吧,我还忙着呢。”黄副师长扭头走了。 居师长扭头看看黄参谋长:“参谋长,要不,你去。” “我也走不开呀。”黄参谋长笑笑。 居师长刚要瞪眼,黄参谋长说:“好,好,我去。” “算了,还是我去吧。”居师长说:“也都怪我,非得跟首长坚持要成立四个旅。” “呵呵,这一点也不怪你,谁不想自己的部队兵强马壮的,我看,要怪就怪兴华这家伙太能干喽。” “唉,也是啊,独立团被拆分过,可没两年,张大缸又硬硬里拉起了一支仍然嗷嗷叫的队伍,战斗力比其他团还要好,你说他上交了那么多武器弹药,没得到一句表扬,这次征了那么多兵,也没得到一句表扬,还让我狠狠骂了一通,真够对不起他呦。”居旅长笑着站了起来:“要是另外三个家伙都像兴华这样,老子就是纵队司令了。” “快,而且很快,我保证,不出两年。”黄参谋长说。 “哈哈,你快成野司首长了。”居师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呀,政委不是从野司开会快回了么,让他去。” “哈哈,一个上级居然害怕去见自己的下级,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啊。”黄参谋长笑着说:“或许,让兴华还是做参谋长要好一些。” “他啊,不适合。他还是当主官要好一些。”居师长摆着手说。 “那干脆就把你的顾虑说出来。”黄参谋长说。 “咋说啊,你我不都连升两级吗?”居师长皱着眉说:“士气可鼓不可泄。他们的心气正高。” 第二天,赵政委回来,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是肖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再相见 新成立的独立旅司令部内,气氛有些沉闷。看着选出的六百名新战士走向师部的方向,张大缸就觉得自己打了一场败仗。一天一夜了,他还是想不通。也没人想的通。 郝光明当团政委不到两个月,现在成了政治部主任。他眼巴巴地看着众人,不说话。孟凡志成了参谋长,还在大呼小叫:“师长这么做,太对不起独立团。” 李中默默地抽着烟。边鹏抱着双臂发呆。张大缸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一张纸。纸上写着:一团长刘新,二团长王志刚,三团长顾怀兵,特务营营长高大猛。 除了刘新外,其两位团长当营长的时间都不长,顾怀兵更短。在掩护全旅撤退时,三营长被六七六团的迫击炮炸断了双腿,送往医院的途中,因失血过多牺牲。顾怀兵成为营长,算来也不过四个月的时间。 张大缸的眉头舒展开了。他蹲在椅子上,看着孟凡志说:“你就尥蹶子了,赶紧制定新兵训练计划。老边,你也得给干部讲讲课,官升了,也得把能力赶紧提上去,别一天到晚地走路都飘飘然,手下多了两倍三倍的新兵,以后能不能打好仗大胜仗?” “是这个问题啊,部队一下扩充了,从邹峄来的民兵还放过机枪,可其余都是生瓜蛋子,连枪都没摸过,得对他们负责啊,别一上战场就被敌人放到了。”边鹏说:“不能只顾着高兴,得赶紧动起来!” “好,训练计划由李副旅长和孟参谋长制定,并报师部,然后参谋长负责一团,副旅长负责二团,我负责三团和特务营,中午后就开始整训!”张大缸一拍桌子:“我们独立旅要提前形成打胜仗的能力!” “好,我和郝主任这就进行动员教育。抗战,通知各团营主官,立即到旅部来开会!”边鹏喊道。 “是!”余抗战答应了一声,拿起了电话。 下午,独立旅训练计划呈到了居师长面前。居师长笑了:“哈哈,这个张大缸走到老子前面去了。老赵,你不用给你的学生做工作去了,他已经通了。” 赵政委看看身边的肖盈,笑了笑:“还是去一趟吧。你可把我的学生给欺负苦喽。” 居师长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啥呢,说啥呢!当着光华亲同学的面,你说我欺负兴华,以后肖主任见了我,还不冷眼以对苦大仇深?” “呵呵,你们干嘛呢?我又不是你们师部的人,跟我有啥关系。”肖盈笑了:“我只是来给你们培训医生和护士。” “真没关系?”黄副师长问。 “说没关系,也不全对,我们都是解放军啊。”肖盈认真的说。 独立旅说动就动。中午吃过饭,新兵就集合练队列。晚来的新兵没有领到新军装,还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这让老兵们看着有些别扭。班排连长们也煞是着急。他们本来也没进行过非常正规的训练。 张大缸找到老余,问新军装什么时候能发下来?还想着自己那片菜地的老余咂咂嘴,说:“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能顾上吃喝就不错了,还军装呢,上面哪能一下子就全发下来,搞不好,又让咱们自己筹集。” 张大缸点点头,转身要走。老余却拉住了他:“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也正想去找你,你得跟师领导说说,咱们师不能集中在一起,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天半月,能把这里百姓给吃的逃荒去,从外面运进来又不太容易,国军还盯着咱们呢。” 张大缸有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我明天就去跟师长说。” 余抗战急急地跑了过来:“报告旅长,赵政委来了,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医生。” “刚说起领导,领导就到了。”张大缸笑了:“呵呵,老余,正好,一起去跟赵政委说说。” 回到旅部,张大缸愣住了。他看到了赵政委身边的肖盈。 赵政委站了起来:“兴华,没想到吧?” 张大缸点头说:“是啊,肖盈不是去东北了吗?” “我是去培训军医,完成任务就回来了。”肖盈笑着说:“没人告诉你吗?” 张大缸想了起来:“哦,我听赵娟说过,但隔着大海,大家都以为你要等打完仗才能回来。” 可提到赵娟,肖盈脸色凝重了,眼里也含起泪水。 赵政委也有些难过。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部队正在扩编整编,各项工作任务繁重,容不得浪费时间。他站起来,对张大缸说:“兴华啊,先说工作吧,居师长让我来看看你。” “还看啥呀,当下属的顶缸扛雷都没有二话。”张大缸摊着手说。 “呦,肖盈,你听出来了么,他还是很有意见的。”赵政委笑着说。 肖盈也微笑着看着张大缸。张大缸却没说话。 “现在部队训练怎么样啊?”赵政委问道。 张大缸挠挠头:“刚开始,不是很顺利。” 赵政委又问:“那现在要打一仗呢?” 张大缸摇摇头:“那不扯嘛,得让新兵在后面先看着。” 赵政委认真地说:“是啊,独立旅一下扩版了近三千人,是原来的三倍,所以目前不是在壮大,而是虚胖啊。” 张大缸赶紧点头:“是。” “是么,呵呵,老居还劝我不要来了,可我就担心你转不了这个弯。能征到兵,还多征兵,是天大的好事,一则说明了人心所向,二则谁都想自己的兵强马壮。可凡事也得有个过程。要是你能让国军的一个团,甚至一个旅起义过来,那还有得商量,他们至少打过仗,可咱们的新同志呢,好多连枪都没摸过。是,以前咱们有过今天扛枪,明天就打仗的情况,那也是被敌情给逼的。现在咱们有条件了,就得一步一步来。野司命令我们整训一个月,一个月内,不给我们作战任务。这往后啊,小打小闹是不成了,据野司首长说,中央考虑让我们野战军拨出三个纵队,打过长江去,那以后可都是正规的阵地仗,是大阵仗,敌人的武器又那么好,不把兵练精,怎么打?” 张大缸挠挠头:“嘿嘿,前几天光顾高兴了。” 赵政委看着张大缸说:“都是旅长了,应该做到有前瞻性。你小子是不是骄傲自满了,连老居不敢说你。” 张大缸瞪大了眼睛:“还不敢说,都瞪眼睛拍桌子骂开了。” 赵政委笑了:“哈哈,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居师长的性格?你也是,征了那么多兵,也不跟师部先报告一声,直接拿条子领物资,你打了师部一个措手不及,师长能不急吗?再说了,你张大缸是什么人,居师长能不知道先用什么办法对付你?可骂完你之后,师长后悔喽,这不让我来看看你。” 张大缸笑了:“政委,您真是来做思想工作的?” “哦,”赵政委笑着说:“也不全是,屋里都是自己人,我给你说实话吧,师长也觉得对不起你。不说以前了,就这近两个月的时间,你知道你们缴获了多少吗?” “有清单,但没仔细算过。”张大缸扭头看看老余:“数目好像您都过了。” “太多了,总数没算。反正平均每天都能弄上百十条枪吧,打治安团那次,一下拉回来上千条。”老余乐呵呵地说。 张大缸乐了:“哈哈,要这么说,那师长肯定不愿意全都给我了。” “那是,要全给了你,其他各旅怎么办?你自己事先也不数数,就狮子大张口。”赵政委笑笑:“野司首长本来还想调节一些给我们,却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政委,你不知道,我们独立团就跟捡枪一样,后来我们不打中央军,他们的装备是好,但抵抗也顽强,我们就捡非嫡系和治安军打,只要包围了他们,没二话,他们立即投降。说起来,还真得感谢老乡们啊。” “这还是民心所向的问题,就连国军兄弟也不想打了。好了,我走了,肖主任还有工作要给你交代,你们聊吧。” “政委,您先等等。请肖盈给我安排工作,老余还有事给你汇报。” “嗯,好。老余,啥事?”赵政委招呼着一直没说话的老余,坐在了他身边。 张大缸和肖盈走出了旅部。起初两人都没说话。张大缸在等肖盈交代工作。而肖盈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说实话,肖盈这次来,就是为了看张大缸。 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棵柳树下,张大缸开口说:“你还好吗?”没想到,肖盈也扭脸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张大缸愣了楞,又笑了笑:“你结婚了吧?”肖盈摇摇头。张大缸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还不结婚?” “这样不好么?可以全心地放在工作上啊。”肖盈微微笑着说:“哎呀,一不小心就唱高调了。” “你这哪是唱高调,你心里不苦吗?” “苦啊,可跟谁说呢?” “跟我说,跟赵政委说啊。” “那更苦。” “什么?” “哦,没什么。有件事我不想提,可又不得不提。野司政治部已经询问过我的意见,准备成立福利院,将烈士留下的孩子,或者父母没办法照顾的孩子集中起来照顾。如果老人同意,我们就派人把孩子接过来。赵娟牺牲了,孩子就由我们来养。” “那我爹娘能同意吗?” “尽量解释吧。现在兵荒马乱的,万一敌人再在孩子身上做文章,给弄丢了怎么办?” “老人还担心放到部队给弄丢了呢。现在行军打仗的,福利院能照顾了孩子。” “要快解放了,你看不出来?” 张大缸摇摇头。 “现在是短暂的相持旗,很快国民党就会被崔古拉朽。” “你怎么那么大口气,你能把老蒋给活捉了?” “你等着吧。”肖盈拨了拨额头上的头发,说:“我们刚到东北的时候,被国民党赶到的都快没地方了,现在呢,东北野战军翻过劲来了,就很快能吧国民党收拾掉喽。” “这是你臆想的吧?”张大缸笑笑:“国军还那么多部队呢。” “大旅长同志,你得有信心。”肖盈大声说道:“相信胜利离就在前方,离我们不远了。” 张大缸乐了:“哈哈,您可别了,赵政委都批评我骄傲自满了,根基不牢,地动山摇,我们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肖盈看着张大缸,抿着嘴唇,说:“好吧,我也该走了,明天让你们的卫生员到师部报道。” “啊,所有的?” “对,我来就是进行战地救护培训的,尽量减少医治不及时而导致的牺牲。”肖盈认真地说。 “哦。”张大缸点点头。 “怎么,不相信我这位野战总医院的外科主任?” “不是,我在想,如果能早点这么做的话,我的三营长不至于会牺牲。他因流血过多,牺牲了。” “龚清没有给你们进行培训?” “有过,但不多。我们到处跑,他也抓不到我们的影子啊。” “嗯,以后医生、卫生员都会配齐,而且药品也越来越多,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大缸,努力呦!” 张大缸点点头。 “那我走了。我就在师部,要呆上一个月。”肖盈看着张大缸说。 “好,但可能我们要暂时离开这里。”张大缸看着肖盈说。 肖盈看着张大缸点点头。 旅部门口,赵政委和老余看着两人,谁也没说话。 第一百六十章 奔袭 秋风见谅,遍地庄稼即将进入成熟的时节,战场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国军部分主力退出山东之后,华野主力也转战去了豫皖苏地区。独立二师这只山里的老虎被留了下来。他们面对的仍是几倍于自己的敌人。 整训完毕,独立旅根据居师长指示,转移到店子铺附近的山里。从那时起,张大缸就决意要打一仗。没有闻过真正战场的硝烟,没有见过战场上的血,训练再好的新兵仍是生瓜蛋子。 附近就有敌人。但他们与其他国军一样,躲进据点和西南面的滕州县城,成了缩头乌龟。所以敌人兵力虽多,但由于占据着城市,机动兵力少的可怜,两个月来,他们没有主动向解放军发起进攻。 打当面的敌人,张大缸似乎觉得不过瘾,而且这些家伙早晚是自己的菜。张大缸将目标对准了百里之外的官桥镇。 官桥镇本是正规军的一个旅驻守,自从野司南进之后,这里便交给保安第四旅,而这个保安四旅自持北临滕州,南靠薛城,东面还有羊口镇的保安二旅,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以守土保民剿灭共匪为由头,四处横征暴敛,鱼肉乡民,导致很多百姓离开家园,流离失所。 有两家人,家境较为殷实,保安副旅长亲自带人闯入他们家中,指责他们通共。两家人异常悲愤。他们是帮助过共产党,但那是抗战时期。但他们后来懂了,这保安四旅在抗的时候是皇协军。两家人只好离开了家,向北一路乞讨走来。 他们经过驻地时,遇到了外出购粮的老余,哭诉了遭遇。老余将他们安顿了下来,向张大缸讲了这个情报。张大缸火了,立即站在地图前。随后,他命令李中带两名侦察员骑马,前往官桥镇侦察。 四天后,李中回来了,带来一张官桥镇防御图,并报告说:“官桥镇的保安旅防守极为松懈,可以来个长途奔袭,打他狗日的。” 张大缸问:“从地图上看,官桥镇距离咱们有四十多公里,走大路怎么也得要上百里吧?” “得一百里以上。”李中回答说。 “好,就这么定了,打官桥。”张大缸说:“你和参谋长立即制定作战计划,上报旅部,注意把咱们的意图说清楚,一是坚决打掉祸害百姓的反动军队,二是训练战士长途奔袭的能力,有这两条,保管师长政委同意咱们。” 第二天,居师长打来电话,告诉张大缸:“同意你们的作战计划,师部也命令二旅运动到羊口镇北面,掩护你们的行动。” “谢谢师长了,呵呵,那我们今夜就行动。” “好,要根据敌情变化,及时调整,不能盲目!” “是!”张大缸挂了电话。 全旅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只是大家还不知道要打哪儿。白天,战士们接到的命令是休息睡觉,任何人不准到处走动,睡不着,就躺着闭目养神。下午四点,张大缸集合全旅,下达了战斗命令。边鹏做了简单的动员。随即,全旅吃饭。 太阳落山之后,作为先头部队的特务营先行出发了。紧跟着,各团按序列依次出发。走出十里后,夜色便盖住了前进的路。 但他们不会迷路。不仅李中和侦察兵已经走过,得知要打官桥,逃难来的两家的中年老乡自告奋勇地当上了向导。 午夜一点,他们已经走出了六十里路。之前独立旅进行过四次长途行军训练,战士们走的还相当轻松。但休息并吃过干粮后,疲惫开始显现,尤其是那些新兵,双腿开始沉重了。 但部队后面跟着前面的走,并排还有五个战友,没有人喊累,慢慢的,也忘了累。 黎明前,他们到达了官桥镇外围一里多路的地方。官桥镇内外都一片安静,能听到镇门楼站岗士兵的鼾声。 稍作休息后,各团按计划进入攻击阵地,随即,一团向镇子东门发起了攻击。爆破手先是炸开了镇门,上面的岗哨刚从睡梦中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就被机枪打到。 紧接着,其他三座镇门也被炸开,战士们忘记疲劳,蜂拥进了镇子。 镇内的保安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营门前便冲来了解放军战士。一顿手榴弹爆炸过后,响起了喊话声:“我们是解放军,缴枪不杀!” 李中带领一团二营直接冲进保安旅司令部,肥胖的保安旅长刚弄明白怎么回事,正打电话向薛城的国军求援。电话还没打通,一只大手摁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下了他的枪。 战士要把保安旅长押走,李中想了想,让保安旅长继续打电话,并且继续求援。战士不解。李中笑呵呵地说:“咱们跑了大半夜,也该让敌人活动活动了。” 保安旅长打通了电话,凄厉地说:“李参谋长啊,官桥镇遭到大批共军主力围攻,赶快禀报师座,救援官桥呀!” “马旅长,你他娘的昨天喝酒还没醒吧,共军主力都跑到徐州东面了,哪来的共军主力,还大批,放你娘的臭屁!” 保安旅长听了,眼泪都下来了:“这个,卑职干撒谎吗?” 李中赶紧给战士示意。两名战士跑到司令部院子里,拉响了三颗手榴弹。 保安旅长对着话筒喊:“李参座啊,您听到了吗,共军的炮都快打到我司令部了!” 电话那头不敢再懈怠。官桥镇虽然不算很大,但西邻津浦路,还扼守着滕州到薛城的公路,却是个战略要点,就是丢了,也必须夺回来。 不一会,电话响了:“马旅长,你务必坚守住镇子,师座已派315团和保安一旅前往增援,预计两个小时后就能赶到,另外,滕州和羊口镇也各派出一个保安团增援你们。” “李参座啊,怎么主力部队就派一个团呀?”保安旅长哭丧着脸喊道。 “这就够了,共军不会派主力部队进攻你们,官桥镇才多大啊,共军会看在眼里吗?” “啊,李参座,话不能这么说——” “这是师座说的!我怎么听着枪声停了?” “共军正在调整进攻。” “好,坚守住,援军马上出发。” 保安旅长放下电话,点头哈腰地对李中说:“解放军长官,我这么说可以吧?” “可以,带走!”李中说道:“呵呵,咱们也该走了。” 刚走出司令部的院子,李中看到了正抽着烟卷的张大缸,便笑着说了刚才调动敌军的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张大缸嘴里叼着烟,瞪大了双眼:“哦——” 李中明白了:“再揍他们一顿?” 张大缸吐掉香烟,用脚踩了踩,对押解俘虏的战士们喊道:“同志们,这仗打得过不过瘾?” 战士们回答:“过瘾!” “真打过瘾了?”张大缸歪着头问。 战士们互相看了看,又看着张大缸,纷纷说道:“还差点,我就开了两枪。”“是啊,旅长,我就甩了一颗手榴弹,他们就投降了,真不经打!” 张大缸笑着问:“那再一仗,累不累?” “旅长,只要吃饱了,就不累!”战士们俏皮地回答。 “好,你们传下去,保安旅有好吃的,早上就敞开了吃,一会还有仗要打!”张大缸挥手喊道。 “是,旅长!”战士们押着俘虏走了。 张大缸扭脸喊道:“抗战,地图!” 余抗战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作战地图,展开来。张大缸看了一会,说:“再向师长发报,我旅准备打由滕州增援来的保安团,请二旅截击伏击羊口镇向西增援的保安团,并随后请二旅到木石镇以北三里处接应我们。” 随后,张大缸又叫来特务营长高大猛:“大猛啊,你带一连留下看管不远投诚的俘虏,并且由你亲自监视保安旅长接听电话,一定要让他要求继续增援官桥。对了,再派十几名战士,东南西北四座镇门各放一挺机枪,只要电话一响,就给他们手势,让他们猛打,明白吗?” “明白,就是让敌人相信,我们仍在进攻。” “对,别忘了,再扔几颗手榴弹。还有,把保安旅的马留下,等一个半小时后,你们立即撤出官桥,到木石镇北面去找我们,如果找不到,你们自己回去。” “是!”高大猛又问道:“那个保安旅长怎么办?” 李中笑了笑,说:“提前半小时把俘虏放了,最后放保安旅长。他帮了咱们的忙,咱不好意思杀他,但老百姓想弄死他,那咱就管不了喽。” “哈哈,明白了。”高大猛惊了一个礼,跑了。 张大缸指着李中的鼻子说:“我以前没发现,你咋这么坏呢!” 李中笑呵呵地说:“那要看对谁了,对坏蛋还用好人的办法,那只能让坏蛋更坏。” “呦呵,还说出哲理来了,这两年的书没白读。” “那是,我也快大学毕业了。” “吹吧,你就不怕把牛皮吹破喽。” 一个半小时后,高大猛走出了保安旅司令们院子。俘虏们慌里慌张地跑出镇子后,街上的百姓们多了起来。 高大猛跨上战马之后,悄悄地对站在路边的百姓们说:“我们走了,里面就剩下那个胖旅长了,你们想要打死他,可以把账记到解放军身上。” 老百姓们咬牙切齿地点点头。 保安旅长急急地跑出院子,刚左右看看,百姓们立即举着木棍木叉围了上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后撤打伏击 官桥镇的保安四旅被歼,让鲁南的敌人乱做一团。尤其是那些杂牌部队,更有了草木皆兵的惊心。他们本就被发配般地,驻守在如孤岛的城镇之中。 十天后,居师长、赵政委来到独立旅,高兴地说:“兴华,边鹏,你这一仗打的好哇,连野司首长都点名表扬你们喽。” “就这个小仗,还烦劳野司首长惦记了。”张大缸笑呵呵地说。 赵政委说:“歼敌一个保安旅,也不算小了。关键是你们这么一闹腾,连薛城的守军都向徐州求援。这样一来,野司在苏鲁豫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边鹏看着地图说:“徐州是蒋军老巢南京的北大门,而薛城又是徐州的北大门。那咱们现在佯攻薛城,让国军更乱。” 居师长摆摆手:“现在不行,国军已引起警觉。如果跟国军的正规师摆开来打,咱们占不到任何便宜。” 边鹏问:“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收拾旁杂,养精蓄锐,逮住机会,致命一击。”居师长说道。 张大缸复述了一遍,笑着说:“师长,这十六个字您想了很长时间了吧?” “这倒没有没有。”居师长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我也和赵政委一样,能出口成章啊。” 赵政委看着居师长说:“哪里呀,你的水平可比我高多了,是不是,兴华?” 张大缸微笑着说:“是,师长的水平本来就高。” “少拍马屁!”居师长忽然严肃地说:“最近有家里的消息吗?” “没有。”张大缸摇摇头。 居师长点点头,点燃烟,抽了一口,说:“我和赵政委商量过了,想让你带人把孩子接过来,你爹娘年龄都大了,再说,国民党反动派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们派系复杂,可能会有人借题发挥,拿孩子说事。” 张大缸点点头,却说:“就怕我娘不同意。” 赵政委点头说:“是啊,我们也担心这个,听李梦说,孩子太可怜了,老人更不忍心让你抱走。回去看看吧,如果老人坚决不同意,那就算了。” 张大缸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师里派一辆吉普车跟着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赵政委说。 安顿好各项工作,转眼间又过去了十天。就在张大缸准备动身时,徐州传来一份情报,将有一个整编师的兵力向独立二师发动进攻。 敌人得到了情报,在薛城以北,滕州以东的地区,只有独立二师在活动。徐州绥靖司令部遂决定吃掉独立二师,并且速战速决。 但敌人还没离开徐州地界,独立二师就接到情报。纵队的另外两个师已随华野的西线兵团去了豫东地区,而东线兵团正在临沂以北地区寻机与国军作战。滕州以东的两百里之内,也确实只剩下了独立二师。 师部召集各旅长开会。黄参谋长指着地图,说:“前来进犯的是国军整编第70师,虽然算不上老蒋的王牌,但也是绝对主力。咱们一个师对一个师,摆开来打,没有胜算,但也不能后撤很多,敌人一旦窜犯沂蒙根据地,那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师部决定,独立旅展开正面阻击,稍作抵抗后,便立即后退,待撤至大王山一点地域后,东线兵团将抽调两个师的兵力合围70师。” 居师长抽着烟,笑呵呵地说:“兴华呀,你们阻敌的时候,要打的狠一些,最好白天阻击,晚上偷袭,袭扰疲惫敌人。” 张大缸站起来,答道:“是!” 居师长掐灭烟蒂,狠狠地摔在地上,骂道:“他奶奶地,只要他敢进来,咱们就叫他有来无回!” 时值秋收末尾,秸秆还没砍下,田野仍一片金黄。一团的战士正大路两侧的山坡上构筑战壕。而山下刘山村的老乡们并没有为此放弃收获地里最后剩下的粮食。那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命根。 张大缸站在山坡上,举着望远镜向南面开去。南面五里到脚下的山坡之间,是一片开阔的田野,紧挨着刘山村有一条大路。大路通往南面的山坡。距离南面山坡不远,有一条东西向的小河。张大缸刚骑马去过,河水清浅,最深处估计没腰。河上有一座石桥,连接南北公路。 国军就沿着这条公路,向这边开进。侦察员报告说:“明天上午,国军就能来到这里。” 村子里,边鹏还在不遗余力的劝说着百姓尽快离开。但有很多老乡不管即将到来的炮火。 几位老人对边鹏说:“好不容易赶上了好年景,刚打下几千斤粮食,你们却让俺们走,可我们往哪里走哇,其他的地方都欠收,俺们还听人说,西面一百多里的地方,庄稼早就旱死了,地里一粒粮食都没收着,老总们,别让俺们走了,给俺们留条活路吧。” 边鹏解释说:“老乡,不是让你们走,国军明天就到,这里将成为战场,到时炮弹打过来,那是要命的。” “日他奶奶地,小鬼子没打死俺们,那就让他们打死吧!”“对,俺们明天就坐在村头,看着他们打——” 边鹏很无奈。转身上山来找张大缸。张大缸点燃一颗烟,狠狠抽了两口。老百姓说的是事情。西面一百里以外的地方,准确地说,是一百五十里之外的泗河两岸,庄稼全都枯死。 李梦昨天打电话告诉他的。李梦和肖盈两人已把孩子接到了根据地福利院。她俩也真够大胆。邹峄以西还都是敌占区。 李梦说老太太含着眼泪把孩子交到肖盈手上,其原因就是因为旱灾,许多家的粮食都快吃完了。以前孩子是吃着李四媳妇还有狗剩媳妇的奶。可没多久,李四的孩子夭折了,他媳妇也就断了奶。而狗剩至今没有回来,狗剩媳妇担心害怕,奶都不够自家孩子吃。无奈之下,爹只好买了两只母羊,给孩子喂羊奶。但现在河滩上光秃秃的只剩下了沙子。干草也快被羊吃光,娘只能给孩子熬粥,现在饿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李梦和肖盈带战士赶到后,给孩子冲了一碗奶粉。娘看着孙女砸着小嘴,二话没说,就让李梦和肖盈带了回来。 但爹和娘没来。爹说:“家里还有余粮,庄户人家熬一熬就过去了。” “穷家难舍,何况还收了那么多粮食,咱就别为难老乡们了,往后撤吧。”张大缸下令停止构筑战壕。 刘新心里有些不痛快:“旅长,附近就这里的地形最好,往后撤,可就不好守了。” “再想办法。”张大缸微笑着说:“要是没有这两座山坡,难道我们就不守了么?” 李中拨楞了一下脑袋:“我有个办法,可以延迟敌人。” “啥办法?”几个人瞪着李中问。 李中笑着说:“发动老乡,让他们在夜里毁路毁桥。” 刘新摸了摸小吧,轻声地说:“这个方法好是好,但老乡们能干么?这路他们也走啊。” 边鹏想了想,说:“我去试试吧,路坏了还可以再重新修复。” 不一会儿,边鹏从村子里回来,高兴地说:“老乡们同意了。老乡们也不想让国军这么快就打过来,他们的粮食还没藏好,担心国军会来抢。” 李中苦笑了一声:“早知道这样,那我们现在帮老乡们藏粮食好了。” 张大缸摆摆手:“算了,通知特务营,今天晚上和老乡们一起破路毁桥,命令一团在山后设伏,咱们要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第二天上午十点,国军的汽车、装甲车、坦克车浩浩荡荡地从南面开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前卫部队是一个连的步兵。他们走到小河边,停住了。连长迅疾拿起步话机向他的长官报告:“团座,我们被河挡住了去路,河面上的桥只剩下了桥墩。” 不一会,上校团长乘车赶了过来,他又向上峰报告。 上峰接到报告,却笑了:“共军拆桥,肯定是后面防守兵力不足,下令部队立即涉水过河,同时命令工兵营架设浮桥,尽快让坦克和装甲车通过。” 国军卷起裤管,扑腾腾地下水了。待躺过齐腰深的河水,国军士兵又发现前面的道路基本被毁,还间隔不远,就是一个个深坑。国军士兵只好边修路,边前行。 但70师司令部认为前方不过是共军的小股地方部队,下令前卫团立即向前攻击前进,迅速占领两边山坡。 后面的国军修路等着汽车,前面的国军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前为团上校团长开始还十分不满,认为旅部师部都是拿他当做炮灰。等他的两个营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便占据公路两边的山坡后,他提溜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带人进了刘山村。 老百姓们告诉他:“昨天山上来了几百口子八路,挖了半天战壕,又撤走了。晚上,他们又来了,拆桥破路,早上又不见了人影。” “他们往哪里撤了?” “知不道,天亮就走了,兴许是沿着大路走的。” 上校团长点点头,拿起步话机向旅部报告了情况。一会儿,旅参谋长向他喊话:“立即向北追击,共军就在附近,应该没有跑远,你们立即追上他们,歼灭他们。” 上校团长抬头看看中午的日头,在心里日了几遍旅长旅参谋长:“日你娘的,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还说没跑远。”但他放心里下令:“命令部队继续向北推进。” 前面就是连绵的山林了。山上的不多的树木,树叶正在随风稀稀拉拉地飘落着,嶙峋的山石,开垦的山田,在秋天明净的空气里都一览无余。别说人了,就是一只羊也能看得清楚。 拿着高倍望远镜的上校团长骑着从村里抢来的一头毛驴,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走的悠闲自在。可他还不住地扭头问自己的副官和勤务兵:“后面的路修通了没有?” 勤务兵回答:“还没有。” 上校团长拍拍毛驴,骂道:“这小毛驴子硌的腚疼,还是没他娘的美国吉普车舒服。” 副官笑了笑,没说话。他心里在想:“您老人家是在想万一被共军攻击,四个蹄子的小毛驴子没有没有四个轮子的汽车跑到的快吧。” 副团的想法很快灵验了。上千人的队伍向前开进了约莫八里多路,前面东西两座山的距离突然收紧变窄,长约一里的山谷中间只剩下了公路。 上校团长来到山口时,前面的两个营已经匆匆过了山谷。上校团长忽然皱起了眉头。他感到了不妙。他走的太过放心,因为忽略了这里的地形。他慌忙下令三营抢占两面山坡。 两边的山坡颇为陡峭。这里本来是独立旅二团的阵地,也是第二道防线。按原来的作战计划,一团在刘家山坚守一天,然后主动后撤,二团在这里再坚守上一天。但现在情况有变,一团也没再构筑防御工事,而是直接退到了二团的防线。 既然如此,张大缸向居师长报告,如果能抓住机会,就在这里埋伏敌人。比起打阻击,这里可是绝佳的伏击阵地。 国军三营的士兵刚登上山坡,迫击炮弹打了过来。由于迫击炮弹是向着毛驴打过来的,上校团长连同毛驴一起,当场被炸翻在地。他身上的血和小毛驴的血混在了一起。跟他俩一同倒下的,还有副团长、副官、团部参谋。 上校团长能清晰地看见山上,趴在山顶的李中也清晰的看到了他。待放两个营过去后,他才命令迫击炮对准骑着毛驴前呼后拥的上校团长猛烈开火。 紧接着,两边山头的轻重机枪猛烈开火。身处山谷的国军士兵无处躲藏,瞬间被子弹淹没。敌三营营长也当场毙命。 等二团战士冲下来时,残余的国军士兵没有了丝毫的战斗意识,纷纷举枪投降。 前面的两个营也被一团和二团分割包围。这伙子人的确是国军的正规部队。他们在各自营长的带领下,还坚实地抵抗了一阵。 但很快,他们发现身后的山坡上站着的全是共军。他们还在用重型迫击炮向他们轰击。他们知道自己已陷入共军的重重包围。 枪声停了,有人向他们喊话:“兄弟们,别打了,团座死了,我们三营全都投降了,你们也快投降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想起了胜利 解放军占据着两侧的山坡,居高临下,让山谷没有了任何射击死角。他们一挺歪把子瞬间能打穿十多个人的身体。还有汉阳造、三八大盖、卡宾枪的狙击,敌一营长估算了一下,再这么打下去,不出十分钟,手下的四百多兄弟都能中弹。他狠狠地骂道:“他奶奶个熊,这叫打的啥仗?旅长师长都应该被枪毙!” 手下的士兵眼巴巴地看着他,都不敢说话。营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却笑了:“投降吧,你们不早就想回家娶媳妇了吗?” 一营投降,二营长也下令停止抵抗。 将所有俘虏带走,打扫完战场,70师侦察兵才匆匆赶来。早已做好阻击任务的二团立即开火。敌侦察兵扔下几具尸体,便向后退去。 几分钟后,敌炮兵开火了。榴弹炮弹成排地砸向了山顶,整座山都似乎在颤抖。李中怒了,指着南面大骂道:“狗日的国军,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有了大炮,干死你们这些狗日的!” 但他的骂声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他也随即被警卫员拉着,和部队一起撤到了后山。 “怎么撤了?”李中大声问道。 张大缸看着像被点燃的山头,平静地对李中说:“刚才接到师长电话,说后面的口袋阵已提前布置好,就等70师往里面钻了。” “那咱们要扎口袋了?”李中兴奋地问。 “对,但在扎口袋之前,还是先诱敌。” “那咱更不应该撤啊!” “师长担心70师孤军深入,不敢贸然进来,让咱们先给他们点甜头。” “那也好,咱们就在这里阻击他们一下!”李中捋起了袖子。 张大缸点点头:“但也不能打太狠了。” “我知道。打这帮狗日的,必须拿捏好火候。” 炮声过后,对面山头上却没看到国军。前沿观察哨报告:“旅长,敌人撤了!” “什么?”张大缸瞪大了眼睛。 “还什么?那些狗日的跑了呗!”李中破马张飞地大喊起来:“咱们赶紧追吧!” 张大缸瞪了李中一眼,拿起电话,打通了师部:“师长,我是张大缸,前哨报告,敌70师正在撤退。” “撤退?” “是,乱放一阵炮,没有进攻就撤了。他们是不是问道什么味了?” “有这个可能,而且敌人后面的部队不敢跟进,70师也担心重蹈74师的覆辙,不敢贸然进来了。” “那他们打炮就是为了掩护他们撤退,师长,我们要不要追击?” “不要追了!”居师长果断地说:“70师虽然不如74师,但还是很有战斗力的,甚至比一般的鬼子部队还要强些,万一被狗日的黏住了,后面的敌军为了抢功,就肯定会像狗一样围上来,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是!”张大缸挂断电话,对孟凡志喊道:“快,派出警戒哨,防止敌人有诈!” 李中、孟凡志看着张大缸:“不追了?” “不追了。”张大缸笑呵呵地说:“一口吃不成胖子,想打败敌人,还得慢慢来。” 70师真的撤了。李中实在不甘心,便让张大缸请求师长批准,带特务营追上去。李中信誓旦旦地说:“敌人跑的一定快,咱们也一定有机会弄些洋落回来。”师长答应后,他带着希望去了。 黄昏时,李中却满载着失望而归。他跳着脚骂道:“这70师实在太狡猾了,就像蜗牛长的头,伸出来时很慢,但缩起来,却在转眼之间。他们只用了两个多小时,便撤出了近四十里路。” 张大缸笑了:“没追上就说没追上呗,还说人家跑的快。” 特务营长说:“就是追上了,也无从下手,狗日的坦克都倒着开。” “好了,回去让老余好好给你们上上课。”一直没说话的边鹏开腔了:“抗战,你先带各团营炊事人员回去,让你爹给大家伙准备好吃的。” “撤!”张大缸挥挥手,又瞪了李中一眼:“别在这生闷气了,去带特务营看好俘虏,他们可有不少顽固派呢。” 夜里十点,部队返回了驻地。老余已经带人给旅部和特务营做好了饭菜。虽然没有按照预定计划,让70师溜了,好歹歼灭国军一个主力团,算是打了一场胜仗。居师长和黄副师长亲自赶过来,表扬独立旅。 闻到肉香,居师长毫不客气地端起张大缸的饭碗:“每次到独立旅来,都能赶上好吃喝,去,你再让老余送一碗过来。” 张大缸舔舔嘴,说:“师长,您吃吧,锅里没有了。” “这个老余啊,越来越像那个老余喽,连菜都精打细算到每人只分一碗,行了,那我不吃了。”居师长假装要把碗还给张大缸。 张大缸哪里肯接。他对抗战说:“去,到炊事班拿个大盆过来,把咱们旅部的菜都倒进大盆里,伙着吃。” “我看行。”黄副师长笑呵呵地说:“兴华啊,再让老余给师长做一大碗都不为过啊,你知道你们打响的时候,师长是两眼紧盯着电话,要知道,你们可真真是虎口拔牙啊!” 张大缸笑笑:“是,我也揪着心,万一前面这个团吃不掉,后面的敌人再撵上来,我们独立旅可就危险了。” “以后这样的仗能不打就不打了,我觉得咱们还是跟打鬼子一样,得跟国军慢慢耗,反正胜利一定属于咱们。”居师长大声说道。 “师长说的对哦!”老余来了,还端着一只盆子,盆口还冒着热气。老余笑着说:“我听到汽车的声音,就是是师首长来了,所以又赶紧炖了菜。” “哈哈,还是老余想的周到,不用交伙食费吧?”居师长接着灯光,看着老余。 “不用,要是师长过意不去,可以多给独立旅拨些枪弹。”老余放下盆子,笑呵呵地说道。 “行啊,那你们得先把今天缴获的美国枪炮交上来。”居师长笑着说。 “哎呀,那就不麻烦在过这一道程序了。”老余笑呵呵地说:“乖乖,那可是一个团的装备啊,别看现在咱们手里的家伙还不如国军,用不了几年,就能撵上他们。到那时,咱们也弄点黄油面包牛奶咖啡啥的,开开洋荤。” “我说老余,你懂得可不少哇,你肚子里还有什么货,全到处来听听。”居师长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肉。肉还烫着,居师长嚼的直吸凉气。 “我觉着吧,咱们打仗不能像您现在吃肉,心急了可不行,嘿嘿。” “对,对,接着说。”居师长又夹起另一块肉。 “还有啊,就是您刚才说的,咱们一定会胜利,为啥呢,古语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国军欺负老百姓啊。” “行啊,老余,你很有水平么,我看你可以到师里当副政委了。” “哈哈,算了吧,我老余瞎白活还行,真要让我给战士们上课,那我还不如揉面掂炒勺呢。” “哈哈,老余啊,看你这样轻松,我还真想给你换换。”居师长笑着说。 “那我更不敢了。论指挥打仗,我更差的十万八千里了。师长啊,您就受累吧,等打完仗,我老余就养一群猪,天天给你炖肉吃。” “那感情好!”居师长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说:“不闲扯了,说正事。70师撤回徐州后,我判断短期内将不会有大仗打,独立旅的任务,一是继续练兵,二是抓住机会,接着打敌杂牌部队,扩充自己力量。在打敌杂牌部队时,要讲究方法策略,能劝降的就尽力劝降,对那些顽固不化欺压百姓的,要予以坚决消灭。老余说的古语很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要咱们想着老百姓,就一定能得到老百姓的支持,也一定能打败反动派。” 居师长咬了一口馒头,又说:“其实国军有很多好部队,比如之前的74师,现在的70师,兵员训练好,装备更没得说,还在抗战中打过不少硬仗恶仗,可他们仍保持着各自为战,互相猜忌的传统,也保持着不发动百姓,甚至与百姓对着干的做法,这样的军队,不灭亡才怪。告诉同志们,不要急,不要燥,我们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啦!” “师长,那您能判断咱们什么时候打败国军么?”李中眨着眼睛问道。 “你这个二蛋!”居师长举起筷子,冲他挥了一下:“我要能判断出来,那就比诸葛还诸葛喽。但看这态势,很快,多了五六年,少了三四载。” “有没有可能更短一些?” “哈,想回家娶媳妇抱孩子了?你的条件够了。对了,我听说,在抗日大队的时候,你小子就想娶亲了,怎么现在成副旅长了,却没了动静?” 李中挠挠头,戚戚地说:“看看旅长,我现在还真没有了想娶亲的打算。对了,旅长,最近作战任务不紧,你去看看闺女吧。” 张大缸一听,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黄副师长举着筷子打了李中一下,又对张大缸说:“李中说的也是,去看看吧,你还没见过妞妞呢。” “行,明天就去。我这车子留给你了,把你们缴获的汽油带上。”居师长白了张大缸一眼:“你们还是保持着缴获不全部上交的传统,连汽油都截留。” 张大缸赶紧低下了头。 老余吧嗒吧嗒地连抽了几口烟,又裹了裹披在身上的衣服,轻声地说:“又到深秋喽,一年又快过去喽!旅长啊,等打完仗,给闺女再找个好娘。” “就是,抬起头来,好好吃饭。”居师长微笑着说:“下次你们再缴获敌人的汽车,就留下。到时开着汽车去找媳妇。” “还用找么,那就有个现成的——”李中看了张大缸一眼。 “闭嘴,吃饭。”张大缸挠挠头,又动起了筷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要娶你 儿童福利院在独立旅东北方向的沂蒙山区,只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并不算远。福利院不仅抚养部队的孩子,还收养了不少孤儿,其中还有两个日军撤退时留下的孤儿。院长是一位野司机关首长的爱人。为了方便孩子们有个头疼脑热拉肚子时医治,福利院一直跟随着野司医院。肖盈便成了福利院的医生兼营养顾问。 张木兰被带到福利院时,浑身黝黑,瘦弱的皮包骨,而当时奶粉绝对算得上比炮弹还奢侈的奢侈品。但沂蒙山区朴实善良的百姓给了福利院莫大的支持。在红嫂的号召下,许多刚生过孩子的妇女把自己并不多的奶水分给了这些苦命的孩子。 吃着众多“母亲”的乳汁,小木兰的皮肤渐渐红晕起来,一天一个样了,就连哭声也格外地嘹亮。但她不能哭,尤其是当着肖盈的面哭。 适逢战事不紧时期,肖盈没有太多的手术要做,她也把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在了福利院里。每当听到木兰的哭声时,肖盈也不禁眼泪汪汪。 院长笑着说:“肖主任,看你这样疼爱木兰,干脆让她做你的女儿算了。” 要搁平常,这种玩笑是不好开的,因为肖盈还没结婚,还是位老姑娘。但那是战时,还有,院长也知道肖盈和张大缸的那层关系,也想撮合他俩。毕竟,肖盈的婚恋的确是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张大缸带着警卫员,乘车赶到福利院时,小木兰刚吃过一位红嫂的奶水,正躺在肖盈怀里,抿着嘴笑。张大缸走进育婴室,肖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抱起小木兰,微笑着说:“木兰,看看是谁来了?是爸爸。” 张大缸伸手要抱小木兰,小木兰看着胡子拉碴的张大缸,哇的一声,响亮地哭开了。这一哭,肖盈和张大缸的眼睛都红了。 肖盈紧紧地抱着小木兰,轻轻地晃着,安慰着说:“木兰不哭,不哭,啊,那是爸爸,是爸爸呀——” 小木兰哪里懂得,也紧紧地抱着肖盈不肯放松,嘴里还奶声奶语地含混地喊着:“妈妈,妈妈——” 李梦走了过来,拉拉张大缸,笑着说:“小兰兰才九个月大,就会发声叫妈妈了。” “哦,谢谢了。”张大缸木讷地说了一句话。 “你要谢什么呀?”李梦小声地说:“我现在可吃小兰兰的醋了,我抱的最多,可小兰兰只叫肖盈姐,你说这是为什么?” “哦,为什么啊?”张大缸又木木地说了一句。 “我看你现在傻呵呵的模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领兵打败敌人的。”李梦又拉拉张大缸:“走吧,我们的两位院长有请。” “两位院长?”张大缸看了李梦一眼:“找我啥事?” “咦,你还真成甩手掌柜了?”李梦看看肖盈,又扭脸对张大缸说:“医院和福利院一起抚养着孩子,你这当爹都不主动当面道声谢谢就算了,难道两位院子请你还请不动?”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大缸伸头看看小木兰。小木兰被肖盈哄着已经不哭了,但张大缸一探头,又哇地哭开了。 “好,好,我去。”张大缸转身走出了育婴室。 医院院长和福利院院长正在办公室等着他。医院院长复姓欧阳,张大缸住过院,还拼死救过肖盈和欧阳院长的命,因此两人非常熟识。福利院长是位姓魏的大姐,十分和蔼可亲。两人见张大缸进来,同时站起来迎接这位战斗英雄:“张旅长,你的名声越来越大了,你再不来看看我们,我们就要去找你喽。” 张大缸有些不好意思了:“两位首长,我谢谢你们了!” 欧阳院长和魏大姐互相看了一眼,爽朗地说:“张旅长,你是诚心地感谢我们么?” 张大缸立即举手敬礼,说:“是,我张大缸真心真意地感谢医院和福利院!” “好,那咱们坐下说。”欧阳院长摆手,示意张大缸坐下:“张旅长,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弄那些弯弯绕了,既然张旅长带着满心的诚意,我和魏院长有一事相求,就请张旅长答应下来。” “好,有事尽管吩咐。”张大缸忽地站了起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要人给人,要枪给枪。” “坐,做,”魏大姐拉着张大缸坐下:“我们这里是老区了,还有一个团的兵力保护着,不需要人,也不需要抢,我们给你一个人,好不好?” “啥?”张大缸摸着脑袋,懵了。 “张旅长啊,我听说你和肖主任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喜欢你们能够结合在一起,成为一对革命夫妻。当然,我知道,赵医生去世不久,你们的感情也深,可现在我和欧阳院长着实快顶不住了。” “啊?发生什么事了吗?”张大缸纳闷地问道。 “这个,你能想象的出来吧?”魏大姐反问了一句,又解释道:“肖主任模样俊俏,又善良大方,追求他的人海了去了,这么说吧,但凡单身符合条件的干部,都想追求肖主任。” “哦。”张大缸点点头。 “可是,肖盈心里只有你。一个月前,野司政治部副主任来到医院,说是某位纵队司令看上了肖主任,恳求副主任做红娘。副主任推脱不掉,也见那位纵队司令人好,就劝说肖主任。肖主任不答应,副主任拍了桌子,说纵队司令劳苦功高,你不能看不起他,你再不答应,我就下命令。肖主任仍没答应:‘首长,我就连战士也格外尊重,更不会看不起纵队司令员,我现在不想结婚。如果首长下命令的话,我只能用自己的尸体来执行。’哎呀,可把副主任吓坏啦,连连说:‘小肖,我是在开玩笑,开玩笑,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想着你早点成个家啊。刚才我的话说的过头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肖主任!’” 欧阳院长接着说:“当时我和魏院长就在门外,得,副主任不敢再对肖主任发火,就批评起我俩来了:‘这个肖主任到底怎么回事啊,老大不小的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怎么油盐不进哪?’。我说了实话,我说,肖主任有了心上人,就是独立二师的独立旅旅长张兴华,他俩从小就在一起。副主任一听,火气更大了:‘怎么不早说?张旅长的爱人不是牺牲了么,我看可以让他俩结婚。’我回答说:‘只是现在不知道张旅长的意思。’副主任又拍起了桌子:‘那个张兴华怎么回事?他不是有女儿了吗,身体肯定没毛病,他为什么还不答应?’” 魏大姐笑笑,看着张大缸,接着欧阳院长的话说:“听说张旅长磨不开。副主任又愤怒喽:‘有什么磨不开的?唉,他们这类知识分子啊,我也搞不懂其中的恩恩怨怨,但不管怎样,我限你们两个月之内,把这件事搞定,不然我还拍桌子骂你们!奶球的,差点把肖主任逼上绝路不说,回头还得跟那家伙解释,弄得老子两头不是人!’” “不是,那纵队司令不想着打仗,就想着娶亲了,还有,副主任也太霸道了吧?”张大缸涨红了脸。 “别乱说话,”欧阳院长看了张大缸一眼,埋怨地说:“副主任是魏院长的爱人,他也是没有办法,那纵队司令是他的老战友。” 张大缸刚要说话,魏大姐笑着说:“张旅长啊,也别怪我们的有些高级干部着急成家。他们打了十几二十几的仗了,青丝都打成了白发,再不成家,那孩子一出生就成老爷爷啦。” 张大缸笑了:“也是。要怪也怪肖盈太过任性,纵队司令她都看不上。” “你说什么?”魏大姐着急地说:“兴华,这话你可不敢乱说,要让肖主任听到了,指不定多伤心呢!” “张旅长,就算我和魏院长求你,和肖主任结婚吧。”欧阳院长轻声地说:“你和赵医生结婚后,肖主任的态度有了略微的转变,也流露出想成家的念头,可自从听说赵医生牺牲后,肖主任又成了冰山一座,谁都知道,肖主任心里满满的都是你,容不得任何人靠近她的心。张旅长,你不能负了肖主任的一片心啊!” 张大缸沉默了许久,才说话:“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肖盈。” 话音刚落,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是瘦弱的龚清。龚清乐呵呵地看着张大缸:“大缸,你来了?” “嗯,来了,你还好么?”说着,张大缸站了起来。 “嗯,挺好。”龚清走到张大缸面前,说:“我好极了!”说着,龚清抡起右拳,打向了张大缸。 张大缸压根没想到龚清会打自己,他还在愣神,就听砰一声,龚清的拳头打在张大缸的嘴角上,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张大缸呆呆地看着龚清,一动没动。龚清抡起拳头还想再打,欧阳院长和魏大姐赶紧拉住他:“龚医生,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不想干什么!”龚清像头愤怒的狮子,咆哮起来:“我就看不得他高高在上,欺负肖盈的样子!张大缸,你有啥啊,你不就是会武功,不就是会打仗么?这有什么呀,在解放军里,比你武功高,比你会打仗的人多的是,你凭什么看不上肖盈,凭什么让她伤心!你还说什么自己配不上肖盈,我看你就是个伪君子!来呀,你要不娶肖盈,不让他幸福,那就让我打死你,要不,你就打死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张大缸看了一眼龚清,转身要走。 “张大缸,你个懦夫,你不许走,我要和你决斗!”龚清挣脱了欧阳院长和魏大姐,冲到张大缸身后。 张大缸蓦然转身,瞪着龚清,嘴角的血让他看着更加狰狞。龚清愣了一下,还是扑向了张大缸。 张大缸伸出右臂,挡了一下,龚清一个趔趄,差点向后摔倒。龚清更怒了,大叫着:“我跟你拼了!” 张大缸笑了。他猛然掏出腰间的驳壳枪,递给龚清说:“有本事,冲我开一枪。” 龚清站住了,歪着脑袋说:“我不开枪,我把你打死了,肖盈会更伤心。” “哈哈,你输了!”张大缸爽朗地笑了笑说:“龚清啊,如果我真娶了肖盈,我希望你不要哭。” “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龚清昂着脖子说。 “你真他娘的酸!”张大缸骂了一句,说:“那你就尽情的哭吧!” “你,你真要娶肖盈?”龚清的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哈,哭吧,小伙,我得给肖盈幸福,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嗯,是真的。”龚清的嗓子变得哽咽。 “妥了!”张大缸收起枪,摊开双臂,对龚清说:“你现在想怎么打我都成,我绝不还手。” 龚清含着眼泪笑了:“我打你干嘛,是我没那个福分。大缸,说真的,我很嫉妒你,嫉妒的真想把你劈成两半,但也只是想想,仅此而已。” “谢谢你!”张大缸拍拍龚清的肩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肖盈正泪水涟涟。她听到了张大缸方才的话。她抱着木兰回到了育婴室。李梦在一旁反复地说着:“张大缸有毛病啊,还说什么看不上纵队司令,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我装不知道。”张大缸一挑门帘,走了进来:“李梦,麻烦你把木兰抱走,我要和肖主任单独聊聊。” “得嘞。木兰,跟姨走。”李梦从肖盈怀里接过孩子,看看肖盈和张大缸,转身走了。 “你想干嘛?”肖盈扭脸不看张大缸:“有什么好聊的?” “还真没啥好聊的,就一句话,我要娶你!”张大缸歪着头说。 “娶我?呵呵,我很任性的,纵队司令我都不看不上,何况你这个小小的破旅长!” “哈哈,旅长是小了点,可本旅长比你还任性,告诉你,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不然,谁敢娶你,就问这颗子弹答不答应!”说着,张大缸掏出盒子炮,咔一声取下弹夹,掰下一颗子弹,砰一声拍在桌子上。 “你以为你是土匪呀,滚!”肖盈跺着双脚喊道。 “今天我就是土匪了,而且我要当你一辈子的土匪!我告诉你肖盈,从今天起,你就是张木兰的亲娘,我活着是,我战死了,你更是!”张大缸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木兰就托付给你了,如果打完仗,我还没死,我就把你背回家去成亲!” “你太霸道了,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 “哈哈,既然都成土匪了,那还由得你愿不愿意,我说过了,谁敢再打你主意,就问这颗子弹同不同意!” “你滚蛋!” “好,我滚,但你记住,你以后就是我张大缸的人了!”说着,张大缸扭过头来,迈步要走。 “站住,你站住!”肖盈的不再愤怒,她的嗓音变得温柔。她猛然站起,扑向了张大缸,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张大缸宽厚的肩膀,哭着说:“你以前欺负我,现在还欺负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没欺负你,以前我觉得自己不如你,不敢有非分之想,特别是和赵娟成亲之后。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但我保证咱们成亲之后,我会好好地待你,给你当牛做马。” “我不要你给我当牛做马,只想让你再背我一次。” “啊,以前我背过你吗?” “背过,小时候。” “呵呵,我忘了。可现在——”张大缸指了指门帘。 躲在门口的欧阳院长和魏大姐如释重负地笑了。欧阳院长说:“我得给赵政委打电话,赶紧让二师打报告。” 电话说打就打。赵政委拿着电话愣了半天,才相信欧阳院长的话。放下电话,赵政委眼里流出了两颗泪水,嘴里反复地说:“这两个孩子呀,这两个孩子呀——” 正在看地图的居师长问清缘由,不由笑道:“兴华都旅长了,你还孩子孩子的,你可真能装,还把自己当成老师啊。” “你不也一样么,现在没仗可打了,你还不是天天看地图,装作有仗可打的样子。” “谁说没仗打?黄参谋长,告诉边鹏,把滕州城东庵上镇的保安团给我吃掉,仗着要了几门旧炮,就敢给老子耀武扬威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铲除姜扒皮 张大缸的精神一直恍惚着。离开福利院的时候,他甚至不相信自己对肖盈说过的那些话。他反复地想着肖盈的那句话:我用自己的尸体来执行您的命令。 这句话让他心痛的厉害,比敌人的子弹钻进他的身体还要痛。当然,副主任不是真的逼迫肖盈。他带着关心的意思。 回到师部,将汽车还给司令部,赵政委把他叫到司令部,递给他一张纸:“赶紧签了,我已经给野司还有纵队政治部打过电话了。” 张大缸低头仔细看了一遍,是结婚申请报告,正文赵政委已经写好,只需他签上自己的名字即可。张大缸挠挠头,说:“政委,不用这么慌吧?” 一旁的居师长将手中的放大镜摔倒铺在桌子上,生气地对赵政委说:“看看,我就说了,你弄这一出,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什么皇上太监的!”赵政委扭头瞪着张大缸,吼道:“赶紧签!” 张大缸吐吐舌头,对赵政委说:“政委,我给肖盈说了,等打完仗再娶亲。” “什么时候举行仪式,那是你俩的事,现在打结婚报告是我和师长的命令!”赵政委严肃地说道。 张大缸点点头,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居师长看着张大缸,叹了一口气,说:“这人啊,有过人的长处,也就会有过人的短处,赵政委治了你的短处,我可要发挥你的长处喽,来,过来看地图。” 张大缸凑到居师长跟前,笑着说:“打哪儿?” “庵上镇的保安团,老子注意它半拉月了。70师北进的时候,它就蠢蠢欲动,真是一群愚蠢的狗。小邓科长,给张大旅长讲讲这个保安团。” “是!”邓博伟笑着对张大缸说:“这个保安团隶属于保安第三师,正宗的杂牌部队,新近移防到庵上镇。团长姓姜,外号叫姜扒皮,原本土匪,先被鬼子收编,再被国军收编,这个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知道咱们饶不了他,就顽固到底。” “那就灭了他!”张大缸将拳头砸在桌子上。 “嗯,”居师长点点头:“有一个情况,须注意,就是他手下的兵并不全都反动,你也知道,这些杂牌部队粮饷大部要自筹,这个姜扒皮也颇有本事,他开酒坊妓院,还贩卖鸦片,挣得盆钵满盈,可这家伙极少分给部下,钱全部用来贿赂上面,甚至用丝袜香皂口红等稀有物件去讨那些军需官小老婆的欢心,所以他的保安团装备了大量的美式装备,还拥有一千五百多兵力,但他的兵们大都对他却恨之入骨。” 邓博伟点头说:“我去庵上镇侦察时,曾和他的兵接触过。那些兵有时连饭都吃不饱,提到姜扒皮就骂祖宗八辈。他们还骂国军的正规军,说他们拿着最厉害的枪,却躲在城里吃大米洋面,作威作福。” 张大缸点点头:“明白了,就是直接干掉姜扒皮就完事了。” 居师长笑笑:“还有他的三个营长,都是姜扒皮的拜把兄弟,也都顽固的很。” 张大缸想了想说:“那我们边打边策反。” “对,我也是这个建议。”居师长说:“姜扒皮进驻庵上镇后,修筑了大量工事,还修筑了大量工事,最近又从薛城运来十多门鬼子留下的旧炮,说什么坚守一个月绝对没问题。老子以前还没拿正眼瞧过他们,但现在他们有恃无恐,到处抢掠,呵呵,他娘的就是找死!” 张大缸里正说道:“师长,把他们这帮兔崽子交给独立旅,您就放心吧。” “哈哈,我已经通知边鹏做好准备了,你回去后,在制定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尽快报上来。小邓,你也跟着兴华去独立旅,协助搞好侦察。” “是!”张大缸和邓博伟答道。 居师长拿着放大镜,看着张大缸,幽幽地说:“兴华啊,啃下这块不肥不廋的肉后,继续给我打埋伏啊!” 张大缸笑了:“没有,师长,我们不就是私藏了点汽油么,我们是这么想的,一旦缴获了汽车,就可以用汽车来运伤兵,许多牺牲的战士就是因为来不及送到后方医院,牺牲在了路上。” 居师长用放大镜指着地图,说:“你小子还有理了!除了汽油,就没别的了?告诉你,别想蒙老子,方圆两百里的敌人有多少人枪大炮,老子门清!” 张大缸伸头看看,地图上密密麻麻地画着圆圈,做着标注,笑着说:“我还以为我们旅出了内奸,原来是这样。可您也太细了,就连两三桶汽油都知道。” “哈哈,汽油是老子猜的,你们以前上报的战果中提到炸毁敌人汽车八辆,这么多车,能不存着汽油么?行,吃过饭,就滚回去吧。对了,还有一件事,去找田团长要五个会开汽车的兵,姜扒皮哪里有汽车。” “哈,老田回来了?”张大缸笑道。 “是啊,被炮弹炸上了天,在野司医院养了几个月,居然又活蹦乱跳,又成泥鳅了,哈哈,这个田三,命硬着呢!” 带着汽车兵回到旅部,边鹏、李中迎上来,笑呵呵地劈头就问:“啥时候喝喜酒啊?” 张大缸一头雾水:“喝什么喜酒?” 李中急了:“你还装?赵政委都打过电话了,你要和肖盈姐打报告成亲了。” “是结婚,不是成亲。”张大缸径直走进了旅部。 “有区别吗?”李中歪着头问边鹏。 边鹏转身看着张大缸,又问屋里的赵宇杰:“赵参谋长,你说有区别吗?” 赵宇杰笑着问郝光明:“郝主任,您说呢?” 郝光明双手一摊:“这事还得问旅长。” 张大缸猛然一挥手,说道:“行了,咱们旅领导总算聚齐了,就别扯淡了,打姜扒皮的作战计划制定好了没有,先请邓科长过目。” 稍作修改的作战计划很快呈报到师部,又很快,居师长和黄参谋长批复了作战计划,黄副师长还亲自带着师炮兵连的两门重炮,前来协助指挥和战斗。两门重炮前来助战是师长的意思。居师长估计能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用。 曾跟过鬼子的姜扒皮也算得上老道。他没有把队伍驻在庵上镇里。庵上镇四周的土墙不过是用来防小蟊贼的摆设,经不起炮火。姜扒皮将所有兵力摆到镇子东面的小山上,居高临下垒起三道石墙,设置了三道防线。他甚至命人将沙袋堆在两辆汽车上,然后在中间摆上钢炮机枪,形成了一座堡垒。 按照作战计划,一二三团分别从南东北三个方向发动进攻,而单独留下西面,给姜扒皮留下误以为能逃到滕州的路。 各团进入了攻击位置。而山坡上石头房子里的姜扒皮却没有慌张。他狰狞地笑着:“好啊,他们终于来了,告诉兄弟们,解放军来一个杀一个,一对杀一双!” 他的话音未落,两门一百零五毫米的重炮开火了。炮弹打在山坡上,石头房子都感到了震颤。 姜扒皮慌神了:“这股土八路难道还有重炮?赶紧,向滕州求援!”姜扒皮还没想到逃跑,因为山上有他抢来的足够支撑大半年的粮食。 “团座,电话打不通啦!”副官冲姜扒皮喊道:“就是滕州听到这个动静,也不敢来增援啊!” 姜扒皮气得跳了起来:“这群土八路,真是要赶尽杀绝啊!” “团座,怎么办?”副官大声问道。 “他娘的,别吵吵!”姜扒皮晃着肥胖的身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手下的副团长跑了过来:“大哥,不好了,解放军拿着喇叭喊话,手下的兄弟都跑到那边去了,大哥,赶紧撤吧!” “怎么,都跑了?” “南面和北面的都散伙了,老三和老五被打死了,只有东面的老四还在抵抗,再不走,南面和北面的共军就要打过来啦!” “娘的,撤,告诉老四,掩护!”姜扒皮掏出枪来,率先冲出了石头屋子。 他还想着坐汽车跑。他还有另外三辆汽车,就停在山坡上。但两边的解放军已经攻上山坡,漫山遍野的漫过三道石墙,向山顶跑来。姜扒皮只能撒丫子逃了。他还不停地骂着手下的兵。 而他手下的兵被重炮吓懵后,又听到解放军的喊话,立即向山下跑去。军官拦住不放,他们便将枪口调转了过来。 东山坡上的守敌来不及后撤掩护,就被包围,姜扒皮的拜把老四中弹身亡后,保安团士兵也跪地举枪投降。 只有姜扒皮带着两百多铁杆的手下,仓皇跑下山去,沿着向滕州的大路,夺命而逃。 他并没有跑出多远。高大猛带领的特务营正埋伏在路边等着他。一阵乱枪,姜扒皮身边就剩下了几十号人。姜扒皮见势不妙,举手投降。他笑着对冲过来的战士喊道:“我投降了,我知道你们的政策,不杀俘虏。” 高大猛也笑着走向了姜扒皮,说道:“姜团长,你懂得很多啊。可你应该清楚,我们不少一般的俘虏。” 姜扒皮慌了,鬼哭狼嚎起来:“我要见你们最高长官,我有话说。” 黄副师长和张大缸来到了近前。黄副师长笑着问:“小子,还有啥话要说呀?” “你是最高长官?”姜扒皮跪在地上说:“我身上还有十根金条,我想用我的钱买我的命,行不?” “呦呵,十根金条啊,能买你十条狗命喽,不过,今天你就是有一百条狗命,也不够杀的!我们已经接到命令,只要抓住你,就地正法。记住了,小子,下次再投胎做人,干啥也不能干坏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要打大仗? 冬日的冰雪远去了,初春的料峭也融进漫山的绿色里,破土而出的庄稼又迎来新一年的仲春时节。 那一年是公元一九四八年,那时还被称为民国三十七年。 在过去的六个多月里,独立旅仿佛大地一样蛰伏了。敌人没有进攻,他们也只是小打小闹地收拾了小股的杂牌部队。其他的时间,全旅都在练兵。 山峦平原安静了许多。龟缩在城镇的国军似乎很享受这种安静。他们安于现状地游走在城里的大楼之间。但战士们按捺不住了。他们看着春天里的一天比一天的生机盎然,求战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热烈。张大缸、边鹏,还有李中、赵宇杰一边带着部队进行训练,一边在努力地寻找着目标。 老周来了。他带着一队民兵给部队送夏季的布军鞋。前来迎接的张大缸高兴地握着老周的手,却埋怨道:“老周,邹峄的敌人很多,都特点通知你们不要来了,你怎么还这么犟,万一被敌人知道,又要扫荡根据地了!” 老周笑呵呵地说:“是,他们又增加一个营,现在有三千多人了,他们的任务不仅仅是防守县城,还要守护邹峄境内的津浦铁路,哪里顾得上我们。老张,我给你说啊,这些家伙就孤立地分散着,还都沿大路活动,我都想劝你回去揍他们一回。” 张大缸的眼睛亮了:“对呀,你带民兵破袭铁路,他们势必会出城护路,我们就在背后袭击,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我们隐蔽行动,不被敌人发现,就一定能成。” “不光这样,我们还可以先围攻南山的国军据点,来个围点打援。” “好好,走,老周,跟我去回旅部,咱们这就制定作战计划,并向居师长报告。” 邹峄县城距离独立旅驻地一百多里,只需一夜行军便可到达。这对于已经多次进行远距离奔袭的独立旅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张大缸觉得居师长没有理由反对。 事实也似乎如此。居师长在电话里听到张大缸的报告,问:“你们旅的月份训练任务完成没有?” 张大缸答道:“爆破、攻城,还有街道巷战,我们都完成了,嘿嘿,我们还把全旅拉倒附近的有楼的镇子上,打过几个幻想团,算是进行了实战锻炼。” “好,你和边鹏立即到师部来。”说完,居师长挂了电话。 一旁的李中、赵宇杰问:“师长不同意?” 张大缸摇摇头,笑呵呵地说:“我觉得师长可能嫌我们打的小,你俩就陪着老周等好消息吧。” 张大缸和边鹏一去就是整整一天。老周等的不耐烦,准备先回邹峄山区根据地的时候,张大缸和边鹏回来了。张大缸不好意思地握着老周的手,说:“老周,就先让邹峄的敌人多活几天吧,我们有了新的任务。” 老周差点没跳起来:“啥任务啊?” “现在还不知道,就是让我们继续进行爆破攻城训练,但我可以肯定的说,不是打邹峄县城。不过,师长说了,适当的时机,可派一旅去打邹峄的敌人,到时,师长会派人与您联系。” 老周点点头说:“那行吧,我回去等消息了。” 新的训练任务下达了,不止是原来的攻城训练,还有昼伏夜出的急行军,两天一次,每次都要奔袭五十里路,而且是全员全装。 到阳历五月中旬,师部又下达了战斗预先号令,号令中明确指出,多准备马匹车辆,多备弹药干粮和医药用品。这些工作都要在隐蔽中进行。 “要打打仗喽!”赵宇杰看着地图,却不知道打哪儿。 其实张大缸已经猜出了一半儿。昨天去师部,他留意了师司令部桌子上的地图,居师长在上面画了一个红色箭头。箭头的方向直指遥远的西南方向。 居师长对张大缸说:“这次任务到底去还是不去,去哪里,我们还在等待上级的命令,现在我还不方便说,但有一句话,只要接到命令,你们旅必须当天夜里就全部出发。另外,我还打算将特务团划拨给你们。” “您是说老田的那个散兵游勇团,他们的番号下来了?”张大缸笑着说。 “兴华,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的团咋成散兵游勇了,你们旅的司机不都是我给你们训练出来的?告诉你,还别小看了我的团,比你哪个团都不差,用师长的话说,我这是特种团。” 田三的话在掀开里屋的门帘前说了一半,后一半,是站在张大缸面前说的。 张大缸赶紧捂住嘴说:“哎呀呀,要知道老田同志在这儿,就不这么说了。” “那你还想咋说?”田三白着张大缸问。 “老泥鳅团呗。”张大缸说完,笑着躲开了。 田三瞪着眯眯眼,喊道:“兴华,你小子学坏了!师长,你管不管啊?” 居师长摘下帽子,露出了花白的头发说:“你们的事我就不管了,操不了那么多心喽,留给黄副师长吧。” “嘿嘿,那肯定是黄副师长亲自带我们去了。”张大缸笑嘻嘻地问道。 “那是当然,我不去谁去?”黄副师长拍拍腰间的手枪说道。 张大缸看着黄副师长,微微点了点头。 他已经知道要去哪个方向了。那应该属于河南的某个地方,但这次任务似乎需要高度保密,他也只能猜出大的方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参谋长赵宇杰。但他知道,如此之下,一旦命令下来,就将会是天崩地裂火山爆发。 张大缸来到了运输连。他要帮着战士维修马车。旅里已有五辆载重汽车,但那几十个橡胶轮子远远不够,大批的物质还需用马拉的那些大木轮子承载。干过车把式的张大缸成了编外的维护战士。 那些大木轮子的轮圈、辐条和轮轴全是用质地优良的木料制成,轮轴上需要不断地沾满豆油,用来润滑。加固辐条、润滑轮轴,给轮圈镶上保护的铁皮成了运输连战士最近的主要工作。 张大缸正蹲在地上,忙的不亦乐乎,李中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呀呀,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了?作战命令下来了?”张大缸腾地站了起来。 “哦,那倒不是,是肖盈姐送药来了,找你半天,没找见,就回去了。” 张大缸点点头,又蹲了回去:“行,我知道了。” 李中也蹲下来,左右看看,小声地问:“你咋不和肖盈姐成亲呢?” 张大缸笑了笑,才问:“为什么要成亲呢?” “你们不都打了结婚报告。” “那有什么关系?”张大缸扭头看着李中:“你不也说了,等打完仗再娶亲。” “我,你,我和你们不一样。” “一样的。”张大缸低头检查着轮毂,小声地问:“二蛋,如果那次我们没有被姓马的连长抓走,你猜我们这会儿在干啥?” “我上哪知道去!”李中挠挠头说:“反正咱俩不会当汉奸,最多仍在村里赶车种地。” 张大缸摇摇头说:“我想,咱们也一定扛起了枪。” “应该是,哈哈,但说不定咱们已经殉国喽,谁知道呢。” “是啊,很有可能,所以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真不一定还能活着。”张大缸将拿着凿子悄悄轮毂,说:“唉,让战争早点结束吧,哪怕现在就让我们回去赶车种田,也好呀。” “你今天怎么了,没发热吧?”李中看着张大缸问。 “发什么热啊,”张大缸笑笑:“你提到成亲,我心里面忽然有些堵得慌,我也想早点打完这场仗,我担心战争拖得太长,耽误了人们在土地上耕种。” “哈,你是不是看了昨天的报纸,上面写着,富饶的土地应该开满幸福的花儿?那记者肯定是大城市来的,酸溜溜的乱写,富饶的土地上应该长满庄稼,怎么开满花呢,花儿能当饭吃?” “你乱说什么,人家写的是飘满幸福的花香。” “都一样。” “不一样,人家那是寓意。” “行,你是旅长,你说了算。”李中不跟张大缸争了,抬起屁股,要走人。 “二蛋,你知道么?”张大缸叫住了李中。 “知道啥?寓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地里该长庄稼。” 张大缸笑了。他知道李中故意给自己别着玩。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以后的仗肯定都是大阵仗,也肯定越打越激烈了,你我都做好准备。” “啥准备?你是说那个?”李中做出了倒地的动作。 张大缸笑着点点头。 李中笑了:“哪天不准备着,想想我这个没爹没娘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苦孩子,都干到副旅长了,就是现在呜呼,也值了。不过,你就是为了大爷大娘,也得好好活着,真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唉,要是没有他们老人家,我早被饿死了。” “那你就好好活着,如果我死了,就替我为他们养老送终。” “你在这放啥屁呢?” “哈哈,好,那我们都好好活着。”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脑子里长啥了,连师长都没说过今后的仗该怎么打,你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干啥?” 张大缸眨眨眼睛,说:“师长心里肯定知道,但他不说。” “你凭啥这么说?” “你不相信?” “我信,要不你是正旅长我是副旅长呢!对了,以后不许再叫我二蛋。”李中起身一拍屁股,走了。 “熊样!”张大缸回头看了一眼李中的后背,嘴里骂道:“就看你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你就永远是二蛋!” 回头,张大缸看着手里的凿子,又自言自语地说:“死,到底是个啥滋味呢,这东西还不能试,试一下就可能真他娘的回不来了。还不能死,南宋的路老先生不是说了么,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旅长。”一名年轻的战士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 “哇——”正专心致志的张大缸吓了一跳。他扭头看着战士,笑呵呵地问:“啥事?” “旅长,开饭了。”战士将手里的碗递给张大缸,笑着说:“旅长,快吃吧,连长说了,这段时间大家辛苦,让炊事班做菜时放了肉片。” “哦,是么。”张大缸扔下凿子,在衣服上搓搓手,接过来,仍笑呵呵地说:“哎,活着真好,还能吃上肉。” “嗯?旅长,您说什么?”战士不解地问道。 “啊,没事,没事。麻烦你先替我拿着,我得洗洗手,呵呵,对了,怎么只有菜,没有馒头?” 五天后的早上,居师长和黄副师长带特务团赶来了。居师长师长命人摊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的红色箭头,对张大缸说:“奉野司命令,今夜天黑之后,全速赶往河南开封,六百里路,你们必须在六天内走完,而且只能在夜间行军,国民党的飞机可成天地在天上转悠着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千里转战 暮色的苍茫刚笼罩在辽阔的大地上,独立旅出发了。加上新编入的特务团的,整整七千人的队伍,中间夹着六辆现代才发明的汽车和远古就有的马车,跑的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此次行军,由野司和师部的参谋带路,居师长根据敌情,制定出每日达到的大致位置。居师长还规定,除非遇到恶劣天气,每天必须完成当日的行军任务。 第二天早上,部队钻进树林,躲入村庄休息的时候,黄副师长和张大缸看着地图,心里有了疑惑。他俩不是怀疑这次转移作战,而是觉得居师长说的数据有误差。 居师长说的六百里路程肯定是打了折扣的。张大缸仔细算了算,此次行军路线至少在七百里以上,六百里只是大路的距离。而精于地图作业的居师长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张大缸明白了,居师长是故意这么说的。 事实上,张大缸也用过类似的方法。第一次远距离拉练的时候,行进到最后一程时,张大缸和边鹏连续地对各团营长们喊:“加把劲啊,再有五里路就到目的地啦!”“再有三里就到目的地啦!”“再有一里路就到目的地啦!” 到达目的地,累坏的战士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旅长,最后五里路咋那么长呀!” 张大缸笑了:“哈哈,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同志弟,最后是二十五里。我还告诉大家,今天晚上我们跑了一百二十里路,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战士们没有怨言,反而兴奋的忘记了疲惫。他们瞪着大眼睛,看着和他们同样一路奔跑而来的张大缸,惊喜地问道:“旅长,真的?” 故意将路程说的短一些,让战士们提高完成任务的信心,有着与望梅止渴的异曲同工之妙。因为在路上,不仅要躲避国军重兵把守的鲁西南的各个城镇,还要尽量避免下雨天气带来的影响。还好,独立旅并没遇到这两样困难。 即便如此,这仍是一次极为艰苦的行军。三天后的清晨,独立旅到达曹县与商丘之间的邵庄镇。邵庄镇距离曹县和商丘仅三十到四十里路的距离,而国军在两座城市各有一个整编师据守。 张大缸原打算再往前行二十里路,但无奈天色快亮了,还有,战士们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连续夜间的强行军,让不少战士脸色灰白,双腿打颤。 待部队全部通过南北公路后,将战马让给战士的张大缸满头汗水的跑了过来,报告说:“黄副师长,停止行军吧,我们已经完成了今天的行军任务,战士们也快跑虚脱了。” 黄副师长点头同意了:“好,告诉骑兵营,密切监视曹县和商丘的敌人。” 接到停止行军的命令后,许多战士匆匆钻进路边的树林、庄稼地,连饭都不吃,倒头便睡。 张大缸却紧张了。如此状态,万一被敌人发现踪迹,前来突袭,部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黄副师长却笑着说:“放心吧,国军决不会想到我们会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经过,他们的狗鼻子也闻不到任何气味儿。” 果真,没有敌人来骚扰,天上嗡嗡叫的飞机也没有发现用树枝帆布麻片等遮盖着汽车马车和火炮。 后来,张大缸才知道,曹县和商丘的敌军正如临大敌地监视着西南方向。国军最高统帅部发现了野司主力行军的迹象,但他们不认为野司会进攻由整编六十六师把守的开封,而是以为野司会在鲁西南与他们决战,于是他们向鲁西南不断调兵遣将。而作为增援部队的独立旅及其他兄弟单位正好反其道而行之。 傍晚,战士们从各处爬起来,留下被汗水打湿的人形痕迹,喝上几口凉水,往口袋里塞上几个馒头几块大饼,又背起枪,争先恐后地踏上行军的征程。 三天后,他们沿着土路,抵达开封东面十里的地方,划归八纵指挥。此时,他们已能听到前方攻城的隆隆炮声。但独立旅接到的任务是先休整一天。 居师长给黄副师长和张大缸发来电报:“你们完成了一次艰难但伟大的千里跃进任务,我代表师部向全旅指战员致敬!” 黄副师长和张大缸看着电报笑了,他俩将电报交到边鹏和郝光明手里:“迅速传达到每一名战士。” 不久,边鹏回来了,笑着说:“战士们都愣了,都问真的走了上千里路。” 张大缸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边鹏说:“我不想欺骗战士,但又不想影响战士们的情绪。” 黄副师长点点头说:“是啊,听了居师长的电报,战士们的心气肯定很高。师长也是,前面说六百,现在说一千。” “嘿嘿,我觉得师长不是骗我们,是寓意吧。”李中看着张大缸说。 “嗯,对对,还是李副旅长会说话,就是寓意,寓意深远啊!”张大缸一本正经地说道。 第二天,前方的炮声愈加猛烈。天上的飞机也越来越多,它们拉下的炸弹扬起的云柱子般的烟尘,已随风散落到独立旅前哨阵地上。 趴在前哨阵地一处土坡上,李中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瞠目结舌地对张大缸说:“你还真神了,真是个大阵仗,咱们什么时候上去?” “副师长给纵队首长打过电话了,纵队首长原来的打算是让咱们打阻击,没想到咱们来的这么快,但首长说了,让咱们再歇歇,养足精神再打。” “还歇啥呀,听着炮声,谁还能睡得着吃得下?” “我看你就能。”张大缸拿过望远镜,说:“安心等着吧,一旦接到命令,想歇都歇不了喽。” 李中坏笑道:“哎,缸哥,是不是一想着和肖盈姐打报告结婚了,就害怕了?要是这样,你在后面,我替你指挥。” “哎呦,我怕死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听到枪声就吓得腿哆嗦。” “真的?我看看——” 李中刚要低头,张大缸一脚踢了过去,李中猝不及防,被踢了个仰面朝天。李中指着张大缸说:“你搞偷袭!” “都旅领导了,一天到晚没个正型!”黄副师长来了,冲两人大喊道:“战斗预令下来了,让咱们中午十二点准时从东门攻进城内,参加巷战!” “好!”张大缸猛地爬起来:“回去准备。” 一颗冷炮带着尖锐的声音打了过来,黄副师长边大喊着:“卧倒!”边向张大缸扑来。李中也抱住张大缸的双腿,一下将张大缸掀翻在地。黄副师长扑空了,趴在土坡上。 待炮弹炸起的沙土落完之后,三个人才爬起来,互相看着,笑了起来。三个人都蓬头丐面,变成了土人。 城中的战斗更为激烈。独立旅突入城内后,便陷入了血与火之中。 奉纵队命令,独立旅的目标将直指龙亭,那里有一个团的国军驻守,但前面的巷战还未结束,独立旅只能边打边向龙亭前进。 开封城内除了整编六十六师外,还有一个旅的正规军,三个保安旅,兵力攻三万余人,其单兵火力较解放军强。更重要的是还有两点,一是城内的百姓没有疏散,敌人才不管这些百姓的死活,甚至于,他们还想着利用百姓作为掩护,二是城内的守军熟悉地形,更善于利用街道巷口和楼房作为掩护。 面对楼房内的百姓,独立旅刚进入巷战时,不敢使用重火力,连手榴弹都不敢用,而国军则不管不顾,他们在每个窗口都架起机枪,摆上冲锋枪,卡宾枪,往往一个班的战士刚冲到巷口,就全部中弹牺牲。 其他部队亦是如此,因此,进攻颇为不顺,战士们心里也颇为恼火。营连长们万分着急。 进攻六个小时,先头部队一团一营才夺下一条街道,但营长当场中弹牺牲,教导员重伤,在抬下阵地的途中,又遭到迫击炮的袭击,也牺牲了。全营只剩下五十余人,还都挂了彩,已无力再战,一团长刘新咬牙出血。他下令将一营撤换了下来,但没有让二营进攻。他转身要会旅部找张大缸。张大缸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张大缸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他站在用麻袋垒成的掩体后面,举着望远镜仔细地看着前面的楼房。那是一幢幢洋房,水泥机构,还有百姓不时地冒着流弹跑出楼房。 “旅长,用炮吧!”刘新带着哭腔喊道。 张大缸没说话。 “旅长,再不用炮,我们攻不到龙亭,全团就能打光!”刘新真的哭了。 “嚎个球!”张大缸吼道:“抗战,命令特务营上来。刘新,组织二营、三营的射手,正面吸引敌人火力,重点射杀窗口内的敌人,命令二团、三团从街道两侧,搭梯子进行强攻!” 刘新不哭了。他使劲擦擦眼泪,扭头对手下的两个营长吼道:“还不赶紧执行旅长命令,把最好的射手给我集中起来,瞄准窗口给我狠狠打!” 张大缸轻轻吐了一口气,又对抗战喊道:“去通知郝主任,让他们带敌共干事准备铁皮喇叭,冲楼内的敌人和百姓喊话!” 说完,张大缸顺手拿起一杆卡宾枪,捡起三个弹夹装进口袋,就要往前冲。刘新一把抱住了他:“旅长,你疯啦!” “滚蛋,老子比你枪法好!”张大缸一脚把刘新踢开,还骂了一句:“指挥战斗时再他娘的哭,老子就阉了你,让你当太监!” 特务营的战士冲了上来,紧紧地跟在张大缸身后。高大猛不敢再拦张大缸,而是大喊道:“保护好旅长!” 张大缸哪还用战士们保护,他一个前滚翻,又就地打了三个滚,身体便靠住了墙角,躲在一堆瓦砾后面。 子弹砰砰啾啾地打在瓦砾上,发出着各种怪叫,溅起的碎屑打在腿上胳膊还有脸上,生疼。张大缸却不为所动。他抬头看了一眼,将右手缠了两圈强带,右腿跪地,瞄准对面楼上的火力点,砰砰地点射出六发子弹。 瞬间,三个窗口被击中,其中两个窗口的国军士兵头一伸,半截身子漏了出来。 高大猛和刘新在后面大喊起来:“好枪法啊,兄弟们,就这么打呀——” 特务营的战士个个都是弹无虚发的主儿,再加上二营、三营的射手,瞬间之内,两侧楼房的窗户全都被子弹覆盖,其他战士趁着这个时机,急速钻进楼房,用子弹和刺刀收拾楼内的残敌。 当张大缸将口袋里的弹夹打光之后,战士们已经冲向了街的那头。楼内的士兵也不再做抵抗。他们听到了楼外的喇叭声:“你们已经被包围啦,唯一的出路就是放下武器投降!” “兄弟们哪,楼内的百姓可都是咱们的兄弟姐妹啊,你们难道真的丧尽天良了吗?” “国军兄弟们,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放下枪,早点回家啊!” 第二天上午,独立旅推进到龙亭。此时张大缸才知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对手。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主攻 龙亭并不是亭,而是一座宫殿。它构筑在13米高的巨大青砖台基之上。从地面到大殿有36丈高,代表36天罡;登上大殿要走72级台阶。这72级台阶代表72地煞。龙亭坐北朝南,两侧分别是水泊浩渺的杨湖和潘湖。 独立旅要进攻的龙亭也不止是龙亭宫殿,而是占地面积83.13公顷,园内古建筑巍峨,御道两旁湖波浩淼的林园。并且敌六十六师师部就设在龙亭宫殿内。 这里不得不说说国军整编敌六十六师了。它虽不是国军五大主力王牌之一,但也是除去五大王牌外的国军绝对主力,全师清一色的美械装备,而且是最早换装的部队。该师在抗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师长为李仲辛中将,被称为抗日名将。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河南省长刘茂恩将龙亭大殿改为河南忠烈祠,在大殿内置张自忠等六十六位抗日将士牌位。 六十六师长面对着六十六位抗战先烈,纯属一种巧合,但也似乎因此增加了进攻的难度。 进攻龙亭是黄副师长亲自“争取”来的。野司首长本没有打算制定那支部队主攻龙亭。野司首长说:“三纵和八纵谁先攻进城内,谁就是主攻,那支部队先攻到龙亭,就那支部队先打!” 开会回来,黄副师长偷偷改了野司首长的命令:“野司首长说了,让咱们王牌对王牌,直接进攻龙亭。捣毁敌六十六师的主力。” 黄副师长传达的命令有“假”,但说的王牌是真。指挥这次战斗的野司首长看到黄副师长时就眉开眼笑地说:“你们来的好哇,你们可是咱们野司代司令手中的王牌啊!” 在这场王牌对王牌的战斗中,彼王牌的火力占绝对的优势。他们的春田式自动半自动步枪,m1a1卡宾枪,汤姆逊冲锋枪,m3冲锋枪500枝,勃郎宁轻重机枪瞬间能构成密不透风的火力网,他们还有众多迫击炮,还有抗在肩膀连坦克都能摧毁的巴祖卡自瞄火炮——他们还占据着有利地形。 有利地形还是野司给的。野司首长下令,暂不准对龙亭使用重火力,要保护好这一名胜古迹。 相形之下,独立旅手里的家伙什仍有些寒酸。特务营装备的美械装备最多,也不过是每个班两支冲锋枪,三支卡宾枪。就这样,还让其它三个团长急红了眼,并多次以待遇不公的名义搜刮干净张大缸身上的香烟。 出去装备的优势,第六十六师的士兵单兵战斗素质也绝不一般。那些叽哩哇啦操着南方口音的士兵打起枪来,个个神准。尤其是那些机枪手,只要发现有成排的解放军士兵,就是一顿连发,即便战士们仅露出小半截身体,也会成串地倒下。 而由于是从南向北进攻,刚一开战,特务营就吃了大亏。敌人似乎没有把南面视为重点防守方向。其原因就是杨湖和潘湖之间是一道狭长的小路,中间还有一座小桥,敌人在这道长约两里多路的路上仅仅设置了三道防线。最初选择从这里进攻的原因还有,龙亭北面的阵地还在敌人手中。报请野司首长批准后,黄副师长和张大缸决定先从南面进行试探性进攻,并给龙亭内的国军施加压力。 高大猛下令向下路前方投掷出手榴弹,接着弹幕的掩护,两个排的士兵发起了冲锋,距离敌人第一道防线还有六十米远,对面的机枪响了,战士们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二波战士刚跃起,准备发起冲锋,敌机枪手便横扫过来,数十名战士被击中,倒在路边。后面的战士刚要伸手去拉受伤的战士,敌机枪便封锁射击,两名战士的手臂被打断,手与胳膊还只剩下一断皮连着,白森森的骨头漏了出来。 而敌人的机枪手却不再着急射击。他们在等着解放军战士去救倒地的伤员。高大猛咬牙欲断,也只能下令不准伸手。 敌人的迫击炮、巴祖卡,还有近前的步枪卡宾枪也不停地进行着点射,躲在墙角,民房窗下,还有掩体后面的战士只要稍一露头,就会引来炮火和子弹。独立营被彻底压制在湖南岸,抬不起头来。 高大猛等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伤员躺在自己身边,痛苦地挣扎着,随着鲜血越流越多,渐渐一动不动了。 对面传来狰狞但更挑衅的喊声:“来呀,你们来呀,哈哈,老子们的子弹都长着眼呢!” 高大猛大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顽固了,赶紧投降——” “老子就是打到最后一个,也死不投降!” 看来敌人是要顽固到底了。高大猛火了:“草你们祖宗八辈!那老子就成全你们!” 高大猛立即下令迫击炮、掷弹筒向掩体内的敌人射击。手下的连长提醒他:“营长,上面说了,不让用重火力!” 高大猛狠狠砸了一下身边的墙,下令轻重机枪不要吝惜子弹,与国军对射。 此时,开封城大部已陷入解放军手中,就在战士们忙着疏散百姓的时候,国民党空军向城内被我占领的区域扔下了连串的炸弹,还有大量纵火弹。 一个奇特的现象发生了。国民党躲在天上放火,解放军迎着炮火奋不顾身的救火。不少战士与百姓一起,在国民党空军丢下的重磅炸弹中,飞上了天空。半边城陷入火海之中。 攻城战役已经进行了四天,必须尽早解决战斗。无奈之下,野司首长下令,对龙亭外围的掩体和碉堡使用重火力。 张大缸亲自到前沿向高大猛和刘新下达了命令,并带来了迫击炮连。张大缸还告诉二人:“兄弟部队马上要从东面和北面向龙亭发动进攻,我们必须加强进攻。” 高大猛恼怒地吼道:“咱们是任务可是进攻龙亭啊,这下丢人喽!” “要早用重火力,说不定咱们已经攻到龙亭了。”刘新也生气地说道。 “少废话说了!”张大缸扭头对炮兵连吼道:“瞄准敌人,给我狠狠打!” 炮弹和榴弹带着愤怒飞离了炮膛,轰轰地将敌人第一道防线撕裂。接着,调整炮口,向第二道防线开火。 湖中间的小路上升腾起滚滚浓烟,高大猛一把甩掉帽子,端着冲锋枪第一个冲了上去。第一道防线还活着的国军士兵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第二道防线的国军还没等第一道防线残留的士兵退过小桥,便引爆了炸药。此时,驻守在龙亭宫殿上的国军的轻重机枪和火炮封锁住了特务营前进的小路。高大猛被敌人炮弹一下推进湖里。幸好,他受了轻伤。他索性带着落水的战士沿着小路,向前游去。而被路上布满了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 张大缸下令将旅部机枪连和一团二团的机枪都调至湖边,三十多挺机枪排山倒海般一起喷出密集的子弹。张大缸举着望远镜看到,龙庭上冒起浓烟,瓦砾在浓烟中飞溅,龙亭上的国军完全被机枪子弹压制住。他急忙下令一团抬着长木板搭桥,并快速冲到湖对岸。 国军以为解放军主攻的方向是南面,慌忙调整部署,从东西两侧调兵增援。当调兵完毕,三纵部队向龙亭发起了集团冲锋。龙亭东面的敌人一下被击溃,解放军战士冲进龙亭。 不久,特务营和一团冲进龙亭的院落内,与东西厢房的敌人展开混战。 半个小时前,野司首长已经下令独立旅暂停进攻,只用火力吸引敌人防守。其原因是,龙亭南面不利于部队展开,强攻势必造成大量伤亡。但因点火线被炸断,派出的通信兵也中弹牺牲。等再次派人通知时,却接到独立旅已撕破敌人防线,并吸引大量敌人防守南侧,野司首长想了想:“那就让独立旅放开打吧!” 龙亭里的敌人仍在顽抗着。后来,张大缸才知道,他们之所以顽抗到底,是因为在进攻龙亭时,他们的蒋总裁曾来过开封。但他是乘坐飞机来的。他通过无线电,对六十六师师长李仲辛喊话,说什么守住龙亭就守住了开封,守住了开封则能平定中原。李仲辛无奈地说,我已抱定必死之决心。蒋总裁说,你不能死,你一定守住龙亭,援兵马上就到,待剿灭中原解放军,你将是第一功臣。 李仲新成不了第一功臣了。东、西、南面的山路援军都被阻敌部队结结实实地挡住,东线的兵团还遭到大量杀伤。因此,蒋总裁的话只能让更多的国军士兵死去。 他们负隅顽抗的结果是大多人陪着李仲辛走入黄泉后,少部分人才放下武器投降。 前后经历了五天的战斗结束了,零星的枪声也渐渐停歇。战后的城内一片瓦砾,还没扑灭的大火升腾着烫人的气浪,挟裹着死尸的腐臭味,冲进街头巷尾。但国民党空军仍不依不饶地扔下重磅炸弹。 独立旅旋即加入疏散百姓的队伍。张大缸沿着大街小心地走着,看见一位穿着短襟大裤衩的中年汉子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乘凉,他旁边有一副挑子,前面是一个木箱,后面有个框,框里放着一个并不多见的白瓷盆,磨石等器物,框子边上还搭着几条毛巾。这是一位剃头匠。张大缸赶紧对他说:“这位大哥,还是去城外躲躲吧!” 中年汉子晃晃铮亮的脑袋说:“没事哦,这位八路长官,俺的命大着呢,今天早上一颗炮弹落到俺脚下都没炸。” 张大缸抬头看了看天空,远处仍有飞机嗡嗡的叫声,他想再劝劝中年汉子,一位老太太拉住了他:“八路长官,求你们帮帮忙,俺家老头子还被埋在屋里。” 张大缸看见孟凡志正带战士走来,立即叫住了他们,跟着老太太走了。没走出五十米远,国军的飞机又飞了过来,张大缸立即命令战士卧倒隐蔽,自己扶着老太太躲进一处空地上,趴了下来。 飞机俯冲过后,丢下两枚重磅炸弹,又拉起来,飞走了。一枚重磅炸弹带着尖锐的叫声,落在刚才张大缸和中年汉子说话的地方。炸弹爆炸后的气浪震碎了附近门窗户上的玻璃,腾起的烟雾比附近的楼房还高。 张大缸扶起老太太,想起了方才的那位中年汉子。他让孟凡志带着战士去救人,自己和抗战掉头往回跑。刚跑出几步,张大缸就看见路边有个炸变形的盆子,盆子已被硝烟染成黑色,但白色的质地还隐约可见,再往前走十几米,又看见半截烧黑的扁担,等回到原来的地方,张大缸心凉了。中年剃头匠站着的地方已变成了一个大坑,他身后的树也倒了,树干还冒着烟,而剃头匠不见了踪影,但在倒塌的院墙的砖头上,有半截曾经还算粗壮的手臂。 抗战想起了全旅被敌人空军炸死烧死的已经超过三百人。他抬起头,骂道:“狗日的飞机,有本事下来跟爷爷们打!” 张大缸吼道:“抗战,告诉全旅战士,只要飞机再来,不管够着够不着,就给我猛往天上打!” “是!”抗战转身跑了。 可国民党飞机再也没来。他们在空中看到城中的大火熄灭了,便向指挥部发报:“开封城内已没有了我军战斗的痕迹。”指挥部随即取消了轰炸命令。 战后统计,独立旅消灭和俘虏敌人一千五百余人,而独立旅共阵亡九百二十一名战士,最让张大缸心疼地是特务营损耗了三分之二,高大猛最后也身负重伤。 独立旅接到野司命令,撤出开封,进行休整和补充。而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而又一场的恶战。 第一百六十八章 阻击 休整不到两天,野司下达了命令,独立旅继续配属给八纵,向南撤退。撤退的原因,野司首长也说的十分清楚,敌人重兵向开封包围,而开封不可固守,故主动放弃。 但战士颇为不解。他们看着开封厚厚的东城墙,不由埋怨道:辛辛苦苦打下来,又拱手想让,让国军不费一枪一弹的占领,岂不是主动给给国军提供吹嘘的机会? 边鹏一遍又一遍的解释:“目前我们的任务仍是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主,打掉六十六师,咱们就完成了任务。咱们就打自己的仗,管他们狗日的怎么说。” 离开后不久,侦察兵报告,占领开封的敌人又派出其主力尾追而来。战士们得到讯息,半开玩笑地说:“敌人的有生力量主动送上门来了,咱是不是要歼灭他?” 张大缸想了想,然后说了四个字:“等待命令。” 第二天下午时分,独立旅刚绕过通许县城,纵队首长来到独立旅召集营以上干部,传达野司的命令:立即折返回西北的黄庄一带,构筑工事。 干部们乐了:“首长,是不是要消灭这股有生力量?” 首长笑笑说:“咱们要消灭的不是这股有生力量,而是从东向西围攻我们却迟疑不前的区寿年兵团。” 大家并不关心区寿年是谁,而是有些失望:“那咱们要跑龙套了。” 黄副师长瞪起了眼睛,严肃地着看着众人,说:“能将龙套跑好,就是胜利,而且跑不好龙套,就是把你们枪毙,都他娘的浪费子弹!”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说话。但有个人站了起来,是高大猛。他撤下绷带,说:“首长,我不管跑不跑龙套,反正都是打狗日的国民党反动派。可是,我的特务营就剩下了一个连,得补充兵。” “先准备,兵源的事,我去想办法。”首长看着众人说:“还有弹药,纵队今天就给大家补充。” “好!”李中偷偷地笑了。 这是延续开封战役的又一次大仗。但从查勘纵队布置给独立旅的防线时,张大缸就觉得这是一场比攻城还惨烈的仗。他抬眼看着黄副师长。 黄副师长默不吭声。边鹏说话了:“五里宽的防线,就这么个村子作为依托点,不好防啊。” 黄副师长左右看了看,又抬头望着即将落山的夕阳,说:“我看其他兄弟部队连个村子的依托都没有,行了,通知战士们,抓紧时间,连夜修筑工事!” 趁着夜色还没有降临之前,黄副师长和张大缸骑上马,又前前后后转了一大圈。附近全是平地,有时值大旱,仅有的一道小河也干裂出了手指大小的缝隙。田野的庄稼全枯死了,地旱的硬邦邦的,通过黄庄往东南去通许县城的土路也被淹没在一片光滑之中,也就是火,整个田野都成了路。在此情况下,任何一点都能成为敌人的重点进攻方向。 独立旅唯一能做的就是修筑工事。战士们不仅要挖战壕,还要挖掘防坦克壕沟。 天刚黑下来时,领弹药的李中回来了,还趾高气扬地牵来两门用作打坦克的战防炮。张大缸高兴的说:“八纵牛啊,一出手就给咱们两门。” “哈,是我牛,总共四门,我要了两门。”李中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扯淡!”黄副师长吼道:“人家是看着咱是独立二师的人,才照顾咱们,你私藏弹药也就算了,还狮子大开口,这像话么,去,还回去一门。” 李中看看张大缸。张大缸摇摇头:“你还真能张的开嘴。” 李中又看看边鹏。边鹏说:“咱们独立旅就是没有战防炮,也一定能阻击住敌人。” 李中还没看赵宇杰。赵宇杰笑了:“不厚道了,咋像个奸商呢。” 李中委屈了:“我还不为了能守住阵地。”但委屈归委屈,李中还是让战士们把其中的一门战防炮给推了回去。 邱清泉兵团由整编第五军和整编82师组成,追击八纵和三纵的兵力超过五万人,而且又是清一色的美械装备,光坦克就有二十多辆。 邱清泉也是一位悍将。接到前卫部队接敌的消息,邱清泉大喜,以为追上共军主力,遂下令展开包围攻击,并致电区寿年火速前往赶往通许一带,合围共军。 不久,邱清泉接到两份让他震惊不已的消息。前卫部队报告,共军呈线形布防,我无法对其实施包围。区寿年也复电:我兵团恐已陷入共军包围之中,望邱兄火速向我靠拢增援。 邱清泉勃然大怒,骂区寿年瞻前顾后,错失良机,让自己陷入困境,误国误民。如按作战计划,区寿年兵团比他先到通许,但此时他却还在40公里之外。 也的确如此,正是区寿年的迟疑不决,让野司首长看到包围歼灭区寿年的机会。 邱清泉一边骂着像猪一样的同僚,一边又得按捺住怒火,下令整编第五军和82师立即突破共军防线,先与区寿年汇合,再与共军决战。 可他没想到,共军在他前面竖起了一道坚不可破的墙。 82师的前卫团首先对马家庄阵地展开进攻。那凌厉的炮火将干涸的土地炸成了漫天的粉尘,久久地弥飘荡马家庄周围的上空。冒着呛人的烟尘,国军向共军阵地发动了正营和正连的集团冲锋。 但解放军依托工事还有山炮迫击炮掷弹筒的火力,给予国军大量杀伤,最后用手榴弹和刺刀将他们逼了回去。 张大缸一手掐腰,一手举着望远镜向北面看着。国军已经向马家庄阵地再次发动进攻,而自己阵地却丝毫没有动静。张大缸吐掉嘴里的干草叶子,对赵宇杰说:“老赵,咱是不是让三团给予火力支援啊。” 赵宇杰摇摇头说:“中间还隔着一处阵地,够不着,咱们晚上可以出击,袭扰敌人。” 张大缸抬头看看正午的太阳,无奈地说:“行吧,那咱也不能只听响,告诉后面的二团、三团,把第二道第三道防线的工事在构筑的牢靠一些,敌人的火力可真不赖。” 没过两个小时,独立旅阵地上也掀起漫天的烟尘。邱清泉见马家庄阵地牢固不破,随即下令全军展开全线进攻。他以为,只要突破一点,共军防线就会土崩瓦解。 敌人的炮声落在阵地上,剧烈的爆炸声让身处指挥所掩体里的张大缸都感到耳朵在嗡嗡作响。他看看赵宇杰,大声说道:“这个邱清泉,要下血本啦!” “那就让他大出血,哈哈。”赵宇杰笑着喊道。 炮击进行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烟尘仍然像雾一般的浓,敌人便摸了上来。战壕里的战士抬起头来,抖掉身上的土,使劲地张张嘴巴,接连吐了几口。他们嘴里鼻子里也全是沙土。他们看到了国军士兵影影绰绰的身影,立即怒了。 待敌人靠近,山炮迫击炮掷弹筒连同机枪步枪手榴弹一起开火,在三百米的距离上构筑一道密不透风的火网。 待浓重的烟尘渐渐散去,阵地上响起嘹亮的冲锋号,战士们一跃而起,向敌人发起反冲锋。不少战士端着从开封城刚缴获的冲锋枪,边射击边冲向敌人。 敌人丢下尸体和伤兵,嗷叫着掉头就跑。 追出去五百米,刘新立即命令吹响撤退的号声。战士们踏着滚烫的土地还横七竖八的尸体返回时,顺手捡起地上的枪弹,还拖着哀求着救命的国民党伤兵。 返回阵地,刚要修复工事,敌人的排炮又打了过来,排炮过后,敌人又发起冲锋,遭到解放军的阻击后,在解放军的反冲锋中又仓皇撤退。 从伤兵口中得知,进攻他们的是整编82师。 天黑了,国军停止了进攻。敌82师师长本没有把解放军放在眼里,有城墙可依托的地方你们都弃之不守,又怎会在这空旷的田野中坚守不退?他想一举突破解放军防线,在整编第五军面前露露脸儿。但事实却让他寒心。 解放军的阵地成了剁肉馅的案板儿。他从望远镜里看到自己的士兵向共军发动正营的冲锋,可冲锋时是一个营,被共军撵回来时,还剩下不到一个连。由于烟尘弥漫,他看不到自己的士兵是怎样倒下的,但他能想象的到,中弹后的士兵仰头倒下,鲜血流淌进干涸的泥土,并在扭曲中痛苦地死去。 他知道自己碰上了强硬的对手。他心寒了。 像众多追求名与利的国军师长们一样,为了达到战斗目标,他决不吝惜士兵的生命。“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他也不能白白断送士兵的生命。枪和兵是他的资本。没有了枪和兵,他将什么都不是了。甚至于,还会给他安上进攻不利的罪名,被送上军事法庭,再被枪毙杀头。 夜里,敌82师师长正在冥思苦想破敌之策时,在他82师的阵地上,突然响起枪炮声。一支解放军趁着黑夜摸进了阵地,接着便是一通狂风骤雨般的枪炮声。 等国军士兵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在各自军官的喝令下,进行反击时,这支部队已经撤退,脱离了他们的阵地。 敌82师师长拿着手枪,气急败坏看着眼前的烛光。他不知道前面的共军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第二天,炮火依然猛烈,但82师的国军士兵们的冲锋却慢了下来。他们缩着头,弓着腰,缓慢地向一团阵地接近。一旦想起枪声,他们就本能般地趴在地上,冲前面打上几枪,然后慢慢往后爬。 第三天,敌人的进攻再次猛烈。区寿年兵团被分割包围,区寿年连连告急,国军最高统帅部给邱清泉下达限期援救区兵团的命令。邱清泉亲自到82师督战,并下令发动整团冲锋。 中午,第一道防线被敌人占领,一团撤至第二道防线。可没过两分钟,正当第一道防线的战壕内,接连响起爆炸声。原来一团撤退之前,在战壕内埋下大量炸药,并拉好电线,带敌人涌入战壕,准备向第二道防线发动进攻时,工兵按下了引爆器。 二团战士如猛虎一般冲向了第一道防线的战壕,用刺刀和手榴弹将残余的国军士兵赶出了战壕,也在战斗中接替了已伤亡惨重的一团。 第五天早上,正当国军以空中地面立体轰炸的方式,决死夺下阵地时,踏着几乎让人窒息的硝烟冲上阵地的国军士兵惊奇地发现,共军撤退了。 此时,邱清泉也接到陆军参谋部的准确消息,区兵团最后残留的两个整编旅已全部为党国尽忠。邱清泉颓废地坐在了干裂的土上。 第一百六十九章 私藏的银元 部队向着东北,以急行军的速度行走着。独立旅完成了阻敌增援任务,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敌人有着火力的优势。 现在,能跟随部队一起行走的战士还只剩下三千余人。那些争取过来的从邹峄根据地带出来的老兵几近伤亡殆尽。 张大缸心疼的脸变了形。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看着他脸上那痛楚的表情,让人想到得知赵娟牺牲的那几天。 而那时,张大缸不止是心疼赵娟,而是曾经携手打过鬼子的一奶同袍又将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这让他感到无边的痛楚,却又说不出口来。 一路上,敌人的飞机恼人的嗡嗡叫着,像苍蝇一样,撵了过来。过了民权,它们又飞了过来。部队立即进入隐蔽。可他们还没有走出旱灾区,小河干涸,路边看不到一棵青青小草,树木早就落光了叶子,独立旅的战士们除了枪机枪手对空开枪外,其他人只能趴在沟里和平地上,等着挨炸挨扫射。 国军的飞机就像他们炮兵轰步兵冲的套路一样,也是先高高地仍炸弹,接着俯冲扫射。两枚炸弹在附近爆炸开来,张大缸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震颤,扬起的尘土窸窸窣窣地落了他一头一身。若炸弹的落点再近二十米,他已经被炸飞了。他也看到两名战士在空中打着滚儿飞了出去。 等张大缸扑过去,两名战士浑身都被烧焦,面目全非,已完全脱了型, 飞机饶了一个圈,又飞回来。张大缸站了起来,怒吼道:“机枪,给我打!” 李中已将十多挺轻机枪聚拢在一起,密集地向飞机的来向吐着火舌。将机枪集中起来打,收到了效果。两架飞机的机翼被击中,飞行员吓得赶紧脱离,离开了战场。另外五架飞机盘旋了三次,拉完屎蛋子,没敢再俯冲,便飞走了。 张大缸顾不上擦去脸上的土,大喊道:“抗战,去,让各团报告伤亡情况!” 抗战答应着,刚跑出去不久,刘新骑马赶了过来,大喊着说:“老田,老田不行了。” 张大缸啊的一声,拉过一匹战马,跨上去,撒腿跟刘新跑去。 田三是被飞机的机枪扫中的。他廋憋的小肚子一完全被打空了,露出了盆骨。张大缸来到他身边时,他正哀求身边的战士给他一枪。 他看到了张大缸,也是这么说:“快,给我一枪,我不行了。” 张大缸低下头,举起双手,使劲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田三骂道:“老子以前怕死,现在不怕了——就是他娘的疼啊——” 张大缸再抬头,田三已经闭上眼睛,没有了哀求。田三将他的特务团交给了李中,这个老泥鳅主动请缨,当起了运输大队长。 李中笑着说他怕死。 田三瞪起了眼睛:“老子都死过一次了,要是怕死,老子就不来了。老子是汽车兵,这是我的本行。” 可汽车全部用作运送伤员,田三又和老余一起,到处征集马车,运送物资。方才,他带着三名战士,赶着四辆空马车,准备跑向远离大部队的地方。敌人两架飞机上了他们的当,追着他们打。老余跳下马车,回头看飞机时,一发子弹打中了他。 张大缸心里再次滴血。 可又传来噩耗。邱清泉在区兵团覆灭后,并没有放弃进攻。狗急跳墙的他利用机械化的优势,派出一个加强团,绕到我防线后方,却误打误撞地袭击了后方医院。上千名伤兵连同医护人员至今生死不明。 张大缸急得要打回去。野司和纵队首长却下达立即转移的命令。原来蒋介石连连调兵遣将,周围几百公里的三十几万国军正向开封到商丘的地区包围而来。 “留着青山在,一定能报仇。”黄副师长看着张大缸,说:“赶紧撤吧。” 张大缸左右看了看那一辆辆满载着辎重的马车,咬着牙下达了急速行军的命令。 上百辆的马车拉的是枪炮弹药,还有两辆车装的是银元。在打开封的时候,老余和田三带着四五百个战士往城里运干粮,往回走时,他们便肩扛手抱地运银元。他们发现了国军的仓库和国民党河南政府的金库。 按说这不符合规定,是违反纪律的。而独立旅不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归了自己。他们将黄澄澄的金条送到了纵队。这又符合规定。独立旅可以按照比例,将缴获留作自己用。 但后来,八纵的某位首长得知独立旅私留大量银元后,还是告到了野司首长哪儿。这是后话。 八月份,独立旅转移到了鲁西南的鄄城一带进行休整。国军在鲁西南与我军决战的落空后,主力部队撤离了这里。留下的几个保安旅,迅速被八纵的部队击溃。独立旅也消灭了驻守在鄄城的杂牌部队,又补充了大量的弹药。 有枪就有兵。没有几天,便有两千多新兵加入了独立旅。 那时征兵,有条件的部队已开始给家属发补助。八纵规定,每征一个兵可以发三十斤小米。独立旅没有发小米,而是发两块银元。那时,一块银元可以买二十五斤小米。 消息传出,来独立旅报名参军的青壮年远远地多于八纵的其他部队。 有一批新兵来到旅部前面的空地上。张大缸振奋精神,整整军装,走出院子,来到新兵面前。新兵约有五百多人,都是衣不蔽体的逃荒的人。他们来自河南杞县、民权,还有兰考。他们哪里的灾情最重。他们都是带着家人来的。他们来参军,不止是扛枪打仗,更多的原因还有为了那两块银元。五十斤小米能让家里的老老小小吃上一个月。 心地慈善的老余跟黄副师长和边鹏商量过后,又提高了征兵补助:每家三块大洋外加三十斤小米。 这引起了兄弟部队的不满:凭啥独立旅有那么多银元?他们将独立旅告到纵队一位领导那里。这位纵队领导也非常生气:“好么,你们独立旅也太不像话了,私留枪支弹药也就算了,还扣下那么多银元不上交,难道你们就不是野司领导的队伍了?” 他一个电话打到野司首长哪儿,要求调查独立旅和黄副师长、张大缸。 野司首长怒了。他不是冲独立旅,而是冲八纵的领导:“你调查了没有?” 八纵领导愣了:“没有呀。” “没有就在乱放枪?”首长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拍着桌子说:“独立二师从抗日大队算起,上级从没拨过一支枪一粒弹,反而他们上交的武器能装备两个师,你们纵队的骑兵团,有一半的马匹都是独立二师的,你还想让他们怎么样?” “首长,这个情况我不太了解,可是他们私扣那么银元,未免太过分了吧?” “他们交了多少?” “嗯,十一箱半黄金,共两千一百多两。” “那他们有多少银元呢?同志,做大事不能拘泥于小节,只要他们不忘自己口袋里装,只要他们把钱全用到打仗上,他们就没有任何错。我也比你清楚,独立二师师长居龙华,还有独立旅旅长张大缸从不过问旅里的财产,不管他们分文没有的时候,还是打了土豪抢了国民党发了大财的时候,旅里的收支开销全都是两位姓余的同志在管理。还有,他们给逃荒的百姓增加补助,绝不是错误。唉,咱们解放军也着实太穷喽。” 纵队领导被骂的笑了:“我明白了,首长。呵呵,这个独立旅不仅打仗有一套,干啥事都有自己的特点。但是——” “不要但是了,是其他同志说怪话了吧?这样吧,野司派人下去,去查查独立旅的收支状况,给同志们一个交代。” 八月底,几场雷雨过后,空气里飘起了清凉。张大缸也走出了哀伤,正亲自指导新兵训练。 居师长给他写了一封信。居师长在信中写道:看着自己的兄弟倒下,心里都会非常难过,但敌人不会放下武器乖乖投降,要取得胜利,必须进行坚决的斗争,尤其是在敌人武器装备处于优势的情况下,牺牲在所难免,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吗? 但有时,敌人也会一枪不放,悄悄逃跑。八纵转发来一则战报,重镇兖州被山东兵团攻克后,驻守在济宁的国军立即弃城逃跑,去了徐州。 这是济宁第二次被解放了。但这次应该是永久的解放,敌人已经龟缩到大城市里,并且纵队已下达加紧练兵的命令,据说是要打济南城了。 张大缸、边鹏、李中等人立即到练兵场督导新兵训练。全旅又恢复到七千人,又成立了新特务团,团长暂由李中兼任,副团长叫刘继明。特务团除了战斗骨干外,大部分是新兵,因此,特务团也被老兵们称为新兵团。 “打上两仗,你们就成了老兵。”张大缸来到特务团,大声对战士们说道:“十年前,我也跟你们一样,都是生瓜蛋子,攻打济宁的时候,我还把自己的干粮袋给弄丢了,只好从战死的兄弟们身上找干粮。但我不希望你们这样,咱们后勤处长老余给咱们搞粮食很不容易。” “旅长,我们不会丢干粮,可这枪——”一名新兵握着手中的汉阳造,对张大缸说。 张大缸从战士手中接过枪,上下看了看。这杆汉阳造的枪托油乎乎的黑,枪管也露出了斑斑锈迹。张大缸咔一声,拉开枪栓,低头看了看枪膛,里面还好,透着点亮光。 张大缸伸手从战士手中要过一颗子弹,押入枪膛,忽然握枪转身,扣动扳机。二十多面远的半块砖头被打得跳了起来。 张大缸收起枪,交给目瞪口呆的战士:“这杆枪时间不短了,但打的子弹少,没出过力,让你班长带你好好保养,还是条好枪。呵呵,我当兵的时候,背的枪和你一模一样。” 旁边一团的“解放”战士看着张大缸,问独立团的老兵:“这就是旅座?不可能吧,他们那些长官怎么可能这样跟士兵讲话?” 这时,郝光明匆匆跑了过来:“旅长,野司来人了,说要调查咱们独立旅?” “调查啥?”张大缸不解地问。 “不知道,他们直接去了老余哪里,旅长,赶紧去看看吧。” 张大缸机灵了一下,他原以为来调查李中私扣枪支弹药的事,但现在觉得不好。老余可是搞了一车的银元。他拔腿向后勤处跑去。 野司来了四个人,一位姓吕的副处长带队。他们着战士,径直来到了老余房间,展开了搜查。他们本来没想到能查出什么问题,战争时期,连命都不要,要钱干球? 可他们发现了一个大木箱。起开大木箱的钉子,打开后,里面全是一个个几寸长小袋子,拎起小袋子,叮当脆响,里面装的肯定是银元。这就让调查组奇怪了:这位老余处长想要干什么? 吕副处长看着闻讯赶来的双手还是面粉的老余,问:“谁是后勤处长?” “这位领导,我就是,我姓余,敢问领导是?”老余纳闷地看着吕副处长。 “我们是野司的,我姓吕,是分管财务的副处长,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向八纵后勤部打电话。”吕副处长不客气地问:“你这是做什么,藏钱?” “藏钱?”老余愣了一下,搓搓手上的面粉,笑着说:“对,是藏钱。” 吕副处长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和愤怒,轻声地问:“老余同志,请问你藏钱干什么?你们旅长、政委都知道吗?” “这个,他们不知道,是我自己干的,跟他们没有关系。”老余拉过方凳,蹲了上去,然后掏出烟袋杆,装上了烟。 “你藏这么多钱干什么?”吕副处长严厉地问道。 老余白了他一眼,划燃火柴,点上烟,吸了一口,才幽幽地说:“还账。” “不要狡辩,说,是不是准备运到家里去?”另外一位年轻的干部大吼着说。 “放你娘的屁!”老余吼道:“当年,老子的婆姨在邹峄山里种地,老子的儿子在旅部当传令兵,我缺心眼啊,把这么大木箱子运回家里去?” “你!那你说,要这么多钱到底要干什么?”看着花白头发的老余,吕副处长也只能努力地平息着怒火。 “告诉你们了,留着还账。要开除队伍,蹲大牢,还是杀头,就我一人,旅长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同志,咱们独立旅打的好不好?好着呢吧,但你们不能因为这事处理旅长他们——” 张大缸、边鹏还有李中推门走了进来。李中大声嚷嚷着:“什么球事啊,还蹲大牢砍头的?” 边鹏仔细看了吕副处长一眼,认出来了,原来是长征时的战友。吕鹏高兴地喊道:“两口,怎么是小子?” 吕副处长愣了一下,握住边鹏的手,说:“哎呀,终于见到你了,我刚到野司工作,就想找你,可这一晃两年过去了,就是见不上面。”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哪敢啊,司令部的电话只有首长用。” “哦。”边鹏点点头,问:“你们到底来干啥?” 吕副处长立即严肃了:“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呢?这一箱银元是你们十字口下的?” 边鹏还没回答,老余腾地从凳子上跳下来:“吕副处长,你怎么这么磨叽,我说了,都是我干的——” 张大缸上前轻轻一扛,老余便被挤到一边,然后满脸微笑地说:“是吕副处长?呵呵,你看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好让我们准备准备啊。老余,去,通知炊事班,今天杀头猪,再杀两只鸡——” “行了,杀什么猪!”边鹏似乎明白了,指着吕副处长骂开了:“我说吕两口,要是因为这事你跟我们独立旅过不去,看我不把你告到中央去!狗日的,你他娘的还在老子面前摆上谱了,当年老子垮盒子炮的时候,你他娘的还是个连屁都不敢放的生瓜蛋子!” 吕副处长被边鹏骂懵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成了跟你们过不去了?那你说说,这箱子银元到底怎么回事,用来还什么账?” 张大缸听明白了。他上前一步,挠着头,对吕副处长说:“是,这些钱是用来还账的。可这些账就是再用五十箱银元,也远远不够。” 说着,张大缸又走到箱子钱,翻了翻,拿起一个账本,对吕副处长说:“这个本子上记着我们独立旅在上次阻击战中牺牲的同志,还有他们的家庭住址,共一千二百五十一人。我们在邹峄根据地的时候就商量过了,只要我们缴获了敌人的钱并且能留下来,就先拿出一部分存起来,等到打完仗,就以部队的名义,给牺牲的同志的家人送三个银元的抚恤。三个银元换一条命,够么?” “这件事如果你们觉得不妥,那也是我们独立旅自己的事,我们师长、政委都不知道。”边鹏没有了愤怒,近乎祈求地看着吕副处长:“吕副处长,请你向野司首长说清楚。” “哎呦,不好说,不好说呦!”吕副处长擦擦眼角的泪水,说:“不过,我会找时机向首长汇报的,我认为,你们做的对。” “我们也不知道对还是错,但我们觉得要尽一份心。”边鹏笑笑说:“这或许给首长出了个难题。” “哈哈,首长说了,只要你们没把钱装进自己口袋就行,就不算违反纪律。可你们的钱也太多了,许多同志都眼红呦。” “那是怪他们没本事。”老余磕磕烟袋:“没啥事了吧?没啥事,我该去做饭了。旅长,还要杀猪不?” “杀。”张大缸笑呵呵地说:“为什么不杀呢,同志们训练非常辛苦。” 吕副处长指指张大缸,笑着说:“都说您打仗鬼精鬼精的,今天我算见识了,好,那我们就沾沾战士们的光,喝两口肉汤,不过,在吃饭之前,我们还得检查。” 老余双手一摊,笑着说:“那请便了。呵呵,说实话,当年我当兵的时候,就是为了钱,而且也弄到了钱,因为那是我当的是国军,为的是买回我的老婆孩子,现在不一样啦,我老婆在邹峄根据地自己种自己收,我和儿子在旅部当差,我还要那些劳什子干么?我再说句实话,就凭我在国民党哪里学到的做假账,想给自己划拉点零花钱都不费吹灰之力,可咱们不能那么干了,人做事得对的起自己的良心,不然,手下的兄弟们怎么能拼死命地打仗?” “老余同志说的是啊,如果当官都想着自己,咱们的部队还怎么能打仗?”吕副处长认真地说:“咱们又要打大仗了,比打开封的阵仗还大。” 第一百七十章 向南进攻 阵地早已构筑好了,当面的国军第二兵团却行动迟缓,久久没来进攻。而三百里外,我军已突破济南城墙。 这的确是比打开封还的阵仗。据纵队首长说,济南有十一万国军,是开封城的近四倍,且全是国军主力部队。 前不见敌人的影子,后听不到枪炮,张大缸、边鹏和李中等人有些百无聊赖。他们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检查部队和工事。工事已经修的非常完备,完备的可以在防炮壕里生火做饭。 而国军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从一百二十里,到一百里,再到八十里,他们一天只行进二十里路,速度并不比蜗牛快出多少。他们更像乌龟,背着坚硬的壳子在秋日里的凉风中缓慢的行进着。 漫长的等待后,焦躁的心境在战壕里蔓延开来。他们期待着国军来攻,以检验花了大量时间和力气来修筑的整齐但坚固的工事。 终于,侦察兵报告,敌人的行军速度加快,距离我阵地已不足二十公里。可敌人又不着急了。 张大缸也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敌人肯定发现我打援部队已做好精心准备,他们已无心再浪费时间和士兵们的性命,去打一场毫无意义的增援战斗。 “敌人不来,那我们就打出去!”李中对张大缸说:“咱们立即向纵队请示,主动出击。” 张大缸摇摇头:“算了,咱们的任务就是坚守住阵地,别节外生枝了。” “可济南城就快打下来了。”边鹏瞪着眼睛说:“再不打,咱们连个毛都捞不着!” “哈哈,国军第二兵团有三个整编师,咱们要是主动出击,搞不好,咱们得掉一身毛。” 李中笑着叹了口气:“是啊,咱们的牙还没坚硬到不管什么敌人都能干掉,那就让他们多活些时间吧。” 被疏散的百姓又回到两军对峙的阵地前,挥动镰刀、锄头等农具收割成熟的庄稼。独立旅留下一线阵地的战士,其他人员也走向田间地头,帮助百姓们收割。 突然,敌人向一线阵地开炮。炮弹很密集,气势很凌厉,把张大缸也震到最前沿的一团阵地上。 没人怀疑敌人要发动进攻了。但蹊跷的是,敌人只是用炮弹来进攻。他们打一阵,停一阵,再打一阵,又停一阵。 打完两轮,灰暗的天空下起了雨。国军又在淅淅沥沥,已经发冷的雨中打了一轮炮,便消停了。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云彩渐渐散去。侦察兵也回来报告:“敌人撤退了。” 此时,独立旅也接到纵队转发野司的命令:“济南已被攻克,打援部队应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机,打击敌增援部队。” 张大缸立即召集各团长开会。侦察兵又报告说:“敌人已经撤退到五十里之外,而且速度极快。” “晚喽,我们错失机会喽。”四个团长加一个特务营长说。 “呵呵,可之前咱们要主动打增援部队,恐怕贪多嚼不烂。”张大缸笑着摆了摆手:“不管他了,全旅立即帮助驻地百姓秋收。” 十天后,一个晴朗的夜里,独立旅踩着路上的落叶,悄然离开了完好但已经废弃的战壕。他们接到了命令,返回独立二师。 八纵也一起走。八纵领导舍不得独立旅了,打了两次报告,请求野司首长将独立旅划拨给八纵。野司首长没同意:“不是有人告独立旅的状么,怎么,现在又看出人家的好了?” “那不是因为之前不了解吗?” “现在知道了?可知道有什么用,人家总归是独立二师的人,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了。” “首长,独立二师也是解放军的部队,也归野司指挥。只要首长您一句话,独立二师不同意也得同意。” “哦,那既然这么说,你们也听我一句话喽?好,那我就下个命令,把你们八纵划归独立二师指挥。” “啊,首长,我们可是纵队啊。” “人家也是独立师,相当于纵队,怎么,不服气?” “嘿嘿,服,服气。” “如不出意外,以后就要打大歼灭仗了,所有的事情与这个相比,都比苍蝇大不了多少,同志,胸怀要高于大山,目光要放远四海呀。” “是,首长。” 回去的路上,须绕过南四湖北岸,但已全是解放区。他们公开地白天行军,但很多人又不知道他们的部队番号。 度运河时,张大缸和李中不由心潮澎湃。十年前,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散兵游勇样式的游击队,那时的居大队长为了打据点,还要借机抢。现在,仅仅是独立旅,光大小火炮就有三十五门,还不算六零小炮和掷弹筒。 张大缸望着遍地的,刚长出不久的冬小麦,感慨地对李中说:“如果不死,我一定再回来,祭奠那些牺牲的战友。” “是啊,要不是行军急,我现在都想去。”李中狠狠地点了点头。 部队迅速通过南四湖,不久返回独立二师驻地。居师长、赵政委和黄参谋长亲在列队迎接归来的他们。 “你们从夏天打到秋天,还打出了独立二师的气势,我和赵政委代表留守的全体指战员,向你们表达最高的敬意。”居师长笑呵呵地说:“你们休整两天,补充冬季的服装后,立即开展训练。” “师长,就休整两天啊?”张大缸问道。 “够了。呵呵,原因我就不说了,我怕我说出来,你们的屁股可就坐不住喽。你们先休息吧。”居师长卖了个关子,又说:“兴华啊,现在师部可比你们阔多了,师部的老余已经准备好了上百头猪,就等着你们回来消灭了。” “哈哈,保证完成任务!”张大缸乐了。其实他也已经知道野司的作战计划了,很宏伟,而且宏伟的叫人迫不及待。 两天后,独立旅按照师部的训练计划开始了整训。匍匐前进,射击,爆破等单个士兵战术进行完毕,又进入了步炮协同,拉练等科目。 训练的要求是极其严格。黄参谋长还亲自坐镇指挥。仅仅五天过后,张大缸就发现,那一百多头猪的补充就消耗光了。每天晚上训练结束,炊事班总是抬着一干二净的菜盆和汤捅回来。老余拨着算盘,咬着牙又买了上百头猪。 张大缸打电话给居师长,请求支援。居师长让他去找师部老余。师部老余很爽快:“兴华,我现在是手头有粮心里不慌,说吧,要多少?” 但疲惫却不是菜里有肉就能彻底解决。十多天过去了,李中笑呵呵地对黄参谋长说:“参座,战士们都说,这训练还不如去打仗呢。” “哈哈,那就让战士们停下来吧。居师长已经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明天和他去野司开会,可能就要打仗了。” “真的?”李中兴奋地喊道。 “开会是真的。可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不训练了还是因为要打仗的而高兴?” “当然是因为要打仗了,嘿嘿。”李中摸着脑袋,笑道。 新发下来的冬装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颜色,全都是黑乎乎脏兮兮,吸饱了尘土,还有汗水浸泡后的油腻。张大缸也不例外。那白色衬衣的领子又黑又黄。他想去看看肖盈和木兰,所以想洗干净再去。但恐怕时间不允许,就这样脏兮兮地骑着战马去了野战医院。 小木兰已经一岁半了,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儿,圆圆的脸蛋,一笑两个小酒窝。她已经学会了叫爸爸,但看着胡子拉碴的张大缸,扭头趴到肖盈怀里,叫着“妈妈”,大声哭开了。 张大缸有些不知所措。肖盈埋怨道:“你看看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还瞪着俩大眼睛,孩子看见你不哭,才怪。” 肖盈把小木兰交给李梦,自己找同事借来一身军装,给张大缸换上,又把张大缸的脏衣服清洗干净。 张大缸笑着,接受了肖盈的尽心尽力。但晚上,衣服还没干利索,张大缸穿着还沉甸甸的军装,骑马回了旅部。 他回来的也很及时。部队已接到战斗预先号令,要迅速补充弹药。独立旅不用补充,他们的弹药很充足。他们所做的就是把从车下卸下来,放入仓库中的弹药再搬出来,继而装到马车便是了。 这很快。一个上午就完成了。第二天上午,部队接到了命令,迅速向南开进,遇到敌人,就地歼灭。 时间已是深秋,有了初冬的模样。淡淡的晨雾中飘着丝丝的冷,而战士们的精神异常的矍铄,包括操着那浓重河南方言的新兵,他们扛着汉阳造和三八大盖儿,昂首挺胸地走在湿漉漉的土路上。 部队行进的不快也不慢,完全按照上级的命令,预期地完成行军任务。可第三天头上,居师长来了,眉宇紧皱地对张大缸和边鹏说:“敌人提前进行了收缩,我们第一仗要歼灭的黄维兵团已做好了向西靠拢徐州的准备,如果让他靠拢过去,野司先歼黄兵团的作战计划就要泡汤了。野司命令我们,要加快行军,务必将黄兵团拦截在曹八集以东地区。” 张大缸看了看地图,不觉心中一沉。莫说还有敌人,就是没有敌人,他们全速答道曹八集至少需要两天以上时间。而机械化的曹兵团驻守在新安。他们若想撤退,只用一天时间,便可退却到曹八集以东地区。如此之下,又在敌人已开始收缩的情况下,身处徐州外围的黄兵团会立即闻风而动。 张大缸抬眼看了看居师长。他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在告诉居师长:“除非发生奇迹,不然这将是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居师长笑着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兴华,执行命令吧。” “是!”张大缸扭头对赵宇杰说:“赵参谋长,告诉战士们,我们的任务是向南进攻,而且是全速进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敌人的炮火 向南进攻已是追击战。独立旅随着大部队冲破层层秋雾,马不停蹄地向南赶着。他们不知道能否追上并拦得住国军,但他们知道,如果不追下去,那肯定拦截不住。万一敌人聚拢在一起,那就难打喽。 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并没有立即徐州方向撤退。他在新安呆了两天。以至于后来,独立旅的不少战士将其称为“天意”。而张大刚明白,“人心”的累积,由量变变为质变,聚集成了“天意。” 颓废的国民党不得人心,促成了他的失败,这个不消说。而就是在国民党内部,其繁芜复杂的“人心”也给自己的失败挖了一道坑。 据情报说,时任徐州剿匪总司令部总司令官刘峙作战无能,而且自私透顶。他凭借嘴上的功夫以及对蒋总裁的真忠心,坐上了这个位置,指挥以徐州为忠心,沿津浦铁路和陇海铁路东西南北的25个军,共55万人马。他或许精通于溜须拍马,但他自己也知道没有能力指挥如此庞大的军队。他上任后,就立即下令五个兵团向徐州靠拢,组成密集的防守阵型。 黄百韬没有及时从新安西撤,却是刘峙明天他等待海州的四十四军。其实,刘峙命里是让黄百韬等待友军一起撤退,但知道内情的人却明白,刘峙的万贯家产都在海州。他已通知家人,将家产悉数装车,随四十四军一起东撤。 刘峙自私而又愚蠢的指挥,让黄百韬兵团在新安白白等了两天。这个时候他仍有机会向西逃到徐州,因为华野的主力距离他尚远。 独立旅已经奔跑到追击部队的最前面。“得道者天助。”这个时候也似乎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张大缸的心情了。驻守在离陇海路并不远的贾汪、台儿庄的国民党第三绥靖区副司令长官张又侠、何基沣率部两万余人起义,为追击部队让开了道路,使的天堑变成了通途。独立旅跑得更欢实了。 看到比四十四军还多处一倍的官僚、财主、商人,还有家属,以及被胁迫的学生来到新安,黄百韬立即下令向西行军。 可不久,他傻了,甚至他想恼怒地抽自己嘴巴。两天时间里,他只顾生气和等待,却忘了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情,在新安西面的运河上架设浮桥。刘峙给他挖了一个坑,自己又在坑边填了一圈土,让坑越来越深。 无奈,十多万人马只能挤着狭窄的铁路桥,缓慢地通行。这又给解封军追上并包围他提供了有力时间。 第前面的部队艰难度过运河后,就传来解放军将至的消息,后续部队为夺路从口交、推搡到动手,再到开枪射击,混乱不堪,导致六十三军被追上来的解放军部队分割包围,而度过运河的国军却无力再回头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友军被解放军一口口吃掉。 独立旅和兄弟部队一部到达了曹八集。这里本是第十三兵团李弥的防区。但接到剿总司令长官刘峙的电话,李弥毅然决然地率部向徐州挺近。身后的黄百韬连连向他发出求救电报,最后还亲自到此面见过他,希望他等等第七兵团。李弥却以奉刘总司令的命令为由,走的连头都不回。 此时,黄百韬兵团大部已渡过运河,向西开来的消息传到了独立旅。张大缸立即下令构筑工事,阻击敌人。 曹八集内尚有大量敌人,但数目和配置不祥。独立旅和兄弟部队奉命立即展开进攻。张大缸打的有些犹豫。他命令各团稳扎稳打。兄弟部队却是猛冲猛打,并撕开一个口子,冲进去三个连队,却被敌人封锁在里面,全部牺牲。此时,他们弄清了曹八集有三千多主力部队驻守,兄弟部队的团长也听了张大缸的话:牵制住敌人,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第二天,主力部队赶来。在炮火的掩护下,独立旅向敌阵地发动反冲锋,经过一上午激战,三千守军悉数被歼灭。据说,敌师长已预料到大势已去,掏出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此时,黄百韬又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犹豫。他率部撤退到一个叫碾庄的村子后,召集军师长们开了一个会。这个会开了一天,最终,黄百韬没有命令部队继续想向徐州方向攻击前进,而是在六十四军军长的建议下,以李弥留下的庞大的坚固的工事为依托,决定跟共军打一架再走。 其实,就在那天晚上,我十三个纵队已经碾庄团团围住。黄百韬想走也走不了了。 也就在那天晚上,张大缸看着刚挖好的工事,对刚到曹八集不久的居师长和赵政委说:“看来,咱们又成了小媳妇,又要阻击敌援军喽。” 张大缸的口气有很多无奈。居师长爽朗地笑了:“千年的媳妇熬成婆,这说明咱么独立二师还需历练——” 赵政委打断了居师长:“哎呀,老居,你就不要在这里刺激兴华了,这不是咱们独立二师需不需要历练的问题,这是野司首长的部署,不管是打援还是攻击敌人,都需要服从安排。” “哈哈,你们怎么不禁逗呢。”居师长笑着说:“老赵,你说的这番话,战士们都明白。” 一千年太长。何况独立二师的确不需要历练了。没过两个小时,居师长接到野司首长的命令,即刻转移到碾庄移动,协同八纵进攻。 听了居师长转达的命令,张大缸有些不相信。居师长骂了他一句:“还傻愣着干什么?将阵地交给兄弟部队,立即带领部队转移!” “是!”张大缸高兴地回答道。 可张大缸也只是高兴了一天。 转移到东面阵地后,已是黎明。战士们休息,旅部跟随师部,在纵队首长的带领下,观察敌防守阵地。 八纵首长见到居师长和居师长身后张大缸,便立即伸出手来,双手握住居师长的手说:“老居啊,只从听说野司首长要给我八纵增加进攻兵力,我就想到了你们。就是这样,把你们调到东线进攻,我还向野兽首长打了三次报告,最后野司首长不耐烦了,才同意的哦,老居,不瞒你说,我差点把你的张旅长给挖到八纵来。” “哈哈,你这不是全都给挖过来了么?”居师长笑着说道:“我们独立二师全体指战员向纵队首长报到。” “可不敢,老居,打仗还是得商量着来,你不知道,野司首长可没把你们当成一个师,而是当成一个纵队。” “那是首长抬举我独二师。”居师长笑呵呵地说。 “闲话不扯了,居师长,我们正面的敌人就是六十四军,据内线同志报告,就是这位军长力劝黄百韬留下与我军决一死战的。” “哦,这个家伙有点来头,看来真要打一场决战了。”居师长点点头。 敌六十四军军长叫刘镇湘,广西人,黄埔五期毕业,中将军衔,抗日战争时屡立战功。但他也是优点突出缺点分明。他见多识广能征善战,是蒋介石的嫡系,但他十分迷信。他力主在碾庄与共军打一架再走,不仅是他的六十四军装备人员齐整,老兵多,兵员素质好,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第七兵团西撤,黄百韬就留他坚守一处叫土山的地方,作为兵团掩护。 而熟谙历史的刘镇相却知道土山的来历。相传三国时的关公就是在这里被曹操围住,不得不降的地方。刘镇相觉得这个地方不吉利,且共军追击部队距离这里并不远。他或许知道自己被共军包围后,绝没有关公一把大刀千里走单骑的本领,所以才力主第七兵团留下来,跟共军打一架。 要走,都走,要不走,都不走。结果是,都没走。但不走,就得打出不走的气势,打出不走的威风。黄百韬这个非嫡系出身却忠心耿耿的兵团司令官拉出阵势要打,力主留下的中将军长也信誓旦旦的要大,六十四军士兵也只能全力打了。 所以,注定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其惨烈程度远远超过了张大缸的想象。 既来之,则打子。独立二师决定率先向敌人发动进攻。而独立旅则成了独立二师最早投入进攻的部队。 天黑后,独立旅一团向六十四军的第一道防线鲁楼村展开了进攻。战斗打响不久,张大缸便收到报告:“第一个爆破组共25人,在炸毁敌人第一个碉堡后,全部牺牲。” “什么?”张大缸倒吸了一口凉气。白天,他绕着阵地,从望远镜里看过敌人的阵地不下十遍。前面有大量的碉堡,今鲁楼村外围就有十二座之多,据侦察兵报告,还有不少地堡暗堡—— 张大缸冒着敌人碉堡里打出来的子弹雨,来到前沿阵地。此时,第三拨爆破手已抱着炸药包,匍匐着向敌人碉堡前进。 敌人打出了照明弹。瞬间,黑夜变成了白昼。暴露在开阔地的战士们立即招来敌人的交叉火力。那从碉堡、掩体还有战壕里喷出的火力编织成数道火网,就连一只小鸟也飞不过去。顷刻间,爆破组全部中弹牺牲。 张大缸咬着牙,下达了命令:“命令山炮迫击炮给我狠狠打战壕里的王八蛋,再把九二步炮抬上来,直接对准碉堡,给我轰!” 独立旅的炮兵开火了。随即,师部和纵队的炮兵对敌人前沿阵地也展开了猛烈轰炸。但持续时间不长,由于是急行军,炮兵携带的弹药并不充足,不能一口气全部打光。 炮击过后,两个连的战士向敌人阵地发起了冲锋。但敌人地堡和暗堡里吐出了火舌,成排的战士在火光中倒了下去,没有牺牲的战士也被压制住,暴露在敌人火力网下。 情急之下,张大缸只好拿出了杀手锏。他下令炮连抬上来了在开封攻打龙亭时缴获的巴祖卡。 巴祖卡抬上来的时候,冲锋的两个连的战士已几乎全部牺牲。炮兵看着巴祖卡那细长的炮筒,扣下扳机,炮弹喷出长长的火焰,飞行了敌人的暗堡。这种能将坦克打穿的自瞄火炮,打起暗堡来也丝毫不费劲。 敌人的暗堡接二连三的被敲掉。但不久,巴祖卡也变成了摆设。“旅长,没有炮弹了!” 炮兵连长带着哭腔喊道。 张大缸头低了一下。他知道缴获的炮弹并不多,他也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不拿出来使用。他冲炮兵连长挥挥手,说:“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抬着下去吧。” 剩下的几处暗堡只能用战士们的生命去换了。张大缸让刘新和特务团挑选了跑得快身手敏捷的战士组成敢死队,从左右两侧,迂回着向敌人接近敌人暗堡。同时,迫击炮、轻重机枪拼命压制躲在战壕里的敌人,防止其对敢死队造成杀伤。 一时间,没有照明弹,黑夜也变成了白昼,而且晃的眼睛发涩,想流泪。 终于,在牺牲了上百名战士后,敌人暗堡被肃清。一团二营发出冲天的怒吼,冲进了鲁楼村内,与村内的敌人展开肉搏。 在刺刀的威逼下,残余的国军逃出了鲁楼,刘新赶往村内,正在指挥二营固防,敌人的炮兵开始了轰炸。敌人有种想要倾家荡产的感觉,因为他们发射的炮弹之密集,几乎能做到寸草不生,片瓦不留。 看着比夏日剧烈雷电还要猛烈万分的爆炸火光,张大缸想喊撤退,但已经晚了。他一下跌坐到地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胜利与牺牲 敌人的炮火持续了十多分钟。炮声停止,鲁楼村西北面又传出激烈的机枪声。这是敌人在反扑。 张大缸一跃而起,大声喊道:“我命令,二团迂回过鲁楼,向火烧房村北面发动进攻,孟凡志,你记住,要让战士们散开,一团,跟我冲!” 孟凡志连忙抱住张大缸:“你带一团迂回,我带二团冲!” 张大缸一脚把孟凡志踢到在地,大喊道:“执行命令!” 孟凡志爬起来,说了一声:“是!”带着二团向西北方向跑去。 张大缸下令:“上刺刀,吹冲锋号!” 一团还剩下一个半营的兵力。可就是这六百余人心中有血海深仇,又见张大缸带头冲锋,顷刻间,喊杀声响彻天空,淹没了敌人的重机枪的声音。此事,敌人也杀红了眼。 两支军队在村子里相遇,犹如两股钢铁洪流撞击在一起,顿时黑夜变成了“红”夜。 张大缸手握盒子炮,对着迎面冲过来的几个黑影,连开数枪,接着低头弯腰,边躲避对面打过来的子弹,边捡起左脚踩着的一支步枪,捡起来,却发现枪托已经断了。他摸索着,又捡到一支枪,还好,这是一支三八大盖,枪完整着,明晃晃的刺刀也在枪头。 此时,两个国军士兵已跑到他的近前。张大缸纵身挑起,将刺刀送进一名国军士兵的胸膛。他落地后,迅速拔出刺刀。旁边的士兵见势不妙,立即举枪要打张大缸。张大缸赶紧弯身低头,双脚一抹,转到国军士兵的左侧,同时刺刀一扫,划破了国军士兵的肚子。国军士兵手中的冲锋枪响了,却没打中张大缸。他哇呀怪叫了一声,一只手捂着肚子,掉头要跑,张大缸直起身子,举着枪托砸向了他的后脑勺。 十多分钟的拼杀,国军不支,纷纷逃望村外。张大缸急令战士们追出村子,黏住敌人,并派人向后传达,非不得已不许入村。 战士们争先恐后地追出村子后,敌人炮火再次来袭,但这次他们只轰炸了已经轰炸过的焦土,还有受伤倒地或者死去战士们的遗体。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北面二团进攻的战斗已经打响。 被打出鲁楼的国军顾头不顾腚地跑向了火烧房村。后面的一团士兵紧紧追赶。开始敌人不敢进行拦阻射击。可最后,就要接近火烧房村的时候,敌旅长不顾村外面还有自己的兄弟,下令迫击炮和轻重机枪一起开火。 张大缸不再心急如焚,他一边命令战士们就地找掩护,一边传令孟凡志组织爆破手,对敌工事注意实施单兵爆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又经过近五个小时的激战,天色微命时,独立旅才将火烧房村的敌人赶出村外。此时,敌人的排炮又大将过来,火烧房村成了名副其实的火烧房的村子。 张大缸在火烧房村外,想要重新组织兵力,继续向前面的梁庄打下去,传令兵上来了,与传令兵一起来的,还有八纵的兄弟部队。第二十二师副师长拍拍张大缸的肩膀,说:“兄弟们辛苦了,你们下去休息,我们接替你们进攻。” 那位旅长的口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满。这也是纵队首长对独立旅的看法。 的确,一夜进攻,不管杀伤多少敌人,但自己损失过半不说,才攻下两个村子。纵队首长对居师长说:“把独立旅换下来吧,让二十二师上。” 纵队首长没说其他的话,居师长也陡然感到了压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张大缸带着部队撤出战斗,到后方休整时,居师长来了。张大缸看见师长,立即站了起来。他的腿上被弹皮刮了一下,可他不愿让师长看到。但他他额头上的伤,却暴露给了居师长。 “上一线了?”居师长问道。 “嗯。”张大缸点点头。 “那仗是怎么打的?”居师长轻声地说。 “敌人炮火太厉害,还有他们的士兵也不怕死。我觉得比鬼子还难打一些。”张大缸说完,又后悔了。他似乎是在给自己强调理由。他小心地看着居师长。 居师长没骂他。居师长已经从内线情报得知,敌六十四军军长刘镇相的一句口谈禅是:“我们连鬼子都不怕,何惧几个土八路。”他非常狂妄。但他的狂妄来自于他六十四军的实力。居师长没说这些。这个时候他不能激怒张大缸。他看着张大缸,继续轻声地问:“牺牲那么多战士,心疼么?” 张大缸摇了摇头:“您不说,我反倒忘了。刘新被从土里拔出来的时候,还剩下半条命,可他的左腿没了。”说着,张大缸别过脸去,流下了眼泪。 “行,我知道了。”居师长拍拍张大缸的肩膀:“这个时候更要冷静,仔细认真地想想,有什么破敌的好办法。” 张大缸摇摇头:“敌人的工事很坚固,别说迫击炮了,有时连九二步炮都只能啃掉一层皮。除非土工作业,迫近敌人再打。” “嗯,我对纵队首长说过了。纵队首长说,敌人已从西边向东进攻增援,时间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张大缸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着前面的枪炮声,张大缸迷迷糊糊地睡不着。他努力地想着,却又抓不到头绪。他希望兄弟部队能进攻顺利,可到了晚上,居师长打来电话,说:“22师进攻一个白天,也没拿下梁庄,纵队首长去了前沿阵地,从望远镜里看见,国军队伍里也有挂着少将军衔的军官亲自督战。” 解放军在进攻,敌人也在疯狂反扑。战场呈现了对峙的状态。 两天后,华野首长着急纵队司令员政委开会,居师长也参加了。开会回来,居师长向全是传达了野司首长的决心:进攻部队分成成立攻击集团,先打弱敌再打强敌,并且采取土工作业的方式,接近敌人,采取近距作战。 张大缸一拍大腿:“好啊——”他的嘴咧了一下,由于过于兴奋,他忘了腿上的伤。 由地方部队增援补充的两个团,被纵队首长一股脑地全给了独立旅。二十二师师领导不服气,跑到纵队首长司令部,要求分一个团给他们。纵队首长不耐烦地说:“独立团损失过半,需要补充。” “我们损失了两个团,首长,这您又不是不知道。” 纵队首长火了:“你们还有脸说?一个梁庄都没拿下来!去,去,打好了,再给你们补充!” 独立旅又接替二十二师,开到了梁庄的外围阵地。那位曾拍张大缸肩膀的副师长,又拍了张大缸的肩膀,哽咽着说:“兄弟,看你们的了。”张大缸点点头:“我们一定会为死去的战士报仇。” 副师长的话是真诚的。张大缸的话也是认真的。张大缸知道八纵,这是一支连敌人都敬仰不已的部队。他们说:“排炮打不动,肯定是八纵。” 独立旅展开后,全旅立即掘土挖壕。梁庄正东、正南方向的十五条交通壕同时展开。 此时,大量武器弹药也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前线,包括一些重炮还有七辆坦克在内。独立旅不仅能随时得到炮兵的支援,一批迫击炮弹也被运送到炮兵连,随时压制企图破坏掘壕的国军重机枪和炮火。 一天后的下午五点,进攻的炮火重新点燃。做了精心准备的三团一举攻入梁庄,与敌人展开了疯狂拼杀,他们与二十二师一样,阵地反复异手,终于在午夜时分,在二团的增援之下,将敌人彻底赶出梁庄。伤亡极大的敌人再没有发动反扑。而此时,三团的建制也基本被打残。团长顾怀兵被抬下阵地时,已没有了气息。 张大缸已经顾不上伤心。他身上又增加了两处伤,其中一处打在左侧的脖子上,军医告诉他,就差半厘米打中动脉。这个时候,生与死都已不再重要。前面的战事也容不得张大缸伤心。他命令孟凡志重新组织部队,将二团、三团合兵,迅速调整战斗骨干,高大猛带领特务营和新补充的一团,组成新一团,率先向敌人发动进攻。李中率领的特务团负责作为预备队。 仗打的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奇怪。到第二天下午,新一团已向前发展了三公里,接近了垛庄外围。 张大缸没再亲临一线。居师长向他下了死命令,不准再靠前指挥。居师长是担心张大缸,头脑一热,就拎着枪又带着战士们发起冲锋。他担心张大缸有个好歹,独立旅瞬间会变得疯狂,难以控制。 可身处指挥所的张大缸急得两眼充血,他不断地问着新一团伤亡情况,能否再继续战斗。高大猛的回答是:“放心,旅长,有俘虏!” 最终,张大缸还是按捺不住。他宁愿被枪毙,也要到前沿阵地上去看一看。他跑到攻击前沿,却愣住了。新一团里有近一半的战士穿着国军的军装。难道这全是俘虏? 他找来高大猛,问:“怎么回事?” 高大猛笑了:“没怎么回事,我就这么对国军士兵一喊:想活命吗,那就调转枪口吧,不然结果都是一个死。他们就跟了我们。旅长,你还别说,这些兵源的素质,不比我的特务营差,那枪法,真叫一个准。” 在随后的战斗里,凡是被俘虏的国军士兵只需简短的动员,便立即调转枪口,加入解放军。 第二天晚上,对碾庄最后的总攻开始了。整个碾庄都陷入炮火的笼罩之中,晚上二十二时许,新一团像把箭头,插入碾庄东南方向的小学校内,并已小学为依托,独立旅所部,八纵所有部队头投入了进攻。在碾庄东面的小河沟内,尸体堆积在一起,漫过了河面,后续的部队踩着牺牲的战友,越过河沟——李中在端起机枪扫射时,敌人手雷在他身边爆炸开来,一枚弹片钻进了他的胸膛,被抬了下去。 残余的敌人至死不降,做最后的抵抗。张大缸不得不下令,不要再喊话,也不许犹豫,采取一切必要之手段,歼灭敌人。 凌晨五点,东西方向进攻的解放军在村中汇合,开始清剿残敌。早上八点,阳光冲破浓重的硝烟,洒下阳光时,头缠绷带的高大猛押着一个敌人中将军官,在张大缸身边停下。高大猛气呼呼地说:“这个人真是顽固到底,打伤我三个战士,又想开枪自杀,枪被我夺了下来。” 张大缸抬眼看了看他,问:“你叫什么?” 那位军官轻蔑地看了看张大缸,气呼呼地说:“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问我。” 高大猛冲那军官:“你他娘的都是我们的俘虏了,还这么嚣张!” 那位军官趔趄了一下,站定后,却不气不闹,又趾高气扬地说:“有本事你把我给毙了?告诉你,我带兵跟鬼子打仗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猫着呢!” “哈哈——”张大缸被气笑了:“我知道,您是六十四军军长刘镇相吧?可你以为你跟鬼子打过仗就了不起,我还跟鬼子拼过刺刀,缴获过中佐的军刀呢。” “嘁——”刘镇湘头外到一边:“你们共产党什么时候说过真话。” 张大缸不想和他打嘴仗。一个成了俘虏的人能有如此气节,也算难能可贵。他挥挥手:“找辆车,送到师部去吧,好生看管。” 旁边有“解放”战士走过来,看到刘镇湘,立正敬礼,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师座。” 刘镇湘怒了:“我不是你的师座,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背叛小人,你们不配当兵成为军人!” 张大缸也怒了。他腾地跳到刘镇湘跟前,大声吼道:“他们跟着你在这里打仗,就证明他们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们更不是背叛,都是中国人,他们加入解放军是正确的选择,因为你们才是说假话的人,口口声声许诺和平,却为了自己那屁大的点利益,却仰仗从国外运来的武器,大肆进攻。告诉你,你们才是从没说过真话的人。” “战争是最高统帅部发动的,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刘镇湘看着张大缸说。 “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可也不能滥杀无辜,尤其是在自己的土地上!” “那是他们干的,我六十四军从没干过,一粒粮食也不曾抢过。” “可你们在助纣为虐!” “哼,道不同不足为某!”刘镇湘说不过张大缸,一转身气哼哼地走了,边走还边说道:“有本事,咱们一对一的干一场!” “这老顽固!”张大缸又一次被气笑了。他看看身边的那位“解放”战士脸上木讷的表情,微微一笑:“你对自己的老长官也算尽忠了,行了,归队吧。” 张大缸也转身走了。他要去后方医院看看自己的两个得力干将和受伤的兄弟。他开始担心了。他不想再看到再有一名战士牺牲。 独立旅牺牲的太多。边鹏正在努力的统计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自投罗网 灰白色的帐篷,连绵数里,住满了解放军和国军的重伤员。伤情轻一点的士兵还拥挤在草棚之下,等待着治疗。医生护士忙的脚不沾地,但包括被俘后国军军医也加入进来,还是不够用。汽车鸣着喇叭,拉来增援的医生和药品,又鸣着喇叭,拉走一批没有抢救过来的伤员。 而这只是为从东面和南面进攻的部队设立的野战医院。 独立旅的伤员和兄弟部队的伤员被混在一起,张大缸和抗战两人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二十几个独立旅的战士。可这远远不够。张大缸还想寻找李中。一个村子出来的,就是牺牲了,也得找到尸体,运回家去。 方才,张大缸和抗战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双腿被炸断,送到医院牺牲的战士,被安静地放在路边。他的棉衣被烧焦。他在等着被所在部队认领。事实上,许多战士已经面目全非,写在衣服上的名字也被烧没了,找不到了以前的一点痕迹。而他们中间的一部人将被报为失踪。虽然这很不公平。 但边鹏对张大缸说:“咱们独立旅的人只要找不到,就报牺牲。咱们独立旅的人不会逃跑。” 张大缸也相信这一点。但最好要找到人或者尸体。何况,李中还是个副旅长。他焦急地寻找着。 肖盈是前天早上从野司医院赶来的。下车后,她没有一丝的空闲。至于做了多少台手术,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她感到了体力不支,两眼开始一阵阵的模糊。这对于伤员很危险。她终于放下了手术刀,走出做手术的帐篷,出来透口气。 她看到正在焦急中的张大缸。张大缸也看到了她,忽地跑过来,问:“看到李中和刘新了吗?” “看到了,我给他倆做的手术。”肖盈苍白着脸,说:“李中弹片卡在肋骨上,没伤着心脏,没有大碍。刘新的左小腿没有了——” 张大缸放下心来:“他们住在哪儿。” 肖盈伸手指了指,说:“在左边,具体哪个帐篷我也不知道。” “行,你先忙。”张大缸转身要走。 肖盈点点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她抬起右手,捂住了额头。 张大缸这才感到肖盈那地方不对劲。他连忙,转身扶住她,关心地问:“你是累的吧?缴获的罐头,刚才给伤员发了一些,还剩下两个,本来给李中和刘新,留给你了。”说着,又解开一个袋子,递到肖盈的左手上。 “我没事,不要。”肖盈没有接。 “那就留一个。李中皮糙肉厚的,没事。”张大缸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罐头,塞到肖盈手里。 埋怨了他一句:“也不问问妞妞好不好。” “有你照顾她,我担心个啥?”张大缸扶着肖盈,找个地方坐下来,疼爱地说:“吃完去睡一会。恢复体力,才能多救伤员。” 肖盈点点头。张大缸转身和抗战走了。 找了五座帐篷,抗战看到了李中,拉着张大缸来到他的行军床前。李中的脸色还煞白着。张大缸伸头,掀起被子,看了看裹着李中胸口的厚厚的纱布,又对着李中的脸说:“小脸挺白的,流了不少血吧?” 李中摆摆手,说:“疼的。”缓了一口气,李中又说道:“我来的时候,没有麻药了。肖盈姐硬生生地往外拔呀,疼得我啊,还不如让敌人给直接炸死。” “看你那没出息的熊样!”张大缸骂了一声,又问:“知道刘新在哪么?” “不知道啊。”李中看看抗战手里的口袋,问:“有啥好吃的。” “看你疼成这样,想必你也吃不下,就不给你留了。好好养伤,争取早点归队。”张大缸冲李中笑了笑,转身走了。 李中气得直撇嘴:“差点就见不到我了,还说这样的话。” 找到刘新,张大缸心情沉重起来。他的左小腿没了。他成了残疾人。刘新也是脸色苍白。他看见张大缸,放声大哭:“旅长,我以后不能打仗了,不能打仗了呀!” 张大缸上前抱住了他:“不打仗了好,好呀——还能活着——” 说着,张大缸不觉泪水滚滚。 此战,全旅共伤亡五千余人,伤亡人数占独立二师的一半。这四千人只是参战前独立旅的战士,并没有包括新补的两个团,以及后来的“解放”战士。若前后加起来,伤亡要在六千以上。 三团长顾怀兵牺牲,由补充团一团团长刘全接任,高大猛接任二团团长,孟凡志为一团团长,特务营暂时由郝光明负责,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干部了。 调整完毕,部队被拉倒一个叫田黄的地方休整训练。田黄在徐州东南八十多里处,到这里休整并训练,不难叫战士们想到,下一步就要进攻徐州。 五天后,张大缸从战报上得知,国军第12兵团共计十二万余人被我中野解放军包围在徐州以南的宿县西南的双堆集,也更加坚定了要攻打徐州的信心。他下令全旅加紧练兵。他对衣服还没完全统一的战士们说:“我们在东北战场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东四省已再无国军主力,眼下,我们定当能解决徐州之敌,与他们进行决战!” 三天后,那些解放战士刚换上解放军冬季军装,正热火朝天的进行攻坚训练时,独立旅接到师部转发野司的一道十万火急命令:“徐州的三十万敌人已离开徐州,向东南方向撤退,各部队接到此令后,迅速展开追击,绝不能敌人跑掉。” 张大缸来不及细想,立即下令各团由训转战,用最短的时间补充弹药给养。一小时后,郝光明带领特务营轻装先行出发,半小时后,全旅奔跑在追赶敌人的路上。 张大缸骑在马上,边往前赶还边想:“国军又那么多汽车轮子,我们靠双腿,能追上吗?”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想起了打黄维兵团。他对自己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同时,他又埋怨道:“这狗日的国军,怎么突然就撒丫子跑了?” 后来,张大缸才得知,国军最高统帅部在南京召开了军事会议,在会上,蒋介石决定,将驻守在徐州的第2、第13、第16三个兵团,共计三十万大军,在徐州剿总副司令杜聿明的指挥下,撤退到长江以南。 此时,徐州剿总司令刘峙已离开徐州到达蚌埠,并指挥国军第6兵团、第8兵团向北攻击增援,以求解黄维兵团之围,并接应徐州之敌向南撤退。 在抗战初期,国军曾经进行过一次徐州撤退。台儿庄大捷后,蒋介石被胜利冲昏头脑,误判形势,以为在徐州地区可以与日军进行决战,先后共调集六十万大军赶至徐州。但日军南北进击,企图合围徐州,歼灭国军有生力量。见势不妙,蒋介石又赶紧下令徐州国军撤退。有些从千里之外匆匆赶来的军队,不得已又匆匆原路返回。虽然打击了部队的士气,但还好,国军跳出了日军的包围,避免了被日军包围全歼的结局。 现在,蒋介石又想故伎重演,再次主动放弃重镇徐州。可这一次,蒋军似乎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杜聿明接到国军参谋总长的命令后,迅速向军长以上军官传达,并留下李弥的第16兵团殿后掩护,其他兵团按秩序向徐州西南的永城、涡阳撤退。 下面的部队接到命令后,却立即带着辎重,撒丫子就跑,完全没有了秩序,甚至为了抢路,互相推搡。杜聿明了解情况后,不由心头蒙上了一层冰霜。 更让杜聿明想不到的是,电台联系不上了李弥。待大军狼狈不堪地赶到永城、涡阳一带后,几乎让杜聿明发疯地看到,负责殿后的李弥兵团已经在此等候他们了。 即便李弥有什么理由,作何解释,按道理,作为最高长官,杜聿明是可以处置李弥的。但种种原因,包括杜聿明只是副总司令,包括李弥与总裁的关系,还包括此时最急迫的是要赶紧摆脱解放军,处理李弥恐将生变,也只能生气,只能饶了李弥。但杜聿明内心无比悲痛。 杜聿明还真是一个悲催的人物。他本是徐州剿总副司令,东北的国军被解放军打的满地找牙溃乱不堪的时候,老蒋一纸命令调他去东北收拾残局。无力回天的杜聿明眼睁睁地看着国军主力被解放军逐一歼灭后,他又被调回徐州,充当“灭火”将军。 这一次,他又回天乏术。 其实,他还有机会带着三十万大,沿着原先制定的撤退路线,顺利的撤回江南。 三个兵团汇合后,正当杜聿明准备继续向西南撤退时,老蒋给了他一道命令。杜聿明拿到命令,不觉天昏地暗。蒋介石命他掉头开往东南,解救黄维兵团。 杜聿明不是没想过解救黄维。但刘峙指挥的两个兵团被解放军打援部队阻击的寸步难行。他们再贸然前往,毕竟全部陷入解放军包围。他已经向总裁做了解释,总裁也已同意,却不知为何,总裁却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 杜聿明知道,精明的解放军将领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纵然他们向西南撤退,解放军也会全力追击。果不其然,侦察兵报告,解放军已越过徐州,正从大路小道上,尾随追击而来。 掉头东南,只能一头扎进解放军的包围圈。而若不执行命令,黄维兵团被歼灭的罪责自然落到自己头上。杜聿明举棋不定,只好召集各兵团司令和军长们开会。 杜聿明将总裁的命令一一传递给将领们看。但开了大半天会,却没争出个高下。最后,杜聿明不得不听从第二兵团司令邱清泉的建议,下令全军执行总裁命令。 邱清泉的第2兵团是国军五大主力之一,深得总裁器重。邱清泉似乎也没把杜聿明放在长官的位置。 一天一夜,独立旅跑了近两百里路。不少新兵和“解放”战士累得口吐白沫。张大缸跳下马来,将战马让给了体质较弱的战士,自己撒开两腿,加入了奔跑的行列之中。他边跑还边大喊:“同志们加把劲啊,咱们的两条腿一定能撵上敌人的汽车轮子。” 就在这时,前面的骑兵侦察员报告:“敌人停下来了。” 张大缸乐了:“哈哈,同志们,国军那些蠢家伙在前面等着我们呢,追上他们呀!” 向前又跑出去五十里路,野司的命令到了:“敌已掉头向东南方向行军,意欲救援黄维兵团,各部按制定地域,合围敌军。” 张大缸将命令传达到各团营后,不少老战士笑了:“这伙子军队真是要自投罗网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孙兵团覆灭 黄昏前,国军发动了一次进攻。攻势并不猛烈,打了一阵,便丢下几十具尸体,跑了。大半天时间,敌人向各处发动着进攻,枪炮声此起彼伏,但都持续时间不长。 国军想找到前行的路,但等待他们的却是子弹。 孟凡志高兴地给张大缸打电话说:“这伙子国军他们不像垛庄的敌人,没有了战斗力,打了就跑,我看他们很快就完蛋了。” “别高兴太早!”张大缸却冷静地说:“立即修复工事。敌人被围在狭小的区域内,他们一旦发现陷入绝境,势必会拼命突围。” 孟凡志的高兴并没有错。国军似乎成了惊弓之鸟,又似乎是一群无头的苍蝇。而张大缸说的也没错。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何况是三十万拥有着坦克大炮机枪的国军。 随后,张大缸又接到黄参谋长的电话:“兴华,刚才野司来了作战指示,对突围的敌人要坚决进行打击。” 张大缸随即让赵宇杰向各团长传达。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来到前沿,一个叫汤庙的村子。 夜色降临了,汤庙村外,被炮弹炸燃的麦秸垛还汹汹燃烧着。村里没有了百姓,全都转移走了。村子西北构筑好的战壕,在夜幕中向两侧延伸着。战壕前面田野变得空旷,也变得影影晃晃,像在升腾着什么。 为了驱寒,战壕里燃起了一堆火。一个被解放的广东老兵,斜靠在战壕里,尽量地将身子靠近火堆。他嘴里叼着烟,拉着长调说:“那是死去人的魂啦,他们被枪炮声惊醒,现在四处游荡的啦——” 老兵的话让新兵听的毛骨悚然。一个新兵刚打死了两个国军士兵,于是担心的问:“那些魂有没有刚被打死的国军士兵的?” “没有啦,他们早就没魂了,他们的魂早被无能的长官给带丢啦!就是有,也不用怕呀,我们这里的阳气重,他们不敢来的啦——” “死老罗,你在胡咧咧,我拿刺刀豁开你的嘴!”一旁的排长骂道。 “哈哈,你不敢的啦,以前你是连座,现在是排长啦,以前你是国军,现在你是解放军啦——” “老罗身边的兄弟们,他再啦啦地说鸟话,替我往他嘴里塞二两土!” “不用劳烦兄弟们啦,我这里有饼子!”姓罗的老兵吐掉烟头,伸手取下了干粮袋,还阴阳怪气地哼了起来:“从南面打到了北边,才晓得高粱呀,它不是米,吃多了它涨肚皮,从广东打到了山东,我的老婆还在家中,待哪天我回乡,定将她举到天上呀——” “就怕你,回不去啦——”一个同样被解放过来的湖南老兵俏皮地唱了一句。 “回不去,就让她改嫁吧——”老罗往嘴里塞一块大饼,又含混地唱了一句:“反正啊,我还没娶老婆!” 战壕里传来一阵哄笑:“原来是做梦啊!” “旅长来了!”排长喊了一声。阵地上立即安静了。 张大缸走到火堆旁,看着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老罗,笑了笑:“呦,老同志了,打多少年的仗了?” “报告长官,从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打到现在。” “那咱俩差不多,我是民国二十七底当的兵。”张大缸拍拍老罗,示意他坐下。 老罗没敢坐:“不一样啦,您是长官啦,我还系(是)大头兵一个,更不敢坐啦。” “老罗,让你坐,你就坐!”孟凡志站在张大缸身后,摆着说:“大家坐,都坐下。” 老罗这才坐下。张大缸也席地而坐,看着有些拘谨的老罗,问:“老罗,什么时来独立旅的?” “就系在垛庄啊,我们跟着连长一起投诚啦。” “哦,那你应该知道,解放军队伍里不兴叫长官。” “嘿嘿,已经改过来啦,可听见旅长,又忘啦。” “哦,那看来我这个旅长的官不小啊。” “那系。” “那不系。”张大缸呵呵地笑了:“老罗,你怎么看眼前的这场仗,你自己觉得咱们能打赢么?” “板上钉钉啦。” “说实话。” “系实话。”老罗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旅长,说句实话,我以前总觉得你们打不过的,那边人多枪也好,还有飞机大炮啦,可打着打着,那边就完蛋啦,不说垛庄,就现在,你说那边往西南跑的好好的,非要掉头往这边跑,就恐怕咱们追不上他们啦。这系上天要灭他们啦。” “不是老天爷要灭他们,是他们要灭掉自己!”张大缸站了起来,拍拍老罗的肩膀说:“但要防止敌人突围,决不能放走他们,不然,以后的牺牲会更大。” “系!” “把火灭了吧,别给敌人的迫击炮指示目标。同志们,挨冻没有多大关系,可不能麻痹,必须提高警惕啊!” “系(是)!”老罗赶紧和大家伙抬起脚来。一阵乱踩,没有了明火,扬起的烟呛的老罗等人赶紧闪到一边。 陈官庄的剿总司令部内,寒冬时节的杜聿明却浑身冒汗。他率领的三个兵团刚转向东南不久,前卫部队便和追击而来的解放军交火。仓惶的前卫部队随即作鸟兽散。杜聿明立即下令向各处进行试探性进攻,结果,解放军如神兵一般,降临到他的四周。他想原路返回,再做打算,后卫部队报告,后方也发现解放军。杜聿明犹豫了。 按说,杜聿明虽城府极深,但做事果断。他也从没像现在这样犹豫过。他犹豫的原因,还是因为蒋总裁的命令。他断定运动到后方的解放军不过是小股部队,断然不能阻挡三个兵团的退路。他却不能这样做。即便他把三个兵团安全带出去,也逃不掉违抗命令的罪责。他又不能下令继续攻击前进。前面的共军会越来越多,在没感到双堆集前,他的三个兵团就可能被共军打光。 杜聿明唯一能做的,就是边向蒋老头子陈情,边固守待命。总裁似乎很忙,一天过去了,杜聿明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没有回答,便是回答。第二天傍晚,杜聿明叹了一口气,说:“明天早上,向东南方向攻击前进!” 但那天夜里十一点钟,他听到了激烈的枪炮声。 与此同时,张大缸也惊的跳了起来。他正在汤庙村头的一团指挥所掩体内。敌人突然向汤庙阵地打来气势磅礴的炮弹。敌人的炮弹虽然猛烈但没有准星。大多数炮弹打到村子后面,甚至据守第二道防线的二团挨炸的更为厉害。即便这样,掩体后面的汤庙村也陷入一片火海。 张大缸连忙抓起电话,向居师长报告:“敌人开始突围了!” 居师长没听清张大缸在喊什么,但他听到隆隆的炮声,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冲着话筒大喊:“先挡住敌人的进攻,并迅速查明情况!” 居师长喊了两遍,张大缸将耳朵紧紧贴在听筒上,才听清楚。 敌人的炮击停止后,战壕前面出现了黑压压的影子。张大缸下令炮兵开炮。几发炮弹打过去,在明亮的光中,只见遍地都是国军,像蚂蚁一般向阵地涌了过来。 他立即打电话向居师长报告。居师长说:“刚才野司给我和八纵司令员回电话,其他方向的国军没有动静,断定说这只是一部分敌军突围,野司首长命令我先放开一个口子,然后再堵上!” “那野司首长的意思是将这伙敌人放出去打?” “是的,野司首长已经调动部队,准备围歼这部分国军。” “明白。”放下电话,张大缸对孟凡志喊道:“通知前线部队,狠狠打一阵,立即向右后方撤退。” 随即,张大缸又抓起电话,先跟赵宇杰说了野司首长的部署,对冲话筒喊道:“老赵,立即通知二团三团特务营及旅部向右侧的八纵方向靠拢,待这伙子敌人冲过去后,立即堵上口子。” 赵宇杰答道:“明白!” 突围的是十六兵团,司令叫孙元良。不知是命令在传送过程中出现了错误,还是孙元良认为这将是一片死地,逃跑心切,他下达了突围的命令。 前方进攻非常顺利。解放军的几处阵地被占领。孙元良兴奋不已,当即催动所辖第四十一军和第四十七军迅速通过解放军防区,向东南方向的濉溪推进,并在濉溪汇合。 但孙元良只高兴了两个小时。他乘车通过白天观察过的解放军阵地后,却在茫茫深夜中陷入了泥潭和沼泽。 从炮火的亮光中,看见敌人连绵不断地往外逃跑,张大缸的脑子就活泛着。他对边鹏和赵宇杰说:“这可是发财的好机会啊。老边,扎住口袋后,你带一团留守,我带二团在中间,老赵带三团独立营立即追上去,咱们截住敌人的后卫部队,趁机捞他一回。” 黑夜里,边鹏瞪大了眼睛:“这可以吗?师长不是说,野司首长已调派了部队。” “那么多敌人,万一调派的部队不够怎么办?”张大缸眨着眼睛说。 赵宇杰看不清张大缸的眼睛,但他支持这么干:“为了以后攻打敌人阵地,咱们得多储备点柴火。” “对,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张大缸:“老赵,告诉团营连长们,务必展开政治攻势,以俘虏敌人缴获武器为主。” 赵宇杰带着三团和特务营,借着夜色的掩护,向东南方向移动五里,埋伏起来。 侦察员报告,最后一拨国军已冲过汤庙阵地。边鹏一挥手,带着一团呐喊着冲向了汤庙村阵地,瞬间恢复了防守阵地。六十四军有两个团也犹豫着想浑水摸鱼。但他们也只是犹豫。他们没有接到突围的命令。不久,他们也看见前面响起枪炮声,已猜想到解放军有意放第十六兵团出去,又开始庆幸起来。 张大缸让抗战向天上打了一发红色信号弹。赵宇杰看到后,立即命令三团和特务营准备。此时,敌人逃跑的东南方向已响起连串的枪炮声。 放过一丛急急逃窜的暗影,赵宇杰命令三团冲过去,截断后面敌人的路。最后冲过阵地的是国军的一个团,还拉着前面部队丢弃的辎重。他们听到前面的枪声,更加惶惶如丧家犬地拼命往前跑。突然,机枪响了,还有手榴弹,冲在最前的国军迎面倒下。后面的国军还没来得及卧倒,从他们左侧又冲出数不清的解放军。他们纷纷大喊着:“你们已经被包围,缴枪不杀!” 敌团长还想打过去,但张大缸带领的二团也追过来,大声命令道:“赶快投降,缴枪不杀!” 不少国军士兵见状,便丢下枪,抱头蹲在地上。敌团长苦笑一声,下令放弃抵抗。 这个时候孙元良后悔了。到处都响起枪炮声,也到处闪耀着明亮的光,部队也渐渐联系不上。他的司令部也遇到解放军的突袭。那些解放军突然从黑夜里跳出来,搂头盖脑就是一顿枪弹,还大喊着:“你们已经被包围,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在卫队的拼死冲锋下,孙元良才得以逃脱出冲冲拦阻。等到天亮后,他才发现附近已经没有了自己的部队。他几乎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他手下的八万多士兵就在几个小时内便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这也狠狠打击了包围圈里的杜聿明、邱清泉和李弥。他们不仅损失了一个兵团,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即便突出第一道防线,共军也会像恶魔般的黏住他们,最终吸干他们最后的一滴血。 杜聿明撤销了突围的命令。而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的独立旅在张大缸的带领下,做好了向敌人进攻的准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雪 阵地还是原来的阵地。孙兵团突围并被歼灭后留下了大片空隙,张大缸本欲下令向前推进,但居师长拒绝了。 这是野司的命令。野司没有立即下令进攻,而是让各部在原地坚守。 起初,张大缸以为包围圈里的敌人尚有二十多万,战斗力也没完全丧失,强攻就如同垛庄一样,虽能保证消灭敌人,自己也损失惨重。围困敌人,消磨敌人的战斗意志,从而更容易的消灭敌人,不失为上策。 第二天,赵政委来到独立旅,在旅司令部召集团以上干部开会。在会上,赵政委讲了国内的形势。其中重点讲到,暂时围而不打作战意图是最高上级,也就是党中央的决策。之所以先不打杜聿明,是为了稳住北平的傅作义。东北野战军已经入关,还未对傅作义部完成最后包围。如过早歼灭杜聿明,傅作义极有可能率部从海上撤退,给未来解放全中国留下部分隐患。 “这是中央是着眼全局,做出的决定。现在作战的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了。”赵政委如是说。 “那就是说,我们离胜利不远了?”边鹏问。 赵政委眨眨眼睛:“仍需付出努力和牺牲。这段时间,部队开展整训,加强思想教育,加强军事训练,为消灭包围圈里的敌人打下基础。” “是!”独立旅团以上干部齐声答道。 赵政委走后,三个团长高兴地搓着手说:“狗日的反动派,看你们还能蹦跶几天!” 张大缸心里也一片火热。是啊,打了那么多年仗,胜利就在眼前了,谁能不高兴?可他的脸上却流露着平静。这种平静是一名指挥员应该具备的平静,沉稳中带着激情,也带着刚毅。他迅速让团长们坐下,商量整训事宜。 赵宇杰带着参谋制定了军事训练计划。边鹏、郝光明带着敌共干事弄来二十多个铁皮喇叭,写好对敌宣传的稿子,找来嗓门大讲话清楚的干部战士,进行训练。随后,独立旅在包围圈外,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练兵活动。 冲天的喊杀声,透过冰冷的空气,传到对面的阵地。对面阵地的敌人更加安静了。 汤庙村西北面的村子叫黄松林村。敌六十兵团撤走后,李敏兵团的第六十四军补了过来。他们在黄松林村外连挖了三道战壕,最前面一道距离独立旅前沿阵地不过两百米,是三八大盖可以将对方士兵精准击中的距离。 前沿阵地由各团和特务营轮流防守。张大缸每天都要到战壕里走上一圈。因此,全旅官兵都能身挨身的接触这位年轻但老成的旅长。 训练打仗时,这位旅长异常严肃。尤其在训练场上,他瞪着眼睛巡视着每一名战士。那目光叫人望而生畏。一名新兵卧倒时,翘着屁股,抬着脚后跟,排长纠正两次,新兵每改过来。张大缸上前一脚踩到新兵屁股上,又左右连勾他的两个脚尖,新兵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但屁股被张大缸踩的有些疼,咧着嘴。 张大缸却厉声对他说:“不贴住地皮,机枪子弹会扫过你的屁股,再把你的脚后跟打烂!” 而其他时候,这位旅长也没有了官架子,还会开一些玩笑。不管在哪个连队,碰上炊事班送饭,他也拿起一个碗,打菜拿馍,和战士们蹲在一起,大口吃的那叫一个香甜。 渐渐地,老罗再看见张大缸蹲在战壕里吃饭,便开起了玩笑:“旅座,旅部的大鱼大肉吃腻的啦,跑到这里刮肠子呀?” 张大缸乐了:“老罗,系啊系啊,你不知道呀,旅部天天大鱼大肉,还有红酒面包的啦——” “你说的那系国民党的旅部啦——你和我一样,也没见过的啦——” “系啊,咱们的旅部和大家吃的是一样的啦——” “旅长呀,你不要学我说话的啦,好难听的啦——” “哈哈——”战士们冲老罗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是你先说的啦,听见你说话,我们就感到鸟语饭香的的啦——” 阴云慢慢遮蔽了太阳,天气越来越冷。不久,从天空中飘下了雪花。雪越飘越急,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对面十米看不见人。 又是一团防守阵地。老罗找来草帘子,在重机枪阵地上搭了一个棚个,又在机枪上盖上了自己被子,还不时地清除着飘落在草帘子上的干草,自己却冻得瑟瑟发抖。 张大缸带着抗战来了。两人帽子上衣服上蒙着厚厚的雪,老罗差点没认出来:“旅长呀,这样的鬼天气,你怎么还来啊?” 张大缸看看老罗,点点头:“不来一趟,吃饭都不踏实。老罗,对面怎么样?” 老罗哈着热气,说:“外甥打灯笼,照旧呀。我看呀,他们就是在混吃等死喽,这都十一天啦,连个屁都不放。” 老罗的广东口音本就拉着长腔,这会又因为寒冷,嘴唇哆嗦,长腔里又带起了颤音,话更含混不清。余抗战差点没笑出来。张大缸却拉起了脸:“连长呢,连长!” “哎,哎,到,来了,旅长!”连长踩着战壕里的雪,抱着两床被子,还有大衣跑了过来。 “你干什么去了?”张大缸大声问道。 “啊,去找被子和大衣,天气太冷了,被子不够用,老罗又把自己的被子盖到机枪上。”连长小心地说道。 张大缸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告诉炊事班,必须保证热饭热汤。” “明白。”连长放心了,把被子和大衣交给老罗,又从腰间取下水壶,递给张大缸:“嘿嘿,我还备了点这个,能御寒。” “什么?”张大缸接过来,打开盖子,闻了闻,是白酒。张大缸把水壶还给连长,严肃地说:“掌握好分寸,告诉战士们,每次喝一口,谁要喝醉了,那可就要执行战场纪律。” “是!”连长把水壶交给老罗:“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嘿嘿,肯定知道的啦!”老罗打开盖子,抿了一口,浑身抖了一下,却高兴地说:“请官长们放心,绝不放跑一个敌人的啦——” 抗战用手指着老罗的裤裆,说道:“你要喝晕了,就叫你的那根棍子沉底得啦,哈哈!” “嘿嘿,那更不敢喝多啦,我还没娶老婆的。”老罗笑着说:“旅长呀,你不知道的啦,那边的官长们说,这边的人像妖怪,连老婆都要共产的。我现在才知道啦,这边不共产老婆,只共产地主家的地。” “哈,他们当官的一个人娶几个老婆,手下的兄弟们一个娶不到,我看是可以共产的。”连长笑了一声,冲对面大声说道。 “坚守好阵地。”张大缸也回头,向对面看了一眼。莽莽大雪之中,什么都看不见。 张大缸带着抗战刚要转身往前走,对面的机枪突然响了,子弹啾啾地打在战壕上面的恶雪里,冒出了丝丝的烟儿。 老罗慌忙扯下机枪上被子,拉动枪栓。连长大喊道:“准备战斗!” 张大缸掏出盒子炮,趴在战壕上,看着对面,对连长喊道:“先别开枪,弄清情况。” 对面的敌人打了一阵乱枪,停了下来。这边阵地上,战士们已全部进入战壕,却一枪未发。他们也没看到任何人影。 张大缸正想着敌人为何打枪的时候,老罗发现了几个人影正在雪中向这边爬过来,他小声地说:“旅长,有敌人,要不要开枪——” 还没等张大缸说话,那几个人影猛然站了起来,边拼命往这边跑,边喊道:“八路长官,不要开枪,我们来投诚——” 张大缸和连长互相看了看,示意老罗先别开枪。连长冲那几个人影喊道:“把枪背到肩上,爬过来!” “是——”投诚的国军刚卧倒,对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又开枪射击。 一共五个人爬到战壕边上,滚落下来,立即举起双手,说:“八路长官,我们投降!” 张大缸命人先下了他们的枪,问道:“就你们五个?” “不,一共十二个人,被他们打中了七个。”一名士兵心有余悸地回答道。 “打吧,旅长,他们真是太气人啦!”老罗双手扣动扳机,扭头对张大缸喊道。 “打!”张大缸下令:“轻重机枪,给我打上一梭子!” 解放军阵地上的机枪“呱呱”地开火了,对面阵地上的机枪也变得猛烈,呱呱的猛叫起来。子弹穿过飞舞的大雪,飞向根本看不到人的对方阵地。 打完一梭子子弹,张大缸下令停止开火。他问那五个士兵:“对面的情况怎么样?” “回长官的话,快没吃的了,天又冷,兄弟们快受不了了。”士兵们冷的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回答。 “好,欢迎你们弃暗投明。老罗,你带着这五个兄弟到后面休息,告诉炊事班,赶紧给弄热乎饭吃。” “系——”老罗将机枪交给身边的战士。临走前,还叮嘱说:“给机枪盖好被子啦!” 雪时而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几米外不见人影,时而窸窸窣窣,让两边阵地清晰地暴露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让双方的士兵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但越来越多的国军士兵趁着雪大的时候,或扔下枪,或带着枪,或一个人,或五六七八,甚至一个班排的向这边偷偷跑来。对面的机枪也不间断地响着,有三分之一的士兵没有完成这四百名的投诚路。 五天后,雪终于停了。大地之上一片洁净。那些被打中的士兵已被大雪覆盖,要想再看到他们,要等到化雪之后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对面的士兵 天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惨淡。阵地上随着光线的渐渐明亮,也终于消停下来。 老罗打了一个哈欠,白色的哈气瞬间在冰冷中消散。他的胡子眉毛上已经结上了厚厚的霜。这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搓了搓冻僵的手,又抿了一口白酒,将机枪交给了身边的战士,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趴在冰雪上的十几个黑影,才沿着交通壕下了阵地。他要去睡觉了。 昨天夜里闹了大半夜。老罗能清楚听见对面军官的喊声:“叫他们跑,给我打!” 敌人的机枪刚哇哇地响起,独立旅的迫击炮开火了。炮弹呼啸着飞过去,压制住敌人的机枪,掩护那些还想活下去的士兵。 “敌人最大的敌人成他们自己了。”在指挥所里,披着大衣的张大缸微笑着对边鹏说:“老边,你们的攻势还要加强。” “放心吧,老伙计,郝主任已经布置好了。”边鹏笑着说。 上午十点,被炮火熏黑的积雪在阳光下,开始消融的时候,郝光明跟随张大缸来到前沿阵地。郝光明举着铁皮喇叭,第一个开始了喊话:“蒋军兄弟们,双堆集的黄维已经被我们歼灭了,蚌埠的李延年兵团也被我们打了回去,现在你们没有了援兵,也没吃的啦,赶紧投降吧,蒋军兄弟们,我们这边有香喷喷的白面馒头,还有肉汤——我们炊事班的战士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们过来,一定能吃上!” 对面的国民党军官也喊过话来:“你们这些土八路,匪军,胡咧咧个啥?谁说我们没吃的了?现在天气好了,我们空投马上过来啦——” “别做梦了!飞机能空投多少斤粮食,你们那么多人,早晚会被饿死!” “我们饿死也不投降,有本事你们来进攻啊!” “狗日的,你以为老子们不敢啊,不是想让你们多活两天吗?转告你们的长官,谁他娘再敢向自己的兄弟开枪,老子抓住他,非活剥了他的皮!有你们这么干的吗,兄弟们想讨个活路,你们还不给,你们他娘就是反动到底!” 这话不是郝光明喊的。郝光明的声音带着文绉绉的味道。张大缸一扭头,乐了:原来是李中这个二蛋回来了。 “好利索了?”张大缸看着李中,笑着问。 “差不多了。”李中把手里的铁皮喇叭交给身边的战士,来到张大缸身边,指着阵地前的国军尸体说,低声说:“对面的家伙们这么狠,对自己的兵也下得去手。” “他们不就那样吗。”张大缸习以为常地向那已经冻僵的国军尸体看了一眼,回头踢了李中一脚。“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李中白了张大缸一眼:“打招呼还能回来吗?别说肖盈姐,就是——”李中不言语了,冻得苍白的脸上还露出了羞涩的红晕。 “有情况?”张大缸歪着头,问李中。 “啥情况?”李中反问了张大缸一句。 张大缸扭头和郝光明对视了一眼。郝光明放下铁皮喇叭,笑呵呵地说:“赶紧向旅长交代吧,不然咱们就开会,对那些不老实向组织交给个人问题的旅领导开展批判和教育。” “你们要干嘛?”李中的语气平和了许多:“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们怎么就能知道?” “你是偷跑回来的吧?有时间去找龚清检查检查,他前天从野战医院过来的。”张大缸撇着李中说。 “这个龚清,看老子不撕烂他的嘴!”李中低声骂了一句,又说道:“是,李梦是对我有那个意思,可还打完仗不是?” “哦,这样啊。你今天不用去找龚清,他还没来。他昨天还在八纵野战医院。他给赵政委打过电话,说今天才到咱们师里来,赵政委明天让他明天到咱们旅来。” “你没见过龚清?” “没呀,连电话都没打过。” “那你怎么说龚清——” “我看你是住院住傻了,我说什么了?”张大缸狡黠地笑了:“不要怪别人,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自己。” 李中指了指张大缸:“你啊,真是大大的狡猾,一不小心就上了你的狗当了!” 对敌人的喊话还在继续,张大缸、李中、郝光明抽身回到汤庙村前的前沿指挥所里,与孟凡志、高大猛等人坐在一起,开始商量如何保证更多的敌人跑到这边来,而且是安全的跑过来。 在没接到攻击命令之前,瓦解敌军是当前最大的任务。 而由于敌军官的严密控制,还有机枪的封锁,国军士兵虽然天天有人往这边跑,但真正敢跑过来的人并不多。他们还没真正做到人心涣散。 正在说着,天边传来嗡嗡的声音。孟凡志立即反应过来:“敌人飞机来了,赶紧防空!” 一线阵地留下监视哨外,其余战士立即钻进防炮壕。张大缸来到指挥所的掩体外面,抬眼向天空看去。 六架小飞机像蚊子一般,从天上飞了下来。他们没有投弹,而是用机枪在前沿阵地哒哒猛扫一阵,又拉高,飞走了。 更多的大飞机嗡嗡嘤嘤地飞了过来。他们要进行空投了。果真,飞机飞过后,天上飘下了成千上万的白色小伞包,在刺眼的光线里,徐徐地向下降落。 “命令前沿阵地,凡是落到阵地前的空投物品,不准敌人来抢!”张大缸下达了命令。 “是!”孟凡志拿起电话,传达了张大缸的命令:“只要敌人敢出来抢东西,就立即开火,不准他们抢走一包东西。” 李中在指挥所里笑了:“好,饿死这些顽固的狗东西!” 但敌人没有爬出战壕来抢。前沿阵地的战士甚至看到对面战壕里的国军士兵爬到战壕上,不顾一切地指着飞远的飞机在骂着什么。 张大缸正在纳闷,前沿的战士拎着两个飘到我阵地上的伞包跑过来。伞包已经打开。张大缸看到的不再是面粉和大饼,而是两摞报纸。 “飘到咱们阵地上的有几十个,全是这些东西,没有吃的。”战士对张大缸说道。 “送这些干什么?”张大缸拿起几张,翻了翻。他明白了。 这么多报纸只有两份。一份报纸上印着我中央颁布的战犯的名字,杜聿明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而且是头等战犯。另一份则印着黄百韬的半身照片,下面写着黄百韬等战死国军高级将领被追授表彰的文字。 张大缸有些明白了。他让战士将这两份报纸送到师部的同时,先打电话给居师长报告了这一情况。 居师长叹了一口气说:“老蒋这是想让杜聿明顽抗到底啊,兴华,我现在都有点可怜杜聿明,还有包围圈里的国军了。” “我也是。他们并非无能将军,但他们接到的命令却是愚蠢至极。” “是啊,但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心慈手软。对了,告诉边鹏,加强政治攻势,能让他们多活一些就多活一些吧,都是中国人。” “明白。”张大缸笑笑:“我现在不知道杜聿明那些高级将领们是在哭着掉眼泪,还是在哭着笑。” 张大缸猜错了。杜聿明没有哭。他只是欲哭无泪。当他看到从天而降的不是将士们急需的馒头大饼,而是报纸时,他的心就像池塘的冰一样凉了。等他看到具体内容时,他心里开始了滴血:“总裁这是要我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是要将我置于死地了。” 但作为大军统帅,杜聿明也是将心里话给自己信得过的心腹说了一次,除此之外,进出指挥所,他脸上露着惊人的平静。他的平静也让他身边的将领,参谋,甚至士兵们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但这种平静似乎只局限在陈官庄的剿总司令部附近飘荡。外围的国军士兵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他们的肚子在叽里咕噜的叫着。 许多部队已没有了存粮,许多旅团长已开始下令杀马,并翻箱倒柜地搜寻着百姓离开后的村子。那漫天飘落的报纸并没有激起他们的战斗意志,他们要么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要么指天骂地,才仓惶中等待着下一分下一秒。 对面阵地的共军却更不能叫他们消停。他们用树枝举着馒头大饼等干粮,在战壕边晃来晃去,铁皮喇叭哦里还传来喊声:“将军兄弟们,饿了吧,那就到我们这边来,馒头大饼管够啊!” 还有战士编起了顺口溜:“肉汤香,馍馍田,抿口小酒更御寒,兄弟们,快过来,吃饱喝足回家园,回家园!” 清脆响亮的声音,直喊的前沿的国军士兵嘴角流口水,眼角冒泪水。 这天中午,刮起了温暖的习习南风。阵地上没有枪声。独立旅对边的阵地上,不少士兵偷偷探出了头。他们知道,共军就要开饭了。 昨天傍晚,对面阵地的共军喊话说:“要送一筐馒头,放在阵地中间,但前提是,不能开枪!” 这边的长官答应了。看到两名共军兄弟果真将一筐馒头抬走过来,这边立即派出两个人去取。刚取回来馒头,阵地立即哄抢起来,若不是长官冲天开了一枪,差点引起骚乱。 从早上到中午,共军再没送馒头。透过白雪皑皑的阵地,国军士兵望眼欲穿。肚子里没有了任何食物,饥饿中的他们感到裤裆里都透着冷。 终于有人问了:“对面的共军兄弟,你们还送馒头不?” “不能再送了。国军兄弟们,你们还不知道,这些粮食都是老百姓从几百里之外用独轮车运来的。你们要想吃,就赶紧投降!” 共军没送馒头,肉香却飘过三百多米多宽的阵地,传进了鼻孔。国军士兵快要疯狂了。他们大口地吸着空气,却更感到了饿。 敌旅长怒了。他下令向共军开炮,还狠狠地骂道:“老子吃不上,你们也别想吃!” 炮火覆盖了对面的阵地。不少国军士兵欢呼雀跃。他们抓起已经发黑的雪,塞进嘴里,呜嗷乱叫着:“叫你们这些共匪嚣张,没得吃了,就跟老子一起吃雪吧!” 炮击过后,硝烟散去之时,对面的解放军又用树枝举起馒头,还敲起了碗。叮当的响声传来,国军士兵转身蹲在战壕里,刚咽下去的雪化成滴滴泪水,伴随着嚎啕的哭声,从眼里流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决战开始 这是阳历新年后的五天早上。漆黑渐渐淡去,大地在昏黄中,开始了又一个黎明。一场突来的北风,让积雪停止了消融。世界有陷入冰天雪是之中。黎明时的阵地仍然被冻结着,没有一丝的响动。 天凉透了。通红的太阳挂在身后汤庙村的残垣断壁上。阵地也开始了些许的流动。不知是谁路过,脚下细微的擦擦声犹如轰隆隆的坦克,惊醒了老罗的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广东老家,正在卖力地啃着煮透的肥滋滋香喷喷的猪手。 老罗打了一个哈欠,砸吧砸吧嘴,又想起了昨天半夜下岗时,连长给他留的猪蹄,真他娘的香。就这猪蹄,他又喝了小半杯酒,所以昨天睡得很妥帖。 他下岗却没下阵地。他和另外五个兵,在机枪阵地下掏了三个洞,上面的土冻的结实,炮打不蹋。睡在洞里,即防炮又挡冷。 也就在他下岗前不久,一伙子黑影悄悄从对面爬了过来。老罗机警地握着枪机,直到对方先扔过来枪。对面也没打枪。原来当值的军官也一起跑了过来。 这群人成了饿狼,据说把他们带到后面,有人看到给马准备的饲料,就动手要抢。他们还有人埋怨:“你们怎么不早点打过去呀,害得我们净在那边受罪。” “就是啊,该打过去的啦——”老罗想着,钻出了洞口,扣紧衣扣,搓搓手,带上油腻腻的手套,趴在战壕边上,向对过望去。另一拨国军士兵补充了过来,重新占据了对面的阵地。他们的秩序要竟然许多,不再东张西望。 阵地中间的积雪由厚变薄,那些被国军军官下令打死的国军士兵露了出来。他们僵硬地躺在那里。老罗能看清一张脸,苍白而又年轻,还长着大嘴。如果等到春天再打,这些可怜的娃子们可就要在这里冻上一个冬天。老罗心里感到了凄凉。 中午,敌人的飞机又来了。这几天,敌机天天造访。他们不仅投弹,还扔下了大饼。看来,老蒋知道要让他的士兵继续顽抗,还需扔下干粮,而不是报纸。 五六个伞包落在了阵地前面的空地上。对面阵地上的机枪响了,掩护探出头来的国军士兵过来争抢。老罗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 敌人豁出命来,将伞包抢走,阵地上又多了十多具尸体。那殷红的血染映的旁边的片片积雪异常的白。 老罗这才发现,阵地中间的积雪又融化了不少,一片一片地孤立着。 听到枪声,去团部开会的连长急急跑了回来。作战会议也已经开完。连长对老罗说:“要进攻了,就在今天晚上。” “打吧,系死系活都娘地无所谓的啦——”老罗气得胸口一起一伏。他又不知道该对谁发火。 黄昏前,张大缸带着炮兵连长再次来到战壕,对敌人的火力点进行最后的校正。老罗趴在张大缸跟前,小声地说:“正面的敌人一原来有五挺重机枪,今天早上又增加了两挺,可他们就要完蛋啦,很好打的啦。” 张大缸笑了。昨天在师部开作战会议时,也有人提了出来,说国军已经被包围二十多天,吃的全靠空投,而那劳什子又不那么靠谱,国军都快饿倒了,这个仗好打。赵政委严肃地说:“我们可以藐视敌人,但不能轻视他们。要知道,反动派不会轻易举手投降的,我们也做好苦战的准备。” 张大缸笑笑:“老罗,不可轻敌啊。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越到最后,顽固的敌人相对越多。何况他们之前还有着优越感,从心里看不上我们解放军。” “系这个道理呀,就在一个月前,我也没想到国民党会兵败如山倒呀,还相信长官们的鬼话,说什么一定能打过解放军。”老罗又摇摇头:“可我就想不明了,他们为什么还有给那些混蛋们卖命啦?一个投诚过来的士兵说,有当官的把空投大饼收集起来,高价卖给下面的士兵啦。” “这就是敌人要失败的原因,当官的只想挣钱娶小老婆。”张大缸狠狠地说了一句,扭头对炮兵连长说:“敌人的火力点都记下了没有,晚上可先看你们的了。” 炮兵连长点头:“旅长,记下了。” 张大缸又对老罗说道:“你们机枪手也做好全部的准备,务必压制敌人碉堡的火力点,掩护战士们冲锋。” “放心啦,旅长,只要我不被他们搞掉的话。”老罗答道。 “你不能被搞掉,你要搞掉他们,这是命令!”张大缸的脸色严肃了。 “系,执行旅长的命令,我们要跟他们新仇旧账一起算啦!”说着,老罗扭头看了一眼阵地前的横七竖八的尸体。 张大缸也举起望远镜看着对面的阵地。突然,他看见一张娃娃般的脸,正趴在战壕上向这边看着。张大缸也只能看到那张娃娃脸的大致轮廓,还有他消瘦的肩膀,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手里拿着一支汤姆逊冲锋枪,枪口冲向这边。 张大缸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望远镜。 晚上八时整,三颗红色信号弹飞向了天空。师部炮营和加强来的野司一个炮连,率先向敌人阵地开炮。 张大缸和赵宇杰已在前沿指挥所等了一个小时。看见重炮在敌人阵地上炸响,张大缸也下令炮连向勘定好的敌人火力点开炮。 但随即,国军的炮兵也进行反击,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炮战。火红的光将两边的阵地都照亮。但就是从火光上来看,国军的炮火也比解放军猛烈一些。他们都是重炮,口径要比大出许多。 但张大缸心里充满了不屑。他们已无从补给。更何况,张大缸已命令高大猛率领突击队在地面进攻发起后,伺机冲向敌人后方,占领敌炮兵阵地。 国军的炮声还未停下来,一团一营便向黄松林方向展开了攻击。敌人第一道战壕里的火力点基本被摧毁,残留的三个机枪点也迅疾被重机枪和掷弹筒干掉,一营顺利攻下战壕。肃清残敌后,迅疾向敌人第二道防线突去。 按作战计划,天亮前,独立旅攻下黄松林村,消灭据守在此的敌人,天亮后继续向东北方向进攻。 敌第一道防线被顺利突破,张大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据投诚过来的士兵交代,黄松林村驻守着一个加强团的兵力,黄松林后面,还有两个团,他们随时可以增援村内。 也就是说,独立旅要进攻与自己同等兵力的国军,却还要顶着敌人强大的炮火,去炸毁没被我炮兵摧毁的碉堡里的火力点。 张大缸和赵宇杰站在指挥所的观察口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进展。 一营已经遇到了困难。敌人用石头垒砌成的碉堡喷出了道道火舌,阻断了战士们前行的路。敌炮兵也猛烈开火。在簇簇火光中,张大缸清楚地看见那些死去又被冻得僵硬的尸体,被机枪打中,被炮弹炸中,碎肉溅了起来,甚至半截身子都飞向黑暗的天空。 第二道战壕里的国军也用激烈的枪声压制着冲锋的一营。双方士兵在连天的炮火中陷入了胶着状态。 张大缸把炮兵连长叫到了指挥所。炮兵连长挠挠头。他很奇怪。他还以为已将敌人的火力点摧毁了十之七八。他在等着张大缸的痛骂。 张大缸没骂他。敌人的火力之猛,也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其实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想到的。虽然敌人别围二十多天,但元气还在,尤其是那些冷冰冰的武器。近在眼前的胜利,让全旅上下都有了轻敌的念头,至少部分的轻敌。 张大缸让炮兵连长再次集中火力,压制敌人:“要快,要猛,不要吝惜炮弹,只要打垮敌人,就什么都回来了。” 炮兵连长又挠挠头。一旦开炮,就会立即招来敌人炮兵的压制,被敌炮兵击中,那就是炮毁人亡。炮兵连长一直采取打两发炮弹,就立即转移的策略。 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炮兵连长一跺脚,将全连十五门迫击炮和六门九二步炮全部推进战壕,近距离对敌人火力点进行压制射击。 在九二步炮近乎自瞄的连续射击下,敌碉堡先后倒塌,第二道防线的国军也被迫击炮大量杀伤。炮兵炮击刚停,一营一个冲锋,将第二道防线的国军赶了出去。 炮兵连这才着急地转移阵地。但不知为什么,敌人炮兵并未立即实施报复性射击。待他们转移出战壕,敌人的炮弹才呼啸着砸来。 一营乘势打进了村子,逐房逐院地与敌人展开激战。随后,一团二营和三营也冒着炮火压了上去。与此同时,李中带领特务营在左,高大猛带领二团在右,一起绕过黄松林村,向村后攻击前进。 黄松林村内外到处都是火光,打成了一锅粥,敌炮兵也失去了目标,不敢再贸然开炮。 近战夜战是独立旅的长处,而且经过二十多天的练兵和准备,士气高涨,而国军被包围后,缺吃少穿,士气日渐低落的他们抵挡不住如狼似虎的独立旅战士,很快被杀的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但敌人并不甘心。退出村子的敌人在后面敌人的增援之下,又掉头向村子扑了过来。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独立旅向他们发起了反冲锋。 双方士兵举着刺刀混战在一起。不久,敌人再次退却。又不久,在督战队机关枪的胁迫下,敌人又掉头打过来。 五番拉锯战之后,敌人彻底疲惫了,督战队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因为他们宁可选择跪地投降,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指挥作战的敌旅长见状,只好收缩防线,以火力优势压制解放军的进攻。 张大缸也下令停止进攻。一则已连续进攻了七个小时,部队已经疲劳,二则敌人退守后,肯定调整了防守,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强行进攻,无疑将带来大量伤亡。 午夜后的阵地,枪声代替了喊杀声,两军在黄松林西北外又陷入了对峙。但对峙是暂时的。独立旅的战士知道,国军的士兵也知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乱战 空气透出了迷蒙,能看到升腾着一层浅雾。雾里的与土腥味儿,与青色的硝烟,还有被炸开膛的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有些呛人。天就要亮了。国共双方的士兵即将迎来第二个血色黎明。 张大缸手里端着冲锋枪,从一处土沟里探出了头。前后左右的枪声,炮声仍在响着。夜里的还有时枪声砰砰,炮声哐哐,能数出点来。现在由于能看到目标,枪炮声全都响成一片,只有沉闷的重炮爆炸的声音才分辨的出来。但重炮很快也停止了轰炸。它们没有了目标。 王因村内的敌人消停了,没再往外打枪。村外也没有了敌人。他回头看了看边鹏和赵宇杰。两人也无奈地看着张大缸。他们都似乎是手里拿着指北针,却找不到了方向。 “这仗打的。”张大缸低头说了一句。边鹏和赵宇杰也跟着重复了一句。的确,这仗打的的确是匪夷所思,前所未有。 昨天夜里,一团二团和特务营占领黄松林阵地后,又紧咬着敌人的屁股向前打了下去。转眼,他们消失在夜的暮色中,还有他们手中的家伙什发出的光和响声,也融入到炽烈的火光中,分辨不出来了。 张大缸赶紧把三团调了上来来。旅部和三团进入黄松林村后,前面的李中派人送过信来,说前面接连突破敌人四道防线,并继续向前进攻。他将带领特务营直接进攻敌炮兵阵地。 张大缸向黄参谋长报告后,留下三团固守阵地,自己带领旅部和警卫排向二团方向赶过去。 向前走了没十分钟,前面黑压压过来一队人马。张大缸和边鹏起初还以为是一团,但不远处炮弹爆炸后的光亮传来,他们看见了一层发亮的头盔。张大缸和边鹏大喊一声:“打!”旅部和警卫排立即跟敌人接上了火。 敌人被打蒙了。砰砰乱打一阵,敌人才清醒过来。清醒后的敌人见这边的人并不多,立即包围过来。可是他们身后的东北方向又想起激烈的枪炮声。而这边又有增援的解放军打了过来,敌人见势不妙,慌忙向西南撤退。张大缸没下令追赶,而是接着向西北前进。 增援的是三团二营七连。原来团长刘全听到左右都有枪声,感到不对劲,于是赶紧派七连追赶旅部,以防万一。没想到,七连还果真救了旅部。 张大缸遂让七连长派通信员回去向刘团长报告情况,告诉到处都有敌人,一定要辨别清敌我,坚守好黄松林阵地。 向前走了不到一里路,越过第三道战壕时。一股敌人又从斜刺里冲了过来。乒乒乓乓打了一阵,敌人又撤退,消失在了黑夜里。张大缸、边鹏带着众人接着向前赶。路上,七连还抓了三个跑散的国民党兵。赵宇杰拉过来一问,才知道,是敌人的援兵。 二十几万部队被包围在东西二十里,南北十里的狭小区域里,一线的敌人充其量不过三分之一。一线阵地全都遭到攻击,后面的敌人前来增援。而一线阵地有的被崔古拉朽,而有的却拼死抵抗,整个环形战场如犬牙般地交错开来。那些援兵在暗夜里行军,又随时遇上解放军,可谓是左冲右突,完全没了章法。他们一乱,独立旅,乃至整个进攻部队也全乱了。 再往前走,光影中出现了一片房屋。张大缸问赵宇杰:“前面应该是王因了吧?” “是。”赵宇杰肯定地说:“没了枪炮声,应该是拿下了。” 张大缸看了看,又歪头想了想:“还是小心点好。” 赵宇杰也感到了什么,低声说:“旅长,你们先停下,我上前去问问。” “好,注意安全。”张大缸叮嘱完赵宇杰,带着部队躲进路边的小河沟内。 赵宇杰带两名战士沿着路边,悄悄地走向了村口。距离还有三十米远,赵宇杰带两名战士蹲在路边,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前面的可是一团?” 村口等了一会,才回答:“我们是一团,你们过来吧。” 两名战士刚要起身,赵宇杰拉住了他俩,又大声问道:“你们团长呢?” “你他娘的废话真多,你到底是共军还是国军?” “啊,我们是国军,我们部队在后面呢。”赵宇杰拉拉战士,转身向回跑。 “狗屁,老子看你们是共军,给我打!” 见前面开火,张大缸咬住了嘴唇。赵宇杰从路沟跑回来,张大缸正想商量如何把王因给拿下来,在后面警卫的战士跑了过来,小声报告:“旅长,后面有部队过来了,好像是国军。” “什么?”张大缸愣了一下。可前后都有了敌人,不能在此停留。张大缸立即起身挥手,低声喊道:“向南转移。” 战士们登上河岸,刚跑出不远,后面赶来的国军便发现了他们,立即向他们追来。村里的敌人看到援兵,也派出人来,一起追赶。 子弹在他们脚下飞溅。张大缸他们边打边撤。在旷野中跑出去三里多路,跳进树林边的土沟里。有了掩护,张大缸决定不再跑,而是命令战士狠狠地打。 一阵猛烈射击后,敌人见占不到便宜,慌忙撤退了。张大缸松了一口气,但一个疑问又萦绕起来:“李中带领的一团、二团和特务营呢?” 四周一片火光。到处都打成了一锅粥。张大缸和边鹏、赵宇杰商量,决定先留在沟内。他们的兵力实在太少。旅部半个炮连、侦察排,再加上七连,不到两个连的兵力,也难以有所作为。他们想等到天亮后在寻找李中。 李中上哪去了?经过一番苦战,黄松林西北敌人的阵地防线被完全突破后,心理的防线也随即崩溃。他们顾头不顾腚的向后跑。前面的敌人涌了过来,后面的敌人也随即放弃阵地。但王因村内的国军不许他们进村。他们用机枪封锁了道路。村外的敌人只好折向西北。 由于打得过于猛烈,一团和二团几乎混在一起,紧紧地追击敌人。等打过王因村几里地后,李中和孟凡志同时想起,王因的敌人还没解决。可他们却不知道所处的位置。 这个好解决。到处都是俘虏,随便抓来几个疑问,才知道他们已经打过了界。于是,李中调整二团的和特务营的进攻方向,孟凡志则边呼喊着一团,边往回打。 他们打垮击鼓敌人,并抓了几百俘虏后,才赶到王因村前。此时,天快亮了。孟凡志看着带着头盔的俘虏,灵机一动,赶紧找来熟悉王因村守军的俘虏,详细问过情况后,让一营换上国军衣服,大摇大摆地向王因开进。 距离一百米时,王因守军发现了一营,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我们是588团,奉师座命令增援你们的。熊瞎子呢,快叫他出来迎接。” 守军一听对方竟然叫自己团长的外号,还以为真是援军来了,又问道:“前面的枪是你们打的吗?” “是啊,遇到了一伙子共军,打了一阵,他们撤退了。” “捞着吃的了吗?共军可有粮食。” “我呸,还他娘吃呢,能把他们打跑就不错了,你们窝在村里不露头,也不增援,想啥呢?” “嘿嘿,分不清啊,再误伤了自己兄弟。” “那你们看清了,别误伤了老子们,也别让老子误伤了你们。” “看清了,看清了——”守军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他们先看见了对面士兵头顶上的钢盔,又看见钢盔下的脸。 一营一枪不发地进入了敌人阵地。守军问过吃的,又问有没有香烟。战士们用刺刀和枪托回到了他们。后面的国军见势不妙,拔腿要跑,冲锋枪响了,哒哒地打倒一片,其余的跪地投降。二营、三营迅疾冲了过来,向村子中央发起冲锋。 那个叫熊瞎子的团长一夜未睡。他也愁苦了一夜。他知道再打下去,终究会是个死。可他心有余悸,不敢投降。他觉得自己手上沾满共军的鲜血。共军绝饶不了他。 他用步话机向旅长乞援,哪怕给点粮食也好。旅长说,已向前沿各阵地派出援兵,并再次告诉他:“坚守阵地,不准后撤一步!” “老子就干他老娘!”熊瞎子放下电话,绝望地骂了一句。 方才,村北头的守军向他报告说:“援军来了。”熊瞎子瞪起来眼睛。过了一会,熊瞎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娘的,转圈打了一整夜,也见援兵来,怎么这个时候援兵来了?”他刚要拿起电话,命令村北守军务必调查清楚。可是已经晚了。北面已传来激烈的枪声。 熊瞎子带着警卫排刚冲出团部,一名军官跑来,大喊着:“团座,共军从北面打过来了!” “快,给我打,把共军赶出去!”熊瞎子举着手枪,大叫着。 军官答应一声,刚要转身,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啊的一声,倒在了街上。 熊瞎子见势不妙,立即下令向东南方向撤退。 越过三道战壕,熊瞎子手下的残兵败将冲进了朦胧的旷野。大地已冻得挺硬。田野也变成了通畅的大路。可这条路只通了一里路。 张大缸听到了王因方向传来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还看到团团火光。旁边的赵宇杰大喊了一声:“是不是一团打回来了?” “哈,应该是,他们肯定打过了王因。”张大缸大喊一声:“同志们,咱们去捅国军的屁股呀!” 两百多人立即精神振奋,向着火光冲了过去。跑出去不远,前面出现了一层暗影。层暗影后面还有机枪在撩着他们的屁股。 张大缸乐了:“敌人的屁股调过去了,咱们该打他们的头啦,同志们,给我狠狠打啊!”战士们听道张大缸的命令,顾不上找掩护,立即就地趴在冰冷的地上,拉开强双,对着仓皇而来的敌人,扣动了扳机。 前面又出现解放军队伍,熊瞎子一头趴在田埂上,龇牙咧嘴地说道:“被前后夹击了,这是老天爷要我向共军投降啊!” 旁边的副官问道:“团座,您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熊瞎子对副官说:“让警卫排向共军喊话,我们不打了,投降。” “是,团座。”副官答应后,又问道:“那团座您呢?” “共军要枪毙就枪毙,不要管我了,给兄弟们留条活路吧。”熊瞎子说着,闭上了眼睛。 国军停止了射击,又传来几十个人整齐的喊声:“共军兄弟,我们团长不打了,他命令我们投诚啦!” 这时天已经亮了。张大缸也看到了对面队伍举起了白旗,于是下令停止射击。 两边队伍向国军冲了过来。熊瞎子命令自己的队伍集合,将枪放在前面,自己战战兢兢地站在队伍里。张大缸和边鹏走过去,问:“谁是长官?” 熊瞎子举手报告说:“共军长官,鄙人是团长,鄙人不求什么,只求长官放了我这些兄弟,给他们一条生路。” “呵呵,还是不错的团长。”边鹏笑着看了看张大缸,对熊瞎子说道:“行吧,虽然投诚晚了点,但也算投诚,只要你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勾当,过去的事我们就不追究了,带着你的队伍,跟我们走。” “是,长官。”熊瞎子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长官,您的意思是说,不追究我和你们打过仗么?” “是啊,只要投诚,就既往不咎。”边鹏答道:“咱们都是中国人啊。” “嗨,早知道这样,我他娘的早投降了。”熊瞎子骂了一句,又对边鹏说:“长官,你们真是仁义,只要您能给我们一顿饱饭吃,我们就跟着你们打仗,我们还要立功。” 张大缸急切地找到孟凡志,打听李中和二团还有特务营的下落。孟凡志回到说:“李副旅长带着二团和特务营继续向西北进攻了。” 张大缸摇摇头说:“快,派人去联系李中,并派人给师部联系,请求增援。” 可哪里还能联系的上李中。他带着二团和特务营向着敌人重炮阵地的方向猛冲猛打,已经结结实实打到敌人窝里去了。 师部倒是联系上了。张大缸极少向师部请求增援。但居师长没有派兵增援。居师长派人送来了信,告诉张大缸,今早之前李弥兵团顽抗之敌皆已溃败,全师包括预备队都已出动,你部立即向前推进,争取尽早与李中联系上。另告诉后勤人员,多准备干粮,以供俘虏之需。 张大缸看后,立即命令三团留下两个连防守阵地,其余人员立即向西北攻击前进。他还派人告诉老余,将所有吃的尽量往前运。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少将师长 下午,李弥兵团更乱了。一簇簇一团团,如群群被驱赶的蝗虫,到处乱跑乱窜。那些饿极了的士兵甚至丧失所有的战斗意志,将枪高高举过头顶,主动奔向解放军,请求投降。 枪声稀稀落落的响着,还时缓时急。不多的顽固军官还在作垂死抵抗。当然,等待他们的将是被彻底消灭。 张大缸一边进攻,一边叫人整编俘虏,又一边急急地寻找李中的下落。到处都是士兵,战壕里,村庄胖,树林里,沟渠旁,到处都是被打烂或者完好的汽车、坦克,还有遍地的枪支弹药,可就不见了二团和特务连的身影。 抗战背着一部刚缴获的步话机,右手举着送话器,连连喊着:“李副旅长,李副旅长,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听筒里的声音很嘈杂,也很乱,最多的是什么我遭到进攻,什么火速向我靠拢,居然还有人答应抗战:“李副旅长已经他娘的已经阵亡了,你还瞎叫唤什么!” 喊了半天,抗战摇摇头,摘下了耳机。边鹏笑着说:“旅长,放心吧,李副旅长他们肯定没事。他们只是没想到咱们会用这种方式联系他。” 张大缸听了,却执拗起来。他左手拿起耳机,放在耳边,右手拿起送话器,大喊道:“二蛋,你狗日的在哪,赶紧给老子回话!二蛋,老子是张大缸,狗日的赶紧回话!二蛋,二蛋——” 这下,就连赵宇杰也笑了:“旅长,您这是干嘛呢,有你这么喊话的么?” 张大缸却冲赵宇杰嘘了一声。耳机纷乱的声音中,传出了李中的声音:“你瞎球叫唤个什么,你想挨炮啊?” “你说什么?” “其他人都住嘴!我问你在哪,别说太具体!” 张大缸迟疑了一下,说:“郝村南面。” “行了,知道啦。” 十多分钟后,穿着国军上校军服,带着钢盔的李中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黑压压的部队,少说也有四千多人。他们都穿着国民党的军装。 张大缸埋怨地说:“你小子跑哪去了,敌人炮兵阵地没炸毁吧?” “没有,那都是宝贝儿,怎么能炸毁呢。”李中晃晃脑袋说:“嘿嘿,其实我们就没摸到敌重炮阵地上。今天早上他们停止了打炮,我们也就找不到他们了。可俘虏说,我们已经接近了李弥兵团司令部,我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老窝给端再说,就让战士们全换上国民党的军装,直接攻进了他们的司令部,可没逮到李弥,司令部除了几个准备投降的参谋,其他军官全他娘的跑了,” “哦,我说李弥兵团怎么全部乱套了,他们的司令部被你们占了,还能不乱?”张大缸笑着说:“行,打完仗,我向师长给你请功。” “哈哈,谢了。”李中向后指了指,又说:“对了,刚才我从步话机里听见杜聿明的命令了,他说让部队自行决定突围。” “那照着看,邱清泉也完蛋了。通知老余,赶紧送干粮,咱们还要抓俘虏。” “还抓?那边还有一大群俘虏呢。”李中又晃着脑袋说:“还不如赶紧收缴武器。” “都要,通知炮连,赶紧去推炮!还有,把你的衣服赶紧换回来,看见你这身行头,老子真想给你一枪!” “嘿嘿,这可是呢子的。”李中说着,摘下了头盔。 直到天黑,老余才带着炊事人员推着两辆干粮车上来。张大缸埋怨道:“老余,没粮食了么,怎么就送这点,不够啊。” 老余擦擦额头上的汗,从腰里取下烟袋杆,不急不慌地说:“旅长,你要是让我们往前送,多少都不够。那俘虏黑压压的像蚂蚁,我们一筐馒头,就能俘虏他一个连。” “那你们俘虏了多少?” “两个连,他们用手里的家伙什换馒头。” “啊,没遇到危险吧?” “怎么可能,到处都是咱们的人,他们不敢开枪了。他们早就想投降,可没人搭理他们。” “俘虏太多喽。” “就是。遇上了师部,被师长硬生生的要走两车干粮,还有老于这个狗东西,他们旅的粮车没上来,就拦路抢劫,害的老子差点给他们动手。” “行,回头我替你骂他。”张大缸笑了笑。 “赶紧把这些俘虏撤下去吧,我已经让百姓们全都给咱们蒸馒头了。” 张大缸点头说:“好,我们盘查完就走。这些家伙们,有的还私藏武器。” “对了,我还遇到一个老六连的人。”老余笑呵呵地说道。 “谁啊?” “还有谁,你们一个村的狗剩子呗。狗日的认出了我,拼命地喊,我先让侦察排的战士把他带回去做馒头了。” “叫他滚!”李中听见了,气得裤子还没提好,就跳了起来。 张大缸看着李中的屁股,笑了:“呵呵,估计他正求之不得呢。” 后半夜,邱清泉阵地上的枪声也渐渐停了下来,到了早上,零星的枪响是在抓俘虏。李中、赵宇杰带着一团、二团,还有特务营也抓了一夜俘虏。他们藏在战壕里,躲在沟渠中,有的顾头不顾腚,用枪托敲屁股也不肯出来。 一夜间,又抓了五百多俘虏,收缴了四百多长短枪。独立旅的阵地上,武器弹药已堆成了几座小山,这还不包括已经运回汤庙村的枪炮。 太阳升起来了,照着还冒着硝烟的大地。张大缸正啃着大饼,赵政委来了。张大缸立刻让人给赵政委端来饼子和稀粥。 赵政委轻轻咬了一口饼子,问张大缸:“兴华,这场仗感觉怎么样?” “有点不太相信。”张大缸笑了笑,说:“开始敌人还挺顽强,可突破第一道防线后,他们就像被捣毁地基的楼,瞬间倒塌了。” “他们没有了战斗意志,到后来,长官找不到部队,部队却一心地要避开长官,不想听他们指挥了。” “是,那些当兵的根本就不知道为了什么打仗。所以,他们失败在所难免。” 赵政委点点头:“兴华,你说的对啊。你们旅再本范围内再认真搜索一次,让俘虏把国军士兵的尸体掩埋掉,中午返回汤庙村休整,等待命令。” 张大缸里正回到:“是!” 回到汤庙村,他们最初发起进攻的地方。汤庙全村的房屋只剩下了残垣断壁,短时间没有办法恢复过来。 老余和边鹏正在一处破墙后面算账。边鹏在统计全旅牺牲的战士,厚厚的写了一本。老余正算着需要多少银元。打垛庄时,已经出现了亏空,欠下了要补助给牺牲战士家属的银元。 至于欠了多少,张大缸没有过问,也没听老余的汇报。他只告诉各团长,以后打仗缴获的银元一块都不能留,全都交到老余这儿。这次缴获了很多,尤其是纸币。国民党的飞机空投了大量的纸币。而那些纸币却被当做冥币一般,被国民党军官烧掉了。他们没有材火烧热水,就烧那些纸币。张大缸不想问这次补助需要多少银元,能不能补上上次的亏空。他不想知道,是因为那些牺牲了战士们不应该只是数字,他们必须要被后人永远铭记。 张大缸抽身来到做馒头的那一长留的厨房,找到了正在揉馒头的狗剩。狗剩不再圆乎乎的胖。眼窝深陷的他显得格外沧桑,脸上有了暮气却没有了朝气,成了年轻的小老头。他比张大缸小两个月,今年才三十一岁。 看到张大缸,狗剩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他紧张害怕,又带些惊喜。他哽咽着说:“缸哥,俺是被抓来的。” 张大缸点点头:“我知道,除非万不得已,你不会再当兵。” 狗剩举着满是面粉的手,有写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打算啊?”张大缸来到狗剩近前,关切地问。 “我,我——”狗剩哭了:“缸哥,我想回家,求你发发慈悲,我被抓走两年了,媳妇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 “看你那熊样!”张大缸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笔和一个小本,刷刷写了几行字,撕下来,递给狗剩:“去吧,到军需处领路费,赶紧回家吧。” 狗剩激动的差点没给张大缸跪下。张大缸笑了:“本来你昨天就可以走,是老余把你留下来,让我们兄弟再见见面,快滚吧。” 狗剩刚要走,李中来了,大喊一声:“慢着!” “啊,二蛋兄弟?”狗剩的脸抽搐了两下:“二蛋兄弟啊,那次被鬼子抓去,指认缸哥,我真是没有办法,但我没做错事呀!” “亏你还记得。”李中走到狗剩跟前,偷偷塞给狗剩几张纸,低声说:“拿去,在路上给嫂子孩子买点东西。” 狗剩低头一看,是钱,赶紧推开李中的手说:“不,不了——” 李中瞪了眼睛。狗剩赶紧接过来,给张大缸和李中鞠了一躬,跑了。 “别忘了去拿路条!”李中冲他的背影喊道。 张大缸捅了捅李中:“你小子敢藏私货了?” “哪里啊,”李中笑着说:“我开始都不知道这是钱。” “那你怎么来的?” “是这么回事。打到李弥兵团司令部,我内急想屙屎,就顺手抓了一捆纸,跑到外面野地里用了几张,剩下的没舍得扔,又带了回来,高大猛才告诉我,那是钱。我就拿出来交了,谁知道,兜里还有十多张,走,咱们去买酒去。” 张大缸站着没动。李中拉着他说:“放心吧,光缴获的银元就有两麻袋,除上交师部外,什么都够了,包括给汤庙村建房的钱。再说,这场仗咱们伤亡不大。” 两人来到村外,老罗正在给新被解放的战士讲话:“同志们,你们的老家都分田地啦,本连长想跟大家说,要想保护咱们的胜利果实,我们就一鼓作气,把老蒋拉下马,解放全中国,系不系啊,同志们啊?” 长大康看着老罗,笑着对李中说:“老罗开始还不想当连长,说什么老啦老啦,不适合当官的啦。我看当的挺好么。” “扣了那么多年的扳机,就是李木头活着,现在也能当排长。”李中低声说了一句。 张大缸的心猛然痛了一下。他催促李中说:“赶紧去买酒,我要大醉一回。” 张大缸这一醉,竟然醉了七八天。独立二师扩编为军的大会,他没有参加。独立旅升格为师的大会,他也没有参加。第一任师部领导开过会时,他醒了。送走居军长和赵政委,他草草地向李中、赵宇杰布置完训练任务,又猫回屋子,蒙头大睡。 “他不是醉了,是困了,可这家伙一连睡了六七天,也不是个事啊。”边鹏担心了,给赵政委打电话。赵政委苦笑了一声:“你哪有病人,我这也有呀,军长也同样睡得天昏地暗,他就参加了你们师的成立大会,害的我好一顿解释。作战会议明天召开,你来吧。” 第二天下午,边鹏骑马返回了师部,来到张大缸床前,低声说:“我刚去开了作战会,任务下来了。” 张大缸猛地坐了起来:“咱们的任务是打哪?” “你诈尸啊?”边鹏吓了一跳:接着又垂头丧气地说:“兵团要打亳城,咱们这回当预备队。” “啥?咱们要当预备队?你怎么开的会?”张大缸瞪着眼睛,连连问道。 “把你的眼睛给我闭上!”边鹏不满地喊道:“成天的睡的像条死狗,还敢跟我吹胡子瞪眼!告诉你,不管是咱们师,咱们军都是预备队。” “操,那亳城这么难打么?”张大缸掀开了腿上的被子。 “不知道啊,据说亳城只有一个师的守备。” “哎呀,这回连汤都见不着了。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 “滚蛋,让老子给你弄吃的,你小子睡觉还睡出功来了!” 张大缸歪着脑袋,说:“不是我不想醒,是他们拉着我说话呢。我不敢醒,我醒了,他们就都走了。” “谁啊?” “小凳子,李木头,周钦宇,顾怀兵,还有成千的兄弟——”张大缸眼巴巴地望着边鹏。 “行了,行了,老子去还不成,以后别拿这种谎话忽悠老子,你实在想忽悠的话,去忽悠肖盈好了,她会亲自给你洗脚的。”边鹏擦了擦眼角,转身走了。 “老子没忽悠,真的。”张大缸扯起被子,盖住了脸。他睡不着了。他突然想到,听说亳城不大啊,怎么一个军主攻,还要一个军当预备队呢? 第三天下午,军长和政委来了。张大缸还在蒙头大睡。边鹏派人去叫,居军长摆手制止住了。他和赵政委来到张大缸床前。居军长对着床大喊一声:“打仗了!” 张大缸猛然一个机灵,轱辘从床上爬起,跳到地上,迅疾穿上鞋子,这才睁开眼,看见了军长和政委。他眨眨眼睛:“要打仗了,您和政委来这里干什么?” “行啊,小子,老子早就不睡了,你小子能比老子累?”“干嘛呀,刚和周钦宇聊了几句话,他说他想娶亲了。”张大缸低头说道。 “行了,先别聊了,等打完仗,你们怎么聊都成。”居军长抓住张大缸的衣领,使劲晃了晃,说:“老子要跟你说正事,前面攻击不顺利,伤亡很大,野战军首长准备换我们上去。” “啊,就那比国民党帽徽大不了多少的破地方,一个军都打不下来?”张大缸跳了起来:“他们军长师长们都想着娶亲生娃了吧!” “少说风凉话!”赵政委绷着脸,说道:“这次碰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谁啊?军长,政委,不管他是谁,我们师担任主攻,其他两个师当预备队,不攻下亳城,你们把我撤了。” “口气不小啊,可我们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们师是预备队。”居军长也严肃的说道。 “凭什么啊?老余他们——” “闭嘴!”赵政委打断了张大缸:“知道对方的指挥官是谁吗?你弟弟,张光华。” “什么?”张大缸睁大了眼睛。自从赵娟牺牲后,就再没有了二缸的消息,难道在这里碰上了?“不可能吧?”张大缸摇着头,不相信地说。 “就是二缸,情报上说,一个半月前,他被任命为少将师长。” “啊?”张大缸再次被惊讶了:“我的天啊,我们家居然出了个少将师长!” 第一百八十章 兄弟开撕 休整过后,野战军准备在春节前再发动一次攻势,向南推进两百里。亳城两侧的县城均被解放,据情报说,南面的国军也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亳城已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城。可就是这座卡在交通要道上的孤城,在损耗了数千兵力后,竟岿然不动。野司年前作战的计划恐怕难以实现。兵团首长火了:“调老居和张大缸上去,他们不是硬茬子么,咱们就给他们来个软硬兼有,去搞掉他们的硬!” 部队接替了先前进攻的兄弟部队。在前沿阵地的指挥所内,穿着军大衣的黄副军长、张大缸、边鹏、李中、赵宇杰正观望着亳城的北城门。 黄副军长叹了一口气,对张大缸说:“你们兄弟二人五年没有联系过了吧?好么,这遇上了,却是一个城里一个城外。兴华,你完全可以不这么固执的。” 张大缸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举起望远镜,观察着亳城的守备工事。 据说张二缸带领他的部队在豫南一带,屡屡与我军交手,从未吃过亏,所以才两年内连升两级,成了师长。今天看来,二缸打仗也的确有一套。 据当地老百姓说,他上任一个月,便在城墙外构筑了链条式的永久性守备工事。最前面的一条是地堡群,下面有地道相连,中间是碉堡群,下面也有交通壕连接着各个碉堡。碉堡和地堡之间,还有数不清的暗堡。地堡、碉堡、暗堡均由厚约一米的钢筋混凝土构筑或者用石头垒砌而成。据先前攻击的兄弟部队介绍说:“莫说那些埋在混凝土下的暗堡,就是那些碉堡,七十五毫米以下的炮弹根本就轰不塌,105榴弹炮直接打在墙上才能奏效。” 兄弟部队说的有些夸张,但夸大的并不多。一般的火炮还真奈何不了它们。如果再用之前的打法,组织爆破手一个一个的敲掉,那无疑于让战士们白白牺牲。因为从城墙之上到最低层的暗堡,立体的防守火力,没有任何的射击死角,让任何的活物都难以接近。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用重炮。 军部已经向野战军申请了两个榴弹炮群。炮口也瞄准了亳城。但张大缸暂时还不想用这最后的办法。他想劝降张二缸,同时,亳城的百姓还没撤走,一发炮弹落到城里,能造成大量伤亡。还有,两个亲兄弟之间的战争,应该能减少伤亡。 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张大缸坚决而又固执地申请担任主攻。他对居军长和赵政委说:“不然,这个师长我就不干了。” 全军也只有张大缸敢这么说,这么干。居军长、赵政委当着众人的面,狠狠骂了他一顿。骂完后,又答应了他。居军长和赵政委也知道,由张大缸指挥攻城,伤亡能降到最小。 观察完阵地,张大缸写了一份报告,请求暂时围而不攻。他想和张二缸直接对话,直接说服自己的弟弟,至少希望他把城里的百姓放出来。 同时,张大缸立即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敌人阵地。很快,张大缸的信被送到司令部,交到张二缸手中。看着熟悉的字体,张二缸轻声地读了起来: 二缸: 一别五年,未曾相见,心中甚是想念。今悉闻弟弟已荣升少将军衔,兄替你高兴之余又有些难过,难过之处在于你已身在孤城,且无援兵。二缸,想当年,你我,还有沛杰兄在邹峄山区联手抗日,手足之情无以言表,如今不知沛杰兄不知何处,但若他知道你我兄弟将兵戎相见,必定痛心疾首。 如今天下大势已明,国民党腐败无能,江河日下,气数已尽,长江以北也已无国军主力,弟弟当顺应民心所向,并考虑手下兄弟之归宿,莫要再为炮火所吞噬,还请弟弟不要在固执己见,三思而行。 还有许多话,哥哥在信上不能表达,希望你我兄弟二人在城外一叙,共商亳城之事。 哥哥大缸 张二缸读完,笑了。他笑的有些凄楚。他想起了开枪自杀的屈沛杰。他是天下最好的好人。或许,他已经预料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他不想看到才选择了自裁。 但事已至此,张二缸也被无选择。他对身边的军官们说:“这两年来,我虽不才,但深得上峰器重,近日又被授予少将军衔,统领全师,我无以为报,当以总裁之‘一寸山河一寸血’教诲,誓与亳城共存亡,掩护友军撤往江南,以图整军再战,光复江北。” 副师长张了张嘴,半天才说:“我军将领若都有师座之胸襟,怎能导致东北失陷,徐蚌失利,北平投敌,这三次大伤元气的战役呢?” 张二缸听懂了副师长的意思。他哈哈一笑:“各位兄长,若有其他想法,除投降共军之外,本师长绝不拦阻,你们皆是我袍泽兄弟,如果你们能活下去,我从心里高兴。” 身边的副师长眨了眨眼睛,心说:“您这话等于没说,亳城四周都是共军,不投降,怎么走的出去?”可他也只能想想,不敢说出来。他看着比自己小三岁,却比自己远远老成的张二缸,小声地问:“那师座您呢?” “哈哈,我张兴华虽然年轻,但也知士为知己者死。何况,我们都是三民主义的追随者,我也理应效忠三民主义。” 副师长看着张二缸,没再说话。若是在半年前,他碰上这样的主儿,肯定骂他傻子蠢货。现在,他也想骂,但他更多的想骂那些掌权者,怎么到了叫人绝望的时候,又提拔上来叫人能看到一丝希望的师长啊。 副师长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张二缸接到任命文书,走马上任后,立即上报并获准,处决了两个贪得无厌的团长,将其家产悉数分给士兵。他亦下令,从此师部所有将校军官要与普通士兵同食。他将原师长存储的红酒全部拿出来,奖赏给了敢于打仗的军官和士兵。他还下令,凡是胆敢侵占士兵利益,推诿扯皮的军官,作战不力的军官和士兵,轻者撤职挨军棍,重者直接枪毙。 他还带头高呼:“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张二缸一些列的举动,若是在两个月前,必定会被同僚们嘲笑,被视为愚蠢之举。但此时,在人心即将涣散的时候,无疑给颓废不堪的部队打了强心针。 但副师长知道,这一切都太晚了。羊被狼叼的只剩下了几只瘦弱的羊羔,才想起修补羊圈,可狼已不再是以前的狼,它们被羊养肥了,已经可以随时踏破羊圈了。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副师长小心地说:“师座,卑职以为师座自上任短短数十天,就将全师调教成虎贲之师,这样的部队坚守在孤城,而友军定然不会伸出援助之手,咱们的后果可想而知。师座,对方的共军指挥官既然是您的哥哥,为何不与他谈判,咱们让出亳城而为党国保下这支部队呢?” 张二缸笑了:“哈哈,你以为他们会让我们携带武器撤离?纵然我哥哥会这么想,他们的长官也不会让我哥哥这么做!我哥哥的部队后面,可有两倍于他兵力的预备队呢。” “那咱们就突围,打出去!” “上峰的命令呢?” “他们总是下令死守,可哪一处守住了?” “这就是党国的悲哀所在,也是党国的失败所在,若每一个党国将领都能遵守最高统帅部的命令,与共军死战,又怎会遭此惨败?我张兴华不才,但希望各位同仁袍泽能和我一起,做一回党国的文天祥和张巡。” 副师长白了白眼睛,心想暂时也只能如此了。他猛然立正,说道:“卑职与各位兄弟当牢记师座教诲誓与亳城共存亡!” 张二缸看了看副师长,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此时此刻,张二缸需要这样的表态。他高兴地喊道:“张兴华谢过各位兄弟了,我们当以唐代张巡为榜样,坚守孤城,直到我大军光复徐蚌,剿灭共匪!” 张二缸的话坚定铿锵。他也从未将对方的军队放在眼里,甚至包括他的哥哥。他总觉得他们是一帮草寇。他随着八十四军撤到河南后,便留了下来,以自己的团为基干扩编成新编586旅。在杞县一战中,正是他的586旅钻了空子,俘虏了上千伤病员。他受到兵团乃至国防部嘉奖。四十天前,他奉命组建新编第五师,驻扎亳城,并袭击了解放军一个团。 他当即给张大缸回信,信上写道: 哥哥: 来信收到,哥哥所言,弟弟理应认真考虑,然弟弟将令在身,国家为大,且哥哥也是攻击部队师长,不能给人留下口舌,所以恕弟弟难以从命,不能出城与哥哥相见。 哥哥所言天下大势,弟弟不敢苟同。中国战争,世界瞩目,且有联邦美国鼎力相助,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难见分晓,弟弟倒希望哥哥顺应世界之趋势,弃暗投明,弟弟当以哥哥马首是瞻,鼎力追随。但此战,倘若弟弟战败,死在哥哥手下士兵之手,弟弟绝不恼恨,反而为哥哥拥有精兵强将而感到万分欣慰。 哥哥,嫂子之事,我有不可推卸责任,不管今后战况如何,倘若你我还都能活着,定当跪在哥哥和侄女面前请罪。若我战死,爹娘要全凭哥哥照料。 哥哥,自从我投笔从戎,就想着报答哥哥,然时过境迁,人生之事不随人愿,弟弟却不懊悔。今与哥哥兵戎相见,皆天命,不得不从。 另:屈长官在战端将开之时,已饮弹自尽,特告知。 愚弟张兴华 张大缸看过,将信递给李中,自己双手抱住了头。李中看完,恼怒地大喊起来:“二缸想要什么?要面子吗?好,只要他肯投降,我去跪着他!” 边鹏拿过信,看过后,叹了一口气:“二缸不是要面子,是他作为少将师长的荣誉。他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也担心兴华动了恻隐之心。” “他没那么高尚,他有什么狗屁荣誉!”张大缸火了:“不就是他娘的一块少将牌子?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少将牌子就是用兄弟们的血染成的,可现在他还要让手下兄弟白白送死!我现在就去城下,把这个混账玩意叫出来!” “冷静点!”黄副军长冲张大缸吼了一声:“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撤销你们师主攻任务!” 张大缸不吭声了。他点起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昂着脸说道:“屈长官自杀了,他是不想看到内战,可张二缸他——” 黄副军长也点烟,抽了一口,说:“屈沛杰这家伙,我们是知道的,他信奉三民主义。他以为只有三民主义才能救中国。可后来他的想法变了,但他不想动摇他的信念。他是个忠贞烈女型的,偏执的很。二缸也跟他一样信奉三民主义,也一样偏执,但他比屈沛杰阳刚自信。兴华,说句不好听的,不管二缸再怎么阳刚和自信,最后结果都一样,因为三民主义被哪些假和尚念歪了,不再适宜中国。最起码,他们忘记了民生这一条。还有啊,二缸如此顽固,我想不外乎是‘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你想啊,两年连升两级,三十刚出头,就扛上少将牌子,他能不感恩戴德吗?” “主义的信念加上感恩的心理,二缸不会再回头了。”张大缸一手夹着烟,一手敲着桌子说。 “这是暂时的,等以后他会明白的。”黄副军长安慰道。 张大缸摇了摇头。他的弟弟他知道。 野司首长的批示送到了师部,上面写着:“同意张兴华同志的报告,为争取和平解放,减少牺牲而努力。若努力未果,必须坚决予以歼灭,相信张兴华同志能打好这一仗。” 张大缸看着首长的指示,苦笑一声,说:“黄副师长,老边,给首长回电吧,三天之内,拿下亳城。” 随即,张大缸撕下一张纸条,刷刷写了两行字: 好吧,既然你要战,那就开战。但希望你能于明天天黑之前,将城中百姓放出城外。年关将至,让百姓免遭炮火之苦,既符合人道,又符合你们三民主义之精神,还望答应。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们已经失败 腊月二十一这天傍晚,天空仍然晴朗着,即将落山的太阳还散发着温暖的光。天气是有些温暖了,徐徐南风中,几乎让人们忘记前些日子的皑皑白雪猎猎朔风。 张大缸脱掉了军大衣,举着望远镜看着北城门。二缸答应了他的要求,打开四门,放城中百姓出城。现在城里还有城外的工事中,只剩下一万两千多国军士兵与解放军对垒。 战斗就要打响了。对面的国军士兵也已嗅到了气味。他们趴在工事里,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没有慌乱。张二缸也真成了精。他竟然将那些国军调教成了一只铁军。张大缸曾留意观察,出城的只有脸上露着悲苦的老百姓。他没有发现有被硝烟熏过的士兵的脸庞。这只能说,这是继垛庄战斗后的又一场恶战。 太阳落山之际,炮兵团长向张大缸报告:“炮兵已完成准备,包括没良心炮,都已就位。” 张大缸点头:“好,辛苦。”现在配属攻城的已有三个炮群,二十四门榴弹炮。张大缸吸取了先前进攻部队的教训,没有组织四面攻城。他将攻城的方向全部集中在北城门。纵观东西南北四城,北城门地势平坦,可以展开大规模攻击。 天黑后,坦克营长报告:“坦克营四辆坦克已抵达制定位置,坦克状态良好,全都可以参加进攻。” 张大缸点头:“好,辛苦了。”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抗战端来了包子、丸子,还有热粥。张大缸招呼着李中、赵宇杰、孟凡志:“赶紧吃,仗打响后,可就没时间喽。” 孟凡志拿起一个包子,探着头,对张大缸说:“是不是告诉攻击部队,遇见二缸,务必抓活的,他毕竟是国军的少将师长,属于高级将领。” “算了,忘了他吧。”张大缸拿起包子,又放下,站起来说:“这家伙已经臭硬到底了,不能再搭上战士们的性命。” 李中拉张大缸坐下:“行,行,忘了他,咱们吃饭,吃饭。” 张大缸拿起一个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半天,才努力地咽了下去。忽然,他看见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于是笑了笑,大口吃了起来。 晚上八时整,赵宇杰向张大缸请示过后,拿起电话,下达了命令:“各部队,攻击开始!” 三颗信号弹拖着尾巴,飞向了天,映红了夜空。信号弹的余光还未燃尽,炮兵开炮了。他们已计算好射击筑元,剩下的便是填装炮弹和发射。 炮弹山呼海啸着飞向北城外的敌人阵地。张大缸指示过炮兵,在距离城门左右各七百米,也就是宽一千五百米左右,纵深一千米的敌阵地进行轰炸。 顷刻间,爆炸的亮光照的城头亮如白昼,张大缸不用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地堡和碉堡在重炮的轰击下,一个一个的土崩瓦解。 而“没良心炮”发射的炸药包飞向了两侧的两百米范围内的阵地。没良心炮是敌人给起的的名字,曾在陈官庄战斗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它是用油桶改装,底部撞上发射火药,上面放着炸药包。它的发射距离只有一两公里,但炸药包的威力却十分巨大。被它炸中的阵地上,国军士兵发现死去的士兵却没有受伤。原来,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碎了国军士兵的五脏六腑。所以,国军称它为没良心炮。在那次战斗中,野司见独立二师火炮数量多,就没调拨给他们这种炮。现在,它在亳城的敌人面前又展现了威力。 剧烈的爆炸声传到前沿阵地,震的指挥所也沙沙的掉土。张大缸瞪大了眼睛:“这是我们炮兵发射的炮弹么?” 不久,城内的国军炮兵也开始反击,城里城外被炮火覆盖了。 “哈哈,以前总是咱们挨炸,这回掉了个啦!”居军长的声音穿透轰隆隆的爆炸声,传到张大缸耳朵里。张大缸忙转身,居军长和赵政委都来了。 张大缸慌忙敬礼,大声说道:“军长,政委,这里危险,你们怎么来了?” “你在这儿就不危险了?”赵政委看看张大缸。 张大缸嘿嘿的笑了:“我是主攻师师长,就应该在这里。” “别讲废话了,我看看效果怎么样。”居军长站在瞭望口,向外望着说:“兵团首长告诉我,咱们的弹药充足了,果不其然哪,哈哈,兴华,等炮兵停止轰炸后,再调几门没良心炮,轰它几下,不能放过藏在角落的敌人。” “是,军长,已经准备好了。”张大缸看着前面的火光,突然想起了张二缸。他无法忘记二缸。他不知道二缸现在在干啥。 爆炸声传到司令部后,张二缸便懵了。他知道,现在的解放军与往日的八路已今非昔比。但他也没想到,解放军的炮火会如此猛烈。而这些大炮和炮弹皆是他的友军提供的。 更要命的是,他的哥哥只选择了一个方向,而不是四面一起发动进攻。如此猛烈的炮火又砸在北门左右两侧的阵地上,那固若金汤的阵地即将变成一锅汤。城池的陷落也即将在今晚。张二缸在咬牙切齿的同时,又不得不赞服哥哥。若哥哥跟自己一样,上过军官大学,那打起仗来更用兵如神。 求援早已不可能。剩下的只能实现自己的承若:与城池共存亡。张二缸命通信参谋向兵团司令发报:城池将破,我与一万官兵誓与亳城共存亡,希望借此唤醒我军之战斗意志,愿我们的血没有白流。 电报发出之后,张二缸下令收缩阵地。一旦北城门被突破,另外三个方向的阵地迅疾变成马奇诺防线,现在将城外的士兵全部调入城内。张二缸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他准备与解放军进行巷战,抵抗到最后一人。 城外的炮击进行了二十分钟后,开始向城墙延伸。重炮打在城墙上,国军士兵的身体与城砖一起飞落下来,三轮炮弹落下后,城墙倒塌了一片。 十门没良心炮又突突地发射了炸药包,惊天动地响声过后,四两坦克率先驶出阵地,向城门发动进攻。坦克炮借着城墙上的火光,瞄准城门,轰轰地开了几炮,城门被炸得粉碎。 步兵跟在坦克后面,发起了冲锋。 张二缸站在大街上,亲自布置巷战的防线。街口已垒起麻袋,架上机枪。坦克也布置在街头,成了碉堡。 副师长、参谋长拿着一份电报,找到了张二缸:“师座,兵团司令部电报。” “念!”张二缸望着被炸蹋的北城门,大声说道。 副师长看着纸念道:“部队交由副师长,令你立即乘坐坦克突围,接到此令后,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什么,只让我一个人走?回电,我不走,我要履行我的承诺!”张二缸斩钉截铁的说。 “师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必须走!”副师长比张二缸更加坚决。 “你,要造反吗?”张二缸扭头瞪着副师长说。 “我不敢造反,但你抗命不尊,倒是在造反啊,师座,赶紧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副师长的眼泪快下来了。 张二缸摇了摇头:“如此走了,我有何颜面再见到自己的兄弟?” “那你不走,就是战死也是抗命啊!”副师长再容不得张二缸说话,大声喊道:“警卫连长,立即带师长进坦克,从南门突围!” “你敢!”张二缸掏出了枪,却被副师长一把夺了过去:“师座,你走是执行命令,不丢人!杀身成仁,就让我们代劳吧!” 张二缸咬了咬嘴唇,只好答应。他蓦然转身,回到司令部,拿起纸和笔,唰唰写了几行字,放在桌子上,钻进了已经停在司令部门口的坦克。 一共三辆坦克,两辆装甲车,还有两辆汽车,轰隆隆疾驰过大开的南门,向南面的解放军阵地冲了过去。 南面阵地上已经做好防止敌人突围的准备,但没能拦住疾驰而来的坦克和装甲车。战士们发狠地将后面的两辆汽车打成塞子,上面乘坐的国军警卫连的士兵全都被打死。 城内却消停了。副师长看着坦克车冲出城去,立即下令停止抵抗。有些国军士兵还在纳闷,解放军已冲进城内。 副师长再次下达停止抵抗的命令。宪兵和督战队也瞬间变成传令兵,他们向各处的守军高喊:“师座已经离开了亳城,副师座命令停止抵抗,各团长立即集合队伍,准备投降。” 两个团长跑了过来,不解地问:“副师座,为什么要停止抵抗?” 副师长抬头看着夜空,说道:“对方是我们自己中国人,不是鬼子,明知打不赢的仗,为何还要死扛到底?” 两个团长听了,慢慢地将手枪插进枪套,无力地说道:“那就算了吧,师长都跑了。他娘的,都他奶奶的不可信!” 副师长笑了笑,说:“莫怪师座,兵团命令我们突围,可我估计解放军不会放过我们,我只好和参谋长篡改电报,让师长一个人突围。我已经向兵团司令长官发了电报,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副师座,你?”两个团长愣了:“你也太大胆啦!” “我说了,打下去我们都将是个死,师座不怕死,你们也不怕死,全师官兵都不怕死,可我们不能无谓的死去,甚至死去还被人戳脊梁骨。解放军仁义,不会难为下面的兄弟,咱们就兄弟们留条活路吧。” “副师座,说了半天,是你自己贪生怕死,想给自己留条活路吧?” “哈哈,上天可知我心。”说着,副师长掏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两个团长反应很快,一个人抓住他的右手腕,猛往上举,一个人迅疾抱住了他。枪响了,清脆的声音划过黑夜,差点造成骚乱。冲在前面的解放军战士已经听到国军士兵投降的喊声,却又被枪声吓了一跳,立即卧倒在地,准备射击。 两个团长也早就不想打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选择放下枪。一个团长大吼道:“都不准开枪,退出子弹,全体集合!” 张大缸被结结实实地闪了一下腰。他准备好了恶战,也准备好了亲自带领战士进行巷战,却听到前方的步话机的报告:“城内的守军已放下武器投降!” 张大缸愣了一下,立即拿起送话器:“给我仔细点,防止敌军有诈!” 居军长夺过送话器,说:“你们不要进攻,命令国军放下武器,按序列依次出城!” 电话响了,是黄参谋长从军指挥所打来的:“兴华,请报告军长,南面有三辆坦克和两辆装甲车突围出去了,二师师长请求处分。” 听了张大缸的报告后,居军长摆摆手,说:“还处分啥,肯定是二缸那小子跑了,不然,敌人不会投降。” 张大缸摇着头说:“按二缸的秉性,他不会离开的,可为什么投降呢,是不是真有诈啊?” 居军长笑了:“你啊,精神绷得太紧啦。敌人要是假投降,现在应该打起来了。” 十分钟后,第一批国军走出了城门。他们是原来的586旅。他们放下了武器,却不卑不吭,在火把的亮光中,走的整齐有序。看着他们沉稳地从身边经过,居军长捅捅张大缸:“这恐怕是我见到的最能打的国军了,你弟弟离开的对啊,不然,你这个主攻师一定会泡在血水里。” “他怎么会突然丢下部队,自己离开呢?”张大缸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着。 “听说是他们副师长下的命令,快,把他请来!”赵政委命令道。 可找来找去,就连参谋长也不知道他的踪影。天亮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那位副师长。他没有了枪,他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都知道了原委。居军长神色凝重地说了两个字:“厚葬!”赵政委望着初升的太阳,说:“找到他的家人,我们军要负责到底。” 张大缸拿着二缸留给他的纸条,不停地说着:“二缸啊,你这个混蛋,是你逼死了你的副师长啊!” 张二缸在纸条上写着: 哥哥在上,弟弟蒙羞给你留几句话,我知道我的部队将会彻底失败,但相信他们会跟你们战斗到底。有受伤被俘者,还请哥哥善待之,他们都是勇士。哥,你我之间的战斗仍将继续,期待下次再与您相见。 “狗屁,愚蠢,你们已经失败了!”张大缸奋力地撕碎了纸条,将碎纸片洒在了风里。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回故乡 张二缸冲出包围,昼夜不停地向南急进。待他找到兵团,得知副师长骗了他之后,他大发光火,拔出手枪欲要自裁。兵团司令下令下了他的枪。他舍不得这个得力干将就此死去。 奉国防部命令,张二缸又重组建了新的新编第五师,负责守卫渡江口要塞。但此时张二缸已经知道,就是神仙也挽救不了他们了。 手下的士兵厌战情绪日益升高,天天都有士兵逃跑。他们宁愿冒着被枪毙,被绑在柱子上活活渴死饿死的风险,也不想留在阵地上。如果哪天没有接到逃兵的报告,那第二天肯定要发饷了。起初,张二缸还下令整饬军纪,对逃兵严加惩罚,到后来,他懒的管了。附近阵地上,连团长都他娘的跑了,何况是士兵。就是守住渡江口要塞,两侧阵地丢失,也同样没有守住。 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节,对面涌现出了大量共军。站在一处叫燕子山的山顶,张二缸拿着望远镜已经看见对面的炮兵阵地。他们的军装虽然简朴,连官和兵都分辨不出来,可他们不再是草寇。他们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可以压倒一切的正规军。 那年四月底的一天夜里,对面的共军开始了炮击。凌厉的爆炸声,如江风呼啸,如狂涛汹涌,入山崩,如地震,整个江防都在震颤。张二缸感到了心惊肉跳。 共军还没有乘船发动进攻,左右两侧的搜索连报告,两边阵地的国军开始后撤。 “什么他娘的后撤,他们就是在逃跑!”张二缸拍着桌子骂道:“如果他们还留着辫子,就是他奶奶的清军!” 大厦将倾,只有几根快腐朽竹竿顶着千钧的楼层。这就是残酷的现状。张二缸等到解放军的船只过了江心,下令集中所有炮火猛打一阵。还没等船只靠近岸边,他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随后的时间,张二缸的概念里,只剩下了撤退。他们摘着路边将要成熟的青梅,最后啃着甘蔗撤到了海边。终于,在一个淫雨霏霏的日子,他带着仅剩下的三千士兵,来到了码头。 兵团司令部的参谋告诉他,他的妻子儿子已先期去了东山。 就要登船了。张二缸突然发疯一般地跑向海滩,向着北方,长跪不起。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流到了他的下颚。他双手捧起沙子,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向北三叩首,嘴里大喊着:“爹,娘,我会回来的!哥,你给我等着啊!” 轮船缓缓驶入了大海。岸边的景象渐渐模糊。栏杆旁挤满了士兵。他们心里塞满了沧桑悲呛。张二缸却躺下了。他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哥哥,哥哥,不要不管我啊—— “胜利啦——”激动的喊声从粗犷的喉咙里发出,激动的笑容在布满硝烟的皱纹里荡漾。张大缸像个孩子似的,拥抱着每一个人。跟他一样的,还有居军长。 那天下着雨。张大缸非要啃着甘蔗骑着马去看大海。大海是辽阔的,能将两岸的人搁的深远,甚至让人觉得会穿越时空。张大缸没有这种感觉。他是听当地一个大学生说的。 可走到半路,张大缸便趴在了马背上。抗战伸手拦住一辆军车,将他送进了医院。医生检查一番,又量过体温,告诉抗战:“张师长高烧39度5。” 迷迷糊糊睡了两天,第三天,张大缸被抬上了车。张大缸问抗战:“去哪?” 抗战说:“聚集到这里的部队太多,上级命令我们往北撤。” 张大缸点了点头。边鹏也登上车,坐在张大缸身边,笑呵呵地说:“睡吧,伙计,医生说你不发热了,身体也没毛病,就是累的。坐在着车上,就跟坐轿子一样,尽情的睡吧。” 张大缸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他真的睡着了。 等张大缸睁着明亮的眼睛清醒过来的时候,部队已经到了长江边。乘船过江后,有的部队坐上了火车,而他们则向西北方向前进。此时,张大缸已经知道,他们将驻守在河南中东部。他们军的番号是中原军区d1军。他是d1军副军长兼任d11师师长。 那时中原大地,还残留着战争留下的痕迹。尤其是那滔滔黄河水经过的地方,还被称作黄泛区。度过黄泛区,他们的驻地就到了。 d1军驻地位于商丘,是黄军长的老家。可黄军长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家。他只能清楚的记着父母下葬的地方,还有听父亲说过的逃荒前住的村子。待找到那个村子,村里的老人都不知道四十年前一个叫黄向东的小孩。黄军长说起自己父亲的名字,才有人想了起来:“你是在逃荒的时候生下来的吧?” 说这话的是一位耄耋老人。老人还说:“孩子,我是你二爷爷呀。咱们两家一起往徐州去逃荒,后来你娘在一个叫沛县的地方生下了你,后来遇上了一伙子兵,把咱两家冲散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你爹你娘还有你的音信——还记得你爹你娘埋在哪里吗,把坟起回来吧,你爷爷奶奶的坟就在村北头,还留着。” 这些都是真的。黄军长的爹娘曾跟他说过。可他们没有回村,钱无一文地无一分的他们就剩下了祖宗的坟头,和两间已经坍塌的草房。黄军长喊着眼泪答应了。 村里出了大官,没用黄军长动手,乡亲们就赶着大车,来到两百里之外的小山下,将黄军长父母的遗骨运回村子,下葬在祖坟旁边。 经居副司令员和赵副政委张罗,黄军长与一位机要女干部打报告结婚。虽然两人年两相差近二十岁,但看的出,两人都很幸福。 居副司令的家人还是没有找到。这愁坏了赵副政委。他向济南的驻军和政府发出了协查的请求。但经过战乱后的大地变得苍茫迷离。 “实在不行,就再找一个吧,你的身体比以前差多了,需要有人照顾。”赵副政委说。 “万一他们还活着,那老子岂不成了陈世美?”居军长满脸沧桑的拒绝了赵副政委。 “把肖盈调过来吧,兴华他俩这对有情人也该成为在一起的眷属了。”居副司令轻声地说。 “我正在想这事。既然老居同志都说了,那就马上办!” 肖盈带着小木兰来到商丘时,张大缸正和黄军长撸着袖子干活。 他们在修水渠。这事支援地方建设的一个项目,同时也为军部农场提供灌溉。他们驻扎后不久,就开始了紧张施工,为的是确保大地封冻之前完成这项任务。 天气已经冷了,北风能穿透衣服。但大家干的热火朝天。老罗在拉着唱腔,大声说着:“同志们哪,加把劲的啦,干完我就走啦,再也看不到你们这群死丘八的啦——” 他说的是国名党的话。没人骂他,并不是因为他已经当上了营长。他真的该回家了。部队打到广东的时候,就在离他家二十多里的地方停下了。他刚想回家看看,部队接到了往回开拔的命令。但他还是听说了家里的情况,父亲去世了,母亲的双眼已接近失明,弟弟快三十了,因为家里穷,还没成家。 返回的路上,他找到了边鹏,请求回家。边鹏想了想:“你现在走,搞不好还算逃兵,这样吧,你先安心待一段时间,等有了政策,第一个放你回家。你家里的情况,我这就向上级反应,请求当地政府给予帮助。” 回到驻地不久,上面来了政策,可以安排年龄大家庭困难的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边鹏第一个给老罗报了名。 很快,老罗接到了转业的批复。他兴奋地拿着通知书,来到师部,对张大缸和边鹏说:“政府还给安排工作的啦?” “嗯,安排,像你这样的营长,能当个乡长。”张大缸认真地说。 “那感情好呀,用咱们部队的话说,我可以继续为人民服务的啦。” “行,行,赶紧回家,好好的得啦得啦去吧。记住,不许向我们的啦!”边鹏笑着说。 “可我现在,还不想当逃兵的啦,我决定了,完成我们营的施工任务再走的啦!”说着,老罗拿着报告走了。 老罗的一声“丘八”让抱着小木兰的肖盈噗嗤笑了。她对小木兰说:“看看你那个粗鲁的爹,怎么带的兵啊。” 工地上车来车往,所以河沟旁来了一辆车,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但从车上下来一位领着孩子的女干部,还是位漂亮的女干部,这些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老罗俏皮冲肖盈喊道:“那位女同志啊,你找谁的啦?” “我找张大缸,哦,不,找张兴华,您知道他在哪吗?”肖盈大方地回答说。 “哇,我的老娘呀,是找副军长呀!”老罗惊的差点没把铁锹扔了。他缩着脖子,不敢再往上看。 “肖盈姐!”李中从河沟里爬上去,双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抱起了木兰:“哈哈,让叔叔抱抱,哎呦,长这么大了。” 李中又扭头,冲老罗喊道:“老罗,你狗日的哑巴啦,赶紧的,去把副军长叫来啊!” “当着嫂子的面,你说话能不能文明点啦——”老罗抬脚踢了一下身边的战士:“还不赶快去叫!” “去就去呗,干嘛打人啊。”战士做了一个鬼脸,撒腿往西跑,边跑还边喊:“副军长,您家属来啦,哦,不,是嫂子来啦!” 张大缸还在发愣。站在岸边的黄军长抬头看见了肖盈和小木兰推了他一把:“赶紧滚蛋,岸上冷,别冻着了孩子。” 张大缸扔下铁锹:“那我走了。” “滚滚!告诉老余,你们师今天晚上加餐,老子还要去你哪喝酒!” “中,叫上嫂子。”张大缸撒腿跑了过去。河岸上下响起笑声。 “解放区呀么吼嘿,大生产呀么吼嘿——”从缴获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歌声。这是老余的妻子唱的。她从邹峄山区来到了豫东,到后勤部生产处工作。她还有一份工作,就是军文工团编外演员。可她嘹亮的嗓音比懂乐理知识的正式演员还好听。 完成施工任务,又是开会学习,临近春节,张大缸和肖盈才带着木兰回到了济宁的家中。跟他俩一起回去的还有李中和李梦。 回到家里的张大缸依然很忙。他先拜见肖大爷,又接连见了包国梁、胡结巴和常四海等人。胡结巴跟着主力部队走后,打了很多仗,现在也不结巴了。他返乡后,被任命为警备区副司令员,司令员是包国梁。见到老战友,张大缸高兴异常,在包国梁热情的挽留下,大醉了一回,也大哭了一场。他想再去湾里村、土岗村等战斗过的地方看看,祭奠牺牲了的战友,可时间不允许了。常四海遇到了麻烦。 常四海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解放后,常四海先是作为旧警察被收编教育,后来有人举报他在侦缉队时干过坏事,又被除名,安排到运河边,当搬运工。常四海的年龄已经大了,还被张大缸踢断过肋骨,所以已经力不从心。他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虽然胡结巴,还有包国梁知道一些,但苦于没有证据,更没有证人。倒是常四海干坏事的证人都在,还有人举着被侦缉队打断的胳膊,大喊常四海也动手了。他们正多方寻找居副司令和张大缸,但建国之初,部队多,而且都刚刚安稳下来,有了固定的驻地,并不容易寻找。胡结巴把常四海领来。看见张大缸,常四海噗通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我以前是干过坏事,可那个断胳膊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偷鸡摸狗的什么都干。就是这样,那也是遇到您之前,可后来我改了,真的改了啊!” “你不仅改了,还对革命有功!”张大缸火爆的性子发了出来。他拉起常四海:“走,跟我去军管会!” 第一百八十三章 打架 其实包国梁还兼任着军管会副主任。但他主要工作是负责警备区,对于市政、整编教育旧政府职员的事,他不便多问,更何况,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军管会会主任对常四海的处理也有些犹豫。原因就是包国梁提起过,常四海可能跟原来的抗日大队有联系。但那时只有居大队长和张中队长跟城里的地下工作者进行单线联系。包国梁说的模棱两可,军管会主任只能先按照汉奸的罪名处理常四海,因为门口有告状的。 见了张大缸,军管会主任肃然起敬,慌忙起来迎接。但听了张大缸的诉说之后,军管会主任在办公室里跺起了步子。他来回走了几圈,对张大缸说:“张副军长,按理说,有了您这位证人,老常的事就清白了。可是,还缺少一纸文书啊!” 张大缸的火腾地烧了起来,他拍着桌子大喊道:“我这张脸,还有我的党性作保证,还不如那带着戳的文书管用?” 军管会主任露出了一脸苦相。张大缸的火也灭了:“是,的确是这样啊。我回去让军部给你发个文书来,怎么样?” “那感情好啊,再把你们与地下工作者联系的具体事项写上——” 听到地下工作者这五个字,张大缸拍了一下大腿,打断了军管会主任:“你是军管会主任,那你肯定认识一个叫刘宝的同志吧?” “认识啊,他在济南,是保密局的主任。” “给他打电话!” “好,那我试试,但不一定能找到他们,您知道——喂,给我接省保密局——保密局吗,请问刘宝刘主任,啊,您就是啊,我是济宁军管会啊,这里有位张副军长,叫,叫张兴华,好的——张副军长,刘主任要您接电话。” “狗日的,你跑济南喝泉水去了,也不告诉老子一声!”张大缸接过电话,就是一顿炮火。 刘宝笑了:“哎呀,俺们不像你们哪,大踏步后退再大踏步前进,搂着机枪还能走遍大江南北,俺们都是躲在黑暗中呀。” “得得,你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不过,你现在还真得给我证明个秘密。还记得常四海吗?” “记得呀,你让我找过他许多次,可他还不知道我到底是干啥的呢。” “行了,你就别显摆了,我告诉你啊,常四海是自己的同志,你得给证明。” “我已经开过了啊。哦,对了,估计那些材料还没送到军管会,缸哥,你知道,现在敌特猖狂的不得了,到处煽风放火,说什么国民党要反攻大陆。” “对敌人要狠,可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同志吧,赶紧的吧!” “好,你把电话交给军管会的人。对了,有时间来济南吗?” “不去了,你这么忙,老子也忙。”张大缸说着,把电话交给军管会主任。 一会,军管会主任放下电话,微笑着说:“张副军长,老常,妥了,刘主任说了,后天就把证明材料送过来,不光是老常,还有三名同志。刘主任说,他离开的匆忙,只是口头交代给了以前的纵队政治部,现在政治部早就离开济宁了,也没留下什么证明材料。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的工作失职。老常,你就去刑侦大队工作吧,现在的刑侦大队长是个野战军出身,遇到案子只知道吓唬嫌疑人,他也不想干刑侦了,他想去看管犯人,那就让他去干新建的监狱长。老常,你去接替他的工作,把刑侦案件处理好。张副军长,你看我这么安排,可以吗?” “很好,谢谢了。”张大缸脸上露出了微笑。常四海却哭了。 临走是,军管会主任悄悄地对张大缸说:“有一个叫李振铎的,您认识吗?” “外号叫李三吧?”张大缸想了起来。 “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汉奸啊,听胡副司令说,他还跟你是同村,可惜啊,让他跑了。” “是,跑了。可这家伙真有点怪啊国民党撤走后,他留在了济宁,还明目张胆地做起了布匹生意。上个月有人举报他干过鬼子的翻译官,还当过什么运河侦缉大队大队长,正准备抓他的时候,他却不见了人影,真真是够奇怪的。” 张大缸点了点头。那次在运河河堤上,他想干掉李三的时候,李三眼神里的平静和镇定,就让他感到十分奇怪。想到这里,张大缸又摇摇头,说:“这个人还要继续调查,不能一棍子打死。” “还调查个啥,人都没了。”军管会主任也摇了摇头。 忙完城里的事,张大缸又抽出一天时间,带着木兰去看望赵娟的父母。两位老人双鬓都已斑白,紧紧地搂着木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姥爷,姥姥——”小木兰银铃般的喊了几声,两位老人止住了泪水,将木兰搂的更紧:“行了,不哭了,看到小兰兰啊,娟啊,在地下也会高兴的。” 陪老人吃了两顿饭,傍晚,临走时,张大缸跪在两位老人面前,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紧贴,递到老人手中,哽咽着说:“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您们的女婿,我都会管着你们。” 张大缸说到做到。以后每月发了工资,他让肖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两位老人寄钱。两位老人先后故去的时候,张大缸还千里迢迢的赶了回来。当然,这是后话。 转了一圈,到了腊月二十八这天,婚礼才举行。爹履行了给李中张罗婚礼的承诺。李中家的房子早就剩下了一抔土。爹让二叔腾出房子来,给李中当新房。他还跑前跑后,给两个人一起办了酒席,举行了典礼。 那天,爹高兴的仿佛年轻了二十岁,还喝了一斤白酒。但爹没醉。 晚上,亲朋好友散去,李中和李梦也在警卫员的搀扶下,去了二叔家。坐在堂屋,娘看着张大缸和肖盈,哭了。她老人家想起了二缸。二缸没有了音信。但他一定还活着,也一定去了东山。娘泪水涟涟地对张大缸和肖盈说:“不管到什么时候,就是你们老了,也要回到家里,等着二缸回来。他也指定会回来的。” 大红烛光下的张大缸和肖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不早了,歇着吧。”娘擦了擦眼泪,慈祥地看了两人一眼,又似乎自言自语地说:“能把盈盈娶回家里,这不是做梦吧。” 新房里的两根红烛闪着喜庆的光。两人迈步走进房内,张大缸握住了肖盈的手,斜着眼睛看了肖盈一眼。肖盈抿着嘴,露出了淡淡的害羞的微笑。 张大缸笑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 肖盈打了张大缸一拳:“你是说我老了?” “不老,刚刚好。”张大缸一下抱住了肖盈。肖盈的身体很柔软。这是张大缸第一次拥抱肖盈。在军部的时候,肖盈搂着小木兰睡大床,张大缸睡行军床。 “这不是在做梦吧?”张大缸喘着粗气说。 肖盈趴在张大缸肩上咬了一口。张大缸咧了咧嘴:“疼。” “那就不是梦。”肖盈笑了。笑着笑着,两颗泪珠从肖盈美丽的眼睛里掉了出来。这一天,她仿佛等了好几个轮回。 第二天早上,肖盈便开始收拾起行囊。娘过来帮忙。肖盈又一次对娘说:“您和爹跟我们走吧,大缸这么多年没有回家,也该让他孝敬你们了。” 娘看着肖盈,笑着说:“盈盈啊,你嫁给大缸,已经够委屈了,俺们不能跟着添乱了。老了,也哪里不想去了。你们去城里,把肖大哥接走吧,他一个人,需要照顾。” 肖盈摇摇头,说:“我爹不走。他当上公私合营皮革公司的总经理,就说自己有了公职,哪里也不去。” “这肖大哥,还是不服老啊。”娘笑了笑:“他也不老,才五十多岁。” 中午,张大缸、李中带着新婚的妻子坐上汽车,离开了东安村。他们绕道济宁,拜别肖大爷后,向着西南的方向返回了部队。 过了春节,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几万人的部队又撒在辽阔的豫东平原上。他们建桥修路,开荒种田,整天忙的不亦乐乎。 转眼,他们走过温暖的春天,炎炎夏日,迎来了即将收获的秋天。这天,张大缸视察农场回来,已是傍晚。洗过澡,张大缸来到院子里,清爽地站着,抬头望着深邃的天空。 肖盈端着饭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肖盈怀孕了,走路有些笨重。她放下碗筷,嗔怪张大缸:“你在哪儿想什么呢,吃饭都不积极。” “哦,嘿嘿。”张大缸赶紧跑过来,一边帮肖盈摆饭菜,一边笑着说:“没想啥,正尽情地呼吸因和平而幸福的空气呢。” “不是吧,像你从十九岁就扛起枪,打了十多年仗的人,突然没仗打了,心里能不难受?”肖盈拉过板凳,让木兰坐下,又给木兰碗里夹满了菜。 “我还真不想打仗,”张大缸拿起碗,又放下:攥着拳头说:“打仗,那就是要死人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爹娘费尽心血养这么大,还没娶亲,一颗子弹打过来,就可能什么都没了,一分钟前还活蹦乱跳,一下就躺在地上,怎么喊,他都不答应了。每次看到战士倒下,心真疼啊,谁想打仗,那脑子就是被驴踢了!” 肖盈看着张大缸,笑着说:“好,好,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吃饭吧。兰兰,哄哄你爸爸。” 张大缸挠挠头,笑了。他端起碗筷,咂咂嘴说:“话说回来,只要有军队存在,战争就随时肯能爆发。军队就是为了战争而存在的。有时候不想打仗也不成啊,报纸上说了,美国的第七舰队封锁了东山海峡,老蒋叫嚣着要反攻大陆,而朝鲜那边,美国直接出兵干预。一旦朝鲜被美国人占领,我们即将直面美军,说不定真要打了。” “打仗也轮不到你们去。”肖盈呶呶嘴,说:“你们都成工程兵部队了,昨天还有两个生病的战士在医院发牢骚,说什么当兵的不拿枪,天天挥搞头。” “哈,战争时期打仗,和平时期建设,这是部队的本分。只是,”张大缸顿了一下,才说:“你说的还真有可能,我们军每月每天的工作安排就是劳动,这大半年来,别说战士了,我的手枪一发子弹都没打过。这很有矫枉过正的意思。再这样下去,我都想打专业报告了。” “呵呵,还说呢,你不是不想打仗了么,不是想呼吸因和平而幸福的空气么?”肖盈说着,又捂着小腹说:“这孩子又踢我了,每次吃饭,他都闹腾,真皮。” 张大缸笑了:“哈哈,那肯定是闻见他妈妈做的饭菜的香了。李中想到咱家来搭伙,他说李梦做的菜要么淡要么咸,没法吃。” “你就幸福吧。”肖盈笑着说:“不过,李梦也够没心的。上次给战士打针,把针头都给打歪了,疼的战士龇牙咧嘴,最后还是医生给拔出来的。她不适合再当护士了,我准备让她做行政,负责妇女工作。” “也行啊,李梦够泼辣——” “报告!”军务处吴处长喊了一声,已经跑进了院子:“张副军长,李师长带着两个团把跑团给包围了,还说什么,出来一个打一个,出来一双打一对,黄军长正在拉肚子,让你先去处理。黄军长还说,这事先别扩大,先调查清楚再说。” “什么?”张大缸脑袋都大了:“这个李中,到底想干什么?赶紧叫车!” “车子就停在门口,肖院长再见!”吴处长拉着张大缸向门外跑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作战命令 张大缸和吴处长急急地赶到跑团驻地时,d11师的战士已经返回驻地。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没看见血迹。张大缸舒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停在炮场上的火炮,扭头向炮团团部走去。 门口站岗的哨兵看见张大缸和吴处长走过来,赶紧立正敬礼。张大缸摆了一下手,问:“你们团长呢?” “报告首长,团长在饭堂。”战士说着,用手指了指伙房方向。 “哦,打架打饿了。”张大缸拔腿往里面走。 “报告首长,没,没打架。”战士小心地说道。 “没打架?”张大缸扭头看了一眼战士,半信半疑地走向了饭堂。 饭堂里肯定很热闹,也很激扬。张大缸老远就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说话声音,好像在聊打架的事。张大缸几步来到门前,咣一声,踹开了们。 饭堂中间一张圆桌上摆着四盆菜,酒瓶子,十来个人围坐着,手里端着搪瓷缸子。听到门响,众人齐齐扭头看,这一看不要紧,所有人都慌忙站了起来,纷纷喊道:“副军长。” 张大缸看见了李中和d11师的副师长、参谋长还有两个团长也在,便放下心来,面带微笑地走向圆桌,并说道:“李师长啊,怎么跑到跑团来喝酒了?” 李中抬头看看张大缸,笑笑说:“自从你把兼任的师长担子放在我肩上后,我就一直想想跑团搞好关系啦。” “哦,是吗?”张大缸坐在了李中旁边,看着盆子说:“呦呵,炖鱼炖大肠,还挺丰盛。” “是啊,怎么不是呢。”李中哈哈笑着说。 “真的是?”张大缸抬头看着李中和炮团钟团长。 钟团长脸上露出了紧张。他双眼紧紧地看着李中。李中则一副死猪怕开水烫的模样:“怎么,难道还有其他的事?” “我问你呢!”张大缸白了李中一眼。 李中看了看身后的吴处长。自打张大缸和他走进饭堂,所有人都猜到了他俩为什么来。李中笑了:“副军长,是有人告我们要和炮团打架吧?” “有这事吗?”张大缸看了看吴处长。吴处长脸上露出了模棱两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大缸又看看众人。大家伙的脸都很木讷。 李中摇着头说:“副军长,您信吗?” 张大缸微微笑了笑,挥挥手说:“呵呵,看着你们坐在一起喝酒,我当然不相信了。都坐下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钟团长刚坐下,又猛地站起来:“副军长,先不说这个,我有个情况要向您汇报。” “对,副军长,我们都有情况向您汇报。”李中也站起来,又低头说;“说真的,我和钟团长已经动手了。” “啊!”张大缸瞪大了眼睛:“到底怎么回事,赶紧给我说说。” 原来,今天傍晚下工,d11师返回驻地时经过了炮团的炮场。炮场的墙只砌了一半,走在路上,能清楚地看见十二门105mm榴弹炮。 李中记得那些炮,是淮海战役时从李弥兵团手里缴获的。看到这些大炮,李中怦然心动。他跳下车,又跳过低矮的墙,跑到了大炮中间。 可他很快没有了兴奋。那些大炮有一半都没有炮衣,还有三门连炮盖都没有,光着屁股放置在哪里,风吹雨晒后,炮身上有了斑斑锈迹,橡胶轮子也没气了,瘪在哪里。李中心里十分恼火。他站在一座炮前,伸手摇了摇炮镜,结果,从炮口飞出两只小鸟,惊恐地在他头顶上拍打着翅膀,吱吱乱叫。李中顺着炮管往上看,里面竟然有一只鸟窝。 李中的肺快气爆了。他跳着高冲炮团大门骂:“你们这群混蛋,叫你们狗屁团长赶紧出来!” 炮团也刚从工地回来。门口站岗的哨兵以为他是军部首长,赶紧去找钟团长。钟团长正擦洗着身上的泥,听到报告说有人在炮场上叫骂,立刻赶了过来。 他来到李中面前,笑着说:“喊个啥么,看来李师长还是不累。” 李中脸上青筋暴跳,指着钟团长吼道:“如果老子是跑团长,就是再累,也不能小鸟在炮管子里打窝!你这个团长是怎么当的,嗯?” 钟团长没搭理李中,转身就走。 “你给老子站住!”李中怒火冲天的吼道。 钟团长扭过脸来,看了李中一眼,又说了一句:“狗男耗子,多管闲事,你以为你是军长政委啊。” 李中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一把薅住钟团长的衣领,又猛然一推,将钟团长推了一个趔趄:“我不是军长政委,今天老子也不是什么师长,我就是一个兵,我要教训你这个麻木不仁的狗屁炮团团长,你也不看你把大炮祸祸成什么了!” 钟长虽然有力气,但知道打不过练过武的李中李二蛋。他气急败坏地喊:“好,想打架是不是,来人,吹哨集合!” “哈,你狗日的炮团有多少人?抗战,去,把一团、二团叫回来,收拾这帮混蛋!”李中红着脸喊完,又指着钟团长说:“有种咱就在这等着,老子的兵快一年没打过仗了,今天也该他妈的打一仗啦!” “行,就是老子人少,也不怕你们!”钟团长忍无可忍地冲李中吼道:“来呀!” 炮团战士刚在炮场集合,一团、二团也调转过来,呼啦啦地开了过来。这时,军部的军务参谋正带纠察队从这里路过,看到这个架势,心里立即慌了。他只是个正连参谋,管不了炮团团长和师长。他赶紧跑到炮团值班室,给吴处长打电话。吴处长听了脑袋嗡的一声:“赶紧给边副政委打电话,他还在d11师!” d11师值班干事告诉军务参谋,副政委跟部队在一起,并没有在师部。可看着d11师的人马气势汹汹地摆开了架势,里面肯定没有边副政委。军务参谋只好坐上吉普车,沿着d11师上下工地的路线,寻找边副政委。现在只有边副政委能制止住这场群体事件。可军务参谋没找到边副政委。 边副政委快回到师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高大猛跑来报告,李师长要与炮团干仗。他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李中,中午的辣椒炒肉吃多了啊,还他娘不累!”他和高大猛抄小路,坐着车又往回跑。 炮场上,双方还在摆阵运气。李中看着战士们手里的铁锹,大喊道:“都把家伙什给我扔了,今天我们要活捉炮团!” 钟团长也不示弱:“兄弟们,d11师的吃饱撑的,打上门来,一会以班排为单位,各自为战,谁他娘的也不能给我客气,不管他娘的出什么事,老子都一个人顶!” “钟黑子,你他娘的口气不小啊!”李中指着钟团长的鼻子骂道:“你他娘的有这力气,为什么不把大炮保养好?这是老子们用命换来的!那时,老子们还差点把这些炮给炸了,可到了你手里,你看看,他娘的都成啥了?” 钟团长对骂道:“你以为老子愿意啊!老子们是炮兵,没有这些炮,老子们啥球都不是!可你李师长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他娘的出工的时候,腰里还能别着把手枪,可老子们呢,总不能把大炮推到工地上去!” “可你们也不能不管不顾啊,还他娘的有脸说自己是炮兵,我看你们就啥球不是了!” “老子就啥球不是了,怎么着吧?你他娘的有本事,能带着兵给我们打仗,你怎们他娘的不下道命令,让我们炮团停工一天,专门来保养这些大炮!” 钟团长越说越气。他扔下战士递过来的铁锹,赤手空拳的冲到李中面前:“老子早就打过转业报告了,军部没批。从那以后,老子就想打架,来啊,不把老子打趴下,你狗日的就是没种!” 李中傻眼了。凭钟团长上前,使劲揪住他的衣领,还骂着:“狗日的,动手啊!” 李中举起了双手:“老钟,消消气——” “老子没气,就想打架!”钟团长举起了拳头:“谁他娘的认怂——” “好好,别说了,我认怂!”李中高高举起了双手,扭头对抗战喊道:“还愣着干啥,赶紧,把队伍带回去!” 抗战答应了一声。瞬间,d11师的队伍开始集合。李中看着钟团长气得已经变形的脸,露出了微笑:“老钟,干啥呢,赶紧把手松开,松开。” “你不是要打架么?” “打个狗屁。老钟,老钟,松开,你没看见边副政委来了。” 钟团长扭头,看见边副政委的车开了过来,赶紧松开了手:“好,等副政委走了之后,咱连再打!” “还打啥呀,我知道,我冤枉了你。唉,这叫过的啥日子。”李中扭头冲车上的边副政委喊:“副政委,您回吧,我和钟团长闹着玩呢!” “老子的骨头都快累散了。还他娘不累吗?好,你们师和炮团明早五点就上工地!”边鹏坐在车上骂道。 李中跑到车边,笑呵呵地说:“副政委,您先别生气。我有事得给你汇报,咱们这天天挖沟施工,害的我们手里的枪炮都生锈啦,不然,您下道命令,让咱们停工一天,至少得给炮团停一天,让他们保养保养大炮啊。” “你跟我说这些事啊,”边鹏突然提高了嗓门:“我找谁去啊!想干就干,不干给我滚蛋!” “可滚也不让滚啊!”钟团长也走过来,哭丧着脸说。 “那就好好干!记着,自己现在还是当兵的,就必须服从命令!”边鹏拍着车门,冲司机吼道:“回去!” “咱们还是当兵的吗?”李中扭头看着钟团长。 “是,但你们已经不是步兵,我们也不是炮兵了,咱们都成了工程兵。”钟团长一脸的苦相。 “哎呀,那他娘的还不如转业回家呢,就是在村里种地修路,那也是本行啊!” “谁说不是呢。” 李中回头看看大炮,摇着头说:“老子真他娘的想喝酒。” “老子也想。这么着吧,你也别回去了,留在我们团部吧。” “也好,我正想着该怎么给你和炮团道歉呢。” “啊,用我们的酒菜向我们道歉,老李,你平常抠门也就算了,这个时候你还抠?” “行行,我到你们团部给副师长打电话,让他们送酒来,你看怎么样?” 听了李中和钟团长两人的讲述,张大缸众人说:“咱们打仗为了什么?还不是让百姓早点安定下来,让地里赶紧长满庄稼,让人们吃上饱饭。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尽全力恢复生产,咱们驻扎在内陆的部队好多都裁掉了,为的就是节约开支,全力支援地方建设。咱们军还保留着,就不要再发牢骚了。” “是,副军长,你说的是,明报五点,我们就上工地。”李中举着酒碗说:“可是,枪管子炮筒子全锈蚀了,万一以后再打仗,可怎么办?” “行,我这就回军部,向军长,向司令汇报。”张大缸站了起来。 “吃过饭再走吧,副军长。”钟团长拉住了张大缸。 张大缸摆摆手。他吃不下。他前天还给赵副政委打电话说:“现在部队天天搞基建,我这个副军长还不如转业回家,就是回到村里赶马车,心里也会踏实一些。”结果可想而知。赵政委不但骂了他,还说:“你只要穿着军装,就一定想着有朝一日,还会上战场。” 可战场在哪?张大缸目前还没看到。他只能执行命令。 第三天,军区司令部下达了工作指示:“每周抽出一天时间来,进行枪炮维护保养,并进行实弹打靶。” 第五天,居司令亲自下达了命令:“d师立即停止施工,进入一级战备。” “这不是演习,但随后要进行实战演习。”居司令来到军部,严肃地说:“我们志愿军已跨过鸭绿江,进入了朝鲜。同志们,军区已接到命令,咱们d军很快又要上战场了。” “炮维护好了么?”张大缸低手问钟团长。 “我来的时候,战士刚把炮筒里的鸟窝给掏出来,但这些美国炮都结实的很,都能用,还有炮弹。”钟团长答道。 “战士们怎么样?” “这个请副军长放心,都是老兵了,只要站在大炮身边,就能做到指哪打哪。” “好啊,就让这些大炮去轰击那些美国侵略者吧。”张大缸看着带着绝密字样的预先作战命令,平静地说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烈火 太阳就要落山了。对面的敌人停止了进攻。前沿阵地被地炮和航空炸弹烧焦的气味仍不时的飘向洞口,满满地呛着人的喉咙和肺。号称全球第一军事强国的美国及其纠集组成的所谓“联合国军”果然名不虚传,一天之内他们能在东西长十公里的阵地上,倾泻上百吨炸弹。 他们的轰炸汹涌如潮,进攻也汹涌如潮。d11师已在血与火中呆了六天。最紧要的关头,师警卫连成了最后的预备队,副军长张大缸和师长李中也拿起了冲锋枪,对着那些头盔下的高鼻梁猛烈扫射。 天就要黑了,敌人的进攻也将告一段落。d11师也终于能喘口气了。 张大缸让抗战拿来包裹,里面有两封信。第一封是肖盈寄来的。肖盈在信上说,儿子卫国已经六个月了,很健康。她也接到命令,即将开赴前线野战医院。她说这是首长点了名的。信封里还有一张儿子的照片,长的虎头虎脑,煞是可爱。 趁着洞口最后的亮光,张大缸拿着照片,仔细地端详着,如醉了一般。 接到赴朝作战的命令时,肖盈就要生了。张大缸轻轻地抚摸着肖盈的肚子,有些不舍的说:“你生的时候,我不能陪着你了。” “没事的,有李梦陪着我就行了。”肖盈宽慰张大缸说:“我能吃能睡,身体也好,不会有问题,你就放心的指挥打仗吧。” 张大缸微微点了点头。 肖盈看着张大缸的眼睛,也掩藏不住内心的不舍:“自打败国民党,我还以为天下太平了呢。” 张大缸又摇起了头:“呵呵,我倒没有那种感觉。以前打仗的时候,总想着等战争结束后,要读书学习,种地养花,整天陪着你和兰兰,可真正胜利了,也不过是在医院和车上睡了几天,却没有那种强烈的感觉了。难道我已经感觉到了战争还没结束,还要打仗?” “才不是呢,想想你带着部队热火朝天的挖渠修河,开荒种地,还亲自赶着马车跑来跑去,呵呵,那时真觉得天下太平,你这个副军长已经放下肩上的枪,又扛起锄头握起马鞭了。” “是,那段时间真的很忙,可说真的,我还真没忘了打仗,别说老李和老钟想打架,我那时看见枪手心就痒痒。可我是副军长,我得带头执行命令。” “现在你们又扛枪打仗了。” “嗯,打吧。看天下之势,不再狠狠打几场仗,还真消停不下来,何况东山还没解放,还没把二缸给抓回来呢。” “就是,也不知道二缸现在过得怎么样。” “别想他了。想起来,我着胸口的火还没消下去。” “你呀,还是小孩脾气。你得设身处地替他想想。” “想什么?告诉你,那两天,我都想和他决斗。” “越说越没谱了,那时你都是师长了。居司令知道,还不撤了你的职。” “那感情好啊,我可以回家种地赶马车了。” “胸无大志,我怎么会喜欢上了你。” “哈,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肖盈含情地看着张大缸:“到了战场上,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冒冒失失的往前冲了。居司令前阵子还说你,不管是打仗,还是施工,你一点不像指挥员。” 张大缸拍拍肖盈的脸颊,说:“行,那我以后呆在指挥所,哪里都不去。” 第二天夜里,部队分批上了火车。前面闷罐车厢坐人,后面的拉大炮和物质。火车启动的时候,张大缸和边鹏站在车站的月台上,目送着火车喷着浓烈的蒸汽,呼哧呼哧地驶出车站,越来越快地消失在茫茫黑夜。 很快,张大缸也坐上火车,向着几千里之外的边境线开去。 进入朝鲜后,他们先向南打,打过了三八线,又往回撤,接着又向南打了一阵,又撤了回来,并坚守着脚下的六个高地。但不管是11师还是13师坚守阵地,张大缸都在一线指挥所。 从南朝鲜的俘虏口中得知,美军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让飞机大炮说话,他们还叫嚣使用原子弹,妄图以火力的实力让志愿军屈服,并撤出朝鲜。 但他们非常失望。 第二封信是赵政委写的。赵政委在信上说,军区c军也已赶赴前线,居司令本想跟谁部队一起行动,可他的身体状况愈发的不好,人廋了,还睡眠不好。赵政委还鼓励张大缸说,要打出老部队的风采来,有捷报尽快报告,居司令每接到你们打胜仗的消息,就能吃上一大碗饭,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张大缸拿着信,心里感慨万千。他回到洞内,准备接着烛光给赵政委回信。黄军长打来电话,要他立刻回军部。 军部离一线阵地并不远,只有八里地。但由于敌人炮火封锁,这里几乎成了一道鬼门关。这里天时间,通信连的战士已经伤亡过半,运送给养也只能在夜里进行。但敌人用“24小时值班”一样的炮火,不时的进行封锁轰炸。 抓住敌人炮火的间隙,张大缸带着抗战下山了。他们躲着弹坑,踩着松软的泥土,艰难地奔跑着,还不时摔一个大马趴。 还没跑出去一半,敌人的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又打了过来。张大缸和抗战赶紧趴在弹坑里,待附近的炮弹闪出耀眼的亮光后,两人又跃出弹坑,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继续向前跑去。 晚上的炮弹远没有白天那样密集。两人又有丰富的躲避炮弹的经验。即便这样,抗战的屁股还是被炮弹崩起的一块石子击中,血浸出了裤子。抗战跑不动了。张大缸一把背起抗战,直跑回军部。 黄军长正在着急的等着张大缸。看见张大缸平安回来,黄军长先是说:“前面有师长政委指挥,以后不准你再到一线阵地。”但随后,黄军长又给张大缸布置了任务:“志司决定对敌展开反击,时间定于明天晚上,战斗打响后,兵团决定由你亲自带领12师穿插到敌后,强占第761和762高地,堵住美骑兵师和伪第三师、第五师的退路。” “志司和兵团想吃到这三股敌人?”张大缸问道。 “对,即便不能全部吃到,至少要将他们打残。” 张大缸说:“干掉伪三和伪五师,还有些把握,可干掉美军骑兵师,有点难。” 黄军长点点头:“是啊,咱们的火力跟他们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何况在白天,他们又有空中优势。但咱们的勇气和大无畏的意志,可以抵消掉他们的钢铁,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二天夜里,在反击打响之前,张大缸和d12师师长老余带着部队出发了。他们要在敌人赶到之前,占领五十里之外的761高地和762高地。侦察显示,两处高地各有一个韩军的营把守。 时值夏日。崎岖的山路被茂密的树林遮蔽,有些幽静。但幽静很快被远处的炮声打断,让战士们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们刚翻过一座山头,我军的反击开始了。张大缸站在山顶,趴在一处石头上,拨开前面的树枝,向后面望去。 就在11师前面的阵地上,我方的大炮正发泄着六七天以来的怒火。张大缸兴奋地喊道:“同志们,我们已经开始进攻了,加把劲,把敌人围住啊!” 在向导的带领下,前面的战士小跑起来。 经过四个小时的行军,他们来到了671高地北面。登上671高地,有两条路,一条需翻过一座山头,从敌人后面出其不意地发动进攻。另一条就是下山走大路,继而向上强攻两个高地。 战计划的首先路径是第一条。因为敌人的兵力都在北面,而南面的防守很薄弱,几乎处在不设防的状态。但此时,后面的公路上已亮起了车灯。那车灯绵延数里,毫无疑问,敌人开始了撤退。 老余赶紧来找张大缸商量,还愤愤地骂着:“狗日的就是怕死,刚一进攻就逃跑!” 张大缸想了想,说:“命令部队下山,沿大路往前走,请向导向山上的南朝鲜军喊话,就说我们是第三师的人,奉长官命令,来协防高地。” “成,趁敌人不备,立即打上去。”老余赞同的说道。 驻守在671和672高地上的韩军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车灯越来越近的时候,会有一支中国军队出现在眼前。他们甚至招呼着:“赶紧上来呀!” 可很快,他们就懵掉了。除了与他们对话的人说朝鲜话外,涌进阵地的其他人都说着他们听不懂的韩国话。他们想反抗,已经晚了。黑压压的人群已经包围了他们。他们只好缴枪投降。 迅疾将韩军的两个营送下阵地,张大缸和老余立即分别在671高地和672高地布防。他们与韩军不同。他们要防守两个方向,也就是说在阻止北面敌人突围的同时,还要阻止南面敌人的增援。 北面的阵地有韩军修好的工事,可以直接拿来用。张大缸命令122团的两个营在南面修筑工事的同时,又命令121团的一营在北面山腰下再修筑一道工事,对北面的敌人形成两道防线。他又与672高地上的老余联系,准备在敌人将至时,用炸药爆破山腰上的土石,阻断两个高地之间的公路,防止敌坦克冲过去。 前面的一营刚挖好工事,战士们的双眼就被车灯照亮。火箭筒开火了,打瞎了敌人最前面的车灯,迅疾,机枪哇哇的叫了起来。 站在指挥所里的张大缸清晰的看到,在爆炸的亮光中,那些又高又大的敌人被机枪子弹咬烂了。 中国军队又实施了穿插战术。坐在吉普车上的敌指挥官火冒三丈。他下令炮兵立即开火,步兵立即做好冲锋准备。他还连连向自己的后方求援,甚至请空军立即出动,轰炸671和672高地。他知道,再有两三个小时,他将腹背受敌。 直到天亮,天边才飞来敌人飞机的影子。此时,敌人增援部队的炮火已经覆盖了南面的山坡。在宽约一公里的阵地上,飞沙走石遮蔽了志愿军战士的双眼。 北面的敌人正遭受着连续的攻击,阵地被压缩的越来越小。在猛烈的炮火之后,敌指挥官孤注一掷地下令发起集团冲锋。 敌人进攻的凶猛,战士们也打急了眼。枪管打红了,就往下扔手榴弹,手榴弹扔光了,就扔石头,最后用刺刀,用枪托,甚至用拳头,用牙齿将敌人击溃。 战至中午,一营干部战士全部牺牲,敌人占领了第一道防线。张大缸命令二营进行反击,与敌人纠缠在一起。这样可以避免天上和地上的炮火轰击。 南面的阵地也屡屡告急。气急败坏的敌人投掷了大量燃烧弹,墨绿的树叶连同树枝被在燃烧,滚滚热浪扑向了山顶。 张大缸看着在烈火中挣扎倒地的战士,不由心如刀绞。过了十多分钟,敌人将要攻上山坡了。团长已经牺牲,副师长也挂了彩,情急之下,张大缸亲自带领121团二营踏着烫人的山土,冲了下去。 一发炮弹在他面前炸响,张大缸飞了起来,摔倒在还冒着热烟的山坡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昏迷 烟灰很长了,卷成了弯,赵副政委却没有弹掉。他默默地看着病房,几次想进去,又摇摇头,坐下来。张大缸从阵地被抬回军医院,再辗转送回国内医院,用了四天。接到医院电话后,赵政委从从军区赶到东北,路上用了三天,又在医院等了三天。十天过去了,张大缸仍昏迷不醒。 张大缸被送进医院时,已气若游丝,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苏联的专家医生解开张大缸胸口的纱布,低头查看了一番,摇摇头,说:“推走吧。” 三个护送张大缸d军的干部战士急了,拦住苏联医生救救副军长:“我们副军长身上就剩下这一块弹片了,只要您能取出来,他一定能活下来!” 苏联专家坚决拒绝了:“我只能把有限的时间去挽救能挽救的人,请不要干扰我,否则,将会有一名伤员在这个时间段内死去。” 干部战士倔强的没有抬走张大缸。苏联专家也没有强制他们走。他看了一眼三人,转身走了,去了下一个病房。干部战士们发疯了一样,到处找中国医生。 肖盈出现了。她奉命来志愿军总院已有半个月时间。昨天夜里,肖盈值夜班。方才,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准备上床休息时,忽然听外面的护士说前线抬下来一个副军长,心头就猛然一惊。她没心思睡觉了,过来想看看,听说伤员已被抬到苏联专家医生帕卡的病床上。 但很快,她遇到了帕卡。四十岁的帕卡看到肖盈,热情的打了个招呼:“肖,美丽的天使,你为何不去休息?” “帕卡医生,你给那位副军长动过手术了?”肖盈有些着急。 “唉,对不起,那位副军长同志能救活的希望已接近于零,肖,他是高级干部,可弹片插进了他的心脏,离左心室很近,并且又耽误了,我很难过,可那是上天的旨意。” “帕卡医生,只要有希望,哪怕是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应当尽力啊!” “肖,你很美丽,你的心更美丽,但我不想那么干,我不能做无用功,我得去救其他人了,天哪,我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伤员太多了。我的心在煎熬,我宁愿躺在成为他们的一员,让你美丽的小手给我取出弹片。” 帕卡走了,没有一秒的停留。肖盈却不自觉的向前走去。一名护士跑了过来:“肖院长,您丈夫不是d军副军长么,快,他就在帕卡医生的一个手术台上。” “啊!”肖盈跑了过去,推开了门。张大缸几乎全身都被纱布包裹着,但肖盈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就是自己的丈夫。 这时院长被d军的干部拉着,也跑了过来。苏联专家不管,自己的医生还不能放弃,即便张大缸不是副军长。可张大缸偏偏是副军长。这样的职务,让医院更容不得有一丝的放弃。 院长看了看肖盈,肖盈坚定地说:“院长,这台手术让我来吧,他是我丈夫。” 院长点点头:“我给你当助手。” 肖盈说了一声:“谢谢了!”接着对护士喊道:“准备手术。” 打开胸腔,看着张大缸心脏微弱的跳动,肖盈脸上流下了汗。帕卡说的没错,带尖的弹片斜着插进了张大缸的胸口,尖尖的弹片有可能已经插入张大缸的心室。 张大缸打上了麻药,无动于衷的闭着双眼。肖盈抬起了手术刀和镊子,长长喘了一口气。 旁边的护士给肖盈擦了擦汗,肖盈镇定了下来。既然辗转反侧被送到医院,张大缸仍活着,心脏外面还没有内出血现象,这就说明弹片兵味插进心脏。 “肖院长,你行,你一定行!”旁边的总院院长小声地说道。 这个时候,不行也得行了。肖盈点点头。她探下镊子,夹住弹片,先向心脏外侧慢慢移动,弹片在红白的肉中渐渐离开心脏,肖盈轻轻一挑,弹片被夹了出来。肖盈赶紧地低头看伤口,谢天谢地,左心室并没有往外渗血。 缝合好伤口,又观察了24小时,张大缸并没有出现不良反应,肖盈放下心来。但没曾想到,一连三天过去了,张大缸仍处在深度昏迷之中。 帕卡来了。他仔细检查一番后,摇摇头说:“估计是严重脑震荡后遗症,就是能活下来,也可能是植物人。不过,肖,你的手术很成功,我向你致敬。” 肖盈心里却乱成了麻。帕卡的结论一向很准。 所有人都在煎熬的等着。前方的d军已经撤下了火线。他们在规定的时限内完成了阻击任务,只是给予重创。其原因还是因为敌人的火力过于强大。负责阻敌的12师伤亡三分之二,后面赶到的部队也全力向美军发动进攻,但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美军冲出了包围圈,没有全部歼灭美骑兵师,残余的南朝鲜军队也跟着跑了。 其原因,还是因为敌人火力的强大。美军被包围后,美军的坦克、大炮还有飞机发疯般向我阵地实施饱和般的轰炸,停在海边的军舰也用炮火封锁我补给的线路。12师一半的阻击阵地被燃烧弹烧成焦土,若干年之内,难以有草木生长。 这仗打的有些窝囊,更窝火。但坐下来,平静的想想,又无可奈何。我军武器远落后于美军,虽然部分装备了苏制机枪,却还有战士们手中拿着汉阳造和三八大盖。 而对方也深感震惊,不少士兵甚至露出了胆怯。他们真实的知道了志愿军的厉害,而不再是传说。如果再打几个小时,他们就剩下了唯一的选择,那就是投降。他们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按美军规定,在被包围或者弹尽粮绝的情形之下,可以选择投降。 张大缸仍没苏醒过来的消息传到军部,黄军长神色黯然的点起了烟。他又感到了窝火。张大缸生死未卜,老于右腿被炸断,小腿骨不知飞到了哪里,右眼也被弹片划伤,有失明的危险。“奶奶的,这仗打的!”黄军长拍了桌子,边鹏、高大猛等人也紧紧的咬着牙。他俩将奉命返回国内,探望张大缸。 居司令也坐不住了。自解放战争结束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赵政委曾半开玩笑说:“你啊,该享福了,身体却差了,难道你天生就打仗的?” “不打仗身体就难受,老子才没那么贱。”居司令白了赵政委一眼。 “行了,我知道你是打仗累的,好好养着吧。”赵政委笑着说。 接到张大缸的讯息,在北京开过会后,居司令搭乘飞机来到志愿军总医院。此时,张大缸躺在病床上已经十五天。 因为工作,赵政委已经返回军区。在走之前,赵政委劝慰肖盈说:“兴华身体底子好,一定会没事的。等他醒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边鹏还留在医院。他看见居司令,差点掉下了眼泪。由于飞机颠簸,又连续赶路,居司令的脸色蜡黄着。他捂着胸口,喝止住边鹏:“别哭丧着脸,张兴华死不了!” “可就是死不了,也有可能是个活死人。”边鹏真的掉下了眼泪:“他连动都没动过。” “滚,滚!”居司令骂道:“要哭,给我滚回前线哭去!” 大踏步走进病房,肖盈正坐在张大缸身边。居司令问:“怎么样?” 肖盈的双眼一下红了,摇了摇头说:“不是很好,恐怕——” “你们啊你们,我手下的兵怎么会轻易不行呢?”居司令打断了肖盈:“你先去休息,我单独跟兴华说几句话。” 肖盈点点头,站起来走了。 居司令坐在病床边,双手握住张大缸的左手,轻声地说:“老黄给我打电话,作检讨说,这一仗没打好,放跑了美军。我说,行了,几近全歼伪军,重创美骑兵师,你还想怎么样,想当初老子打个碉堡,还得跟你这个狗日的国民党借机抢呢。说道借枪的事,我想起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是当兵打仗的好苗子。你狗日的身体健壮,身手敏捷,尤其是那双眼,不但有神还带着叫人揣摩不透的样子。老子当时就想,你是个能动脑子会动脑子的人,就想把你留下。老天有眼,让你留在我身边,虽然你小子只想着打完仗就回家,伺候老人,但老子让你打了十几年的仗,却从不后悔。那时国都快没了,还谈什么家?” 居司令歇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想想那时,咱们可真不容易,缺枪缺弹缺粮缺衣服,真是他娘的四缺游击队,还好,有你们这些小子们顶着,后来咱啥都不缺了,主力进山东的时候,咱这个游击支队竟然比主力营还阔。再后来,咱们跟小鬼子干,跟伪军救国军干,你狗日的一个团就打的平野小鬼子躲在邹峄县城不敢冒头。你去杀李三和张善良的时候,老子跟赵政委说:‘张兴华是老子带出来的最好的兵,我知道他不会出意外!’你的赵老师听了我说的话,那简直就是打翻了醋坛子:‘是呀,张兴华犯错误都跟你一样一样的,他读初中时可是首屈一指的好学生。’你赵老师是跟老子抢功呢,呵呵,可老子也揪心啊,要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居司令摸了摸张大缸的眉头,轻声地说:“老子知道你现在累了。老赵说过,你张兴华就是老子的影子。呵呵,虽然老赵说这话的口气,叫我听的能酸掉牙,但此言不假。鬼子投降的时候,老子睡了七天,你比老子睡的时间还长,打跑国民党反动派,你也跟老子一样,在撤军的路上睡得一塌糊涂。现在你去朝鲜打仗了,老子没去,所以你睡,老子没睡。可你小子不能睡太长了,美帝国主义还没赶跑呢,咱们还得帮朝鲜兄弟继续打下去?你小子赖在床上不起来,怎么着,还想让老子过来跟你一起打仗啊?这恐怕不行喽,我打过报告,但上级考虑我的身体,没有批准。这仗只能你和老黄一起打喽。赶紧的,别磨蹭了,打跑美帝,你想去哪儿都成,就是你想回家赶车种地,只要肖盈同意,老子也不拦着,真的!还有啊,老子的老婆孩子至今没有找到,你小子得帮老子寻,老子知道,你小子有办法——” 居司令快说不下去了,也说的语无伦次。他站了起来,冲张大缸喊道:“张大缸,运河抗日大队活着的战士就要集合了,你小子别给老子装怂,你也不是装怂的人,你给老子说过,要到打过仗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祭奠那些战死的兄弟,这可是你说的啊,你小子别给老子食言,不然,老子看不起你!大缸,我的好兄弟,赶紧醒吧,你爹娘,小木兰,还肖盈都在等着你呢——” 居司令双手抱住了脸,泪如泉涌。 第一百八十七章 转院 硝烟和枪声中,战场在流动,人也在流动。他听到了居司令、赵政委在喊他:“兴华,敌人要跑了,快,进攻,进攻!”周钦宇拿着汉阳造正向伪军射击,一闪,人不见了。李中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支转盘机枪,拼命地向据点里的日军扫射。张大缸在骂他:“狗日的,你搞错了,我们还没有转盘机枪。” 李中撇撇嘴,又拿起一挺歪把子机枪。可他身边落下一颗炮弹,他被炸飞了。张大缸又看到了李木头,满脸是血,却在冲他笑着说,队长,居大队长和赵政委来看你了,你又犯错了。张大缸猛然一惊,他先看到了赵政委。赵政委冲他笑。过了一会,他又看到了居司令。居司令在向他哭。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约中张大缸听到小木兰在喊爸爸,也在隐约中,他看到了扎着两个羊角小辫的木兰在向他招手。 两颗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张大缸清晰的听见耳边高兴的喊声:“醒了,醒了,副军长醒了!” 张大缸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房间里的光如同夏天的骄阳一般刺着双眼。他闭上,适应了一会,再次睁开,绷着嘴唇说:“我在哪?” “你还能在哪?在医院啊。”是李中的声音。 “哦,是不是居司令刚来过?” “来过。”肖盈擦着眼泪说道。 “居司令走了?” “嗯,有半个月了。” “不会吧,我怎么觉得他刚才还在,还有赵政委。” “什么啊,缸哥,你脑子受伤了,你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了。”李中边哭边笑地说道。 “放屁,我只是睡了一觉,哪有那么长时间。”张大缸很自信地说。 “你还记得761高地么?”李中看着张大缸问道。 “761高地?761?对了,老于呢,还有,我们打胜了没有?”张大缸想了起来。 “哈哈,脑子没坏!”李中高兴地喊道。 “我问你话呢?” “老于成铁拐于了,还好,还活着。至于仗么,没打胜,也没打败,应该说是六成的胜利。”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全歼美骑兵师。这也不怪咱们,要怪就怪敌人的火力太猛。” 张大缸闭上了眼睛:“没有完成既定目标,那就是打败了么?既然打败了,就不要强词夺理了么。” 肖盈冲李中示意不要再说打仗的事了。李中点点头,笑呵呵地说“缸哥,你看谁来了?小木兰啊,哈哈,我觉摸着,就是小木兰把你喊醒的。” “是么?”张大缸抬眼看到了肖盈身后的李梦,李梦怀里正抱着小木兰。肖盈奉命来志愿军医院后,是李梦在照看小木兰。 张大缸挣扎着想起来,可浑身一两的力气也没有。他怔怔地看着肖盈,脸上露出了恐惧。 肖盈擦干眼泪,笑了笑:“你这一觉睡得太长,连筋骨都睡软了,慢慢就好了。” 中原军区司令部内,居司令和赵政委正在看着总参谋转发来的战报。d军又和敌人打了一仗,共消灭敌人两千三百余人,还抓了两百多俘虏,其中包括一个排的黑人士兵。 看到黑人士兵四个字,赵政委轻轻摇了摇头。他还没见过黑人,但他听说过关于美军黑人士兵。 赵政委去探望张大缸的时候,也去慰问了d军的伤员。其中一个伤员对他说:“政委,我伤的太窝囊了。” 赵政委问:“为什么?” 战士气愤地回答说:“那天,我们营奉命去偷袭敌人的阵地。敌人也太麻痹大意,我们直接摸到他们的宿营地,他们还没发现我们,还一个个的躺在地上蒙着头呼呼大睡。我掀开了一个被单,看到底下黑咕隆咚的,我伸手一摸,热乎乎的,我正在愣神,一个黑的像锅底的头直了起来,还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句什么死他,我吓坏了,喊了一声,鬼啊,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等我起来,那黑妖怪就端着刺刀向我刺了过来,我躲闪不及,刺刀正扎在我屁股上。我火了,抡起枪托给了他一下,然后向他开了一枪。政委,我以前从没听说过天底下还有那么黑的人。” 赵政委向居司令讲了这个故事。居司令听了,也摇摇头说:“我们的战士何尝没见过黑人士兵,他们更没见过美军那么强的火力。老黄来电话说,12师坚守的已座头,一场仗过去,标高少了两米,唉,那是被美军的炮火给削掉的啊!” “是啊,他们在一捧土里竟然能检出一把弹片来,咱们的战士可是用血肉之躯来抵抗敌人的钢铁啊。还有兴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可那些狗日的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居司令拍着桌子骂道。拍完桌子,居司令又捂住了胸口:“一个月了,兴华还没醒过来么?那些狗日的,老子恨不得这就带兵上去!” “老居,别着急了,这伙子敌人肯定不会得逞。” “是啊,他们想用大炮的名义侵略吓唬胁迫中国人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这话说的对极了。我们不再是清王朝,也不再是国民党政府,他们想再踏进我们的国境线,那就要问问我们战士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黄参谋长跑了过来,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李中打电话来说,兴华醒了!” “真的?”居司令和赵政委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 “真的!李中还说,大缸醒过来,还问你俩呢。他说他看到你俩去看过他。” “胡扯!他要是看到我俩,我俩还能这么着急吗?”居司令又捂着胸口说道:“这下老子终于放心了。” 赵政委问:“老黄,c军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就等着总参的命令了。”黄参谋长回答说:“我这心里也急啊,真想现在就上去,把黄副司令替换下来,不然我这个参谋长快捞不到仗打喽。” “还真有可能。”居司令缓了口气,说:“咱们的后勤补给跟不上,无法向南面的纵深推进,那伙子联合国军又攻不过来。我看这态势,极有可能就在三八线附近停下来对峙了。” 战场的态势果真像居司令预测的那样,双方在三八线附近形成了对峙。此时,我们的空军也屡屡重创美国空军,致使美军不敢再随意轰炸我后方重点目标和补给线。但敌人的火力依然强大,我军进入了坑道作战阶段。 没有了大踏步的进攻和后退,战斗依然在继续着。不断有伤员被运往后方医院,张大缸也了解到战场上的一些情况。 敌人对前沿阵地的封锁依然猛烈。d军在半山腰挖的山洞可以阻挡敌人的进攻,但补给却往往中断。两天喝不上水,三天吃不上饭,均属于正常现象。冬天的时候,战士往往就着洞口的雪吞炒面。 张大缸有些心急。他想返回战场。但总院院长不同意。张大缸不仅胸口受伤,头部受到撞击,腿上,胳膊上,还有小肚子上都有伤口,想咬完全恢复,至少还需要半年时间。 张大缸嬉皮笑脸的去找肖盈:“孩他娘,你去找院长说说呗。” 肖盈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走路不瘸了,什么时候再说出院的事。” 张大缸急了:“哪有你们这样的?你们要搞清楚,我是副军长,我又不用上一线冲锋!” 肖盈看着他说:“好啊,那请你先给黄副司令打电话,再给居司令和赵政委打电话,只要有一位领导同意,我就可以放行,不用去找院长。” “那这么说,只要你同意,我就能走喽。”张大缸高兴的抱住了肖盈。 “严肃点!”肖盈挣脱了张大缸:“我在跟你说严肃的事!” “你到底什么意思?”张大缸瞪着眼睛说。 “我说过了。”肖盈扭过头去,不理张大缸。 “行,算你狠,等打完仗,回到家,我再收拾你!”张大缸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行,等回到家,你用棍子打我用腰带抽我,怎么收拾我都行,而且我保证,谁都不说。”肖盈扭过脸,平静地说。 “哎呀,我开玩笑呢。不让走就不走呗,天天能看见你,多好啊。”张大缸又嬉皮笑脸的说。 “你在这儿呆不长了。”肖盈低下头说:“昨天接到上级命令,让你转到济南的医院去养病。” “什么?去济南?我不去,我在这儿挺好的,还能随时返回战场,不去,哪儿都不去。” :“这是规定。总院留不下那么多伤员,许多伤员都直接转到后方医院,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就开个单子,让我回军部养伤。” “又来了,如果能让你回去,我干嘛还留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我还是给你说实话吧,”肖盈拉住张大缸的胳膊说:“你右膝盖的伤还要动手术,我们用x光机检查发现,里面还有一小块弹片没取出来,若留在里面时间长了,就会导致半月板磨损,有残疾的危险。” “怎么,还要动手术?”张大缸差点没跳起来。随即,他冷静了下来。确实,现在走路,右膝盖有时猛然疼的厉害。他还以为是伤口在生长导致的,就没跟任何人说。 张大缸无奈的点了点头。 两天后,张大缸在抗战的陪护下,坐上了南下的火车。此时抗战已是一名上尉军官。黄副司令觉得将张大缸交给别人不放心,于是就把这一任务派给了抗战。 火车上全是伤兵。张大缸要算轻一些。火车站领导给他安排了一个包间,但张大缸坐不住。一有时间,就往普通车厢里跑,和战士们说话聊天。 过了天津,张大缸挤到了重伤员的车厢。车厢里全是卧铺。张大缸挨个看着,问着受伤的情况。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那人看到张大缸,惊的差点没从铺上掉下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离别与重逢 张大缸也猛然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伤员就是李三。他是俘虏吗?对面的阵地上的确有从东山来的国军。他们在向我军战士喊话,快别跟着穷共产党干啦,跟我们去东山享受荣华富贵啊,我们有有酒有肉还有美女——但李三看着不像。他穿着志愿军军装,也和志愿军伤员住在一起。他参加了志愿军?这个答案应该是正确的。可他参加志愿军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张大缸迷惑之际,李三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眼神中又露出了那种坦然亲和的目光。这种目光张大缸看到过。那是在运河河堤上,张大缸拔出手枪对着他的时候,李三就是这样眼神。 李三对张大缸说:“大缸兄弟,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动手吧。” 张大缸笑笑:“三哥,就是现在我还想杀你,也轮不到我动手了。你怎么到志愿军队伍来了?” “很奇怪吧?我也很奇怪,这件事等我们下了火车到了医院再说,行吗?”李三的眼神有些些许的变化,露出了祈求。 张大缸点点头:“好吧。你伤在哪儿了?” “大腿,机枪子弹留下了贯通伤。” “现在好些了么?” “还不能动。” “好,到医院后,我再去看你。” 张大缸冲李三点点头,转身走了。身后的伤员问李三:“李排长,那位战友为什么要杀你?” “误会。”李三低低地回答了这两个字。 “误会?”张大缸差点没忍住回头。他顿了一下,才向自己的车厢走去。以前绝不是误会,只是现在李三用自己的腿为自己减轻了罪过。张大缸真不好发作。 到了省城的医院,李三就像车窗外瞬间飘落的树叶,在张大缸眼前随风晃荡了几秒钟,就不见了。张大缸不想再看到李三,不想再提及李三的过去,也不想再说他的现在,还有将来。张大缸对李三仍有些琢磨不透。但他当汉奸的事实确凿。直到今天,张大缸仍有些后悔,当时怎么没有开枪。 可不想见的人却又出现在眼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昨晚手术的张大缸被抗战和护士一起扶着,来到太阳底下晒暖。已是初冬时节,院子里树上的叶子也落光了,只留下光溜溜的枝杈。 一群正在康复中的伤员正在慢慢满血复活。他们在讨论着战争,说着自己经历的某场战斗。他们很慷慨,也很激扬。有两名战士嗓门像大炮一样怒吼着,惹得护士长向他俩微笑:“同志,里面还有更做好手术的伤员,请您小点声。” 护士长转身离去,他们又从嘀嘀咕咕到大声议论,接着护士长又跑出来。 但心地善良的护士长颇为无奈。这是一群在钢与火中侥幸生存下来的家伙们。他们亲身体验过将死的滋味。此时此地,他们变得无所顾忌,海阔天空。他们也有高声阔论的资本。何况,张大缸在做完膝盖手术,卧床静养的那段时间,伤员们吵吵闹闹的声音舒缓了不少烦闷。 张大缸却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也不愿意以副军长的身份警告这些战士。抗战扶着张大缸,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来到角落的小亭子下。李三正坐在停止的台阶上。他面对着院墙,躲在阳光的后面。张大缸看到了他,示意抗战离开。但李三听到动静,机警地转过头来,喊了一声:“大缸兄弟。” “啊,三哥,你也在这家医院?”张大缸躲不过去,只要硬着头皮问道。 “是啊,”李三站起来,走到张大缸面前,看看抗战,欲言又止。 “你好像有话说?”张大缸扭头对抗战说:“你先出去转转,一会再来接我。” “是。”抗战答应一声,转身走了。边走,他还边扭头看着李三。张大缸并没有告诉他李三是谁。 “说吧,就剩下我们俩了。”张大缸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李三一支。 李三接过来,就着张大缸从战场上捡来的美国打火机点燃,贪婪的抽了一口,又狠狠地吐出来。烟雾瞬间笼罩住他的脸,但很快又清晰了。那是一张饱受磨难的苦楚后,又覆盖着一层硝烟的古铜色的脸。 许久,李三才说:“我早就是一个该死的人,活到现在只能算苟延残喘。” “嗯。”张大缸点点头:“自从你当上鬼子翻译官后的那天起,你就该死了。知道么,张善良就是我杀的。我杀他并不因为他想害死我全家,是因为他当了狗腿子。” “这个我知道。但我跟他不一样。” “是,三哥,你明明看见我向你举起了枪,但你呼喊鬼子追杀我,说明你还算有良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投靠鬼子啊。三哥,我最恨汉奸,我觉得汉奸比鬼子还可恨上百倍,他们是在帮外人欺负自己人啊!” 李三又抽了一口烟,幽幽地问:“大缸,你真认为三哥是汉奸?” “你都成鬼子翻译官,还当了什么运河缉私大队的大队长,还说那时自己不是汉奸?” 李三沉默了。他看看张大缸,没再说话。 “你后来是怎么成为志愿军的?”张大缸问:“是想趁机从朝鲜逃望东山么?” 李三笑了:“哈哈,大缸,我知道,三哥在你眼里,不是汉奸,也是国军。可是你错了。我没想逃。自从济宁第二次解放后,我就脱离了国军,我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安静地过完这辈子。可我被告发了。人民政府要枪毙我。我逃了,却又没出去。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想到了死。听说解放军的一支部队正在曲阜组建志愿军,我换了个名字,当上了伙夫。” “哦,我明白了。”张大缸点点头。 “你不明白。”李三说:“我当兵不是为了活,而是为了死。到了朝鲜,我对连长说,我以前干过国军,会打仗。连长开始不同意,后来连里的战士越打越少,连长没再问我,就让我上了阵地。我干掉了三个美国鬼子,还有五个南朝鲜伪军。我想我够本了,就希望子弹能打中我,炮弹能炸倒我,可越想死,就越死不成,我站在战壕上端着机枪扫射,可狗日的美军子弹就打不中我的要害,当上排长,我带头猛往前冲,可敌人的炮弹总离我很远,终于有一次,敌人的机枪子弹打中了我的大腿,我低头一看,血汩汩的往外冒,心里就想,好啊,动脉被打穿啦,我可以死啦。我闭上了眼睛,却又被救活了。呵呵,这都是他奶奶的命。” “你这是在赎罪。好了,三哥,既然阎王不留你,你也赎过罪了,就好好地活着吧。” “是,我不想死了,但是,大缸,我不是在赎罪——” 张大缸打断了李三:“是的,你们国军有那么多部队投敌,在你眼里,这或许根本不是罪过。”张大缸的脸有些红了。 李三呆呆地看着张大缸,随后,脸上又露出了微笑。但李三的微笑很不自然。他也应该不自然。 张大缸站起来,说:“三哥,以后遇到困难,跟我说一声,毕竟你也在战场上为国家流过血。” “谢了,我连死都不怕,还能有什么困难。”李三挪着步子,一瘸一拐地向病房走去。 抗战跑了过来,低声问:“副军长,他到底是谁?” “哦,以前是国军。”张大缸也压低声音说:“走,回病房。” 两个月后,张大缸正准备带着抗战返回朝鲜战场的时候,他接到去高等军事学院高级指挥系学习的通知。同时去学习的还有抗战,他在初级指挥班。 这个通知有些突然。距开学还有四天时间。张大缸给赵政委打了电话。赵政委说:“这是上级的决定,接到通知就是看到命令,务必遵守,提前报道。” 挂了电话,张大缸冲抗战苦笑了一声:“以前有几次要送我去抗大学习,都因为部队忙而不了了之,现在部队仍然忙,却必须要学习。快去准备吧,余抗战同学。” 高级班的学制一年。这一年过的不快也不慢。张大缸一边想着前线的兄弟,一边如饥似渴的学习着战争理论。慢慢的,张大缸发现许多战争战斗理论就是对以往他参加或指挥战斗的总结,当然,还有更新的,比如联合作战的理论,让他耳目一新。 毕业后,视野更加开阔的张大缸准备返回战场时,战争已经结束了。美煮朝鲜司令官克拉克说他是第一位没有在战胜胜利下签停战协议的司令官。 敌人没有胜利,那就意味着我们胜利了。我们用勇往无前的战斗精神,用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革命精神将西方国家在我国国境上架上几门大炮,就想让我们屈服的历史画上了句号。 张大缸无比兴奋,也无比自豪。他也为错过最后的战斗而感到无比遗憾。 d军在返回的途中,接到了命令。这是一份移防的命令。d军的新驻地是我国中部的最北面。黄副司令不再兼任军长,张大缸成为军长。而李中则奉命去西南某军当了副军长。 赴任前,张大缸带着抗战先返回中原军区司令部,向居司令和赵政委道别。让张大缸揪心的是,居司令已经住院,医生说居司令状况很不好,这样下去,恐怕支撑不了两年。 赵政委也为居司令忧虑。更要命的是,居司令的妻子儿子至今没有下落。 看着居司令憔悴的面容,张大缸掉下了眼泪。居司令笑着骂道:“干嘛,提前给我送终啊,告诉你,兴华,老子死不了。” “嗯,您一定能活到一百零一岁。”张大缸哽咽着说。 “你那是放屁!”居司令又笑骂道:“兴华,别在浪费时间了,去吧,再去运河边看看咱们呆过的地方,这两天老是做梦又回到了哪里。呵呵,你先去,等我身体好了,我再去。” “是!”张大缸站起来,点点头。 回到运河后,又回了一趟家,看望自己的父母,还有李娟的父母后,张大缸踏上了往北的火车。此时,中原腹地已春回大地,车窗两侧,沐浴在和平阳光下的人们开始收拾田园,开始了耕作。 来到军部新驻地,边鹏和副军长赵宇杰、参谋长孟凡志已带领全军附近修建营房。在d军的防区内,有三百多公里的边境线。而军部驻地也属于较为偏僻地区,五十公里外便是沙漠。边鹏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先修营房,再植树种草,开垦农田,要让部队变成一个巨大的农场。 “哈哈,我们总是这样,有仗打了,我们就扛起枪,打完仗就搞建设。”赵宇杰乐呵呵地说。 可就在第一次军常委会上,老余提出了转业申请。他说:“一是部队不打仗了,安稳了,二是我的年龄大了,快奔五十喽,我想回家了。” 张大缸还以为老余是说说而已。但没想到,老余是真的。他慌忙给赵政委、黄副司令打电话。但赵政委和黄副司令也没能阻止住他。黄副司令甚至说:“你来军区当后勤部副部长吧,这里离你家近些。” 但老余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大缸,边鹏,我真得走了,谢谢你们给我的照顾,嘿嘿,全军就我一个人敢直呼你俩的大名。对了,我把抗战交给你俩了。” 老余走那天,张大缸喝醉了酒,跑到军营外的土坡下,大快淋漓地痛苦了一场。一个月前,他站在李木头的坟前,也这么哭过一次。可哭完,心里依旧堵得慌。 那年夏天,军里来了一两千新兵。这是移防后的首批新兵,张大缸和边鹏非常重视,让军副参谋长兼高大猛亲自负责训练。 一天,张大缸视察部队路过新兵团时,听到轰轰的爆炸声。张大缸对抗战说:“新兵团正在组织手榴弹实弹训练,走,看看去。” 抗战让司机拐弯,进了满是帐篷的军营。高大猛跑过来迎接,汇报完新兵训练情况,又悄悄地告诉张大缸:“军长,今天早上我看到一名战士,鼻子眼睛像极了咱们以前的居司令。” “哪里的兵?”张大缸问道。 高大猛想了想,回到答说:“我问过了,好像是山西榆次的,对,就是榆次的。” “哦。”张大缸失望的点了点头:“中国有四亿多人,长的像也很正常么。” “我也这么想的。” “行了,我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是,军长。”高大猛往外送张大缸。他扭头看了一眼,拉住了张大缸:“军长,就是那小子,你看他的背影就像居司令。” 张大缸回头,顺着高大猛的手望去。果真,一个十八岁左右正握着手榴弹的新兵夺目地映入了他的眼帘。张大缸对高大猛说:“投完弹,立即把他叫过来!” “是,”高大猛笑着说:“你不是想让他冒充居司令的儿子吧?” 两分钟后,新兵跑了过来,有些害羞的站在张大缸跟前,举手敬礼喊道:“首长好!” 张大缸仔细地看着新兵,越看越诧异。新兵的眉毛,眼睛,鼻梁还有嘴巴,脸庞都像极了十年前的居司令,就连个头也跟居司令相仿。 “你姓什么?” “报告首长,我姓居。” “啊,那你叫什么?” “首长,我叫,叫居小龙。”新兵被张大缸看的有些发慌了。 “放松点,呵呵,咱们就是拉拉家常。”张大缸拍拍居小龙的肩膀,又问道:“你是山西榆次人?” “是,首长。”居小龙看着张大缸亲和的笑容,放松了不少,他又回答:“我老家不是榆次。” “那你老家在哪?” “报告首长,在济南,可我从记事后一次没回去过。” 张大缸以自主心中的激动,又问:“那你们为什么搬到榆次?” “嗯,这个,是因为我父亲是地下党,被国军抓了,然后我妈妈就带着我逃走了。” “那你今年该十八岁吧?” “首长,是,我今年十九岁。” “哦,”张大缸拿出烟来,递给高大猛一支。他在打火时,双手有些颤抖。高大猛接过烟,一直瞪大着眼睛,却忘了点上。 “你现在还姓居,那意思是你妈妈,哦,我的意思是说,你妈妈一个人把你拉扯大?” “不是啊。”居小龙回答说。 张大缸心凉了一下,问:“还有谁?” “我姥爷,姥姥,还有舅舅,舅妈。他们跟我们一起去了榆次,哪里有我姥姥的一个远亲。”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吧?” “没,没了——”居小龙紧张地看着张大缸。 “嗨,军长,你太磨叽了。”一旁的高大猛着急地问居小龙:“小龙,你妈妈没改嫁吧?” “啊,没有。首长,这是我家的私事,我来当兵也是政审过的——” “呵呵,是,我知道。小龙,你爸爸的名字你知道么?” “知道啊,叫居龙华。” “快去,给赵政委打电话!”张大缸扔掉烟头,对高大猛喊道。 “新兵团的电话打不到中原军区。”高大猛着急地回答。 “好吧,我去。对了,我替小龙给你请个假。小龙,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上车,今天我就送你去中原军区,对了,还得去榆次接你妈妈!”张大缸大声喊道。 “首长,您这要带我去哪啊?”居小龙不知所措的说。 “去见你爹!”高大猛踢了一脚居小龙:“臭小子,眨眼之间,你就成了高干子弟了,还不快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张大缸又接到高级指挥班入学通知书。这次学期时间为一年。还在运河抗日大队时,张大缸就曾迫切地想过系统地学习政治和军事理论,可直到解放后才有机会步入课堂。如今短短四年内,他又有了第二次机会。当然,如今不打仗了,但工作仍千头万绪。 他依然很高兴。他得意地对肖盈说:“等这次学习回来,我也是大学生喽。以后在家里,咱俩的地位就平等了。” 肖盈笑笑:“你早就大学毕业了。” “瞎说。”张大缸说:“我连大学的门朝哪都不知道。” “你是实践大学毕业的。”肖盈认真地说:“虽然你的基础理论知识并不深厚,但十多年的战斗经验加上你的聪明,就是一般读过军校的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那是。国军多少军官上过军校,不也被咱们赶到东山了么?”张大缸想起了二缸,脸色沉了一下,又微笑着说:“胜利属于过去,如果咱们的干部都能经过大学培训,胜利会来的更早。” “是呀,”肖盈看着张大缸:“所以千万不能骄傲。” 张大缸只有自豪,没有骄傲。按照报道时间,他坐火车来到军校所在的城市。下了火车,他就让警卫员坐火车回去。警卫员嘟囔着嘴不乐意:“俺就是跟着首长的,怎么能回去。” “俺可听说了,进入学校,不管官多大,都得扛着扫把扫地。你说你还能天天在我身边吗?”张大缸乐呵呵对警卫员说。 “那俺回去怎么跟政委和参谋长交代?”警卫员快哭了。 “这还不好说。”张大缸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说:“我给政委说,你的护送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我命令你归队,哦,我再批给你半个月的假,回家里看看父母。行了,拿着这张纸条,政委、参谋长都不会为难你,去吧。” 警卫员小心地装好纸条,很不高兴地转身走了。张大缸笑笑,也转身走向了接站的汽车。 张大缸放下架子,成为了普通一兵。他也必须放下架子。同班同学有不少老革命,还有两位井冈山时期的老红军。他是班里最年轻的,但也念书最长的同学之一。差不多一半的同学在参加革命前没经过正经八百的学校。 身在其中的张大缸知道,原来的队伍是一支地道的农民武装。经过多年的锤炼摔打,他已步入了正规。但要真正成为一支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化军队,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这没有捷径可走,只有通过认真的学习总结,再学习再总结。 所以,张大缸的态度极其认真,掌握也很快。一年的时间也很快过去。他对大兵团作战有了新的认识,如果再重现朝鲜战争的那一幕,他会更加从容。他还掌握海陆空各兵种联合作战的方式方法。他想着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至少能陆空联合,打一场漂亮仗。经过抗美援朝的摔打磨炼,我国已成为空军强国。再发生战争,我陆军不会再像战争初期那样,只是被动挨打。 但张大缸的这一愿望并没有实现。随后的几场局部战争,并没有轮到张大缸率部参战。 作为军人,张大缸觉得这是最大的遗憾。他每时每刻不枕戈待旦。每次看到战斗通报,他从手心痒到全身。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只能从办公室来到训练场,和年轻的战士们一起,发出震天的怒吼。 但张大缸从心底又务必欣慰。百年的屈辱留下了贫穷和落后。国家需要大踏步的建设,百姓更渴望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这是当初他们扛枪打仗的原因,这也是他们继续扛枪报国的原因。 军旅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 张大缸和肖盈曾将爹娘接到部队来。两位老人来到后,全心照看援朝和国庆两个孙子。援朝和国庆长大后,两位老人说什么也要回家。“叶落归根。”人老了,越发地思念着家乡的土。 直到先后去世,两位老人再没来部队打扰张大缸和肖盈。即便张大缸和肖盈常年不能回来探望他们。只有从往来的信中,张大缸才能略知家乡的消息。也只有肖伯伯和爹娘去世时,他们才回到家中。 生老病死是不可违抗的自然规律。亲人的离世留下无尽的思念。忠孝不能两全的张大缸和肖盈只能将哀伤压在心底。 进入八十年代第三个年头的时候,张大缸已升任军区司令员。也就就在这一年的秋天,他接到了一个噩耗。居司令走了。 张大缸派人将居司令的妻儿送到面前后,居司令的病奇迹般的好了。但他的身体也羸弱了。他打过三次报告后,按兵团级别待遇退休。解甲归田的居司令带着失散十八年的妻子,回到微山湖畔的老家。居司令还向当地政府要了三亩薄田,当上了农民。居司令的妻子原本是教师,政府又按照原来的待遇,安排她在村里的小学教书。 很多人不解:“您立下过汗马功劳,再怎么着,也不能在家赋闲呀!” 居司令却认真地说:“去省城求学前,我就是农民,学没读完,就当了兵,这辈子除了锄和枪,我啥也不会,现在我身体不行了,不合适打仗了,但多少还能种些地。我不能在干休所等死,那比死还难受。” 时间像一把剪刀,剪去了青葱的火热,也剪去中年的忙碌,慢慢的,就剩下了老年的持重。居司令和妻子相依相偎地生活了三十余年。 居司令临终前,留下了遗言。他说:“不要给我开什么追悼会,让几位老战友来送送我就行了,前提是他们不忙,有时间。” 能没时间么?张大缸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已调任西南某省军区任司令员的李中也赶来了。赵政委、黄副司令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们长途跋涉,但也硬撑着来到居司令家里。老余也由抗战陪着,碾转反侧来了。赵政委、黄副司令、老余三人老泪纵横,哭泣的花白头发都在颤抖:“老居啊,你慢些走,我们马上就跟上了,到时我们一起,再将牺牲的战友们归拢起来,继续干!” 张大缸和李中的东安村距离并不远。但送走居司令,两人没有回家。他和李中分贝护送赵政委和黄副司令回到各自干休所。 不过,两人约定,退休后都回来。村子外面的农田里,还埋着自己的爹娘。张大缸决心回来的原因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娘去世之前,曾拉着张大缸和肖盈的手说:“二缸一定没死,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们退休了啊,就回家来等他,千万别让他看着咱家的大门上挂着锁。” 第二年的年底,张大缸递交了退休申请。但没有获得批准。他叫来木兰和援朝、国庆,对他们说:“我的退休申请没有通过,你们个人的打算呢?” 张木兰笑着说:“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觉得裁军一百万,首先应当以身作则。可您没能做到,现在就像让我们做表率吧?” “你这孩子,怎么和你爸说话呢?”肖盈埋怨着说。 “妈——”木兰搂着肖盈说:“我已经想好了,我转业。但援朝和国庆还年轻,尤其是援朝,刚当上团长,让他转业,真的很可惜。” 肖盈搂着木兰说:“木兰,你可想好了,这是人生的大事。” “想好了。我们通信总站名额很多,大家又舍不得离开部队,唉,现在只有我做出牺牲了。”木兰做了一个鬼脸,说:“早知如此,就听您的话,学医了。” “医院的名额也很多,我这个院长也交了退休报告,但后勤部没批。”木兰苦笑着说。 “谁让您是全军都有名的外科医生呢。”木兰咯咯地笑道:“还是军区医院的院长,部队离不开您。” “爸,我向您表个态。”援朝说:“我想在部队干下去,我喜欢当兵,但我一定服从组织安排,也绝不打着您的旗号留在部队。” 抗美也说:“爸,我我和哥哥一样,也希望自己能留在部队。但组织让我转业,我坚决服从命令。我知道,现在军队臃肿不堪,装备也非常落后,有的团还是汽车与骡马并存,现在我国又集中精力进行经济建设,裁撤军队员额,留下精兵强将,势在必行。” 张大缸看着三个孩子,点头说:“响鼓不用重锤,你们有这个态度我很高兴。如果你们转业,准备回哪?” “回老家。”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知道您和妈妈一定回去。” “那你们的爱人同意吗?”肖盈问。 “放心,我们那家子绝对听从我的指挥。”木兰笑着说。 “你呀,让你妈妈把你惯的不成样子了。”张大缸指着木兰说。 肖盈却心疼地搂着木兰说:“木兰,你真的转业回去,妈妈退休前可照顾不上你们了。” “没事,小家伙都上小学了,不用操心了。”木兰笑着说。 张大缸又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没用他操心,仿佛转眼间就长大成家了。三个孩子都在军营长大,也都随他的脾气秉性。木兰从小也呜呜咋咋地,像个男孩子。她从小的愿望也是成为军中木兰。援朝不用多说,模样身材就连脸上的棱角都像极了年轻的张大缸。他曾担心过国庆。这家伙从小好动,爬汽车钻坦克,还曾偷偷把军部警卫营的步枪枪栓卸下来,装在口袋带回了家,害得营长连长差点受处分。他小时候也不爱学习。常常惹得肖盈要举笤帚打他。可他认错之后,仍我行我素,把张大缸警卫员的手枪偷出来,去打鸟。就连边鹏都摇头说:“张大缸的一世威名恐怕要毁到这小子手里喽。” 但人终究是会变的。国庆变了,变得懂事好学。至于他什么时候变的,张大缸也搞不清楚。张大缸的心永远在队伍上。他到基层部队,办公室听取汇报,参加各种会议,部署各种工作,处理各种事务,在作战指挥室值班,有时忙的几天不回家。直到国庆将军校录取通知书交给他时,他竟然拿起电话询问干部部门是不是有人疏通了关系。 而此后的国庆更让张大缸刮目相看。他的军事理论已将哥哥援朝甩出两里路去。这个年轻的家伙竟然对美军苏军的作战理论作战体系了如指掌。他写的美军侵越作战失利和苏军入侵阿富汗的论文让军事学院的老师都竖大拇指。张大缸笑着说他是纸上谈兵。他没有辩驳,反而说:“司令员同志说的是,我就是纸上谈兵,而且将来,将是在电子计算机上谈兵。” 他的前瞻性更让张大缸第一次做出了举贤不避亲的举动,一纸命令,将他调到军区司令部。 后生可畏。长江后浪推前浪。军队就需要朝气蓬勃,军队的发展就需要人才的推动。张大缸由衷地感到了欣慰。 让张大缸感到欣慰不止是军队。全国的形势都一片大好。工厂正加大力度生产,满足着人们日益增长的工作生活学习以及再扩大生产的需求。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多次写信要求张大缸给村里调拨面粉的狗剩终于在信中提到村里有余粮可卖了。 上个月,在医院与赵政委做最后告别时。插着氧气管说不出话来的赵政委抖着手,在纸上写下了三行字:中国人民站了起来,人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富裕,我们的枪没有白扛,有时间去告诉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 赵政委带着平静祥和还有满意离开了。但张大缸觉得赵政委并没有离开。用国庆的话说:老兵不死,也不会凋零,他们的魂魄将永远驻在军营。 四年后,张大缸也退休了。这一年,我军实行新的军衔制度。张大缸已经超出了退休年龄。他当仁不让地选择让出位置。 七年后的一天晚上,住在干休所的边鹏接到张大缸的电话。张大缸说:“老边头,我想回咱们以前的根据地看看,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不是,你这个大司令这么有空?” “退休啦。跟你一个熊样喽!” “啥?你这家伙刚干司令两年就退休,身体有病了?肖盈呢?” “你才有病呢,老子身体结实着呢。” “那你干么退休,年龄又没到限。” “啊,呵呵,老子怕你这个老东西看着老子还干司令,心里憋屈的慌。” “哈哈,老子一点不憋屈,不过是从现在开始的。什么时候走?” “后天早上。我已经联系好邓博伟了,他陪着我们。” “对了,李中呢,这个老家伙跑哪去了?” “哈哈,他啊,先回村里了。等咱们回去,就能见到他了。” 放下电话,张大缸点燃一支烟,默默的抽着。肖盈已经下了戒烟的死命令。但这几日,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张大缸了。肖盈也聪明的消失在张大缸的视线范围之内。因为谁都知道,退休是一道坎儿。 张大缸的退休报告是自己申请的。老战友们都退休了,赵政委回到政委任上干了一年,就和黄司令商量着退休事宜,接着两人先后退休。年轻一点邓博伟、刘宝,还有包国梁、高大猛、刘新、孟凡志,也在最几年内光荣地告别工作岗位。这让张大缸感到了孤独。更重要的是,部队也该年轻化了,他应该知趣。但离休的通知到来之后,张大缸还是感到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他抽起了烟。他该放下手中的枪,回家了。 第一百九十章 回家 故事似乎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张大缸还有一件事要做。他要等张二缸回来。在等待的日子里,张大缸又遇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就是李三。 从济南陆军医院出院后,李三去了威海卫,在县政府工作了十年。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娶亲。后来,他被人揭发举报。政府认为他在朝鲜战场上流过血,功过相抵,便宽大了他,没有把他关进监狱,而是将他遣送回家。于是,村里人嘴里便多了一个汉奸二鬼子。可在这个汉奸二鬼子平日里不过是透明的空气,没有人跟他说话,就连大家在一起劳动的时候,也很少有人靠近他。当然,除了狗剩之外。 狗剩总是阴不阴阳不阳地调戏着他。后来,狗剩当上村长后,又让他去看果园。这倒随了李三的心愿。他不愿呆在村里。他的亲弟弟李四都不待见他。李三曾想到过自杀。他有一把鬼头大刀。但去看果园后,他丢掉了自杀的念头。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果园被村里的两户人家承包了。李三又从果园回到了村里。他盖起了三间小屋,还分到两亩地。由于他在朝鲜战场上负过重伤,政府还打算给他补助。但这让村民们感到了极为不忿。最后狗剩的儿子栓蛋没有给李三写申请。栓蛋接了他老子的班,成了村长。 张大缸退休前的几年时间里,家乡还没有摆脱“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方式,虽然解决了温饱,但仍贫穷着。村里唯一的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属于公共财产。但由于停电和爱惜公物的原因,那台电视机更多的是成了村部的摆设,或者成了一种炫耀,因为邻村还没有。 贫瘠的生活,也早就了乡野的野蛮风气,并且延续着。就在张大缸回村里的那年秋天,张老三家的半亩玉米被祸害了不少。张老三家心疼的掉眼泪的时候,张老三在地里发现了几颗驴粪蛋。村里只有王光家家养驴。在大街中间的石碾旁,张老三家怒气冲冲地拦住了王光家。由于没有被抓住现形,更或者根本就不是自己驴干的,王光家当然不承认,你怎么不怀疑是邻村的驴啃了你家玉米,偏偏赖我家的驴?王光家将张老三家辩得只是张嘴而说不出话来。心疼而又憋气的张老三家最后骂开了:“是哪个日本鬼子养的驴啃了我家的玉米!” 王光家当然认为是在骂她,当即也像村里的广播喇叭一样大声地喊了起来:“如果不是我家的驴啃了你家的玉米,你就是李三养的!” 火冒三丈的张老三家嗓门顿时提高了八度:“你就是日本人养的!” 王光家立刻回骂:“你们全家都是李三养的!” 这几句话就像导致第一次引发世界大战的萨拉热窝事件,引发了村里一场空前大战。我看到先前还在一旁劝王光家的王光立刻转身回家,操起着铁锹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嘴里还骂着,你们家才是李三养的! 张老三也不甘示弱,回到家紧握一把铁耙,出门便迎了上去,边挥舞边回骂,你们全家都是日本人养的!话音未落,两人就在石碾子旁边的空地上,如决斗般地激战了一起。铁锹和铁耙撞击的声音让我觉得是看到了武打电影《少林寺》现场版。大人们也从未曾见过村民这种以命相搏的场面,没人敢上前将两人拉开。栓蛋只好派人从河堤上请回了张大缸和李中。 张大缸早就对村里的粗野气息已非常不满。他曾几次要求栓蛋制定一份村约,要求村里人不能再互骂谩骂。栓蛋听了对这位退休大官的指示,也做了,但就是管不住村民的那张一个月还不刷一次的嘴。 张大缸、李中来到打架现场,站在张老三和王光身边。张老三和王光立刻不打了。张大缸没有给村里的人带来什么太多实惠,但退休后的张大缸用自己的退休工资修路,养马买车,资助孩子们上学,更让村里的人敬畏张大缸的原因,他是老八路,连县长看见他,都规规矩矩地喊他张司令。这个张司令的脾气也很火爆。他的堂侄子因为仰仗着他,出手将邻村的人打成重伤,被他一张纸条送进了派出所。当然,张大缸替他付了医药费。而就在那个月,西安村又重新与东安村合成一个村。 张老三和王光立即停手,他俩的老婆也不敢再骂,而是过来哭诉。 张大缸看着哭哭啼啼的妇女,对着张老三和王光吼道:“以后再打架,就把你们送进派出所,吃几天牢饭!张老三,你跟我走,我给你五十块钱,这件事就了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 张老三哪里敢要,连连摆手说:“叔,算了,不值几个钱。”张老三家却瞪了自己男人一眼,又冲张大缸笑着说:“那俺感谢叔了。” 张大缸领着张老三家的往自己家走时,忽然看见李三从村北头回来。老娘们骂人的声音很响亮,比村里的大喇叭声小不多少。张大缸在河堤上都能隐隐听见。李三不聋。他也能听见。张大缸想过去对李三说点什么。李三却瘸着腿,回了自己的家。 第二天早上,张大缸来到村北头。李三正坐在哪里。自从村里播放了《血战台儿庄》之后,这老小子敢不再成日躲在自己两间草房里,而是只要农闲的时候,便整天的跑到村北头坐着。 李中前去问他,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李三看看李中,生气地说:“怎么,不行吗?” 张大缸曾给过李三钱,但被他拒绝了:“你是共军,我是国军,我不能要你的钱。” 李中心里有些窝火。李中骂道:“你这个老狗日的,你啥国军,你是汉奸二鬼子。要不是看在你在朝鲜流过血的份上,老子恨不得杀了你。” 但现在的李三着实叫人可怜。他鳏寡孤独,只有自己的影子相伴。村里的人也不把他当成人看,就连小孩也在他身后骂他二鬼子。 张大缸想和李三说话,但李三的脸始终倔强地背对着他。张大缸叹了一口气,也默默地坐了下来。那时两岸关系已经解冻,国庆打电话说,国务院已准备允许东山老兵回乡探亲。这个消息让张大缸激动不已。他每天都坐在院子门口,等着二缸回来。 可李三在等什么,却没人知道。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日本中年人。那时中日关系还尚好,农村用的化肥和农机,很多都是从日本进口的。但普通的村子来了外国人,引起了村民们的极大兴趣。但打听过后,村里人立即都傻了。那个日本人竟然喊李三爸爸。 李三那个已经破落的院子里站满了人。铮亮的皮鞋脚踩着鸡屎日本中年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院子中央。他没能见到李三。李三不开门,而是重复地大喊着:“你走,我不是你爸爸!” 李三不是日本中年人的亲爸爸。李三曾在济宁娶了一个日本女人。那个日本女人是慰安妇,后来身体不行了,日军军官就把这个女人赏给了李三。李三的日本媳妇还抱来一个日本小孩。这个日本小孩的父母原来都在东北,到山东后,在一次战斗中,均被手榴弹炸死。这个日本小孩成了孤儿。 李三抚养了他四年。后来日本战败投降,李三让日本媳妇带着日本儿子回了他们的国家。 李三的日本儿子这次来中国,除了访问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想把李三接到日本去养老。李三的日本媳妇还活着。她也没有改嫁。她也想着中国的丈夫。 一个小时后,李三终于出来了。他拿着那把鬼头大刀,冲日本儿子吼道:“滚,快滚!我是中国人,打死都不能到你们日本去!” 村里的一个留着燕尾头的年轻人摇头晃脑地说:“你现在装什么爱国啊,告诉你,我都想有个日本的爹。” “你再说一遍!”李三举起鬼头大刀,刀尖向年轻捅了过来。 年轻人抱头就跑,却被张大缸一脚踢趴下:“你就该死!” 日本中年人向李三深深鞠了一躬,走了。年轻人也被派出所抓走了。公安抓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想有个日本爹,而是怒火中烧的张大缸给市公安局打了电话,说这个家伙成天游手好闲,还偷鸡摸狗。 市公安局局长是胡结巴的儿子。张大缸的话比省公安厅厅长的命令还好使。 晚上,肖盈埋怨他:“那孩子不就说了一句混账话么,你至于把他送进去?” “混账话?他这是忘本!这样的兔崽子比日本鬼子还可恨,不收拾他,早晚当汉奸卖国贼!”张大缸仍怒火未消。 “行了,发这么大火干嘛,你还以为你还真是张司令?”肖盈又笑着说:“让这孩子吃点苦头也不是坏事,现在偷鸡摸狗,以后还不杀人放火?到那时,谁也救不了他。” 正说着,栓蛋跑了过来,向张大缸报告了一件事:“叔,李三疯了。” “李三疯了?”张大缸惊奇地问。 “是,他疯了,在屋里又哭又闹。” “走,看看去。”张大缸拔腿就往外走。 李三真的疯了。张大缸推门走进他屋里的时候,油灯下的李三正坐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哭诉着:“那个日本女人很苦,就像妓女一样天天接待日本大兵,最后坏了身子,被鬼子官送给了我。没多长时间,一个日本小孩的爹娘都死了,我可怜那个孩子,也为了博得日本人的信任,就把他抱到了家里,养了三年。鬼子投降了,我就让那日本女人抱着那孩子回日本的家了。日本鬼子实在是太作恶了,为了练枪,竟然把在地里干活的农民当靶子。如果让她娘俩留下来,我怕会有人偷偷地将她俩杀掉,可他们无罪啊。” 他终于看见了张大缸,眼睛忽然明亮了:“大缸,我是情报官,真的,我返回济宁的时候,你们运河抗日大队已经改编成正规军了。那时,济宁东南微山湖还有铁道游击队,兖州有抗日武工队,邹县有抗日民主政府。你看见这把大刀了么?这把大刀是兖州抗日武工队一个队员的,我亲眼看见他砍死了一个日本兵,却被另外两个日本兵用刺刀刺死,肠子都被挑了出来。第二天,我找到了这把刀,在夜里砍死了杀死他的一个日本兵,然后裹上油纸把刀埋了起来。我从朝鲜回来又把它挖来出来。这把大刀交给你们吧,给人们看看砍死日本鬼子的大刀——我真想死啊。到了朝鲜,哪里枪声密集我就往哪里冲,却没死成,只瘸了一条腿——你们把这把大刀拿走吧!想当年,我从历尽千辛万苦,冒着杀头的——” 听着李三疯疯癫癫地诉说,张大缸拍拍李三的肩膀说:“三哥,这些我都记得。” 李三却哈哈大笑起来:“你记得什么,你就记得我是汉奸,你还想杀我,哈哈,来啊,你杀我啊——” 半年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李三死了。他死在了村北头的公路边上。他满脸满身都是雪。没人愿意掩埋他的尸体,包括他的亲侄子,已是村里民办教师的李振华。张大缸喝令栓蛋叫人收拾李三的后事。张大缸、李中在清理李三的时候,看见他的双眼睁着。他死的时候,望着西北的方向。哪里是新建的通往济宁的泗河大桥。他的眼角还挂着两颗泪水,已经冻成了冰。 那天上午,李三被掩埋在泗河大桥北面的小石桥下。小石桥是鬼子修的,还没倒。中午村里便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两年后,村中央的公路拓宽了,村子东北面修建了坑口火电厂,火电厂南面新划设了经济开发区,一年之内,兴建了十多座工厂。村民们也彻底告别了马车,用上了拖拉机和汽车,户户也都翻建着房屋,甚至是二层的小楼。 而李三的院子和草房经过风雪雨霜的侵袭,渐渐垮塌,变成了一堆土。 周围村子里的东山老兵已经往返了数次,仍不见张二缸的踪影。他还活着,而且身体还很硬朗。一位和二缸熟识的四川老兵不远千里专程来拜访张大缸时,并告诉张大缸:“您得写封信,劝劝二缸。二缸说了,他回来有两种方式,一是带兵打回来,二是将骨灰运回来。” 张大缸微微一笑。他提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下:娘让我在家等你回来,你回来的越晚就会越后悔!吹干纸上的墨,双手递给了那位东山老兵。 一个月过去了。已是入伏时节,天气异常的燥热。午后,张大缸避开了阳光,将椅子从大门下搬回屋内。房子重修了,但还是原来的样式,在邻居的高大宽敞的新房子面前,显得非常寒酸了。 肖盈还在市里。今天是肖大爷的祭日。张大缸应该要去的。但肖盈说:“你在家等着吧,由木兰陪着就行了。万一二缸回来了,别找不到人。” 不光是肖盈,张大缸更是觉得二缸就要回来了。 张大缸坐在堂屋里,正眯着眼打盹。栓蛋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叔,叔,来了,来了——” “谁来了?”张大缸猛然坐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说是从加拿大来的,要找一个叫,叫李远田的人,叔,咱们村没有这个人啊。” 张大缸轻轻缓了一口气,说:“是李三,他的大名叫李远田。这个人来找李三干什么?” “知不道啊,您老还是出去看看吧?那狗日的,看着四五十了,穿的花里胡哨的,明明是中国人,非说自己是加拿大的。” 张大缸笑笑,迈步走出去。 那位加拿大国籍的中国人正在着急的等待着。他看见张大缸花白的头发,立即走过来,托着啦啦的口音,向张大缸快速地讲着:“这位老先生啦,您认不认识叫李远田的老先生啊?” 张大缸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李远田?” “是这样子啦。”那人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李远田老先生是抗战时国民党部队的一个连长,受训后被派往日战区的老家济宁收集日军情报,也就是间谍啦。李老先生是我父亲介绍给军统的啦,并且让李老先生和我父亲单方面联系。为了更方便刺探日军情报,李老先生返回济宁便向日军投诚并加入了皇协军,后来李老先生得到日军的器重,两年后被任命为为皇协军大队长。” 说着,他又掏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纸说:“抗战胜利后,我的父亲临时受命去了美国,后来又在加拿大定居,再也没和李先生联系过。去年底,我父亲从加拿大回到东山和几个抗战老兵聚会时,遇到一个老家是济宁的老兵,他向父亲提到了李先生,我的父亲才知道李先生还活着啦。回到加拿大,我父亲却病倒了,病的很厉害的。今年三月,我的父亲找出了他记录的李先生在日战区为国军提供情报的记录,要求我一定要亲手交还给李先生。还请各位烦劳帮我询问,尽量尽快能找到李远田先生呀。” 张大缸看了那张纸,上面用毛笔字清晰地写着八条李远田发给国军的情报,张大缸记住了最后一条:1945年6月,收到李远田将驻济宁城防日伪军情况报告及火力部署图,并转交战区长官部。 然后那人又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张纸地说:“如果有李老先生的消息就请将这个转交给他,这上面有我的姓名和在加拿大的电话,还有联系地址,请告诉他有一个老朋友在找他。我的签证马上要到期了,我得走了。” 三天后,由张大缸出资买的上好棺木运到了泗河岸边。村里的男人们一起动手,成殓了李三的遗骨。李三的大刀早就不见了。张大缸画好图,让木兰托人赶紧打制一把同样的大刀,并将大刀放在棺木里。 中午,村里人凑钱请的两个唢呐班子一起奏响了乐器,放了一个多小时的鞭炮。期间,人们竖起了由当地民政部门出资镌刻的石碑被立起来。村里的人们为李三爷爷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并按村里的风俗,李振华披麻戴孝,向着李三爷爷的墓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望着石碑上的“抗日义士李三李远田之墓”,张大缸还有特意赶过来的李中不由老泪纵横。李中声嘶竭力地大喊着,老三哥,跟你比,我啥都不觉得委屈了!老三哥,就让您扛着大刀在这里守着吧,看狗日的鬼子兵还敢再到这里!” 每天,张大缸和李中都会来到这里,说上几句话。他们身后跟着肖盈和李梦。 时间从夏天走到秋天,又从秋天走到了冬天。转眼间,春节就要到了。孩子们都忙着。留在村里的李中要和张大缸一起过年。张大缸笑着同意了。 除夕到了。天上飘下了雪。那雪下得纷纷扬扬,折断了向西北方向远望的视线。张大缸已打听到二缸的地址,也连续写了数十封信。他的信却石沉大海。他时常看着地图,觉得那道海峡成为了天堑。但张大缸知道,弟弟不止是倔强,心里还有愧。他仍在海峡的那边,又臭又硬地挺着。 李中来了。他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拍拍张大缸身上的雪,低声说:“走吧,缸哥,回家吃饺子吧,今天不会回来了。” “唉——咱们回家,喝两盅。”张大缸叹了一口气,和李中互相搀扶着一起往回走。 刚要走进家门口,身后有车灯的光照了过来。张大缸和李中回过神来。李中把右手搭在额头上,探着头看了一回:“哦,是木兰副部长回来啦。呵呵,缸哥,你给木兰起的名字真好。” 张大缸像孩子一般地发起了脾气:“好什么好!她不是管统战的吗?怎么还不把她二叔给统战过来?” 李中乐呵呵地说:“你呀,急个什么,这怨木兰吗?那二缸和你一样的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比我臭,他不知道爹娘在九泉之下还想着他,让他赶紧回家——”张大缸跺着脚说。 说话间,木兰的车已经开到家门口。李中笑呵呵对着车喊道:“大侄女,回来了?” 木兰赶紧下车,还没等说话,就听见张大缸吼了一句:“公车私用,成何体统?” 木兰娇嗔地瞪了张大缸一眼,又嘘了一下,转身,打开了后座车门,从车上扶下一位老人,走向了张大缸。 李中揉揉眼睛,猛地上前抱住了那人:“呀,呀,呀——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哈哈,回来的好,好,好!” 老人始终低着头。他来到张大缸跟前,噗通跪倒在雪地上,嚎啕着说:“哥,我回来了——” 张大缸的眼角湿了。他昂起头,任凭片片雪花打在脸上。片片雪花融化在脸上,化成了泪珠。他猛地拉起来二缸,招呼着:“二蛋,走,咱们回家,喝酒啊——” 这是一场兆丰年的瑞雪。阵阵鞭炮声中,人们看到了来年的春天,那富饶的土地上飘满了幸福的花香。 《那一年我扛起枪》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